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秦夫人是何等老辣的人,便是史湘雯都看得出来史湘云的那点小心思,秦夫人自然也不例外。秦夫人对史湘云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毕竟,人都是处出来的,史湘云快周岁了,史鼎他们一家子才从江南回京,接下来又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史湘云跟秦夫人见面的次数真心不是很多,毕竟,那点小孩子,你也不能要求她天天给两个婶子请安不是,尤其,这个侄女还不是放在秦夫人名下呢!
秦夫人带着水獭皮的嵌珠勒子,坐在炕沿上,一边给史鼎端上了一盏燕窝鸡丝汤,嘴里说道:“老爷,我瞧着,湘云那丫头也不小了,她毕竟是长房嫡女,大哥大嫂不在了,咱们也得上上心呢!”
史鼎喝了两口汤,听秦夫人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那丫头不才六岁吗?”他没说的是,这不是老三家里管吗?
秦夫人轻叹了一声:“老爷,不是我说弟妹的坏话,云丫头看样子跟弟妹不是很亲近,倒是一直念叨着贾家那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二房那边的那个叫宝玉的,云丫头过了年就七岁了,这终究不是那么和规矩的事情!”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想到之前史湘云跟自己的两个女儿说起贾家那位凤凰蛋,叫什么“爱哥哥”,可是叫自己的小女儿不也是一本正经地叫“二姐姐”的吗?可见,小丫头心思有些不对头。只是这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只能隐晦地提醒一句。
史鼎听了,也是皱皱眉,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让史湘云多来自己家,好跟自己的两个女儿多亲近亲近呢,如今看起来,还是算了,免得将自己的乖女儿都带坏了。
秦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史湘云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有些心思不善,她可不想留个白眼狼,还得好吃好喝地养着。
过了两天,方夫人便派人过来接史湘云回去,谁让三房袭了爵呢,自然,大房唯一的遗孤,得归他们管,若是他们将史湘云留在忠靖侯府,日后难免有人会说些闲话。
史湘云很舍不得,不过她这么一丁点大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只得眼泪汪汪地回去了。秦夫人又额外送了史湘云一些小女孩用的发钗钏子什么的,脸上挂着笑,说着一些客气话。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史鼎主持了他成为族长之后的第一次祭祖,史鸿作为二房的长子也跟在了史鼎身后。参与祭祖的除了史鼎和史鼐两房还有史家留在长安的不少族人,祭祖的规模很是不小。
长安这边的祠堂是史家封侯之后才建的,如今不过百年的光景,宗祠看着很是肃穆,上面挂着史家宗祠的牌匾,院子里面也已经摆好了各类祭器,一家子按照身份地位陆续进了祠堂,史鼎主祭,史鼐陪祭,虽然史泽和史鸿还小,史清也是庶子,但是毕竟是史家这一代的男丁,又有长安族人中水字辈的族人跟在后面,一起献爵献帛捧香祭拜。
史家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前朝的时候也不过做了不到百年的土财主,也没那个脸面给自己找一个名头响亮的祖宗,不过,史家祠堂里除了开国的老侯爷以及他的直系子孙之外,还有一大堆族人的牌位,密密麻麻放了好几排,据说这还不是全部,全部的灵牌应该还在金陵的祖祠里头。史鸿终于明白为什么说“阿房宫,八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了,史家这个家族实在是枝繁叶茂,族人众多,也难怪金陵那边虽然有不少祖产,但是每年能够送到侯府的却不过只是些土产罢了,少有钱粮,即便是如此,金陵那边日子过得比较滋润的族人也就是与侯府血缘关系还算比较近的几房,另外一些族人若是自家没有多少家产,也就是靠着每年族里面按人头发放的钱粮勉强度日。族人一年比一年多,花销自然一年大,因此,即便是当初侯府窘迫到了极点的时候,也不敢将值班在金陵那边的产业变卖,那是会绝了不少族人生路的。因此,除非万不得已,史鼎史鼐他们只能当做金陵那边的产业没有了!
史鼎作为主祭读了祭文,先是追忆祖先如何艰难,筚路蓝缕,创下如今的基业,如今家族兴旺,又承蒙祖先庇佑,自家没有堕了祖先的威名,得以封侯拜相,请祖先继续保佑自己这些子孙,让他们也要有出息云云。要不是当着一众族人的面,史鼎就差直接跟祖宗说,我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了,你们在地底下一定要保佑我儿子金榜题名,最好能够连中六元,将来也好更加光宗耀祖,到时候,咱们史家就不是什么武夫,而是向书香之家转型了。
念了祭文,又去正堂拜见先祖的遗像,史鸿抬头瞄了一眼,不得不说,这年头的人像实在分不清楚谁是谁,更坑爹的是,除了放置的位置,史鸿发现挂在那里的好几副画像粗一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几张穿着朝服的相,都是侯爵,衣服的花纹规格都差不多,看长相或谢有胡子长短不同?天知道,史家故去的祖宗怎么会留着长髯,起码史鸿是亲眼见过史侯的,史侯虽然留了胡子,可是绝对没有画像上那么长。那几幅穿着常服的画像反而要好一点,毕竟,朝服一样是规矩,常服总不可能也一样。就在史鸿腹诽这年头的画匠的艺术水平时,族人们已经按照辈分各自站成一排,史鸿赶紧在史泽旁边站定,之前准备好的祭祖用的菜品从外面一一传进来,史鼎亲手摆放好,又拈香下拜,族人们这才一齐跪拜下来。
按照程序完成了祭祖,史鼎又拿了用来祭祖的白煮肉,拿着刀子切成小块,分给了史鸿、史泽还有史清他们兄弟三个,以求得祖先的庇佑。
白煮肉什么调料都没放,何况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冷掉了,上面结着白花花的一层油,史鸿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抬头一看,史泽吃得也很痛苦,史清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吃得很是享受,这让史鸿很是怀疑,三叔家里是不是已经艰难到了那种程度,让一个庶子平常连一块寡淡无味的白肉都吃不上了。
祭过了祖,自然就是各回各家,因为史家的规矩,祭祖是不容女子参与的,因此,史家的女眷都在外面等候,看到族人们迈步出来,秦夫人本想挽留三房的人留下来吃点茶,却被婉言拒绝了,毕竟,家里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忠靖侯府的主子们回府过节,祖祠这边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下人来办。
17第17章
如今没有春晚,秦夫人本想请个戏班子,不过想想人家戏班子也得过年,便打消了这个心思,一家子吃了年夜饭,便聚在一起守岁,大家在一块说话,几个在主子面前挺有几分体面的丫鬟婆子在一边说些笑话逗趣,史鸿上辈子见过的笑话也多,这会儿也挑了一些出来,逗得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听着的丫鬟婆子也受不住,一个个拿着帕子捂着嘴,笑得快要站不稳了。这个时候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因此,刚到了二更天,史湘霓就有些熬不住,开始打起盹来,秦夫人连忙叫人将史湘霓抱到里间的床上去睡。
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厨房送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史湘霓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一个,又睡了过去,史鸿他们坐到现在,也有些饿了,不过也没敢吃多,毕竟马上就要睡了,各自意思意思地吃了几个,这才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史鸿醒来,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枕头底下放着的一串崭新的花钱,黄澄澄地很是闪亮,一面印着一些如五福临门、喜鹊登梅、蟾宫折桂等吉祥图案,反面也是各种吉祥话,这种钱跟那些金银锞子一样,都是自家铸造的,专门当做压岁钱。
史鸿在丫鬟的服侍下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红灯笼,奶娘张嬷嬷满脸挂着笑,从匣子里面拿了一个嵌着宝石珊瑚的金项圈出来,给史鸿挂上,史鸿感觉很别扭,刚想说不用,张嬷嬷就在那里说什么这样才喜庆富贵,压得住福气什么的。
身上零零碎碎挂着一堆的如玉坠、荷包、香包之类的配饰,史鸿去正房去给史鼎和秦夫人拜年。史鸿乖乖地给父母磕了头,说了一堆的吉祥话,史鼎和秦夫人笑呵呵地各自给了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史鸿乐滋滋地收了,上辈子,他虽说家境不错,可是什么时候看到能用盒子装的金银啊!
很快,史湘雯和史湘霓也过来拜年问安了,同样各自得了两个红包,然后五口人又在一起用了早点,而外面,已经有人在门口投了拜帖。
史鼎忙着接待过来拜年的下属官员还有一些亲友故交,秦夫人也要忙着接待上门的女眷,回头也得带着儿女一起去拜访自家的亲戚。
既然是亲戚,贾家之行便是不可避免了,谁让史老太君是史鸿的姑祖母呢!
相比较与忠靖侯府,荣国府的主子实在是不少,可见人丁兴旺。不过让史鸿觉得郁闷的是,贾家的人似乎都有宅属性,平常出来交际的次数很少,起码如果没事的话,史鸿就没见过贾家的正经主子上过史家的门。
史鸿先去见了贾赦,贾琏也在一边陪着,贾琏正值青春年少,看着就是个风流公子的模样,而贾赦就没有这么具备视觉效果,贾赦年纪也就比史鼎大一点,这会儿看着却远没有史鼎精神,他留着胡子,身材微胖,不过眼袋松弛,看长相其实并不差,只是乍一看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仅仅是个人形象上,就已经差了贾政不止一筹了!门面工作做不好,难怪贾赦在外面的风评也不怎么样了!
贾赦对史鸿兴趣也不大,不过这也难怪,他不讨自家姓史的老妈喜欢,自然娘舅家对他也没多少好印象,他也不需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因此,敷衍了史鸿几句后,又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文房四宝,便让史鸿去见贾政了。
贾琏有些尴尬地给史鸿解释了几句,然后亲自一路陪着史鸿去荣禧堂见贾政了。他对贾政这个二叔也有些发憷,因此将史鸿送到了地方,拜见了贾政之后,便自觉撤退了。
光看架势,一般人绝对不会觉得贾赦跟贾政两人是亲兄弟,贾政哪怕是假正经呢,看着也是个道学先生的模样,容貌清癯,看着很精神,他对史鸿很是和颜悦色,或者这样说,他对读书人都很和颜悦色,在听说史鸿打算年后下场之后,便赞赏有加,又考较了史鸿几句,考的不过是些简单的东西,史鸿自然说的头头是道,让贾政欣喜不已,然后又想到故去的贾珠,神情不免一黯,嘴上又勉励了史鸿几句,他出手也很大方,上等的端砚还有徽墨,又有一套《四书集注》,史鸿谢过之后,便跟贾政告辞,跟着下人去后院拜见一下女性长辈。
这会儿,后院那边很是热闹,除了过来拜访的秦夫人还有史湘雯和史湘霓之外,贾家真的有些阴盛阳衰的味道,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人都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这让其实比王夫人年轻不少的邢夫人平白多了几分老气。李纨站在王夫人身后伺候着,不时有些担忧地看看被乳母抱在手上的贾兰,宁国府的人这会儿在守孝,没有出现。因为去年初的时候,贾敬的嫡妻许氏去世了,对外宣称是难产加产后失调,那个据说是许氏所生的女儿正是惜春,许氏去世后,便被史太君接过来养在了荣国府。史鸿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毕竟那时候史家也在守孝,只是私底下听说,许氏是被气死的。但是惜春到底是谁生的,史家也没搞清楚。
惜春还小,这会儿还没睡醒,因此并没有出现,不过史家的小辈差不多都在这儿了,迎春、探春,贾兰,呃,还有贾宝玉。至于那个比贾宝玉还小的贾环,大概早就被人忘掉了。
贾宝玉这会儿已经七岁了,按理说不该在内宅厮混了,偏偏他如今还住在史太君屋子里面,这会儿依旧没心没肺地跟迎春探春说笑。又在那里跟史湘雯史湘霓连个人姐姐姐姐的叫着,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史湘雯和史湘霓在一边敷衍着,史湘雯明显觉得有些郁闷,尤其在贾宝玉问到了她们用什么胭脂的时候,看史湘雯的样子,很想一巴掌扇过去。
史鸿进去拜见了几个长辈,又收获了一箩筐的好话,外加一些装着压岁钱的荷包,他在这么多女人当中实在不自在,秦夫人正好给他和自己的女儿解围,在一边笑道:“鸿儿这还是头一次来这边呢,也有很久没跟宝玉这孩子见过了,不如宝玉带鸿儿一起去走走,说说话,表兄弟间也好亲近亲近!”那边史太君自然也是连连点头,说道:“这话说的是,宝玉啊,你就跟你鸿表哥一起去小书房坐坐,平常念书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好问问你鸿表哥!”
贾宝玉还算比较懂礼貌,毕竟受过的教育在这边,虽然在男女大防这种事情上比较拎不清。听了秦夫人的话,他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叫了一声:“鸿表哥!”然后便拉着史鸿去了就安排在荣禧堂一侧的小书房。
贾宝玉是个绝对的外貌主义者,在他看来,凡是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是值得亲近的,史鸿的长相就挺符合他的审美观,因此,贾宝玉也乐意跟史鸿打交道。他自然不会跟史鸿说什么念书的事情,以前有贾元春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教他念书,他还算学得进去,回头贾元春进宫参选去了,给他启蒙的变成了贾代儒那个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反差太大,他厌学了!
史鸿自然也不会没事在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干脆就跟贾宝玉说些奇谈志异,总算相谈甚欢。
18第18章
几个必须走动的亲戚家转悠了一圈之后,史鸿便要埋头全力备考。在这段时间里面,史家的人比史鸿自己还要紧张,秦夫人天天督促着厨房炖着各种养神补脑的汤汤水水,史鼎虽说什么也没表示,不过还是拉下脸来,去找了以往考试二十年的试题还有当时做得比较出彩的文章出来给了史鸿。便是史湘雯和史湘霓姐妹两个也不没事跑来打扰史鸿,史湘雯还开始学着做补品了,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一本药膳书,成天琢磨着。
除了史鸿的事情,秦夫人也开始为史湘雯的婚事操起心来,史湘雯十三了,过年的时候带着史湘雯出去交际的时候,已经有人隐晦地打探史湘雯是否已经订亲,甚至贾家那边,还有意撮合史湘雯跟贾琏,不过秦夫人当下就婉拒了。
在秦夫人看来,贾家要不是还是亲戚,需要顾虑点颜面,史家都不屑于跟贾家打交道了。自从贾代善贾代化堂兄弟两个过世之后,贾家就每况愈下,好不容易出了个进士贾敬,结果人家居然不肯做官,也不肯袭爵,老子才一死,他就跑去寻仙问道了。贾赦不说才能如何,作为袭爵的长子,偏居一隅,贾家人还拿这个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要知道,史昕当年长年卧病,史家还默认他是继承人呢!贾政呢,似乎贾家人都觉得他比贾赦强,会读书,人品好,偏偏辣气壮地住在正房不动弹,理所当然地鄙视自己袭爵的长兄,自身却没有配得上这个待遇的才能,蹲在他老子临终为他求的位置上十几年挪不了窝。加上玉字辈也没出个拿得出手的人,可以说,贾家接下来几十年,都会一直走下坡路,就他们家那个至今可以说是游手好闲,连个监生的身份都没有,还没志气的贾琏,也想娶自己的宝贝闺女,这不是做梦吗!
担心那位老太太倚老卖老,硬要亲上加亲,秦夫人觉得,选女婿的步伐要加快了,反正只是订亲而已,再等个两三年再出嫁也是正好。这样看来,若是史鸿可以考个廪生甚至是贡生的身份,也能给史湘雯的婚事增加一个筹码,女儿家出嫁了,娘家的父兄就是依靠,史鼎能照顾女儿多少年呢,关键也得看兄弟啊!史老太君之所以在贾家说一不二,除了因为一个孝字,还不是因为娘家史家硬气,要不然,她怎么压得住自己的儿媳,须知道,贾赦的原配张氏也是书香大族出身呢!不过老太太也是个目光短浅的,张家是何等人家,即便没有爵位,也是清流中有名的人物,结果好好的亲家,如今差不多成了仇家了!贾琏也是蠢的,他是张氏的嫡子,至今居然也不去自己舅舅家套套近乎,那样的话,就算不喜欢念书,以张家的底蕴,给贾琏运作一番,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实缺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就在秦夫人一边给女儿挑选合适的结亲对象,一边恨不得求神拜佛,保佑史鸿金榜题名的时候,县试的时间到了。
史鸿的开端很不错,史鼎早就帮他准备好了一切,史鸿只需要早早地吃了家里准备好的早点,拿着相当于准考证的材料,直接去考试就行了,连考试用的东西也有人帮他拎着。县试府试并不算严格,压根不用糊名什么的,有的县令知府当场就能拍板。
等着考试的人很多,里面没什么熟人,史鸿只好跟着前来送考的管家史平站在一起,不时看看四周前来应考的人。很快史鸿变发现自己年纪也不是最小的,还有两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男孩也在家人的陪同下站在人群里面等待,其中一个男孩看起来很紧张,边上的家人拿出了一块肉饼哄着他吃了,又喂他喝水。另一个男孩也拿着一块糕点,小口地吃着,不时问边上的人几句话。
这会儿还是早春,春寒料峭的时候,尤其这会儿天还没有完全亮,地上结着白霜,考生却都穿着单衣,史鸿还好,穿了好几层,都是用的细细的棉布做的,穿着还算暖和,一些看着家境不怎么样的考生就有些受罪,站在那里跺着脚,不时腾出手来呵气暖手。
终于,贡院的门开了,几个小吏走了出来,开始点名报号,史鸿的名字还算靠前,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他连忙从史平手上接过篮子,提起来往门口走过去,前面等待的考生见是个孩子便都让开一条道来,史鸿道了几句谢,便到了贡院门口,这些小吏的眼光毒辣的很,见史鸿虽然穿的是细棉布的衣服,上面也没什么花纹,但是棉布的质地很好,史鸿这么多年也养出了一身富贵气度,加上史鸿年纪也小,那小吏琢磨着史鸿应该出身不差,因此,虽然按照规定检查考篮,进行搜身,但是做得并不出格,很快便将史鸿放了进去。
史鸿虽说觉得被搜身很不自在,不过也没办法,提着篮子对号入座,他的位置很不错,处于西南角,不会被风吹,也不会正对着太阳。史鸿拿出篮子里准备好的抹布,先细细擦了一下桌子和凳子,这才将笔墨还有砚台放到了桌上,拿出水壶往砚台里面倒了一点水,便开始慢慢研墨。
不知过了多久,考生都已经进了考场,听外面的声音,似乎还抓到了几个夹带的,直接就被扔了出去,还要影响以后的科举。贡院门关上之后,县令周志诚照旧说了几句为国举才,为圣上效忠之类的话,这才命人将考卷发了下来。
县试也就是考一篇时文,还有一篇试帖诗,史鸿看过题目,立刻便放下了心,之前钱老夫子也说过,其实天子脚下,这些小考比较占便宜,江南那边文风鼎盛,历来就是出才子的地方,因此,那边的官员出题很多时候也很刁钻,而北方这边就不一样,为了保证将来会试的时候,不至于出现一大堆考生都是出自南方的现象,北方这边直到乡试,难度都比南方要低一些,以免最终因为地域问题,朝堂上出现一边倒的情况,这也是平衡之策。
史鸿很快打了草稿,又检查修改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犯忌讳,需要避讳的字眼,这才开始誊抄起来。史鸿从启蒙的时候,就开始练习馆阁体,因此,如今的字除了因为年纪的问题,笔力尚且不足之外,也像模像样。
快要誊抄完毕的当儿,前面出现了一道阴影,史鸿抬头一看,却是周县令,周县令并没有出声,只是示意他继续,史鸿也没紧张,开玩笑,史鸿跟在史鼎身边,便是朝中一品二品的大员也是见过的,周县令这样的七品官员,还真没有让史鸿紧张的资格。
不过很显然,周县令是知道史鸿的,本来还想着史鸿这样的出身,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用父辈的恩荫,直接去国子监拉倒了,还要到这边来跟贫苦学子争这点功名。周县令原本的想法就是,只要史鸿的文章还算过得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过了就算了,卖史鼎这位侯爷加相爷一个人情便是,这会儿一看史鸿的文章,便知道自己想左了,人家跑过来考试,自然有这个底气。史鸿的八股文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之处,这也是科考中的大忌,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说朝堂上有什么变动,要做什么改革,否则的话,这种标新立异的文章,无论是哪个考官,都是不愿意取的。难得的是,以史鸿现在的年纪来看,他的文章引用的典故很常见,但是文风却像是在八股上浸淫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以周县令的看法,这样的文章,别说是区区一个县试,便是乡试,也是能取中的。
等到看到史鸿收了尾,周县令的态度也变得和蔼起来,这等少年英才,又有个好家世,将来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自己这个座师,也是很有脸面的。
周县令对着史鸿含笑点了点头,便背过手踱步去巡查别的考棚了,而史鸿也开始琢磨起那首试帖诗来。
19第19章
试帖诗什么的,都有一定的格律,再引用一点唐诗宋词里面的典故,便也能凑出一篇花团锦簇的诗来了。史鸿很快写完,再次检查了一番之后便提前交了卷。提前交卷这种行为也就出现在三场童生试里面,交了卷你就能直接出场回家,但是放到乡试会试上,这就不可能了,不到时间,贡院门绝不开启,到了时间,你就算没写完,那些小吏也会给你将试卷收上去。
周县令看着史鸿恭敬地呈上来的考卷,更加满意了,出身侯府,却还能保持谦恭的姿态,哪怕是装出来的呢,这也让人心里觉得舒服,周县令脸上笑意更加明显了,温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差没直接说史鸿这场必中了。
这会儿不过是正午,史平一直在外面等着,这回就坐在距离贡院不远的一个茶棚那儿坐着,有些心神不定地端着一杯平常绝对不会喝的劣茶,从有人出来之后,便不时抬头往贡院门口张望,正好看见史鸿提着篮子从贡院出来,当即放下杯子,在桌上丢了几枚铜钱,便小跑着过来,伸手接过篮子:“大爷果然才思敏捷,这么早就出来了!大爷可曾用了饭?”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史鸿向马车那边而去。
史鸿摇了摇头,这会儿也觉得肚子饿了,上了马车之后,便将篮子盖揭开,篮子里面有一块被检查的小吏拿着刀子切成了不规则小块的卤牛肉,还有一块同样被切开来了的玉带糕,史鸿顺手就捏了一块玉带糕送进嘴里,史平赶紧取了一双乌木包银箸奉上:“大爷先慢用一些,这便可以回府了!”说着,便叫车夫赶紧赶车。
“平叔也用一些吧!”史鸿笑道,史平是家中的二管家,也是府上的老人了,从史鼎还小的时候就跟着史鼎,一直很受信任,史鸿自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史平推脱了一下才说道:“谢大爷体恤!”说着,自己也取了一双竹筷,吃了两块牛肉,便放下了筷子。
史鸿也不再多说,史平是史家的家生子,哪怕资历再深呢,也不需要史鸿一再示好,本来就起得早,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加上一早上的脑力劳动,他的确是饿得很了,加上这会儿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尽管觉得口干,还是将玉带糕和卤牛肉都吃了下去,这才觉得胃里面充实了一些。一边史平连忙帮着倒了一杯温茶,让史鸿漱口。
史鸿到家的时候,史鼎人在内阁,秦夫人她们在内院等着,这会儿见史鸿回来,秦夫人连忙吩咐下人:“快去厨房,将给大爷准备好的饭菜拿过来!”
史鸿赶紧说道:“母亲,不必劳烦了,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既然出来得早,怎么还吃那些凉歪歪的东西,也不怕伤了胃!”秦夫人责怪道,“你年纪小,最是要注意身体的时候,还是喝点热乎的汤水!”说着,径自吩咐了下去。
秦夫人并没有开口问他考试的情况,等到丫鬟端了应该是一直热在炉子上的火腿鲜笋汤过来后,就在一边看着史鸿拿着一根勺子慢慢喝。好在碗并不大,史鸿也没有吃撑着的感觉,一碗热乎乎的汤下去,果然肚子里面舒服了很多,他放下勺子,看着秦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来:“母亲,放心吧,这次的考官周县令对我很看重呢!这次必中的!”
秦夫人含笑摸了摸史鸿的头发,轻声道:“鸿儿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逼自己逼得太紧!”她想到贾家那位曾经被视作希望的贾珠,暗自庆幸自己的儿子一直身体非常好。
史鸿自然点头应是,又在一边跟秦夫人说笑了一番,这才起身回去了。
县试的成绩没过几天便出来了,史鸿的成绩很好,高居榜首,很多人在知道史鸿的身世背景之后,都怀疑县令想要拍史家的马屁,不过,周志诚也是个干脆的,直接将前十名的试卷都张贴了出来,大家一看,固然还有人说些酸溜溜的话,大多数人也都服气了。要不是下面还有考试,就要有人过来跟史鸿套近乎,讨论学问了。
史家对此惊喜非常,毕竟史家这几代人里面,虽说不至于目不识丁,但是真正在学问上都颇为粗疏,第一位保龄侯当年甚至写奏折都需要幕僚写好了,一点一点解释给他听,他刚开始连依葫芦画瓢,抄写都有问题,好在开国太祖出身也不算高,也就是有了基业之后,才真正开始系统地进行学习,对跟着自己一起起于草莽的老部下也颇为容忍,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后来史家的人在读书上总是缺了一些天赋,史鼎史鼐这一代人里面虽说已经好了很多,不过,他们依旧走的是武勋方面的路,说起才学,撑死也就一秀才的水准,只是他们历练已久,长于实干罢了。
虽说只是一个县试案首,这也足够让史家人惊喜了,史鼐虽说这些年跟史鼎关系不如未袭爵之前密切,也上门勉励了史鸿一番,言语间,要史鸿弄个小三元,当然,他倒是没指望什么大三元,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种事情,多少年才出的了一个,史鸿终究年纪小了些,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会有人将他捧到这个高度。
县试在科举考试中,真的只能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很快府试就要来临了。住在长安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科考的几个步骤,你都不需要四处奔波了,只需要待在家里,到了考试的时候,直接去贡院就行,连考场都不怎么变化的。像一些比较偏远一点的地方的士子就很麻烦,每次考试都得费一番力气,县试要去县城,府试和院试还好,都在州城里,乡试就得去省城,会试再千里迢迢往京城过来。别人读书复习的时候,他在赶路,不说效率的问题,这其中的花销也会让许多家境贫寒的士子望而却步,考上举人之后会好一些,考上了举人,在规定范围以内的田产就能免税,自然有人携带田产过来依附,每年都有固定收入,要是连举人都考不上,家境好的还能一直坚持,家境差一些的,就得靠着开办私塾或者是在富贵人家坐馆维持生计了。
史鸿这三场考试都在贡院进行,甚至连座位距离得都不远,他虽说顶着一个小孩子的皮,内里却是个成年人,文章自然不像普通的少年人一般,显得浮躁,言之无物,反而很是沉稳,因此,居然真的考出了一个小三元来。
当然,这里面的确也有史家的关系,要不是史鸿出身史家,顺天府府尹或者是学政未必不会借着担心学子少年成名,未防出现伤仲永的情况等理由,将史鸿的名次压一压,这种事情往年不是没有过。不过,这多半是针对没什么后台的学子,像史鸿这样家世雄厚,父辈颇受圣宠的,哪怕文章稍微差点呢,在这个不需要糊名的童生试里面,考官将名次往上提那么一点,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甚至在一些舞弊比较肆无忌惮的地方,出现过替考,甚至考生连考场都没去,最终还能榜上提名的,只是不过是个秀才的功名,在这个进士都未必能混到实缺的时候,实在是不值一提罢了。有这个能耐的人家,也是不在乎那一个月四两银子的补贴的。
史鸿得中小三元,这自然是整个史家的喜事,甚至史家的亲戚也是与有荣焉,史鼎已经维持不了自己的淡定,虽说没有大张旗鼓,不过,还是下帖子请了比较亲近的亲朋一起庆祝了一番,史鸿收获了一大堆口头上的夸赞,以及起码二十年内不需要购买新的的笔墨,砚台也有不少。
而史鸿,也从拜会座师,还有与同年聚会开始,真正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社交活动。
20第20章
跟现代人不同,古人对于师生关系的看重是现代人很难理解的,而座师,在这个年代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亲密,文人的圈子里面,很多关系网就是靠着师生、同年给联系起来的,即便不是一荣俱荣,一损即损,但是也会互相提携,作为学生,你哪怕平时不跟你那个座师有什么交集,但是,即便座师做了什么措施,你也不能出首,否则就会被官场之人同时排斥。这年头可不鼓励什么大义灭亲,而是亲亲相隐,这是一种潜规则。
之前遇到的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没有通过院试,在府试中名次也偏后,不过他们年纪小,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因此倒也不沮丧。
因为是在长安,无论是顺天府的府尹还有学政都比地方上相同品级的官员地位要高一些,手上握着的权力也高一些,尽管在长安不显,有的时候还要两头受气,谁让京城这种地方,大街上的小贩都有可能认识甚至就是皇亲国戚呢!不过你要让他们外放,他们还真不一定乐意。
如今的顺天府府尹李远文,就是标准的凤凰男,不过人家长了一副好相貌,而且才学也不差,又很会做人,可以说是长袖善舞,之前因为家贫,在老家那边并未成亲,等到考中了进士的时候,年纪不过二十多,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因此,被当时的左都御史,如今的刑部侍郎于大人相中,做了于大人的女婿,从此青云直上,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坐到了顺天府府尹的位置上,而且也坐得挺稳当。
至于学政赵勤,出身翰林院,是个老学究了,对朝政兴趣不大,学政也是他兴趣所在,他已经任了好几任学政,不过这一年才转到了顺天府,正好就轮到了史鸿他们这一群人。
虽说文官武官不是一个体系,在朝堂上互掐也是常事,本朝虽然没有重文轻武的意思,不过随着天下承平,武官的地位每况愈下,要不是史鼎有功,圣上也要平衡朝堂,史鼎也入不了内阁。不管怎么样,如今史鼎即使没有做到位极人臣,也已经是金字塔上的顶层人物了,这些文臣自然不会跟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也摆出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加上史鸿在童生试中堪称出色的表现,尤其史鸿是史鼎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足以表示,起码史鼎这一脉,要开始退出武将的圈子,转而往文官上发展了。因此,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起码三个座师都对史鸿表现了十足的善意。
当然,史鸿送过去的礼物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善意就是了,史家库房里面各种古玩字画并不少,经历过开国那段时间的武将家里这些东西都不会少,都是当年发的战争财,前朝不知道多少富商官员乃至名士受了祸害,而且你还讲不了理,谁让你没有迎风而降,不肯尊奉新朝呢!先发财的自然是这些武将,底下的小兵只知道强金银珠宝,有了见识的将领,就会在封库之前昧下一些珍贵的古董字画下来。
史鸿上门很是投其所好,喜欢字画的送字画,喜欢金石的送金石,喜欢玩砚台古墨的送名砚古墨,再加上自己手抄的四书什么的,既风雅又体面,自然很能讨这些人的欢心,他们自然也不吝于指点夸奖史鸿几句,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文官阶层对史家的态度。
与同年之间的交际就没有这般麻烦,史鸿年纪小,身上也没有因为出身优越带来的傲气,反而挺平和,而且除非是读书读傻了的傻子,谁也不会没事跟一个注定前途无量的同年交恶,说不得,哪天就要借人家之力,如今,自然需要留下一个善缘。
因此,发榜之后不久,这些新鲜出炉的生员在一起聚会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向史鸿示好之意,尤其有几个同样获得了贡生名额的,他们将会一起进入国子监,再做好几年同学,运气好的话,还能一起参加乡试,因此,更是对史鸿多了几分亲热。
京都居,大不易,廪生方能有四两银子的补贴,往下一个月也不过领几斗米了,因此,几个家境不佳的同年在聚了几次之后,便有些羞赧地提出要告辞回家读书了,这几次小聚,虽说只是在一些中档甚至是低档的茶楼喝喝茶,吃点茶点,听听说书人说书,可是,每次消费也要几两银子,他们能来长安县赴考,几乎已经快要掏空了家里,偏偏虽然中了,名次却靠后,很难改善自己的生活,这些读书人,其实自尊心更强,几次都是别人会账,叫他们很是有些坐立不安,何况这些钱有人付,可是住客栈需要花钱,平常吃饭同样要花钱,在乡下几文钱的东西,在长安县里面甚至要几十文几百文,他们囊中羞涩,再待下去,恐怕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了。
好在史鸿他们这群人也通人情世故,很快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因此,也没有着意挽留,一群人各自凑了凑,用读书人的方式,奉上了不算太丰厚但是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雪中送炭的程仪,又相约到时候一起参加两年后的秋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史鸿也跟在后面学习着读书人之间交往的方式,他仗着年纪小,不懂的便找人问,这些比他年纪要大一半或者一倍甚至是以上的同年们很容易从中找回了优越感,原来你小子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天才嘛,看来以前光顾着念书了,难怪呢!于是,自然很是热心地指点一二,史鸿受益匪浅。
过了半个多月,家不在长安的人陆陆续续都要告辞了,他们过一段时间,也需要去官学县学报道,继续念书,就算是几个确定要进国子监的,也要先回去一趟,跟家人说一声,也得回家走走亲戚,显摆一下,另外,国子监是需要住宿的,他们也要回去收拾一下行礼什么的,回头再来报道。
21第21章
“鸿儿,你要去国子监住?”秦夫人大吃一惊,“国子监离得也不远,在家不行吗?”
史鸿解释道:“母亲,国子监说不远,离咱们家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呢,何况,住在国子监,也能跟国子监的先生还有同学多做交流!”
秦夫人叹了口气:“你这点年纪,哪里照顾得好自己,你三叔家的泽哥儿在国子监待了一年,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比他还小呢!”
史鸿哭笑不得:“母亲,哪里有这么夸张了!”他没有说的是,史泽哪里是去国子监念书了,天天跟一干荫生在一起鬼混,听说还没等他家里给他安排通房,就已经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偷偷去开荤了!
史鸿打定了注意,史鼎也觉得史鸿既然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得更远,那么,在国子监建立一些人脉自然是很好的选择。史家如今固然勉强算得上煊赫,但是终究影响力有些欠缺,其实,给史鸿找一个清流中的大儒做授业之师是最好的,只是,史家跟这样的人没什么交情,而且,他们也未必看得起史家,别到时候反受其辱,让史家成了笑话,倒不如让史鸿按部就班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的那些官员固然职位不高,可是,能入国子监的都不会是什么庸才,在清流中都有些名声,史鸿天资不差,也努力,可能一开始的时候艰难点,日后自然会被人瞧见他的能耐,想要出头就简单多了。
史鼎毕竟是一家之主,他答应了下来,秦夫人自然不好反对,去国子监念书自然不能呼奴使婢的,不过带个书童却是可以的,史鸿身边配的几个小厮本来就有书童的作用,秦夫人挑选了一下,又闻了闻史鸿的意思,最终选了大管家史忠的小儿子,被史鸿取名叫心砚的。心砚从小就是被史忠按照给史鸿做书童的标准培养的,长得清秀干净,手脚利落,能说会道,接人待物也有一套。
史鸿对此还算满意,然后就有些头疼地看着秦夫人让人给他收拾被褥衣服,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光是帕子汗巾荷包香囊就弄了一大堆,又担心史鸿出去应酬钱不够花,一边给史鸿涨了月钱,从原来的十两涨到二十两,已经与秦夫人自己平齐,私底下又塞了一个装满了银锞子的小匣子给史鸿,让他可以拿去打赏人。
国子监那边生员成分实在有点复杂,有监生,贡生,恩生,还有一些在会试中落第的举人,名目繁多,要不是捐监只是个名义,并不能真正在里面读书,人数还要更多。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按照惯例,几方的宿舍并不混杂在一起,以免发生一些冲突,史鸿在小吏的指引下,进了贡生所在的宿舍区,这边住宿条件可比以前的大学强多了,一人一间屋子,他们来得早,挑了个向阳的屋子,心砚便带着几个一起来的下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又将带来的东西大包小包地给拎了过去,史鸿站在门口指挥得他们团团转,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要是放在后世,像史鸿这样的,难免要被世人说上一句什么垮下来的一代云云,但是在这里,史鸿这等身份,除非万不得已,怎么轮得到他来做这些琐事,这些下人也要被苛责。
史鸿正指挥着心砚将他带来的书在书桌旁边的书架上按照在家时候的习惯摆好,门口又有人进来,几个人一边喘气,一边说话,其中一个声音颇有些熟悉,史鸿转头一看,居然是熟人,连忙迎了过去:“原来是林兄!林兄来得可早!”
这个人姓林名微,也是这一年的贡生,他家勉强也算是官宦人家了,之前他们家也就是万年县城外的一个地主,还算有钱,不过就在几十年前,他大伯跟他父亲,一个中了同进士,一个中了举人,自然算是踏入了士人的行列,他大伯从县丞开始做起,如今辗转在吏部做了个员外郎,虽说不过是从五品,可是也是个有实权的职位,每年为了吏部的考评,那些外放的官员可都要可劲地打点的。因此,这几十年来,林家慢慢兴旺发达起来,林微如今十六,在贡生里面年纪也算不上大,之前同年聚会的时候,他跟史鸿还算亲近,这会儿见到史鸿,也是笑了起来:“还说我来得早呢,你应该一早就到了吧!等我一下,我去吩咐他们帮我收拾了屋子,咱们一会儿一起去喝茶!”
史鸿也很爽快:“行啊,我这边快收拾好了,我叫几个下人去给你帮忙!”
林微也没客气两句,林家在乡下算得上一等的人家,放到长安这种地方,那就什么都不算了,他过来自然没敢招眼,不过带了个书童,另一个帮着拿行李的是驾车的马夫,两个男人收拾起来还真快不起来,他可不想晚上回来一看,屋子里面跟猪窝一样。
史家被派出来的下人果然都很专业,史鸿的屋子这会儿除了面积小了点,看起来已经跟史鸿在家用的书房差不多了,史鸿叫了几个人去帮林微,那几个人也没有什么怨言,恭恭敬敬叫了声“林大爷”,便利索地过去帮忙了。
林微在家也是没干过这事的人,这会儿自然不会插手,干脆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跟史鸿一起闲聊:“说起来,杨兄这两天也该到了!”他说的是同样是万年县的那个贡生杨时,这两人当初在万年县考县试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还算不错。
史鸿笑道:“反正他家住的也不远,提前一天出发,也赶得及国子监开课的!”
林微点了点头:“咱们这一科加起来也就四个贡生,干脆住一起算了,杨兄和李兄没来,咱们要不要在隔壁给他们留个屋子?”最后那一位叫李约,在几个人中算是正宗的书香之家出身了,说起来,这人跟史鸿还有些异常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跟那位嫁给了贾珠的李纨是堂姐弟,他的父亲李守一是李守中的同胞兄弟,李守中如今依旧是国子监司业,而李守一多年来一直外放,李约便是跟着李守中启蒙的,因为兄弟两个并未真正分家,李约如今依旧跟伯父李守中住在一起。不过,这门婚事无论是李约还是史鸿都没有想要提起,李约这位堂姐实在是太悲剧,李家如今连跟贾家这个亲家往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差点就发狠直接断交。
史鸿想了想,说道:“这样也行,省得他们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回头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两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干脆便让下人将史鸿跟林微旁边的两间屋子都打扫了一番,等着人过来。
22第22章
杨时和李约是第二天下午到的,收拾了一下屋子,最终也只好凑在一起去吃顿晚饭了。国子监这边也提供饭菜,不过大锅饭就是那样子,能吃得饱,可是味道就保证不了了,史鸿吃了一顿之后,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辈子住校的时候,也没觉得学校的饭菜多难吃,总能吃得下去,反正隔三差五地跑回去打打牙祭。不过这年头调味品少,而且一直也算不上便宜,如有钱的人家厨子好,也用得起各种香料,厨房里一般也常备高汤什么的提鲜。可是国子监这等地方,饭菜是免费提供给师生的,国子监的那些官员自然能吃到小灶,可是大锅饭就不一样了,每年朝廷拨下来的经费就这么多,国子监又是个清水衙门,底下的小吏想要捞点外快,可不就得从厨房采办这些地方下手嘛,自然这边的大锅饭就能省则省了,分量上是够足的,但是质量,就有待商榷了,反正史鼎尝着,这些菜里面连盐都没舍得多放,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监生们若是不愿吃这大锅饭,也行,花点钱,厨房的管事也会给你开小灶,也可以在没课的时候到外面的饭馆吃,有钱的一般都是这样解决。囊中羞涩的,也就只好继续忍受了,当然对于这些囊中羞涩的,在家吃的只怕还没在国子监吃得好呢,因此,大部分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因此,在听说了国子监提供的饭菜的滋味之后,杨时和李约自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因为天已经晚了,不好这会儿出去,干脆各自出了一两银子,让人去厨房小灶那边点了几个菜,考虑到第二天就要上课了,尽管林微撺掇着要弄壶酒回来,另外三个人还是狼地拒绝了。
心砚将史鸿带过来的一些干果肉干之类的零食拿了出来,装在青瓷的盘子里头,又给几个人都倒了茶,这才退下了,杨时抓了一把杏仁,笑道:“还是阿鸿你的书童机灵,跟他比起来,跟着咱们的那几个,简直跟蠢牛一样了!”
史鸿自己也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笑道:“这话要是让你家吉祥知道了,还不哭着回去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林微用手撕着一片牛肉干,嘴上也没闲着:“说起来,我来的时候还以为,就我跟杨兄两个呢,你们两个家里住得可都不远!”
李约喝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我这是没办法,最近我母亲跟我大伯母正琢磨着我的婚事呢,我只好躲出来了!”他没有说的是,他不是很信任这两位长辈的眼光,不说看似嫁得不错,如今日子却过得很不怎么样的李纨,他两个堂兄如今也已经成了亲,不过两个堂嫂子无论是处事还是相貌,都不太符合李约的心意,李约只好借口要专心读书,直接收拾东西就溜出来了。
史鸿也很干脆:“我家正经念书的就我一个,在家难免有些懈怠,不如到国子监来!”
几个人也不过是顺口问一句,有个过得去的理由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虽说之前几个人交流多一点,不过也是刚认识没多久,要说什么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类的话,那鬼都不相信,因此,虽然李约跟史鸿的理由都有些半真半假,不过他们也不再多问了。
等到那边送了饭菜过来,几个人因为吃了不少零食,这会儿也没了多少胃口,干脆以茶代酒,行起了酒令。杨时工于八股,在诗词格律上却差了一些,因此输得最多,喝水喝得肚圆,最后实在撑不住,连连讨饶,这才罢休。
第二天便要开课,几个人用了饭,又说笑了一阵子,便各自回了屋洗漱休息。
史鸿也没有择床的习惯,这边的屋子也被下人收拾得极为舒适,因此,这一晚上,史鸿很是睡了一个好觉。没有睡好的反而是李约,好歹还有个伯父在国子监任教呢,居然也这般紧张。
这年头也没什么所谓的开学典礼,国子监祭酒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类似忠君报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也就差不多了。
史鸿在国子监的生活很快上了正轨,有课的时候去听课,国子监的一干博士除了讲四书五经,有的时候也会说一些史书还有律法之类的,算学格物也有,不过如今会这些的真的是稀有人才,而且水平还不一定比得上后世的初中生,史鸿听了几次之后,便没有再去,他暂时没有推动国家科技发展的打算,而且,他的水平也有限得很,想要用现在人能够理解的方法将后世那些众所周知的公式定理推导出来,需要的精力显然是想要在科举上出人头地的史鸿耗不起的。要知道,你就算这会儿能把微积分都弄出来,将来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在钦天监监正,一辈子为了历法还有各类天文现象奋斗,在出现异常时及时发现,要是没发现,就得背黑锅,史鸿可没这个兴趣。
本来史鸿还担心史泽因为看他不顺眼,跟他对着干,或者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结果,上了大半个月的课,史鸿连史泽的影子都没看到,看起来,这小子大概是逃课了,史鸿也没有背后告状的心思,反正史泽来翰林院就不是来念书的,至于他干了什么,那也是史鼐应该费心的事情,史鸿这个堂弟可不好多嘴。
国子监的祭酒、司业、博士乃至助教都是学识渊博之人,里面好些人还兼着翰林院的差事,不管对那些荫生、恩生之类的可以说是相当于后世家长有特长的特长生是个什么态度,对于他们这些贡生还有落第的那些举人都是极为认真负责的,毕竟,他们这群人才是真正会通过科举出仕的,将来若是进士及第,自然跟他们有份师生情谊。至于不乐意学的,自然是朽木一根,让他们在这边混混日子,到了时限,直接踢出去拉倒算了。
史鸿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不错,史鸿基础很好,上课也很认真,功课上也挺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不像一些年少得志的人一般,多少有些喜欢炫耀,让人觉得哗众取宠,生出反感来,为人还算谦逊,就算是原本相对薄弱一点的字,如今吸取了之前腕力不足的教训,因为每天悬腕练字,交上去的功课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进步来,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年纪小长得好,看着也乖巧的人总是比较占便宜的。
靠着这些,史鸿将国子监一大圈人轮着刷了一番,好感度蹭蹭蹭往上升,自然让他的国子监生活越加顺畅起来,说是如鱼得水也差不多了。
23第23章
因为李约的关系,李守中对他们还算关照,李守中这人是个端方的性子,也喜欢提携后进,看重勤奋好学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看上贾珠,贾珠自然不是什么品行差的人,只是缺少了一点运道,家里不但没有提供助力,还拖了后腿。李守中一心觉得自己的学生会好好待自己的女儿,哪知道,贾家的人拎得清的实在不多,人家自诩为国公门第,还瞧不起李纨这么一个国子监小官的女儿呢!加上贾珠死了,李纨身上又背负了一个克夫的名声,要不是李纨在灵堂上立誓守寡,只怕日子还要艰难。
虽说李守中后悔结了这门亲,平白害了自己的女儿,不过男人毕竟粗心,他想着女儿已经有了子嗣,这就是贾家的嫡长孙,读书人也看重贞洁,何况贾家明面上也没有对李纨如何,李守中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虽说妻子偶尔有些微词,可是,毕竟是出嫁了的女儿,如今守寡在家,娘家也不能多管了,免得女儿在婆家更难做人。
李守中一开始或许因为史家跟贾家的亲戚关系,难免对史鸿有些迁怒之意,不过他毕竟还算是个君子,自然知道,这事跟史家其实是没有多大关系的,而史鸿性子还算讨喜,也是聪明好学的,李守中很快便抛弃了之前的一些成见,平常也会指点史鸿一二。李守中固然这么多年来依旧在国子监厮混,品级也一直没有上升,不过,这么多年来也经营下了不少人脉,据李约说,李守中这一任满之后,便会外放了,到时候,起码一个知府的官职是跑不了的,或许还能再提半级。
国子监每旬会有旬休,离得远的自然还得留在国子监,像史鸿这样住的比较近的,便可以回去一天,史鸿如今开始抽条了,原本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如今也看不出来了,让秦夫人心疼不已,因此,每次史鸿一回去,桌上绝对都是史鸿喜欢吃的东西,临走之前,还得大包小包带上一堆吃的回去,很是便宜了林微他们几个人,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年纪最大已经停止拔高的杨时甚至胖了一圈。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多,中秋都已经过去了,眼看着都要到重阳了,按理说这样秋高气爽,正该登高望远,赏菊吃蟹的日子,可以让人好好放松一把,读书人可以附庸风雅,吟风弄月一番,便是武人,也能趁着秋高马肥,猎物膘肥体壮的时候,拿着弓箭,到附近的山中,猎场去行猎游玩。
重阳节国子监是有假期的,就在史鸿他们在商议着重阳节的安排的时候,一个闷雷直接掉了下来。
圣上忽然就在朝上宣读了一份旨意,说自己年迈,要禅位给八皇子。八皇子当时就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给砸得晕乎乎的,不过他还算有几分狼,很快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来请圣上收回旨意,说什么自己年轻识浅,才能平庸之类的话,底下一大堆臣子同样下饺子一样呼啦啦跪了一地,不管真心假意,一个个简直跟天塌了一样,恨不得触柱自戕,以求圣上收回成命。不过这里头的确真心的多,假意的少,谁让八皇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就知道闷头做事,大家都觉得八皇子将来撑死就是个贤王,还得看下一任皇帝会不会忌讳他,因此,很少有大臣选择投靠他,相比较于一个没有交情,还摸不清楚脾气的新皇,还是相对来说比较仁慈的圣上,更好一些,说不得,过段时间,圣上就忘了这回事,重新考虑储君的事情呢?
谁知道圣上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怎么苦劝,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要不是限于脸面,朝臣们差点没在朝堂上撒泼打滚了,结果最后圣上来了一句朕意已决,又令礼部主持禅位大典,宗人府加紧制作礼服仪仗等用品,便干脆地退朝了。
禅位大典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半个月后,时间实在很紧,礼部和宗人府忙得团团转,一直以来,这些事情都要遵从周礼,可是,周礼上也没具体说皇帝禅位应该怎么做啊!因此,只能从旧例。可是要知道,历朝历代禅位之事实在不多,很多干脆就是改朝换代,硬逼着傀儡皇帝走个形式,只不过说成禅位,以谋个正统的名声罢了。比较经典的是唐高祖李渊禅位给太祖李世民,可是哪怕李世民被称作是千古一帝呢,也不能掩盖他是杀兄弑帝,武力逼宫得来的皇位,在某种意义上比隋炀帝还要恶劣,那实际上跟篡位也差不到哪儿去了,那会儿唐朝初建,还处于外忧内患之中了,仪式自然有些匆忙简陋,如今想要找个成例都有些困难。
别的大臣也清闲不下来,下错了注的唉声叹气,一个个也各有打算,如今去抱大腿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也显得太不矜持,容易给人留下一个首尾两端的印象,两头不讨好,要知道,他们之前投靠的也是有实力的皇子亲王,人家奈何不了别人,还奈何不了他们吗?而那些本以为很有希望坐上那个位置的自然不甘心,一个个私底下找了幕僚谋士,分析圣上的用意,琢磨着如何将老八给拉下去,最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底下的这些动作,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圣上依旧正常上朝,不过,八皇子如今已经站在了龙椅阶下一级的位置,正是八级储君之位。圣上似乎不知道底下这些儿子和臣子的小动作一般,一些人私底下甚至怀疑,圣上是不是糊涂了,一些人甚至琢磨着是不是以这个为借口,给八皇子扣上一个挟持天子,大逆不道的帽子。但事实上就是,圣上并没有老糊涂,在禅位大典之前的那一次大朝会上,圣上直接一串组合拳,将底下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这段时间里面,按理应该比较安静的御史台骤然发难,一连串的弹劾雪花一样地飞了出来,左都御史于睿是圣上的心腹,他亲自出马,一连上了几本折子,弹劾诸位皇子勾结大臣,暗中串联,图谋不轨,气得那几位皇子眼珠子都要喷出火来,看着于睿的目光简直要将他活撕了。最让人心惊的是,于睿拿出来的证据,时间、地点、参与人员一应俱全,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圣上亲自出手了,唯有圣上手上的内厂才有这个能耐,大家恍然想起来,内厂一直以来就有监察百官之权,只是因为担心重演前朝锦衣卫东西厂之祸,内厂一直隐匿在黑暗中,除非特殊情况,只有监察权,并无处置权,也有数十年没有发过威了,大家差点给忘了这回事的时候,他又蹦了出来,显示其依旧宝刀未老,正悬在诸多大臣的头顶上呢!圣上勃然大怒,最近蹦跶得比较厉害的几个皇子都遭到了训斥,并从亲王爵被降到了郡王爵,另外,还有几个资格比较老的大臣也遭了殃,差点被夺职下狱,朝堂上下顿时噤若寒蝉,安静了好几天,直到禅位大典的到来。
24第24章
史家相对而言比较平静,他们谁也没支持,作出一副谁坐在龙椅上,就忠于谁,勤于王事的模样,正好谁也不得罪,当然,圣上禅位,新皇登基,带来的麻烦不只是这个,毕竟,大臣们除了站队之外,也得上贺表,上贺仪,礼物的选择也很麻烦,轻了让新皇觉得你目无君上,重了让太上皇觉得人走茶凉。史鸿他们还算好一点,若是一些原本出身不算高的官员,还得更拿捏着,万一礼物太贵重了,还得担心上头怀疑自己贪墨。
不管怎么样,老圣人退居寿康宫已经是定局,八皇子顺利登基,不过鉴于根基未稳,羽翼未丰,依旧摆出一副为太上皇马首是瞻的姿态,有想要逢迎拍马的臣子建议如今就开始挑选决定新年号的,直接被圣上驳斥了一番。
太上皇退位之前的举动,一方面是敲打一下不安分的儿子大臣,另一方面也是为新皇留下施恩的余地。诚然,太上皇原本对自己的八皇子一向平平,不过,他既然选中了八皇子为皇帝,自然也是相信八皇子能做一个好皇帝的。作为天子,很多时候个人好恶并不重要,要不然,礼法上也就不会有立嫡立长立贤的说法,有皇帝倒是想要立爱呢,不过后果多半不是那么美妙。就像太上皇宠爱甄贵妃所生的儿子,可是十二皇子年纪毕竟小,而且从小到大并未有过挫折,且急躁冒进,并非好人选。因此,太上皇愿意宠着十二皇子,让他做个富贵闲王,却不愿意让他卷进皇位争夺之中。
八皇子性子隐忍坚韧,他若是蠢,皇位也不会落到他头上,因此自然明白太上皇的意思,登基之后,安抚了一下兄弟还有前朝重臣,兄弟们再次变成了亲王,虽说心里多半有些不对劲,不过明面上还是得山呼万岁,说些皇上圣明之类的话。背地里面难免要抱怨几句老圣人实在偏心之类的话,却没有想到,在之前,他们大多觉得老圣人会偏向自己的。
前朝的事情,圣上暂时多半还得看老圣人的意思,但是后宫的事情圣上大半都能自己做主了,王妃变成了皇后,侧妃被封了妃,原本的庶妃侍妾也各自得了册封,问题是老圣人的后宫。老圣人元后早已过世,也就是故去的义忠亲王的生母,后来倒也有过继后,不过是当时的宠妃,油尽灯枯之前给了个安慰奖,刚刚册封,举行了大典,三天之后便去世了,后来老圣人便没有再立后的意思。
当今圣上的生母云妃年轻的时候也受宠过一阵子,不过后来色衰爱弛,老圣人即便顾念旧情,一个月也就顶多见一两次圣颜罢了,圣上当年不出头,也是因为生母在后宫不得势,帮不了多少忙的缘故,如今圣上是皇帝了,生母自然也要册封,因此便直接从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一跃变成了太上皇后,搬进了慈宁宫。老圣人的其余的妃嫔各自也变成了太妃太嫔,不过,相比较以前妃嫔都能作为一宫主位来说,如今她们也就只能跟自己的老对头挤挤了。哪怕圣上对甄贵妃很是腻味,但是太上皇喜欢,圣上也只能将其册封为贵太妃,为了讨好太上皇,甚至将慈安宫给了贵太妃,的确这一个举措让太上皇很是满意。
禅位大典对史鸿这样的人来说,大概最大的意义就是能多放三天假,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过,国子监其他人难免有些人心浮动。新皇登基,一般都会加开恩科,乡试会试都有,一些贡生已经连夜收拾了东西,等到消息确切了,就回乡参加乡试,当然,如果能得到国子监的推荐名额,自然也能留在顺天府参加会试,但是总共加起来也就几个名额,要先考一场,除非有绝对的信心,或者是有绝对的关系,他们才会留下来考试,要不,等到国子监这边名单出来,发现自己不在名额里面,再回去,很有可能就来不及了。
林微他们也在讨论要不要参加这次恩科,林微和杨时都有些跃跃欲试,李约也在犹豫中,只有史鸿早就做了决定,他现在年纪还小,而且,尽管之前也听钱老夫子说过,他若是参加乡试,十有七八是能中的,只是,在国子监上了这么长时间课,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些不足,与其现在跑过去考试,不如再学个两三年,觉得十拿九稳之后再说。
李约倒是很想参加,不过却被李守中给驳回了,说句老实话,跟李约的父亲李守一相比,李约对自己这个伯父更加信服,谁让李守一在他记事后不久就外放了,也只有回京述职的时候才能相处个几天,而李守中在他之前的生命里却是一直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因此,在他跟李守中说起恩科的事情时,李守中却是断然驳回:“你如今才到国子监半年,学问尚未纯熟,就想要好高骛远,能正经在国子监念书的,哪个不是一时俊杰,他们尚且脚踏实地,你一个后学末进,倒是自高自大起来了!”
李守中的话说得毫不留情,李约对伯父的看法还是很在意的,不免觉得羞愧,终于打消了主意。
杨时和林微在知道之后,也犹豫不定起来,林微性子急躁一些,琢磨了半天,方才咬着牙说道:“我也就是下场试试,能中自然好,不能中,就当多个教训罢了!”
史鸿摇摇头,说道:“那你就要好好准备了,乡试和会试总共九天呢!”如今却不是考试的好时机,说是恩科,这会儿已经快要入深秋了,等到上面下了旨,下面再各方面通知准备一番,真正开考的时候,只怕都入冬一段时候了,偏偏乡试和会试算是大考了,为了防止夹带作弊,都得穿单衣,连夹衣都不行,冷成那个样子,虽说为了体现皇恩浩荡,考场里面肯定会安排炭盆之类的东西取暖,即便这样,只怕也很影响考试状态。不过,这种事情其实也是难免的,就算是正常的春闱秋闱,每次也都有熬不下去,半途晕倒甚至得病的,因为不到考试结束,不许离开,一些患病的人甚至会死在考场里面,这也不算稀奇。可以说,这会儿的科举考试,除了考才学之外,还要看身体状况,还有运气。
林微也没想这么多,他大概以为史鸿的意思是让他好好复习,因此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道:“不管中不中,回头还是能回国子监的嘛,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嘛!”
杨时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了,他想着自己的文章比起李约史鸿来,还差点味道,他们两个都不去,自己去了,只怕也中不了,回头难免要被人笑话。
25第25章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天下罪犯大赦一等,恩科的旨意也下来了,反正圣上嘴皮子一动,这么一加恩,花钱的是户部,跑断腿的是底层的官吏,好名声都是圣上的。
国子监很快开考,有意争取国子监乡试推荐名额的,自然快要挣破头。要回原籍考试的,一个个也已经都告了假,打包了行李,急急忙忙往家赶,一些离得远的,甚至恩科的旨意还没下来,就先走了。
林微同样正忙着准备考试的事情,李约帮他搜罗了顺天府历年来乡试的考题,史鸿心情不太好,他在国子监门口遇到了史泽,史泽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史鸿不是自以为学问好,怎么不去参加乡试,是不是担心考不上云云。
在国子监门口,史鸿直接就说学海无涯,自己从不觉得自己学问有多好,之所以不去参加乡试,也是有自知之明。说完,故意挑衅地看了史泽一眼,意思就是你一个拿了家里恩荫的名额的监生跑这边来质问我,那才叫没有自知之明!不等史泽发火,他转头就走。
李约正好瞧见史鸿跟史泽两人之间的对峙,看着史鸿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说你堂哥比你还要大两三岁吗?”意思就是,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晓得事理呢?
史鸿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一直就这样,我婶婶也一向惯着他!”
李约撇了撇嘴,史鸿跟史泽两人光看相貌,勉强还能看出一两分相似,不过这性子,真是南辕北辙。而且,史泽也没什么值得李约看重的,纨绔一个,不思上进,李约因为李守中的缘故,再国子监消息颇为灵通,他深知,跟史泽混在一起的也就是一帮荫生和恩生,这里面少有肯用功念书的,就算有,没几天也被带坏了,反正他们这群人,在国子监就是祸害一样的人物,国子监的先生们也不乐意多管,毕竟,有一个荫生的名额,就代表家中起码有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国子监祭酒也不过是从四品呢!反而,为了怕他们这些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把真心喜欢读书的都被教坏了,这种事情,前朝不要太多哦,到了后来,去国子监念书已经不是荣誉,反而对真心求学的人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了。当时国子监这个集中了几乎是全国最高端的师资力量的学校,搞到最后,连几个举人都考不上,干脆直接变成了朝廷的敛财机构,只要有点钱,就能捐个监生的功名,连名额限制都没有了。
因此,本朝的国子监就吸取了教训,各地推举上来的贡生,跟荫生恩生是分开住宿,分开授课的,若是荫生恩生中有读书的料子,通过国子监内部考核后,也会将他们编入贡生所在的班级中,可惜的是,这样的人真的不怎么多。因此,一般想要让子孙通过科举入仕的,哪怕在背后使点手段,怎么着也要让孩子先考个秀才再说,有了秀才的功名,哪怕再通过恩荫进入国子监,一般都会跟贡生安排在一起。而那些荫生恩生,多半却是勋贵家族甚至是有些开始没落了的家族出来的,他们家族也没有指望他们学出什么名堂来,无非是让他们镀镀金,跟相同阶层的人好好相处,讨点交情,也有人会趁机投资几个贫困学子,考不中将来也能做幕僚,考中了,这点香火情分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史泽在这些荫生恩生里面混得还不错,方夫人就他一个儿子,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他,从他进了国子监之后,就加了他的月钱,平常也经常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史泽,毕竟在方夫人看来,保龄侯府的一切,迟早都是史泽的,如今不过是提前花了而已。因此,史泽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弟弟妹妹们那种窘迫的日子,在外面出手很是大方豪爽,很是交了不少酒肉朋友。
史泽之所以再次找史鸿的麻烦,完全是因为史鼐,中国的家长从古至今都有个通性,在自己家的孩子面前,喜欢夸奖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好。不幸的是,史鸿如今就是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几乎给史泽造成了永久的阴影。史泽那天也是倒霉,他如今发育得差不多了,虽说方夫人恨不得掐死自己丈夫身边的通房姨娘,但是,在发现史泽发育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给了史泽,她们的任务就是在史泽有需要的时候,教导他人事。当然,名义上自然不会是给史泽做通房丫头,不过,史泽在方夫人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着自己的那些同学一起去开了荤,很快就明白了方夫人的用意,自然迫不及待地就将那两个生得袅娜纤细的丫鬟给受用了。
那天圣上刚下了恩科的旨意,史鼐难免想到自家的儿子,方夫人一向都是在史鼐面前说史泽的好话的,因此,史鼐干脆就将两个儿子一起叫到了书房,史鼐也不是什么读书人,以前念的书差不多都还给他启蒙老师了。因此,史鼐也不考校别的什么,直接让他们背书,让他吃惊的是,启蒙比较早,在国子监已经待了两三年的史泽,居然连以前被先生说成天资不足的史清都不如了,见史泽在那边磕磕巴巴,眼珠子乱转,史鼐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他书房里面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干脆顺手将手里的《论语》一卷,然后劈头盖脸地就拍了上去,史鼐是习武之人,哪怕拿的是一卷书呢,也揍得史泽嗷嗷直叫,一边揍,还得一边教训,无非就是,不成器的东西,你看看你二叔家的鸿堂弟,人家才多大点人,都已经是小三元了,在国子监也是被先生们夸奖的,你比人家大好几岁呢,结果还一年不如一年了!我生你有什么用,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
弄到最后,连听到消息过来求情的方夫人也被弄了个没脸,被史鼐说了几句慈母出败儿之类的话,然后史鼐就气冲冲地走了。
方夫人不好拿史鸿怎么样,却在听说史清居然敢在史鼐面前表现得比史泽强之后,看史清的目光都阴森森的,虽说当时没怎么样,不过,作为管着整个后宅的嫡母,想要教训拿捏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庶子,手段多了去了。
史泽被骂得再次恨上了史鸿,在家里歇了两天,等脸上的淤青消了下去之后,回到翰林院就遇上了史鸿,也不及多想,就出演讽刺了上去,结果却被史鸿轻飘飘地反驳了回来,想到史鸿后来那看着他的鄙视眼神,史泽简直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26第26章
史泽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过,即便他再鲁莽,也知道,自己跟史鸿小吵小闹无所谓,若是事情闹大了,丢了史家的名声,只怕史鼐第一个要揍死他,谁会相信,在所有人心中都品学兼优的史鸿会主动挑衅呢,因此,出了问题,自然都是史泽的错。而且,这事还不能跟别人商议,史泽虽说讨厌史鸿,不过却只是想要教训史鸿一番,反正胳膊折在袖子里,之前在国子监门口跟史鸿闹了一场,回头史泽就有些后悔了,万一史鸿回去告了状,难免史鼐又要拍他一顿。而且若是扯上别人,只怕人家乐得看着史家两房闹得不可开交,要是事情闹大了,史泽就变成了标准的背黑锅的。
史泽背地里面绞尽脑汁,史鸿很快便将这事给忘到了脑后。
史鸿真的很忙,虽说国子监不少人都跑去考试了,可是国子监的课程没有停,反而因为发现选拔考试的时候,不少人表现不尽如人意,国子监的几位主讲的博士与助教都加大了授课力度,在课堂上随便抽出一句话来,就叫人破题,弄得人紧张不已,一些有些书呆气的,便是坐在饭堂吃饭,莫名其妙也会想起某句经典,疯疯癫癫地跳起来。
李约有些没精打采地从外面进来,看着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游记的史鸿,嘟囔道:“你倒是清闲!”
史鸿顺手取了一枚竹制的书签,夹在书里,然后将那本游记放到书桌上,笑道:“怎么了?之前不是先生还夸你制艺做得好的吗?”
李约摆摆手:“别提了,我伯父才将我批了一顿,说太过浮夸,不切实际!嗯,心砚呢?”
史鸿起身开了一个柜子,将里面的各种零食干果每样拿了一些,装在一个盘子里面,直接摆到了书桌上,嘴上答道:“这天冷起来了,心砚回去给我拿大毛衣裳还有被子去了,还有原来的这些也该带回去拆洗晾晒呢!”
“还是你带来的这些好吃!”李约拿了一撮葡萄干,一边吃着一边说道,“的确也是时候了,唔,回头得跟林微提醒一下,他过些天就要考试了,天这么冷,还是要注意点才行!”
“可不是!”史鸿点了点头,“倒是杨时,这两天天天闷在屋子里面,也不知道干什么?”
李约想了想,说道:“之前刘博士不是嫌他的八股太过呆板,不够文采吗?他觉得自己在诗词对仗上差了一些,最近正在琢磨这些呢,都快走火入魔了!我昨天去找他,结果就听他在那里研究声韵,什么平仄,叠韵的,我差点没被弄得昏了头!”
史鸿也有些戚戚然,最近国子监里面的气氛真有些不对头,一个个都疯魔了一样,尤其几个信心满满争取夺得推荐名额的,先是在私底下质疑国子监照顾关系户,自命生不逢时,然后再被国子监的那些先生们引经据典,阴阳怪气地打击得自行惭秽,觉得自己的上半辈子简直活到了狗身上,难怪连个参加乡试的名额都争不到,一个个都再次埋头苦读起来。
史鸿压力不算大,他在国子监差不多是年龄最小的,平常功课什么的也算挺得那些先生的心,因此,这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这让李约他们很是羡慕嫉妒恨了一番,然后,便成天跑过来打劫他的零食。
顺天府的乡试正是旬休的时候,林微要去考试,史鸿他们三个关系一直不错,便过去送考。
那天天气还算可以,估摸着为了这次考试不发生什么意外,以免污了新皇的圣明,钦天监那边自然是竭尽全力,选了好日子。另外,圣上加恩,向考生提供炭盆与毛毯取暖,这下子,不管户部怎么愁眉苦脸,竭力挤出这笔银子,又有多少人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捞上一笔,反正,这圣恩是免不了的了。
圣上其实自己也很郁闷,他不是不知道,国库钱不多了,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如今朝堂上都是老臣,很多人依旧在感念老圣人,还有不少暗地里面依旧跟他的那些兄弟勾搭不清,老圣人似乎退了位之后,权欲之心也没有消退,因此,圣上不得不隔上几天还得将老圣人给请到朝堂上听政,老圣人对几个皇子,尤其是十二皇子依旧疼宠,不管老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圣上心里都不得不觉得腻烦透顶,只是鉴于他暂时对朝堂的不够,纵然有几个臣子表示忠君,可是对于整个朝堂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因此,圣上急需自己的班底,这也是这么急迫举办恩科的由来。
恩科将会从冬天持续到来年春天,乡试是第一场,第二年春天再举行春闱,还有殿试,选拔出一群符合圣上要求的天子门生来,圣上可以用这群新科进士,取代一些不是自己阵营,可以动一动的基层官员,那些能入翰林院担任庶吉士的,好好培养个几年,就能在六部占据几个实职。虽然这中间需要等待挺长一段时间,但是,圣上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因为他并不缺乏耐心,只要慢慢来,往那些不是自己人的官员群体中掺沙子,再利用一下朝中的党争,圣上便可以真正把握实权,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太上皇,也就只能真的垂拱而治了。
当然,圣上这一番心思,能摸清楚的人并不多,毕竟,新皇登基,施恩天下乃是常例,谁也不能反驳,只是新皇如此施恩,不顾国库空虚,不少人暗地里面也有些微词就是了。
恩科开得还算顺利,这种时候,谁要是闹出什么科举舞弊的事情,那是直接在圣上那张龙脸上呼扇了一把,圣上哪怕根基不稳,也绝不会吝啬屠刀,毕竟,这才是会动摇圣上统治根基的事情。
史鸿他们几个送了林微进了考场,因为乡试共有三场,每场三天,中间不许离开,他们自然也不会在外面等待,干脆就在附近找了个摊位,几个人各自叫了一碗咸豆花,又要了几样点心,用了一顿迟来的早点,这才各自回家了。
史鸿到家的时候,史鼎也在,见他回来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你没有参加乡试,很好!”
史鸿一愣。
史鼎轻笑一声:“咱们这位圣上啊,做皇子的时候,就是个能忍的,如今做了皇帝,可以说是更能忍了!这一次的恩科,乡试还好,会试得过的,只怕大半要变成圣上的棋子!咱们家犯不着也掺和进去,你年纪还小,多等个三五年的也不打紧,圣上如今也春秋鼎盛呢!”
27第27章
史鼎对史鸿耳提面命,要他暂时低调从事,不过,从这些上面,史鼎也能够看出来,以今上的心性,只要他不出什么大岔子,天下很快就真正被他攥到手里了。那些至今依旧不能安分守己的王爷们这次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倒霉的话,还得步前几个出头的兄弟的后尘,太上皇虽然目前对朝政还具备掌控力,不过他年纪毕竟大了,而且身体也算不上好,顶多再掌管三五年的朝政,最终还是得还政与圣上。不过,只要圣上小心谨慎,两三年里,圣上应该就能做到与上皇分庭抗礼,到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哪怕太上皇未来真的后悔了,为了大局,也只能认了。
这些史鼎暂时没有跟史鸿说,不过还是去找了史鼐,跟他商议了一番,兄弟两个计议停当,共同做出了决定,史家继续跟着圣上走,至于对太上皇那边有什么交代,那就是,既然圣上是太上皇您老人家选的,我们也是忠于您老人家的选择啊。当然,也不能显得太凉薄了,太上皇毕竟积威犹在,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糊弄的老头儿!不过,想必他们以后也不容易遇到太上皇了,太上皇虽说权欲心颇重,可是也不是什么糊涂人。
史鼎从保龄侯府回来,想到之前见到的史泽跟史清,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史清就算了,庶子什么的,史家并不在乎,当年史侯也有个庶子,也就是史鼎他们的庶弟,当时挺得宠的,史鼎他们的亲妈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也很有手段,要不然,也不至于一连生了三个嫡子,教养得还都不错。不过对庶子,史侯那位夫人可不是什么善心人,那位庶子的生母柳姨娘是个拎不清的,仗着有几分好颜色,又有个儿子傍身,便老是在史侯那边吹枕头风,给正妻上眼药,史侯那时候稀罕她,因此,也护着她一些。史侯那位夫人也不为难柳姨娘,她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前脚史侯出征,后脚,那个庶子便因为贪玩,染了风寒,没几天就夭折了,柳姨娘差点没哭成了泪人,担心忧愁之下,吃不好睡不好,憔悴了很多,原本几分姿色,这么一折腾,也差不多没了。等到史侯回来,一切尘埃落定,哪怕柳姨娘在那里信誓旦旦,说是夫人害了她儿子,史侯哪里肯相信,夫人三个嫡子呢,何须忌讳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尤其她不复之前柔美,泼妇一般的模样,史侯看着厌烦,直接就打发到了庄子上,没几年便病逝了。柳姨娘奴婢出身,不过是贱妾,因此,不过是几两银子装殓了,直接就葬在了庄子附近的荒地里面,很快便被人忘在了脑后。
很多人家都有这个毛病,撒种的时候,喜欢挑选年轻貌美的侍妾,但是对庶子庶女,一般人家也不重视,庶女尚且能够帮家族联姻,庶子的话,除非在没有嫡子存在的情况下,才能出头,有点规矩的人家,都不会让庶子压过嫡子,不过,一般的人家,也不会闹出苛待庶子的丑闻罢了。
史清怎么样,史鼎并不关心,史泽却是一如既往地纨绔,史鼎又听说史泽跟自己的儿子不睦,虽说不好当着弟弟的面教训侄子,不过还是跟史鼐点了几句,毕竟,史泽作为嫡长子,将来要袭爵的,总不能一直这样,以前还能说是年幼不懂事,可他再过两年,都该成婚了,哪能一直这么不懂事呢!史家这一代远没有上一代人丁兴旺,女孩子倒是挺多的,但是家族兴旺哪能靠女子呢,女儿家就算嫁个好人家,想要过得好,也要娘家自己够硬呢!两房加起来就三个男丁,还有一个是庶子,而且性子挺懦弱,三房也没有想要好好培养这个庶子的意思。
史鼎的话是否起了作用,大家暂且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去国子监上课的时候,史鸿看见史泽看着自己的目光又在喷火,史鸿这下子可是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乡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因为国子监没课,史鸿他们跑去贡院门口接人,林微出来的时候,已经从原本光鲜亮丽的翩翩公子变成了蔫头蔫脑,简直就像是从咸菜缸里面捞出来,晾干了水分的蔫咸菜。考场的日子真心不好过,西北这边的冬天本就干燥寒冷,考棚里面虽然放了炭盆,但是能温暖的地方终究有限,而林微分到的考棚位置也不是很好,在过道南边,冷风一吹,汗毛都感觉要结霜了。
林微狂打了几个喷嚏,过来接他的下人急忙端了一碗一直放在小炭炉上热着的葱白红糖姜汤过来,林微顾不上什么味道了,直接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另一个下人一边心疼地念叨着,一边抖开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给林微裹上。
林微拿了帕子擦了擦脸,有些虚脱地说道:“下次坚决不干这种事情了!这两天快折腾死我了,手都冻僵了,我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这次肯定是中不了了!”
史鸿连忙安慰道:“也不独你一个人这般呢,别人想来也差不多,只要写完了,总是有希望的!”
杨时在一边有些庆幸,他身体还不如林微呢,林微都这样了,要是是他的话,没准都撑不住了,万一没考上,还落下什么病根,那才叫得不偿失呢!不过嘴上也跟李约一起,说着些安慰的话。
李约想了想,说道:“林微你回去请个大夫,好好调理几天,国子监那边,我们帮你跟先生告个假,先生也定会体谅的!”
林微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了!这些天劳烦你们替我费神,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回头我请你们喝酒!”
“行,你先回去吧!”史鸿看看他,赶紧道,“有什么缺的,跟我们说一声便是了!”
林微客气了两句,这才在几个下人的服侍下上了马车,离开了贡院。
这样的情况在贡院门口举目便见,大家都是差不多,长安城这几天大夫几乎要跑断了腿,药房里面治疗风寒之类的药材几乎要卖空了,不过,大概真的是上天庇佑,起码长安这边的考生,虽说挨了一场冻,但是因为事先准备还算充分,甚至国子监每天也会向考生提供一大杯姜汤,除了几个身体虚弱的,事后因为风寒病了一场,不过也顺利救回来了,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至于其余的地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是往年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秋闱,各地也经常会出现考场内病倒甚至暴毙的事情呢!
不久之后,杏榜张贴了出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失落,不过总体来说,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并没有出现什么考生不服,怀疑科举有□的情况,考中的欢声笑语,该拜访的拜访,该庆祝的庆祝,没考中的收拾收拾东西,继续回去念书,等两年之后卷土重来。
总而言之,这次的恩科是很成功的,充分体现了圣恩浩荡,新皇登基头一年的政治作秀算是圆满结束,皆大欢喜。
28第28章
史鸿从国子监回来,往常这个时候,秦夫人都在正房等着嘘寒问暖,这回他换了衣服去正房请安,却没见到人,那边秦夫人身边的一个一等丫鬟百合端了一碗桂圆红枣茶过来奉上,嘴里解释道:“大爷,之前荣国府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太病了,太太便带人过去探病去了!”
“病了?”史鸿愣了愣,他对史老太君的印象就是个一直以来挺精神的老太太,在红楼梦里面的戏份差不多是最多的,那里面也没说那老太太病了呀,连忙问道,“是个什么症候,可严重?”
百合赶紧说道:“大爷问奴婢可是问错认了,奴婢一直在太太身边伺候着,哪里知道贾家的事情了!不过,太太也该回来了,大爷若是想要知道,不如等太太回来再打听一下!”
史鸿点了点头:“这样啊!嗯,百合姐姐你自个忙去吧,我先回去,等母亲回来再过来请安!”
秦夫人回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这会儿史鼎也已经到了家,也听说了史老太君生病的时期,连忙问道:“姑母那边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受了风,染了风寒?”
秦夫人有些疲惫地坐在梳妆台前,指挥着丫鬟将头上戴着的样式比较简单的首饰取下来,重新挽了个轻便一些的发髻,这才说道:“哪里是什么风寒啊!前儿个扬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姑爷家的哥儿一病没了,他家姑太太也病倒了,说是不太好,老太太一向疼爱敏表妹,才听到消息便厥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又说心口疼,太医也说了,这是忧思所致,需得静养!”
史鼎听了,不由叹了口气:“敏表妹如今才三十出头吧,怎么就不好了?”
秦夫人也是叹了一声:“当初老国公千挑万选,给敏表妹选了林家,林姑爷也是个争气的,成亲之前就中了探花,那会儿满京城的大家闺秀,谁不羡慕敏表妹的福气,哪知道,敏表妹别的都好,就是在这子嗣上,实在是太艰难了些!”
贾敏在闺中的时候,因为是表亲,秦夫人与她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贾敏并没有辜负她那个敏字,是个灵秀聪慧的女子,有才有貌,那会儿史老太君将她当心肝儿一般,心里恨不得觉得自家女儿便是娘娘王妃也做得的,只恨女儿生不逢时。她又舍不得让宝贝女儿做妾,便是入宫做娘娘,归根结底不还是妾吗!荣国公那时候还在,做主跟当时的林家结了亲。
因为林如海的优秀,以及林家令人称道的家风,又是郎才女貌,门第也算得上相当,这门亲事大多数人都很看好,不过,大多数人都忽视了一件事,林家已经连续五代单传。
贾敏嫁过去之后,夫妻两个琴瑟相谐,日子过得还算自在,那会儿林家老太太还在,问题很快就来了,贾敏嫁过去两年多,一直无所出,老太太那会儿身体不好,这下子急了,林家几代单传,老太太不能让林家绝了后啊!便做主将身边的丫鬟给了儿子,开脸做了通房。
贾敏只好忍了,结果,通房同样无所出,老太太还没来得及继续往儿子房里塞女人,她就病倒了,没多久就过世了,林如海自然要丁忧,中间也有了近三年的缓冲时间,为了有个儿子,贾敏开始极力调理身体,不知道喝了几缸子苦药汁下去,当然,这年头,一旦不孕不育,谁都觉得是女人的错,贾敏自己也这么认为。是药三分毒,其实不需要喝药的贾敏喝了几年药,没问题也有问题了。
林如海在子嗣上没什么缘分,但是在仕途上却一直很顺利,丁忧之后很快就谋得了实缺,一年之后就升任兰台寺大夫。后来圣上器重,他便被外放,做了巡盐御史,也就是在巡盐御史这一任上,他得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林黛玉。
既然贾敏能生,有了女儿,就想要儿子,林如海是传统的读书人,自然想要有个嫡子,于是继续在贾敏身上努力耕耘,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贾敏再次怀孕了。
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说大也算不上大,但是却是一等一的实权职位,一般只有圣上的心腹才可能占据此位,但是,这个职位也很得罪人,国库空虚,林如海担任巡盐御史,也是因为需要征集更多的盐税充实国库,林如海既然要忠于王事,自然就得罪了不少既得利益者,在次子出生之前,林如海遇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为林如海诊断的大夫才告诉林如海,说他身体亏虚,子嗣上会有艰难,尤其这次受了伤,元气大伤,日后只怕想要子嗣也不可得了,又安慰林如海说看贾敏的脉象,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林家也不算绝后了。
偏偏贾敏听到林如海遇刺的消息,受了惊吓,加上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她早产了。那个早产的孩子命运比林黛玉还要悲剧,从会喝奶开始就要喝药,有鉴于这可能是林家唯一的希望了,林家人都拿这孩子当做眼珠子一样。
这一次,孩子夭折了,这就意味着林家真的要绝后了,无论是贾敏还是林如海,都绝望非常,贾敏一下子病倒了,林如海也只是强撑着罢了。虽说林如海身体的事情,也就是他们夫妻两个知道,但是外人也知道,林家一直子嗣不丰,见林如海唯一的儿子还夭折了,难免生出一些感慨来。
史鼎喝了口水,说道:“敏表妹还年轻呢,回头你去库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药材,回头给敏表妹捎过去,让她好生养病,毕竟还年轻呢!实在不行,找个好生养的姨娘也行啊!”
秦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男人都是这幅德性,却不知道,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是宁愿丈夫绝后,也不愿意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有个庶子在自己面前膈应人的,就算有,当家主母为了将来计,也会选择留子去母,只是男人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不过想想当年贾敏跟她的交情,秦夫人还是决定在信里面隐晦地提一下,若是自己身体好的话,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伤了身子,那就直接借腹生子,到时候抱到自己身边,从小养到大,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贾敏的亲人大多都是这个打算,问题就是谁也不知道林如海的情况,因此,这些蕴含了关切的信,最终却反而让贾敏更加绝望,病势更是汹汹起来。
29第29章
贾家的人天性里面就带着一些凉薄,家里的人除了史老太君因为这个女儿的病忧心了一番之后,别人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邢夫人对贾敏没多少印象,她嫁过来之后,贾敏早就出了门子,回来得也少了,自然跟她没多少感情,王夫人心里头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姑嫂之间能一团和气的人家真不多,贾敏在家的时候娇生惯养,对嫂子难免不恭敬,学着管家的时候,小姑娘家也喜欢拿尖要强,加上老太太宠爱她,即使贾敏有什么事情做得不那么妥当,也只会寻媳妇的不是,因此,王夫人跟贾敏的关系真心说不上好,这会儿贾敏丧子病重,别看王夫人在史老太君面前端着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心里头别提有多舒畅了。
女儿家嫁出去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外人了,媳妇这个角色是很微妙的,娘家要说女生外向,婆家却总觉得媳妇胳膊肘子总是往娘家拐的,也不把媳妇当自己人。当然,贾敏并没有面临婆家的什么问题,她出嫁这么多年了,纵然家里还惦记着她,可是,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却也有限,史老太君喜爱女儿,可是,如今养在她身边的是她最看重,当做心尖子一样的贾宝玉,加上在某种程度上,史老太君最看重的还是自己,既然太医嘱咐了,说她年纪大了,不可忧思过度,以免影响身体,加上,有心人也在一边插科打诨,说些宽慰的话,贾敏那边担心母亲伤心,也是报喜不报忧,自然很快就将事情放到了一边,去了信嘱咐女儿养好身体,再生一个便也罢了。
史老太君是亲娘都如此了,贾赦跟贾政两个亲哥哥同样不是什么多情的人,贾赦跟贾敏当年感情只能说是平平,在史老太君那边装了一装之后,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依旧过着他花天酒地的日子,没几天,又抬举了身边一个挺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做了侍妾,邢夫人也只能窝窝囊囊地忍着,人前喝了一杯茶,背地里面自己跟自己怄气。贾政同样是感慨了一番,回头跟自己的老婆回忆了一下贾敏的曾经,又感慨了一下妹夫林海的人品才华,不知怎么地,又说到了贾宝玉身上,恨铁不成钢地骂了贾宝玉一顿,成功地再次提升了王夫人对贾敏的仇恨值,然后施施然去找赵姨娘进行身体上的深入交流去了,至于心灵,不还有他养的一大堆清客嘛!可以说,贾政对于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都是分得很清楚的。
贾家那边尚且如此,史家这样的亲戚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虽说亲缘关系算不上远,不过,终究很久没见过面,来往得也少了,自然感情也淡了下去,叫人送点药材补品什么的过去,便可以心安理得,马上就要过年了,说这些事情未免败兴,也不吉利,很快,史家便不再提起这些事情,一门心思忙着过年。
过年的事情,其实多半还是内宅在做,秦夫人虽说只要动嘴,不过也是思虑良多,史湘雯也跟在一边,帮着做一些不打紧的事情,积累一下管家的经验。史鸿作为男丁,就要跟着史鼎一起祭祖,正月里面,史鼎也会带着史鸿见客。
史鼎如今的圈子已经高端了许多,等闲人也进不了史家的家门。这些人有的是史鼎着意提携一二的,也有的跟史家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还有一些也是史家的族人,这年头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史家枝繁叶茂,虽说不少人也就是混混日子,但是也有一些比较上进的,虽说至今还没出过什么进士,但是秀才举人还是有一些的。
对于普通人家,秀才举人也不过是有些免税的特权罢了,对于史家,稍微运作一番,便是个普通的秀才,也能得受一个官职,纵然相对微末,不过好歹也有些品级,即便不能在仕途上走出多远,但是这年头所谓的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也不是开玩笑的。这年头交通不便,真的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对于小民来说,一个里正就足够他们尊敬的了。因此在地方上,反而是那种□品的微末小官最难缠,尤其背后还有背景的更难缠,知县知府换上几次,他们多半能扎根不动,谁来了,也得倚仗他们一二,不管是在本地的权势还是油水,都是数得着的。
史鼎史鼐作为史家的领头人物,史家族中的人若是想要出头,自然也要来拜见,过年这阵子,金陵那边就来了几个人,其中两个是史家的,虽说都姓史,是同族,不过论起亲缘关系来,别说八竿子打不着了,就是九竿子,也有点悬。这两位一个叫史熔,这会儿已经快三十岁,一个叫史烨,年纪虽说小一些,也已经二十好几了,不过论起辈分来,还得叫史鸿一声叔叔,不过,他们在去年的恩科中中了举人,参加了必要的应酬之后,连年也没在家过,就赶着上京来,打算参加这一年的春闱了。饶是如此,到了长安的时候,也正月初六了。另外两个,也是他们的同乡友人,一个叫陈勤,一个叫汪勉,都是同年,便结伴过来参加会试,当然,也有想要靠着史家,希望史家提携一二的意思。
史鼎是史家的族长,他们自然直接就奔了史鼎府上。史鼎如今对那些世交实在不敢抱什么指望,所谓的四王八公,史家并不在其中,这些年除了贾家之外,也就是场面上的往来,金陵所谓的四大家族,除了史家之外,也就王家还算能看,不过,论起亲戚关系来,中间还是隔了一个贾家。史鼎私底下琢磨着,圣上大概也不乐意开国的这些勋贵们抱成团,因此,除了贾家实在甩不掉之外,史家如今慢慢在勋贵的圈子里面淡了出来。既然不能指望这些世交,自然希望自己的家族里面能有几个良才,因此,这些年对金陵族学的投入非常大,就指望着史家能在科举中走出一条路来,因此,史熔、史烨的到来让史鼎很是欣喜,何况,还有两个有意依附史家的新举人呢!史鼎不仅亲自接待了一番,一边叫人给他们四人打理出清静的院子好安心读书,一边又将史鸿叫了过来,都是读书人,正好可以一起亲近一下,将来入了官场,就需要他们一起守望相助了。
30第30章
史熔史烨还有陈勤汪勉也就安心在史家住了下来,秦夫人专门将一个客院打扫了出来,又派了几个小厮还是粗使的下人过去伺候,至于丫鬟就算了,*固然风雅,可是,这科考眼看就要到了,还是不要分心,专心读书为好,尤其是,万一搞出什么事情来,那大家就尴尬了。
史鸿跟他们几个还算有点共同语言,史熔和史烨也是在金陵史家族学里面上过学的,后来考上了秀才,便进了县学,陈勤和汪勉也就是他们在县学的时候熟识结交的,彼此之间关系很是不错,至于学问上,既然中了举人,还是在江南那种文风极盛之地,自然也不会差。史鸿与他们互相探讨,也颇有几分进益。
那几人对史鸿倒也意外,毕竟,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想到,史鸿还算有真才实学。加上史鸿从国子监弄回来一大堆国子监内部流传的会试考试资料,对史鸿立马又添了三分真心,平常来往更加亲热了起来。
不过史鸿跟他们交流的时间也不多,国子监很快开课了,他们四人也要忙着准备会试。
林微上一年没中,虽说嘴上说着不在意,不过国子监就这么大,读书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也多,国子监这边不说入监的途径,哪怕都是贡生呢,因为地域还有家世等各个方面的差别,虽说没多少人,还是分了小圈子的。史鸿他们算是京畿这派人中的领头的人物,不说史鸿如何,李约可是李守中的侄子,大家在国子监里面混,李守中可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林微这次跑去考试,却落了榜,大家碍于脸面,明面上不会如何,私底下难免有人窃窃私语,偏偏还让林微偶然间听了只言片语,林微性子再好,也要着恼了,偏偏也不好为此跟人家争吵,免得到时候闹大了更下不来台,因而这些日子都有些恹恹的。
史鸿他们固然想要安慰,不过担心反而起了反作用,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好在这事也不是林微一个人,科举落榜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相比较于后世的公务员考试,这年头的科举命中率可低多了,没有恩科的话,三年也不过出个两三百个进士。当然,这年头进士的含金量比较高就是了。用这个年代的说法,公务员考试选拔的多半是小吏,科举出来,没有意外的话,可就是入了品级的官身了,一出来,起码也要弄个局长什么的当当,再好一点的就是县长,若是一甲还有通过庶吉士考试的,这就差不多是进了国务院了。相应的,难度自然也比较高,正经说起来,那些进士,除了少部分一路凯歌的,好的也要落榜一两次,多的七八次也是常见的,要不然,那些白发苍苍的新科进士是从哪儿来的?国子监这边的贡生,将来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可比别的地方强多了,若是这会儿嘴上没个把门的,硬是结了仇,将来可就不少说了,谁知道哪片云上有雨呢!
二月的时候,春闱就开始了,国子监里面也有了新的话题,在国子监苦读了好几年的当年落第的举人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振奋精神,就等着一雪前耻,金榜题名,将来也好衣锦还乡。
史家这边,住在这里的本家侄孙少爷还有两个客人也是要去考试的,秦夫人非常妥帖地给他们准备好了考试用品。天子脚下不比别处,何况又是恩科,这会儿春寒料峭,又不是后世,有暖气时刻用着,弄得北方人比南方人还不耐冻。
家里有个参加过考试的,不管是什么级别,但是考试要带的东西都是差不离的,家里不缺钱,秦夫人对于自家的亲戚,还是有出息的亲戚自然也大方,针线房在几个人住下来之后,就开始用上好的棉布每人赶制了近二十件的单衣,鞋子也做得偏大了一号,以备可以多穿几双袜子,免得到时候冻脚。
笔墨什么的也就算了,为了防止夹带,会试所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在考场上现发的,谁让科举多年来,作弊手段层出不穷呢,什么笔杆中空就不说了,在墨条砚台上搞微雕的都不在少数。之前的考试,那些小吏可以进行严格的搜身,就算是让考生现场脱光了,你也只好认命,可是会试呢,大家都是举人了,被几个小吏那样搜检,万一遇上不识好歹的,更是斯文扫地,颜面大失。再说,到了举人这个位置上,大家也就看不上这些大众化的文房四宝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贪了去,不会消耗多少成本。因此,干脆就让大家轻身上阵,连衣服上也不许有绣纹,带的吃食水壶的形状大小都有规制,检查起来自然也就方便了,稍微搜一下身,再看看考篮里面带的水和食物,也就差不离了。
秦夫人有心为自家儿子应考积累经验,更是想得周到,里里外外无处不妥帖,倒是让四个人感念非常,心中庆幸不已,若是这些让他们自己准备,不说银钱问题,几个大男人,身边带的书童也是男人,难免有些疏漏,万一因此影响了考试,那就后悔莫及了。
春闱第八天的时候,天色阴了下来,居然飘起了雨,还夹着一点雪片,有经验的人都喟叹不已,这年头的科举,只有三分是看自己,还有七分就得看运气,这运气便包括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天气、考棚的位置还有主考官的倾向乃至圣上的倾向都在其中,那些二代们之所以容易在科举中出头,除了所受的教育之外,还是因为他们有长辈在朝中为官,很容易就能知道考官的喜好,揣摩出圣上的心意,考试的时候,自然能够投其所好。
史熔史烨他们几个固然得了史鼎的几分提点,史鼎如今也算是在内阁为相,人也不是嚣张跋扈的,人缘还算可以,对这一科的主考还有副主考都有几分了解,哪怕不多呢,也能帮上几个晚辈一点忙,不过这天时可就没办法了,只能看这几个人身体怎么样,心理素质怎么样,抗不抗的过去。
史熔汪勉还好,出来的时候除了没什么精神之外,并没有大问题,史烨却染了风寒,脸上烧得通红,陈勤更是出了考场,便一头栽倒,是被史家派去的下人抬回来的。虽说秦夫人早早请了惯用的大夫候着,知道了之后也心惊胆战,差点就没对史鸿说,你也别考了,别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好在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