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堂内的说唱声
在众道童的“嗡嗡”诵经声中,赵然一条条戒律往下看着。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跟不上道童们的诵念速度,怎么说呢,与其把道童们的声音称为“诵念”,不如说是“说唱”来得更确切一些,只不过这种“说唱”忽略了节奏的变化,一个劲儿奔着快字而去的。
往往赵然刚开口读了两三个字,别人一条戒律就唱完了,弄得他很是难受,所谓“如鲠在喉”,他便郁闷到想要大喊出来,也就是“不吐不快!”他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诸蒙,却见诸蒙神情自若,念诵之间比他轻快了不知多少。
忍不住戳了戳诸蒙的胳膊,诸蒙没搭理他,赵然干脆拽了拽诸蒙的衣袖,诸蒙皱着眉头转过来了,赵然开口小声问道:“诸师弟,你以前念过这戒律?”
诸某给他扔了个白眼:“没有啊,你什么意思?”
“他们念那么快,你怎么跟上的?”
诸蒙不解道:“多简单的事啊,就跟着念呗。”
“怎么‘就跟着念’啊?我怎么跟不上啊?”
“就是跟着念啊,你跟不上是你的问题,干嘛来问我啊?需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那是你傻呗。”
诸蒙的鄙夷让赵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解和羞惭,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根骨”?
既然跟不上,赵然干脆就不跟了,自顾自的一条条仔细看起了《戒律规范》。等他看到一半的时候,忽听堂上一记鼓声响起,却是刘经主敲动木鼓,以示一遍结束,让众人再念第二遍。
原来这厮没睡啊,可道童们的“说唱”那么含糊不清,这厮是怎么分辨清楚的?赵然暗自腹诽,反正他是绝对听不清道童们吐字的,更遑论分辨开头和结尾了。
等到赵然看完一遍《戒律规范》后,他忽然极为震惊的意识到了不对头。哪里不对呢?他居然清清楚楚的将整本书记忆了下来,每一句、每一字,分毫不差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从头到尾没有半句遗漏!
赵然不由一阵心跳加速,难道这就是昨夜细索发生变化后的功效么?莫非自己也有了所谓的“资质”?
一片念诵声中,赵然暂时来不及细想,但因为背下了整部《戒律规范》,之后就逐渐跟上了众道童们的速度。跟上以后他才发现,其实只要调整好呼吸,以这种方式诵经的话,胸腹间的气息运转会极为通畅,感觉很是爽利。
跟着众道童们哼哼唧唧的同时,赵然观察到别人都掐了手诀,于是自己也装模做样的效仿身旁的诸蒙,跟着掐了个诀。实际上他不知道,他效仿的诸蒙,其掐诀姿势也不对,这属于道门科仪的内容,他们俩还没来得及学呢。
道门手诀是个庞杂的体系,主要用在斋蘸科仪之中,诵经、念咒、步罡、结坛、召将、气禁、收邪、治病、祈禳等各环节都要用到。道门认为,人体与天地是暗合的,具体到手掌之上,也可以找到星辰天象的反映。如《阴符经》所云,“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所以,每一个手诀都代表着特殊的含义。
赵然当然不懂,不过却不妨碍他胡乱掐了个“兰花指”。
道童们诵念九遍《戒律规范》后,刘经主鸣响铜锣,示意早课结束,道童们纷纷离座,赶往斋堂享用早饭。
赵然和诸蒙则被刘经主叫住,向他们交代了一番经堂学习的要求。经堂是不当场讲授经文的,因为每个道童的学习程度不同,没法同时开讲。
有些道童性子疏懒,十数年下来连《南华经》都没有读通;有些道童比较奋进,不仅《道德真经》、《南华真经》、《冲虚至德真经》、《老子西升经》、《通选真经》、《黄帝阴符经》、《周易参同契》、《黄极经》、《太玄经》、《抱朴子神仙经》、《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外景玉经》都读过,连注解、疏议、纂疏等都看了不少,甚至《无上黄录大斋立成仪》这类大部头书籍都翻了个遍。道童们的学习差别极大,经堂教授们也没法同时讲解。
因此,每天早课便是诵念九遍《戒律规范》,然后去吃早饭。早年间,无极院的道童们吃完早饭便要自行学习,然后到了晚餐之后再去经堂起晚课,向经堂教授们询问读经中遇到的疑点和难点。至于道门典籍的阅览,则需要道童们利用中间的时间自觉学习。
后来晚课的时间被更改为吃罢早饭之后,表面上的理由是早间头脑清醒,但赵然不惮以恶意揣测,觉得这么更改之后,其实便等若晌午之后便一天无事了,要干什么都方便。
刘经主让赵然和诸蒙努力向学,利用空余时间到藏经楼看书,争取早日将功课的进度赶上来,二人当然是唯唯答应了。
吃罢早饭后回到经堂,继续当天的功课,即“起晚课”。晚课上,蒋高功出来露个面,然后刘经主和陈静主坐堂,当场答疑解惑,其中刘经主负责答解科仪戒律方面的问题,陈静主负责解释经书中的微言大义。
道童们的提问令赵然摸不着头脑,刘经主和陈静主的答疑解惑也让他完全听不懂,这很正常,他只读过《道德经》和少许《老子想尔注》、《老子西升经》,其他经书都没看过,属于最初级的学习水平。
至于诸蒙,赵然觉得这厮摇头晃脑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实则颇有装逼嫌疑——话说“根骨”就那么神奇么?你跟老子一样是初来乍到,怎么老子听不懂,你就能听得懂呢?
从晚课上的表现来看,赵然很快就大致区分出了道童们的学习层次。其中那个叫马致礼的,学习最为刻苦,每三个问题里大概就有一个是他提出来的,而且每次回答他的问题,刘经主和陈静主的解答时间都最长。
最差的应该是一个年轻的胖子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赵然暂时还不知道二人名姓,这两人坐在蒲团上不发一言,看上去似乎在对答疑解惑的内容若有领悟般不停点头,实则仔细端详——尼玛这是在打瞌睡呢!
等挨到晚课已毕,赵然紧赶慢赶,先跑回自家房中,将门帘拉上,以凳子挡住,然后解开裤腰带,重新将细索取了出来。
细索依然暗淡无光,平静不动,任凭赵然怎么折腾也没丁点变化。赵然想了想昨日的情形,将那卷度牒展开,凑到细索跟前,仍是无用。赵然便仔细看起了整卷度牒,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还是没变化。
搞什么呢?赵然很苦闷,很无语,只好重新将细索缝入腰带之中。
不用扫厕所,不用做饭,赵然从今天开始有了大把时间。所谓衣锦还乡,他如今身份不同,便忍不住要得瑟一二。
先是去净房和圊房火工居士们居住的小院转了一圈,和关二哥他们打一圈屁,享受了一通众火工居士们的阿谀奉陈;然后去客堂见了见于门头,极其舒心的称呼了几声“于师兄”;再到宋致元的寮房那里拜见过“宋师兄”,任宋师兄在自己肩膀上拍了几掌,勉励了几句。
最后,他牵着寄养在槽房的老驴,上后山观云台看了看无极山的山景,对着山谷大声嘶吼了片刻,然后到张老道所居的潭边青草坪上小眯了半个时辰,这才志得意满的回转院中。
回到自家屋内,赵然提笔开始写信,写完之后故意将封好火漆的信件留在了堂屋内自家的书案之上——这信先不忙寄,恶心恶心诸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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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生活 新开始
不要以为念经道童的生活就可以很悠闲,悠闲没问题,但该念的功课必须得跟上,否则前程便会不妙。
按照无极院——其实也是整个道门宫院通行的规矩,经堂每月有月考,每岁有岁试,取得的成绩都会被记录在档。列为一等,可随高功外出法事,那可是油水丰厚的差遣,且将来成就有望;列为二等,不疼不痒,该干嘛干嘛;若是不幸落在三等,每月的月例减半,连续三次三等,全年月例罚没,再来一回连续三次三等,直接罚没度牒,开革出院!
当然,最后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极小,除非你确实蠢笨不堪,而且将经堂内上至高功,下至经主、静主等教授往死里得罪,否则一般而言都会在关键时刻高抬贵手,将你放过。
虽说道院一般很少开革道士,但成绩不佳的话,对将来的前程影响是颇大的。至少有了迁转机会的时候,比如“五主十八头”中哪个管事职司出了空缺,若是记档成绩不好,那么你就别想了。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有个别职司会从成绩不佳者当中选拔,比如赵然最早的管事上司周圊头,在经堂念经之时,月考岁考成绩极差,念经十年,月考三十余次列于三等,岁考成绩一半都在红线之下。监院一看他确实不是念经的料,干脆让他去管扫圊,这肯定是惩罚而非奖励了。
赵然和诸蒙都是新进念经道童,三个月之内可以不必参加月考,但过了这个段时期,就得提笔上场了,只不过最开始答的试卷为乙等——这是经堂为资历不足三年的念经道童准备的考试,三年以后,就换作甲等试题。
赵然没有耽误功课,第一天晚上就在藏经楼内读经直至深夜。也就是这一天夜里,他证实了自己的变化——记忆力极佳!
读了两个月的《道德真经》,赵然过去始终无法按顺序背诵下来,但今夜翻看了两遍,竟然默诵无误!他瞬间感动得泪眼盈眶,这尼玛就是一大杀器啊,以后金手指一开,浩如烟海的道家经卷便再也不在话下了,月考岁考岂不是跟玩似的,那绝对是手到擒来!
第二天,赵然上午的功课一结束,立马就向藏经楼赶来。他先默诵了一遍《道德真经》,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没有消退,当即安下心来,随即将《老子想尔注》找出来,开始重头翻阅。
《想尔注》不比《道德真经》,是对《真经》中每一句话的阐述和发扬,全文更要长得多。《真经》只有两册,《想尔注》却有十多册,赵然堆在胸前,最上面一册都快顶到下巴了。他足足耗费了七天工夫,才将全套《想尔注》背诵完毕,然后又用了三天时间,以《想尔注》对照《道德真经》,前后默诵,贯通无误,这才又捡起《老子西升经》。
其间,赵然每天也在藏经楼看见诸蒙的身影,但这厮远远没有赵然读经那么刻苦,一般在藏经楼二层悠悠然泡上一壶茶水,捡上几本经书,随意读上一读,兴致高的时候读两个时辰,兴致不好的时候,呆在藏经楼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赵然每次见到诸蒙早早离去的身影,心中都在暗笑,同时也在发狠——老子有金手指,又比你刻苦勤奋,倒要看看你月考之时会考成啥样,你这身骨头到底比老子强在哪里!
除了苦读之外,赵然也寻找着渠道去了解什么是“根骨”,什么是“资质”,他为此求教于致远,但于致远本来就不是有根骨的人,所以他的解释也很含糊——说者连自己都不明白,你想让听者听明白,可能么?
从于致远那里没有找到答案,他便在信中向雨墨询问。
雨墨的解释倒是很详细,但赵然还是觉得很玄。雨墨的解释是:所谓“根骨好”,就是人体内的骨骼和经脉与天道相合,而“资质佳”,就是人的领悟力强,一点就透。综合起来说,意即这个人与天道相合,内外沟通无滞,对道法的理解能力超强。
举个例子来说,同样是学习符咒法术,根骨好、资质佳的人一学就会,反之则怎么学都学不会。雨墨的体会是,那种感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水到渠成”。
对于这番解释,赵然能够理解,但却不能体会,于是换了个角度,询问雨墨,那些根骨好、资质佳的修道之人,他们在修行的时候最突出的表征是什么,比如——比如会不会觉得大脑特别清晰,记忆力很好,目力和耳力特别强?
雨墨的回信中说,记忆力好,目力和耳力强健,这是修道后的“果”,而非“因”,是修行之后出现的表象。根骨和资质则是“因”,是修行能够得以顺利进行的缘由。就好像桃树之所以结桃,是因为树是桃树,换成梨树的话,结的果实就是梨。记忆力好,目力和耳力强健便是桃或者梨,根骨和资质则是桃树或者梨树。
这么一解释,赵然便大致明白了一些,原来自己还是没资质啊。可是他很快又糊涂了,自己既不是桃树,也不是梨树,怎么会结出桃和梨来呢?这不科学啊!
搞不明白就暂且不想了,赵然决定将来有了机会再当面询问,他记得当时楚阳成打量了自己一眼,便说自己根骨不好、资质较差,这就说明那些修行中人应该有某种办法,通过目视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根骨,到时候就让雨墨再帮自己看看就是了。
因为机会来之不易,所以赵然想要拼命将其抓住。对于一个“伪后台”上位者,却又有记忆力金手指傍身,赵然的唯一选择就是疯狂苦读,希冀以“经文”这一真本领立足于道门之中。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耗尽一切可以支配的时间,全部堆积到藏经楼,又连续背诵了五六部重要经典及相关十余类注解。
其中尤以《道德真经》、《南华真经》、《冲虚至德真经》和《通玄真经》为重。这四部经典,其别名又为《老子》、《庄子》、《列子》和《文子》,被道门奉为“四子真经”,乃是道家最为根本的核心著作,是一切道门学术、科仪、符咒、法术,甚至修身修性的基础。
在“伪信仰者”赵然看来,《道德真经》最为玄妙,《南华真经》文采最著,《冲虚至德真经》寓意奇妙,《通玄真经》则名言警句最多。认认真真静下心来去读、去背诵,感觉还是很有意思的。
他最为不喜的就是后来者对这四部真经的注解和诠释,以伪信仰穿越者的眼光来看,其间掺杂着大量的牵强附会、生拉硬扯,读之味同嚼蜡。但屁股指挥脑袋,赵然既是坐到了念经道童的座位上,就必须把这些东西背下去。
三个月时光,苦读并记忆二十余部著作,合计数十万言,这份功力若是放在赵然穿越的那个世界,足以令他扬名立万并荣华富贵了。要知道,这可是最晦涩难明的道门典籍!就算是放到无极院中,众道士们看的经书比他多,但能够将这几部经书和注释一字不漏背诵下来的,也绝对是屈指可数。
在藏经楼中,赵然遇到的念经道童里,只有马致礼能有这般功底,但马致礼入经堂已近八载,两者的学习进度不可同日而语。其余大多数人,尤其是赵然头一天在经堂晚课上所注意过的年轻胖道士和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已经被赵然落到了身后。
至于诸蒙,有一晚赵然忍不住挑衅这厮,然后在背诵经文上对其百般折辱之后,这家伙便也开始奋发努力起来,每日到藏经楼读经的时辰延长了一倍。
赵然从来没有一刻如今天这般期盼着自己道门生涯中第一次月考的来临,这是拥有金手指之后刷快感的嚣张**,这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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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主角光环加金手指不敌根骨和资质
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大帝诞辰,赵然与阖院道士一起,于三清殿前设坛祭祀。
道门节庆极多,由总观下符诏正式宣达的便有上百之数,三月份之中的节日还算少的了,即有初一日谭祖长真真人诞、玄天上帝圣诞、眼光娘娘圣诞、天师张大真人圣诞、财神赵公元帅圣诞、三茅真君得道之辰、中岳大帝圣诞、王祖玉阳真人圣诞、后土娘娘圣诞、太阳星君圣诞、子孙娘娘圣诞、天后妈祖圣诞、鬼谷先师圣诞、东岳大帝圣诞等等。
几乎逢三岔五便是一节,若是道士们都一一祭祀节庆,那成天就忙着过节,什么也不要干了。是故,不同的宫院有不同的祭祀之主,如无极院这样的正一道十方丛林,三月之间便只过天师长真真人诞、中岳大帝诞及东岳大帝诞。至于其余神祗们,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辈修道之人只能默默铭记于心了。
东岳为五岳之首,主生死,因此,那些想要长寿,或是为了家中长辈祈求长寿的香客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三清殿前。待无极院经堂众道童们唱诵完毕,他们便一拥而上,纷纷燃起高香、敬献捐赠。此时自有客堂和典造房众人接待,不关念经道童们的事——他们将迎来本月的月考。
这是赵然第一次参加经堂月考,好奇之余,也有几分小小的忐忑。
二十三名念经道童全数回到经堂,各自就坐于蒲团之上,每个人的蒲团前都放置了一张等肩宽的小几,以供研墨答卷。
入经堂不满三年的道童只有四位,赵然和诸蒙便是其中之二,他们的试卷为乙等,考核内容集中于《道德真经》、《南华真经》、《冲虚至德真经》和《通玄真经》这“四子真经”之上,考题形式与世俗科举类似,无非贴经、墨经、释义等等。
赵然胸有成竹,大致浏览一遍题目,提笔刷刷刷开始应答,不到三炷香的工夫,便已答完。回头认真检视一番,没有错漏之处,便起身交卷。他本以为自己答题如此迅捷,应该是第一个交卷的,可站起来后才发现,已经有两张小几处空空如也——人家早就答完出去了,其中一个是马致礼,另一个竟然就是同屋的诸蒙,哦,应该称为诸致蒙,但赵然还是习惯叫他诸蒙。
刘经主收了赵然试卷,前后翻了翻,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挥手让他去经堂东侧的厢房之中等候面询——这是月考的第二关。试卷和面询的成绩相合,便是月考的等次,其中试卷部分是要立刻于经堂前张贴出来的,这样可以保证相对公正。如果面询这一关舞弊,得了个一等的评定,可试卷却答得惨不忍睹,那其中的猫腻便可一望而知,所以面询的主考基本上也不会做这种自己打脸的蠢事。
赵然来到东厢房,挑帘而入,外间堂屋内的条凳上坐着的正是诸蒙。
“诸师弟很快嘛,是不是空了很多题答不出来,所以不好意思继续答下去了?”
“赵师弟有点慢啊,如此简单的题居然耽搁了那么久,今后还是要努力向学才是。”
两人一见面就相互对掐,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等候片刻,马致礼从内室中出来,向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出。诸蒙起身,进入内室接受面询,剩下赵然枯坐等候。
过了一会儿,当赵然身边已经坐了五六个道童之后,诸蒙才面询完毕从内室出来,下颚高高扬起,扔给赵然一个白眼,旋即扬长而去,仿佛斗胜了的小公鸡一般。
赵然嗤笑一声,进入内室,就见正座中便是今日的主考蒋高功。
赵然能够受牒,蒋高功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赵然是出了巨资的,所以算起来谁也不欠谁,而且这种事情向来就需要事后遗忘,所以两人之间谁也不提半句。不过总算是有过这么一段缘头,赵然觉得蒋高功还是比较亲切的。
蒋高功对赵然的态度也确实很亲切,详细询问了赵然这三个月的学习进度,殷切叮嘱和尽心指点的意味远远大过于考校,令赵然倍感温暖。随后,蒋高功随意点了一篇《冲虚至德真经》中《周穆王》的内容,让他讲解讲解。
这篇经文讲的是超级旅游爱好者周穆王驾驶豪车四处闲逛的故事,逛着逛着就逛到瑶池之上,与西王母宴饮琼林,诗词唱和。赵然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深深佩服,心说这才是资质好的典范,吃喝玩乐也能成仙,叫我们普罗大众情何以堪?
把这段故事复述一遍,蒋高功问赵然,觉得这个故事讲述了什么道理。赵然略一沉吟,便回答说,周穆王为天子,却不受国事所劳,也不为美色羁绊,这是真正的冲虚至德,因此逍遥快乐,暗合天人之道。
蒋高功听完点了点头,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便结束了面询考校。
转过天来,赵然兴冲冲赶到经堂,就见经堂前已经贴出了本次月考的等次。录为一等的共有七人,二等十三人,三等三人。赵然没有失望,他在第一等次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说起来也小小兴奋了一把。可随即他又有些失望,因为他在第一等次中同样看见了诸致蒙三个字,感觉很是不爽。
不爽的赵然自是要去查阅对头的试卷,可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竟然发现诸蒙的试卷没什么错误!这却有点让人接受不了,老子辛辛苦苦没白天没黑夜的苦读经文,还加开了金手指,你丫晃晃悠悠逍遥自在的边学边玩,最后居然和我一样混了个满分,这还有天理吗?真是气煞人也!
回过头时,却见诸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经堂前,这厮同样皱着眉头在看赵然的试卷,看完之后咬牙切齿的嚷嚷了一句:“岂有此理!”
不爽归不爽,但赵然也深感无奈,这尼玛传说中的根骨和资质还真是有些道理,自己如果不是有细索帮忙改善体质这一金手指,再加上日夜苦读,恐怕还真是干不过诸蒙这厮。若是自己一个不留神,或是学经中稍微有所懈怠,说不定就会被这厮超过,到时候这厮必定对自己千般嘲讽、万般挖苦。
惶恐之余,赵然学习得更加勤奋了,除了不断巩固已有的经文之外,还将各种注释、纂疏、解义等书籍抱了起来拼命啃读,尽量将几部重要经典融会贯通。
他一边自己刻苦,一边也暗中观察诸蒙,诸蒙比起以前来也同样勤奋了不少,但读经的时间仍然不如赵然,同时这厮应酬也很多,每旬的休沐之日是必定下山的,偶尔还会请假出门。
反观赵然,净房、圊房的那帮火工居士们多次想要邀请他去谷阳县中游玩,都被他全部婉言谢绝,闹得关二哥都有了意见,专门跑到赵然的居所,询问他是不是成了受牒道士后就看不起大伙儿了,是不是打算今后与大伙儿老死不相来往了?
赵然无奈,只得专门耗费了一次休沐日,出钱请关二等人去谷阳县中喝了回花酒,这才作罢。
除了关二等人外,他去找于致远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好在于致远最近似乎很忙,也没太多时间搭理他,不至于引起旁的误会。
此后的四、五、六月这三次月考,赵然和诸蒙都位列一等,从排名上看,四次月考中,赵然的名字只有一次排在诸蒙前面,其他三次都在诸蒙之后,虽说同等次之间表面上没有先后顺序的差别,但其中的差异却是众人皆知的,这也令赵然很是苦恼,学习之时更是不敢稍有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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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刻苦学习的日子
学习进度上两人大致可算不分轩轾,实则从付出努力的程度看却能看出效率的高低,就这个角度而言,赵然完败于诸蒙。
赵然当然不会就此认输,除了继续咬牙努力外,他还使起了盘外招,希图动摇诸蒙的学习意志。他愈加频繁的和雨墨往来书信,每次都将信件堂而皇之的置于外厅书案上,目的就是要气气诸蒙,给诸蒙添堵。
这一招很好使,每次诸蒙看到信件,都会一脸不爽,没话找话的故意和赵然挑衅几句。赵然一边以犀利的言辞回击,一边心里暗爽不已。
信件写得多了,赵然总得找些话题,因此雨墨便也得知了两人之间在学习上的争斗。雨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给赵然回书,让他别跟诸蒙置气,理由很简单,这么置气其实是在拿自己的弱点和对方的优点拼杀,能赢才怪!
雨墨告诉赵然,诸蒙自小便在成都府有神童之誉,五岁发蒙,七岁作诗,十一岁便过了童生试,十三岁夺了案首,得了秀才功名,十八岁时高中四川省乡试解元,是绝对的士林英杰。若非为道门看中,他今年便要去京城会试了。人家这叫天赋异禀,不是正常人能比得上的。她让赵然别去白费心思跟诸蒙较劲,因为华云馆早就预定了这厮,翻过今年,这厮就要拜入梁腾先法师门下,修行仙道之术了。
雨墨对诸蒙的评价反而激起了赵然的好胜之心,好吧,你一年之后就跟“吾辈”非为同道了,那时候咱俩学的不一样,我拍马都赶不上你,那么至少在这一年里,我绝对不能被你甩出八条街去!
于是赵然给自己加了功课,开始学习《黄帝阴符经》和《周易参同契》。这两部经书不是初入经堂之人能够触碰的,没有扎实的“四子”真经功底,想要真正读懂这两部经书,用事倍功半这四个字来形容都有些差强人意。而且就算学会贯通了“四子”真经,也不见得能读懂这两部经书。
《黄帝阴符经》主要涉及养生要旨,包括气息调理、饮食养生、精神调动等内容,甚至还包括房中秘术。这部经文的后半部分许多章节,在全真道宫院中是被删除的,但正一道不忌饮食男女之事,故此无极院中保存的该经属于完本。
《周易参同契》讲述的是外丹理论,也就是怎么炼丹。
光读这两部经书是肯定读不懂的,因为两部经书以阴阳五行、八卦乾坤为基础原理,需要衍算和推导,涉及到大量近似于后世数学符号般的晦涩名词,想读懂这两部书,就必须研读周易及五行相关的书籍。
在无极院的经堂之中,对于这两部书也只是要求学个大概,能明白多少算多少,并无具体要求。但若是在月考和岁试中,能够正确地解答出关于这两部经书的题目,肯定会对成绩的评定给予很高的加成助力。
其实不仅是《黄帝阴符经》和《周易参同契》,包括赵然现在还没读到的《太玄经》、《皇极经》、《太上皇庭内景玉经》和《太上皇庭内景外经》都属于同一范畴,乃是三年以上经堂道童们才会涉猎的经书。但也仅是涉猎而已,道院一概不做具体要求。
赵然读经的时候,也没人跟他解释,这几部经书已经属于修行范畴,当然,也只有在馆阁这类道门隐秘之地,配合以其他经书和秘诀,才具备修行功效,对于十方丛林宫院之中的道士们,道门的要求仅仅只是了解而已。
但赵然不知道也不去管那么多,他自恃有金手指傍身,拿起书本来就开始背诵,背了一个多月,两部经书倒是背下来了,可经书里讲了些什么,他能看懂十之一二便算不错了。
连续六次月考均列一等,这样的成绩对于新人来说,是殊为不易的,不仅经堂的教授们感到惊喜,同时也引起了念经道童们的哗然与不安。比如常年考试名列一等的马致礼,似乎就受了些刺激,据说学习的刻苦程度又增加了许多,同时对赵然的态度也愈发冷淡了许多。
不过赵然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他正忙着和诸蒙在全方位进行对抗,哪儿有闲工夫去关心马致礼的问题?
第八个月的时候,赵然捡起了大部头著作《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这部经书是念经道童们的必修课,讲述的是怎么设立法坛、怎么做法、怎么祈福、怎么镇宅、怎么安魂等等一系列斋醮仪式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就赵然的理解而言,基本上就是一部道士业务手册。想要在道门立足,应对世俗世界,做一个有前途的好道士,就必须学通这部道书。
赵然犹自记得,去年在族长辞世的那场法事上,请来的清河庙道士们进行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斋醮仪式表演,然后就拉走了成车的仪程。这可绝对是发家致富的捷径!
整部《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共计五十七卷,十多万字,看着就头晕,不过赵然还是咬牙开始了艰难的背诵之旅。好在这部书属于实用范畴的工具书,不像“四子”真经那样要读各种注释、纂疏,没有什么太玄奥的内容,基本上都能理解,因此,赵然打开头脑金手指,硬着头皮一页一页背诵了下来。
斋的本意是在祭祀和典礼之前清心洁身,以示自身的虔诚,具体的行斋之法称为“斋法”;而醮,在道门专指祈福禳灾,又称“打醮”。在这部《无上黄录大斋立成仪》中,斋即设立斋坛,恭请仙师圣祖降下法力、显现神通,除妖降魔、安魂镇世,斋后则打醮,以酬谢神恩——这事儿完了,您可以回去了,多谢您了!
不同的祈愿意图有不同的斋醮科仪,所要请的尊神也是不同的,姻缘和生子不同,升官和发财不同,消灾和去病不同,镇宅和安魂也不相同……每一次斋醮,从发奏到建坛,到宿启、拜表,再到早朝、午朝,最后解坛、设醮,各个环节也不相同。就算是祈愿意图相同的同一斋醮之法,仍然要根据天时、地利、人和乃至具体事由来进行细化调整。
其中涉及到每一个环节的文牍、经诀、手诀、法器、坛图印式、步虚散花、乐谱赞文等等,林林总总,十分繁复。
比如设立灵宝黄箓斋坛,就要设立内坛、中坛、外坛,其中单是内坛,就要开十门,需要用到红色长丝绦十八条、短丝绦十条,以绛绳或者青绳,分拦三道——其中每一道又有不同的围连方法,丝绦的长短尺寸也有具体要求,结绳的方法也具体而微。
除了三坛之外,还要配以不同的燃灯方式,什么十方九宫、二十八宿方位,什么本命灯、五岳灯、九幽灯、六甲十直灯等等,看得人头痛欲裂。
实际上,大部头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正是无极院甲等试卷的主要考核内容,是念经道童们三年以后才有精力去学习的“吃饭家伙”。赵然开了头脑金手指这一大杀器,再配上主角光环,也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堪堪记诵下来,而且还只能做到背诵,想要灵活的熟练掌握,则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赵然于十月月考之前,向刘经主和蒋高功提出了参加甲等试卷考核的申请,他信心满满,打算通过这样的方式一举压倒诸蒙——同样是一等名次,但老子做的是甲等考题,看你这个做乙等考题的家伙拿什么来跟老子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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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天不公
十月的月考,赵然拿到了甲等考卷,考卷中大部分都是各类斋醮科仪的题目,赵然虽说从来没在实践中参与过斋醮,但并不妨碍他完美的书写答案——能够把整部经书都背诵下来,对于穿越前就是文科高材生的赵然来说,答题顺利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将答卷交给刘经主后,刘经主微微颌首以示赞赏,然后示意赵然去东厢配房接受蒋高功的面询。赵然刚步出考场的门槛,就见诸蒙也交卷了,脚步便放慢了少许。
见诸蒙赶了上来,赵然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笑道:“诸师弟,答题还算顺畅么?话说你我名列一等,不分轩轾已经九个月了,这段日子,师兄我真是感触良多啊。从诸师弟身上,师兄我很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今后诸师弟但有疑问,可来寻我多交流交流嘛,学问重在切磋,闭门造车是要不得的。”
赵然话里话外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而且充斥着总结性的陈词,意思是前九个月没分出胜负,但从第十个月起就不一样了,你我处在了不同的起跑线上,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了……
诸蒙哈哈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古怪:“赵师弟说得不错,将来必定是要多向师弟请教的了!”
东厢房里的面询仍旧是蒋高功主持,轮到二人的时候,一个示意“诸师弟先请”,一个谦让“还是赵师弟先来吧,师兄等得”,最终的结果是诸蒙先进屋接受面询,赵然十分洒脱且得意的在外等候。
诸蒙出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很好,赵然还想上前调侃两句,他却已经拂袖而去。赵然不以为意,非常大度、十分理解——想必蒋高功已经把自己考甲等试卷的事情对他说了,嫉妒是正常的。
赵然一进去,蒋高功板着脸丢给他一道题,让他回答“无上黄箓大斋坛”中的青词作法,把赵然骇了一跳,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高功。
青词又称绿章,是在斋醮仪式时,写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也就是拍诸神道祖马屁的文章——拍舒服了,人家才显灵、才降世嘛。
青词有着严谨的格式要求,在《无上黄录大斋仪》中,有专门的著述。赵然当即开口背诵:“……须用上等青纸,勿令稍有玷污、穿破。如纸薄,即将两幅背之,高一尺二寸。只许用一幅。通前后,不过十七行。行密无妨,当令后空纸半幅……上空八分,下通走蚁,逐行不拘字数,但真谨以小楷为妙。如启圣后下文,不得过十六句。当直指其事,务在简而不华,实而不芜,切不可炫文瞻、饰辞藻……”
见赵然滔滔不绝的背诵架势,蒋高功脸色稍霁,打断道:“且把《醮说》讲讲。”《醮说》是一篇重要的说明性文字,讲的是“醮”这一步骤需要筹备的事宜,以及敬谢哪路天神需要哪些物件,规定得非常细致,是道士们斋醮科仪中的基础性知识。
赵然立刻背诵了起来:“……醮者,祭之别名也,河图经品、三洞之中,凡有四十二等,咸以太上为主,次以北斗为宗……解秽、礼师、卫灵咒之后,即继以发炉降神,一献上香,读词再献,奏钱焚词,三献送神复炉……凡设醮,所用饮食饼果,一如斋法,若须市买,皆不得争论高下……”
蒋高功打断问:“三清道尊,当以何物敬献?”
“香茶、人参茯苓汤等……”
“土地呢?”
“以银钱敬献……”
“说说各路神祖敬献等次。”
“三清道祖、十方大圣为一等;
次则六御之尊、五方五老;
三等天地灵仙、诸天大圣、日月帝君、真人神仙;
再次北斗七元、南斗六星、二十八宿、周天分度、诸部真君……
继以三官三元、三宫九府、一百二十曹、五岳真神、四海帝君、十二河源仙君、九宫真人、九天司命、九天使者、诸副正职、佐命大神……
六等侍经真官、仙公仙伯仙卿大夫、九天御史、侍仙将吏、玄师天师、三宝官属……
七等六甲官将、仙监真官、社稷将吏一切灵司……
八等功曹使者、金童玉女、直符香官、执法开化阴阳功曹、消灾散祸解厄君吏、二十四节气监工大将军、四部监功谒者仙灵直使……
九等飞龙天仙、都官使者、狼吏虎贲、天丁力士、天驹甲卒、山神土地……”
这一部分是赵然背诵最为扎实的内容,因为从斋醮的敬献等次来看,实际上体现了道门对天仙真神的等次划分,所以赵然非常感兴趣。
通过查找典籍记载,结合穿越那一世的认知,赵然从这份敬献等次上差不多已经摸到了天上神仙官职谱系的门道。
最大、最厉害的,当然是位居一等的三清道尊和十方大圣。元始、灵宝和道德这三尊大神就不用说了,那是顶尖的存在,与他们地位差不多的是十方大圣,即东方玉宝皇上天尊、南方玄真万福天尊、西方太妙至极天尊、北方玄上玉晨天尊、东北方度仙上圣天尊、东南方好生度命天尊、西南方太灵虚皇天尊、西北方无量太华天尊、上方玉虚明皇天尊、下方真皇洞神天尊这十位大拿。
十方大圣的名头,赵然不太熟悉,但既然在道门中列居如此高位,想必自有其中的道理。
接下来是六御和五方五老。六御即中央玉皇大帝、北方紫薇大帝、南方长生大帝、东方青华大帝、西方太极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五方五老是指南方慈航道人、东方崇恩圣帝、北方斗姆元君、中央黄角大仙、东华帝君。这些名字赵然都是很熟悉的,所以记忆起来并不困难。
再往后,赵然就无法一一熟记了,那需要查阅其他典籍,《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并没有逐一介绍。不过赵然也稍微盘算过一番,将自己穿越那一世熟知的几位神仙对号入座,比如二郎真君杨戬,排在第三等“真人神仙”之中,地位相当之高;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位列第五等的“佐命大神”之列,别看东海龙王被哪吒欺负得不行,但其实地位与哪吒相当,同属五等,且排序尚在哪吒之前;而那个淘气的弼马温,则是七等,属于“仙监真官”一类,并非《西游记》中的不入流小吏。
赵然背诵得呱呱烂熟,蒋高功的神色越发和缓,抬手止住赵然,道:“原想你太过急躁了一些,不知因何非要与诸致蒙斗气。如今看来,你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读经的确到了这个火候,有了考甲等试卷的资格了,也是我错怪了你。”
听了蒋高功的夸赞,赵然这才醒悟,原来人家之前是觉得自己申请应试甲等考卷,完全是为了与诸蒙斗气,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踏实,故此才冲自己发作脸色。
只听蒋高功顿了顿,续道:“也罢,今日面询已过,再看看你的试卷罢——想来也不会差,若是仍旧一等,明日午后便与诸致蒙一道去寻刘经主,每日加学一个时辰的科仪,学得好了,便可随我下山,为人作法。”
这便可以下山摆设坛口了?赵然忍不住一阵欢喜,但随之又琢磨着似乎不对劲,疑惑道:“高功师兄,您是说,与诸蒙一道?”
蒋高功晒然一笑:“也不知你和诸致蒙究竟怎么了,他听说你也考了甲等试卷,便很是闷闷不乐……”
赵然神情一滞,问道:“也……?”
蒋高功点头道:“不错,与你一般,本月月考是甲等卷子。他是天赋使然,你却是努力的结果,从这一点而言,我是很激赏你的。你自入经堂以来,在藏经楼中读经的刻苦,我已经亲眼见过了,很是为你欢喜。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身子骨,入道门讲究养生,身心平和,与天道相符,才是长久之道……”
赵然垮着脸,已经没精神头听蒋高功给自己上课了,心里悲叹着“老天不公”,好心情早已降到了最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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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手诀
回到自家房内,赵然又习惯性的竖起耳朵偷听对门动静,可惜除了诸蒙的呼吸声和偶尔穿出的走动声,别的都没听到。也是赵然穿越前看各种网络小说看多了,很多书里的人物经常会自言自语,闹得赵然也想听听诸蒙自言自语些什么。
其实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谁会莫名其妙的一个人自言自语?至少赵然这辈子都没有干过这种事,习惯自言自语的人里,一百个至少九十九个都属于精神有问题的,剩下一个也很可能是没睡醒。
赵然很想冲到对面房中问问那个家伙,你到底是怎么学的,老子没日没夜加开金手指,这才提前两年学到斋醮科仪,难不成你们这种资质好、根骨佳的人,就永远注定骑在老子们头上么?老子不服!
赵然自家在屋里闷闷不乐,其实他选错了比较目标,若是选择一个正常的念经道童来比较的话,其学习成就绝对是呈碾压态势的。至少来说,在经堂已经九年的马致礼就几乎快被赵然逼得喘不过气来了。
马致礼自四年前开始,就一直稳居第一等次头把交椅,可眼看着这一年来,诸蒙和赵然两人双双爆发的月考成绩,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尤其是从这个月起,得知二人开始答写甲等试卷,马致礼都快疯了。
按照无极院的规则和惯例,马致礼在经堂一众念经道童中,是职司迁转的第一顺位候补者。四年前出了一个圊头职缺,马致礼不愿意去,去的是倒霉蛋周致秀;两年前又出了一个客堂门头的职缺,这个职司发展前景比较明朗,他是很想去的,可惜却被后台扎实且月考岁考成绩比他仅仅略逊半分的于致远抢去。
好吧,没能转迁客堂门头,马致礼很遗憾,不过他对这个结果也能接受,于致远走了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有一个“五主十八头”之类的职司空缺,他就能以头名成绩顺利上位。可谁知今年竟然冒出诸致蒙和赵致然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生猛,次次月考都在一等!诸致蒙还好说,人家骨骼精奇,注定了是要去馆阁修道的人,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可赵致然就不一样了,这小子上升的架势太过彪悍,这才刚刚十个月,居然就参加了甲等试卷的考核,而且听说蒋高功在面询之后,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马致礼感到了巨大的惶恐——莫非老天注定了自己就没有往上攀爬的命么?莫非自己下一次还得将迁转的机会拱手让人?真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的马致礼一夜没有睡好,第二日一早,他就头一个赶到经堂,去看经堂外贴出来的十月月考等次。自己位居第一,这个暂时没有悬念,然后……他在自己名字的后面,看到了赵致然和诸致蒙这两个名字……马致礼瞬间脸色苍白,他觉得天都快塌了,一上午的早课和晚课都神不守舍。
赵然不知道马致礼的小心思,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关心,他的心情比昨天要稍微好上几分,因为他的名字排在了诸蒙的前面!
早课和晚课结束之后,赵然和诸蒙双双留了下来,两人互相斗了几句口,就被刘经主唤了过去。
“诸致蒙师弟就不用说了,前几年我带过一个师弟,与你相同,都是有修道根骨之人,但他一年之后离去时,尚未学到斋醮科仪,你却提前了三个月,而且拿到了一等名次。听说那位师弟如今修道有成,在华云馆中也是数得上的年青弟子。”刘经主感叹了一番,续道:“明年你到了华云馆,只需勤奋不辍,想必成就定会更高一筹!”
得了刘经主赞誉,诸蒙瞟了瞟赵然,满眼的傲骄。
夸完诸蒙,刘经主又转向赵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却弄得赵然心中很是不自在。
“你二人已然读通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对斋醮科仪算是有了认知,遵蒋师兄嘱托,我便在这里告知你二人斋醮时的实用法门。蒋师兄对你二人很是期待……呃,诸师弟也就罢了,赵致然师弟,你却须更加用心才是。”
赵然越听越觉得别扭,本来因为名字列在诸蒙之前的一丁点喜悦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心里也随着刘经主的话而渐渐感伤,心中暗骂了一声“该死的根骨!”
刘经主开始讲授斋醮之法。
《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记载了斋醮的所有流程,需要准备什么物件,开始怎么设坛,中间怎么拜祭,后面如何打醮,故此刘经主并未就此多说,只是让二人、尤其是让赵然照着书中所述来做就好。他教导的关键是在斋醮中的动作要领,这些动作要领又分为几个部分,包括手诀、步罡、法器的使用、念咒的要领等等,他今日便从手诀讲起。
手诀是道法的基础要领之一,非常繁杂,并非随便摆个手势就可以的。人体是与天道相合的,故此身体的每个部分都与天象相应,手掌同样如此。手掌之上各个部位分别对应了天罡北斗、十二时辰、九宫八卦等。
刘经主先让二人将手掌摊开伸平,然后一一指点各个部位相对应的寓意。
比如五指十五个节纹就代表了多种含义。若是算九宫八卦的话,中指中节纹对应中宫,上下节纹与食指、无名指的各三个节纹即代表八卦的八个方位,其中,从无名指下节纹开始(顺时针方向围绕中宫旋转),依次为乾、巽、坎、艮、坤、震、离、兑。
若是算十二时辰的话,自食指上节纹依次向下,顺序向后,则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北斗七星和二十八宿也同样有详细的对应之处,这些都是必须牢牢记住的。
通过将天象、方位和时辰全数纳入手掌,便可“掌中弘演宇宙”,即所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按照刘经主的解释,手诀是斋醮中的重要环节,以手诀配合步罡、念咒,才能令诸天仙神通灵降法。
当然,如今的赵然已经在无极院中呆了不少日子,他对此持怀疑态度。怀疑的并非是这套东西——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对此怀疑了,他怀疑的是,对于十方丛林庙中的俗世道士来说,这些方法是否正确?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亦或是还需要别的法门相配合?可惜他无缘得入道门隐秘之地的馆阁之中,自身也没有修道的根骨和资质,所以暂时无法解惑。
而所谓掐诀,就是以大拇指掐在代表不同含义的其余手掌部位,比如掐“乾文”,就是大拇指掐在无名指下节纹上。这是手诀中最简单的单诀,诸蒙和赵然二人,一个是有天赋的,一个是开了金手指的,所以刘经主传授得很快。二人不久便熟记了下来,甚至不耽搁午后的休息。
单诀比较简单,只需记住手掌各处所代表的含义即可,真正复杂繁复的是由单文组合而成的复合文,以及由复合文连续演化的组合文。比如在超度亡灵的炼度仪中,需要请太乙救苦天尊下凡,便须掐复合文:双手手掌交叉搭在一起,左手大姆指屈向掌内,剩余九指皆露于外,寓意九只狮子头,故此又名“狮子诀”——太乙救苦天尊他老人家的坐骑便是九头狮。
在诀文之中,越是本事高强的大拿,手诀越是简单,越是下等的神将,手诀便越复杂,到了天兵天将、天丁力士一流,就需要组合文套组合文了。赵然就问,那我就学会掐简单诀文就好了,手诀简单,请下来的又是本事强大的,何乐而不为呢?
按照刘经主的解释,理论上是这么回事,但实际上行不通。越是本事高强的大拿,人家眼界就越高——祭品太少,而且事情也更多——没工夫搭理你,所以很难请得动。反而是那些小神,虽说手诀复杂,但基本上还是能请下凡间的。
接下来,刘经主每日晚课结束之后,花上大约半个时辰的工夫,将复合文、组合文依次按照专门《诀目》向二人传授。待传授完《诀目》后,又将步罡、念咒、法器等相关内容一一讲解。
在诸蒙和赵然于第十一个月的月考上再次取得一等名次之后的当天,蒋高功便知会二人做好准备,要带他二人下山帮办斋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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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斋醮潜规则
十一月二十九日,甲辰日,冲狗、煞南,宜祭祀、开光、出行、入宅、移徙。
天未亮时,蒋高功便带领五名连续三月月考一等的念经道童,顶着初雪的寒气下了无极山。
山脚下停了两驾马车,谷阳县主簿董方临的内弟已经恭候多时,当下将蒋高功迎入第一驾车内,自己陪同着,又将包括马致礼、诸蒙和赵然在内的五名道童安排在后面的车上。车夫扬起马鞭,在空中炸了一记清脆的响音,车轮轱轱启动,压着薄薄的积雪,沿官道向县城而去。
车厢内极为宽敞,准备了衾被等物,不觉寒冷,可见主人十分心细。赵然昨夜在藏经楼熬夜看经,睡眠不足,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忍不住困意上涌,便靠在厢壁上不知不觉间迷糊了过去。
回笼觉最是香甜,赵然正舒舒服服酣睡之时,冷不防鼻子痒痒,忍不住就是一个喷嚏。却原来坐在他身旁的诸蒙也挡不住困意,歪着脑袋枕在了他肩上睡觉,发梢刺进了赵然的鼻孔之内。
诸蒙被赵然的喷嚏震醒,耳鸣了半天,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脖颈间湿漉漉一片,也分不清是赵然的鼻涕还是哈喇子,恶心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以袍袖不停擦拭,同时向着赵然怒目而视。
赵然很无辜的摊了摊手:“诸师弟,我这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凑过来的。”
“你……”诸蒙无语,愤愤然向旁边挪了挪,以示和赵然划分距离。
马车倏然而止,却已经到了终点。马致礼俨然众道童之首——也确实是经堂弟子之首,吩咐大伙儿下车,又将车后载着的一口大木箱搬了下来,那里面装着开坛所用的各色器具。
谷阳县主簿董方临整治老宅,将邻户的两进院子也买了下来,修了花园亭台,今日便要回迁。按照斋醮科仪,需开坛祭拜,布设安土镇宅禳镇仪。在斋醮科仪中有很多坛法都适合迁屋之用,董方临家是谷阳县高门豪强,故此蒋高功便准备布设这套最“奢华”的大坛,以赵然的理解,这套斋醮之法真可谓复杂繁复,观赏起来真是杠杠的,收起钱来同样也是杠杠的。
蒋高功被董主簿请入内堂喝茶,马致礼便指挥众道童布设坛口。坛口设在正堂之前,设内坛、中坛、外坛,各坛均设十门,以示十方之意。光是用红丝绦结坛门,就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其间赵然出了个小错,系丝绦的结法稍有不对,却被眼光毒辣的马致礼一眼看了出来,当即大声斥责了赵然一通。
赵然被马致礼骂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老子可没招惹过你啊,你今天是犯了什么冲了么?不过赵然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既然错在己身,他也不去抗辩,只是赶紧更改了结法,请马致礼师兄重新检视无误,方才继续做别的准备。
诸蒙在一旁边干活边抿着嘴偷乐,赵然瞪眼过去,,他便反瞪之,毫不示弱。马致礼训斥完赵然,转身离开时,也为自己毫没来由的怒火感到惭愧,打了如意决,暗自念了几声“道祖恕罪则个”。可目光中瞟见赵然时,又忍不住心态不平,这纯属本能中的危机感发作,由不得他理智对待。
三坛布置停当,又设二十八宿方位,贴上符纸,再点燃六甲十直灯,布于三坛四周,一切准备妥当,已经耗去一个时辰。
整个法坛丝绦满空、符纸遍梁、法灯林立,真是好一座大坛!赵然看着自己几人辛苦之后的劳动成果,不禁欢喜赞叹。不过他却有些疑惑不解,安土镇宅禳镇仪布设三坛十门是常理,可以符纸镇二十八宿方位就有点过了,六甲十直灯也与仪式中列明的要求不符,正确的布设方法,应该是镇九宫方位、燃象征土地的五岳灯。
赵然向马致礼询问缘由,却吃了马致礼一声“休得聒噪,安心守坛”。马致礼再起如意决,暗诵“道祖恕罪则个”不提,赵然却有些怒了,当然表面上是显不出怒意来的——穿越前从科员一路爬至正处级办公室主任,能在秩序中规规矩矩了十多年,没有点涵养和城府哪行?
倒是身旁的另一位师兄方致和凑过头来,小声提点一句:“不如此,显不出咱们的重视和工夫来。”
赵然还在琢磨这句话,方致和又进一步解释:“镇九宫才贴几张符?五岳灯能有几盏?哪像现在这般阔气?这还算少了,前年六月之时,县中巨贾张大富购置宅院,燃的可是天罡地煞灯!那是何等景象,何等豪气?”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合起来就是一百零八盏灯,赵然光是想上一想,头脑中都感觉发晕,这下子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低声问方致和:“董主簿给的簿仪是多少?张大富呢?”
方致和偷笑:“董主簿给一百两,张大富是五百两!”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要不都说再好的理论在实践中都会变味呢?
正堂前人越聚越多,前来观礼恭贺的人也陆续到齐,县丞、县尉、教谕、六曹司吏、谷阳缙绅、城中大富,到最后,连县尊都亲自赶到,可见董主簿在谷阳县里的分量。
马致礼开始分发法器,人手一件。他拿了个铜铃,给方致和一面木鼓,另一个师弟掌拂尘,诸蒙得了个铜镜,赵然接过的则是一方净瓶。马致礼又叮嘱众人,届时随蒋高功走阴阳八卦步。
这下子,赵然已经彻底无语了。按照安土镇宅禳镇仪的科仪规定,步罡踏斗时当走四象步,以镇四方之位,连同蒋高功在内,一共需四人进行,四人各自手持法器也仅为灵牌、拂尘、铜铃和铜镜,并无木鼓和净瓶。
现在可好,四象步改成了阴阳八卦步——是为了多凑点人上去表演吗?凑人就凑人吧,可你至少也得凑齐了八个人好不好?六个算什么意思?六个人应当走**步才对嘛……
巳时三刻已至,蒋高功立于内坛香案之下,身后五名道童分站两行,各个都换上了法衣。法衣是专门从山上带下来的,宽袍大袖,双臂伸展之时,垂下来几可触地。蒋高功的法衣为绛色,刺绣金色云纹,赵然他们这些念经道童们则是灰白法衣,各自内衬海清(简单的青色道衣)。
除了衣服外,蒋高功还要专门配以圆头方底的云鞋,头戴高耸的黄冠,一眼望去,真个是一副卖相极好的皮囊。
只听蒋高功扯开嗓子“陡——”的一声,喝道:“吉时已至,开坛!”恭恭敬敬向着香案上的“赐福镇宅圣君”灵牌上香,霎时间烟雾缭绕,熏香入鼻。
“赐福镇宅圣君”就是民间所说的钟馗钟天师,其实钟天师的主要业务是捉鬼,所以鬼怪惧之,因此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兼职干起了副业——帮人镇宅,以辟鬼魂。这份副业干得风生水起,渐渐超过了主业,但有百姓乔迁、起宅,都要恭请钟天师灵位,贴在大门口辟邪。
上完高香,蒋高功开始诵念青词,先前赵然便听方致和说起,这青词是马致礼昨夜所作,专门写在一张金黄色的符纸之上,符纸是华云馆专门下发的,无极院每年只有二十四张,很是珍贵。至于其余镇住二十八宿的符纸,均是无极院自制。
赵然询问画符是否容易,方致和乐了:“简单,经堂有符法模板,以朱砂涂抹之后,将黄纸覆上,便成了。一时三刻间便可得百张不止。”
赵然再次默然,这还真是方便、容易、高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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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临别赠言
念完青词,蒋高功开始起诀请神。赵然仔细看他手势,见掐的是天师诀,手势没有半分错漏,显见业务娴熟。
蒋高功将背上绑着的桃木剑抽出,扬手将书写了青词的那张符纸凌空抛起,猛然以剑击刺,这便是“拜表”了。桃木剑刺入青词符纸的瞬间,符纸轰然自燃,景象真个堪称神奇!这一手相当震慑,场上观礼的百多人虽然大部分都见识过很多次,依然发出了啧啧惊叹声。
青词符纸迅速化为飞灰,蒋高功将桃木剑反插身后,身手干净利落。随后,他迈步上前,将香案上的“赐福镇宅圣君”捧起,绕着内、中、外三坛打转。
马致礼当先,诸道童紧跟在后,随蒋高功步罡踏斗。赵然和诸蒙心有灵犀,同时抢步,可惜赵然毕竟快了一分,抢在诸蒙身前,诸蒙差点被挤了个趔趄,惹得赵然暗自偷笑。
六人各捧法器,按阴阳八卦步的步法开始踏斗,口中念念有词,唱的是《镇宅咒》。
赵然怀抱净瓶,跟在后面诵唱经咒,绕着阴阳八卦方位转来转去,忽然间哭笑不得,暗道自己穿越前好歹是个正处级干部,却没想到如今干起了这勾当,若是往日那些同事们见了,会不会个个捧腹狂笑?
来来回回转了九九八十一圈,《镇宅咒》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蒋高功终于停住了脚步,赵然等人连忙各自归位。
接下来,“赐福镇宅圣君”归位,香案上同时供奉着的几幅圣君画像起了出来,自有董家仆人拿出去张贴在门外,然后撤去外坛和中坛,解去二十八宿镇宅符纸——符纸为董宅珍藏,由董家几个重要人物一道,将内坛小心翼翼的抬起,搬至正堂之上,便算完成了解坛的程序。
董氏家仆呈上三牲九果食盘,供奉于内坛香案之上,燃起三烛九香,便是打醮。蒋高功领着赵然等人在坛下又念诵了几遍恭送圣君归天的醮词后,整个安土镇宅禳镇仪便告功成。
董家摆起酒宴,招待各处前来观礼恭贺的贵客,蒋高功等六位无极院下山的道士,自然也有好酒好菜,只不过不好与“凡夫俗子”共饮,却在内堂另开了一桌。其间,董方临亲自过来陪同了数巡,县尊、县丞、县尉及几位缙绅也都来拜见过一次,显得十分殷切周到。
饭毕,蒋高功被董主簿请到后宅“一叙”,赵然等五人则在堂上喝茶等候。方致和冲着赵然挤眉弄眼,搞得赵然浑身不自在,便小声问:“方师兄有事?”
方致和凑过头来小声道:“你知高功去后宅作甚?”
赵然道:“不知……”想听方致和解说,方致和又故作神秘的将脑袋缩了回去,笑而不语。赵然早就看出这位方师兄是个极其八卦之人——此八卦非彼八卦,既喜好接收八卦,更热爱传扬八卦,便忍住不问。在经堂这一年来,方师兄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向赵然和诸蒙这两个新人传布各种小道消息,不用问,他自然就会说的。
果然,片刻之后,方致和自家就忍不住了,凑过头来低声道:“高功去内宅接活儿了,挣点外财。”
赵然醒悟,暗自猜测蒋高功挣的什么外财,是单开小坛呢,还是起课占卜?亦或是为人祈福?也不知能捞多少?
茶水换了两盏,蒋高功终于回来了,眉宇之间不露神色,看上去依旧高深莫测。众道童随蒋高功起身出门,临走时,董宅管家又给每人封了五两银子——这是犒劳银子,不计入簿仪之内,簿仪是要入无极院公账的。
这点银子已不入身家丰厚的赵然眼内,但他无意间一算,仍是不禁有些骇然。身为念经道童,只需功课优异,保持在一等之列,每月便有数次下山斋醮的机会,一年算下来,轻轻松松挣个二三百两不成问题。若是能有主持法事的机会,这个数目恐怕要翻上好几番。
晚间回到无极院,也无他事,赵然略略收拾一番,带上一条薄毯,腰间挂上手炉,准备前往藏经楼。如今已是深冬,藏经楼内虽不虞漏风,但仍是寒冷,没有薄毯和手炉傍身,赵然是熬不住的。
挑帘而出,却见诸蒙正坐在厅堂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赵然也不管他,正要推门而出,却不妨被诸蒙唤住:“赵师弟?”
赵然脚步一滞,转过身来望向诸蒙,却见诸蒙犹豫片刻,道了声:“我要走了。”
“嗯?”
“呵呵,我要走了……”
赵然愣了,片刻之后醒悟过来,心中百味杂陈:“要走了?”
“是,去华云馆。赵师弟,我也不知该当说些什么,总之,有些话不吐不快。”
“请说。”
“我与文秀妹子,自幼青梅竹马……”
“她现在是周雨墨。”赵然冷冷道。
“……无论她现在是什么,在我眼中,一直是文秀。我只是想平心静气和赵师弟好好谈谈,也希望赵师弟放下之前你我之间的不快。文秀和我相识那么多年,我和她之间的了解,不是赵师弟能比得了的,而且我父与周伯父也是至交,长辈们都是首肯的。”
“诸师弟,我想你忘了一点,咱们都已经是出家人了。”
“道门,至少正一教是不禁男女之情的,不是么?否则我为何要进入道门?”
“诸师弟,我很羡慕你有修道的根骨,但你不觉得,你是在浪费你的天赋么?有机会进入馆阁学习道术,这是几辈子的机缘?而你却一门心思追求男女之情,置道法于何地?”
“赵师弟,我一直以为你学通了道经,却不想你说出这般话来。太上忘情,并非无情,情之一字,本就在天道之中,如何可无?至于如何去‘忘’,本就各有各的章法,天道万变,存乎一心,若是绝情方可成道,那又哪里来那么多双修道侣?至于全真法门所倡禁令,却非为不可有情,而是因岁月有限,恐耽搁修行罢了。”
赵然沉默不语,诸蒙续道:“我只是想说,无论我与文秀如何,但至少我能有机缘修道……说句不近人情的话,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三十年也无谓,百年之后,赵师弟一坯尘土,文秀又该当如何?言尽于此,还望赵师弟深思。”
两人在油灯的微光中默然相对,良久无语。
直到一阵“噼啪”的灯油爆裂声传来,赵然才缓缓道:“你的话,我会牢记的。”
“但愿如此。”
“何时走?”
“没几天了……无极院已收到华云馆移送的文书,一俟华云馆来人,我便要离开无极院。赵师弟,虽然和你怄气一年,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有大才的,只是可惜……望你多自珍重!”
赵然点点头,推门而出,向着藏经楼而去。雪地里,他郁闷得想要放声大叫。
感谢yangzhigang、顺齐zi然、听海的歌、九命玄猫等兄弟的打赏。老饭把稿子弄丢了,悲痛欲绝一下午。刚将本章重写完,时间晚了点,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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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忙碌的又一个正月
诸蒙走了,是被一位岁数并不大的中年道长接走的。赵然听监院等人唤他梁法师,知道这就是雨墨在书信中所言的华云馆道人梁腾先了。
在雨墨的书信中,赵然知道修道之人依照法力高下分为九品,一品道士、二品羽士、三品黄冠、四品法师、五品**师、六品炼师、七品大炼师、八品真人、九品天师——全真又称大真人。具体怎么分出品级高下,雨墨没有讲,赵然也没有问。照此推算,这位梁腾先法师当为四品,将自己引入无极院的楚阳城大炼师,则为七品。至于雨墨自己,她则说自己刚入羽士之阶。
梁法师没有腾云驾雾而来,乘坐的是极为普通的马车,诸蒙简简单单跟着去了,肩膀上只挎着一个绸布包袱。临走的时候,似乎想对赵然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赵然内心满是羡慕嫉妒恨,但他有个优点,便是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肯低下头来认命,既然自己没有那个命,不如抛开杂念,踏踏实实在十方丛林中厮混,努力向上攀爬,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
随着正月的一天天临近,整个无极院上上下下一众人等再次忙碌了起来。
寮房的道人和火居们开始洒扫道院、擦拭殿宇、漆刷神像;库房盘库、账房盘账;号房清点一应庄园、店铺、林田的收入和缴纳;方堂则将所有派往谷阳县内的巡察都调了回来,维持无极山内外上下的秩序。
司职礼仪的典造房会同客堂、经堂连续商议多日,紧张的筹备起了过年前后的一系列祭祀仪典,从冬至日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包括元始天尊圣诞、灶君上天朝奏日、天腊之辰、玉皇上帝圣诞、灵宝天尊圣诞等多次庆典祭祀。这些仪典都是要广开山门、迎纳十方香众的,故此筹备起来很是繁琐。
除仪典外,三清殿、天师殿都要在这段时期中敞开接待香客,尤以除夕之夜、正旦之辰为最。典造房按照惯例统算除夕之夜的烧香者,共有上百户申请上山烧香,其中头柱香的香火钱已经报到了六十两的高价。根据往年的情况,这还不算最高,当晚最高价很可能将突破百两!
在十二月的当年岁考中,赵然再次位列一等。作为经堂道童,尤其是月考、岁考成绩从没有下过一等名次的优等道童,赵然在这段时期承受了更多的任务,用穿越前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肩上加了担子。
除了在无极院举办的祭拜典礼上发挥主力作用外,他还多次下山参与谷阳县官吏、缙绅、大户们的斋醮仪式。因为向无极院申请举办斋醮的户数较多,蒋高功已经分身乏术,刘经主、陈静主都开始带队下山主持斋醮,就算如此,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初八,午后,刚刚随刘经主自山下返回,赵然又被传到了经堂听候差遣。经堂内除了蒋高功、刘经主、陈静主等人外,岁考中位列一等的五名念经道童俱都在场,其中包括马致礼和方致和。
只听蒋高功道:“明日是玉皇上帝圣诞,本县县尊、县丞等阖县官吏均要上山观礼祈福,此外尚有缙绅大户、香众信士不下五百余人,不单方丈、监院均要出席,我和大部分经堂师弟们都须参与。但山下的斋醮也不能停下来,否则伤了信众的慕道之心,将为大谬。故此,我与监院、三都商议,经堂众师弟明日分作数路,各应差遣,守山的当勤勉任事,下山的不可骄纵懈怠。可听清了?”
众道童齐声应喏,随后刘经主分配诸路人员。
“东凤山张氏祠堂族祭,我亲自去,郑师弟随我前往……”
“井村赵氏族学新立,祭奉先师先圣,马师弟和卢师弟前往,由马师弟主持法坛……”
“乌塘罗员外幼孙夭折,方师弟和赵师弟前往,由方师弟主持法坛……”
调拨停当,刘经主又特意叮嘱了前往井村和乌塘的马、卢、方、赵四人几句,这两路没有教授主持,他略微有些不放心。
当晚,方致和趁夜登门,赵然本来以为他是要和自己商议明天的法事安排,没想到竟是来转圜告假的。
“赵师弟,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弟帮衬。”
“方师兄尽管讲来,师弟必定尽力就是。”
“师兄我自小便患顽疾,常感头痛莫名,这两日又发作了起来,每晚都睡不妥帖。本想明日抽空下山诊治,却不料又摊上去乌塘这么个差事……”
“那师兄可千万要当心才是,话说身体是,呃,那啥的本钱,切切马虎不得。不若我去向蒋高功和刘经主禀明,明日换一位师兄和我去乌塘便好。”
“这却不妥……嗯,我为此顽疾曾向蒋高功告假多次,实在不好意思再行开口。再者,明日如此繁忙,我若再行告假,就算高功和教授们都准了,却难免引得师兄弟们心中不爽利。师兄我想来想去,便只能求到师弟这里,明日你我一同下山,之后分开行事,我去城中诊治,你去乌塘设坛,不知赵师弟能否帮师兄这个忙?”
赵然一听明白了,这厮哪里是什么头痛,分明是想借机下山逍遥一天。赵然不是高功,也不是教授,管不到那么多,方致和平时对他还算和气,也愿意成人之美,故此便答允了下来:“如此也可,师兄尽管去延医诊治就是,只是师弟我头一次主持法坛,却不知能否担起重任……”
方致和大喜:“担得起,担得起!赵师弟功课极佳,哪里会有担不起之说?再则,就算偶有瑕疵,那罗员外也分不清楚,就算分得清楚,他还能诉到山上来么?”
“却不知这罗员外是个什么根底?”
赵然答允了方致和的请求,方致和自然不遗余力的给他介绍:“罗员外本为贫苦出身,但书却念得不俗,院试、乡试、会试竟然连中,而立之年便已是同进士出身。后来放了安徽某县县丞,算得上是草鸡翻身的典例。只不过他起自草根,没什么过硬的靠山,官做到五十岁了,仅仅只到一府通判便止步。后来他见自己再无升迁之望,便索性告老返乡,回到了乌塘,起了座庄子颐养天年。三日前他幼孙夭折,求告到山上来,要办个斋醮……”
方致和见赵然听得仔细,八卦趣好再次发作,忍不住散播起小道消息:“师弟你知道罗员外奉上的簿仪是多少么?”
赵然摇头以示不知,方致和伸出一根手指,赵然道:“一百两?”
方致和嗤笑一声:“一百两?这老儿就算死了,给自己办的斋醮也别想到这个数,更何况是个庶出的幼孙!我去打听过了,才十两!嘿嘿!”
其实如果放在寻常人家,十两银子办个斋醮仪式已经不少了,但在见多识广的无极院道人眼里,这个数目确实有点不够看。
只听方致和续道:“若是别人来求,院里是绝对不会答允的,十两银子,也就够他们去小庙里求告,或是寻个野道士应付应付也就罢了。但罗员外不仅自家书念得好,教书的本事同样不小。他两个儿子都是自家教出来的学问,且都考上了举人,如今在京里等着应会试,说不得就要传出‘父子三进士’的佳话。故此院里便也捏着鼻子认了,哪怕他不给簿仪,咱也得去帮他把斋醮给办了。”
感谢yangzhigang和九命玄猫兄打赏。
第十二章 乌塘初法事
赵然听的入神,方致和便讲得更有兴致了:“你道姓罗的为何如此小家子气?此乃天性使然,他幼时贫困,故此看护自家钱财便紧。不过此人倒是有一桩大方之处,他极好金石花草,为此出手阔绰。师弟你若是有什么好玉石好宝贝,或者什么奇花异草,明日便可展示出来,他必定一掷千金!哈哈,当然,师弟你若是想要求点别的外财,趁早息了这个心思,不要白费工夫了……”
怪不得这位方师兄不愿意去乌塘,敢情这厮身无金石花草,便“息了求外财的心思”,懒得去罗乡宦那里“白费工夫”。
第二天大早,赵然整理了一个小竹箱,塞满从库房领出的各色斋醮用具,踏着清新的晨雪,与方致和一并联袂下山。竹箱分为上下两层,可以背于身后,状如赶考应试的书生所用之考篮。上层绑好了绛色法衣和方头道鞋,下层存放着丝绦、青绳、法灯、铜镜、铜铃、符纸等物,中间系着柄两尺长的桃木剑——这便是他行功设坛的全部家当。
方致和招手换来一驾牛车,嬉笑着向赵然道了别,自往谷阳县城而去。赵然则坐上了罗乡宦家派来的马车,前去乌塘。
马车在官道上西行十里,便拐下了一条岔道,逐渐向南而去,沿途颠簸起来,让赵然蛋疼不已。乌塘位于谷阳县城西南二十里外,虽说离县城不远,但并不在谷阳县外通的主要方向上,故此道路越走越难,最后三里多地全靠车夫和力役生拉硬拽,才将马车拖进乌塘,把赵然颠了个七荤八素。
不过乌塘确实美!当赵然下车的时候,他的满腹牢骚忽然间被抛出了九霄云外。谷地里铺着一层积雪,山坡上的松林结满了冰挂,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烁发光。村户人家围在几处青色的池塘周围,各成篱笆宅院,茅屋中升起袅袅炊烟,时有鸡犬相闻,好一派恬淡冲和的风光。
赵然看得痴了,不觉进入凝神之中,眼中状似不看一物,但天地万物却无不尽入心中,只觉此地气机顺畅、生机勃勃,万象有周而复始之意,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凝神的状态,是赵然第二次昏睡之后得到的一种机缘,说不清道不明,却可感知入微,察觉天地律动,最是奇妙。
赵然曾想探求究竟,埋首于无极院藏经楼中查询典籍,但并未查到相关记载,反倒是他所感知到的这种天地气机,在某些杂类风水术道书中有所描述,称为“风水气”,为此,赵然也着实看过几本风水书,学过些望气的手段。
在赵然看来,乌塘是他近年来在谷阳县所见过不多的风水宝地,若与磅礴大气的无极山比较,这里应当算作小家碧玉,却掩不住那股生机盎然。
来到一座青白石壁的宅邸前,顶上层层挑檐,形制宛似徽式房舍,但赵然步入其中,院落和园林却要开阔得多。在管家的引领下,赵然穿过前庭、照壁,就见主人已在深井前的石阶下相侯。
罗乡宦胖胖的肚子藏在肥厚的羊绒大氅中,看上去满是富态,若无人相告,谁也不知此人二十岁前曾过着几乎三日两餐的贫苦生活。
赵然紧走两步,合十稽首:“贫道赵致然,见过老先生。”
罗乡宦微微颌首,和赵然见了礼,引赵然入堂上用了一盏茶水,简单讲了讲来由:“我家孙儿三日前莫名而殇,便上山相告,请贵院来人作法,以为出七下葬,这趟便有劳赵道长了。”果然不是嫡孙,乃是庶出,故此头七便要下葬,否则也不是赵然一个人能够忙活得过来的。
不知多少年前,那时天下为大唐所有,佛道两家还不像如今这般斗得那么激烈,虽有义理之争,却从未到兵戈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老百姓祈福的时候一般去道门宫观,超度亡灵则去寻佛门寺庙,向来有“僧不打醮、道不超亡”的习惯,分得很清楚。
也不知何时起,佛道越来越不融于水火,相互间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道门支撑起大明朝,佛门则在西方立起以吐蕃和夏国为代表的大小佛国,兵来将往,国战不止。也是从这时候起,佛门在法会上增加了祈福还愿的内容,道门则补充了超度亡魂的业务。
赵然今日便是准备了一个“消灾阴府仪”,专门用来超度送魂,而且因为罗乡宦家殇的是庶出幼孙,这个斋醮仪典也相应做了简化。他和罗乡宦攀谈了几句,看对方的意思,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尽快了结此事,将幼孙下葬,于是心里更加有谱。
罗乡宦召集宅中家眷,赵然则先去布设法坛。管家引着赵然穿过几进深井宅院,来到一处狭小偏院,这里是罗乡宦庶子妾室张氏所居之处,赵然听管家说罗乡宦庶子已殁,暗道难怪罗乡宦不重视,庶子的庶子,庶了二次方,而且中间还有断层,如今孩子一死,这张氏的处境想必更加困窘了。
张氏脸色煞白,穿戴素衣,出来向赵然福了一礼,赵然连忙还礼。张氏抬起头时,双眼红肿,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赵然见这院子十分狭窄,嘱咐管家让人重新腾清一番,但方圆仍是不敷使用,原定的斋醮仪典便又缩减了几分。他从竹箱中取出各式器具,在供桌上布了个内坛,请北阴酆都大帝灵牌正位;然后结丝绦为六门,意示阴曹地府六官,各镇符纸;又燃九宫灯——酆都帝君生辰九月九日,以九宫灯可相招……
一切布置妥当,赵然换上绛色法袍,足蹬平头道鞋,看上去倒是有模有样,可惜他道门阶别不够,否则再戴上法冠,那边更加出彩了。
罗乡宦已将亲眷招齐,全部聚集到偏院,因地方狭窄,最终也只十多个亲近的能够进来,其他人等都在院外守候。
赵然稍等片刻,喝了声“嘟——吉时已到,开坛!”其实他自己都说不好什么时候算吉时——出门前忘了翻看道历,这句唱喝纯属胡诌。
将自己昨夜所作的青词取出,大声念诵着,当然念的时候很快,务必要令罗乡宦听不明白。无极院专门存有各种青词“模板”,这篇青词是赵然翻查了一篇对应“模板”后,稍加改动了几句而成,算是偷了个懒,只是换了死者的名讳和家籍,其余只字未动,其中难免有些词句与实际不符。要知道罗乡宦可是正经一步步考上去的同进士,要是被他听清楚了这篇青词的内容,不免贻笑大方。
赵然以余光瞟了瞟罗乡宦,果见他正在皱着眉头仔细分辨,于是不敢怠慢,诵读之时连忙又快了几分。赵然心下惭愧,暗道果然不负这一年来每日早课的苦功,若是没有早课上快速连诵九遍道门一百零八戒的嘴皮工夫,今日就要被罗乡宦抓个现行了。
道士念经,谁听得懂?罗乡宦肯定是听不懂的,所以赵然的“拜表”得以顺利完成。
北阴酆都大帝是高等神仙,有专门的手诀。赵然掐了个六狱诀,口中唱道:“急急如律令,恭请北太帝君法驾显圣——”这可是真唱,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务必要高昂激越,唱出“鹤音”才算过关。
唱罢,赵然将青词往空中一抛,抽出桃木剑向上猛然斜刺,写着青词的符纸被桃木剑戳中的瞬间轰然炸开,化作一团火星。赵然侧耳一听,旁观的罗氏亲眷不约而同齐声惊呼——这说明效果良好,符纸的作用起到了。
感谢yangzhigang、听海的歌打赏。
第十三章 望气
在空中自燃的这张符纸是专门由西真武宫配发的,据说由华云馆所制,是“真符”,也是赵然今番所携各色法器中最值钱的东西。
赵然手腕反抖,耍了个很酷的剑势,将桃木剑插回身后。为了练习这一招,赵然可吃了不少苦,最开始那个月,他耳朵、后脑、肩膀等处都被桃木剑磕肿了。如今第一次使用,效果不凡,也算是练得其所。
从坛上取下铜铃,一边晃动铜铃,一边脚踏九宫步,口中念念有词,这是进入了步罡踏斗的环节。所谓九宫步,就是走正四方、四偶角,加上中央,共计九个方位。正四方即坎北、离南、震东、兑西,四偶角即西北乾、西南坤、东南巽、东北艮,中央就是阴阳鱼。说白了,即八卦加中宫。
九宫步的步法有很多种,但那是道门配以武功心法的分类,至于斋醮,只要求一种,即旋转法。赵然自中宫阴阳鱼方位开始,踏入一宫,即西北乾位,身体右转,进二宫,即正北坎位,然后左转进东北艮位,依次走下去,最后回到中宫。
赵然九宫步一踏,再次引发罗氏亲眷们的低呼声,因为他转来转去的身姿很具有观赏性。可惜这里只有赵然一人,若是九人齐走的话,便如穿花蝴蝶一般,效果更佳!
正确的方式应该是众道士各取法器,同走九宫,主持法坛之人捧奉灵牌。但既然只有赵然一人,那么他便需要分开完成,先晃铜铃走一圈,再敲木鼓走一圈,然后取铜镜走一圈,最后怀抱拂尘,双手捧起北阴酆都大帝灵牌再走一圈。
接下来各个环节赵然都顺顺当当完成,这是他头一回单独主持法事,心中不免充斥着成就感。
斋醮完毕,赵然收拾好法器和用品准备回山。他听了方致和的八卦,知道这罗乡宦相当抠门,也不指望还能有额外簿仪,却不想罗乡宦说是让他不必着急,已在内堂设宴。
此时并非饭点,但赵然出门较早,没顾得上吃早饭,此时恰好腹中饥饿,反正左右无事,便乐得蹭一餐饭食。
饭菜很简单,两荤两素,一碗小米饭。赵然抄筷子开吃,罗乡宦坐在一旁相陪,管家则在跟前伺候着。
赵然吃完饭后,见罗乡宦仍旧陪在身旁,猜到对方肯定有话要讲,便道:“罗施主,是否还有事情相商?便请但讲无妨。”
罗乡宦叹了口气,道:“赵道长,此事说起来一言难尽。不知赵道长回山后可否代罗某传话,请蒋高功下山一趟?”
“哦?竟有何事?”
“我宅中似有邪祟,还望蒋高功能下山驱邪……”当下,罗乡宦便将经过原原本本道来。
三日前,罗乡宦的庶出幼孙忽然陷入梦呓,请了大夫来诊治,只说是感了风寒,发高热所致,可开了药灌下去却没丝毫好转。当时罗家上下并没有当回事,这种发热病症也不是一剂药汤下去便能立竿见影的。
可谁知还没熬过夜去,这孩子就没了。罗家请来仵作验尸,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说是暴毙。这么个死法真是不明不白,府中当即就起了流言,说是宅子里有邪祟,将孩子给害死了。故此,罗乡宦适才便在考虑,要请蒋高功出马,做个法事,压一压邪气。
赵然听罗乡宦话里的意思,有没有“邪祟”其实只是猜测之语,否则罗乡宦早就赶到无极院去请人作法了,不至于如今还在犹豫不决。蒋高功的本事赵然很清楚,若说他道经背得通透、斋醮科仪吃得烂熟,那是肯定的,可若说他能够做法驱邪,赵然对此只能呵呵呵了。
赵然知道罗乡宦其实最想要的是一个心安,当下沉吟片刻,道:“罗施主,贫道今日初来乌塘,可观这一方天地,四面青山秀而不峭,稳而不移,此所谓四象大形,谷底清塘呈三才之势,占天地人要旨,最是灵俊之所在。听说罗施主府上两位公子都已高中举人,想必便是拜这方灵俊所赐,不日进士及第也非难事。如此佳地,哪里会来什么阴邪之物?”
罗乡宦愣了愣,面露喜色,盯着赵然摧问:“原来赵道长也擅风水之术?”他十年前归乡置办宅院,因缘际会,请到某个不知名的先生看过风水,那先生也是这般话语,他才下决心于此地置办田庄宅院。
赵然看风水的本事平平无奇,但他会望气,只需进入凝神之态,便可瞧出眼前事物的气机走向,真要说起来,这应当是更高超的风水术。
赵然知道,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首先必须自己显得有信心,才能带动别人对你有信心,故此也不解释,微笑起身道:“还请罗施主引路,贫道看看这宅子。”
管家在前,罗乡宦亲自陪同,从宅子正门重新看起。渐渐地,身后跟了一众罗家亲眷,都想来亲眼目睹一番这件奇事。
赵然的风水知识属于皮毛,虽说也背过几本,但这门本事和一般的道书不同,想要钻研运用,不是背书就可以的。他当然也知道宅院不可“孤峰独傲”,不可“坐癸向丁”,不可“水火相冲”,不可“居百川口处”。他也知道应当“三阳开泰”,应当“后高前低”,应当“和煦东南”,应当“藏风聚气”。可在实际中,究竟应该怎么理解、怎么配置,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正南正北的宅院,寓暴起暴跌、大起大落,一般不可为宅院走向布置,但若是气运旺盛的家族,比如帝王之家,以正南正北开宅院走向,反而是大吉之势,因为其家族运道完全可以镇得住其中凶险,不仅不会出现难以安定的局面,反而能够凸显君临天下的威严气概。而这样的宅院,一般小户人家便消受不住了。所谓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便是这个道理。
赵然的书本知识不好卖弄,他也不敢卖弄,更不懂应该怎样卖弄,但不妨碍他凝神望气。一处处天井、厢房、亭台、花园看下去,感受到气机顺畅的,便点头夸赞两句,看上去隐隐也有高人之风。
来到后花园时,赵然便感到似乎有些不妥。这座花园气机很盛,且流转之间呈太极阴阳之势,使气机始终在园中而不外泄,应当是在山石水榭的布置上下了工夫的。可看来看去,他总觉得有点问题,于是放慢脚步,缓缓向前,一分一分感受过去。
行至假山之下,赵然终于感受到了问题之所在。
假山丈许高,临于水边,以湖石垒筑。这些湖石漏而多空,形状奇异,想必是罗乡宦特意搜集而来。水气向上,被镂空的湖石所吸,但假山又呈怀抱状,拦住了水气的逃逸,形成了漏而不漏的上佳态势,赵然以此验证书本上的描述,知道这是风水布局中的上品。
问题却又刚好出在这里——假山与水池之间的花台中,生长了一株奇花,九片叶子、六多花瓣,正中的花蕊间挂着三枚果子,这花自根部向上直到果实,都鲜红透亮,没有一点杂色,看上去极为华丽。
赵然凝神观花,就见花蕊中散发着强烈的生气,显得生机极为旺盛。正是这股气机打破了漏而不漏的假山水池布局,搅动了其中的平衡,使得这里的气机忽而凝滞、忽而急促,显得紊乱不堪。
赵然点了点头,道:“便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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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道门行走
赵然停步观花,所站之处,正是罗乡宦家庶孙倒地昏迷的所在。这手本事一亮,罗乡宦顿时便信了七八分,急切求告辟邪之法。
赵然先问了这奇花的来历,罗乡宦道:“此花无名,也无人识得,是我一同年在辽东做官,知我喜好金石花草,特意托人捎带来的。初来时,并无此等殊亮之色,普普通通嫩青之状,与其他花草并无多大差别。只叶片和花瓣成九六之数,较为罕见,我便收了,栽种于此地。只十数日前此花忽显异色,渐如珊瑚之态,蕊中结了三个果子。我查遍典籍纲目,也未找到一丝半点记载……莫非此花有毒?”
赵然能看出这奇花散发的盎然生机,但却不敢断言是否有毒,只道:“这花很是古怪,令孙之死,可能要着落在这花上了……”
罗乡宦大骇,当即就要让人将这花拔除。家仆们听说这花是令人致死的祸根,都不敢太过接近,小心翼翼地取了长柄木夹和铲子,就要动手除花。正待下手之际,赵然心中忽生不祥之兆,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潜意识,是对危险即将来临的预感。他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会如此不安,当即制止:“且慢,不可莽撞,否则立生祸事!”
管家连忙挥手让家仆们退下,罗乡宦愈发感到不安,追问赵然究竟应当如何,那些围观的亲眷们则在低声惊呼中离得更远了。
赵然沉吟半晌,道:“待贫道回山思索些时日,想个法子……”见罗乡宦脸色发白,又安慰道:“罗施主勿忧,贫道布个阵法,将此地困住,可保宅院无忧。”这话却是信口开河,他对阵法一道研究很少,哪里是随意布设阵法就能保人平安的?但他自第一回下山作法时,就被高功和教授们教导,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自信满满”,要敢于“打包票”,要把面皮撑到最大。若是自己都没有信心,又让别人怎么相信你呢?
在罗乡宦的不迭声催促中,家仆们按照赵然的要求,迅速取来铜镜、风铃,并当场砍伐一根桃枝,削成木剑。赵然以不多的阵法知识,将铜镜置于假山之上可直照奇花之处,在附近一棵杏树上挂了风铃,又将木剑插在临池之畔。
赵然围着假山和水池周边,依照五行方位,埋下五个洗净的酒瓮,分别内置金锭、干草、清水、薪碳、土灰,写了五张符纸封于瓮口。
赵然布阵所用的材料,只能说贻笑方家,他的阵图设置和方位的区划也与正规的阵法相距甚大,说起来,都是因为无极院藏经楼中没有正儿八经关于奇门阵法的藏书,赵然只能根据从杂七杂八书本上看下来的只言片语,结合自己对五行八卦的认知来擅自排布。
不过你要说他完全是随意而为,却又不尽然。他布设的器物方位都正好卡在了关键要点上,对于假山、水池和奇花这一片区位中流动的气机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要么使其加快、要么使其偏转、要么使其变向,总之是要将这里的气机困住,不使外流。这是他进入“凝神”状态之后的本事,非是旁人可以学来。
布阵完毕,赵然也不知能够起到多大作用,反正貌似凝重的嘱咐罗乡宦,“不可让人接近大阵中央”,阵法的名字也胡诌了一个——“五行乾坤颠倒阵”。
罗乡宦干脆直接封了这座后园,将赵然叮嘱的禁入区域放大了数倍。
忙活了半天,赵然拿着罗乡宦额外赠送的十两银子簿仪,心中鄙薄不已,他也不多说什么,抓紧时间回山,去藏经楼查阅典籍。
无极院的藏经楼中绝大部分是道经,赵然读过的道经中都没有相关记载,他在汇目上查到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只有两种,一种是《大明山海图略》,另一种是《养生太玄论》,这两种书中都介绍了许多各地花草植物,后一种里更有许多药草的论述,但并没有查到这种通体红得发紫,更像是珊瑚一般的奇花。
赵然又去找于致远,想看看他那里有没有相关书籍,于致远门路甚广,房中藏有很多宝贝。可惜赵然扑了空,听说于致远去西真武宫访友了,只好遗憾而归。
之后的几天依然很忙碌,赵然不停的参加各种斋醮仪典,有时候是跟随蒋高功、刘经主、陈静主等教授下山,有时候自己主持。至正月十五之前,无极山上又迎来了一波香客拜山敬香的高峰,赵然也被抽调出来,接待各路香客。他心里也奇怪,适逢如此繁忙之机,身为客堂管事的于致远怎么还有工夫出去串门?而监院也竟然听之任之,毫不催促?
有一次赵然从山下斋醮而归,听说罗乡宦白天来寻过他。他知晓罗乡宦这些天过得必定不踏实,但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怎么给对方一个最终交代?便打算拖一天是一天。
出了十五,日子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上,赵然却渐感生活悠闲轻松了许多。他已经将藏经楼中的道经看了个差不多,一年学完了别人十年、二十年才能学完的东西,又没有了诸蒙互别苗头,顿时觉得无事可做。
这般悠哉游哉了几日,无极院中忽然来了两个道人,这可不是一般挂单游历的道人,而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他们来自华云馆。
两个道人据说乃是亲兄弟,兄长名叫卓腾云,弟弟叫卓腾翼,为华云馆出世的龙安府行走。赵然听雨墨说起过,知道修道不是成天闭门自守,自家一个人便能增益的。固本培元、凝练金丹固然重要,但对天道的感悟同样不可忽视。尤其是修炼到三品之后是个瓶颈,想要由黄冠突破至法师,修炼道心最为关键。往往这个时候,道门会让修炼至这一层级的道人出山游历,专为增加对世界的认知和体悟,以求突破境界,顺道干些除妖降魔的事务,称为道门行走。
监院和“三都”齐齐露面,对两个来自隐秘之地华云馆的行走道人热情接待,不久,又将未曾外出的所有受牒道士全都召集起来,等候两位行走召见。道士们挨个进屋,然后又挨个出屋,没过多久,两个道门行走的来意便昭然若揭,似乎专为寻查某件异事。
虽说无极院道士们还不知晓这二位尊贵的道门行走寻查的究竟是何异事,但有经验的年长之人都一致猜测,谷阳县出了妖邪,或者是妖邪进入了谷阳县境内。
终于轮到了赵然,他推门而入后,见屋中坐着两个道人。早些时候监院已将二人介绍给了阖院道士,赵然知道那个大胡子的是兄长卓腾云,这白面无须的是弟弟卓腾翼。卓腾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卓腾翼则显得和顺可亲得多,他翻阅着手中无极院典造房提供的记事簿册,向赵然一笑:“这位,唔,赵师侄,放松些,只是问几句话而已。”
赵然微笑点头,坐在了留给自己的空椅上。
卓腾翼道:“自初一至今日,你共下山斋醮八次……”
“是。”
“三次跟随蒋高功,两次跟随刘经主,还有三次是自己下山主持……”
“是。”
“好吧,跟随蒋高功和刘经主那几次,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或者听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嗯,好吧,没有?那么,剩下三次,都是你下山主持的,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事?我的意思是,比如有人得了怪病,甚至暴毙,或者受了惊吓……”
赵然深吸了口气,打断道:“卓师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初九那天下山时,确实遇到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师叔你想打听的。”
卓腾翼立刻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凑:“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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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再赴乌塘
赵然将自己前往乌塘,去罗乡宦家举办斋醮的事情说了,说到夭折的幼孙时,卓腾翼追问:“你确定是梦呓之后的暴毙?”
赵然沉吟道:“应当不假,那位老先生没有理由编个瞎话骗我。”
卓腾翼摇头:“那却不一定……尸身见到了么?”
赵然道:“停灵时看了的,斋醮之前要为之上符招魂。”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卓腾翼也随之微笑,十方丛林举办斋醮,没有法力的“上符”、“招魂”都是玩笑,装腔作势而已。
赵然续道:“看了个大概,脸上、头颈处都无伤痕,四肢也完好,至于衣下是否有伤,那便不知了。罗施主说县衙里的仵作验过,找不到原因。”
卓腾翼道:“无妨,你接着说。”
赵然道:“因为这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罗施主害怕家中出了邪祟,便让我为其驱邪,引我去了后园。我在后园之中见到一株奇花,觉得似乎是问题的所在,因为那孩子正是在花旁昏迷倒地的……”
卓腾翼问:“说说那花的形貌?”
赵然道:“花高一尺七八,不到二尺的样子,通体红得发紫,状似一株珊瑚……”
讲到这里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卓腾云猛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电,刹那间,赵然头皮就是一僵。
始终面含微笑的卓腾翼则收了笑容,脸色凝重,问道:“这花有几片叶子?几朵花瓣?可结了果子?”
赵然道:“九叶六瓣,结了三枚果子。”
卓腾翼倒吸一口冷气,望向兄长的眼光中满是惊喜。卓腾云坐不住了,起身踱步,卓腾翼与他心意相通,便道:“那罗施主家在乌塘何处?算了,你带路吧!放心就是,我们保得住你的性命!”
听了卓腾翼的保证,赵然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呃……有危险?”
卓腾翼温言道:“也不瞒你,我二人正追踪一只妖物——你也不必担忧,这妖虽有些法力,却未大成,绝非我们对手。”
对于无极院这样的十方丛林来说,道士们最怕的就是跟随隐秘之地的道门行走去捉妖,稍不留神,就会葬送了小命,甚至就算万分小心,该玩完的时候照样玩完,半点来不得侥幸。十方丛林的普通道士们都对捉妖一事视为畏途,绝对是能躲就躲,敬谢不敏的。赵然听于致远说过,七年前,华云馆的道门行走出来捉妖,于致远的两个师弟被迫带路兼打杂,明明躲在数十丈远的“安全之处”,妖物的法力也差了那道门行走十万八千里,可就在临死之时,妖物爆碎妖丹,道门行走自己没事,却没来得及搭救于致远的两个师弟,结果他二人就此殒命。
不过赵然怕归怕,作为来自那个科学昌明世界的穿越者,他却对捉妖一事极度好奇,故此略一沉吟,便咬牙答允了下来。临走之时,无极院众道士望向赵然的眼神中满是怜悯之色,方致和上前拍着赵然的肩膀,小声道:“赵师弟,你且放心去就是,我打听过了,你在石泉县赵家庄的赵大叔和赵大婶,我必定帮你好生照看着……对了,听说你在威远镖局存了不少银子,若是万一赵师弟你……我是说万一,呃,是不是借些与师兄我?师兄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赵然浑身冷汗,这泥马方师兄都从哪儿打探出来的小道消息,别说,还真是挺准!当下骂了句:“顶你个肺啊!”
不说方师兄皱着眉头寻思“顶肺”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且说卓腾云和卓腾翼都是骑马前来,便问赵然可会骑马。赵然说稍等,便紧赶慢跑着去后山青潭处牵驴——这驴自从被赵然赎买之后,便放养在青潭处张老道遗下的茅屋边,悠哉游哉的过着自家的小日子。如今忽然被赵然牵出来干活,很是不爽的“昂昂”嘶吼了几嗓子,被赵然好言安抚了一路,才垂头丧气跟了下山。
卓腾云和卓腾翼本已在山脚下等的不耐,忽见赵然骑驴出行,不禁都乐了,没再责备,只是催促着赶路。一行三人沿官道迅速向西奔驰了一阵,赵然带路折而向南,拐入前往乌塘的小道。
一路上,卓腾云和卓腾翼都在惊讶老驴的耐力和速度,赵然一边得意的拍着老驴的脖颈,一边暗暗鄙视这两个道门行走——你们不是修道之人么?和楚阳成那厮比起来可差远了,人家可是迈步丈八远,抬腿跃深涧的本事,飞掠于树梢岩壁之间,飘飘洒洒,那才是真修道,你们两个修来修去不还得骑马?连我骑驴你们都甩不掉,这修的是什么道?
赶到乌塘时,三人放慢了速度,卓腾翼观察四周景致,赞道:“好一处所在!”兄长卓腾翼依旧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得到通报,罗乡宦和管家匆忙迎了出来,见到赵然便叫道:“赵道长,可算把道长盼来了!”
赵然问:“有甚变化不成?”
罗乡宦哭丧着脸道:“那花变了,红得愈发透紫,似乎如稠血一般,甚是骇人!”
赵然安慰道:“罗施主莫要惊慌,这二位是卓腾云、卓腾翼道长,俱是有**力的道门行走,本领远甚于我,今日便为此事而来。”
罗乡宦听罢,连忙向卓腾云和卓腾翼行礼,引着三人直奔后园。
多日不见,那奇花正如罗乡宦所说,红得已经发紫,似要透将出来,染红这片白雪覆盖的花园,在假山与水池之间更加夺目。
与罗乡宦和管家等人的焦急和不安相比,这原本是兄弟二人出身的卓氏双道却截然相反,弟弟卓腾翼极为兴奋,兄长卓腾云则要镇定得多,眉宇间却难掩欢喜之色。
卓腾翼从身上取出个巴掌大的罗盘,对着四周转了转,向兄长卓腾云示意:“没在。”随即让罗乡宦等人回避,其要求竟然是举家迁出宅院暂避!罗乡宦脸如土色,匆匆忙忙出去布置了,赵然也被卓腾翼说得心中发毛,犹疑不定,不知道是该跟着罗乡宦出去避让,还是留在这里旁观。
卓腾翼最终没有给赵然选择的机会,待罗乡宦离开后,便将赵然唤到身边,问:“这五行厚土转金阵是你布设的?”
赵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对阵法的了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杂七杂八没个数,仅仅是皮毛而已,就连“五行厚土转金阵”这个名目都是头一回听说,期期艾艾张口道:“啊?哦……”心中也自有几分欢喜,原来自己闭着眼瞎捣鼓出来的这个东西居然是有出处的,还真是有天分啊。
卓腾翼没等赵然回答,自顾自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半埋在土里的五个酒瓮打开检验了一番,回来对兄长卓腾云道:“东西不对。”
卓腾云点了点头,双目微闭,片刻后重新睁开,赵然终于听到了自从见面以后他说起的第一句话:“此阵更佳,给他东西。”
卓腾翼略略有些惊讶,望向赵然道:“赵师侄师从何人学的阵法?”也不等赵然回答,从一直跟着进入花园的马匹背囊中取出一堆物件,挑了几样丢在赵然脚下。
赵然蹲下来查看那几样东西,口中回答:“卓师叔见笑了,是师侄我自己看书看来的……”
卓腾翼好奇地仔细打量了赵然几眼,点点头,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一会儿捉妖,你来主持阵法,你这五行阵布设倒是精当,可材料不对,你且将物件更换了去。”
感谢本书第一个执事yangzhigang兄!
第十六章 捉妖的几点常识
赵然一听真要捉妖,心中立刻忐忑起来,旋即又为激动所代替,浑身热血上涌,娘咧,无论如何,能够亲眼见到妖怪,嗯,还是参与捉妖,这辈子没白活了!又看着这株红得发紫的奇花,问道:“这……莫非这株奇花便是花妖?啧啧,难怪如此模样……”
卓腾翼笑了:“这花哪里是什么妖物?也不瞒你,这可是宝贝!紫府朱果听说过么?奇珍榜上列名第十七位,最差的九品紫府朱果,一枚下去便可祛病,功效立竿见影。这株是三品,可增功力十年,天下间难得一见!若是有幸碰到一品的,服下去后立结金丹!”
赵然呆了呆,立时大悔,心道当日怎么就没摘走呢,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
只听卓腾翼又道:“师侄,后悔当日没摘走这紫府朱果?没贪这便宜就对了,你非修道之人,若是擅自服用紫府朱果,绝对死路一条。”
赵然顿时释然,嘿嘿笑道:“卓师叔见笑了,难怪当日我看着这朱果心中发毛呢……”
卓腾翼又笑:“那倒不是果子的问题,是妖的问题。再教你个乖,但凡天才地宝出世,必有妖物相护,若是贸贸然取宝,当心先送了自家性命。”见赵然有些慌乱的抬头四顾,宽慰道:“别怕,适才我已看了,那妖物不在左近,或是出去觅食也未可知。闲话休提,快去置换了阵法才好。”
赵然不敢多言,将脚下一堆零七八碎的物件拾起来,挨个更换酒瓮。一枚刻着繁复云纹的金锞子换了放置金锭的酒瓮,一段三寸的乌黑木棍换了干草,一个细挑的净瓶换了水瓮,将一张韵着红光的丝网埋在装了薪碳的火瓮处,用一方黄印替了土瓮。此外,铜镜、风铃和木剑也依次更换了卓腾翼给的同样物件,这些物件上都镂有云纹,赵然仓促间看了几段,倒让他偷记了不少。但没有对照和释义,记下来又有什么意义?赵然也管不了那么多,总之记下来再说。
更换完毕,他退出圈外,凝神观瞧这后园中的气机,看了片刻,又自作主张,上前挪动了铜镜和桃木剑的位置——铜镜挂在了更高的树枝上,桃木剑所插的地方则向水池边又挪动了三寸。
卓腾翼看了看兄长,卓腾云凝目端详片刻,点了点头,但望向赵然时又轻轻摇了摇头。
赵然赧然道:“大卓师叔勿怪,是否师侄布设有甚不妥之处?”
卓腾翼拍了拍赵然肩膀,示意无事,将手中的罗盘递给赵然:“以前使过阵法么?”
赵然接过罗盘道:“不曾使过,却不知该如何运用?”
卓腾翼道:“妖物进入此阵后,便即启动大阵,将其困在阵中,妖物向哪一方逃窜,你便启动哪一方的法器,将其阻拦下来,勿使逃脱,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
说完,卓腾翼又开始教赵然使用罗盘的方法。罗盘是启动阵法的中枢,一套阵盘除了布设各处镇眼的法器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罗盘。炼制布阵法器时,所有法器都在罗盘上存了一分识念,罗盘可以通过法器预留的识念操控法器的运转,按照赵然的理解,罗盘就是密码钥匙,所谓的识念就是密码,而法器,则是操控终端。
那么应该如何操控罗盘,“输入密码”呢?道行深厚之人可以直接以气机调动,道行不够的,则可以通过念咒来实现。这便是阵法的厉害之处——普通人也能使用法阵,当然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卓氏二道都是眼看要突破三品黄冠境界、进入四品法师的人物,道行和道术都不弱。但他们更注重本身的修炼,并不精于阵法,且操控阵法很是分神,难以集中精力斗法。赵然自己不知道,他所布设的这套大阵虽然法器材料完全不对,甚至连罗盘都没有,但布设的方位和方法却已令卓氏二道刮目相看了,尤其是赵然随后自行所做的调整,更令身为兄长的卓腾云吃惊不已。
卓腾翼教了赵然几句咒法口诀,见赵然学得极快,信心更添三分,赵然自家却没什么信心,反反复复念诵口诀,心里七上八下不停打鼓。
赵然俗人一个,饿得很快,卓腾云和卓腾翼尚未到达辟谷的境界,同样需要填肚子。罗家大小数十口人都离开了宅院,没人使唤,赵然便觑空跑了趟罗家宅院的后厨,匆忙找了些吃食出来,和大卓、小卓师叔吃了。
大卓师叔卓腾云藏身于一棵银杏下,也不知使的什么方法,眨眼间便消了身影,以赵然的眼力,瞪大了眼珠子愣是没看到。小卓师叔则提着赵然往上一纵,跃至水池旁的凉亭之上,伏身于八角琉璃顶间。
等候妖物的过程是枯燥的,闲来无事,赵然便小声向旁边的卓腾翼询问这妖物的来历。
卓腾翼要让赵然帮忙运使阵法,自是不会隐瞒,他本来就准备向赵然详细分说的,当即道:“这妖物乃是狸鼠成精,也不知修了多少岁月,一身皮毛坚硬如铁,最是能抗重击。这还不是它的命修手段,它的厉害之处在于以魂魄为食,无论人畜都可吸摄,摄来之后壮其精神……你初时曾言,这罗施主庶孙梦呓之后暴毙,我与兄长便觉当为此妖无误了。”
赵然啧啧称奇:“原来是头千年鼠妖!”
卓腾翼一笑:“哪里可能是千年鼠妖,若此妖真修了千年,那我与兄长早就化为灰灰了。别说千年,即便是个百年气候的妖物,一旦开智,便不是常人所能对付得了的,非得请**师出山才可收拾。”他口中的“常人”自然是指“普通的修道人”,于赵然而言仍非“常人”。
“小卓师叔,你说的‘开智’是什么意思?是说开启灵智么?这鼠妖都能修炼了,难道还没开智?”
“妖物所出,各有因缘,有生而为妖者,有误食灵宝仙草者,有偷师成才者,日月聚化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与人不同,妖物就算修道,初始都无灵智,行事浑浑噩噩,依靠本能而为,只有到了开启灵智之后,才会如人一般,能思虑、会蹈矩、知进退、明根果,我道门称之为‘灵妖’。这个过程一般需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各依根骨不定。妖物修成灵妖之后,本事极大,非是易与的。”
赵然听得入迷,神往道:“这样的妖怪,不知斗法之时,是个怎样的景象!小卓师叔你们经常要与妖怪斗法罢,下回能不能带上师侄?师侄好奇得紧。”
“修到了灵妖境界,便大多能知进退了,很少愿意招惹人世,否则我道门替天行道,全力剿上门去,它便要落个丹陨道消的结局。甚或有些灵妖天生与人亲近,反会做些与人为善的事情。故此道门并不会如你所想那般,成天介的除妖斗法。不过也有那天性残苛的,就算开启灵智,依然为祸世间,遇到这样的灵妖,我道门便要全力清除,绝不姑息。这样的斗法,就算我与兄长,也只能在旁相助,不能真正上场,因此也非是你能旁观的,便莫要奢望了。”
赵然很是遗憾,但又不甘心,便道:“那就不看与灵妖斗法了,小卓师叔下回清除普通妖物时,记得带上我?”
卓腾翼又笑了:“就算一般的妖物,也不是想出手就能出手的。大部分妖物就算没有开启灵智,也不会残害人世,它自修它的道,也不碍着谁,道门当然不去管它。总之就是一句话,你不犯我,我便不去睬你。”
感谢yangzhigang兄打赏,一天一赏,老饭向你三鞠躬!
第十七章 捉妖(上)
卓腾翼向赵然普及妖怪常识,赵然听得津津有味,遥想片刻,又问:“也不知那千年大妖会是什么样子?”
卓腾翼道:“若是修了千年,非是天生蠢笨的,大多已入化形,此类大妖道法极强,我道门之中,只真人之上方可匹敌。”
赵然咋舌:“千年大妖便可千变万化?”
卓腾翼失笑道:“哪里可能千变万化,那已是金仙真神的手段了。大妖修为高深之后,能有一次形态上的蜕变,变化为更适合修道的体格,几乎所有大妖都会化为人形,这是因为人形暗合天地乾坤、包容内外宇宙,乃是世上最合天道的形态,想要进一步体悟天道,当以人形为最佳,所以对大妖而言,与其说是他们选择了人形为蜕变的根基,不如说是天道的选择。要知道,你我生而能为人,这本身便是最大的好处,是天地万物可望不可及的优势。”
赵然听得感叹不已,忽然想起一事,道:“适才听小卓师叔所言,曾与这鼠妖斗过,不知这鼠妖当日是怎生逃脱的?”其实他最想问的是,这鼠妖既然能吸摄魂魄,自己应当怎样自保。
卓腾翼一眼就看穿了赵然的念头,道:“这鼠妖最初现身于成都府,但那时恶迹不彰,成都府魁星馆并未起意干涉。自去岁冬时,这鼠妖便窜入龙安府境内,接连伤了十多条性命,均是吸摄魂魄致人而死。我道门推测,此妖当是那时起才开始修习摄魂之术,却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
说到这里,卓腾翼思索片刻,始终不得要领,顿了顿,又道:“我与兄长为道门行走,自然不能任其为祸世间,曾与之相斗两次。鼠妖皮毛坚韧,非普通利器能伤,但在我兄弟面前却不在话下。至于摄魂之术,这鼠妖尚未修至高深,只须不与它对视,便不会着了它的道。奈何这鼠妖擅长钻地而行,又行动敏捷,两次都被它逃脱了。这次因为有紫府朱果为引,咱们可以从容布设阵法,只要不出意外,便是十拿九稳的事。赵师侄,你待会儿斗法的时候,千万注意,尤其对土行镇印要时刻留意,做到随时能够发动,莫使其再次脱逃,否则下回不知又会伤了几条性命。”
赵然点头答允了,继而又就妖物和阵法方面的事情向卓腾翼请教了些不懂之处,卓腾翼也不藏私,妖物的事情能说的都说了些,只是对于阵法,他和兄长卓腾云都不精通。赵然手中这套卓腾翼拿出来的阵盘,也是华云馆专为出世的道门行走准备的,并非他们所炼,他二人也只知道用法,所以赵然也问不出太多的事情来。
这般闲聊着,渐渐便至黄昏。冬日西斜,红彤彤如纸灯,夺目却不耀眼,微风拂过,洒来片片凉意。赵然看落日看得出神,浑忘了自己出门匆忙,并未穿衾套氅,却一直未觉寒冷。
就在此时,赵然手中罗盘上的金针猛然颤动起来,身旁的卓腾翼轻轻拽了拽他衣袖,不用多说半个字,那鼠妖已经到了!
赵然目力极佳,须臾间便注意到,在假山临池畔的一丛灌木下,泥土正零星向四周均匀洒落,过程缓慢且悄无声息,不久,从这缓缓形成的土洞里,探出一个三角小脑袋,尖尖的嘴角边扎着几根须子,正是一只狸鼠的模样。这鼠妖小心翼翼在洞口探首四顾,观察片刻之后嗖地钻了出来,身子有若野兔大小,行动异常敏捷。
鼠妖来到紫府朱果处,围着左右转了几圈,探鼻嗅了嗅朱果,又退开尺许,小眼珠子对着朱果滴溜溜乱转,看上去灵动之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鼠妖看护了朱果盏茶时分,便原路退了开来,要返回灌木丛下的地洞之中。
就听卓腾翼低喝一声“动手”,赵然连忙念咒:“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环形太真——急急如律令!”
这是赵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念咒,之前无论是无极院中的月考、岁考,还是下山举办斋醮,念咒的方法都不正确,或者应当称为“无效念咒”。他冒着性命危险下山参与捉妖,获得的几个重要好处之一,便是向卓腾翼学来了“有效念咒”的方法。
其实不管在无极院这样的十方丛林,还是在华云馆这般道门隐秘之地的子孙庙,道经都是一样的,上面记载的咒语也都是相同的,之所以一个没用、一个有用,完全在于使用的方式和方法。在无极院中读咒时,赵然一直跟着高功、教授和众道童闭着眼睛瞎唱,那叫“唱”,而不叫“念”,念的方法在于以胸腹发声,将气息凝束于气舍之中,以舌根鼓动而出。初时很难,但只要有老师**,不用多久便能学会贯通。
只有以这种方式读诵咒语,才叫念咒。赵然得卓腾翼指点,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能够正确发音,学起来并不艰难。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看着很玄妙的东西,其中的关窍非常简单,有老师指点和没老师指点,最终效果截然两样。
当然,并不是说赵然从此以后念咒就都管用了,他身上没有道术相辅相成,念出来的咒语不能与天地沟通,同样无效,但对于预先已经炼制好的阵盘之类法器,他却是能够使用了。
咒语一出,罗盘隐隐闪现微光,赵然便将大阵启动。
与此同时,就见藏在园中银杏树下的卓腾云不知何时现身,眨眼间便出现在紫府朱果旁,将手向下一招,紫府朱果连根拔起,被卓腾云塞入一方木匣之内,随后抛出了大阵之外。
本已退至洞口的鼠妖“吱”地一声,转身向着木匣落地之处窜去,这妖物来到此处就是为了等待紫府朱果成熟,如何能够甘心让这天才地宝从嘴边溜走?
鼠妖动作极快,状如闪电,但大阵已经发动,赵然沉下心来操控,鼠妖如何冲得出去。只见一片火网凭空出现,鼠妖“吱吱”惨叫着倒滚回来,身上皮毛已有多处冒起青烟。鼠妖顾不上伤痛,在地上滚了几滚,蓦然调转方向,从另一头冲出去,其速仍是快捷已极。
阵中的卓腾云不敢大意,持剑上前截击,鼠妖在其拦阻之下,不停折向奔跑,便为赵然赢得了操控大阵的时间。
五行后土转金阵全力发动,南方为火网当道,北方为水墙阻隔,东方升起荆棘丛林,西方则现金山大盾。
鼠妖见四面都出不去,便向地下猛钻,赵然发动土行镇印,大阵内的土地立时坚硬如铁,哪里钻得下去,把鼠妖的爪子刨得吱呀呀作响,听得赵然腮帮子泛酸。
卓腾云持剑立于阵中,也不着急上前擒拿,只是掐了剑诀,每每在鼠妖纵跃腾起的一瞬间斜刺一剑,刺剑的时机把握极佳,总能将鼠妖逃窜的速度压到最低。
八角亭上的卓腾翼也不闲着,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上握着金黄的符纸,得个空虚便抛出去一张。就见那符纸迎风飘荡,出手时看似离着鼠妖十万八千里,飘荡的轨迹也莫名其妙,但总能在三拐两拐之后出现在鼠妖身边,燃起一团团火花,烧得鼠妖皮开肉绽。
鼠妖虽未修炼至灵智大开,但并不意味着它就真是个蠢笨的普通狸鼠,毕竟是有道行的妖精,并非什么都不懂。见了这形状,也知道硬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必须先得把眼前的道人解决才行。
就见这鼠妖怪叫了几声,身子忽然迎风而长,转眼就大了数倍,状如巨熊。
赵然看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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