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意外(上)
第三百四十章 意外(上)
岳番如何活下去,长亭并不是很在意,也无从知晓。石宛的婚事终于下了旨意,岳番未曾回建康来,岳夫人全权领了旨再谢完恩,再一商定婚期,岳夫人表示对这门亲事越发满意了——毕竟每个人都想让石宛这桩丑事渐渐淡忘在人们视野中后再谈及后文,故而无论是岳夫人还是瘐皇后都属意希望石宛再挨两年出嫁。
这就是说在这两年里会不会发生什么,从而影响到这门亲事完全是个未知数。
而长亭不允许这个未知数影响到玉娘今后平静温馨的人生——如果岳番在这两年中脑子一通又折返过来找玉娘该咋办?
长亭这几日越与王家频繁接触,便越觉得王家着实是户好人家,人口简单、王朗其人不似纨绔,也不似军中诸人那般粗俗无礼,人挺沉得住气的,是个能托付终生的人。王太夫人心中有数,苦日子过过,也不拿架子,是个很值得尊敬的老人。待石宛的亲事落下帷幕后,长亭终于和王家商定着将玉娘的终身大事板上钉钉了,待过了小定后,长亭大叹一口气,玉娘也大叹一口气,缩在暖榻上,双手抱着枕头,冲长亭笑,“这下好了呢,我可算是不用担心他穿着战袍来抢我了呢。”玉娘乐不可支,“你知道吗阿娇,我之前还想过他会不会在最后一刻穿着盔甲来抢亲呢,可他却什么也没做,连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玉娘笑容渐敛,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再轻轻一叹,“你知道的,就像当初蒙拓那样,驾着马...”
长亭揉揉玉娘的头发,玉娘仰起头来再笑了笑,想了想从怀里揣出个小香囊来,“我也不能再这么想了,否则就是对不住人家王朗。虽然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可人家去哪处都是想着我的,虽然话也不多,可看着他心里也挺踏实的,心里头明白他靠谱,能把事儿和未来都交给他。”
喜欢,当然很重要。
可并不能当饭吃。
有的人非常喜欢你,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可有的人,喜欢好像说不上,不喜欢也好像说不上,可是他默默地做了很多事儿,叫你心安,保你一生顺遂,不再颠沛流离。哪个更好,这没人能说清楚。只是玉娘辛苦小半生了,也别跟她玩儿嘴上功夫那一套了,还是结结实实地过日子让人放心。
退一步说,这世道,正儿八经地嫁娶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又有多少?再退一步说,就算不是这世道,世上这么多人,正儿八经地遇见一个真心倾慕的人的几率又有多大?
长亭看着玉娘抿嘴笑笑,这还没说话,余光便瞥到门外有人影晃荡,眉头一蹙将白春唤了进来,白春神色很有些慌张,难得地慌张,凑拢了轻声告诉长亭,“...胡人攻过来了,从北边来的,邕州和幽州打得正酣呢。”
该来的终究要来。
符稽不可能眼睁睁地将江山拱手让人。
长亭大吁一口气,“哥哥要到建康了吗?”
“是,明后两日就到。”白春惴惴不安,加了一句,“若是邕州和幽州沦陷,咱们怎么办呀?”
总不能皇位都还没坐稳,就被人赶下去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一章 意外(中)
第三百四一章 意外(中)
白春难得惴惴不安,一双手都在抖,“内忧外患,内忧外患,如果...真的符稽打过来了怎么办呀...难不成咱们还得回平城去...”白春语带哭腔,“安稳日子都还没过够,这怎么又来了呀!”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这哪儿是又来了呀,这分明是一直没断过。
不是他们关上建康的城门,城门外就没有难民饿死冻死,被流匪捅死了,更不是他们在毫无负担地拿龙泉酒来和蟹黄膏时,外面就没有难民啃冻馍吃野菜了。长亭流亡过,她过过这苦日子,自然明白只要这天下还有人争雄不放手,那就永无宁日。
“打过来了怎么办?那就打回去呀。”长亭抬眸远望,窗棂外远山如黛,轻叹了一声,“若邕州和幽州沦陷了,咱们便只有孤注一掷,建康城在我们便在,建康城亡咱们便亡了。”
所有的假设和如果都是没有意义的,上天绝不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做好假设,商定好对策的。
临近日暮,蒙拓归家,脸色一直不是很好,见长亭,长亭抬头问他,“可在营中用过膳了?”蒙拓抬起门帘来,愣呼呼地接过双喜递过来的温茶,喝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吃了,刨了两口,今天统兵又在算粮饷和点人头...”蒙拓拿手扶了把额头,奈何手扶到一半才想起来还端着茶盅,险些泼出水来,蒙拓这才一惊,将回过神来,又怔愣片刻后将茶盅搁下来,再坐下来同长亭道,一边说话一边叹,“来来去去,从内城到外城,再从外城到内城,这么多趟,看建康城外的流民又一下子多了许多,可能是秋天来了,天气转凉,百姓们要是再不找个窝,害怕过不了这个冬吧。”
蒙拓不爱和长亭说这些事,怕长亭想得多了。可如今蒙拓一个没忍住,还是说出了口——成了亲,娶了媳妇儿,就觉得自己有了说话的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些话憋在心里头呀,难受得很。
长亭蹙眉看蒙拓,想了想道,“要不今年提早施粥吧?”
这哪儿是施粥能解决的问题呀。
施粥一次,流民喝一次。建康城门是万万不敢打开的,万一这些流民中混杂了别的人,那建康不保,内院就起了火,符稽估计睡着了都能笑醒。
蒙拓摇头,“如要出兵,将士们的粮饷补给都还悬吊吊。”说起出兵,蒙拓又是一滞,“你只邕州和幽州被胡人围攻,建康如果不管不顾,那就是坐以待毙。”
所以一定会出兵。
而长亭安稳日子过久了,是不想让蒙拓带兵出城去的。
刀剑无眼,男人一旦踏入战场,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了。
“我本欲请命出兵,”蒙拓语声紧跟着一沉,“奈何二哥抢在我先请命,留我看顾建康。”
长亭眉头陡然松开再跟着蹙紧,蒙拓不离开建康,她自然乐见,什么功名利禄都没有人命值钱。可石阔要亲自出兵幽州,这倒在长亭意料之外。
蒙拓见长亭神色惶惶,再温声道,“幽州是二哥的老巢,敌人是胡人,如果由我带兵,那风险太大,紧要关头谁也冒不起这个险。且建康是二哥打下来的,如若幽州和邕州的功劳也算在二哥头上,那石闵将再也翻不起任何风浪。”
“石闵是蠢,可崔氏不蠢。”长亭轻声截断,“崔氏看得懂。”(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意外(下)
第三百四十三章 意外(下)
蒙拓低头笑了笑,“崔氏看得到,石闵当然也就知道了,只是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敢去。”邕州是蒙拓的地界,也是石阔妻室庾家人的老巢,而幽州是石阔的地盘,崔氏和石闵当然知道要是叫石阔哪一头都占了往后怕是不好办。可是石闵绝对不敢去,他顾忌的是他有胆去,无命归。若蒙拓和石阔任中一个动了歪脑筋,石闵这一去都决计是肉包子打了狗。
去吧,怕没命。
不去吧,怕没地盘和威望。
可没地盘和没威望,间接也会导致没命...
反正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乱世出英杰,似石闵的那类人就在这样进退两难中被丢弃在了洪流之外了,这是大势所趋。
长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石闵被架到火上去烤已非三两日了,石阔这几个年头吧,最喜欢拿这个哥哥做筏子,想做什么想说什么,石阔是运筹帷幄,胜券在握,可如今谁都看得懂恰在危机关头,在这个时节,一旦落了颓势就永远再难东山再起了。石闵除非是歇了争雄的心了,否则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长亭歪头给蒙拓再递了杯温水,“那石闵就这么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是不是就这么算了,我们不知道,凡事都留个后手,找条后路。”蒙拓轻声道,“我就是二哥留的那条后路。”
符稽联合胡人,恰恰胡人背信弃义,抛开老相识石家去亲近符稽,胡人出兵自北地围攻,邕州和幽州首当其冲成为第一要地,邕州有岳番及几位将领共同镇守,又因邕州城内有半铜城需重兵把守,故而邕州绝非软肋。已有三载未曾好好经营的幽州才应当是胡人着重攻击的目标。幽州本就是石阔的地界,石阔一方帖子上书,石猛即可御笔朱批准了,三日之后,整军朝北地进发,石阔领兵,黄参将升为副将跟军从众,此行带兵三万人,主场作战,胡人打得漫不经心,三万兵马绰绰有余,建康虽未一下空城,可巡逻的兵士明显减少了,可外城的流民却聚集得越发多了起来。
石阔出征当日天朗气清,蒙拓驾马去送,长亭的马车跟在后面。建康乃五朝旧都,几百年间城门大开大合了数以千计,兵将们已快马出城,黄参将于案首领兵,石阔轻骑殿后,蒙拓与之并肩骑行。
石阔一扬马鞭,马儿仰头长鸣一声,嘶鸣之声响破苍穹。
蒙拓一夹马腹跟随在后,“二哥此去珍重。”
石阔疏朗大笑,“披甲上战场,怎可有珍重二字?阿拓,你身为武将,便可知此言差矣!战场上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蒙拓轻言,“石家精兵三万,战场上虽或无所向披靡之势,可自保却无忧,阿拓所说的珍重不是战场上的,而是脱下盔甲之后的警惕。”
石阔挑眉,两条剑眉入鬓,他长相秀气如此一来凭空添了几分英挺,“我自然警惕着的。”石阔再挑唇讥笑,“我那位大哥眼睛可是贼得很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鏖战(上)
第三百四十三章 鏖战(上)
青山碧水,山脉横延。
石阔话音一落,蒙拓紧跟其后笑言道,“幽州有二哥亲信镇守,邕州有岳番把守,石闵的人手安插不进去,你只需注意在战后会不会有人莫名一冲而出前来鱼目混珠,混淆视听。”蒙拓右手提马缰,闷言再道,“二哥,凡事小心。”
“自会小心。”石阔一抬头看向那一座连着一座,此起彼伏的山峦,大好的江山,大好的春光,石阔提起乌金马鞭,陡生豪气,马鞭遥遥指处是幽州与邕州的位置,“待我打下这江山,我便封你为王侯,到时邕州与幽州便是你的封地,你我兄弟二人春风得意,共享繁荣。”
蒙拓恭谨垂首,双手抱拳,“拓静待二哥佳信。”
遥指马鞭望封侯这码事,长亭私以为只要是有这个野心的人应当都是做过的,只是就是扩得个性而言,他大抵是有着十足把握才会这番行事吧。
他石阔方方面面都算到了,现下确实也够这个资本,建康有蒙拓和张黎一文一武守着,陆长英近日还到了,建康就更稳当了,待他将幽州与邕州镇守住,里里外外,石家还有哪一个的军功比他更高?到时石闵不过一个被圈在内城建康的小小公子哥。如果胡子打的是其它的地方,石闵的处境倒都还没有如此尴尬——故而这两日,长亭时常阴暗揣测,或许这回胡子帮的是石阔,而不是符稽?
长亭手一松,车帘子就跟着向下一垂,将那缝隙给挡得松松垮垮的,被风一吹还能瞅见外面人影,好似又有人从东北方窜了过来,长亭靠在车厢里看,哦,原是三郎君石闯,少年郎驾马前行,后背宽广,一张脸一晃而过,虽还是个腼腆儿郎,可这身上的气势可是在军中练了出来的。
长亭若有所思地口中呢喃,“老三过来做什么?”
饯行?还是,同去?
侧坐在长亭脚边的小香菇接上话来,口吻娇憨,颇有漫不经心之势,“阿闯来了啊?他不是说他不来送行的吗?”
“嗯,来了。”长亭随口应是,回答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手再一撒,车帘子彻底坠下来,猛地转头问,“你叫老三什么?阿闯?你怎么知道他来不来送行!?”长亭口吻严厉,眼见小香菇身形向后一缩再缩,长亭稳了稳心神,婉转了语气,清咳了两声,“阿姐将才急了点儿...你得同阿姐说道清楚。”
阿宁瞅了瞅长亭,再眼神一瞥,斜睨到玉娘的方向来。玉娘紧跟着欲盖弥彰似别过脸去,眼神四下乱瞥。
长亭一沉声,当即码下脸来,“不要看别人,有什么话就说。”
小阿宁看上去伶俐极了,头偏了偏,眼见外面确实是石闯的身影,这才回过神来,语气嘟囔,“上次...我被推下马车不是三郎君把我给救了吗?您谢是您的事儿,我谢才是正道理,所以我就托人...”阿宁眼神向上一挑,正好又落在了玉娘的方向,接着继续说下去,“我就托人给他带了两壶好酒去,权当作谢礼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鏖战(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鏖战(中)
长亭的眼神也跟着落到了玉娘身上,这托人...还能托谁啊!肯定是眼前这位未来王夫人了哦。长亭是陆家出身,内宅一向分工严明,别说被重点保护了这么几年的长宁一举一动都跳不开长亭的视线,能不声不响帮阿宁运两壶龙泉酒出去的,算来算去也只有胡玉娘了。
长亭简直想咆哮,有种我方阵营出了个逆贼的悲弃感。
玉娘默默地向后靠了靠。
“什么时候送过去的啊?”长亭温下声儿来,其实很多时候小姑娘和小郎君们压根没想过那么多,压根就还没长醒,旁边的人这么一点,那么一激不就相当于告诉他们了吗?当初陆长英把长宁送到她身边来,还不是怕小阿宁确实跟符瞿处久了之后就离不开恶劣。长亭给阿宁斟了盏蜜茶,轻声问,“怎么不告诉我呀?我出面还能把礼送得更妥善些——老三是要喝酒,可在军中哪儿能时刻喝酒呀?”
阿宁佝着头,小声嗫嚅,“姐姐送礼和我送礼,压根就是两码事。你送的是代表镜园的,我自个儿送,阿闯才知道是我备的。”外头有烈马疾驰嘶鸣之声,这小姑娘压根就没想回答后两个问题,向车厢内壁轻靠了靠,眼神飘忽,好似是在瞥外头。
长亭陡然想迎风流泪。
好吧,收回刚才想的,这哪儿是没长醒呀,分明是长得太醒了啊!
跟小阿宁身上,长亭像看到了自己个儿,靠在车厢里头,心里头呀就盼着赶紧来一阵儿风把这帘子给吹开好叫她多看一看在马车外背对着她骑马的蒙拓……
这...是不是一路过得不太平的姑娘就喜欢英雄呀?
是,长亭承认石闯把小阿宁从马车下端一把提起来那次是很帅很英气,长亭也承认石闯这小郎君挺好的,相貌周正,品性周正,青梅竹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又是幼子,长宁嫁过去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也没很重的架子,一个幼女一个幼子关上门来过日子都是自家爹娘的心肝宝贝,谁不疼惜?
只是...
长亭见小香菇一双眼睛都快跳出车帘子了,抬起手来,“唰——”的一声将车帘子一把扯下来挡住,语声平缓,眸中带笑,“哥哥入暮的时候进建康,阿宁,你鬓发上的流苏都有些歪了哦。”
香菇“啊”了一声,忙不迭地伸手去扶流苏,嘴里头“哎哟哎哟”,连声嘟囔,“我早就告诉双喜我不乐意簪流苏了吧!这下可好了!哥哥都快到了,我流苏却歪了!”
这么一打岔,小姑娘才记不得马车外头都有谁了呢。
长亭大舒一口气,幸好长宁跟她不一样,幸好被她养得娇憨单纯,这若换成她,甭管是三郎君还是五郎君,只要男未婚女未嫁的,就冲着不让自己后悔这一点,就让人管不住。
长亭如今对当初陆长英的态度与心塞,终究心有戚戚焉地感同身受了。
还好阿宁胆子不大...
长亭刚这么一想完,便听小香菇闷声试探着问,“...那三郎君要不要跟咱们一块儿去接人呢?”
长亭当下绝倒!
哥哥,我真错怪你了。
长亭仰首迎风流泪,家里有个闺女真糟心啊真糟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鏖战(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鏖战(下)
入暮时分,建康小桥流水,只闻潺潺水声与鸟雀轻吟的声音。镜园大门敞开,石狮子上挂着两只十分喜庆的大红灯笼,蒙拓与长亭并排站在前头,长亭左手牵着小阿宁,蒙拓右手边站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长亭打横眼一瞅,这厮站得笔挺,侧面对着她,看上去蛮英挺的,石闯觉察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去一瞅见是长亭在打量,石闯一下羞赧起来,敛首一笑,没一会儿,脸上就两团酡红。
你害羞个鬼啊!
长亭心中咆哮!
并不是在拿看女婿的目光在打量你啊,少年!
长亭默默别过眼去,蒙拓察觉异样歪过头来轻声问,“怎么了?”,长亭顿觉石家人着实不是啥好东西,这简直是和陆家彻底杠上了!为啥所有的还能稍微看得过去点儿的石家人都喜欢去勾搭陆家的姑娘啊!
“我在看老三...”长亭温声回道,想了想再轻声道,“等晚上回去,我再同你细说。”
蒙拓不置可否,抿了抿嘴角,眼神也打横瞥了过去,一眼就看到石闯正一脸蠢相地笑得极为憨傻,不觉将头凑拢长亭,“要是老三惹了祸,你告诉我,我明日揍他去。”
长亭还未答话,便听闻有人在轻声惊呼,“来了来了!”,长亭赶忙抬头远眺,原是打头阵的小秦将军驾马前行,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侄儿,秦堵。
许久未见,秦堵已长成了一个身背红缨枪,五官挺俊的郎君了!
长亭难掩心中激动,再一看,便可见列队之后有车队前行,熟悉的青蓝水靛色,熟悉的幔帐,熟悉的车辙,熟悉的...一切...长亭无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车队行进,驶进胡同口里,长亭迎了上去,马车停了下来,长亭昂头看,先出来一位形容精悍的老妇人,长亭笑道,“陈妪!” 陈妪笑着同长亭福身,伸手再去接里面的人,长亭赶忙搭了把手,一边招呼小阿宁上前来,一边笑唤道,“祖母!”
都改朝换代了,再叫真定大长公主就不太合适了。
真定搭着长亭出了马车,说实话,长亭和真定其实不算太亲厚的,两祖孙中间隔了太多的事,没法说太多真心话,两个人都顾忌挺多,纵然两个人都晓得对方大抵是不会害人的,可终究没法儿实实在在久别重逢之后抱在一块儿哭那么一场。
长亭再唤了声,“祖母!”
声音里带着笑,长亭神色也喜气洋洋的。
真定没有老许多,几年未见,也没见徒增老态,只是背有些伸不直,拍了拍长亭的手背,再一把将小阿宁拢到自个儿身侧来,笑盈盈地道,“快去扶你嫂嫂吧!”顿了一顿,再加了句,“可得仔细着点儿了呢!”
长亭面上一喜,再搭了个手把谢氏也一并请了出来,谢氏一弯腰便见她小腹微隆,面如满月, 肤脂细腻,一瞧便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模样!不对,是有了身孕的贵妇人模样!
长亭欢喜得不由哑然!(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长英(上)
第三百四十三章 长英
长亭赶忙上前扶住谢之容,大抵是长亭神色太欢喜又或是因长亭动作犹犹豫豫显得很拘禁,谢之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长亭的手背,压低声音笑言道,“……头一回见妹妹这么紧张呢……输了你哥哥三十两银子……”约莫日子过得十分顺遂,谢之容整个人瞧上去气色好极了,珠圆玉润,很贵气的模样,谢之容明眸杏眼一转,另一只手扶腰,凑近了同长亭窃窃私语般解释道,“……之前和你哥哥打赌来着,若是你被吓得说不出来话,犹犹豫豫的,那就算他赢……我是觉着妹妹一向很稳重来着。”
这两口子!
长亭抿嘴笑起来,再同谢之容压低了声响道,“哥哥不着调,嫂嫂也跟着玩,可是要教坏阿娇的小侄儿呢!”
长亭话音一落,马车之后便“踢踏踢踏”地有匹骏马飞奔而至,临近人车,马上之人朝上一拽马缰,马儿朝天一声嘶鸣就此停下。长亭一仰头只觉恍如隔世,这不过两三载未见,怎么世事都变了呢!
“哥哥!”长亭站在谢之容身侧,笑着唤道。
蒙拓上前去行礼抱拳作了一揖,语声疏朗,“兄长,一路过来可还平安?”
陆长英身形朝前一倾斜,恰恰好避开了照在他脸上的灯笼光,男人姿容英挺,如今年岁渐渐上去,整个人的气质除却俊秀的五官所带来的挺拔,更多的是多了运筹帷幄与从容稳健,陆长英眼中有灯笼光,朝下一瞥,恰见自己的一双幼妹,这些年蒙拓凡事不叫长亭操心,长亭便身在后宅将养身息,总算是把早年间缺的补了回来,整个人都变得豁达平缓,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一枝不与旁人争奇斗艳的玉兰花。小妹长宁一脸娇憨,个子身量都随了符氏,不算太高,身量娇小,站在长亭身边还是像一个小瓷娃娃。
陆长英打横眸光再看一眼蒙拓。
这个妹婿呀……
还成吧。
老话说,老泰山要接受女婿至少得花一年的时候,陆长英心里叹了叹,他好像花的时候更长一点,这都三两年了,他看到蒙拓还是不由自主地板着脸想训他……
陆长英身形一动,侧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侧随侍的秦堵,再拍了拍蒙拓的肩膀,眼神笑着落在长亭与长宁身上,口吻温和,“自是平安的,托二郎君的福,自过了冀州便有兵士随扈,只可惜来的时辰不赶巧,听城门士官说今一早二郎君就出了建康了?”
蒙拓一个跨步伸手去牵交到秦堵手中的马缰,约摸是预备亲自牵马,哪知秦堵傻傻愣愣的,一下没反应过来,蒙拓一边拍了秦堵的背,一边凑到陆长英身侧去同他说话,“二哥临行前还问起兄长,听说兄长暮间回城也长吁短叹不已。”秦堵开了窍,蒙拓终于如愿牵到了自家婆娘的哥哥的马的缰绳,蒙拓心下稍雀跃,口中的兄长二字也唤得顺溜了许多,侧身让开一条道,“……您先请入府吧,城中如今形势不太好,外头人多眼杂。”(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长英(中)
第三百四十四章 长英(中)
陆长英回过头,挑眉四周环绕一圈后方,胡同外人来人往,一丛一丛着布衣的平民神色匆匆地走过,紧跟着就是全副武装、头戴盔甲的将士,陆长英微微抬起下颌,轻声应了个“嗯”,便撩袍朝前走去,蒙拓在他后面轻吁了一口长气,回头冲长亭点点头,长亭不由笑起来,这蠢货,怕是上战场都没得这么紧张!
镜园正堂收拾得极清雅,高几上放置一壶高口双耳花樽,里面插了两朵碗口大的十八学士,正厅亮堂,两列灯笼高挂。蒙拓邀陆长英上座,两个一家之主并坐上座,其余人依次围圆桌坐下,菜式还是老建康的东西,长亭帮蒙拓与陆长英斟了两杯酒,笑道,“……从老乐祥定的醋炖小鱼,这世道如此变迁,老乐祥还是以前的口味也算难得的。”
陆长英显得有些惊喜,“老乐祥的掌勺师傅还在?”
“那倒没有了,原先的师傅老了,如今是他的儿子掌勺了。”长亭笑了笑。
陆长英习惯性地身形向后一靠,双手交叠胸前,指腹摩挲白玉扳指,长亭话音一落,陆长英便跟着轻笑起来,“父亲老了,儿子就接上了,这便是这世道之伦理大道。”
陆长英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长亭下意识地余光瞥向石闯,哪知那位莽撞少年正埋着头喝汤呢。陆长英从来不说无用的话,他这样轻声喟叹一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石家如今确实显了这番颓态,石猛不年轻了,自从居家搬迁至建康,城中内外一应大小事务皆是由两个儿子着手办成的,好像这位叱咤半生风云的枭雄在入主建康后陡然老去了。老狮子老了,新狮子就上位了,就像老乐祥的这位掌勺师傅一样,只是石家麻烦在他们有三个青壮的郎君,一个一个的都像牛一样壮实,像狼一样筹谋,像虎一样虎视眈眈,只盼望着一口咬到猎物的咽喉,瞬间毙命。
长亭面上笑着再斟了一杯酒,蒙拓扯开嘴角笑了笑,轻声应合陆长英,“当然是伦理大道了。”大厅中人多口杂,自是不会再言过多。陆长英说话滴水不漏,蒙拓着意逢迎,长亭自持放松,一顿饭吃得主宾欢蓬,饭后又是一番寒暄,便各自散去。蒙拓将陆长英领进内厢品茶,长亭作陪,玉娘将阿宁带回房间歇息,天色太晚,石闯便暂住镜园。
“叮铃”一声,罩帘被蒙拓挡开,陆长英在其后行走得有些缓慢,长亭不由蹙眉担忧,“哥哥,可是膝头还在疼?”
陆长英点点头,“天气一变,腿脚就不好受。”他不欲纠缠至此,话锋一转便开门入户直接说起石家之争,“……阿拓现今是明白地投了石阔了吗?”
蒙拓一愣,“我自小便与二哥亲厚,就算我有二心,恐怕别人也不会信。”
长亭安静坐在蒙拓身边。
陆长英一开口,直接是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如今如此纷乱的局势在他眼里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石家两兄弟的斗争?(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长英(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长英(下)
蒙拓一语言罢,内厢半晌无话,隔了良久,方闻陆长英温声缓言,“队自是要站的,这世道想左右逢源的都没好果子吃——要么西风压倒东风,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扶摇直上,要么”陆长英双手将长袍撩起摆正,神容缓和地看向蒙拓,像是看着自家憨直的弟弟,继续言道,“只是如今你靠什么来站。军功?从龙潜邸的情分?阿拓,你想好你要做什么了吗?一旦选了,你、你的儿孙和你之后百年香火旺盛不旺盛就都已经决定好了。”
长亭抬了抬下颌,这话张黎也同她说过,只是不像陆长英一般说得这么明白。
若要以军功立家,那么当石阔上位之后恐怕在提拔蒙拓的同时,还要忌惮他功高盖主。
从龙潜邸的情分也是一张好牌,可是这张好牌能打几次?
蒙拓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是纯臣?是孤臣?是良相?甚至是佞臣,是功高盖主的跋扈的大将军,他得在石阔反应之前给自己留一条路子走,否则到时候就是石阔想让你走哪条路,你就必须走哪一条路了——这是身为臣子能得到的最大的自由。
长亭蹙眉,却陡闻陆长英放缓了声响,轻声言道,“甚至,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上位的不是石阔,而是石闵,你们又当何如?石猛纵然不是身强体健,可也中气十足,若他活到古稀之岁,年老混沌又偏心长子,一定要偏帮石闵,你们该怎么办?”
长亭眉头拧紧,与蒙拓面面相觑。
他们以为的太平日子在陆长英口中,如此的...如此的...不堪一击。
到底是他们太年轻,还是陆长英太...多虑?
蒙拓眉头也蹙紧了,每一个人都认为石阔会上位,石阔能力、智谋、担当一个不缺,这些年头石猛好像什么话头也没明说过,谁都以为石阔必胜无疑,而石闵再无回旋之力,就算背后有个崔家也无济于事。
谁会想好如果石阔失利的退路呢?
长亭斜歪头,外间天色已黑,陆长英背靠墙壁,白衣胜雪,安静地坐在灯笼下面,光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五官都好似柔和了起来,显得不那么凌厉了。陆长英站起身来,见长亭与蒙拓两口子久久不语,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蒙拓的肩头,“凡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想一想无论哪种情形下,石家是不是都没有自己的妻子孩子更要紧?没有叫你对不住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防备谁会一不小心对不住你。”
长亭手掐在袖中。
陆长英在教蒙拓趁石阔出征之时能捞多少捞多少以备好后盾吗?!
“哥哥...”长亭出言温声唤,哪知话还未出口,就见陆长英一抬广袖,长亭把后话咽下,后闻陆长英道。
“阿拓,凡事不要这么一根筋,许多事情都很难预料的,做人不要欺负别人,可总要有不被人欺负的底牌。你的底牌是什么?是邕州,可是石阔去了。你还有底牌是什么?是陆家,可你也明白,陆家不可能站你的队。你必须寻找新的底牌了,否则到时候怎么输的,你都一概不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兄弟(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所以该怎么办呢?
陆长英话止于此,他不再多言,蒙拓也不再多问,长亭觉得有太多可以做的,可仔细一想又不知道确确实实应当做些什么。陆长英话没说错,蒙拓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而石阔执意亲自出征邕州和幽州,其实是在渐渐剥夺蒙拓自保的资本——这一点,在日子越过越安逸的镜园里,没有人想到。
陆长英点到即止,蒙拓若有所思,长亭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像是有人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并且说得更好,想得更深。长亭本欲请陆长英下榻镜园,可陆长英执意要回陆家旧宅,陆宅虽然还没归置完全妥当,住人还是勉勉强强的。长亭倒是能理解陆长英绝不在镜园留宿的寓意,一是觉得寄人篱下,二是他一回来看看妹妹是正经事,可留宿在妹夫这处,妹夫又是一员猛将,这一点就有些敏感了,落在有心人眼里,难保没有心思多想得多的,比如...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石猛。
回了内厢,两口子都有点累,长亭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白春拿了热帕子过来给长亭熏脸,蒙拓转身到屏风后去换衣服,隔了良久,长亭叹了口气,在内厢里听得很清楚,蒙拓一边拿着帕子擦脸,一边同长亭说话,声音闷在湿帕子里面,瓮声瓮气的,“叹什么气呀,你哥哥讲得挺对的。”
“我是怕你难做。”长亭抿唇。
蒙拓闷声笑了笑,怕他顾忌与石二哥的情谊没办法甩开膀子去捞好处,又怕他嫌恶了陆长英的这番话,还怕他以为陆长英这是在挑拨离间吧?
“没什么好难做的。”蒙拓声音淡淡的,“我可保我一生忠贞不二,二哥当然也可以保证,二哥可以保证,可帝王不可以。”又隔半晌,蒙拓方略带迟疑地开了口,“其实二哥这次可以带我一起去邕州的,他希望我留在建康,帮他守住建康,可我手上的兵马全都在邕州,我拿什么来镇守建康?张黎现在是二哥的人,就算娶了满秀,也不能保证他忠心耿耿地对我们。”
石阔将蒙拓留在建康,却没有给他人手。
这件事,长亭是第一次听到。
同样的,对于石阔未曾带蒙拓一并去邕州,蒙拓由此产生的怅然与无奈,长亭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不害怕后院起火?”长亭不可置信,“万一石闵发难,你手上一点兵马都没有,就算他凯旋而归,可那时候建康算谁的?”
“是我手上一点兵马都没有。”蒙拓加重“我”字,“别忘了,建康巡城防备司泰办都是二哥的人啊。”
他手上没人,绝不意味着石阔手中没有兵马留在建康。石阔有,只是没有留给他。
“那...那些兵马在谁手上握着的?”长亭轻声发问。
蒙拓摇头,“没有人,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蒙拓再看长亭一眼,想了想添了一句,“他们大概听我的,不过也听张黎的。”
也就是说,石阔留下张黎与蒙拓各自牵制?
天啦。
长亭不知说什么好。
石阔这招棋走得不错,所以他才会一直在捧张黎!张黎是蒙拓的谋士,看似是陆家的人,可陆家如今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制约他,自然张黎和蒙拓如今是完全分离且平等的两个个体。同样的,张黎与蒙拓交好,这也代表了就算有冲突,这两人之间也不会做得太过,两个互相平等却无从交恶的人是最适合放在一起相互牵制的。
身为君上,这把制衡玩得很妙。
可作为兄弟,这一把,玩脱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兄弟(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兄弟(中)
半辈子的兄弟,玩这招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可往细里想想,总觉得这喉咙和心里头堵了点儿东西。辜负说不上,只是堵得慌。长亭看得出来,蒙拓虽然没说什么,可并不好受,至少这件事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而对他的影响,具体表现在,蒙拓近几日与张黎的吃酒的时间日益频繁,通过陆长英与张黎会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之后几日,陆长英专心打理陆宅,修缮、装潢、摆件及粉饰里里外外都有宫闱营造司跑上跑下,各方都不怠慢自然效率就很高,长亭牵着阿宁同玉娘到陆宅的时候,便已可见游廊与曲池都已经打理好了,娇艳的胭脂花开得正当时,红漆绿瓦,金砖长廊,廊下阶角苔藓绿得极正,庭院里葱茏深处可见秋千一角,玉娘啧啧称奇,“你与阿宁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呀?”
长亭笑了笑,“是呀,不过那时候是种的云竹。”长亭再看了看这五步一立的侍从,又加了一句,“...也没如今热闹人多。”
那时候当家的虽然名义上是符氏,可只要陆绰瞥了一眼,符氏马上就换掉了,陆绰喜好安静,内宅里就许久见不到一个侍从的人影。如今陆宅换了主人,自然也换了气象,长亭抿唇笑看院落深处错落栽种的植物以及新家乔迁的灯笼和窗花——这一看就是谢氏的手笔,热闹、喜庆并且生机勃发。
“阿娇——”
远远便可听见唤声,长亭抬头见谢氏捧着肚子站在台阶上,长亭快步过去,笑吟吟道,“天儿正凉呢,嫂嫂现在正不方便呢!”
谢氏笑嗔,“哪儿来的不方便呀!郎中嘱咐我每日要出来吹吹风,散散心,到时候也容易些...”谢氏一边说,一边撩开身后正堂的门帘,正堂是三进三出的院落,中间内厢,两侧花间与暖阁,放置了沉香木,旧日的陈设大体未变。一进去,谢氏笑着让人上茶,环视了一圈内厢,同长亭言道,“我都还记得小时候来正堂是什么模样,挨个让人从库房里将旧时放置过的物件儿全都拿了出来,格局也别换了,这样挺好的。”
“是小时候的样子。”长亭笑着指向窗台上摆置的双耳花壶,“连那以前都在呢。”长亭抬眸见谢氏笑得很知足,神态非常平和,长亭不由笑道,“其实嫂嫂也没有必要全照旧时的模样来装饰,你喜欢什么就用什么呀,逝者如斯夫,往后是你们住在这里。”
谢氏拍了拍长亭手背,抿唇笑起来,“我也喜欢原来的样子,摆成原来的样子好像让我觉得时间没变,世道也没变似的。”谢氏神情温和地垂眸,俯身叫小阿宁与玉娘,“...你带阿玉阿姐去后院转转可好?后罩房里有两间居室是你们俩的,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阿宁勾起嘴角,玉娘也很欢喜,“我也有房间!”
谢氏神容婉和地冲玉娘笑,“你们可都是要在这儿发嫁的呢!”
长亭蹙眉,待那二人出了厢房,长亭犹豫发问,“哥哥已经想好,要将阿宁嫁到谁家去了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兄弟(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兄弟(下)
正堂里安静得连南风的去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氏笑着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并未急于回应长亭,低声交待,“再熬盏茶过来,加一勺蜂蜜...”再转首朝长亭笑了笑,似是沉下心想了想再说道,“你哥哥这次回来,不是打着空手回来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长亭看了眼白春,白春垂首快步将门窗合上,谢氏渐渐敛了笑,再轻声说道,“小秦将军带着陆家的人手来了,当时放在石家军营里的五千人马也该还了。陆家军三万人如今就分驻在建康城外的小城镇上,另有五千人马是四年前陆纷带往鹰嘴崖剩下的兵士,你哥哥当初没有将这五千人带回平成,而是选择这些人当作谢礼送给那时候兵力尚且不足的石家,如今这五千人混插在内城禁卫巡回军中,他们人在建康,听的是石家人的话,吃的是石家人的饭,可陆家对他们而言,终究是故乡与回忆。”
因为有陆家军,因为有小秦将军,因为有这些将领,所以陆家才是陆家。
同样的,因为有平成陆氏,才有这一群平成人。士族皆有根基,正因为有这几百年来攒下的根基,才将他们与其他一夜暴富的家族区别开。
长亭蹙眉看向谢氏。
也就是说,陆家如今在建康坐拥近四万人的人手?其中还有五千人就在内城禁卫巡回军中任职,甚至历经这么些年头,这么多场战役,论功行赏下,这几千人中至少也有一两百人在石家军中混上了一官半职!?
陆家想反吗!?
长亭朝后一靠,脸色约摸是没藏住,一下就把谢氏逗笑了,谢氏扶腰探身去够放在不远处的绣花绷子,一道埋首描红绣鸳鸯,一边侃侃而谈问江山,“咱们陆家不稀罕那个位子,你哥哥,你父亲,都不稀罕。只要盛世安稳,陆家香火长盛不衰,上头是谁没有多大差别。”谢氏身形向前倾了倾,就着针头挠了挠鬓角,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柔,抬眸笑问长亭,“你看过哪个王朝是永不衰灭的吗?没有。但是士家却是有的。”
那既然陆家不想反水,留这么一把后手的意义...
若说是自卫,可如若石阔回到建康一追究,那么两家必定离心——别忘了陆家如今已经迁到建康来了!
“说起阿宁的婚事,倒不是你哥哥想好将她嫁到谁家去。”谢氏几个话题跳得飞快,一下子就转到了阿宁的嫁娶大事上来,谢氏话头一顿,再道,“而是要看看谁能娶得着我们家阿宁。”
所以刚才对陆家人手底牌的清点,都是为了为这句话作铺垫?
谢氏说完此话,紧跟其后再道,“我本欲将符瞿带上,一道回建康,一来大长公主不同意,二来你哥哥也不同意,便就此放下,平成山水养人,就怕阿瞿经不住路途坎坷,一下去了。其后也有几家士家托你哥哥带上各自宗族的长子嫡孙回来,你哥哥皆一一婉拒,其中虽无四大家,可也不乏家底雄厚,人才出众的士族,可你哥哥都没答应。”谢氏说着,眼神看向窗外,正好是阿宁嫩紫高襦的身影,谢氏笑得柔和极了,就像一位母亲,“你哥哥的心思蛮难猜的,我猜不到,也不想猜,左右信他、听他、顺从他就行了。”
谢氏的气质...顿时叫长亭有点羞愧。
这份无地自容一直延续到长亭回家。
长亭一进内厅,就木着脑袋撞到蒙拓的胸膛上,闷声闷气地哀嚎,“我嫂嫂简直是个完美的女人,完美的妻室,完美的母亲...阿拓呀,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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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死讯(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 死讯(上)
长亭的相形见绌,在经过一夜发酵之后,嗯...怎么说呢...
长亭看着桌上的那盅白米清粥,不由瘪瘪嘴,那点子相形见绌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挺好的,谢家阿姐做事井井有条且内外兼修,嗯...人嘛...各有所长嘛...她倒不能像谢家阿姐似的以夫为天,可叫夫以她为天,咳咳咳,这不也是种两口子好好生活的法子吗...
夜里头蒙拓哄了之后,长亭认真想了想,说实在话,相比谢家阿姐井井有条的思维,她其实更羡慕谢之容那顶得老高的肚子...
长亭埋头拿小勺漫不经心地舀了舀,清粥煮得粘糊糊的,里面啥都没放,就着脆笋吃,味儿挺好的,清香又甜脆,下饭。
长亭叹了叹,这事儿也急不得,讲究个缘法儿。长亭一碗清粥没吃完,蒙拓便满头大汗地从外厢进来,天儿冷,他浑身热得跟个火球似的,头上还在冒着青烟,进来一个跨坐,先喝了碗粥,才想起跟长亭说,“…我明后天可能都在军营里不回家,你和阿宁、玉娘几个要不去跟你哥哥住段时日?”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妥,“还是别了,等看了你嫂嫂别又受个刺激,昨一回来那架势把我吓得跟二愣子似。”蒙拓想了又想,呢喃道,好像自己跟自己在说话,“……进宫也不安全。”蒙拓也叹了声,“咱还是自己搁自己家里吧,我把杨副将留下来,再把前面的胡同口也封了,这样胡同里就只剩了咱们家和你哥哥家两家人了,一只羊业是放,一群羊也是赶...”
长亭又舀了口清粥,蹙眉问他,“这回又怎么了?”
“无事。”蒙拓斟酌字句后,再道,“只是如今形势乱糟糟的,二哥将出城,我害怕建康内乱,以亲眷为要挟,逼迫重臣就范。”
明白来说就是,害怕石闵借机生事。
长亭轻颔首,“你不在这些时日,我约束上镜园上下,不叫人抓到把柄。”长亭神情肃穆起来,轻声问,“你...是去接手陆家当初留在石家的那五千人的吗?”
蒙拓有些吃惊,“你哥哥不是没告诉你吗...”话到一半,想起来昨日长亭去了陆宅见了谢氏的,不觉笑着点头,“是,还得再清理一下。”
长亭点点头,又埋下头来舀了口粥,再吃进去,这粥水就没滋味了,只“哦”了一声,“那你小心点儿啊,要是晚上不回来就先叫小厮给通个信来。”
蒙拓答应道,“好。”一边答应,一边到屏风后去换了盔甲,隔着屏风道,“等这事儿完了,我带你去淮河边转两圈。”蒙拓动作麻利,出了屏风捞起桌上的物件就跨步向外走,走到一半,跟想起什么似,侧眸道,“昨日我见你哥哥,长英阿兄问了我两句玉娘的亲事,说起玉娘没与岳家定亲,反倒是与王家定亲时,长英阿兄神色好像有点不对劲。”
长亭下意识蹙眉,跟着一拍额头,“我忘了和哥哥细说这事儿了!你别管这些,我寻个机会去同哥哥说,还得着手玉娘的嫁妆呢。”
蒙拓轻“哦”一声,交待了句,“那你记得啊。”,声音就落得很远了。临到入夜,小厮果不其然回来回禀,不止明后两日,一连五日,小厮都过来回禀,跟小厮一起过来的,还有幽州的捷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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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死讯(中)
第三百五十章 死讯(中)
前线捷报频传,先是石阔生擒胡人一员猛将,紧跟着又俘虏胡军三千人,战事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石阔来信中多次提及岳番在这几场战役中居功卓绝。蒙拓身为石阔亲信,当然也看得到这几封报喜的信,可蒙拓不在内城,镜园也收到了信笺,当然不是原件了,是经由内宫天和门锦春组誊抄后的几封选过的信笺,这是圣人,哦,也就是石猛下谕抄送的,意在鼓励朝纲,显示朝堂兵力雄壮吧。
一个新生的朝堂,最不需要的就是批评与指正,最需要的就是荣誉与绝对强势的力量。
长亭把信看了几遍,发现石阔在信中对岳番的评价颇高,幽州一役,石阔带兵在外剿灭,岳番在邕州城内负责城中镇守工作,外加粮饷后勤保障,岳番此次行事颇有规章,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石阔的后顾之忧。
“阿番这次挺靠谱的呢。”
长亭把信笺递给真定,一人在家,闲来无事,玉娘要绣嫁妆,又请了个师傅来教导阿宁女红针线,嗯...作为嫁前突击训练吧,想了想,还是过陆宅来了,陪一陪真定大长公主,顺道也见见陆十七他媳妇儿,这倒好,这一见还不如不见,重大奶奶也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带给了长亭极大的压力...
谢之容给真定大长公主奉了盏茶,老人家午憩过后还没缓过神来,伸手结果长亭手中的信笺纸,拿得有点远,眯起眼睛看,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哎哟”两声,“老了老了,看不动了,字儿倒是一个挨一个挨得挺紧的,可就是瞧不清楚。”
长亭侧眸笑,谢之容便笑着撑后腰伸手去够信笺,一目十行一扫而过后,轻声笑言,“岳家小爷长大了,能独挡一面了,成了石二爷的左臂右膀了。”说完将信笺纸叠了三叠再放在桌案上,抿唇道,“等这场战打完了,岳家小爷怕就展露了头脚了呢,只是可惜了他,得把石宛给娶了。”
真定大长公主眯着眼睛“哦”了一声,脸上纵有沟壑,可半分渐老去的惶恐都没有,只剩岁月沉淀下的从容,瞧上去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可细细观察却还是能发现她听完谢之容的话,嘴角有些僵。
“石宛?石猛的侄女儿?给阿宁下了个套的那个姑娘?”
“她还不算下套的那个。”长亭语声恬淡,“她只能算个从犯,听别人的话。”
真定大长公主脸上笑渐敛起,语气跟着向下落,“我以为你是要把玉娘嫁给岳番的?”
“曾经。”长亭紧跟真定的话,“只是两个人有缘无份,只好各自寻求良缘了。”
真定大长公主脸上没了笑意,谢之容敏锐地发觉了,俯身轻声试探道,“老祖宗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石猛上位,还未曾安抚符家宗室诸亲,故而府中都叫真定为老祖宗,避开“大长公主”这四字。真定默了一默摇摇头,侧眸问长亭,“你哥哥与蒙拓都去哪里了?”
“蒙拓去城外点兵点将了。”长亭只知蒙拓的去处,看向谢之容,谢之容跟着答,“阿英也去城外安顿陆家军了……”
谢之容话音刚落,长亭本能反应不对,身上忽而一个激灵。(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死讯(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死讯(下)
陆长英文人雅士习性,纵然时事造人,可他仍旧不甚喜欢入军营,与百姓口中的“丘八”为伍,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性,倒不是说看得起谁看不起谁,故而军中诸事对内有小秦将军操心,对外自然就是自家妹夫出面调停了……可事到如今,蒙拓去军营镇守了,陆长英也去军营了,一门大舅子和妹婿好像都开始严阵以待了,这件事本来没有多大的意义,可一旦放在了陆长英与蒙拓身上,长亭就嗅出了一丝不平静来。
这件事不平静。
邕州的捷报频传只是一个表象,陆长英在五年前隐藏在石家的那五千人突然浮出水面,蒙拓与陆长英不约而同...长亭蹙眉深思,或者根本就是约好了的!
这两也挺好玩的,两个媳妇儿都瞒着,啥也不说,这是要做什么呢!造反呢!
“怎么回事……”长亭觉得非常不对劲,可她沉下心来细想一想却总也想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前方战事并未吃紧,至少明面上并没有任何问题,当前线战事并未露出端倪时,那么有可能是内城出事?
“老祖宗凡事也莫多想,多思多想伤身呢。”谢之容温言软语,抬眸看向长亭,长亭却可从其目光中看到深深的担忧,谢之容低头道,“您该用午后参茶了,您还记得吗?张郎中嘱咐您得每日都用一盏来着?您得牢牢记得呢,对您自个儿身子好,咱们陆家还指着给您百岁宴的时候大操大办一场呢。”
谢之容边说边转身示意丫鬟,丫鬟知机,躬首将窗幔拉了一小半,再点一支檀香,香烟袅袅,被谢之容这么一打岔,真定大长公主向后一靠,眼睛微眯,觉着有些累了,手往腹间一叠,叹了一叹,再想了想,眼睛半睁开半睁不开,显得眼角纹非常深也很苍老,本想挥手,可手抬到一半似乎没了气力,“去吧,你们都是各自掌家的夫人太太了,男人在外面拿命博前程,我们女人也不要拖后腿。男人不说实在话有他的理由,怒也好,生气也好,都憋着。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发脾气也不是不可,只是如今咱们都要把场面给撑住了。”
长亭越听越心惊,待一出这厢房门,长亭扶着谢之容朝外走,走了一会儿,长亭轻声道,“如果...石闵要逼宫,那蒙拓也出去了,哥哥也出城了,内城岂不是就很危险吗?”
“如果蒙拓不出城,石闵还会发兵吗?”一出厢房,谢之容出声忧心忡忡,“那两个也是...”约莫是想到了将才真定大长公主说的话,忍了又忍,没忍住,开了口,“实在是有问题,等他们回来,真得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啧啧啧,谢之容连生个气,说话都温温和和的。
长亭握了握谢之容的手,“哥哥与阿拓都不是冒进之人,他们必定已有万全之策,或者...”长亭突发奇想,“或者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在此之前,谁也不能说。”
陆长英等待的时机,在入暮时分,便真相大白。
“二郎君...战死了!”
张黎半跪在镜园堂下,嗓音低沉,埋头报讣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