第三章 八炼虚
江腾鹤与赵丽娘的双修仪典办得很是温馨,来宾虽然不多,却一点都不显得冷清。m.www.uu234.net在从速、从简的原则下操办庆典,还能来那么多炼虚高修,赵丽娘感得很是满意。
当然,身为松雪道人的后人,她也将得自祖上所传的好东西全部搬到了大君山,其中就有两件松雪道人的法宝,加上玉皇阁搜罗家底送上的嫁妆,令楼观的两位弟子很是满意。
魏致真、余致川、骆致清和赵然,四大弟子一字排开,跪拜她这位师娘的时候,她挨个夸赞了一番,江腾鹤在旁抚须而笑。
当夜,新郎新娘进了楼观小世界温存自是不提,一帮炼虚修士们却没有一个提出来要走的,全部聚集到了许真人居住的甲字别墅。
赵然对此早有预料,让曲凤和带着几个师弟,将新整治的酒席流水介送了进去。
陆西星出来向赵然道:“致然,今夜别墅区这头你盯着一些,不要让闲杂人等接近,更不要将几位长辈聚会的消息泄露出去。”
赵然道:“放心吧,已经安排了灵妖守护,别墅区周边数里之内全部宵禁。而且来客们都住在外层天上人间,等闲不会擅入。”
陆西星很满意,望着那些来回穿梭中的虎妖、豹妖、熊妖、蛇妖,赞道:“你这大君山洞天真成了妖修乐土了,就没见过如此之多的妖修聚集在一起,还能听令奉调,楼观不简单啊。”
赵然谦虚道:“机缘巧合而已,不值一提。”
陆西星当然听过赵然和这帮灵妖之间的故事,道:“致然不必谦虚,贵派能调动那么多妖修,实力绝对跃上一层台阶了。赵真人和龙真人对此都很看重,刚才一直在说这件事……对了,赵真人还问起你的亲事,说不知你何时成亲,到时候他要过来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哈哈。”
赵然无奈道:“别提了,我的事情早着呢!前几日我们刚从青城山回来,老师便莫名其妙发飙,还说什么既然我那么愿意操持安排,就立下一条规矩,弟子们按顺序挨个来,不把三位师兄安排妥当了,我自己就别想成亲,你说这事闹的……”
正谈论间,东方敬出来了,向赵然招手:“致然,进来。”
赵然连忙进了甲字别墅,就见院中四处等候着七八位修士,修为大多在法师和炼师之间,他白天也打过交道,都是各位炼虚高修带来的心腹,在各家宗门中的地位便如东方敬和陆西星一般。
东方敬指了指正屋,示意他进去。
赵然拾步登阶,先敲了敲,听得里面许真人招呼“进来”,于是推门而入。
这是正屋中间的花厅,赵然当初筹建大君山洞天的时候,便要求孙真人将这间花厅炼制得大一些,可以用来当做会客厅使用。
此刻,亭中烛灯高悬,明亮如昼,许真人、武天师、赵真人、宁真人、卢真人、龙真人、东方天师、孔真人,八大炼虚随意散坐在花厅周边,八双眼睛齐齐向进屋的赵然投射过来。
赵然呼吸一滞,顿时感到一阵极大的威压笼罩在自己身上。
这是炼虚境高修随身自带的威压,修为精深一些的,散发出来的就小一些,修为浅的,自然就强一些,并非刻意而为。
当年赵然初次拜见东方天师的时候,在入炼虚没多少年头的东方天师面前便坐立不安,汗流浃背,便是这个缘故。
今日八位炼虚齐聚,花厅之中空间又很窄,这威压自是极重,好在赵然经历过横断大山之战,参加过元福宫议事,这些年又多与炼师境高修打交道,本身已经习惯了不少,再加上自己双金丹支撑,这才没有露丑。
恭恭敬敬挪步上前,行礼如仪:“见过诸位前辈。”
和他不熟悉的卢真人和龙真人都不自觉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赞赏。
武天师问:“致然,你这里豢养的妖修不少啊,有多少?”
赵然回答:“回禀武天师,可不敢说是豢养,实际上这些妖修各尊本部灵妖为主,弟子是没有直接使唤的本事的,弟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各位灵妖商量,请他们帮忙。而他们之所以愿意帮忙,一是因为多年以来的情分,二是我宗圣馆愿意将许多修行资源拿出来,与他们一起分享。因此,我宗圣馆和妖修之间,是相互协助的关系,更是友朋的关系。我这里目下居住着十多位灵妖,他们各自手下都有不少妖修,具体数目无从估计,但总在千数左右吧。”
听到这个数字,炼虚们都有些吃惊,包括来过多次的许真人都没想到大君山洞天中会藏着那么多妖修,如赵真人这样新结识的炼虚,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东方天师比较了解川省状况,沉吟道:“怕不是川西北的妖修都为之一空了?”
许真人咳嗽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致然,宗圣馆善待灵修,相助灵修们修行,此乃善举,我们这几位都说,楼观顺应天道,这是大大的好事……”
许真人或许是出于客套话,但这几句话的确说中了,赵然如今每天接纳的大量功德力中,除了红原百姓和谷阳百姓提供外,这帮子妖修们也贡献了不少,而且在总量之中所占比例还不低,大约占了一成半,考虑到妖修的数量,这就很高了。
说明天道之中对功德的定义里,协助其他生灵修炼,应该也是一项重要内容。
许真人继续道:“宗圣馆中,负责与妖修打交道的是你,那么想必致然你和大青山中的青山之主也是打过交道的了?”
当然打过交道,但却不是因为这些妖修,而是在五年前横断山围攻玄慈老和尚一役中,曾经和现在的这位青山之主并肩作战当时她还是青婆婆。
“这几年和青山之主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以前和她有缘相处过一段日子,算是旧识。列位前辈是要弟子帮忙联系么?这一点弟子倒是可以说得上话。”
许真人道:“新的青山之主,我们当日在武当也是见过的,自从接任之后,这几年却一直杳无音讯,于道门而言,如此大妖的一举一动,都事关本地太平。这一次,想请致然去走动走动,就是想如前任青山之主那般,重新确认之前的约定,保证西南众妖不横生事端。”
赵然点头应是,许真人就挥手让他出去了。
孔真人起身,将赵然送了出来,到门外后低声道:“去大青山重续约定的时候,你看一看,估摸一下她的修为,若是没甚变化,就不用多说。若是二次化形,立刻飞报于我。”
第四章 青婆婆和青君
听孔真人提到“二次化形”,赵然懂了,其实这才是让他去大青山的本意吧。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化形大妖的修为相差是很悬殊的,初成人形的时候,与道门大炼师差相仿佛,化形完成之后,可比炼虚境界,如果是二次化形,那就是合道境的修为了,到了这种地步的化形大妖,单靠天赋异禀就极为厉害,是需要道门高度重视的对象,比如前任的青山之主青君。
“什么时候去?”
“仪典结束后去。”
“明白了。”
说是让赵然仪典结束后去,实际上没有两天。第二天,江腾鹤和赵丽娘出来和诸位贺客见了面,便开始送这帮炼虚修士们下山。
辞别东方天师的时候,这位川省馆阁的掌舵者从怀中取出一幅卷轴,交给赵然:“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总观换回来的,前两日怕引他人物议……算是我玉皇阁为丽娘准备的嫁妆。”
赵然接过来一看,瞬间有点发懵,图卷无名,五个奇特的道符显印其上,成五行方位排列。
西北的道符似龟背,东北方道符如龙首,西南道符像虎头,东南道符是朱雀,正中如土神。换个思路再辨认,又似乎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具现。
赵然虽说没见过,但略一沉吟,当即一阵狂喜:如果所料不错,这应当便是楼观遗宝,《五岳真形图》!
此宝乃是楼观赫赫有名的阵图,当年曾经遮护终南千年,其后被总观宝经阁珍藏,也不知东方天师是怎么从陈善道和郭弘经把持的宝经阁置换回来的,想必是付出极多吧。
望着下山的东方天师一行,赵然感慨万分,当日以六道轮回图为聘礼,从没想过对方会回赠这么一件嫁妆,由此也可看出,东方天师对自家是多么的看重。又或许,这不仅是玉皇阁一家的努力?
赵然不敢耽搁,连忙将《五岳真形图》交给师父师娘,江腾鹤同样惊喜莫名,连忙转身跑入楼观仙师堂中祭拜去了。
有五岳真形图在,大君山洞天固若金汤。
第三天的时候,赵然辞别老师和师娘,乘着灵雁南归道人,故地重游,飞往大青山。
还是那座荒山,还是那座幻阵,赵然在外面抱拳道:“青婆婆,小道赵致然来访,不知婆婆可在?”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赵然想了想,再喊:“青君,青仙子,小道赵致然来访……”
话音未落,幻阵湮去,赵然迈步而入,望见了那座平静如镜的小湖、湖边的亭台楼阁和湖上的小桥。
深入湖面的长亭之中,一位青衣女子向赵然招了招手:“小道士过来。”
赵然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了句:“青婆婆?”
青衣女子原地转了一圈,身上的绿裙扬起,腰身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诱惑:“小道士,以后要叫我青君,或者青仙子,懂不懂?”
“是,青君……青仙子……”
青君笑问:“好看么?”
赵然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道:“好看!原来青仙子二次化形了,真是恭贺啊。”
青君笑道:“早就可以二次化形了,不过一直忍着罢了,这不,三年时间,这才算是舒坦了。”
赵然不解:“青仙子为何非要忍着?若是早日化形,当年在对上玄慈老和尚的时候,你我也不至于那么狼狈,险些送了性命。”
青君笑了笑,仰望天际:“女人的事情,你不懂。我若是当年便化形,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怎么样,比升天那位如何?是不是更美?”
如果非要对比气质容貌,上一位青君是姿容华贵的那种,有时候还带点冷意,而如今眼前这一位,却不加掩饰的透露着妖媚之感,看身形、看相貌,时不时就会让人脸红心跳。
二次化形的大妖,是堪比合道境的大修士,在她的诱惑力面前,赵然一个区区金丹,哪怕是双金丹,也依旧抵挡不住的,在青君的笑容面前,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一气。
好在他和当年那个满脸皱纹、老态龙钟的青婆婆共处过不短的日子,每当他心旌动摇之际,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的冒出当时青婆婆的形象,这也算是潜意识中的一种自我保护吧,由此而重新回到清醒状态。
“小道士,莫非是我不美?”青君笑吟吟的问道。
“哪里哪里,美不胜收,美不胜收!”赵然诚惶诚恐。
“还是说你不行?亦或是龙阳之好?”
青君这话问得就太露骨了,赵然心底暗骂,你老人家是被上一任青君压抑得太久了么,非来挑逗贫道?
“怎么可能,就是跟青仙子曾经共同战斗过,所以太熟,呵呵,太熟了。”
“好吧,不逗你了。小道士几年不曾理会我,今日来又是何事?”
“青仙子误会了,贫道一直惦记着青仙子的,这不是一听有了青仙子的消息,知道您怕是出关了,就特地赶来探望。”
“哦?从哪里听说?”
“几位道门炼虚前辈那里……”
“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之前道门与大青山之间的约定。”
“就这个?放心吧,还是老样子,大青山归我,妖修的行为,我会尽量约束,如果残害生灵,道门也可以处置,我不干涉。”
“是,明白了。”
“说完了?”
“啊?”
“如果说完了,陪我住两天,这几年闭关也是无聊到了极处,很多外间的事情都不知晓,你好生跟我说道说道……”
“啊……好的。”
“来下盘棋。”
“嗯?原来青仙子也好下棋?之前没见您下过,以为您不好此道。”
“那时不能喜好,否则一天到晚陪她下棋,赢又不敢赢,输又不能随意输,实在太累。如今她都走了,大青山是我的了,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呵呵,原来如此......”
“你这颗子落得不好,此时不赶紧出逃,还在外围补什么?......我封住你的头,看你怎么应!饿不饿?这里有灵果,记得你当是很爱吃,吃一半打包一半……”
“额……青仙子,我能赢么?”
“当然可以,在我面前不用拘束,下棋,该赢就是赢,若是像我上一任那位,可无趣得紧……”
“断!”
“嗯?……”
“......仙子……仙子?该仙子了……”
“我有点不舒服,回头再下!走了!”
第五章 大君山下的求道者
赵然被新一任的青君强留在了大青山中整整十日,不仅陪下棋、陪烧烤,而且陪讲故事,比如他去西夏送还玄慈虹体的故事,金钵的处置等等。www.uu234.ccwww.uu234.cc
青君问赵然能不能想办法再把金钵换回来,赵然对此只能深表遗憾。于是青君又问赵然,有没有去太慈寺将金钵偷回来的可能,赵然吓得赶紧摇头制止。
虽说玄慈老和尚已经挂了,但太慈寺毕竟西夏五大寺庙之一,如此佛门重地,他自家是决计不敢去偷东西的,而如果青君出手,一位合道境的大妖修潜越边境,那是会捅出大篓子的。
到了她们这个境界,一举一动都暗合天道,必然也会反馈天道,相互之间的感知极为敏锐。到时候被佛门四大佛陀围殴,道门的大修士们救不救?
青君只好遗憾的作罢,转而又对修行球很感兴趣,于是赵然只得卖苦力在大青山中修了一座小型球场,陪着青君玩了两天,自然被完虐当场。
十日之后,赵然好说歹说,才被意犹未尽的青君放了出来。临走时,请君表示赵然下棋很臭,除了第一天侥幸之外,后面就没赢过一盘,以后要多练练才是,赵然对此表示“呵呵”。
出山之后,赵然不敢耽搁,连忙乘上灵雁逃之夭夭。
这位新一任的青君,就好似被压抑得久了的受气苞,一旦脱出樊笼,立马迎风怒长,本性全部释放,拼了命的展示自我个性。
这样的孩子很不好打交道!
赵然一张飞符发给孔真人:“孔师祖,弟子从大青山出来了,与道门的约定得到了青山之主的确认,并且她的二次化形已经证实。”
隔了一会儿,孔真人回复:“致然辛苦。”
赵然不知道这帮子炼虚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估计东方天师很可能要登门拜访青君,但这些都不干他的事了,他得回去履职了。
一路飞行,回到大君山脚下时,却见不少人正在山脚边的一处草坪中聚集,大略点了下人头,有二三十位。
赵然催动灵雁斜斜飞了过去,在几棵大树之后掩藏身形。
看这些人的模样,俱是修士打扮,鲜衣怒马,自有一股风流倜傥,却非道门中人,想来是散修。
二三十人分作两边,东边领头的几个,衣服的胸口处印着黄冠身份的三点标识,是庆云馆所授的职;另外一边则有点杂,领头的是保宁府衡福馆授的散修,身后之人他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
两拨人正在面对面叫阵,各自站出来一位修士。
东边的朗声道:“在下潼川府左门溪董之亮,见过罗道兄!”
西边那位也抱拳:“在下保宁府无影山罗中宵,见过董道友!”
这一听,赵然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年他和裴中泽从巴颜喀拉山一路逃回来时,途中遇到的几个大明年轻散修么?自己当时还好意提醒他们,让他们赶紧逃命来着,之后就再无音讯,没想到十多年后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这几位竟然还是黄冠?
也不知他们来松藩搞什么鬼,赵然接着看戏。
旁边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修士喝道:“今日比斗,胜者入山拜大师兄为师,败者自行打道回府,双方约定,点到为止,开始!”
董之亮从腰间缓缓抽出一口黑黝黝的大刀,双手抹过刀锋:“精铁玄武斩妖刀,刀长四尺,为精铁所铸,加百年山龟之甲,为董氏先祖所炼,刀下曾斩无数妖僧,道兄仔细!”
罗中宵脖颈间飞出一柄短剑,在空中滴溜溜乱转,顿时引得人群中一阵骚动。
“白眉英雄剑,剑长一尺三寸,为冷铜之精,用白眉猿之血淬炼,乃我罗家镇宅之宝,剑下幽魂上百,道友小心!”
叫阵已毕,两边各有年轻女郎跳着脚的鼓掌叫好,满眼迷醉。
霎时间,董之亮催动大刀、罗中宵驭使飞剑,双方便斗在一处……
赵然看了两眼,暗自摇头,拍了拍灵雁南归的翅膀:“走吧。”
来无声去无影,这帮“侠修”们毫无察觉,赵然已经飞上了高空之中。
落到天鹤宫时,早有门口的客堂火居看见,连忙将“赵都管”迎入道宫,杜腾会问询快步出来,将他接了进去。
“赵都管这是处理完大君山的事务了?”
赵然笑道:“耽误了些时日,还望杜监院海涵。”
杜腾会连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你是松藩的道门行走,多少大事背负在身上,天鹤宫这点琐碎,有空再处理就是。再者,你之前打下的底子都很扎实,大家照章办事,一切都很顺当。唯一的问题,就是小河院的郑方丈,听说她已入了金丹,不知是否依旧兼任方丈?”
赵然道:“我前几日在馆中已经和她说了,如今宗圣馆紧缺懂斋醮科仪的人手,只好再委屈她些时日。”
杜腾会点头:“那就好,若无修士坐镇道院,还真担心信力下滑。”
赵然将东方礼交给他的画像取出,道:“如今总观三清阁正在追查一个人,要求宗圣馆协助查办,此人并非修士,又是咱们川省的口音,故此我来找监院,你看是不是在松藩这边各处道院、官衙都知会一声?”
一边任杜腾会端详画像,一边将情况详细说了。
杜腾会道:“既是三清阁要办的大案,咱们立刻动起来,我也行文川西总督府,一并核查。只是时间久了一些,这女子的情况也不明,这么找人的话,就如大海捞针一般。”
赵然道:“无妨,发布下去再说,也不一定就会躲到咱们松藩来。我也给龙安府的白腾鸣说了这件事情,他那边也同时开动了。”
有赵然亲自交待,松藩和龙安府立刻雷厉风行的查办了起来,画像被匠师描摹了不知多少张,发往各处道院、道庙,并在各处县城张贴。
赵然还出了悬赏,有提供线索者,奖励纹银百两,有找到本人者,奖励翻倍。
赵然知道东方礼必定还会在川省其他馆阁寻找画中女娘,也不知他会怎么做,但自己这边能够说得上话进行大规模搜索的松藩和龙安两地,也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找到,只能听天由命,并不抱很大期望。
第六章 突破口
有的时候,当真应验了那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抱期望的事情,往往能够得到惊喜。www.uu234.ccwww.uu234.cc
不到一个月,线索找上门来了。
赵然正在都管房中审阅由布道事务研究室报上来的《八卦》期刊的九月份稿件,将一篇文章划了个圈,批示:需斟酌研究后再发。
忽有客堂来报,说是红原白马院下辖的小街庙道士张五斤求见。
赵然有些奇怪,便让人将张五斤带到自家都管书房中。
张五斤被赵然弄到松藩来,已经有三年了,算下来,他入道门也度过了整整十三个年头。赵然比他早一年入道门,整整十四年,两人其实相差不多,但之间的分际却越来越大。
由于在瓦解筇河部的事务中有功,现在张五斤已经是小街庙正式受牒的道士,短短三年便跨过了过去十年在玄元观那条可望而不可及的鸿沟,他如今做事也加倍努力。
虽然是个刚刚受牒的基层道士,但他是赵然当年亲自调来的,属于自己人,所以还是很热情的接待了他。
张五斤惶恐的接过赵然递来的茶水,有些手足无措,又似乎是想要讲述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然也不急,拉了几句家常,将他紧张的心情缓解下来,张五斤这才道:“老方丈,都管,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犹豫了好些天,最后还是决定来您这里……”
赵然温言道:“没关系,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提,能帮到你的,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是做错了什么事,能主动过来跟我讲,这就证明你是知过能改的,这样的品质更令人敬佩嘛。”
张五斤终于咬牙道:“我的确是来承认错误的,我违背了道门的戒律,至今还与阿罗有……有来往……”
赵然怔了怔,想起来了,张五斤所说的“阿罗”,就是与他青梅竹马,后来被卖入青楼,接着又被叶云轩买回去做小妾的那位。
赵然不知道张五斤所说的“有来往”具体包括什么,但听了以后还是很解气的,很好啊,给姓叶的带顶帽子,想起来就很爽。当然,他话不能这么说,不仅不能这么说,还必须劝解:“不能再有联系了,必须断,这件事情如果被人察知,我都保不了你!你若是实在断不了,将来有了机会再说,但近期内必须断……”
随后又皱眉问:“是不是已经被人查到了?”
张五斤连忙摇头:“不是,没有人知道。是这样,我三月份去了一趟叶云轩的宅子假扮成下人,曾经在他宅子中见过一位女子,阿罗说,这是叶云轩去年夏秋之际新纳的小妾。那小妾姿容的确是,嗯,我当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至今记忆犹新……”
赵然一怔,连忙问:“什么模样?”
张五斤道:“咱们天鹤宫要追查的那个叫婉娘的女子,画像与这位小妾很像,至少七八分像,我当时觉得此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于是找时间请了假,又去了青城山和阿罗相见。阿罗说多半就是这个女子了,极擅琵琶,厨艺也好,叶云轩回家后每餐必由其整治,此女名叫婉娘……”
“什么?婉娘?”
“是,叫做婉娘。”
赵然忍不住击掌,从座椅上起身,来来回回不停踱步。天鹤宫下发的画像中,并没有这女娘的名字,按照东方礼所云,所谓“婉娘”,其实并非本名,以此追查反而可能失去线索,没想到叶云轩新纳的小妾居然就是这个名字!
不仅名字相同,特点也近似,擅长弹奏琵琶,厨艺很好,时间点也对得上!
“还有吗?你还知道多少,全部说出来。”
“其他的没有了,我得了这些消息,就赶紧回来了,但是有些害怕,所以想了好几天,最后觉得还是应当禀告老方丈您老人家。”
赵然点头鼓励:“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当然,我不是说你和阿罗保持……来往……这件事做得好,而是说你的敏锐性非常好。如果婉娘真是我们要找的人,你就是立了大功!”
“可是,我就怕说出来以后,必然会追问到我和阿罗……”
“放心吧,你这首功我记在心里,但不会张扬的,定然保你不受牵连。这样……下一步我会推行道衙分设,分开之后,白马院及下面的道庙都会紧缺人手,你是老资格的道门骨干了,要做好挑担子的准备。”
张五斤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涨红着脸不停点头。
让张五斤回去,不要声张想来他自己也不敢声张,之后赵然飞符东方礼:“礼师兄,有线索了,听说玄元观都讲叶云轩于去年夏秋之交新纳了一房小妾,名婉娘,工琵琶、长厨艺,我准备就此着手。”
东方礼很快回复:“消息确实?虽说是十方丛林的俗道,但毕竟是一省都讲,还是要掌握切实证据才好,咱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这次一定要谨慎。”
赵然回复:“明白,我会谨慎从事的,待确定消息真实与否之后,立刻禀告礼师兄。”
“好,我静候佳音,一旦确认,我立刻赶来与你汇合。”
应该怎么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呢?以赵然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件事情不要太过容易。身边就放着个杜腾会,不找他商量又去找谁?
赵然去见杜腾会,把大概情况一说,杜腾会眼睛当即就亮了,道:“此案重大,我全力支持致然查办!”
以杜腾会和叶云轩的矛盾,他当然会全力支持整倒叶云轩,甚至撸起袖子冲锋陷阵也在所不惜。
但也正如杜腾会所言,此案既然涉及到玄元观都讲,在川省范围内,就是天字第一号大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想要独力搬倒对方,也是力有未逮。
赵然道:“叶云轩是省观都讲,此事若无确凿证据,也是不好轻易下手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搞错了呢?对此,监院有没有什么章程?”
第七章 专案
杜腾会想了想,道:“首先必须尽快,我们在松藩和龙安府发了那么多寻找婉娘的通告,叶云轩虽在都府,我也很担心他会不会知情。www.uu234.ccwww.uu234.cc”
“我也有些后悔,若是隐秘些就好了。”
“致然说哪里话,谁想得到婉娘居然被他纳为妾室?再说若不是这么做,也不一定能得到线索。”
“监院继续。”
“我考虑,必须把陆腾恩拉进来,同时玄元观里,咱们也得找个可靠的人。”
赵然道:“龙安府白方丈也一直出了大力寻找的。”
杜腾会点头:“那就也请他一起出山。”
其实以赵然的直觉,他已经差不多可以确认,叶云轩新纳的这个小妾,多半就是要找的那个女娘了,现在他和杜腾会谈论的问题,是将哪些人拉进来一起分功的问题。
白腾鸣和杜腾会一样,都是自己的铁杆盟友,这个老家伙肯定是要拉进来的;叶云轩的老宅在青城山下,属于都府陆腾恩的地盘,这也要拉进来,不仅是需要他出力的问题,否则将来会被陆腾恩埋怨,凭白得罪一个俗道中的实力派,得不偿失;玄元观方面,还需要一个内线,自是非知客薛腾谦莫属了。
加上杜腾会自己,就是这四个人!
无须多言,赵然将灵雁南归道人招来,直飞都府。景寿宫前落下后,上门拜访监院陆腾恩。
在客堂接待贵客的花厅中等候半个时辰,陆监院急步而入,满含抱歉道:“恕罪恕罪,杜监院、致然,我去下面道院了,迎迓太迟,哎呀真是,让两位久等,是我的不是……”
杜腾会笑道:“冒昧来访,未曾事先告知,是我们的不是才对。也是沾了致然的光,乘雁而来,书信告知反而慢了,所以干脆直接登门作了不速之客。”
寒暄一番,赵然示意屏退左右,将婉娘一事原原本本告知了陆腾恩。
叶云轩没有明着得罪过陆腾恩,但他是哪一头的,曾经在玄元观做事多年的陆腾恩非常清楚,陆腾恩自家就是李云河、赵云楼这边的人,对于叶云轩涉案,自是喜闻乐见的。
当下,赵然又写了两封书信,让灵雁分别去龙安府、青城山,将白腾鸣和薛腾谦载了过来。
在性质上,这属于私办案件,不合规矩,赵然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于是向东方礼要来了三清阁盖章的授权文书,由赵然以三清阁的名义牵头。
这是直接把赵云楼绕过去了,但兹事体大,又没有实锤证据,暂时也只能如此,等拿到确实的证据后再报赵云楼就是。
赵然强调:“诸位,本次案情,是为了查找这名婉娘的下落,为东极阁和三清阁提供明确的证据;除此之外还需要查证,叶云轩为什么要私藏婉娘,他与东极阁、三清阁查办的秀庵一案是否有所牵扯,他有没有参与这种有伤风化、违反戒律的行为,这两件事,都是我们要重点关注的。”
赵然对两件事都很关注,但其余四位更关注的则是后面那件,只要将叶云轩牵扯进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查他别的问题,不信他是无缝的蛋!
五人便在景寿宫中密议一番,各自分派任务,一个高级别的专案组便就此成立。
有三府监院、一位玄元观八大执事一起策划、全力出手,剩下的事情,赵然就不用操心了。能做到这个位置,都是历练了几十年的老油子,很多事情考虑得比赵然还周到,根本用不着赵然再出手了。
首先从李祠庄的里正那里证实,去年九月初,叶云轩在青城山下的宅院中确实纳了一房小妾,当时给庄中的佃户和人家都分了些吃食,宅院的叶管家还请本庄的耆老和里正等人吃了顿饭,但却没有见过新妇的面。
这个消息落实之后,景寿宫的一位信得过的方堂堂头出面,在赌坊中做了个局,将内宅一位仆役拘了去,套问宅院中新纳小妾的情形。一问之下得到证实,新纳小妾名为“婉娘”,与画像之人十分相似,特点也完全吻合。
这些是赵然早已知晓的,但他不能说,说出来就把张五斤和阿罗的事情扯出来了,此刻由这四位亲自查证,效果更好。
事情至此,算是取得了重大进展。但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是,婉娘于八月之时被秘密转走了,去向不明。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这恐怕是大规模在川西北找人一事被叶云轩察知了。虽说赵然没有交代为什么找人,找这个人是干什么,但懂行的一看就明白,由道门出面找人,说明这女子牵涉的事情不小。叶云轩恐怕就是为此才将人转送走的,就是不知他到底搞没搞明白婉娘的来路,如果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然担心他很可能杀人灭口。
几个人碰头商议了一番,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发动了,不能再有拖延。
叶云轩是玄元观都讲,青城山就在都府旁边,他对景寿宫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景寿宫经堂的高功就是叶云轩的人。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都府这边的人手暂时不能放心使用,专案组决定从离都府最近的龙安府西真武宫调人。
灵雁南归道人此番是折腾了一个够,连续奔波四趟,从龙安府西真武宫运来八名方堂巡查。办案的人手到齐之后,由陆监院心腹的方堂堂头带领,诱捕了叶云轩的管家。
这位管家养尊处优多年,哪里经得住方堂巡查的手段,一开始还硬着脖子叱骂,没过多久便全部交待了。
婉娘是八月十七日才被送出宅院的,乘坐一驾马车,车上塞满了她本人使用过的所有物件,于夜深之时送往城外锦江边的一处别邺,算了算日子,至今已有十多天了。
这座别邺寄名于都府一位绸缎商人的名下,明面上是这位商人的产业,其实是叶云轩的一处享乐之地。
既然不是叶云轩名下的产业,搜查起来就更为放心了,随便找个借口就行。于是,方堂巡查们直扑锦江外的别邺。
结果报上来的时候,专案组又是惊喜,又是失望。惊喜的是,婉娘正是被送到了这里藏匿,她的随身丫鬟也在别邺之中,失望的是,婉娘不在。
连夜审讯别邺的仆役,他们交代,说是三天前,婉娘被一驾马车接走了,至于接到何处,无人知晓。
在审讯丫鬟的时候,案情取得了重大突破,丫鬟哭诉着取出一份绝笔,正是婉娘留给她的。按照丫鬟的说法,婉娘被连夜转送至锦江别邺的时候,就悄悄告诉她,说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并且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看在她一年来妥帖侍奉的情分上,给她留作保命之用,一旦将来出事,让她将这封绝笔拿出来,或可保得性命。
丫鬟不识字,所以看不懂绝笔书信中写了什么,今日被方堂巡查拿获之后,立刻将书信呈上,只求各位道门老爷们饶她一命。据她交待,原本也是要和婉娘一道连夜送走的,但别邺主人见她貌美,便做主将她留下了,说是准备纳她为妾。
书信的内容其实与丫鬟无关,是婉娘的一封控诉书。
她说她和夫君孟郎在阳山书院时接待了几位京城来的客人,一位姓王,另外三位道长,道号分别是“春风”、“观云”和“逍遥”。
这几人来到阳山书院时,自己夫君好生接待,却无辜被其屠戮,自己身为弱女子,反抗不得,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随后被这几人卖与叶云轩为妾。这一年虽然锦衣玉食,但其实过得生不如死,每夜被叶云轩变着花样的凌辱。
信中说,谁若是见到这封绝笔,表明她已被叶云轩所害,恳请见信之人为她伸冤云云。
第八章 专案(续)
赵然看到这封绝笔书信的时候,感到非常吃惊,按照书信所说,婉娘竟然是孟言真的妾室,而孟言真竟然死于王若愚那帮家伙手中。www.uu234.cc算了算去年在松藩见到这几位的时间,大致吻合,此事极有可能属实!
随同搜查到的证物还包括婉娘所穿的一双绣花鞋,这双鞋子是丫鬟藏匿起来的,因为鞋上绣有四颗珍珠,丫鬟打算逃命时留作盘缠之用。
案情到此已经渐趋明朗,赵然这边飞符东方礼,等候他的到来,都府这边则连夜调集人手抓捕锦江别邺的主人若是动手灭口,这别邺的主人跑不了干系。
等东方礼赶到的时候,别邺的主人已经招供,婉娘果然被灭口了。东方礼和赵然亲自带队前去挖掘,离别邺三里多地的一处江边荒山上,别邺的主人指着一棵松柏道:“尸骨就埋在树下,只是烧成灰了,恐怕无法辨认。”
一名巡查给了他后脑勺一掌,将他打得跪在地上,连同两个帮手的心腹家丁,都抱着头跪在旁边。其余人开始挖坑。挖不多久,就见下面露出一抹绿色,却是一件绿色绸缎的袖角。
东方礼制止住众人,手指轻挥,一股旋风在坑中生成,将覆盖在上面的泥土一层层吹开……
坑中叠放着女子穿戴的绫罗绸缎,首饰盒子,鞋袜汗巾等等杂物,甚至在坑底还有一张琵琶,就是不见婉娘被烧化的骸骨。
别邺的主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坑中的一切,惨叫道:“鬼啊!有鬼!我明明看着烧了的,烧成灰了……鬼啊!”一边喊,一边屁滚尿流的往外爬,被几个巡查拳打脚踢强行扯了回来。两个家丁也吓得瘫在地上,一股尿骚味自裆下传来。
东方礼和赵然对视一眼,都觉奇怪,看这商贾和两个家丁的表现,应当不是装疯卖傻,如此也就说明,这个婉娘很有问题,亦或是婉娘的死,可能另有蹊跷。
东方礼让这些俗道巡查退开,打了张卫道符出去,卫道符发出出阵阵灵力波动,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却没有发现一丝古怪之处。
沉吟片刻,东方礼打出三张卫道符,组成一个探查符阵,将搜索宽度扩大到周边数十丈范围,依旧没有发现有灵力使用的痕迹。
抬头望向赵然,赵然也摇了摇头,他刚才开了天眼,在查找附近天地气机流动的异常,同样一无所获。
两人又在附近仔细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得满腹狐疑的放弃了搜寻。
婉娘骸骨的失踪,以及本该被烧毁的遗物完好如常,这是个巨大的谜团,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很难查得清楚,除非婉娘再次现身。
三清阁搜寻婉娘的目的,是想要顺藤摸瓜查到上三宫去,婉娘这个主要当事人虽然疑似死亡,却并不妨碍目的达成因为王守愚等人已经卷入了案情。
因此,东方礼在与卓云峰飞符沟通之后,决定暂时压下这起神秘事件,先将叶云轩捉拿归案再说。
为了防止横生波折,几个巡查开始对别邺主人和他的两个家丁施展手段,务必保证他们统一口供:婉娘的尸骸被洒入了锦江之中。
至此,证据已经充足,可以捕拿叶云轩了。
当下兵分两路,东方礼召唤熟悉孟言真的东方敬等人前往阳山书院,赵然则回到景寿宫,与在这里等候的杜腾会、陆腾恩、白腾鸣汇合。
将挖掘情况简要做了说明,几人顿时大为振奋,当下,白腾鸣撤回龙安府等候消息,由陆腾恩调派人手包围青城山下的叶云轩宅邸,杜腾会和赵然上山抓人。
玄元观门口一大早便排起了长龙,如同往日般,男女信众们领取了信香,等候着进去祈福许愿或是拜谢还愿。
客堂接待之处,数十名道士、官员也早就送上了拜帖,等候着里面高道们的召见。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
薛腾谦早早等候在了客堂,向赵然道:“云楼监院正在书房等候,叶云轩也没有离开,正和岳腾中议事,我找人看着呢,跑不了。昨日他家族弟上山,被我拿下了,锁在方堂中。”
赵然点了点头,问:“云楼监院怎么说?”
薛腾谦道:“很是惊诧,或者说有些惊喜,但没多说什么,就等你们汇报案情了。”
赵云楼已经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一直在监院舍的月门处,望着下山的小径,等待着赵然等人的出现。见了赵然和杜腾会,将他们让进房中,顾不得寒暄,让他们直接开始进入正题。
赵然道:“云楼监院,此案原本是上观三清阁的案件,三清阁西堂堂主东方礼受命入川查办,按理说今日应当是他来和监院谈的,但因为事涉阳山书院的散修孟言真,东方礼已经赶过去了,故此交待我来和监院禀告。”
这些话的意思是告诉赵云楼,查办案件不是他赵然擅自做主,而是三清阁的交待,他赵然不仅是天鹤宫的都管,而且是宗圣馆的道门行走,所以听令办案也是分内之责,并不是在私底下搞小动作。
赵云楼听懂了,表示理解,然后示意赵然继续。
赵然道:“案子最初是在松藩、龙安张贴画像,搜索画像中的婉娘,这无异于海底捞针,故此杜监院和白方丈下了大力气,协助三清阁寻找婉娘。在他们二位的大力协助下,终于摸到了线索,叶都讲去年曾经纳过一房小妾,有知情者透露,模样与画像中的婉娘神似。”
听到这里,赵云楼轻轻叹了口气:“叶云轩就是这个毛病。”
赵然点了点头,续道“但这不过是道听途说,容貌相似者比比皆是,故此我和杜监院也不敢妄下定论,于是我们来到都府,向陆监院寻求帮助。陆监院根据我们提供的线索,终于证实了婉娘就是画像中人,并且在找人的同时,发现婉娘已被灭口,遗物已经找到,骸骨被抛入锦江,杀人的凶手已经归案,口供确实,可谓铁证如山,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叶都讲。”
听到这里,赵云楼一拍桌案,怒道:“竟然杀人了?这个叶云轩,是他吩咐的?还是别邺主人擅自做主?”
赵然道:“那别邺主人说,是叶云轩的吩咐。他和婉娘素不相识,我们认为口供可信。”
赵云楼又问:“婉娘究竟牵扯什么案件?为何被杀人灭口?”
赵然摇头:“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只是按照三清阁的要求查办而已。如今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叶都讲有重大嫌疑,需要他配合接受调查。他是省观高道,不是我们能够随意擅查的,故此我们立刻禀告了薛知客,请他帮忙安排和您的汇报的时间。”
第九章 诱捕
赵云楼重重吐出一口粗气,道:“不错,腾谦一早就来找我了,我也让他找人盯住了叶云轩。www.uu234.cc既然牵扯到三清阁的案子,我们玄元观自是绝不会包庇遮掩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然此刻代表的是道门馆阁,更代表三清阁,一切都要按照程序来、合法的来。等向赵云楼禀告完毕并得到支持后,他这才向对方出示了由东方礼开具的拘捕文书,文书上三清阁和东极阁的印章赫然在目。
赵然又道:“三清阁的意思,此事目前不可声张,最好悄悄动手,还有很多案情,需要从叶云轩处取得突破,拿到线索。”
赵云楼点点头,让薛腾谦去将玄元观方堂禹方主传来,当着面将事情说了。禹方主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虽说难以置信,但依旧按照赵云楼的意思,叫了四名方堂巡查进入监院舍,埋伏在书房中等候拿人。
准备好之后,由薛腾谦去请叶云轩,只说是议事。
薛腾谦整了整道袍,下了监院舍,向都讲房而去,他身后跟着禹方主。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都讲书房门口,禹方主在外面随意等着,薛腾谦进去,敲了敲门。
叶云轩正在和岳腾中讨论着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题目是《素履子入科举试疏》,由叶云轩提点纲要,岳腾中执笔,准备上书总观大都讲盛云天。
岳腾中道:“叶都讲适才所言,尽显经义名家之风范。孝感天地,应乎神明。天子孝,龟龙负图;庶人孝,草木荣茂……禽兽草木,取之以时,不违天道。……能行孝道者自然神明上生,天帝添算,身安事吉,荣显于时。此言当为孝篇核心,天人感应,正是大统之所在,由此观之,道儒本末之争大可不必,道即为儒,儒亦可为道也。”
叶云轩听着,轻轻点了点头,这就是他刚才打算表明的态度,但不知怎么回事,岳腾中的话只在耳边萦绕,却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走神了,近些时日以来,叶云轩经常出现这样的状况,眼前总会浮现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有美人弹奏琵琶曲的,有翩翩起舞的身影,有床第间的欢愉……
“都讲……叶都讲……”发觉叶云轩走神,岳腾中轻轻提醒。
“嗯?啊……你继续……”
岳腾中见他额上、鼻尖上渗出汗珠子,于是道:“都讲这几日是否太过辛苦了,没有休息好?或者我明日再来?”
叶云轩定了定神,道:“无妨。我刚才偶有所想,《履道》中说,天地之始,号日混元。混元之初,无形无象。既分二仪,能生万象……以仁和礼,为此二仪之具象,不知腾中以为……”
门口响起敲门声,叶云轩抬头,道:“进来。”
薛腾谦推门而入:“都讲,云楼监院请您过去一趟。”
叶云轩问:“什么事?”
薛腾谦生怕露出破绽,不敢和他对视,微微躬身道:“不清楚,只说有急事。”
岳腾中插了一句:“蒋典造呢?”
一般如果有公务要议,都是典造房派人知会各处,但这位典造不是赵云楼的人,和冯都厨走得比较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故此赵云楼没敢让他来,而是就便点了薛腾谦的差。
薛腾谦早有准备,道:“蒋典造去请冯都厨了,因为事情急,所以我们分头知会。”
叶云轩点了点头,将文稿合上,向岳腾中道:“腾中再回去斟酌斟酌,把我刚才的意思加进去,辛苦了。明日一早再继续商议,务必将道理说足。盛大都讲的习惯,腾中你也是知道的,讲究字斟句酌,义理分明。这篇文章很重要,万万不可大意。”
岳腾中道:“明白,都讲放心就是,那我明日再来。对了,嫂夫人的六十寿诞准备如何?寿宴的时候叶都讲莫要忘了我,我必然携家眷前往拜寿的。”
叶云轩笑道:“少谁也不可能少了你啊,不要带什么贵重的贺礼,咱们聚一聚就是了。我那小孙孙前几日还说,岳老道怎么还不来?哈哈,七岁的孩子,说什么‘岳老道’,当真可爱得紧。”
岳腾中也笑了:“童言无忌,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呵呵......”
一起出了都讲书房,叶云轩和薛腾谦向右转身,沿台阶上行,去往山上的监院舍,岳腾中则拐向左边的小路,去往下方的经堂。
刚拐弯,叶云轩便听见身后岳腾中的声音:“禹方主来了?有事么?”
禹方主笑了笑:“没事,各处看看。”
叶云轩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和薛腾谦一起继续登阶,一边走一边问:“那么急……今日谁去拜见云楼监院了?”
薛腾谦在他转身去看禹方主的时候,心里一紧,见他没有太在意,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是天鹤宫的杜监院,也不知松藩出了什么事。”
叶云轩心中思索,松藩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是需要杜腾会亲自赶过来的?
上了十八级台阶,沿着山势转弯,瞥见禹方主在下面跟着,顿了顿,摇了摇头,继续上行。
薛腾谦又是一阵紧张,自己的任务是将他安安静静的带到监院舍秘密抓捕,以为后续的审讯争取主动。别看叶云轩七十多了,但却越活越精神,腿脚也极为利索,若是被他跑出去一闹,就自己和禹方主两个,恐怕一时间还真制不住他。到时候势必惊动很多人,那就不是秘密抓捕了。消息若是传出去,后续的很多事情都会非常麻烦,甚至给将来的问案造成很大阻碍。
好在叶云轩并没有停步,一边皱眉思考一边继续登阶。
监院舍就在丈人峰的山腰处,和方丈院一左一右,占据了玄元观最高的位置,各自一边是悬崖,视野极好。
登上监院舍,眼前已至月门,叶云轩停了下来,捶了捶腰,笑道:“这两天没休息好,今日有些累,呵呵。”回身看了看山景,长舒了一口气:“一直忙于事务,很久没有仔细看一看青城山的秀色了。”
薛腾谦赔笑:“您老身居高位,全省多少大事等着您处置,有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
禹方主从下方跟了上来,在叶云轩身下站定,瓮中捉鳖之势已成,两人这才算是将紧绷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到了这里,叶云轩想闹也没多少人听得见动静了,监院舍里的巡查都等着,这边动静一起,立刻就可以出来将他绑了。
叶云轩看着禹方主,随意问:“小禹最近忙什么?”
禹方主道:“没什么大事,您小心一些脚下,别摔着,要不先进去再歇脚?”
叶云轩点头,继续提步迈进月门,来到正房外,一眼便瞥见赵云楼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
信步而入,问:“监院有什么急事么?”
屋里没有点烛,比较昏暗,叶云轩衣袖遮住眼睛,适应了片刻,这才发现,角落处站着几个人。
有微笑着的杜腾会,有一脸漠然的……赵致然?他怎么来了?
还有……方堂的四位巡查?
回过头来,身后的禹方主、薛知客已经将门堵上了。
第十章 决然
顺顺利利将叶云轩诱入监院舍,赵然、赵云楼、杜腾会等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将在此处突审叶云轩,将证据链进一步延伸下去,直到上三宫!
叶云轩愣了愣,脸色瞬间有些苍白,双袖微微颤抖,咽了口唾沫,嗓音嘶哑:“云楼监院,这是何意?”
赵云楼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冲赵然示意。www.uu234.ccwww.uu234.cc
赵然上前一步,将三清阁和东极阁联名签发的拘捕文书取出,在叶云轩眼前展开:“叶云轩,奉三清阁和东极阁之令,现将你捕拿归案。你的事情发了!”
叶云轩凝目看去,短短几行字,却看了半天,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躯,定了定神,道:“究竟什么事情?”
赵然冷笑:“什么事情还用我说么?你自己心里没数?”
叶云轩木然的一一扫过眼前几人,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赵然向禹方主道:“请禹方主将他带入左厢房,咱们立刻审讯。”
禹方主应了声“是”,四个巡查走过来,取出绳索要绑叶云轩。
叶云轩挣扎道:“我自己会走!”又回头向赵云楼道:“赵监院,就不能给老朽我存些体面么?”
赵云楼叹了口气:“不要绑了。”
四名巡查将绳索收了,夹着叶云轩出屋。
赵然向赵云楼躬身:“实属无奈,只得借用监院宝地了。”
赵云楼点头:“事关重大,致然无须多言。”
杜腾会向赵云楼和赵然辞行:“监院、致然,此间事了,我就不耽搁了,还需回转天鹤宫。”
赵然道:“行,我让灵雁南归道人送监院回去。”
杜腾会一笑:“多谢致然。”
叶云轩被四名巡查夹在中间,下了正房台阶,向左厢房行去。行至一半时,忽然拼死一挣,七十多的老头竟然爆发出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顿时从四名巡查中间挣了出来。
叶云轩大步流星,三步跑到石栏处,俯身翻越过去,毫不犹豫向着百丈悬崖纵身跃下!
赵然听得外面惊呼声,扭头看时,叶云轩已经越过围栏,他脚尖一点,纵身过去,人在空中,五指成爪,向回猛拉……却已经来不及了,法力落空,人已经坠了下去。
等他赶到围栏边时,只见到一个黑影急速落地,“嘭”的一声闷响,摔落在崖底。
初秋时节,天虽未冷,但青城山中微风吹过时,已经有了寒意,这寒意也拂在了监院舍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叶云轩就这样死了……
一个省观高道,堂堂都讲,眨眼之间,显赫的人生就这么到了尽头,如同脆玉般化作碎片。走得如此决绝,毫不犹豫,如此轻率,毫不顾惜,只留下栏杆边趴满了的观者。
这一刻,他的死,竟然充满了悲壮之意。
赵云楼目瞪口呆的俯望着百丈悬崖之下那具缩成一团的躯体,神情中似乎瞬间苍老了好多,看得赵然很是不忍,亲自将他搀扶回去。
东方礼、东方敬闻讯后立刻赶到玄元观,在两人认识将近十年以来,第一次向赵然发了火。
“你是怎么回事儿?堂堂金丹修士,又不是不通庶务的愣头青,居然能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你面前跳崖?你的修为都修到狗身上去了!你知不知道叶云轩有多重要?他是目前唯一能够指证上三宫的关键!现在好了,人死了,就凭一封绝笔书,留书的婉娘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赵然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接受批评。
“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们很被动!不仅是指证的问题,对方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我们逼死了叶云轩,逼死了一省都讲!”
赵然很真诚的向东方礼做了检讨,一个劲的悔过,终于让东方礼怒火渐渐消散了。他能够理解对方的暴怒,知道对方承受的压力,明白如今的形势多么险峻,因此以极低的姿态选择了背锅。
东方敬在旁相劝:“师兄息怒,这种事情谁都没有想到,叶云轩竟然那么决然……面对一心求死之人,看得住一时,看不住一世啊。”
事已至此,埋怨谁也毫无意义,再说这本就是赵然得来的线索,由赵然推动的进展,没有赵然,这些线索也拿不到,将来什么时候能拿到也在两可之间。
东方礼过了那股着急的劲儿,自己也想得很明白,于是主动向赵然躬身赔礼:“适才是我着急,说话有欠考虑,还请致然莫怪。”
赵然道:“礼师兄不必如此,的确犯错在我,只被批评已经是轻的了。”问向东方敬:“敬师兄,你们去阳山书院如何?孟言真……”
东方敬阴沉着脸道:“书院已经破败,荒芜久了……没有找到孟道友的尸骨,除非抓到王守愚……今日方才醒悟,为何一年没有他的消息,我应该早些察觉的……唉……孟道友在天之灵,我必为你报仇雪恨!”
赵然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孟言真那边也找不到可供利用的证据了?”
东方敬道:“所以我师兄着急,叶云轩……了不起啊!”
就见东方礼在一旁开始与人飞符往来,赵然知道,对方不是三清阁的长老卓云峰,就是武天师,或许两人都在,甚至包括东极阁李钧阳也说不定。三清阁与东极阁已经在这起案子中越绑越紧,密不可分了。
想到这里,赵然心里恢复了不少底气,两阁都在身后为盾,天大的事情也有人顶着了!
一阵白光闪烁之后,东方礼向赵然和东方敬道:“为今之计不能打草惊蛇了,绝笔书信、婉娘的丫鬟先控制起来不要声张……现在的方向是把叶云轩的死压在他本人身上,不往上三宫牵扯。孟言真的案子,也隐匿起来,今后再寻良机。”
这应该是两阁高层,武天师、李天师和赵真人作出的决策了。
在这项决策指导下,东方礼、东方敬都要不着痕迹的抽身而退,将案件交由玄元观来办,赵然也要往后面退半步,只以联络人的身份出现,为两阁提供最新的消息。
第十一章 这一夜……
今夜青城山显得格外阴冷,夜风嗖嗖,云水堂中满是钻脚的寒意,薛知客亲自抬了个炭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弯着腰想要接过炭盆却始终不得其手的客堂道士。www.uu234.cc
看着呆坐桌边的赵然,薛腾谦安慰道:“致然,不要再自责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预料得到的……入秋了,今天有些转冷,给你屋子暖和一下,哈哈,我知道你是大金丹,用不着这个,不过放上一盆总归好些。”
赵然起身,强撑着笑脸和他应酬了一番,将薛腾谦送出了自己住的小院。
望见薛腾谦的背影拐过墙角,赵然背负双手,随意的沿着另一个方向的墙根溜达,不知不觉间来到东方礼居住的小院,凝神屏息中,感知到了对方在屋中发出的一丝极其轻微的动静,那是起身时衣角带出的摩擦声,于是在院门口不起眼的地方,掉落了一张卫道符。然后继续前行,在这个小院的其余三个拐角也各自掉落了一张。
接着,继续溜达到了东方敬的小院外……
赵然回到自己屋中,将灯烛吹灭,在黑暗中继续枯坐等待,一直等到丑时初刻,这才起身,轻轻推开房门,在自己院外同样布下了卫道符。
悄无声息回到东方礼的院外,检查了一番,卫道符布下的法阵一直隐而未动,说明没有任何人出入。
接着检查东方敬的小院……
黑夜之中,赵然回到崖下,仰头望着高处的监院舍,开始沿着台阶向上。一边攀登一边替代进入角色,想象着自己是叶云轩,想象着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登上监院舍,月洞上的木门已经从里面栓上,赵然足尖轻点,一跃而入,飘然落地。
夜晚山崖边的秋风有些大,风声中隐约能够听见监院赵云楼在卧室中的鼾声,还有那个厢房里伺候他起居的小火工正在床上翻身。
赵然来到石栏边,向下看了看,移到叶云轩翻越之处,默默的回想了一遍白日里的细节:
叶云轩猛然发力,挣脱了四名巡查的夹护,然后翻身越过石栏……
自己纵身赶到,抓了过去……
法力凌空而至,触及叶云轩的身体……
一股熟悉至极的感觉瞬间传了回来,似乎遇见了多年未见的亲人……
不,那不是亲人,更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彼此同为一体!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竟而引发了气海一阵悸动,这是种难以言说的饥饿感,恨不得立刻将对方吞下去,这种感觉极其强烈的冲击着脑海,形成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之中,下意识的想要对方去死!
于是“失手”了。
面对礼师兄的责难,赵然无法解释,低头背锅他根本就不想解释。
由石栏处翻身而下,一只手轻轻搭在栏杆的底部,下方一尺的岩壁上,五个半寸深浅的指洞清晰可见,指洞延伸向下数寸,形成五道抓痕,抓痕尽头,带下去一块岩土。
赵然口中吐气形成风刃,将周边吹平,看了良久,确认满意。
重新回到崖下,叶云轩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坠崖之处也被方堂巡查们以清水冲洗,但依然留下了隐隐约约的血迹。
蹲下身子,仔细检视着这些血迹,打了一张卫道符,法力开始扩散。
赵然头低得几乎要埋进了浸着血渍的泥土里去,仔细的分辨着、感知着。
法力的气息很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知,但如果有心的话,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丝端倪。赵然回想片刻,礼师兄、敬师兄都曾经站在这里瞩目良久,但没有起过任何疑心,不曾施法检查过尸体,确定回忆中没有遗漏后,他轻轻将这股极淡的波动驱散。
离开此处,赵然来到方堂,这是他今夜的最终目标!
两个巡查正在院中值守,对赵然而言毫无压力。或许是婉娘骨灰的消失在礼师兄心头留下了一根刺,下午存放尸体的时候,礼师兄在这间敛房外布下了卫道符。
但这同样难不倒赵然,因为窗边这堵墙的卫道符是他当时抢先布下的,提前自己留了一道后门。
从窗户进去,敛房的两边墙壁处各放着几张木板床,其他几张都空着,只有左侧第一张上蒙着麻单。
轻轻掀开麻单,叶云轩的尸体呈现在眼前,整个人都被拍散架了,五官移位,四肢如纸,身子骨也软绵绵不成模样。这还是懂行的巡查稍作打理过的尸体,当时在崖下的时候,几乎无法辨认。
赵然一颗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紧张的情绪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这个金丹修士都不得不连续几次深呼吸,才将这股复杂的情绪平复下去。
施展功德法力轻轻触碰了上去,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青屏山上,在经过惨烈厮杀后的战场上,自己也摸向了一具尸体,那是镇守太监赵德义子的尸体……
法力触及叶云轩,赵然呆了一呆,再也顾不得恶心,反手刁住尸体的手腕,扣住经脉,探入法力。
但他失败了,经脉也同样排散了,哪里传渡得过去?
赵然直接将手掌置于尸体的腹部,功德法力迅速透了进去,顺着法力的侵入路线,内视也随之跟了进去。
叶云轩果然入了修行!
一个初具成型的气海呈现在赵然眼前,气海被一层青色的玉璧紧紧覆盖,如同包上了一层青玉内壳。
叶云轩已死,因此气海也死寂了一样不再转动,且青玉内壳与气海之间已成脱离之像。
这气海是如此熟悉,看上去如此亲切,就好似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赵然探进去的功德法力瞬间就涌了上去,气势汹汹,尽显贪婪之意。
在能够控制法力之前,赵然最后只来得及确认一点,叶云轩正处于道士境的门槛上!
紧接着,如同饿死鬼一般的功德法力就将这层青玉内壳从叶云轩气海中剥离出来,化为一根细细的青索,吞入自己的功德力气海。
功德力气海中立刻翻天覆地般生起巨大的变化,青索化为一处极亮的光点,猛然扩散开来,布满了整个气海,然后覆盖在了原有的绿玉内壳上,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再次点亮,与奇经八脉同时震颤。
震颤之中,青玉和绿玉两层内壳融合在一起,化为一层,其色说青而略浅,说绿而略深。
于此同时,赵然发现自己炼化功德力的效率大涨,他半夜体内储存下来的每一滴精元,其炼化的功德力近乎翻倍!
赵然懵了,他从没想过,这世上除了绿索,竟然还有一根青索,而这根青索居然被叶云轩炼入了气海,更没想到的是,两根细索竟然能够融合,并且融合后,对功德力的炼化效率可以翻倍!如此一来,只要功德力足够,自己的修行速度岂非可以缩短一倍?
其中有太多的问题是他无法想通的,或许他永远也没机会得到答案了,比如,叶云轩从哪里得来的青索?他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青索?如果青索和绿索都依靠职司的高低解锁功法,以叶云轩的高位,为何他的境界才到道士境?这世上还有多少细索?我如果再融合一根,会不会炼化功德力的效率再次翻倍?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了,将尸体内残破的气海彻底震散,用卫道符慢慢消去法力波动。完成之后,又轻轻翻了翻尸体头部已经披散下来的白发,略显稀疏的白发遮掩下,是一片瘀伤。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叶云轩坠崖所致,但赵然不敢大意,依旧做了番手脚。
赵然不敢想了,他带着太多无法获解的疑问离开了敛房,小心翼翼的消除了自己来过的痕迹,回道云水堂后,又去东方礼和东方敬的小院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他们进出的痕迹,于是将卫道符法阵撤去,躲进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是离奇的,赵然带着兴奋、带着疑惑、带着忐忑、带着憧憬,在炭盆边守到了天亮。
第十二章 贪弊案(为星汉浮槎二盟加更)
第二天,赵然不动声色的和众人一起商量后续事宜,陪着东方礼和东方敬再次查验尸体、巡视现场、记录相关人等证词。UU小说
一切均无异常两位的关注点已经不在叶云轩本人身上了。
完成之后,开始向玄元观移交案件。至此,案件转由赵云楼直接负责。东方礼向赵云楼坦诚了目前三清阁和东极阁的困境,希望赵云楼能够出面相助。
赵云楼是知道案情根底的,叶云轩的跳楼他也在场,故此也表现得很有担当,立刻就同意了东方礼的安排把这起案件与修行馆阁脱钩。于是东方礼和东方敬离开玄元观,隐退幕后。
既然变成了十方丛林的案子,那么追索方向或者说是弥补的办法也顺理成章的直奔弊案而去。
薛腾谦摇了摇头,向赵然道:“叶云轩想要以死平息事态、保家人富贵,看来这算盘注定是打错了。”
贪弊案的流程也是现成的,首先由锦江别邺的主人手写一份检举材料,揭发叶云轩向自己索取巨额财物,包括那座富丽堂皇的锦江别邺这也的确是实情,画押之后,这位都府大商贾摇身一变成了污点证人。
得逃大难,他对此自是激动不已,主动将自己藏匿的一份账本交代了出来。账本中一笔笔记录了他“被叶云轩等人强索的财物”,总计白银一万八千余两,另有其余贵重物品若干,折价也不下万两。
账本中的“等人”还包括辛高功、瞿静主等,都是叶云轩一系。
禹方主拿到这份账本的时候,心里也不由一惊,暗道这帮商贾真是坏了心的东西,送人礼物还留账本,今后自己怕是得多加小心才是,嗯,回去还得弥补一番才好……
银子和珠宝、书画、古籍善本等物合计近三万两,外加一座锦江边美轮美奂的大宅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赵云楼向方堂禹方主发出搜检令,禹方主立刻带着玄元观方堂巡查下山,在早已围住了叶云轩山下宅邸的陆腾恩配合下,开始搜查拿人。
赵然主动担当起监督之责,一同前往,但遗憾的是,叶云轩的宅邸中再无可以令他动心的线索。
同时抓捕和抄家的还有辛高功、瞿静主等七名玄元观道士。一时间,整个都府都是鸡飞狗跳。
在杜腾会和赵然的授意下,《八卦》期刊派遣了一个三人专题报道组,全程跟进采访,务求将叶云轩贪弊案的影响渲染到最大。
十月份最新一期《八卦》中,将贪弊案的来龙去脉报道得一清二楚,这份期刊不仅面向官府和十方丛林发行,同时也向市井之中发卖,整个川省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老百姓们个个拍手称快,想象着其中的曲折和刺激,茶楼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各种离奇说法都有,但主流意见是一致的,玄元观赵监院和刘方丈二位川省高道深明大义,除恶务尽,哪怕是身边共事多年的高道,只要贪弊就严查到底,当真是在世青天!
《八卦》中记载的赵监院一句原话传遍了全省,甚至随着期刊的售卖流传到了邻省乃至总观,成为人们赞不绝口的名言金句而争相传诵。这句话是: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而在报道组采访各家高道对此事的看法时,天鹤宫监院杜腾会义正言辞道:“这一案件充分表明了我道门对贪弊案件的持续高压政策,在这里,我也要向松藩的所有同道们提个醒,我天鹤宫对贪弊持无禁区、零容忍、全覆盖的打压态度,发现一起处置一起,绝不姑息!”
玄元观知客薛腾谦表示,这件事情给每一个客堂的道士都敲响了警钟,针对迎来送往较多,与外人打交道无法避免的特点,客堂为此专门制定了“三令五申”,一共八条,对每一位上至省观、下至县院的所有客堂道士都提出了严于律己、不许收受礼金礼品等明确要求。
龙安府方丈白腾鸣在《八卦》上发表署名文章,题目是《老虎和苍蝇,我们一个都不放过!》。
保宁府监院宋致元则专门在整个保宁府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廉洁奉公警示教育活动”。
《八卦》还策划了两篇人物报道,其一是都府监院陆腾恩,其二是玄元观方主禹致亮。
前一篇报道由陆腾恩协助办案说起,重点铺陈了他主持景寿宫期间,为都府的布道事业呕心沥血的种种事迹。
后一篇则报道了案子查办期间,禹致亮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辛苦奉献精神。
经过《八卦》的重点宣传,叶云轩小集团贪弊案成为了嘉靖二十六年头等大案,尤其他本人因畏罪而飞身跳崖的一幕,也成了热议最多的焦点。
当然,还有很多人将关注重点放在了某商贾的检举揭发上,不少人都兴致高昂的讨论这位因出于个人安危考虑而被“隐姓埋名”的商贾背景,打听有没有什么幕后花絮,分析其究竟何德何能,一封书信便告倒了堂堂一省都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有不少商贾开始琢磨,我是不是也去告一状试试?真是被某某某欺负惨了啊!
这样的案件,总观自是严密关注的,接到玄元观的报告后,很快就派出了一个由方堂左方主桓云空为正、经堂右高功许腾山为副的问案组,日夜兼程赶到了玄元观。
按理来说,叶云轩的职司是一省都讲,其档籍归在总观典造院,是总观直管道士,此类案件的查办应由总观方堂主理。但玄元观这边也不能说做得有错,接到检举揭发后,首先了解情况,这是正常程序,之所以看上去是案件上报得晚了,其原因在于叶云轩的过早死亡。
赵云楼在上报总观案情的时候就声明,本来想先对叶云轩进行一次谈话,没料到他会突然选择跳崖,后续拘捕其他涉案人员并抄家搜检的动作只好迫不得已立刻展开,否则其他涉案人等、包括叶氏族人闻讯后肯定会转移财产、毁灭证物。
理由很充分,所以总观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结果。
事实上,大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破获案情了,等桓云空和许腾山抵达玄元观时,案宗已经清晰明白的放在了他们面前。赵云楼言辞之间很是客气,说是请两位大执事指导问案,但其实他们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唯一令赵然有些紧张的,是他们带来了一位金丹修士和两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这三位验看早已腐臭的叶云轩尸体之时,赵然就在旁边相陪,他一直盯着这位姓朱的金丹修士,直到对方点了点头,对自尽的结果表示认可,这才松了口气。本来他就处理得很干净,又时隔多日,哪怕东方礼这样的炼师来也看不出毛病,何况一位金丹?他的那丝紧张不过是心虚而已。
之后,这位金丹修士提议,为防疫病发生,要尽快处理尸体,无论深埋或者火化均可。于是赵然建议禹方主火化,消除最后一丝隐患。
叶家宅邸中搜检出大笔财物,其中单是大小金锭便有两百多个计五千余两,白银装了两个大箱计一万八千两,五家钱庄的银票四万八千两,此外还有大量字画、善本、珠玉、珊瑚、稀有药材、珍贵毛皮等等,另有田契两千多亩、店铺七家!
上述估值折合白银近二十万两!其中近两万是勒索检举人某商贾所得,除其薪俸外,有七万多能够道明出处,比如投献,比如放贷,比如店铺进益,但仍有十万两无法说明来源。
包括辛高功、瞿静主在内的其余七人,也总计查获家产三十多万两,其中同样有一半连他们本人都想不起来由何处所得。
这样的贪弊案已经铁证如山,驳不了了。
第十三章 川省道门的天
桓云空是五年前由方堂右方主晋升的大执事,许腾山也是那一年由经堂化主直升的右高功,说起来,这两位的升迁其实都拜赵然所赐,赵然在元福宫闹了那么一出,总观下观的椅子便空了一小半。www.uu234.cc
向总观问案组汇报案情、移交案宗和涉事嫌犯的过程赵然没有参与,他尽量避免过多出面,但为此所做的准备却一点也不少。赵云楼和他连续不停的交换意见,就如何汇报、汇报什么、移交什么、敲定什么,以及哪些可重、哪些可轻,哪些可重可轻,甚至案件本身是否定性为贪弊案,会不会牵连更多,全都在一起商讨多日,对于争取什么、达成什么,也都胸有成竹。
赵云楼想要的是权威,赵然想要的,是位子。
桓云空和许腾山在玄元观停留了半个多月,代表各自身后的人与赵云楼沟通了好几次,这起案件才最终定性,依旧是以贪弊结案,没再牵连旁人。
叶云轩家产被抄没入库,成年男丁充军松藩若尔盖大营,女眷罚入教坊司,至于孩童,赵然出面给保了下来,安置于他自家开办的慈善堂中。说他优柔寡断也好,妇人之仁也罢,面对这些幼稚无辜的孩子,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更见不得他们受苦。
得了赵然知会的张五斤早就准备好了银钱,叶云轩的小妾阿罗前脚刚入教坊司,后脚就被他赎了出来,十多年的等候一朝修成正果,张五斤喜极而泣。在洞房花烛那一天,更是收到了新晋职司的任命小街庙殿主,可谓双喜临门。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十一月的时候,轰轰烈烈的叶云轩集团贪弊案终于逐渐从川省道门和官场谢下帷幕,赵云楼于此时向总观再次呈送了一份疏文,请求总观允许,将玄元观缺省的两个重要道职补充完整。
赵云楼建议,玄元观都管由天鹤宫监院杜腾会出任,玄元观都讲由都府监院陆腾恩出任,天鹤宫空缺的监院一职,由龙安府方丈白腾鸣接任。
这是省观三都级别的高道,必须由总观同意方可晋升。而总观这一次终于很痛快的批复了赵云楼的建议,赵云楼终于将玄元观三都补充完整,在三都议事中重新掌握了话语权。
赵然听说,赵云翼在三都议事上出了大力气,监院张阳明和方丈沈云敬也收到了赵然转交的亲笔书信,因此,川省的这次重大人事调整算是拿到了想要的结果。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调整和任命,其中的两个比较重要,一个是保宁府监院宋致元调任都府监院,一个是玄元观知客薛腾谦终于如愿以偿的下到州府任职,担任保宁府监院。此外,禹方主也由方堂调任客堂,成为了客堂知客,此乃皆大欢喜。
嘉靖二十六年年底,掌握了玄元观话语权的赵云楼召集三都议事,通过了红原白马院道衙分设的提议,并上书总观审议。
为此,赵然专门跑了一趟庐山,和下观监院张阳明、方丈沈云敬长谈了一回,促使二人同意通过了这项提议。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在天鹤宫主持了一场盛大的斋醮之后,赵然换下法袍,穿上常服,前往监院舍与白腾鸣相见。
白腾鸣翻看着新发下来的《信力簿》,向赵然感叹:“以前在西真武宫的时候,杜腾会是方丈,那会儿觉得,此人除了会耍手腕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但这几年看了松藩的发展,只觉当初走眼了。如今的松藩,已经大局已定,真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才好。想想我上个月在云楼监院跟前夸下的海口,真是汗颜啊,怕是也只能萧规曹随了。”
赵然笑道:“一人有一人的风格,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不同需求,前任和后没必要强去比较,白监院顺从本心就好,咱们只需盯着信力值就是,这一条能够保证,便是对道门最大的贡献。”
白腾鸣苦笑:“我说的就是信力啊,二十六年的信力值达到二百四十万圭,继续保持五成增长,等明年再看,还能如此么?”
二十六年的信力值继续保持五成增长,这是极不容易的,毕竟不同于往年,基数已经很大,从一百五十八万直接跃升到二百四十万,足足增加了八十二万,这个数字令人很是眼晕。也因为早就预判能够突破二百万这条当初约定的目标线,赵然才想方设法力推杜腾会坐上了玄元观都管的位子,算是完成了与杜腾会的约定。
能够增长那么多,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红原三部以及松藩各部彻底底定,二是松藩四县全部由修士出任方丈。两件事虽然都发生在嘉靖二十五年,但完全显现出作用则是嘉靖二十六年,直接令二十六年的信力值达到松藩成立六年以来的最高峰值。
所以白腾鸣会感到有些无力,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新一年的任期中应该怎么做,才能令信力值增加八十八万。他觉得自己第一年的任期里,能够取得四五十万的增长就算谢天谢地了。
“当年叶雪关议事,杜腾会公推为天鹤宫监院,当时我是不服的,觉得他就是捡了个便宜,但这次晋玄元观都管,我算是服气了。算下来,他连续经历过武昌、黄州、龙安、松藩四次公推升座了,能有这样的履历,果然不是侥幸啊。”
赵然道:“监院你何必如此,如今你也是天鹤宫监院了,级别不比杜都管低,一样并非侥幸。”
白腾鸣道:“还不是多亏了你?没有致然,哪里会有我的今天?”
“监院可别这么说,今后我还指望监院多多支持呢。”
“这还用你说么?等总观下诏,放开州府道宫时,致然便可接掌天鹤宫方丈了,咱俩好好搭班子,不敢奢望大治,至少也要松藩太平吧。”
对于白腾鸣被松藩治理成就砸出的“内伤”,赵然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这样的增长几乎不可复制,只能说杜腾会命好,赶上了白纸上做文章的好机缘,他如果还留在天鹤宫,同样会为下一年从哪里寻找增长点而感到头疼和苦恼了。
在赵然的预估中,今后松藩信力若是能够达到四百万并维持住这个水平,他就足够满意了,这意味着宗圣馆每年可用授额度为二百四十万,加上如今积攒的三百万额度,减去弟子们破境需要的授信力值,这意味着十五年后,当老师迈入炼虚时,三千二百万信力值宗圣馆自家就能拿出来,不需要老师去玉皇阁当长老了。
若是松藩的信力值能够达到五百万,所需时间将会更短!
有炼虚修士坐镇,对于一家宗门来说有多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第十四章 骆致清的符
面对白腾鸣的苦恼,赵然只能说你老人家考虑问题太多,安慰了白腾鸣几句,又问:“主要的几场斋醮都完成了,监院打算何时回龙安与家小团聚?”
白腾鸣摇了摇头:“刚来一个多月,怎么好回去?来履任时就跟家里说好了,今年正月不回去了。www.uu234.cc致然在宗圣馆有什么事尽可去忙,天鹤宫有我帮你守着。我也老了,再过几年怕是身体受不住,到时候就要考虑辞道了,能帮你几年就尽量帮你几年吧。对了,红原道衙分设,各项职司的人选拟好了么?”
赵然递上一份名单:“以我在红原四年的经验,这份名单可以给监院一些参考。”
白腾鸣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起来。
白马院:方丈曲凤和、监院雷善、都管卢致承、都讲李致宁、都厨左致珍。
红原县衙:县令谷腾丰、县丞张从安、主簿龙潭。
白腾鸣问:“雷善原来是官府的人吧,谷腾丰是咱们道门的人,怎么换了位置?
赵然便将天鹤宫与川西总督府达成默契,人员相互交叉的事说了,然后道:“从红原县开始,原本杜监院也是打算将县衙主簿以上人等的度牒保留的,今后逐渐推行四县。”
白腾鸣点头道:“这个点子好,对于加强道门有很深远的意义,这是致然的主意吧?”
“提了一点小小的建议而已。”
“怎么不见袁灏?”
“袁灏如今身兼团练使一职,川西总督府掌书记蒋若冰已升乌蒙知府,夏总督拟由其接任掌书记一职,如今已上报布政使司和吏部,等待批复。”
白腾鸣道:“这是好事,说明致然主政红原时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这样吧,白马院这边,我没什么意见,县衙这边,还需要和夏总督商议,最终需要他同意,咱们只能建议。”
又道:“致然准备休沐半个月?你前一阵子办理叶云轩一案,也着实辛苦了,是该歇息一段时间的。这边有我盯着,你就放心,若有大事不决,也会等致然你回来商议。”
赵然笑道:“您这么一说,好似要撂挑子一般,这可不行,您是省观三都级别的高道,不仅全省瞩目,总观也盯着呢……我说是休沐,其实也休不了。去年宗圣馆在红原考察修行弟子,得了一些,今年该轮到小河县了,一年选一个县,争取三年五年的轮一次,形成后辈弟子的良性储备。”
白腾鸣道:“说起来,我那孙儿白羽当真不晓事,放着楼观那么好的宗派不入,非要挤在华云馆……呵呵,我并不是说杜炼师门下不好,可楼观毕竟有致然,咱们更亲一些不是?”
赵然道:“听闻白羽去年岁末已入羽士境了?不过五年而已,如此成就已属不易。”
白腾鸣道:“却也比不过曲凤和啊。曲凤和比他晚入道门大半年,可去年岁末已入黄冠了!我那孙孙一直和曲凤和攀比较劲,上月听到这个消息可倒好,终于傻眼了。”
赵然感叹道:“凤和进境之快,当真出乎意料,说实话,连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白腾鸣摆了摆手:“算了,也是我年岁大了,爱唠叨,致然别介意。其实回头想一想,能入修行就是我那孙孙天大的福气了,我却还不知足,人哪,一山望着一山高,得陇望蜀啊,呵呵。”
嘉靖二十七年的正月,宗圣馆在小河县展开了辛苦而繁忙的弟子筛选工作,经过半个月的奋战,共找到资质根据俱佳的少年三名,直接引入宗圣馆山门,发现有资质无根骨的少年十三名,纳入龟寿院经堂学经,其中脱颖而出者将等待接受正骨。
一家宗门的底蕴,就是这么一年一年,几个弟子几个弟子积攒起来的,别无捷径。
值得庆贺的是,骆致清在结丹后的第六个年头,开始闭关冲击**师境了。他选择神识寄托的符,同大师兄魏致真一样,也是张七阶法符,名为重江叠嶂符。
这张珍贵的七阶符是赵丽娘所赠,为松雪道人亲手炼制。松雪道人学贯古今,尤擅书画,他将自己对书画的感悟融入修行,炼制了大名鼎鼎的《玄元十子图》,成为黄庭一脉的镇派法宝。重江叠嶂符同样以画入符,符中所绘江水辽阔绵延,群山重叠逶迤,施法之后,可集三江之势、九山之重,走的完全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便是如此。
这张法符一直由赵丽娘珍藏于身边,她见了骆致清斗法的架势,觉得很适合他,于是取出相赠。果然,骆致清得符之后,一经法力探察,便觉与自己十分契合,当即决定将其作为自己的本命符。
赵然在为三师兄欣喜之余,对自家的修行进度也隐约有些着急起来,功德力金丹成丹已经三年,至今离淬炼圆满尚远,想要磨砺至与本命相合,怕不知还有几年。
原先阻碍他修行的难点有两个,一个是功德力满足不了比之黄冠境庞大得多的金丹境需求,另一个是精元的生成量限制。第二个问题已经在叶云轩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解决,炼化效率提高一倍,相当于精元的产量翻倍。
因此,现在的最大问题还是功德力的吸纳有些跟不上趟了。如果能够再捞几次如玄慈证道、张大真人和青君飞升那等巨量功德力外块,自己再全力以所有精元炼化,或许这个过程能压缩到两年之内。但那两回都是“意外之财”,可遇而不可求,无法指望能够再来一次,天下也没那么多修士飞升。
而要想让整个松藩百姓都给自己提供稳定的功德力,需要长期的潜移默化,注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急也没用。
将今年的新弟子安置妥当之后,二月中,赵然回到了天鹤宫。放在嘉靖二十三年以前,作为一名都管,如果真心想要休养,甚至可以常年累月无所事事,只在监院召集三都议事时出席一下,表决几项提议即可。
但自从修士履任十方丛林的制度运转之后,为了平衡出任方丈的修士给俗道们带来的压力,明确加强了三都的职能,要求各地宫院的三都们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职责。
比如都管,名下一般会分管客堂、巡照房和方堂;都讲会分管经堂和典造房,都厨则会分管号房、账房以及库房。由此,三都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监院副手。
所以赵然是不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处理,当然他也不愿偷这半日之闲。
第十五章 天雷(为bistouryz盟主加更)
赵然正在翻阅新一期的《八卦》,第一篇文章的题目便是《素履子古今对照》。www.uu234.ccwww.uu234.cc
《素履子》是道门一篇重要经典,从道之本源讲起,由此生发出德、忠、孝、仁、义、智、信等等做人做事的道理,实际上,道门通过这部典籍,将儒的思想纳入了道的范畴,实现了道上儒下、道本儒末的思想体系。
所谓古今对照,是指这两年兴起的一股考据热潮,考据的重点,便是这部经文。有一部分儒学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古本《素履子》”,将其与道藏中收录的《素履子》进行比对,声称今本《素履子》并非张弧原典,其中有很多地方进行了修改,不是唐本原文。
赵然对《素履子》很熟悉,他任白马院方丈的时候,公推升座**时,就讲过这部经文,故此也对这种说法比较关注。在深入了解之后发现,所谓的“唐本《素履子》”,删增的那些部分,恰恰是对道为本源的统领性文字。
所谓古本《素履子》的出现,其目的何在,已经昭然若揭。赵然还听说,这两年各地乡试已经开始纳入大量《素履子》中的上述内容,纳入是没关系的,但不能这么纳入进去。
赵然知道现在道门中关于路线的分歧,虽然就全局来说,他的影响力不大,说不上什么话,但在松藩地区,他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至少在这里的县试、府试、院试三关,他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牢牢把握住思想关。
所以赵然与白腾鸣沟通后,天鹤宫经堂的布道事务研究室开始组织人手,研究并撰写了这篇古今对照的文章,对所谓古本进行了批驳,并指出其核心思想并非“还原经典”,而是篡改经典。
赵然对文章基本满意,但对文字中的部分内容不太满意,于是让主笔的两个道士到自己书房中相见。
“文章写的不错,总体上是清楚的表达了我们想要表达的想法,批驳的这些话语也很有力度,对你们的辛苦,我要说声感谢。”
两个主笔道士认真听着,连忙谦逊了几句。
赵然接着道:“按理说,你们布道事务研究室是由蒋高功负责,再往上还有都讲,轮不到我多说什么……”
两个主笔忙道:“都管说哪里话,谁不知道研究室的设立是出于您老的提议,谁不知道您老对经义的研究才是行家里手,还请您多加指点。”
赵然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就说一点意见仅供参考。你们在举例的时候,要好好拿捏其中的分寸,不要过多受到原文的影响,像那些天人感应和谶纬之说,要认真区分,未经证实的道听途说,一定要严格把关,证实之后才能写进去。”
“您老是指……”
“你们看,比如这一条,霍山部头人之子出生时天雷阵阵、无云而雨,这是哪里听来的?你们考证过么?松藩四十余部,总有千奇百怪的传言,很多传言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头人贵族的权威,愚民可以,咱们道门中人应该心里有数,不要一起被愚了……所以我的意见是,未经证实的传言一定是慎重。”
说完之后,见两个主笔道士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察觉有异,于是问:“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的为人你们接触多了便知,是愿意虚心纳谏的。是我说的有错么?”
两个主笔道:“都管所言,的确是真知灼见,我们回去后一定仔细证实,重新修改。”
过了两天,新改出来的文稿又被送到了赵然的书案上,赵然翻看一遍,修改之后,删掉了两个例子,但霍山部的例子却依然在留在上面。
赵然先是有些不快,继而又有些诧异,自己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管用了?莫非是蒋高功故意的?按理说不应该啊。蒋高功便是原来无极院的高功蒋致标,当年赵然打着楚阳成的虎皮内定无极院上下职司时,蒋致标也在名单之列,“被他安排”到西真武宫做高功去了。
白腾鸣被公推为方丈后,蒋致标被提为西真武宫都讲,他是白腾鸣的心腹,这次又随着白腾鸣来到天鹤宫为高功,是只等现在的都讲辞道之后便要准备递补的第一人选。
赵然回忆了一下,蒋高功去年来天鹤宫的时候,对自己表现的很是尊敬,这两个月彼此间也算相处融洽,并没有犯少数人会犯的那种心态不平衡的低级错误,何况他想要晋都讲之位,还必须拿到三都议事上议决,万万不敢得罪自己。
所以,蒋高功的因素可以排除,至于现在这位都讲,身体不是很好,除了参加三都议事之外,已经很少过问具体事务了。
想到这里,忽然又自失一笑,以他在松藩的地位,不论馆阁也好、十方丛林也罢,谁那么不开眼,敢和自己硬扛?真是过去的习惯使然,完全想多了。
于是将两个主笔叫来了过来,开诚布公的问:“霍山部这个例子的确属实?”
其中一个忙不迭点头:“这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之事,故此写了进来。去年三月,我去永镇部族中调研,正逢霍山部大头人霍童的夫人产子,当时万里晴空,平地惊雷,伴着雷声还有不知何处形成的大雨,足足下了一炷香时分。”
赵然愣了:“你亲眼所见?”
“万死不敢哄骗都管。”
“原来如此……”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沉吟片刻,赵然道:“你带我去。”
霍山部位于永镇县西北,距离松藩县不到二百里,都是草原和缓坡,骑马而行并不难走。赵然带着那主笔道士,各自乘马,向着霍山进发。
南归道人在天空盘旋,因为无聊而主动和申姜子换了岗的黄山君陪伴在数里之外,两位灵妖严密保证着赵然的安全。
行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大片沼泽,各种灌木、小树、池塘密布其间,在连绵起伏的缓坡间铺上了黑绿色的“毯子”。
那主笔常往永镇方向奔波,地理较熟,指着眼前的沼泽道:“这片沼泽方圆十余里,当地人称黑口子,说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意思。咱们需要向南绕行。”
第十六章 妖修的一点小心思
南归道人从天空上盘旋两圈,听了赵然的响指示意后落了下来,那主笔也不是第一次见灵雁了,此刻依旧满是崇拜畏惧之情,讪讪的后退了两步。www.uu234.cc
赵然道:“这就是灵鹿雨阳的地盘么?你进去跟他说,我要去霍山,不想绕道,让他带路穿过去,顺便看看他的精金矿。”
雨阳正在一处灵泉旁和盘丝合体双修,冷不防头顶一声雁鸣,抬头看时,当即认出是大君山中的南归道人。
在大君山灵妖体系中,雨阳的地位排在后面,比灵雁要低得多,有时候奉蟾宫之令前往大君山的时候,见了灵雁都要小心翼翼的说上几句讨好的话。南归道人不仅是有官职的,而且还经常陪伴在赵行走的身边,像这种护驾之妖,一般都是赵行走的心腹,肯定不是他能相比的。
而且他也很羡慕灵雁的职司,听上去是叫做什么交什么尾主任,雨阳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但顾名思义,他对这一部门很是向往。
想要加入这个叫做交什么尾的部门,当然必须竭诚讨好部门主任南归道人,于是连忙起身,将法器收了,毕恭毕敬向灵雁道人道:“主任大驾光临,小鹿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盘丝对什么主任不感兴趣,如果来的是灵狼月影,想必会使出浑身解数上前逢迎,但灵雁嘛,还是算了。她也有作为特约记者和自由撰稿人的傲娇,冷哼了一声,表示了对雨阳的不满,和灵雁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转到灵泉中去泡着了。
南归道人不小心撞破了人家的敦伦好事,有些尴尬:“雨阳,你们也不搭个棚子,你说你们这……”
雨阳仙人赔笑道:“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有碍主任清眼,恕罪恕罪。”
“嗯,是这样,赶紧随我去恭迎赵行走,他人就在沼泽之外。”
雨阳一惊,有些慌了四蹄,连忙将皮裙在腰间重新整理了一番,不知所措道:“哪儿呢哪儿呢?赵行走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哎呀,这都没准备呢……盘丝,盘丝,快些把这里收拾收拾,赵行走来了!”
盘丝大仙从泉水中哗啦冒出头来,慌不迭的爬上岸边:“稍等稍等,我吹干净。”又从肚脐处吐出蛛丝,将灵泉周遭的落叶和枯枝、灰尘等等全部扫去,然后用灵泉之水洗地。
灵雁催促:“快些随我来。”
雨阳和盘丝都紧随其后,向西北方向出了沼泽。
天鹤宫那位主笔正在恭恭敬敬等候着,冷不防看见沼泽中一头雄壮的梅花鹿纵跃而出,后面还跟着只巨大的蜘蛛,顿时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若非赵然在,他怕是已经转身就逃了。
这主笔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远远看着雄鹿和蜘蛛在赵然面前乖巧得如同小猫小狗一般,也不知聊了什么,赵然说一句,鹿角就低下来一回,后面的蜘蛛也是不停眨着眼睛。
那主笔好奇心逐渐战胜了恐惧,这才小心翼翼凑了上去,这时赵然纵身骑在雄鹿背上,又转头招呼一声,让他爬上蜘蛛的背。他哪里爬得上去,被蜘蛛强行拽了上去,开启了奇妙的沼泽之旅。
这是他一生都在不停吹嘘的壮举,被记入了家志之中,在后辈子孙中世代流传。
赵然考察了沼泽中的植被,寻找到几种不错的药材,随雨阳去看了那处精金矿脉,然后在灵泉边小坐了片刻,这段旅程才算告一段落。
其间,雨阳壮着胆子道:“赵行走,您老人家看看,不知我这情况,有没有机缘得入交尾会?”
赵然有些不明所以,雨阳指了指灵雁:“小修很是羡煞南归主任,甘愿在南归主任手下做事。”
“哦,你想加入交委会啊……”赵然看了看雨阳的身姿,雨阳连忙扬起脖子。
“果然雄壮!”
赵然又望向雨阳四腿,赞道:“遒劲有力!”
雨阳连忙要去解开皮裙,却见赵然已经转头去和南归商议,只好遗憾的叹了口气。
和南归道人商议之后,赵然道:“你既是有这份心,那就收纳吧,看你身子骨也结实,应当吃得消,便授你交委会委员之职,在南归主任麾下当差,好生做,做得好了,贫道不吝奖赏。”
雨阳大喜,连忙谢恩,又凑到了灵雁跟前,打听近期有没有什么任务,躇踌满志的表示,自己的身体完全不是问题,哪怕连轴转加夜班也完全可以吃得消。可惜灵雁还真没什么活儿可以派给他的,最近赵行走已经越来越低调了,不是事情紧急,基本上都是骑乘普通马匹,雨阳只好遗憾作罢,耐心等待着给他派活的机缘。
盘丝大仙也上前寻找机缘,扭着屁股娇声道:“赵行走,小修想晋为大神级撰稿人,这样可以开个专栏,不知赵行走能不能照顾一二?”
赵然笑道:“这可不是我做得了主的,编辑部自有一套规矩,你们怕是还不清楚,《君山笔记》如今又引入了龙虎山、阁皂山、武当山、青城山、霍童山等战略合作伙伴,这些规矩更加严格了,否则年末时无法向股东交待。能不能成为大神,主要是看你的资格,资格达到了,再去找月影他们评定,我说了不算。”
这一串山名报将出来,顿时将雨阳和盘丝震得不轻,两个妖修的小心肝儿扑腾腾乱跳,对赵行走更加恭敬了。
虽说没有达成心愿,盘丝大仙依旧全力讨好赵行走,在灵泉畔各种娇喘嗔怪,又洒下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等陪着赵行走穿过沼泽之后,盘丝大仙看了看自家的身子,满是遗憾的想,自己若是化形,怕就能和赵行走有一番机缘了吧,也不至于今日的一番努力都给了“不解风情”。
直接穿越沼泽,路程就近了不少,一路上和那主笔议论着准备启动松藩县至永镇县的官道修筑事宜,讨论着取直道还是绕过沼泽等几种方案,行至晚间,便赶到了霍山之下。
霍山和霍童山只差一个字,但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霍童山是道门洞天福地,堂堂金丹南宗的本山,霍山却只是松藩边陲的一座普通山脉,世代居住着霍山部的部民。
霍山部是松藩地区归化最早的部族之一,对大明和道门的向心力也最强,明夏白马山八年大战中,霍山部出人出物,全力协助大明一方,战后得了丰厚的赏赐,其头人霍安被加了团练副使,是松藩四十多部族中,仅有被加官衔的两个头人之一。
而在两年前叶云轩巡视松藩各部的时候,霍山部的表现也很是乖巧,压根儿没有表现出什么非分之想,很得时任监院的杜腾会欢心。
赵然的到来,令霍安极为重视,亲自下山恭迎道旁。
第十七章 来自大师兄的鸡汤
夜晚,霍山部大小头人聚集在一处,欢迎远道而来的宗圣馆道门行走、天鹤宫都管赵然。www.uu234.cc对这些部民来说,赵然就是能够决定他们举族命运的大人物,更何况面前这位还干净利落荡平了红原三部,对于这样的煞神,谁敢随意糊弄?
烤全羊、奶酒、山中特产的珍奇果蔬、油锅炸的各种虫子、蛇汤,一道一道全部摆了上来,以欢迎最尊贵客人的礼节招待赵然。
畅聊许久,赵然将话头转到正题上,打听霍安刚出生的那个孩子的情况,当下就有许多席间的头人纷纷说起那天的异像。
说了一会儿,霍安连忙命人将孩子抱了出来,让赵然过目。他很期盼自己这个孩子能够得遇仙缘,若是能被宗圣馆收入门中,霍山部在永镇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一岁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两只黑溜溜的眼珠盯着赵然好奇的转动。这么小的孩子尚未长成,所以资质和根骨都是看不出来的,至少要五岁以上,八岁到十岁是最佳的查看年龄。
赵然估摸着,这孩子出生时若当真引发了白日天雷、无云之雨,恐怕是不简单的,此时虽然看不出来是否有缘修行,但长成之后的可能性肯定很高,而且一旦确定有修行天赋,就必然属于那种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
于是向霍安表示,这孩子自己已经记下了,等长到五岁时再来看一看,若是孩子有仙缘,便纳入宗圣馆修道,若是没有的话,也会将其引入十方丛林,保其一个道士前程。
这属于提前占坑,先和孩子父母达成约定,给孩子打上自家的标记,免得别人惦记着。通常这也是道门馆阁的常见做法,辖地中但凡出现引发天象变化,或者行事特异的孩子,都提前布局把人留住,免得被旁人抢了去。就好像当年魏致真年岁尚小之时,便被老师江腾鹤占了坑,华云馆别家宗派到此也只能恨恨而归。
得了赵然的许诺,霍安大喜,招待赵然就更是殷勤了。
酒宴散去后,赵然留住霍山部,夜深之后依旧心绪不宁,眼前时不时会浮现今日听说的诸般异像。
仰望漫天繁星,远观一层层漆黑如同虚影的霍山山势,赵然心中一动,决定算上一卦。
先运转九天玄龙大禁术第四层,头上顶了层淡淡的功德庆云,然后以梅花易数起卦。
既然是为孩子而来,便以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入卦。年月日除八,余数为上卦,年月日时除八,余数为下卦,再除以六为变爻。
以上卦、下卦和变爻为基础,代入霍山的山川走势、风向、星位等等,卦象初成。
但此卦象只能算是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结论,无论怎么解释都可以,此卦象由果而因倒推之时,惊人之准,但对于想要真心预测的人来说没有丝毫用处,属于江湖中的绝顶骗术。
接下来的算卦过程才是真正考验占卜者本事的地方,在这一关上,各有各的绝招,邵祖有邵祖的办法,龙阳祖师有龙阳祖师的办法,而赵然的办法则是开天眼以天地气机入卦。
以天地气机入卦是赵然的独门拿手绝活,此变量为他占卜预测之时所有变量中最为关键的参数。此刻加入进去之后,头上功德庆云传来一道明悟:减寿三月。
这是九天玄龙大禁术的一种独特用法,不能抵挡因果,却能告知赵然占卜后耗费的寿元。
三个月!
赵然顿时犹豫了,自从学会梅花易数以来,他也曾占卜多次,但最长也就是救老师那回,出卦后令他折寿一个月而已。如今却是整整三个月,真是人生中的头一遭了。话说这里起个卦三个月,那里起个卦三个月,不小心折腾几回,好几年寿元就没了。
但既然学了梅花易数,既然不经意间爱上了这项运动,便需要跨越心里这道关卡。
他深吸了一口气,施展大师兄魏致真上次教导他的精神胜利法鼓励自己。大师兄的方法就是让他幻想自己必定能够进入炼虚,入了炼虚即可增加六十年寿元,从六十年中拿出个三五月的寿元来挥霍,压根儿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念头瞬间通达,接着算!
天雷无妄,济火,旱之殃,百木难生。
赵然吐了一口鲜血,意味着他的寿元少了三个月。缓了缓劲儿,再看卦象,顿时怔住了。这是他头一回算出天地之灾,卦辞显示,将有一场非常严重的旱情,令“百木难生”。
但“无妄”这个词,又没有给出具体的地点和时间,甚至隐含着随机而发的意思,这就令人很是费解了。这场严重的旱情到底发不发,在哪儿发,何时发,都是说不准的,这却如何是好?
旱灾对于百姓生计的影响毋庸讳言,根本不用多说什么,一场大旱下来,不死上千八百人,不让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那都结束不了。赵然眼前已经浮现出皑皑白骨、饥民褴褛的恐怖场景。但没有具体方向,没有具体年份,这要怎么预防?
他需要更加精确的卜算。
占卜在继续,他将霍安从睡梦中叫醒,让他连夜知会部族中懂时节的长者耆宿,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回忆他们这辈子经历过的旱涝灾害,并且将这些灾害的发生年月、发生范围、发生地点等等数据全部记录下来,作为参数一并加入梅花易数的运行。
经过精确测算的卦象,在即将出现之前,引发了功德庆云的剧烈波动,这种波动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当即骇了赵然一跳。
赵然正有些手足无措之际,功德庆云的波动终于停了下来,向他发出一道明悟:折寿三年!
三年可不是三个月啊,这可是足足三年!这里占两次,那里算三次,十多年就没了,这怎么玩?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修行了?
赵然面临着再次跨越心里难关的重要问题,思来想去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一方面是无数人流离失所的惨像,另一方面又是自己呜呼哀哉的恐怖,当真是左右为难。
三年这个数字,似乎有点熟悉,赵然开始仔细回忆,终于想了起来,当年围剿佛门大德玄慈的时候,就听说过玄慈的事迹,玄慈为了给受大旱灾影响的百姓祈雨,以三年寿元为代价向佛祖发出宏愿,由是解救了无数百姓。
赵然没有那个本事向三清道尊发愿,他发了人家也听不见,更不可能理会,但不代表着他不能用别的方式解除灾害,而一旦解除了这场大旱灾,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将能获取不比玄慈少几分的功德呢?
这场功德有多大,能收获多少功德力,一想到这个问题,赵然已经忍不住有些呼吸急促了。
唯一面临的问题就是,三年寿元。
莫非想要消解这种天灾,都必须耗费三年寿元么?
赵然努力说服自己,但总是欠一点勇气,于是向大师兄魏致真飞符寻求建议。
魏致真听完他的禀告后,回复道:“师弟你有没有信心进入合道?我看好你,并且坚信你能做到。等你入了合道境,寿元增加两百岁,区区三年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