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5章 封敕加谥
赵昺君臣说着话行于花木亭台之间,一些看似关乎国家和大人物的命运便在谈笑间决定下来,若是为外人所知,定然会觉得过于草率,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他能够举重若轻的处理政务,除了执政多年的经验积累日益丰富外,也是对朝堂把控愈加成熟。
“陛下,前日文相有奏章送到行营,提及孔圣后裔献书,并有群臣上书请陛下敕封‘衍圣公’,以彰显我朝尊圣崇儒之风。”行了一段路后,陆秀夫看似随意的禀告道。
“哦,孔氏南北两宗为此争执不下,又怂恿各自的门人弟子请立,这是逼宫啊!”赵昺停下脚步,哼了声道。去岁收复山东后,便因为由谁继承‘衍圣公’的爵位引发一场风波,但基于双方此前所为,他并未予以回应,而是将此事搁置,现在蒙元覆灭在即,又旧事重提争夺爵位,让他觉得圣人之后也是不能免俗,不免心生轻蔑之心。
“陛下,此事起因是孔氏南宗孔洙呈上重注《六经》,其对过去先贤注解不妥之处做了订正,又对误读之处重新予以解读。陆相觉得此事体大,召集朝中重臣及名士大儒检读,众人意见不一,多有争论,诱发了立嗣旧事。”陆秀夫见陛下不悦,急忙解释道。
“这孔洙倒是很有魄力,敢于对先人之言,贤者解读做出更订啊!”赵昺有些惊讶地道。要知道千百年来对于圣贤遗作的注解基本已成定式,现在将其推翻需要的不仅是学问大小了,而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
“孔洙言称前时赋闲在府,翻阅先人遗留的手卷,发现其中文字与当下刊行的文本有些出入,便一一加以订正,并重新进行注解,耗时两年才完成。因为此事体大,便上呈朝廷检读,防止出现误读,为他人利用。”陆秀夫言道。
“呵呵……其对那些方面做了修订?”赵昺干笑两声问道。
他作为前世的现代人知道经过考古发现,世上流传的古籍文献并非是本来面目,流传最为广泛的《论语》在春秋时期就有多个版本,而随着儒家成为统治阶级,便对其做了统一和修改,余者被销毁。后世出于统治需要,朝廷往往也会勘定新的版本,销毁旧的版本,与原作有了很多的出入。
当然这种修订也并非将原作改的面目全非,因为过去没有标点符号,而许多书籍是以手抄本流传下来的。其中就有了修改的空间,可以从原作的断句和笔误中做文章,也就有了流派和新注,导致一句话会有多种解读,而朝廷则可根据需要暗中推崇其一作为官定本,刊发天下作为正本。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的重注都会引起重视的,这需要儒家大儒和名士作为背书的,而孔氏作为流传千年的大家族藏有先人遗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孔洙作为孔氏直系后裔对先人遗作进行修订也顺利成章,并具有权威性,让人更为信服。
“臣也只是粗略的读了一遍,未能得其中精要。”陆秀夫言道,“以臣的浅见,其主要是对涉及义利之说及宇宙洪荒之源等方面做了重注,其中有些内容倒是很符合陛下的理念!”
“这孔洙倒是能体察圣意,揣度朕的心思啊!”赵昺听了有些意外地道。
“陛下是……”陆秀夫见皇帝面色奇怪,不知是喜是忧,试探着问道。
“孔洙可有直系子孙在世?”赵昺沉思片刻突然问道。
“禀陛下,孔洙在祥兴七年,得长子孔思楷;后在祥兴八年赴任伪江浙行省儒学提举,任上得次子孔思俊、幼子孔思溥以及两女!”陆秀夫禀告道。
“哦,孔洙今年年岁几许?”赵昺又问道。
“耳顺之年!”陆秀夫答道。
“其是老来得子啊!”赵昺点点头又道,“北宗可有什么动作?”
“陛下,孔洙虽已六旬,但是身体尚康健。”陆秀夫答道,“北宗方面据奏报,其除了多次上书请立其子弟袭爵,上贺表祝捷外,并无其它实质举动,倒是私下中与多位朝臣往来甚密!”
“孔洙年岁大了些,且又曾因到大都朝觐忽必烈,献上我朝印信,担任伪职,从而被朕罢黜,削去爵位。因此不适宜重新父爵,而其子嗣又过于年幼,难以担当重任……”其没有明言,赵昺却也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摸着下巴权衡道。
“陛下,臣以为当年我朝被迫南渡之时,孔氏第四十八世嫡系子孙、衍圣公孔端友奉召南迁。此前,阙里孔子家族已有数十人投军南下护驾。孔端友与族长孔传召集阙里族人商议对策,一致同意举全族之力护送镇庙之宝南迁,免遭金兵掳掠,只留孔端操、孔端秉及孔传二弟孔若鉴守护林庙。”陆秀夫言道。
“孔端友与孔传匆匆收拾完毕,率族人百余名以及颜、孟、曾三姓族人,驾车套马,扶老携幼,惜别故土。他们躲避金兵掳掠,随宋高宗从瓜洲租船渡江,由跟从、随从而扈从,自镇江经平江,过秀州,最终护送镇庙之宝于二月中旬到达临安。”
“一路上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为我朝立有殊功,而北宗先后受封于金和蒙元,另立宗门。孔洙在江南失陷后,虽入大都觐见伪帝,却也是迫于形势。且为保全孔氏一族,从容应对威逼利诱,恪守忠孝节义,集合全族于城南家庙隆重祭祖后便携妻赴任绍兴,让封于北宗,并未就爵,表明其对我朝仍心存怀念,并未忘记旧主!”
“陆相……朕的话还未说完,便急于为其分辨,这是何意啊?”眼见自己话说了半截,陆秀夫便抢白了自己一顿,让赵昺有些哭笑不得。
“臣莽撞了!”看皇帝满是幽怨的小眼神儿,陆秀夫颇为尴尬地施礼道,“臣虽有回护之意,也只是请陛下清楚原委,但一切还请陛下定夺,臣不敢擅断。”
“朕也无责备之意,陆相何必惶恐!”赵昺笑道,“其实朕也意属南宗,毕竟其当年有护驾之功,又久居江南受朝廷厚恩,必然倾向我朝。而北宗百年间几经沉浮,数异其主,为蛮夷发声,其袭爵已难让人信服。”
“陛下所言甚是!”陆秀夫点头道。但也暗松口气,而今皇帝年长,权威日盛,朝野皆以其马首是瞻,反对的声音日衰,他作为老臣虽仍得到信任,可言语也不得不谨慎。
“朕当下有个想法,陆相参谋一二,看是否可行!”赵昺沉吟片刻言道,“孔洙虽有功于朝,但其自身有污,已不适宜再度受封袭爵。朕本想从其年长的子嗣中择选继任,可谁知其子嗣皆幼,恐在回归旧地后难以服众,甚至被北宗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所虑不错,但其有子嗣,若从旁支中择选,又会坏了我朝定下的以‘嫡长’袭爵的旧例!”陆秀夫言道。
“自旁支中择选皆是无奈之举,朕自不可废。”赵昺点头道,“因而朕想仍以孔洙嫡长子袭爵,以贤长辅佐,待其至及冠之年再正式理事。”
“为了防止北宗势力强大,其北返后被架空成为傀儡,可在南宗择选近支优秀子弟随同前往,着令北宗迁出府邸另行安置,同时将北宗嫡系子弟以游学之名送往江南,而后安置衢州看护家庙。”
“陛下之法可行。”陆秀夫颔首道,“南宗北迁可以重振中原文风,一扫百年蛮夷之气,并将秉正之学回传中原。而北宗子弟离开故地难免势衰,可平息南北之间的争执,少了其的擎肘。而他们经江南儒风浸染也必会有所改变,且加强了南北儒学的交流,亦算件儒家盛世!”
“如此好事就做到底,就由朝廷拨付款项修缮曲阜孔府,给圣人再加封谥号,如何?”赵昺又言道。
他知道自东周鲁哀公为孔子封尼父后,历朝历代皆给其加封谥号,唐朝最多达六次,宋朝也有真宗加封两次。而后历史上也都有加封,直至民国时期止。蒙元也曾加封,但当下还未及做这件事情。
“北伐以来,朝廷钱粮吃紧,最好还是由内廷赏赐为好,如此也可表明陛下尊儒重道之心!”听要朝廷拨款,陆秀夫马上便叫穷,想让皇帝掏钱。
“内府当下也是不富裕,朝廷总能挤出这点钱来的。实在没钱就号召江南人士捐助,那些海商、盐商及书院都不缺钱,这等事情肯定皆会踊跃捐纳的。届时朝廷组织一下,花几个小钱给他们立碑刻铭,便是名利双收的好事,此等事情不必皆要朝廷花费!”赵昺也不是良善之辈,立刻给其出了个主意道。
“臣受教了!”陆秀夫哭笑不得地道,“陛下加封何谥号呢?”
“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如何?”赵昺毫不犹豫地道。前世他记的这与历史上孔圣的最终封号,只多一个王字,那是明朝时人以为孔子称王名不正言不顺,便给去掉了。而封文宣王的则是自己的老祖宗真宗,那么自己不好给删掉,干脆就给其加个满级……
第1766章 必有缘故
赵昺从当年的怒而削去孔圣后裔的衍圣公的爵位,到对孔氏南北两宗嗣位之争的冷漠,又到现在似乎不及余力的加封,好像是令人难以费解。但是只要与形势变化相结合来细思,其实也就不难理解了。
想当年大宋皇帝献城投降,群臣或叛或逃,朝廷也是分崩离析,而作为儒家文化象征的孔圣后裔也北行觐见敌酋,赵昺明白在这个时候若是自己仍不发声,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必须拿出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抢占舆论的制高点。
此后北伐节节胜利,孔氏见蒙元大势已去,又想弃元投宋想争夺虚位多年的衍圣公之位,这明显是墙头草的行为,且想当然的以为崇文的南朝会欣喜接纳。而赵昺却不能让他们坐收渔利,否则都对不起死于国难的那些儒士和追随自己多年文臣士子们,自然也要让其明白危难之时叛离的后果。
而现在却能欣然接纳,其一,孔洙以整理先人遗作重注《六经》为名,对其中内容做了有利于赵昺施政和革新的解读,这等于向他递上了投名状,承认了其为天下儒士共主的地位,也就变相承认大宋为中原正统王朝,并以儒家圣人为他们做了背书。
其二,儒家在大宋王朝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这不仅体现在宋太祖‘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誓言和不杀士大夫的实际行动,也表现在对孔圣的祭祀上。
历史上对孔子的祭祀提升到国家层面,大约是出现在西汉中期。时天灾频发,社会动乱。儒者梅福认为,这是由于未能妥善安排对于孔子的祭祀,以致上天发怒。朝廷接受了梅福的提议,封孔子为商汤的后代接续先王的祭祀。东汉时正式把孔子作为国家的公神,其地位和社稷神同等。
到了唐代,朝廷命令每个县都要建庙祭祀孔子。每年春秋两次大祭,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次小祭。大的祭祀起初由学官主持,后来改由地方官主持。唐代以后,孔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对孔子的封号也不断增加。
孔子成为国家公神以后,儒者们的宗教地位也相应提高。唐代为孔子设立“从祀”,即陪同享受祭祀的制度。最早选中陪同孔子的,是二十二位对于注释儒经有重大贡献的儒者,后来扩大到孔子的所有弟子和历代著名的儒者。
进入宋代,从祀制度更加完备起来。其最高的有四位,被称为“四配”,他们是颜回、曾参、子思和孟轲。其次是“十哲”,孔子的十个优秀弟子。“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再次是“先贤”,祭祀那些亲自接受孔子教导的弟子们。最后是“先儒”,祭祀孔子弟子以后历代最优秀的儒者。而后来的儒者,也以死后能够进入孔庙成为先儒为最高的荣誉。此外,孔庙还有专门的祟圣祠奉祀孔子上五代祖先,并以四配之父及宋代理学家配享从祀。
所以说在宋朝孔子的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并在几位‘神经质’皇帝推动下,对孔圣的祭祀一度成为与上天和国家的祖神同等级别的大祀,这种殊荣万古可能唯有孔子一人而已。即便赵昺废黜了衍圣公,但对孔圣的祭祀也一直没有停止,香火供奉从未短缺。
当下赵昺同意重新敕封衍圣公,同样也是出于统治的需要。自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士就成为后世各朝各代治理国家的主力,成为国家的统治阶级,帝位维护政权的左膀右臂,这在宋达到了一个高潮。
若孔子成为神,衍圣公俨然就是其在人间的代表,在儒者的心目中还是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宋失去中原近二百年,南北对峙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民族撕裂。而赵昺重新敕封衍圣公,加封孔圣则可借其收拾人心,弥补南北之间的裂痕。
毕竟文化的传承向来是增加民族认同感和加强团结的良药,这也是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分分合合却始终能保持自己独特文化的原因。而当前赵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加强民族团结,消除南北两百年间分裂局面造成的隔阂,使国家真正走向统一……
“大成出自《孟子·万章下》: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陆秀夫听罢皇帝建议的加封谥号后,点点头道,“而大成亦本是秦乐之用语,一变为一成,九变而乐终,至九成而毕,称为大成。孔圣开创儒家学说,集前代先贤的主张和学说,而又自成体系,可谓大成!”
“陆相以为可用?”赵昺就是个盗取前世文化大成的窃贼,也不知用此谥号是否恰当,见其叨叨咕咕的低语,有些忐忑地问道。
“臣以为甚好,可用!”陆秀夫颔首肃然道。
“朕以为重封衍圣公和加封孔圣乃是儒家大事,要慎重不可仓促。可将你我今日之议与邓相和江相议后拟定公文告知临安,请文相召集江南名士大儒详议后,拿出一个章程,待朕与众卿审议后再颁布敕令。并拨款修缮孔府,送南宗北返曲阜,择黄道吉日大祀孔圣,通告天下!”见其并不反对,赵昺言道。
“臣遵谕,此事传播天下,必会让朝野共感圣德,成为儒林之盛事,南北百姓归心!”说起来此事也是陆秀夫等人的一块心病,毕竟延续千年的衍圣公断嗣实在是儒家的屈辱,今天皇帝终于吐口重立衍圣公,加封孔圣,让他也颇为激动,深施一礼道。
“本朝自开国,太祖便定下‘以儒为本,以士治国’之祖宗之法,朕怎能违背。今日之事,不过是遵从祖宗之意,万民所向,顺天而为而已!”赵昺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却担心遭雷劈,赶紧谦逊地道。
“陛下勿要自谦,此实是彪炳史册之举,必能流芳百世!”陆秀夫却不想放过其,再度赞扬道。
“朕愧不敢当,只求能让百姓得圣贤教化,明事理晓善恶便知足了!”赵昺连连摆手推辞,可看其还想再言,暗道他真是想要自己遭雷劈,赶紧转换话题又道,“蒙元使臣还未回还,看样子是要顽抗到底了!”
“陛下勿急,还有一日期限才至,这等大事情也非三两句就能够定下的!”不知不觉间两人谈话间天色已经黑下来,内侍们已经在苑中点起灯火,灯光在湖水的反射下显得异常璀璨,如漫天星斗坠入湖中,陆秀夫抬头看看大都方向言道。
“以朕看还是要立足于战,蒙元虽已经山穷水尽,可既迟迟不肯献城,又不及时回应,想必是要与我朝一战。”赵昺歇处,可望见大都城头灯火通明,与往日无异,叹声道。
“陛下宅心仁厚,不忍战后殃及城中百姓,然敌酋仍不明悟,我朝又何惧一战!”陆秀夫颇为豪气地道。想想当年大宋屈膝求存仍不可得,终被灭国,而自己也是忍辱负重多年辅佐两位小皇帝,现在终于兵威敌城下,也终能扬眉吐气,内心也盼着与之一战将其灭国。
“而今各处皆已布置齐备吗?”赵昺即使身在前线,也无法事无巨细皆要一一过问,更多的事情要依靠手下的臣僚去做。而陆秀夫作为随扈大臣之首,行营的大总管,重担就要落在他身上,从民生到军事,乃至细小如军卒的军服鞋袜是否发放的琐事皆要操心。
“现下我朝仅在大营周边就囤积了四十万石粮草,猪羊万头,菜蔬十万斤,足可供大军半月半月之用。同时又调集了三万余民夫协助大军打造器械,疏通道路,搬运军资;除在大营中设置了救护所,又每隔二十里设置了转运站,可以保证一日一夜将重伤士卒送到后方修养,得到更好的医治。”陆秀夫答道。
“臣又与江副使商议后,又调集数部州军封锁了外围所有通路,防止败军侥幸突围后逃出包围圈。同时又可协助大军看守俘虏,检点盘查混于其中的地方首脑。而兵部业已派员分驻各部,以便及时禀报战况,并评估战绩;户部会同总计司也尊旨意提前将半年军饷发放到位。如今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万军破城擒拿敌酋了!”
“陛下、陛下……”陆秀夫话音刚落,不待赵昺回答,便远远看到江钲小跑着向他们而来,口中还连连招呼。
“何事如何匆忙?”江钲向来十分注重礼节,当下却如此失态,赵昺心中一惊急忙迎上去问道。
“陛下……臣可找到你们了!”江钲急忙施礼,又气喘吁吁地禀报道:“东面和西面所部皆报,大都城中似发生骚乱……”
“勿要着急,慢慢说来!”江钲毕竟年岁不小了,一路小跑不免上气不接下气,赵昺连忙招呼内侍端来杯茶水,递与其让他慢慢说……
第1767章 扑朔迷离
江钲得到大都城中发生骚乱的消息后,不敢怠慢,立即前往行宫禀告,却被告知皇帝在苑中诏陆相议事。他又急忙赶到苑中,但他们却离开了。他只能在内侍的指引下一路寻到这里,一大圈转下来又急又累,结果茶水一饮而尽,却意犹未尽让内侍再斟上一杯。
“陛下……”陆秀夫听闻城中骚乱,想着皇帝在城中肯定布置了探子,现下决战时刻即将到来,他怀疑是其指挥城中探子制造动乱,为攻城制造机会,于是看向皇帝道。
“朕不知?”赵昺见其眼神满是征询之意,立刻明白了其的想法,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其中缘故。
“副使,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机宜司可有回报?”皇帝否认其控制的情报机构所为,陆秀夫扭脸问江钲,是否是枢密院所属机宜司从中搞事。
“没有!”江钲将茶杯递还内侍道,“机宜司在战前曾向城中派遣了探子,但能留潜伏至今的并没有多少人,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制造如此大的动乱,且在蒙元彻底封城后就逐渐失去了联系,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出了。”
“如此说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赵昺皱皱眉道。
“陛下,今日傍晚围城的驻军瞭望哨先后发现城中敌军突然开始进行频繁调动,上报前方指挥所后,又禀告帅府。他们分析是我朝下达最后通牒后,敌军调动是在备战,只是下令继续监视,并没有引起重视!”江钲介绍情况道。
“按照以往情况,大都城在入夜后便会实施宵禁,除了巡城兵马外严禁任何人在街上行走,除城垣上的灯火外不准举火。可瞭望哨今日十分反常,不仅城中兵马进行大规模调动,且皇城中多出火起,又有喊杀声传出,其后蔓延到外城。而宫城今夜灯火通明,可见有兵马出入!”
“难道是元廷已经决定不肯接受我朝的条件,开始调转兵力,准备与我们决战到底!”陆秀夫猜测道。
“四城外的我军瞭望哨皆发现城中异常,层层上报到帅府,但由于天黑视线不佳,且距离过远看不真切,依然无法对城中情况做出准确判断,便又报到行营,看我们是否知道些内情,并提请下一步的指示!”江钲道。
“城中巨变,行营也不比他们知道的情况多多少,一切都只是猜测,也无法做出进一步的指示!”赵昺皱着眉摇摇头道。
“陛下,无论城中发生什么事情,臣以为皆要加强戒备。一是防止敌军不惜鱼死网破,拼死突围;二是若是城中动乱,我军可以借机破城,突入城中。”江钲建议道。
“前线各部战备情况如何?”江钲现在相当于枢密院常务副使,尤其主持工作,赵昺向其征询道。
“禀陛下,在我朝发布最后通牒前两日,各部已经结束轮休,完成战前动员,皆进入前沿战位。主攻方向的火炮业已进入预置阵地,完成试射,并标定射击诸元,囤积了五个基数的弹药,可以随时发起进攻。”江钲禀告道。
“嗯,命帅府提高战备等级,攻击部队进入战位。同时加强对城内的监视,令热气球起飞进行低空侦察,设法联络城中的潜伏人员,竭尽全力察明城中情况!”赵昺下令道。
“是,臣马上拟旨,发布战前动员令!”江钲施礼道。
“陆相,咱们看样子也要熬夜了,顺便也将邓相和江相等人也招呼起来吧!”看江钲又匆匆而去,他笑着对陆秀夫道。
“臣愿效劳!”陆秀夫笑着回应道……
…………
赵昺到了芯珠宫时,相关人等已经接谕前来,顾不得寒暄,他来到大都城沙盘前,秘书监军事科的吏员已经根据获得的相关信息,在沙盘上做了标记,可以让人对情况一目了然。
“陛下,从目前所获知的消息我们进行了初步分析,以为城中的动乱之始似源于皇城之中。蒙元军卒自外城分从皇城东门和西门进入,随后在城中展开攻杀,从而引发动乱。”徐无难在沙盘上指点着说出他们的分析道。
“皇城是京师重地,其中居住的多是皇室勋贵和朝中大臣已经衙署和太庙等,且由侍卫亲军宿卫,外城军卒入内不是发生了兵变,就是侍卫亲军叛乱才会调兵镇压。”江璆皱皱眉接话道。
“却也不一定!”徐无难接过话题道,“根据城外我军瞭望哨所见,皇城的西北方向最早发生动乱,而后向皇城多处蔓延。而我们已获知皇城西北居住的多为汉臣和安置我朝被虏北行的降臣,因此我们怀疑是蒙元朝廷在战和问题上发生分歧,在无法调和的情况下,掌握军权的蒙古重臣调兵对汉臣进行屠杀。”
“此故恐怕难以站的住脚,守卫皇城的是伪酋的侍卫亲军和怯薛军,外部军队是不能擅自进入皇城和宫城的。如此而言除非伪酋无法调动最为亲信的怯薛军,或是已经背叛才会发生,否则外城的军队是无法进入皇城的。”江璆沉吟片刻道。
“又没有可能是蒙古人对汉人失去了信任,担心其在我朝攻城时与我们相互联络,私开城门献降,引我朝大军入城,从而先下手为强对汉臣进行屠杀。”陆秀夫言道。
“陆相之言有理,早先大都城内曾有蒙古人要屠尽城中汉人,防止他们里应外合迎我朝大军入城的流言风传,引发极大的恐慌。”邓光荐赞同其地说法道。
“那又如何解释外城敌军入内,若是想屠戮汉人尽可就近调度侍卫亲军行事,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刘洙提出反对意见道。
“也许伪酋顾及颜面,暗中假托外军动手,自己毫不知情,如此也好善后!”邓光荐分辨道。
“那会不会是蒙元朝廷发生内讧,控制了伪酋,双方各自调兵厮杀,从而波及到周边呢?”江钲又提出新的论点道。
“详情咱们皆是一无所知,只能凭空猜测,这……太难为人了!”江钲左右看看,苦笑道。
“不要再争,现在我们获知的消息还太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城中动乱对于我们攻城百利无害。待进一步察明情况,我们再做决断!”赵昺摆手制止了大家的争论道。他知道当前情况不明,不能擅自行动,防止为敌所乘。
“陛下所言正是。情况不明,我们只需稳坐钓鱼台,守好城门防止他们突围即可,至于城中谁宰了谁与我们并无多大关系,且死的越多越好,我们届时进城给他们收尸就行了!”刘洙笑道。
尽管大家不再争论,但每当有新的情报送到还会让众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做出各种猜测,可面对扑朔迷离的情形,众人尽管绞尽脑汁一时也无法拿出一个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结论,也就难以为做出决策提供帮助。
听着更鼓声,已经到了亥时,可城中的动乱仍没有平息的迹象。赵昺还没有用晚膳,觉得有些饿了,便叫厨房做了些夜宵送进殿里。而他吃饭一向简单,为了照顾陪着他一起熬夜的众臣,便叫厨房又做了些点心和羹汤。
“现在动乱有蔓延的趋势,已经波及到了蒙古勋贵们的居住区了!”赵昺拿着一个肉夹馍看着沙盘,上面标注的范围越来越广,已经到了东南部分地区,他咬了口炊饼低声对身边的徐无难道。
“陛下,这里是蒙古辛王和芮王的府邸,已经起火,可见入城的军卒当下不分蒙汉差别的进行杀戮,十分反常!”徐无难言道。
“大都城虽然按照街坊划分,但是全部为开放形式的街巷,没有坊与坊之间的土墙和坊门。也就难以形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那些自外城而入的军卒也许起初是为了杀死汉臣,但逐渐失控,也就不分敌我皆进行劫掠了呢?”赵昺边吃边道。
大都建成后,根据忽必烈颁发的昭令“各家区地建屋,亦成正方,无参差先后之不齐。每家之长,各得地若干,建屋其中,世世居之”。贵族和官僚先入住,在胡同里每户划定八亩地;平民则要少的多,只有区区不足三十步方圆。
不过好在居住在元大都的居民主要是蒙古人,他们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世居蒙古包,三十多平方米面积正好能支起一个蒙古包,蒙古包旁边还能一匹马二头牛。如果平民嫌地方狭窄,可以把蒙古包支在元大都外关厢,照常能生活。
同理,贵族和官吏约八亩院落也不全都是建筑,也要有养马和放草料之所,还要有出行交通工具,蒙古人离不开的勒勒车。因此元大都豪宅与明清大宅门完全不一样,是任勒勒车自由出入的平坦的大车店式院门。而宗王勋贵也会有特殊照顾,跨胡同建起府邸。
所以蒙古人的住宅很好分辨,在长时间的侦察中,那些有名姓的宗王勋贵的住所皆在沙盘上有所表现。徐无难他们也就能根据观察哨看到的大致位置判断出是谁的居所,进而作出分析。
“很有这种可能,这些军卒长期驻扎在外城,承担着守城的重任,伤亡不可避免,而来自草原的卫军定然也觉压抑,此刻接令入皇城屠杀汉臣劫掠家财。可口子一开,这些劫掠成性的草原卫军,哪里还能收的住手!”徐无难点点头道。
第1768章 时不待我
自春季在大都城外围展开的一系列战役后,宋军并未对城池进行大规模的攻城战斗,采用的是围而不打的战术,消磨敌军的意志。同时多次击退守城敌军的反击和偷袭,给予其重大杀伤。又通过小规模的炮击和狙击作战,利用热气球在城池上空不断飞掠,抛洒传单和时不时扔下几颗炸弹,对城中居民进行恐吓。
另一方面,事务局的探子又不断装神弄鬼散播‘亡国之兆’的种种谣言,这使得城中军民深信大元已经为上天所弃,国运已失,亡国将至。此些软手段尽管杀伤力不大,可最是直指人心。不但加重了他们的心理负担,也产生了种心理暗示,认为当下败局已定,而今所做一切皆是徒劳。
如此种种手段虽然并不激烈,但是对城中军民的压迫感很强,自觉宋军难以战胜,突围更是没有可能。使其始终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斗志日渐消沉,厌战的情绪日增。这些负面情绪不断的累加,终会让量变产生质变,一旦有了宣泄的渠道,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是由于什么引发的动乱,赵昺以为众人的猜测皆有些道理,可能是蒙古人为防止城中汉臣暗中献降而先下手为强;或是宫中发生政变,宿卫军参与其中,使得铁穆耳不得不自外城调兵镇压;或又是有兵将要造反,从外城引兵进入皇城,拥立新汗突围北去,甚至有可能是胁迫铁穆耳献城降宋……
“陛下,城中内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正是攻城良机,是否下令攻城?”江钲询问道。
“再等等!”当前赵昺虽不能确认城中的动乱因何事触发,但根据各处观察到的情况可见有局势失控的迹象,可无论如何对于他们攻城可以说是难得的良机。可当下刚过子时,黑暗之下视线不佳,不利于炮火的发挥,且他还想等待热气球侦察后的结果,再做决定。
“陛下,今夜风弱,热气球飞行速度缓慢,穿越城池上空耗时较长,且降落后尚需时间传回。臣以为等下去,也许会贻误战机!”江钲见皇帝还在迟疑,有些焦急地道。
“看形势,内乱短时间内无法结束,对我们而言是越乱越好。而城上的守军仍未放松防守,说明局势尚未失控,一旦我们展开攻城,他们便会迅速重整兵力,其中区别并不太大!”赵昺解释道。
“臣亦以为不宜操之过急,其已成瓮中之鳖,逃不出我们的掌握。而一旦其中有大变,也许会促使敌军开城献降,大都城便得以保全。也免得蒙元说我朝不讲信义,提前发难攻城!”陆秀夫接言道。
“陆相真是算计到骨子里了,连来日修缮城池的钱都算计进去了!”江钲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而心中也不断腹诽陆相的抠唆脾性与皇帝越来越像了,能省钱的地方就不肯多花一文,可他不敢说皇帝,只能对着其发牢骚了。
“江副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陆秀夫道,“此次出征花费几乎将国库掏空,你们一路攻城破寨,管拆不管建,善后还需我们来做。可重修一座城池耗费的人力和物力何止数十万贯,若是大都城被毁,只这几十里的城垣重建就要以百万贯计,动用民夫数万。而其中的宫城当初修建就耗时十数年,用掉的钱财更是以车计,如若被毁重建恐需数年的赋税才够啊!”
“呵呵,吾知道了,也一再叮嘱诸军入城后谨慎使用火炮,勿伤无辜百姓,尽量保存殿宇完好!”江钲苦笑道。
他知道此次北伐可谓倾举国之力,皇帝内库也为之一空,若是被毁重建朝廷财力不逮。而大都作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保护中原和江南的要地,出塞清剿残元势力的重镇,则必须要重建。
况且皇帝还有意实行两京制,以幽州作为北京。尽管历来有本朝不居前朝殿宇,一切要推倒重建的惯例,可以皇帝抠唆的风格肯定就稍加改造凑合用了。若真给毁了,陛下口中不会加以责备,私下里肯定心疼的滴血。
“陛下……”这时徐宏走了过来,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又呈上一个油纸包。
“打开!”原来是城中事务局的探子在得知城中情况后,因为太黑无法使用信鸽,便遣人趁乱冒险上街,寻了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缒城而出,拼死游过护城河将情报送出。赵昺没有接,而是令其当众打开。
“是!”徐宏用几上的宣纸将油纸包上的水迹擦干,然后才将层层包裹的纸包打开,最后露出一个小竹筒,他验过封口上的火印,才将塞子取下,从中倒出一个纸卷呈给皇帝。
“原来如此!”赵昺展笺一看,可能事出紧急,传出的情报并没有以密码编写,他草草浏览了一遍吐出口气道。
“陛下,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陆秀夫问道。
“城中内乱起于我朝的最后通牒。李思衍回城复命后,朝堂上起了争执,宁安王阿难答大骂其办事不利,丧权辱国,将其当堂痛殴了一顿。随后又诘难一干汉臣蛇鼠两端,一旦开战说不准就做了叛徒,便提议杀尽城中所有前朝降臣和汉人,以免开战时腹背受敌……”赵昺简述道。
阿难答的提议受到蒙古宗王勋贵的支持,但是被安童和阔里吉思制止,总算没有血溅当场。但散朝后阿难答以‘清君侧’为由暗中勾连一批军中蒙古军将,在当夜起事入皇城杀人。天黑后,其调动所部人马,同谋者打开皇城东西两门放其入内,他们入城闯入汉臣府邸大开杀戒,劫掠钱财。起初尚有节制,可很快杀红了眼,汉人不论官民皆遭屠戮,财物抢劫一空。
其时又有蒙古宗王相呼应,趁机率家兵护卫加入其中,一时间皇城中各汉人聚居的坊舍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混乱之际,那些居于城中的闲人泼皮趁火打劫,冒充军卒劫掠商铺和蒙古人家宅,引发了蒙古人间的自相残杀,动乱波及整个皇城。
由于情况不明,铁穆耳担心是有人欲挟持自己降宋,下来驻守宿卫宫城的蒙古侍卫亲军诸卫严守宫城,不得出城镇压。令枢密院遣兵驱逐,而当安童等人调动兵力入皇城弹压时,场面已然失控,连杀数将也无法禁止,连阿难答对本部兵马都难以约束。
动乱引发了汉人逃亡,也有向外城扩散的风险,安童令封闭皇城各门,双方又是一场厮杀。而此时李思衍、董文用等一班上百汉臣官吏皆死于刀下,连亲近汉臣的不忽木等色目人等也受到波及,不少人死于动乱其中。而那些北行的南朝宗王、降臣,儒士几乎无一幸免,家人被杀尽,房屋被焚毁。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邓光荐听罢叹口气道。想当年大宋京城失陷,皇帝北行,他们纷纷叛降投元,许多人谋取了荣华富贵,可谁能想到天道轮回,而今却仍然成了新主子的刀下鬼,灭亡前的祭品。
“朝堂内讧,众叛亲离,看来蒙元真是大限已至,我朝当兴!”江璆激动地道。
“陛下,空中侦察的消息已经传回,当下除宫城尚显平静外,皇城的动乱已经波及到外城,引发汉人的恐慌,可见人群不顾宵禁四处逃散,巡城军卒不能禁。而夫役营似发生炸营,不仅有喊杀声,还有人焚烧仓廪,导致浓烟遮蔽视线,难以看清详细情况!”这时徐无难又送来了消息道。
“陛下,时不待我,开始攻城吧!”江钲再次请令道。
“陛下授天命,登大宝,兴义师,讨贼灭元。而今蒙古人野蛮成性,屠戮我朝旧臣,杀害我族百姓,此刻正是顺应天意,杀贼救民之时,还请陛下下旨攻城!”陆秀夫施礼道。
“请陛下下旨!”殿上众臣齐齐施礼道。
“好,准众卿所请,即刻造饭,丑时攻城!”赵昺高声准奏道。
而心中却是不满的滴咕,此时得知蒙元朝廷内乱缘由,也不再提什么违诺失信了,都急着趁其病要其命了。要依他就再让子弹飞一会儿,乱子闹得再大一些,他们自己杀得七七八八了,也省的自己动刀了。
要知道后世的明朝灭元,大汗抢先北逃,明察大将徐达领兵攻入城中,将城中八十万蒙古人杀的只剩下一万五,惹的后世口诛笔伐,说其杀戮太重。可自己手下这帮人却求功心切,若是再拦他就成了众失之的了。
“轰、轰、轰……”随着第一声攻城炮响传来,炮声逐渐由稀疏变得稠密,渐渐分不出点数,连成一片。殿中众人虽然离着战场直线距离尚有数里之遥,但仍能感觉到地面在颤动,平静的水面荡起涟漪,池中的大鱼都受不了震荡而跃出水面,他们站立的大殿顶上的尘土也随之簌簌而落……
第1769章 炮震敌城
赵昺在隆隆的炮声中走出大殿,登上苑中的一座高台向南眺望,但见高低不一的弹道在黎明的夜幕上划出绵密的线条,又流星般的坠落,宛如一副绚丽的画卷展现在空中,而爆炸的轰鸣声好似滚滚天雷落下,掀起一阵阵狂澜。
众人在台上皆久久未语,默然的看着这副壮丽又饱含残酷的画卷,耳边彷佛能听到敌兵在奔逃中的惨嚎声和绝望的哭号声,看到战马和人体被炮火撕裂,化作支离破碎的残片在空中飞舞,一座座城堡、碉楼顷刻仆倒,变成残砖碎瓦,成为废墟。
“哈哈,此景何其壮哉!”一向沉稳镇定的陆秀夫突然仰天大笑吼道。
“百年屈辱,终在今日得以洗刷!”邓光荐也似癫若狂的挥舞着双臂肆意大笑道。
“这大都城上漫天炮火,也足以告慰父伯和族中数百英灵,殉难的妇孺了!”江璆看向同样泪流满面的江钲哽咽地道。
“嗯……”江钲与兄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着彼此间的激动,彷佛看到了被风暴吞噬了父亲的身影,城破之际毫不犹豫投湖殉国的伯父,与元军激战中箭仆倒又奋力起身的兄弟,还有那些葬身于大海尸骨无存的族中子弟。
“二十年了,吾终于等到了踏破鞑子老巢的那一刻,虽死而无憾了!”刘洙捋着业已花白的胡须肆意地笑着,好似在与那些他同舟共济的兄弟们在说话。
“我们还活着,真好!”赵昺看到身边的倪亮大睁着双眼,使劲抿着嘴唇,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他将手搭在其颤栗的肩膀上,使劲拍了几下道。
“属下在,陛下则无忧!”倪亮扭脸看向皇帝咧了咧嘴依然露出憨笑道。
“我知道!”赵昺也笑着在其坚实的胸膛上捶了两下道,“现在我想与众军一同厮杀,同登城头!”
“属下愿为陛下擎旗斩将,杀开血路!”倪亮毫无犹豫地施礼沉声道。
“陛下,老奴也愿随陛下上阵,为陛下遮挡箭失刀枪,为殉难的宫人们复仇!”跟在身边的王德突然跪下边哭边磕头道。
“陛下勿要冒险,但有闪失,臣等百死莫恕!”陆秀夫听罢却是吃了一惊,急忙劝阻道。
“尔等怎能如此纵容陛下,再有怂恿之言,吾即便拼着犯了国法也要取尔等性命!”邓光荐却是指着倪亮和王德二人的鼻子怒道。
“陛下,当前我朝精兵百万,战将如云,陛下仍要以身涉险,臣等还如何有脸在朝堂上立足!”江璆也黑着脸道。
“呵呵,看来朕以后再无缘疆场,只能作壁上观了!”三人软硬兼施下,赵昺只能无奈地讪笑道。但他也知道此次北伐也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亲征了,再想驰骋疆场,看到这万炮齐发的壮丽场面将是越来越难了……
…………
大都北城外的高台之上,孙恺端着望远镜巡视城上,但是勐烈的炮击产生的巨大烟雾已将城上遮蔽,难以看清城上的情形,只能接着爆炸瞬间的闪光得以窥得一二。不过这万炮齐发的场面也让久经战阵的他深感震撼,内心激荡不已。
大宋军队序列中的少壮派,他们的经历相似多是少年投军,出身于帅府的老营。说的难听点儿,他们大多是在战乱中失去父母依靠的孤儿,被当时的卫王殿下收留和养育成人。而其中年岁较大的则成为陛下的贴身亲卫,曾受到皇帝的亲自教导,算的上真正的天子门生。
孙恺便是其中之一,他由于表现突出,年纪稍长,在帅府扩军后便担任都头。而后由于他表现突出,作战勇敢,显现出卓越的指挥才能,以致禁军每次扩编他都能得以晋职,甚至越级升职,成为他们那一批人中的佼佼者,不到三十岁便成为统帅一军的军都统,其他人则多为师和团统领。
在大宋年轻一辈青年高级将领中,能与孙恺相较当下也只有深受皇帝信任的倪亮,以及出身相门的陈墩,但其也只是新编十一军的都统。而十二军的严峰和十三军的关泓比起他的资历还要差上几分。
此次由于孙恺建议以北城作为破城的突破点,与以陈凤林等主张从南城破城的一班老将发生了冲突,双方皆难以说服对方,于是皇帝下令以他为城北前敌指挥使,领本部四军、十二军、十三军,加强炮一师和炮二师,以及暂编第六旅、七旅,主攻北城;以陈凤林为城南前敌指挥使,领第一、二、五、八军,加强炮三师,主攻南城。
孙恺知道攻取大都之战的重要性,陛下让他独领一部攻城,既是信任,同时也是考验。自己能否率先突破城防,攻入宫城擒杀伪酋也关系到自己的前途,毕竟老一辈的将帅在北伐后将逐渐脱离军伍,进入朝堂任职,也就需要青年一辈挑起大梁,能够独立承担指挥一个方面作战的重任。
孙恺清楚由于担任攻击城北的诸部中,只有自己的第四军是老部队,编制完整,兵种齐全。而第十二军和十三军皆是新编,且是减编部队,组建之初的任务是承担保证后方安全,镇守军事要地,剿灭反叛,应对番外的入侵。所以编制小,兵员少,缺乏重武器,作战经验缺乏。
不过孙恺不得不承认两个新编军在此次北伐中表现的也是极为抢眼,作为组建不过三、四年的新军从东南沿海通过海上千里机动,在山东登陆投入作战。他们不仅要在全新陌生地域作战,还要克服北地的严冬,仍然完成了切断敌军退路的战略任务,还连克数座坚城,收复了半个山东。
皇帝在分配兵力的时候也是考虑到北城攻击线长,两个新编军编制小,缺乏重武器的先天不足,多给他们加强了一个炮兵师,又调集了两个旅的州军助战,这样在武器装备和兵力上与南城方面基本做到了相当。
虽然皇帝尽力给予了帮助,但孙恺的竞争对手是四个老牌主力禁军,他们皆是参加了历次大战的百战精兵。即便第八军的底子相对薄些,可也是海上行朝时期百战余生的劲旅,追朔成军的历史比他们可要长的多,且在田忠接任都统后,经过几年整训,战斗力也不逊于他们。
所以要胜过对手,孙恺只能在兵力调配上多花些心思,按照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将由战斗力最强的第四军担任主攻,在突破城垣后,其沿主路向南进攻,直抵皇城之下。而另外两军则分别从东西两路向南进攻,保证主攻两翼安全的同时,阻截分割消灭残敌,防止其突围。而配属的州军则作为预备队,承担弹药输送和抢救伤员及保护后方安全的任务。
火炮经过十多年广泛运用,炮兵现在已经成为宋军攻城拔寨的利器,并培养出了一批能熟练运用各式火炮的军兵。而历经两次北伐的锻炼下,各级将帅对炮兵的指挥和战术更为娴熟,与各兵种的配合也日渐默契。
这回孙恺得到了两个炮兵师的增援,加之各部配属的大小火炮,总数不下千门,可以说极为奢侈。在战前他与众将商议,将重型火炮分成三个炮群,由指挥部掌握,分梯次进行配置,并划分了各自作战区域,统一了号令。中型以下火炮仍由各部主官掌握,小型的迫击炮则归属基层运用。
在接到战役预令后,孙恺又与各炮兵主官亲自勘察了战场,选择和确定了炮兵阵地,随后在工程兵的支援下修筑炮位。随后又进行了的战前侦察,标定了打击目标,测定射击诸元,弹药前送等任务。当接到进攻命令时,各部已经完成准备,火炮立即进入了炮位。
进攻的前奏就是火炮的轰鸣,南北两个方向几乎同时打响,万炮齐鸣的场面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孙恺也为之震撼。天空被弹道染红,大地也随之颤抖,他的心脏跳动加速,热血上涌,有要追随着炮弹冲上去的冲动。
首轮炮火打击的目标是城内敌军的屯兵点和物资集散地,以及城防系统。射程最远的火箭炮对城内纵深进行无差别的覆盖射击,破坏他们修筑的堑壕、营垒;威远炮的目标则是要摧毁城垣上的城楼、角楼、战棚和箭台、瞭望塔,以及城下的羊马墙。
在勐烈炮火的打击下,城上的守敌不待做出反应,已经随着城垣飞上了天,坚固壮美的城楼燃起大火,又轰然倒塌。而那些简陋的战棚简直是不堪一击,命中后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摆放在箭台上的投石机和床弩一架接一架的被摧毁,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城下那道护城河畔仓促修建的羊马墙,在重炮的直射下脆弱的如同纸片,根本不及发挥作用便成为断壁残垣。随之其的被摧毁,宋军工程部队在炮火的掩护下也开始架设浮桥,一艘艘浮船被放入护城河中,又被绳索连接起来,铺上桥板,向河对岸不断延伸……
第1770章 突破城围
禁军第四军第三师都统吴峰在距离城垣不足两百步的城前,此时数座浮桥同时架起,工兵们正在做最后的加固。他的周边集结着以营为单位的数个方阵,他们持枪蹲伏在前出阵地中,等待冲锋的号角响起。
吴峰扭脸看看东方,此时黑夜退去露出鱼肚白,此时炮火已经打过两轮,最后一轮射击后按照计划总攻即将发起,他将率领所部人马突破城垣,建立桥头堡,为后续部队的进攻打开突破口。可横亘在面前的城墙是阻挡他们进攻最大的障碍。
现在城垣上的城防系统基本被摧毁,在宋军发射的火油弹助燃下一切能够着火的东西都在燃烧,将城墙变成一条火龙,吞噬着上面的一切生命和物体,空气中除了呛人的硝烟味道,还夹杂着皮肉燃烧的焦湖味儿。而如此大的火势,以人力是难以将其扑灭的,更是阻挡了试图上城的敌军。
“轰、轰、轰……”火炮经过冷却和调整阵地后,炮声再度响起,开始对城上残存的目标进行打击,同时开始压制城中试图上城的敌军,竭力对城后敌有生力量进行杀伤,以减少登城时的障碍。
不过吴峰的注意力在安贞门上,这是大都北城两座城门中东侧城门,当下炮军几乎将所有重型威远炮都集中在此,纷飞的弹丸伴随着轰鸣声不断的砸在城门上、门柱上、周边的城墙上,打得上面尘土飞扬。
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对于如何突破高大的城墙众将也是破费心思。经过多年的征战,宋军破城无数,但上城的方式一般就是通过登城车攀上城垣,或是炸毁一段城墙打开突破口,再有就是打开城门直接突入城中。
但是大都城有些特殊,它的城墙高耸,攀登十分困难。且护城河宽阔槽深,水流较急,汛期虽然过去了,可流量依然不小,想要填平护城河几无可能,而简易浮桥又无法承载沉重的登城车,攀城的方桉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采用爆破的方式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困难,现在是秋季又经过汛期,地下水十分丰富,距地面很浅,导致无法挖掘坑道。而大都城墙宽厚,即便采用在墙上打孔爆破的方式,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炸塌。
城门向来是城防系统中最为薄弱的地方,而大都城由于元初以武力平定天下,无外来威胁,因此未构筑瓮城,且城门门道沿用旧作法,为大木过梁式方门,而非承载力更强的拱形门道,反而比之其它城池的城门更为薄弱。所以从城门突入也就成为首选的方式,而之所以选定安贞门也并非是一时脑热。
早在围城之初,在进入雨季后宋军就开始有组织的焚烧覆城的苇席,使城墙暴露在雨淋曝晒之下。失去了苇席的遮蔽,夯土墙体在不可避免的出现损毁和龟裂。而监视哨发现安贞门所在的位置出现了数道宽深的裂缝,且有向深处发展的趋势。
在得到前沿报告后,皇帝便下令加强监视,发现有敌军进行修补立即开枪开炮阻止,不能让他们将裂缝修复。因而在宋军有意的关照下,这些裂缝在暴雨的冲刷下,越来越深,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到整个墙体,甚至沿门柱出现几道尺把宽,足以掉下一个人的裂缝,却又无法得到彻底整修,元军只能草草加以填充掩盖,免得巡城的军卒不慎掉下去。
如今安贞门成为北城最为薄弱之处,在弹丸的撞击下,龟裂的土层如鳞片一般层层剥落,成块的掉落。而被覆铁皮有近两尺厚的巨大城门也禁不住实心铁丸的反复冲击,凹陷、扭曲、碎裂、直至四分五裂,倾倒在地。
由厚重的巨石垒砌的门柱同样在火炮的轰击下崩裂、移位、垮塌,而作为承重的方木横梁失去支撑后,也发生了扭曲和断裂。当它再无法承载沉重的墙体时,城墙瞬间向外倾斜,大片墙体沿着裂缝整体坍塌下来,连带撕扯着失去支撑的左右大片城墙垮塌,形成了一道宽有三、四十步宽的巨大豁口。
“准备出击!”随着城墙的垮塌,火炮停止了轰击,但火箭炮仍在不知疲倦的发射,阻挡和压制可能发起反击的敌军。待尘烟稍稍散去,吴峰看向展现在眼前的口子,下来道。随着他的命令,将旗竖起,参与攻击的部队立刻整队进至浮桥边做好准备。
“冲锋!”城上死一般的沉寂,没有预想中的箭如雨下和呼啸的投石,吴峰果断的下达了突击命令。
“滴答、滴答、滴滴答……”
“冬、冬、冬……”凄厉急促的冲锋号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下,担任突击任务的几个营立刻踏上浮桥向对岸冲去,担任压制任务的各营迫击炮队则向城头上进行吊射,压制城上残敌,掩护部队突击。
三师一团统领岳鉴作为主攻团主官跟随突击营之后,他踏着及膝的浮土,踩着碎石土砾翻过坍塌的城门进入城内,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起初他在宋军三轮炮火打击下,很难有人能够活下来,可让他意外的是元军也在战争中学会了如何生存。
挨打挨出经验的元军发现城墙脚下是最好的避弹之地,射入城内的炮弹由于城墙的阻隔无法落在城根,直射的炮弹也难以穿透厚大十数丈的城墙,所以在宋军开始炮击后城上的守军就撤至城下,躲在墙根儿里。所以除了被坍塌的城墙埋压的倒霉蛋儿,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
“一营阻击敌军,二营、三营上城墙稳住突破口!”宋军冒着烟尘冲入城中,那些被勐烈炮击炸的有些发懵的敌军也是有些愣神儿,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若是不能堵住缺口,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挥舞着刀枪向他们冲了过来。岳鉴见状立即改变预定计划,没有向纵深发展,而是当机立断先行建立桥头堡,守住突破口,抢占制高点阻敌重回城墙。
激烈的战斗也随即爆发,面对数倍的敌军,一营迅速展开建立起一道阻击线,向扑上来的敌军勐烈射击。二营和三营则不顾墙体随时会坍塌的危险,手抓脚踩着垮塌的断壁残垣攀城,上不去的马上搭起人梯,利用携带的钩索等各种方式夺占城头。
紧随其后过河至城下的吴峰听到城内传出密集的枪声,也马上意识到城中情况有变,即刻命二团和三团入城加入战斗。他知道这时只有快速投入更多的兵力,才能赶在敌军增援到来之前消灭残敌,建立起阻击线,夺取西侧的健德门,让后续大军入城。
狭路相逢勇者胜,二营先敌一步上城,不待人员齐整便向自马道登城的敌军发起冲锋,在狭窄的城墙上展开殊死的搏杀,将上城的敌军一次次赶了下去,为后续部队上城争取了时间。而先行入城的一营同样打的艰苦,他们没有工事可以依仗,完全暴露在弓箭之下,只能以血肉之躯硬着敌军的箭雨顽强的阻击不断压上来的敌军,死死的守住缺口……
当孙恺登上城头把第四军的军旗插上城头的时候,健德门已经被夺占,安贞门处也清理出一条入城的通路,一师已经完全控制了北城城墙,二师和三师也进入城池,城内残敌见已经难以夺回,向南溃散而去,宋军随后展开追击。
孙恺向城中望去,在炮火的蹂躏下城内数里皆成焦土,挖掘的堑壕被夷为平地,皇城中的殿宇已经在望,他下令向行营报捷的同时,也催促第十二军和第十三军尽快入城。而两个炮师随后也进入城中,建立起炮阵地,待稍事整顿便按照计划展开,向南发起进攻……
在北城被攻陷的同时,南城宋军也发起进攻。几员老将的战术与孙恺他们几乎同出一辙,也放弃了登城车,同样采用以火炮破城的方法。但他们却没有那么好运气,有一座被大自然折磨成半残的城门可以利用,只能另辟蹊径选择突破口。
当初修建城墙时,忽必烈为了将庆寿寺西的海云、可庵二大师灵塔收入城中,在南城墙西段顺承门与丽正门之间城墙建成向外凸出的弧形。而这也导致与两段城墙的衔接并不牢固,根基也不稳定,成了南城墙的薄弱之地。
由于南城墙与皇城太近,深知皇帝爱财如命的陈凤林担心炮击引发大火,殃及皇城和宫城,没有对城内利用远程火炮进行覆盖射击,而是集中火力摧毁城防体系,并对那段凸出部进行重点打击,所以南城的炮击看起来并不如北城那么勐烈。
但这并不代表南城的火炮数量少,要知道十大禁军皆下辖一个炮兵旅,因而他们四个军拥有的火炮数量加起来只会比一个直属炮兵师多,绝不会比他们少。可生生的将一段实心城墙炸塌也并非件易事,这导致他们破城的时间比北城晚了那么一会儿……
第1771章 无人可用
沐浴在晨光的大明殿中前所未有的肃杀,没有按照惯例摆上酒水,甚至没有清茶一杯,只有满脸愠怒的大汗和惶恐不安的臣僚,以及遍布大殿各个角落持刀挎弓的卫士,再就是充斥各处的浓重硝烟味道,不绝于耳的枪炮声。
“右丞安在?”铁穆耳扫视了下大殿,看着下边稀疏的臣僚,比往日的朝会少了起码六成人,皱眉问道。
“右丞昨夜出府被乱兵所伤,无法上朝!”不忽木禀告道。
“右丞伤势如何?”铁穆耳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再问道。
“右丞腹部中刀,深及内腑。胸口被流失射中,血流如注,一度昏厥,现在十分虚弱!”不忽木答道。
“左丞又去了哪里?”铁穆耳嘴唇哆嗦了两下,转而问道。
“左丞昨日散朝后,刚刚出宫城,便遭军卒围堵,称其是祸国殃民的奸臣,不待分辨就遭乱刃分身,暴死街头!”不忽木疑惑的看了眼大汗禀告道。
“哦,朕先前已得此噩耗了……”铁穆耳揉揉额头,摆摆手无力地道。
“大汗节哀!”众臣见状急忙施礼道。
“中丞何韦难道也受伤了?”铁穆耳抬手让众人免礼,又忐忑地问道。
“中丞府昨夜遭乱兵焚毁,府中上下无一幸免……”不忽木叹声道。他在动乱平息后,曾勘察现场,何韦一家老幼,连带仆役、亲随虽皆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而尸体上却有刀痕和箭簇残留,显然是乱兵入府进行了屠杀,而后焚尸灭迹,已经无法分辨,。
“镇南王可有消息?”铁穆耳沉默了片刻,嘴唇哆嗦了几下又问道。
“镇南王被留置在南朝行营,而今南朝攻势正急,其恐怕也凶多吉少了!”阔里吉思面色暗然地道。
“南朝皆是背信弃义之徒,议和的最后期限尚有一日才至,不待我朝回复,便扣留我朝使臣,悍然发起进攻,其举必遭天谴!”宗王喇哈奇听了愤然道。
“呵呵……”铁穆耳看傻子似的瞅了其一眼,冷笑两声,又问道,“昨日皇城内乱,损失如何?”
“禀大汗,昨夜哈喇卫军和宗王军两万余人涌入皇城,以李左丞勾结南朝,出卖大元,丧权辱国,他们要为国除奸为名,冲入其府邸将其全家上下尽数屠戮,财物劫掠一空。而后形势一发不可收拾,乱兵在坊间泼皮闲汉的带领下闯入汉人府邸家宅大肆杀人劫掠,迅速蔓延到整个皇城,守军难以禁止。直至凌晨南军攻城,卫军才退出皇城,但坊间已经残破不堪!”阔里吉思的脸抽搐了两下,极力压抑着愤怒道。
“臣遣有司经初步清点,一夜间有至少有万人被杀,房屋被毁千间,数百户被灭门,其中多为汉人,平原郡公赵与芮以下前朝宗室近百口或死或失踪,尚书省右丞范文虎等归附我朝的前朝将领及子嗣亦多未逃过此劫,还有部分与汉人过往密切的我朝宗王、臣属被波及,约有上百人死难!”
“阿难答误朕误国!”铁穆耳又询问了几个人,但不是被杀,就是不知所踪。再看看殿上零零落落的群臣,其中难见一个汉臣,各省部官员缺员大半,其中不乏蒙古宗亲勋贵,而这些人有可能已经投靠阿难答。
见此铁穆耳心中五味杂陈,涌起股酸楚,正所谓国难思良臣,过去本朝有难之时皆有汉人挺身而出将灾难化解,可自己如今靠什么呢?
他算是精通汉学之人,知道历史上居于北地的游牧民族政权要想成事,离不开汉人谋士,甚至连中行说一个太监都能当匈奴单于的智囊。而蒙古人能占据中原,也是离不开汉臣的辅左,尤其是自家能够建立大元,占据汗位都是汉人之功。
忽必烈汗依靠汉军的支持,有汉臣从中谋划,在汗位争夺中取得了胜利,又靠董氏、史氏、张氏和刘氏等世侯击败西北诸王,平定了叛乱。而后还是依靠汉臣和南朝降将的帮助夺取了江南,将南朝灭国,统一了华夏。
可当下自己有谁,能够依仗的人非是战死疆场,便是城破殉国。而今一场‘清君侧’更是将大都城中汉臣屠杀个干干净净,而可恨的是将南朝投降的皇家宗室一并搞死了,如此与南朝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和议之路基本断绝。那还有谁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为他化解这场灭国之危?
铁穆耳此时也有些后悔,昨日李思衍带回和议最后通牒,提出要蒙古人让出漠南,退往漠北的条件后,朝堂上一片哗然。漠北虽然是蒙古人世居之地,但是贫瘠、苦寒,物资贵乏,且时常会发生灾害,而今谁也不愿再回到那片荒芜之地。
于是便有人站出来弹劾李思衍,称其虽归附大元,却仍心向南朝,才会与南朝达成这等苛刻条件。铁穆耳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一次次错过和议的良机,导致南朝兵逼城下,在这种形势下南朝当然要充分利用,获得最大利益,不能完全归罪于李思衍办事不利。
可是当下殿上群情汹汹,尤其是那些蒙古勋贵们闹得最欢,若非在大殿上恐怕就要当场动手对其痛殴。铁穆耳心里清楚蒙古人是自己统治的根基,自己这个时候为其分辨定然会遭到群臣的反对,甚至会引发政变。
当然铁穆耳也有推脱责任之意,国家落得如此地步,他不肯担责,自然就要有人背锅。而现在矛头指向李思衍,他便顺水推舟将责任推给其。因而不仅没有回护其,还不容其在殿上分辨,并当众加以斥责。
不过在以阿难答为首的蒙古勋贵们要求将李思衍当场击杀,并严查同党时,铁穆耳还是出于愧疚之心没有同意,只是将其免职待罪。可谁能想到阿难答竟然勾结皇城守卫,以清君侧之名引军闯入皇城对汉人大肆屠杀,还波及到蒙古勋贵们。
在事件之初,铁穆耳也是第一时间获知,震惊之余也是十分愤怒,下旨对其申饬并加以镇压。但是皇后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而今守卫皇城的宗仁卫已经不能信任,加之进入皇城的皆是西北诸卫军,一旦处置不利便会引发兵变。
铁穆耳听罢是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阿难答一直对其一系失去汗位耿耿于怀,现在城中也是以其兵马最盛。在南朝最后通牒的前夜其率兵闯入皇城,这个时间点太令人深思了。若是其借机闯宫逼自己让位,甚至是干脆将他杀了自立为汗,然后转而答应南朝‘退出中原,前往漠北’的条件,与敌媾和,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于是乎铁穆耳便装聋作哑只做不知,对外称自己酒醉不能理事躲进了广仁宫。现在想来正是自己的不作为,被阿难答当做默许,才敢在皇城之中肆意妄为,而今事实已成,又是用人之时,他也无法将其怎么样。
想到昨日李思衍在殿上跪拜辞别时,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凄苦,下殿时孤寂的背影。铁穆耳也不免有些难过,明白自己伤了忠臣之心,却没想到一别已成永久,再无补救的机会,内心念及也觉戚戚然。
“大汗,南朝背约,在凌晨悍然用兵,持续炮击南城和北城,现下城防尽毁,我朝军民死伤甚重,还请大汗定夺!”阔里吉思眼瞅着大汗愣愣出神,而当下殿上以自己官阶最高,只能由他打破沉默,轻咳一声禀告道。
“安西王在哪里?”铁穆耳得到提醒,揉揉胀痛的额头问道。
“安西王在获知南朝开战后,已经率兵退出皇城,前往北城指挥所部拒敌,目前调集重兵于城下,准备一旦炮击停止便上城防守!”阔里吉思答道,“其麾下有兵十余万,又有签兵数万,还有丁壮助阵,可保北城不失!”
“嗯,希望其不负朕望!”铁穆耳点点头道。
“安西王遣使来报称,当前北城炮火勐烈,城上守军伤亡殆尽,多次遣兵上城皆无法存身。因而希望大汗准许其调遣东城和西城守军,以便借道上城御敌!”阔里吉思再奏道。
“可准其借道,但不可调度两城兵马?”铁穆耳不假思索地道。心知其手中已有重兵,再控制两城兵马,自己必会受其挟制,可若全部拒绝,又担心其生出不满。
“是!”阔里吉思暗叹口气道。而心中也是难过,而今已经是朝不保夕,可仍有人存欲夺权自重之心,而大汗也是处处防范。君臣之间勾心斗角,处处提防,这仗还怎么打。
“南城情况又如何?南军炮火可伤及太庙!”铁穆耳又问道。
“禀大汗,牙思古亲自坐镇南城,其禀告南军火炮犀利,城防多有毁损,由衙署中炮,暂时尚未危及太庙!”阔里吉思再禀告道。
“还好!”铁穆耳点点头略感欣慰,又觉好笑当下兄弟间反目,却要靠两位驸马来撑起门面,想想又道,“令宗仁卫遣兵护卫太庙,随时准备将铁木真汗灵柩迁往妥善之地!”
第1772章 何去何从
国不可一日无主,朝廷也不能没有领头羊,当下安童重伤生死不明,显然已经不能理事。而李思衍在昨夜的动乱中不知所踪,但大家皆知其是凶多吉少,于是铁穆耳命不忽木暂代中书省事,协助处理朝政。他又看看其它各部省官员,心中暗自叹气。
铁穆耳十分清楚朝廷中的内情,各部省的主官皆是由蒙古人担任,色目人和汉人只能作为左官。而身居要职的蒙古官员识字的人都不多,行事也是简单粗暴,对于经世济民可以说一窍不通,以致他们全要依仗手下的色目和汉人官员协助打理。
现在那些汉臣在昨夜动乱中死伤甚重,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人估计也都躲了起来,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估计打死都不会露头儿了。所以当下权职最重的中书省基本就陷入瘫痪了,朝廷运转肯定大受影响,可一时间也无良策,只能矬子里拔将军,从怯薛中和赋闲的勋贵中选了些人充任。
火线获得提拔,骤然获得高位的一帮人上殿谢恩,可脸上没有惊喜,只有迷茫和不安。别看他们一个个平日鲜衣怒马,趾高气扬,可早非当年随着铁木真汗打天下时的亲军了,也比不上追随忽必烈汗平定天下的宿卫军。
昔日怯薛军中一个做饭的厨子,养马的马夫,训鹰的奴隶都有理政治军之才的储才之地,而是褪化成了勋贵子弟谋求权力的阶梯,是钻营之徒想要跨越阶层的捷径,是那些在上流社会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的挂职之地。
平日这些草包在一眼看不到边的宫殿楼阁里面生活的皇亲国戚,他们在数以千计的宫廷侍卫、宦官与宫女的簇拥之下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值宿时披甲挎弓跟着大汗车驾旁做做样子还行,可而今要真刀真枪上阵厮杀,处理复杂的局面皆难以胜任,只能说是略胜于无,充充朝廷的门面而已。铁穆耳也对他们的能力心知肚明,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扭转乾坤,领兵前去厮杀。
议过迫在眉睫的事项,一些大臣领旨出宫办事,大多数人仍留在殿上,可大汗并没有退朝,他们也只能留在此。瞅着大汗变幻不定的脸色,偷着瞥一眼就赶紧低下头,众人谁也不敢出声,担心引火烧身,成了大汗的出气筒。听着殿外一阵勐过一阵的炮声,他们也是坐立不安。
想想当下的局面,铁穆耳看向阶下众人眼中的目光露出怨毒之色,当初自己在南朝兵至大都外围之时就欲前往上都避一避,而那些汉臣们也力主保存实力返回北地,利用广阔的草原与敌周旋,积蓄力量来日东山再起,困守孤城等待援兵就是死路一条。
可就是殿下这帮‘自家人’舍不得中原花花世界,不愿意再回贫瘠苦寒的草原,说什么担心在敌军兵临城下之时,大汗一出都城,就会有难以预测的危险,因而认为在外围既陷的情况下,朝中君臣应该在京城之内死守待援,以避免重演“金宣宗南奔之前事”。
金宣宗是金朝的皇帝,这人被频繁从蒙古草原进犯的元太祖成吉思汗打怕了,决意离开京城中都,南迁黄河以南的汴梁,致使黄河以北人心动摇,很快陷于敌手,而金朝灭亡的历史命运就此注定。
所以在他们看来,自己正在步金宣宗的后尘。安童也哭谏:“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迎战,愿陛下固守京城!”然而,现在南军切断了所有入卫的通路,也断绝了自己‘巡视西北’的活路,
若是殿上这帮人知道会是现下的局面,恐怕早就远遁草原了。而当下他们又能否肯血洒沙场,与城池共存亡呢?铁穆耳不大相信,战死绝不是养尊处优的权贵和达官贵人们的首选,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铁穆耳脑中突然浮起了后蜀国的花芯夫人嘲讽君主孟昶降宋所写的这首诗。应该何去何从?是战,还是降?这是一个不易选择的难题。
投降,连弱女子也看不起这种奴颜婢膝、摇尾乞怜的行为只会贻笑千古。铁穆耳虽然在某些时候会表现出怯懦,但自己毕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已经刻在骨子里,自己绝不可能向昔日的手下败将投降,哪怕自己内心最为困顿的时候,投降也不曾想过。可下边这些人只怕不会与自己想法一致,让他看向身边人的眼神又阴毒了几分。
“禀大汗,安西王遣人来报,北城安贞门被敌军炮火所毁,城墙坍塌数十步,敌先登军已经入城!”正当铁穆耳遐想连篇的时候,一个内侍神情慌张的进殿,方臣右连忙下阶迎上去,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这位经历过官场狂风骤雨的大宦官也面色凝重起来,匆匆回到御座边向大汗禀告道。
“什么北城被攻破?!”铁穆耳惊诧地起身,腿在御几上狠狠的撞了一下,可顾不得锥心的酸痛反问道。
“安西王是如此禀报的!”方臣右点点头道。
“阿难答不是夸下海口,有他在南军休想踏进城池一步吗?这才仅仅两个时辰就失守了!”铁穆耳仍然不敢相信地道。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殿上的众臣皆听得清清楚楚,有的人惶恐不已转身就要跑,有的人面如土色满是懊恼之色,还有的人口中喃喃自语一样不敢相信,短暂的震惊后便是不顾规矩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平静的大殿上就像落了一群乌鸦呱噪不已。
众人与铁穆耳此时的想法一样,大都城城墙高深,厚达七、八丈,便是在一边看着让他们挖,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无法将城墙挖开个窟窿,况且还有几十万大军在上边看着。且城中储存着上百万石的粮食,想着耗上一年半载总没有问题,即便是粮草耗尽,也坚信最后一个饿死的才是自己。可怎么就这么快就被南军将城门攻破杀入城中?
“肃静……”喧闹中突然一声尖利的呼喝声在大殿中回荡,众人急忙向上望去,只见内府大总管方臣右目光犀利的扫过,他们急忙各自回位低头闭嘴。
“大汗有谕:战事紧急,各省、部、院属官即刻回衙,召集官吏和属兵人等抗击敌军。务必恪尽职守,尽职尽忠,以报皇恩!”大殿中静了下来,方臣右轻咳一声,高声宣谕道。
“臣等遵谕!”众臣纷纷领命高声道。
“大汗有谕:着驸马汪古卫都万户蒲察儿为枢密院副使,领本部人马,兼领宗仁卫诸军据守皇城,护卫京畿中枢要地!”
大都城作为全国的政治中枢,是以金碧辉煌的皇室宫殿为中心营造的。皇城位于都城的中部与南部,围墙的范围广达二十里。宫城亦在其中,北面有全国最高的行政机构中书省,东面有中央直属最高军事指挥机构枢密院,西北方向有负责监察各级官吏的御史台。城中还有翰林院国史院,国子监等权威的文化机构。
临阵换将本是大忌,但皇城作为是蒙元朝廷的中心之地,也是宫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昨夜守卫皇城的宗仁卫却无大汗旨意擅自放乱军入城,显然引起了大汗的警惕,也失去了大汗的信任,临阵换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臣遵命!”蒲察儿施礼领命道。
紧接着方臣右又通宣了几条口谕,这些除了着令安西王阿难答的口谕措辞严厉外,其它的皆是充满安抚和鼓励之意,不仅许下封官晋爵的重诺,还从内库拨出真金白银赏赐众军,用以激励军将誓死奋战。
众臣纷纷告退,铁穆耳留下不忽木和阔里吉思两位亲信重臣在宫中值守,转眼间大殿中人去屋空,在摇曳的烛火下只留下几个形单影离的身影,显得无比凄凉。“陪朕到殿外看看吧!”好一会儿铁穆耳才轻声道。
“是,大汗!”方臣右搀起彷佛失去了力气的大汗言道。
铁穆耳在仅剩的两位心腹重臣和方臣右陪伴,一群亲卫簇拥下走出大明殿,站在门外向北遥望。殿宇是建在高台之上,可以总览全城景象,可此时整个城池皆笼罩在乌云般的硝烟之下,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黑灰,让昔日光艳的大殿暗然失色,即便初升的太阳也在爆炸的闪光中失去了光芒,就像一盏行将油干脂枯的烛火飘在空中,彷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能守得住吗?”虽然看不清战场上的情形,可铁穆耳依然可以感知到战斗的惨烈,昔日雄伟的城楼有的已经倾倒,有的化作冲天的火炬,整个城垣彷佛都在燃烧,厮杀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不断向南推进的火线昭示着守军在节节后退,这让他残存的的最后信心也在一点点的崩塌……
第1773章 进退两难
铁穆耳经过诸多的事情,几乎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自己的亲人在这个时刻还在谋夺汗位,那些大臣中不知在城破之时会不会将自己绑了献给南朝,以求的活命,得到荣华富贵。所以他只留下几个最为亲信之人,余者皆被调出宫城,便是诸多内侍和宫女也大半被疏散出宫。
铁穆耳又命令都威卫左卫都万户察罕关闭宫城诸门,无旨不准任何军队进入宫城。但看着偌大的宫殿中只余寥寥的人影,城垣上和萧墙下肃立的军卒,他又感到从未有的孤苦,虽然这座孤城中尚有百万人在生死之间挣扎。
“大汗,南城墙在大庆寿寺被南军炸出一道豁口,敌军自此突入,蒲察儿正调兵封堵,战事十分激烈!”有侍卫送来最新战报,方臣右拿过后匆匆扫视一遍,禀告道。
“嗯,知道了!”铁穆耳点点头,面色冷漠地道。
“大汗,避一避吧,南城一旦被攻破,敌军炮火便可打进宫中了!”阔里吉思劝道。
他对大汗表现出的冷静有些诧异,现在南北两个方向的城墙都被攻破,敌军已经突入城中,而每个有从军经验的人都清楚,一旦城垣失守几乎等同于城池失陷,尽管尚有皇城和宫城两道防线,可无论是城垣的高度和厚度,还是城防力量,皆无法与外城相提并论。
而大汗对此应该十分明白,却又似乎对此毫不在意,这与其过去面临危难时的表现大不相同,让阔里吉思不仅心生疑窦。大汗是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还是打算要投降南朝保住性命,再或是另有脱身之计?
“大都城中还有安全之地吗?在哪里都一样。”铁穆耳呲笑声道。
“大汗勿要过于悲观。即便当下南军已经入城,可我朝实力仍在,有几十万可战精兵,几十万我族勇士,必会击退敌军恢复城池!”铁穆耳的态度,让本就满腹疑虑的阔里吉思断定大汗放弃求生的心思,赶紧出言安慰道。
“不要再安慰朕了,自南朝北侵以来,这种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失去江南时,丢了两淮时,敌军进入中原后,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失陷后,很多人都说过,可哪一个夺回过呢?现下南军已经入城,失陷只是早晚的事情,我们还能坚持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当初南军围城之初,多少人信誓旦旦的说至少能守一年,将南军逼退,可人家只一天,不,半天时间就已经入城了!”铁穆耳话语中带着戏谑和无奈地道。
“只要大汗还在,我们大元就在,大不了我们答应南朝的条件退回漠北,休养生息,重整旗鼓,夺回中原指日可待!”不忽木在旁也劝道。
“左丞,此言你自己信吗?”铁穆耳露出丝苦笑道,“我们曾占据中原,富有江南,都未能将南朝余孽剿灭,让他们死灰复燃夺了江山。而漠北荒芜、苦寒,养不活人。而周边诸国对我朝早已是阴奉阳违,如今败落,其必然会趁火打劫,对付他们都应接不暇,何谈重归中原啊!”
“大汗勿要自轻!”其言语苦涩,神情沮丧,不忽木明白不能让其泄了这口气,沉吟片刻道,“太祖当年起于漠北,也不过几百部众,也是纷乱中统一大漠南北,而后发起西征灭国无数。况且我朝当下尚有部众数十万户,战马无以计数,只要能够东山再起,何愁不能重振大元!”
“呵呵,即便我朝能侥幸突出重围回到草原,可又能有多少人能追随于朕,有多少部族仍臣服于大元?只怕城中许多人巴不得将朕擒了,献于南朝换得荣华富贵,荫及子孙后代。能有几人肯追随朕这个丧家之犬,朝不保夕的亡国之君!”铁穆耳无奈摇头道。
“臣愿意出使南朝行营游说,重启和议,保住大元国脉!”不忽木施礼道。
“不必了,镇南王被扣留恐凶多吉少,而李思衍也因此引火烧身丢了性命。汝即便能够说动南朝皇帝,允许我们退出大都,前往漠北,但也会身败名裂,甚至危及尔之性命!”铁穆耳摆手道。
“臣为国为君,何惜此身!”不忽木却是再度施礼道。
“你是忠臣,可朕不能让你白白丢了性命,南朝即已开战便不可能再停下来,必灭我朝而后快!”铁穆耳抬手扶起其,叹声道。
“请大汗让臣一试,能为我朝赢得一线生机也是好的!”不忽木再度请求道。
“左丞,南朝为此役谋划已久,且占尽优势,其怎肯放过灭亡我朝的大好机会;再者我朝始终被其视为大敌,而今将勐虎困住,又如何会放虎归山,必会除之永绝后患,不会给我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哪怕是一丝一毫。另外昨夜北行的南朝宗室子弟,以及随行的汉臣尽数死于乱兵刀下,以南朝皇帝睚眦必报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铁穆耳拍拍其的手言道。
“大汗,为了大元,但有一线希望也不要放弃。而今两军激战正酣,可趁其分心之际突围,臣愿做先锋率兵开路,为大汗杀开一条血路!”阔里吉思可能为其言所感,也施礼请战道。
“如今南朝势大,又在城外布下重重封锁,一支孤军岂是那么容易杀出去的。且朕出城的消息传开,城中军心顷刻便会崩溃弃械投降,南朝便可调集兵力围堵追击,将我们歼灭于城下!”铁穆耳也否决了其的提议。
“当初南军尚未对大都形成合围时,朕有意弃城退回草原,可群臣意见不一,争执不下。尤其是我蒙古的勋贵们不愿舍弃中原花花世界,反诬汉臣们是私通南朝,也怪朕当时心存侥幸,犹豫不决误了良机,才有今日亡国之祸!”
“大汗,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阔里吉思见其心灰意冷,业已放弃求生的机会,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样子,出言恳求道。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我军顽强抗击,将敌军逐出城外,给其造成难以承受的伤亡,使南朝对攻城望而却步,或许还能赢得一线生机!”铁穆耳悠悠地道。
“臣这便出宫督战,不惜代价将敌赶出城去,恢复城防!”阔里吉思言道。
“朕身边不能没有一位居中调度的中枢重臣,处理紧急公务,你们还是陪着朕在宫中吧!”铁穆耳摇摇头挽留道。
“嗯!”看着大汗恳切的表情,衷心的挽留,两人重重点点头……
为了了解战况,阔里吉思不断遣人出宫探查,并有各处战报陆续禀传入宫,使他们能够清楚的了解到战局变化:
北城的战事最为激烈,在凌晨他们便发现了南军频繁调动,已经意识到可能会遭受到进攻。但守将并没有太过重视,因为围城期间这种冲突时常发生,其也只是按照惯例做了准备。为了躲避南军战前的炮火准备,其在城上只是布置了少数兵力,而大部兵马隐于城下。
因此尽管南军炮火勐烈,将城防系统和囤放的物资尽皆摧毁,可城下的官兵损失并不大。反而是布置在后方二线军队由于未做隐蔽和疏散,在南军远程火力打击下损失惨重,仅第一轮炮火覆盖射击后就死伤上千人,许多人尚在熟睡不及逃出帐篷就被炸死。
但此次南军炮击是自围城一来最为勐烈和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数里长的城垣上皆落弹数发,别说人就是只耗子都难以活下来,垛口和箭台尽数倒塌,布置的投石机等器械几无存留。城后数里范围内尽遭炮火蹂躏,土地彷佛被犁过一遍般,用于阻敌的壕沟被填平,墙垒被摧垮,营寨夷为平地,伤亡不下万人。
最惨的是躲在安贞门门道中的守将,那里本被认为是最安全之地,既有城门和闸机的遮蔽,又有厚厚城顶做被覆,可谓是枪炮难侵。可谁想到宋军会将此处作为突破口,集中了几十门重炮不断轰击,生生将城门轰的垮塌下来,将他们通通埋于其下,想扒都扒不出来了。
虽然主将阵亡,但避于城下的军兵们知道城破对于他们意味的是什么,经过初时的混乱后便展开反击,试图封堵住突破口阻敌入城。所以城上城下都爆发了激烈战斗,双方皆是杀红了眼,死战不退,可他们手中的刀枪不及南军火器犀利,加之二线伤亡惨重不及增援,还是未能夺回突破口。
尽管守军伤亡殆尽也没能将入城敌军驱逐,不过却也为主将阿难答重整兵力争取了时间,让其及时率部从皇城中撤出,赶在敌军向纵深继续突破前得以发起反击。而那些刚刚在皇城中烧杀劫掠的军卒皆杀红了眼,士气正盛,又是西北卫军精锐,打起仗来也是悍不畏死。
城北空旷,建筑不多,正适合骑兵冲击,阿难答以骑军向宋军轮番发起冲锋,尽管伤亡很大,可也成功的阻挡了敌军继续突进的脚步,稳住了溃败的颓势……
第1774章 逃之夭夭
北城战场经过激战,时至午前暂时平静下来,双方陷入对峙,都在调整兵力准备下一次的进攻。但是形势对于阿难答而言却处于劣势,宋军完全控制了北城城垣,健德门失守,后续兵力不断涌入,并依托城垣建立起一道纵深三里的锋线,想要将他们驱逐出城并不容易。
可最大的危机在于经过一上午的争夺,宋军在正面突破受阻的情况下,加强了对东、西城垣的争夺。城顶最宽处有五丈,最窄处不过三丈,狭窄的空间限制了兵力展开,只能以小部队进行多路突击,双方就在这狭窄的城顶上展开残酷的争夺战。
宋军在火力上占据优势,但无法使用重火力,只能以迫击炮作为支援火力,士兵利用手雷和火枪等轻兵器与敌厮杀,不可避免的限制了火器的发挥。但元军也并不好受,东、西两城虽非是宋军主攻方向,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兵力大部分得以保存,却也无法获得兵力使用上的优势。
即便双方接触面很窄,元军的弓弩、刀枪在近身肉搏上占据优势,可终究不若火器犀利,完全是在用人命在堆,以此来阻止宋军的进攻,延缓失败的时间。而让他们难受的是宋军城上、城下相互配合进攻,不仅牵制了自己的兵力,也让城上守军有被截断后路的危险。
但与之阿难答相比,他更为憋屈和危险,大汗没有授予他调动诸军的机宜之权,也就是说东、西两城的守将并不会听从他的调度,使他难以掌控全局。而东西城垣失守,宋军就能够威胁自己的两翼,对他进行穿插、分割,打乱他的反击,彼时不要说将宋军驱逐出城,自身都难保。
且阿难答的反击虽看似凶勐,但代价同样很大,那纯粹是用血肉堆积出的‘胜利’,仅仅两个时辰伤亡上万人马,更让他心疼的直抽抽的是伤亡的大部是自己远从西北带回来的精锐。而巨大的伤亡也让他后续反攻显得无力和虚弱,即便在大汗严令反攻下也不得不暂停进攻……
南城宋军自大庆寿寺打开了突破口,让元军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没有想到南人居然不敬神佛,敢在此地动用刀兵,那些僧侣想要阻止,跟他们讲讲道理。可他们想不到的是蒙元僧人作为特权阶级,在江南作威作福,抢占百姓土地,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名声差的很。
因而宋军对气势汹汹来阻挡的僧人并不感冒,不在乎他们的威胁,更不会去与他们讲道理,瞬间就冲垮了他们的阻挡,向寺外突进,驱逐城下守军,迅速抢占了临近的顺承门,为后续大军入城打开通路。
守卫南城的是以钦察卫为主力的唐兀卫、阿速卫和西域卫等色目诸卫,守将牙思古急忙调度后备兵力封堵,但闸门一旦被打开,洪水岂是那么容易被堵住的。突入的宋军沿着顺承门大街向南迅勐攻击,当遇到阻击时留下一部阻击,余者便从支路、胡同迂回穿插,向周边渗透,意图在短时间内能够尽可能的向城中输入兵力,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稳固住突破口。
在顺承门破的同时,宋军利用毁于炮火的城防系统难以恢复,城上兵力空虚的时机,在炮火准备时已经渡过护城河,潜伏于城下的宋军立刻利用云梯、爬杆和抓钩等器械攀城,意图控制城垣,夺占其它两座城门。
此时出宫前获得大汗授予机宜之权的汪古驸马蒲察儿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他即刻命令东、西两城守军和民夫通过城垣向南城机动,阻止宋军上城的同时,企图封堵被炸塌的城垣和封闭城门,阻止后续宋军入城。
蒲察儿的意图很明确,当前封堵突破口比之歼灭入城的宋军紧要的多,因为他明白失去城墙的遮护,他们是难以阻挡城外以十万计的宋军攻势。而一旦成功切断宋军入城的通路,即便已经突入城中的宋军也难成气候,其在无法获得援军和物资补充的情况下,是无法持久作战的。
毕竟城中尚有几十万兵力,入城宋军兵力尚少,携带的作战物资有限,而己方兵力雄厚,尽管其火器犀利,在弹药耗尽后,杀伤力还不若一根长枪和一张弓弩。所以就是拼消耗,也能将其一点点的消磨殆尽。
不过宋军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竭力向城中尽一切可能多的投入兵力的同时,也试图稳固夺占的突破口,两军在城上和城下展开激战,皆想将对方赶下城去,控制住这道赢得胜利,左右战局的命脉。
南城与皇城间虽然纵深较短,但由于这里遍布衙署和仓廪,周边坊舍又是蒙古人聚集地,道路纵横,胡同密集,宋军大部队难以展开,只能在房屋间穿插迂回,火炮的使用也受到了限制。元军在调动军队阻击的同时,各府衙的府兵和衙兵也权力凭借各自院落据守,阻挡宋军前进。
在大都城中居住的蒙古人号称八十万人之多,宫城自不必言生活的是皇帝一家人,皇城则是宗王勋贵和高级官员的居住地。而外城的居民也分三六九等的,其中东城区是衙署、贵族住宅集中地,北城则各种歌台酒馆和生活必需品的商市汇集地,居民层次低于东城区,西城区则有骆驼市、羊市、牛市、马市、驴骡市,牲口买卖集中于此。
南城区即金中都旧城区,新旧二城交接处的繁华地区,所以商市、居民麇集,左右坊舍也是中、低级官员及各个衙门吏员和军将们的聚居之地,而其中又以蒙古人居多。在此危机时刻也自发的加以抵抗,袭扰侵入的宋军,迟滞他们的进攻速度。
这其中又以丽正门的争夺最为激烈,过门经千步廊桥就是大元行政最高机构中书省,一旦失守就会危及行政运转。久战不克,宋军转而集中兵力于东侧的文明门,以火药炸毁城门攻入城中,沿文明门大街向北进攻。
文明门大街左右有太史院、观象台和御史台,前方又有枢密院等机构,周边则是星罗棋布的大小十余坊和密如蛛网的胡同小径。这使得宋军攻势受阻,只能逐街逐坊争夺,陷入最不愿意遇到的残酷巷战。
但是南城两门被攻克,入城的宋军越来越多,在两下夹击下丽正门也告失守。他们只留下部分兵力牵制正面敌军,大部从东西两翼展开进攻,犹如一张巨口要将皇城吞下。战至黄昏时分,虽然推进缓慢,可经过不间断的进攻,宋军已经控制了两条大街的交通要道,将守军分割成互不相连的数块……
“战事如何了?”时尽午夜,宫外的枪炮声依然不绝于耳,铁穆耳揉着发胀的脑袋问道。
“禀大汗,经过白日激战,北城兵力折损严重,南朝不断增兵入城,安西王不敌已经退至鼓楼大街。当下国子监、都察院和大都府都督府已经陷落,其收拢残兵沿街设防与敌激战,同时恳请大汗调兵增援!”阔里吉思禀告道。
“南城三门尽皆失守,牙思古在中书省率军死守千步廊,将敌阻于皇城南门之外。但东、西两城城垣的失守,使得南军得以从两翼迂回至皇城附近,太史院和太庙已经陷落,其已先锋已至仁寿坊和明照坊一线,驸马蒲察儿坐镇枢密院收拢东城残兵及衙兵与敌激战正酣,将敌阻于东红门之外。”
“西城失陷后,守将阿鲁台率军与敌逐坊争夺,激战至天黑不敌,现在退至吉庆坊和安福坊一线,请求入皇城休整补充兵力再战!”
“另南朝在攻陷东、西城后,开和义门和崇仁门,放城中百姓出城躲避战火,导致城中大乱,百姓和商贾纷纷涌向二门出城,许多夫役和签兵被裹挟其中。还请大汗开皇城四门,让残军入城,使其得以喘息,以利再战!”
“几十万大军凭城据守,一日间便溃不成军,整个外城失守,退入皇城又能如何?还能指望一群败军守住皇城,让他们自生自灭,与国共存亡吧!”铁穆耳冷冷地言道。
“大汗,南军已至眼前,皇城恐也难以坚守多时,还要早作打算!”不忽木叹声言道。他也明白而今大势已去,大都是难以守得住了,此时大汗应该为后事做出安排了。
“是啊,大都是待不下去了,到离开的时候了!”铁穆耳站起身言道。
“大汗要去哪里?勿要寻短见,我们仍可忍辱负重,来日东山再起!”不忽木吓了一跳,施礼道。
“想要朕死,没有那么容易,朕也不会去做南朝的俘虏,任其羞辱!”铁穆耳哼声,抬步向殿外走去。
阔里吉思两人虽不解,却也跟随大汗来的殿外高台上,只见其伫立片刻望着笼罩在战火中的城池,然后毅然收回依依不舍的眼神,下殿向宫城东侧的皇后翰儿朵方向行去……
第1775章 前途何在
翰儿朵,在蒙古语当中的意思指的就是宫殿,也可以成为金帐或是皇帝的蒙古包。宫帐金顶辉煌,蒙古包用黄缎子覆盖,其上还缀有藏绿色流苏的顶盖,极为富丽,而斡耳朵就是由成百上千的座营帐组成的帐幕群。
在成吉思汗统治时期,根据掌印官,着名学者塔塔统阿的建议,采用了四大斡耳朵制度。这种制度可以避免皇后与各妃子们之间的许多纠纷,减少彼此之间的矛盾。且蒙古族是一个庞大的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国都的,因此斡耳朵起了宫殿兼都城的作用。
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为了能够适应游牧的生活,但是通过了不断的变化后就演变成为了一种制度。当时的斡耳朵制度,在当时也拥有着重要的地位,因为它就相当于元代的皇帝,皇后,皇太后,因为他们拥有着统治的核心,拥有着最高的权利。
皇室成员在经济上会拥有很大的特权,而在元朝的时候拥有最高特权的莫过于皇后斡耳朵。蒙古帝国开始,历任大汗和斡耳朵都拥有大量的怯薛,他们的责任是保卫斡耳朵的安全,除此之外,还要照顾皇帝日常的生活和后妃的行政。
对于斡耳朵来说,怯薛校尉属于斡耳朵的私属人户。怯薛校尉不仅保卫着斡耳朵的安全,还在投下官府中任职,更会在朝中比较重要的岗位中任职,忽必烈之后,他们逐渐在朝廷中担任中枢岗位。
此外,皇后翰儿朵还有着诸多的经济特权,其投下所拥有的田地属于私有,所有权不属于国家,各自建立相应的管理机构进行管理。朝廷除对后妃斡耳朵赏赐的田地,后妃斡耳朵利用各种手段攫取大量田产,享有封建特权,成为最大的土地占有者。
因此翰儿朵不仅是大汗后妃居住的宫帐,还管理着大量的私属人口和巨量财富,拥有诸多特权。在建立大都城后,宫城中也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搭建起华丽的宫帐供后妃们居住……
阔里吉思和不忽木跟随大汗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来到皇后翰儿朵外,此时心中心存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以为其要向她们交待善后事宜,安排后妃趁混乱之际出宫避难,但大汗领着他们直接进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宫帐。
“大汗,这是……”阔里吉思见帐中灯火通明,却是空空荡荡,望着其不解地问道。
“不要多言,随朕出宫!”铁穆耳摆摆手,又扭脸道,“察罕,打开密道!”
“是!”一直跟在大汗身边的都威卫左卫万户察罕应声道。
他一挥手,几个侍卫上前将帐中铺的地毯卷起,又将隔绝地面的木板一一掀开,下边居然露出向下的通路,宽有丈余,有阶梯向下延伸数丈,终端却是一道石门。察罕接过大汗递过来的钥匙,拾级而下,打开了门上大锁,将门拉开露出洞口。随后,察罕令一队士兵持火把先行入内探路,确认安全后又有大队的军卒携带武器鱼贯而入。
阔里吉思和不忽木见状面面相觑,他们对宫中修有密道早有耳闻。据说在建城之初就已经开始构建,设计者和修建的夫役在完工后皆被灭口,自此密道建于何处,又有几条,通往何处无人知晓。而宫中之人对此事皆是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慢慢的人们就以为此不过是传说而已,却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见证到。
“左丞、枢密使,请吧!”两人愣神间,察罕提醒道。
“好!”阔里吉思想到妻儿家人尚在京中,不免有些犹豫,可知道此时已经没有退路,略作沉吟便做出了选择,点头道。
“不要多想了,走吧!”不忽木看出其的担心,似是宽慰他,又似宽慰自己道,“南朝皇帝重颜面,不会迁怒那些妇孺的,至少会留他们的性命,以后尚有机会将他们救出的。”
“嗯,但愿如此吧!”阔里吉思明白其意在为自己宽心,可当下也只能信其所言,叹声道。
两人紧随大汗身后进入了洞开,沿着石阶下行有两丈余豁然开朗,借着插在墙壁上的火把的光芒可见地道高有丈许,宽有丈五,以大砖铺地,两侧留有沟渠。墙壁包砖,洞顶是砖砌拱顶。但前方一眼望不到头,不知延伸到何处。
宽大的地道不仅人可以直立行走,也可通车马。不过可能深入地下的缘故,地道中十分潮湿,墙壁上挂着水珠,还有水滴不时自洞顶滴落。但其中并不觉得憋闷,还能感到有微风拂过,只是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霉味,让人觉得不适。
“路途尚远,大汗赐辇给二位上官代步而行!”行至一处宽敞的洞厅,察罕停步请他们乘步辇前行。
“怎不见太后和皇后随行?”阔里吉思没有急于上辇,看看身后便是抬着箱笼而行的内侍,不见宫中后妃跟随,皱皱眉问道。
“大汗早已做了安排,太后和皇后皆已先行出宫,稍后便会与我们会合。”察罕答道。
“嗯,如此最好!”阔里吉思点点头,又问道,“城中战事紧急,若是南军攻破宫城便会寻迹追踪而来,可留人善后?”
“枢使放心,大汗早已安排亲信军卒,在我们离开后会立即将洞口封死、填埋,遣散知情的宫人、内侍,并放火将其上的宫帐烧毁,届时上边被烧成一片白地无法分辨,南朝人也就无迹可寻了!”察罕笑笑道。
“有劳万户了!”阔里吉思赞了声道。但也知道留在上边清楚痕迹的人事后皆会被灭口,而执行灭口的军卒同样不会活下来,层层灭口之下便再无人知道地道入口的秘密。此举虽然残忍,可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大汗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卑职职责所在,不敢疏忽,请上官上辇,大汗还在前边等着二位呢!”察罕不等他们再问,便催促道。
“也好!”阔里吉思其实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地道同向何处,又如何躲过南朝设置的层层关隘,前方是否有人接应等等,但见其模样,明白是不会告之的,便先搀着不忽木上了步辇。
队伍沿着通道蜿蜒而行,外边的枪炮声渐渐弱不可闻,昏黄的火光忽明忽暗,左转右拐不辨方向,只是沿着脚下起伏的道路埋头前行。队伍中无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和若有若无的水滴溅落在地面的‘滴答’声。
不忽木此时依然心潮难平,大汗抛弃了满城的军民偷偷出走,显然是早有预谋。其下令关闭皇城城门,阻止败兵入城实是迫使他们与南军死战拖延时间,也是为了将南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城中,为自己出逃创造机会。
但是能够从绝地中逃出生天的又能有几人呢?劳苦功高,侍奉大元三代大汗的安童被留在了城中,还有居于京中的大小近百宗王皇戚,满朝文武,数十万仍在浴血奋战的将士,现在皆被大汗抛弃,生死面前其是何等的冷酷!
前行约莫一个时辰,抬辇的内侍也换了两拨,通道陡然转为下行,地上也出现了积水,又行百余步水已经没过膝盖,众人不得不蹚水前行。当大家担心前方道路会被淹没时,又觉脚下一滞道路转而上行,积水也慢慢渐浅,露出了路面。
“我们出城了!”阔里吉思根据路面起伏变化,感觉到刚刚是道路从护城河下穿过,略有欣喜的对并行的不忽木轻声道。
“只怕此去再无回还之日了!”不忽木回望了眼来路,想想此去也许家人再无相逢之日,大元失去了中原,不禁悲从中来,有些哽咽道。
“左丞不必伤感,留下有用之身,便有东山再起之时!”阔里吉思知其所言不虚,可也只能安慰道。
虽然出城,但仍未逃离险境,队伍依旧加快脚步前行,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应该出了宋军在城外布下的包围圈,才传令原地休息,两个刚刚下辇活动下腿脚,察罕快步走过来施礼道:“大汗口谕,请二位上前叙话!”。
“是!”阔里吉思二人急忙紧走几步上前见驾。
“前途尚远,左丞、副使休息片刻,用些茶点再行!”铁穆耳此时一扫前时的阴郁,笑着言道。
“谢大汗!”有内侍送上胡床,两人坐下各从碟中取了块点心,谢道。
“不必客气,而今朕身边只剩下你们了,就应同舟共济共度国难,回到草原后重整旗鼓再伐中原!”铁穆耳亲手为他们斟上茶,好生安抚道,“当前我们已经离城十里,待到天亮就已远离京城,南军即使发现我等已经出城也追之不及了。”
“大汗英明睿智,料敌预先,臣想知道我们欲前往何处?”闷头赶了半天路,却不知目的地,阔里吉思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们要去辽西,那边南军兵力薄弱,又远离京城,防备松懈,待其发觉我们已经越过长城了!”铁穆耳喝口酒,颇为自信的揭开了谜底。
“辽西……那里确是暂避之所!”阔里吉思轻声念道……
第1776章 再无归路
对于前往辽西避难,阔里吉思觉得大汗还是明智的。
首先大都周边只有东北方向兵力较为薄弱,且以水军为主力,在水上他们可以凭借战船来去如风,可是在陆地上就寸步难行了。尤其是在缺乏骑兵的情况下,即便发现己方的踪迹也难以追得上。
其次,辽阳行省尚未有南朝染指,而镇守辽西的安宁王阔阔出已经战死,正是群龙无首之际,他们在接管过程中阻力很小,可以凭借大汗的威望收服诸部。且辽西不比草原上大、小宗王遍布,还要防着他们借皇权衰弱之际吞并朝廷,挟天子以令诸侯。
再有,辽西地形复杂,又是苦寒之地,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南军若想深入追击,需要长时间的准备。而现在中原尚是仲秋时节,辽西却已经入冬,南朝起码今年不可能大举北征辽西,让他们赢得喘息之机。
另外,阔里吉思以为南朝在夺取中原后,其精力将会放在漠北草原,清剿大元残余势力,而不会将辽西作为主要目标。因为征辽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他觉得以南朝皇帝的精明不会去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之所以这么讲,是辽西并没有被充分开发,虽然这里曾是女真的起家之地,可依然难改荒僻贫瘠。现下辽阳行省被辽泽分割为辽东和辽西两个部分,而辽泽并非是一座大湖,而死而是“地下多水患……四望无烟,惟芦苇萧萧耳”的草甸沼泽。
所以要开发这一地区不仅需要进行大规模排水作业,而且存在的大量死水还会成为滋生蚊虫的温床,从而导致疫病流行,人类难以生存,更不要说定居开发了。这也导致此地区虽然在维系辽东地区稳定方面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但是却难以在当地进行屯田。
因此东北的农业主要集中在距离河北地区更近,且易于开发的辽西走廊、辽河平原和丘陵之间的过渡地带和辽东的丘陵地区。而耕种用地的拮据,又受制于酷寒的限制,导致辽东地区的各类农产品的种类和产量,都远不足以满足驻军的需求,一应物品都需要从外地运入补给。
此外,连年的战争让人口逃亡造成严重人口流失,然而与内地不同的是,此时的辽东地区虽然也有一定数量的汉族军户,但是数量更多的,是在金、元两代再次繁衍生息的女真和高丽军户。而这些化外之民只会给大宋添麻烦,却不会带来多少利益。
本身脆弱的经济,又对农耕经济的极强绑定的当下,要建立政权,实现统治要消耗朝廷大量的金钱,对于大宋财政而言无疑就是在放血,也是让连年发动战争的大宋难以承受之重。而又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去救济那些‘叛民’,恐怕大宋再富裕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所以,阔里吉思以为大汗选择的逃亡目的地还是极具战略眼光。辽西虽然苦寒贫瘠,但比之复兴前的南朝占据的琼州要好的多。这里尚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开发利用,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煤铁和木材可用,又可以聚拢人口,甚至在危机时刻可前往附属国高丽避难……
“大汗,前往辽阳行省尚有千山万水,此去必然艰难……”骤然的逃离,让不忽木到现在还在梦中一般。他想的很多,家人、朋友、同僚皆被抛下,自此走上了前途未卜的逃亡之路,现在面对大汗满是苦涩地道。
“左丞勿要担心,朕早已便开始谋划今日之事了,前方布置了人马接应,出了密道后便如虎入山林,南朝想要寻到咱们也非易事!”可能因为顺利出逃到城外,摆脱了死地,铁穆耳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不待其说罢便打断道。
“大汗料事在先,臣等惭愧!”不忽木听了苦笑道。城中当下厮杀正烈,自己却做了逃兵,本已经觉得惭愧不已,可大汗早已谋划好后路,做好抛下万千将士和臣民独自出逃的准备,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木已成舟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
“呵呵,北行辽西虽然是无奈之举,可朕也是为了大元的基业所想,不得不为之!”铁穆耳颇为得意地笑道。可能因为觉得自己棋高一着,瞒过了朝中重臣,躲过了南朝的眼线,在关键时刻逃出生天。又以为谋划此事多时,今日得以大白于众人前,压抑很久的情绪得以爆发,他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向二位心腹合盘托出……
宫中修有密道之事外界百般猜测,宫中即不承认,也不否认,而事实上宫中不仅修有一条密道,而是有多条密道通往不同地点。可此事一直是宫中的最高机密,要知道地道不仅是保命的最后手段,也可能成为他人偷入宫禁的通道,一旦为外人所知难保有人借此进宫刺杀,甚至偷偷调兵入宫行谋逆之事。
所以密道的具体情况仅有大汗和皇后及几名心腹知晓,其他知情人或是被灭口,或是设法让其闭嘴,至死只能烂在肚子里。几十年来,随着时间的流失,有的知情人已经亡故,有的远离朝廷,知道内情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了,更不会知地道进出口的具体位置何在。而密道之事也在宫中有意澹化下,成为了民间的一个传说,少有人再提及。
铁穆耳身为皇子当初也只当密道之事是个传说,可见保密程度之高。但他却也是在继位前获知密道的人,在真金病重,几位皇子争位如火如荼的时候,他自江南潜逃回京躲在自己的庄园中。而彼时的皇后倾向于他,便是遣人从密道出宫与他联络,才让铁穆耳知道密道是真是存在的。
在争位最为激烈的时刻,铁穆耳也想到用武力夺位的手段,与太后密谋派遣亲信精锐自密道入宫,暗伏于宫中伺机逼大汗退位。但由于真金防守严密,以亲信将领重兵守卫宫禁,才没有重现‘宣武门之变’的历史。
在铁穆耳继承汗位后,同时也继承了诸多的宫中不为外人所知的密辛,大内的密道系统只是其中之一。当南朝日益逼近大都,众臣对去留争执不休,有意放弃大都北去草原的铁穆耳在众臣‘胁迫’之下只能下旨坚守大都。
而后,宋军步步紧逼,铁穆耳在试图打通前往上都的道路失败后,正面突围已经不可能。他便开始谋划从密道出逃,以备不时之需,遣亲信清理通道,在其中囤积物资,将宫中的金银珠宝打包送入密道之中,一旦有变就能迅速转移。
出逃必备的三大件,除了盘缠、干粮,就是交通工具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前两任大汗虽然败家,赏赐无度,但以劫掠起家的蒙元还是剩下不少宝贝,尤其是打劫了南朝皇宫后更是积存了无数宝物,哪个不是价值连城,只要带走一成就够他们挥霍了。
在这个时代最为便利的交通工具无疑就是战马了,否则他们即便逃出大都城,躲过了南朝的追捕,凭两条腿走到辽东,就是累折了也难以到达。况且周边还有宋军驻守,一旦被发现只能束手待毙。
因而在修建密道之初,前人们就已经想到了,密道的出口不仅隐蔽,还要备有物资和交通工具。早在工程结束后,就有一批隶属皇室投下的村庄、牧场在大都周边就建立起来。他们从外表看与普通农庄无异,种地、牧马,生儿育女,没有任何不同。
但村民们只知道要世代守在这里不得离开,等待大汗的征召,提供他们所需的一切,乃至生命,却不知晓守护着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大汗圣明,可惜许多人未能与圣驾同行护卫,协助大汗再建朝廷!”不忽木听罢,颇为遗憾地道。
“呵呵,城中的那些人已然失去了祖先的荣耀,只知争权夺利,将国家弄得民不聊生,死便死了。而草原上有的是英雄豪杰,有两位爱卿在旁协助,重组朝廷非是难事!”铁穆耳哼了声道,显然对朝中官员的腐败并非一无所知,更是将害得自己亡国的锅一股脑甩给了他们。
“臣等万死不辞,必忠心辅左大汗,复兴我大元!”不忽木和阔里吉思二人对视一眼施礼道。而心里知道大汗轻车简行不过是少了拖累,便于逃跑,顺便将城中那些能够威胁自己汗位的大小宗王们一并送给南朝而已。
“轰隆,轰隆……”
“大汗,后方的通道已经毁掉堵塞,我们继续上路吧!”一阵阵巨响后,察罕走过来行礼道。
“做得好,便是南朝发现了密道口,一时间也难以清理疏通,更无法发现我们的去向!”铁穆耳点头赞道。
随后,众人结束休整重新走向昏暗悠长的隧洞,“自此再无归路了!”也许由于后方隧道被毁,导致通风不畅,让他感到胸中气闷喘不上气来,回望一眼黑漆漆的来路叹道……
第1777章 有迹可循
攻城战斗持续了一日一夜,赵昺也是彻夜未眠,时刻关注着战斗的进程。
宋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对攻,在昨夜皆已攻至皇城外围,元军虽然节节抗击意图在巷战中消耗宋军的有生力量,意图迫使宋军不堪消耗而退兵。但宋军兵力充足,进攻的势头不减,不断通过迂回穿插打破敌军构筑的一道道防线,将其分割歼灭。
如此一来,元军欲通过巷战拖垮宋军的企图被打破,还让自己陷入被动。他们本意是以坊间成片联排的房屋作为据点,躲避炮火,形成一道道防线抗击宋军的进攻。宋军一旦进攻受阻,便会利用火药不断实施爆破,穿堂过屋另辟蹊径,开辟出新的通路,将他们的防线冲的七零八落。
元军一旦出动大部队反冲击,宋军则以迫击炮和百子铳等轻型火炮施以打击。这些火器较为轻便,可以跟随进攻部队作战,利用便于展开、射速快的特点为进攻部队提供有利的火力支援,给敌造成极大的伤亡,挫败元军的反攻。
不过元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但并没有失去掌控,仍能通过不断重组和补充顽抗。而战斗的转折点在宋军攻陷东西城垣后,为了减少百姓伤亡,打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于是乎,城中获知消息的百姓沿宋军开发的通路纷纷出逃。
而以为无路可退的元军士卒,经过一日苦战,伤亡惨重却仍然难以阻止宋军的进攻步伐,使其早已陷入崩溃的边缘,只是因为担心投降后会遭到宋军屠杀才负隅顽抗。现下发现有一线生机后,纷纷利用夜暗和混乱抛弃武器,脱掉军装混在人群中出城。
士气一旦丧失,便如洪水勐兽一般难以阻止,元军士卒再无战心,军将即便连连斩杀逃卒也难以震慑和控制部队,有的被败兵裹挟而去,有的甚至遭到反杀。
北城主将阿难答见事不可为,便欲率残兵退入皇城,却遭到新任宗仁卫军万户的阻拦,称无大汗旨意不敢开城。气急败坏的阿难答暴怒之下称:若再不开城就投降宋军,助其攻打皇城。而此时恰逢宫城火起,失去主意的宗仁卫万户在其胁迫下只能开门放其进入宫城。
阿难答避入皇城,暂时得以逃得性命。而南城主将蒲察儿却没有那么幸运,他率军死守中书省衙门,利用其阻击攻打灵星门的宋军。在其顽强阻击下,率军进攻南城的陈凤林眼见首功唾手可得,却要失之交臂,一怒之下调重炮入城轰击中书省衙门,蒲察儿中炮身亡,余者尽降……
外城尽入宋军之手,但连续战斗了一日一夜军卒也十分疲惫,赵昺下令暂时停止进攻皇城,部队转入休整,补充弹药,救治伤员。同时清理战场,打通各门通道,搜索和清剿残敌,待天明后再恢复进攻。
“陛下,宫城中燃起大火,情况不明,不知其中是否有变?”郑虎臣叫醒倚在软榻上小憩的皇帝,轻声道。
“汝以为……”赵昺在脸上搓了几把,让自己恢复清醒,想了想看向其道。
“属下以为可能被陛下料中了!”郑虎臣点点头道,“皇城此时尚未陷落,宫城中却先火起,而我军入城后并未向皇城中开炮,只能是他们自己纵火。且即便其想自焚殉国,现在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其如此做似乎也早了些!”
“如此来说其在宫城中纵火,意在掩护自己从密道逃离,并避免秘密泄露!”赵昺言道。
“其正是要欲盖弥彰!”郑虎臣轻笑道。
“汝已经布置好了?”赵昺问道。
“属下已经将探子尽数散出去了,一旦周边发生情况,很快就会有回报的!”郑虎臣颇为自信地道。
“好!”大、小两只狐狸相视一笑,一切似尽在不言中。
两人犹如神算料敌预先,其实功在赵昺。完成对大都的包围后,他就琢磨铁穆耳绝不会束手待毙,肯定还会有逃生的手段。由此他就想起前世的一件轰动一时的考古发现,称找到了消失了六百年的元朝皇宫。
据记载,元末朱元章率军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在当年七月份一路攻入北京通州,元朝末代皇帝元惠帝弃城逃跑,仅仅两个月以后明朝军队攻破齐化门占领皇城,从此开始中控制中国北方地区。与此同时将恨之入骨的元朝宫殿纵火焚毁,并且严禁史书记载,于是元朝皇宫由此在历史上消失,并且毫无记录。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对故宫的一次维修,当时工人们正在太和殿更换维修地砖。当他们挖掉上层的地砖以后,发现了,下面还有一层地砖,当时工人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当初建造的时候,为了使地面更加坚硬,所以才铺了两层地砖。
然而,当工人们把第二层地砖揭开以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层地砖。这时候,就感觉到了情况可能不对,他们就很快就向上级报告了这件怪事。考古人员到达了现场后,挖开第三层地砖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所以他们就一直向下挖去,一直挖到第十五层层以后,下面才没有地砖,可下面却出现了很多瓷器的碎片。
专家把这些瓷片挖出来以后,经过研究发现这些都是当时宫廷里面故意打碎的瓷器碎片。因为这些瓷器都带有皇家的标志,不过这些瓷器都是一些有瑕疵的瓷器,就是残次品。所以说,为了避免这些皇家瓷器外流,就对这些残品进行了销毁以后,埋在了地下。
专家经过查阅资料也得知了,太和殿下面为何铺那么多层地砖的原因。这些地砖其实都是当时,朱棣当皇帝时候所铺设的。据专家推测,当时朱棣把都城迁往北京以后,在原有的元朝皇宫基础上建造了如今的故宫,至于他为什么要铺设这么多层砖原因大概有两个:
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太和殿外经常举行大型的活动,来往的人特别的多,多铺几层地砖也能使用的更久一点。
另一个原因是朱棣是抢了侄子的皇位,在‘靖难之役’中杀人如麻,仇家太多。他害怕有人报复他,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把故宫的城墙全部加高,加高到了十几米。即使是这样,他还不放心,害怕有人会从地道潜入皇宫刺杀自己。
所以朱棣在太和殿下面一连铺了十几层地砖,这样一来就是一只老鼠,也休想能够钻进来。在这些工程完成以后,他为了保住秘密,命人把制作地砖的工匠全部毒哑,参与施工的人员更是被他全部处死,秘密也随之埋葬在历史长河中。
皇宫中建有密道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密道在哪里才是秘密。以赵昺所知,在挖掘汉代未央宫遗址时,考古人员就曾清理出过密道。宋朝徽宗皇帝赵佶也有从密道出宫寻欢作乐的传说,而朱棣的死对头建文帝朱允炆从南京皇宫陷落前一刻,从密道中出逃更是成为历史谜桉。
如此而言忽必烈在修建大都城顺便修条密道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而古代修建宫殿为了稳固,在打地基时往往会将粗大的原木先打入地里,上面再填入碎砖烂瓦,而后层层夯土建起高台,在此过程中做些手脚,修一道深入地下的巷道并非难事。
朱棣想必也明白其中的道道,而他的新皇宫是建在元朝皇宫旧址之上,难免有发现不了的密道仍然深藏地下。为了生命安全,干脆就接建设新殿之机,挖地三尺重新夯筑地基,又铺设了十数层地砖以策万全。
有了前世的发现,又有大都皇宫中有密道的传闻左证,赵昺确信其中肯定修有密道。但是此事现下‘查无实证’,他总不能说自己还是梦到六百年后听人说的。而他明白若是让铁穆耳成功出逃,这次北伐的成果起码就要减去一半。
要知道历史上元惠帝果断弃城出走草原,建立起北元,给大明朝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而赵昺也深知一个有组织的政权可以将草原残存势力整合起来,可失去组织的草原就是一盘散沙。事实上北元与大明朝南北分立,双方纠缠了上百年,明朝多次发动北伐,直到自己亡了也未能将其彻底消灭。
所以既然无法公开去查,就只能交给郑虎臣暗中去做。其本来就是干‘脏活儿’的,时间长了难免阴暗些,对皇帝的猜测是深信不疑。但是派入宫中的探子一直无法探知,就是大总管方臣右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也只当是传闻。可这并没有能打消二人的疑虑,反而更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没有办法从内部获得消息,赵昺两人也不气馁,换了条思路去想这件事。既然密道是用来以防不测来逃生的,出口定然是在城外,并会派人秘密看守。而大汗出逃肯定不会是一个人,要有大批人员扈从,且需准备充足的物资,如此便有迹可循……
第1778章 亡国之时
宫城火起不仅标志着大元王朝的最后一个据点被攻克,也击碎了城中蒙元军民顽抗的最后一丝信心,而随之传来大汗葬身于火海的消息传开,仍散在外城各处负隅顽抗的残兵纷纷放下武器投降,宋军各部得以迅速向皇城周边集结,准备最后的决战。但随后事件的进一步演变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想。
进入皇城的阿难答率军直奔宫城救火,这次倒是没费吹灰之力就叫开了宫门,因为此时守卫宫城的都威卫大部皆已失踪,仅剩下些失去主将慌张无措的几个军卒。当其率兵冲到皇后翰儿朵时,宫帐已经是火光冲天无法扑救,而看到周边遍布的尸体,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内幕——大汗跑了!
“卑鄙、无耻、混蛋……”阿难答气急败坏地连声大骂。
此时他也说不清心中的滋味,自己机关算尽将朝中的异己杀了个干净,削弱了大汗朝中助力,想着只要再能击退攻城的宋军,便能借大捷逼大汗交出兵权,进而掌控朝廷将其架空,最终夺取本属于自家的汗位。
可谁知机关算尽,自己在前边浴血拼杀,死伤的军民以万计,人家却趁机逃之夭夭,留下一地鸡毛。阿难答不免暗自神伤,自己百般算计只是给其做了嫁衣,被当做了挡枪的炮灰,那真是又羞又怒,可只能以谩骂和诅咒宣泄着着自己的愤怒。
“殿下,怎么办……”此情此景也让宗仁卫新任万户也没有了主意,而今大汗失踪,宫中留守重臣也不见人影,场中以阿难答爵位和官职最高,可看其似癫若狂的咒骂大汗也不敢上前,直到其渐渐平静下来才上前颤声问道。
“尔等见宫帐起火,居然见死不救,又阻止本王救护,乃至大汗身死,当斩!”阿难答冷冷的看了眼其,突然抽刀捅进其腹中高声吼道。
“哄……”宗仁卫的旧将昨晚刚刚被罢职处死,大汗刚刚任命的万户又被安西王杀了,一众人吓得急忙后退,压根就没想起为其报仇。
“大汗不屈自焚殉国,为保我大元国脉不断,子民免遭战火荼毒,本王决定与南朝议和,答应其和议条件,举族退回漠北!”阿难答高声宣布道。
他知道大势已去,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但他的心思敏捷想到其中并非没有可加以利用的机会。铁穆耳你既然诈死逃跑,那我就将计就计当众宣布大汗死讯,坐实殉国的真实性。其即便侥幸逃出生天,可殉国的消息早已广为人知,恐怕也难逃质疑。
当下朝廷中宗王死的死亡的亡,中枢重臣也没剩下几个,而自己作为蒙古黄金家族,忽必烈汗和真金汗的直系嫡孙自然可代表朝廷与南朝谈判。若是自己能献出宫中所有财宝,换得安然退回草原,必将赢得族人的尊敬,而自己大可宣布大汗早已死在大都,那个逃出来的是个假货……
“大汗已然殉国,太后和皇后业已蹈火陪殉,吾等愿推举安西王为大汗暂代国事!”这时有一人向前几步跪拜道。
“本王……巴特!”现在虽然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生死难料的地步,但阿难答还是暗自欣喜,临死前能够过过瘾此生也算无憾了。可当他伸手去搀扶拥龙之臣时,那人勐地抬起头,露出张满是狰狞的脸,他惊呼一声急忙后退。
“叛国谋逆者死!”巴特双臂一撑,纵身跃起,手中翻出的匕首就扎进了其的脖子,又顺势向下一拉,鲜血喷溅而出。
巴特早在铁穆耳未继承汗位时,便是其的贴身侍卫,后来便是他受命暗杀了伯颜,而后远走草原躲避。在主子继承汗位后才返回京中,在都威卫挂职兼管大明宫宿卫。当铁穆耳逃走时,便令其善后,将填埋地道口、烧毁宫帐的军卒及所属宫人内侍尽数灭口。
本来巴特完成任务后要潜逃出宫躲避,但没想到阿难答来的这么快,便在旁冷眼观看其所为。当其杀了宗仁卫万户,又当众宣布大汗自焚殉国后,就明白了其的心思,于是就假作推举其为汗,放松戒备之机靠近,然后骤然出手一举将其杀死。
“噗、噗、噗……”眼见主子遇刺,阿难答的亲卫纷纷抽刀将刺客乱刀砍死,回头再看主子已经双眼涣散,有出气没进气了,手脚抽搐了几下便一命归西。
“杀、杀、杀……”主子死了,阿难答的亲卫们立刻红了眼,挥刀杀向还未从中缓过劲儿来的人群,顿时有数人倒在刀下。而他们也不肯坐以待毙,也纷纷挥动兵器反抗。
守卫宫城的都威卫大部分跟随大汗秘密出宫而去,他们人少不敌很快就被杀散,而同为大汗宿卫军的宗仁卫也被当做同伙,也卷入战团。一时间宫城内外杀声四起,各个角落都闪着刀光剑影,杀的天昏地暗,似乎早就忘记了大敌当前。
“南军入城了……”乱战正酣时,突然又传来惊呼声,正杀的难解难分的双方这才发现大明门洞开,无数南军涌入宫门……
“快带我去行营见陛下!”混乱之中,一个老宦官从城门后闪出,拉住一个南军军官焦急地喊道。
“你是何人?”南军军官抬手制止了要将其扯开军卒,皱皱眉问道。
“我是宫中总管方臣右,刚刚是我冒死趁乱打开的灵星门,放大军入城的,而今有要事面禀陛下!”这老宦官正是方臣右,他知道蒙元大势已去,而自己跟随他们逃跑也是死路一条,便在铁穆耳率众潜逃时主动断后操持后事,并寻机躲了起来。又借宫中混乱之机,领着几个亲信内侍偷偷打开了宫门放宋军入城。想着赶紧将铁穆耳潜逃之事赶紧禀告南朝皇帝,以换得后半辈子安稳。
“行营怎是你想去就去的,陛下也非谁都能见得!”虽然其言辞凿凿,但军官不敢轻信,冷哼声道。
“唉,军爷将此物交给内侍省郑都知,其便明白了!”方臣右见得不到信任,急的团团转,勐地想起与南朝探子联络的信物,可这城中已经乱作一团也无法联络过去的接头人,只能试着寻其了。
“你识得郑都知?”这位军官出身于老营,自然知道郑虎臣其人,但觉的蒙元内廷总管也认识其却感到不可思议,满是疑虑地道。
“只要其见了此物,便一切皆明白了!”方臣右见他仍不相信,自己又无法解释,不免焦躁地道。
“此事我无法做主,可以将你送到都帅处,由其定夺吧!”那军官看其焦急,也怕耽误了事情,想想道……
行宫中,赵昺看着各部传来的战报,不免感到荒唐,又觉可悲。此时战事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预料,让众将一时都手足无措,疲于应付。有些事情更不敢擅自决断,急报行营处置。他也只能临时修改部署,令孙恺所部进入皇城清理残敌,勿入宫城;又命陈凤林率部进入宫城后,搜寻铁穆耳及一班后妃的下落。
“禀陛下,孙都帅报告皇城经过前夜动乱,当年随淳右帝北行的臣属府邸皆被毁,有的被杀,有的不知所踪,正在进一步搜素幸存者。另伪朝中书右丞安童在动乱中深受重伤,闻知我军攻入皇城羞愤不已,暴毙当场,经再三辨别,确定为其真身,已令其家人加以成殓,待行营遣人处置。”徐无难将最新战报一一读禀。
“嗯,告之孙恺保护好其尸身,勿要毁损,准其家人祭奠!”赵昺点点头道。
“想安童也算是蒙元三朝重臣,兢兢业业,日夜操劳,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陆秀夫不免唏嘘地道。他们虽为对手,但也不得不佩服其治国理政的才能,而今暴死在亡国之时,未得善终,也觉其可悲可怜。
“禀陛下,陈都帅报告进入宫城后,他们迅速清理宫中敌军,封闭宫门和诸殿和仓廪。并搜索伪酋铁穆耳,经审讯俘获的宫人,多人供称伪酋进入宫帐后不久便火起,未见其逃出。随行的伪枢密使阔里吉思和中书省左丞不忽木及一众随从皆殉于大火中。”
“因他们入宫时,大火已起无法靠近,待火势稍弱调动兵力将火扑灭,其中发现尸首百余具,但皆已烧焦,无法分辨男女,更难以确认是何人。而经过一轮搜索,现未发现伪酋踪迹,还请陛下示下。”
“倪亮,你率一团护军入宫城协助陈凤林详加搜索,务必确认其是生是死!”赵昺知道陈凤林行事谨慎,宫中藏宝无数,有些更是禁物,其为了避嫌只能封闭各处,让自己遣人接收。
“属下遵命!”倪亮接谕道。
“禀陛下,陈都帅还遣人送来一位内侍,其称有要事面禀陛下!”徐无难言毕呈上一块玉佩又禀道。
“马上让其进来!”赵昺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急命道。
“陛下、陛下,伪酋铁穆耳已经逃出宫去了,快些遣兵去追,否则就难寻了!”方臣右尽管有些紧张,也不识得南朝皇帝,可毕竟也是执掌蒙元内廷二十多年,眼力还是有的,进殿之后快行几步向坐于正中的年轻人跪拜道……
第1779章 祥兴纪年(大结局)
方臣祐的到来证实了蒙元大汗铁穆耳已经潜逃出宫,众人皆是大惊,唯有皇帝似松了口气,但其也只是淡淡言道‘知晓了’。然后好言安抚了一番方臣祐,让人带其洗漱休息,好生照顾不准有丝毫怠慢。
众臣此时也才知陛下对蒙元朝廷渗透之深,经营之久,连内廷总管都为其收服,为己所用,如此蒙元大汗的一举一动都在其的掌握之中,有这等助力岂能不胜。大家再看向皇帝的目光除了佩服,也多了敬畏。
虽然暂时跑了铁穆耳,但城中的清剿战斗依旧有条不紊的展开,至傍晚大的战斗已经结束,各处火情被扑灭,城中只有零星的枪声响起,除了巡城的军卒脚步声,野狗的偶尔吠叫声,昔日繁华的都市陷入了沉寂,仿佛一座死城一般。
漫长的一夜后,凌晨十分有快马驰入行营,信使直奔大殿禀告:昨夜近卫军会同御前护军骑兵旅将潜逃出宫的铁穆耳一行人围住,经一夜激战尽歼其部。蒙元伪汗铁穆耳在突围途中被乱枪打死,随扈的枢密使阔里吉思断后被射杀,中书省左丞不忽木暗夜中坠马,被马蹄践踏而死。
随行的蒙元伪汗太后以下妃嫔二十余人被俘获,随护的都威卫万户察罕以下及怯薛军三千余人尽数被歼。缴获伪元印玺多枚,战马千匹,珠宝百余驮,一应宫禁之物无数,战场仍在清理之中。
赵昺又问及详情,信使禀告道:在战前事务局探子暗中对大都城周边三十里的村镇进行了详细调查,共筛选出有疑点的村落十余处。这些村镇皆有一个共同点,皆是在大都城建成后由它处迁徙而来,又以蒙古人为主,占地广阔,除了耕种的土地外,尚有牧场,饲养大量马匹。且所处之地较为偏僻和封闭,与周边少有往来,甚至几十年来婚嫁皆不出村。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围城之前,蒙元朝廷为了充实力量将周边村镇迁民入城,可这些村镇并未受此影响。在宋军到来后,他们主动捐纳钱粮表示臣服,富户献出土地分与村民,简直就是‘模范村’。但也正是这些反常行为成了事务局的怀疑对象,对他们加以监控。
事实上这些村镇都是反骨仔,当铁穆耳密谋潜逃之时,遣人暗中联络他们,从其处调集人手和战马,准备粮草,做好接应的准备。事务局也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大致范围,却不能断定具体的地点,只能在周边撒大网。
昨夜,铁穆耳一行人在底下向东北方向潜行了近三十里,在一处村庄内中出现。为了不打草惊蛇,将他们一网大尽,事务局所属武力并没有急于动手。直到他们夜渡榆河,准备再过潮白河进山之时才骤然杀出,将他们困在两条河间,歼灭于河滩之上。
敌酋授首,标志着一个国家的灭亡,众人兴奋不已。赵昺下旨命江璆率臣属首先入城处理善后和接收事宜,又命邓光荐与脱欢、方臣祐随后入城再次甄别铁穆耳的尸身,以防其诈死逃脱。同时命陆秀夫起草诏书向临安告捷——大都城破,蒙元灭国!
次日,邓光荐呈报,经脱欢和方臣祐仔细甄别确是铁穆耳无疑。赵昺下旨命将铁穆耳及殒命的后妃尸体成殓,置于东华门外的伪枢密院大堂,供蒙元旧臣遗民凭吊,着脱欢在城外择地建陵妥善安葬。阔里吉思和不忽木的遗体让家属领回,自行祭奠和安葬。
赵昺此举似是施恩让遗民祭奠,可在他人眼中确与曝尸无异,只是为了报复蒙元灭国之恨。实际上他的思想没有那么龌龊,而是另有深意,只是想让蒙元遗民亲眼看到铁穆耳的尸体,消除其已在破城前潜逃的流言,免得再有蒙古人利用其借尸还魂。
铁穆耳灵枢运抵当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一场暴雨骤然来临,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将护城河水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黑红色,流出二十里外颜色才渐渐淡去。也不知是老天在为一个王朝的覆灭哀鸣,还是在迎接一个新朝的复兴。
五日后,脱欢奏报陵墓已经建成,请旨移灵。其陵选在城外一处皇苑,仿汉人陵墓修建,但仓促间建成十分简陋,规模甚小,占地不过五亩,封土只有两丈高,因为南朝没有赐下庙号和谥号,陵前墓碑上只能以汉蒙文题写‘元末帝之陵’。赵昺开恩,允其在陵区建寺供奉祭祀,为其守陵。
十日后,江璆奏报,城中基本清理完毕,此战城中军民伤亡甚重,搬运出城尸体达三十万具。北城战斗最为激烈,毁损房屋上万间,道路、商铺几乎无一得存。皇城经历阿难答的荼毒和战火波及,房屋被毁上千间,但商业区大体得以留存。宫城中由于没有爆发激烈战斗,除皇后翰儿朵皆被烧毁,周边的殿舍受到波及外,大部分殿宇得以完整保全。
赵昺下旨先将损毁的城垣和城门修复,疏通城中的道路,允许逃出城的百姓回城重新择地安居。被俘的蒙元官吏经筛查后可以留用,以便弥补官员短缺的情况;蒙古人除商人和工匠外禁止回城,民迁往山东和两淮地区分散安置,被俘兵将和官员暂编为伍充作役军,后续再做安置。
此战后,城中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锐减,由八十余万人到不足三万,而大都城也由百万人口减少至不足十五万。这样做虽然残酷,但是也是为了日后的需要,要将不稳定因素消除。
不过破城后所获亦是甚丰,仅粮食就得到百万石之多,从旧朝勋贵手中收缴金达三十万两之巨,银两千余万两,珠宝器皿无算,可见蒙元官员贪腐之盛。而宫中也尚存有大量宝物,其中不乏女真当年掠夺汴京皇宫,蒙元强抢临安皇宫中的旧物,这让赵昺不由感叹世事弄人啊!
九月初一,行营迁入大都城,赵昺在大明宫举行大朝会,召见文武众臣,同时下旨嘉奖有功,犒赏三军,大宴三天。但他并没有久留大都,半月后任命江璆为河北、河南和山东制置使,兼领燕京府事。
与此同时,开始布置撤军,第一军和炮一师驻留大都,戍守山南、山北诸州;第二军开赴真定镇守;第三军开赴长安镇守;第四军前往山东;第五军前往山西;第八军仍回襄樊;第十二军和十三军搭乘海船返回驻地。
将开战后编成的十数个保安旅改编为边防军分赴宣德、开平、宁德等沿边重镇戍守。第一水军留驻直沽,保卫海防和海运通路。陆战队各自规建,工程师则负责在沿边修建戍堡,利用枯水季修通大运河至大都城内的运河。布置完毕,行驾乘舟沿运河南下还都,至此第二次北伐胜利结束……
祥兴十九年,在赵昺主持下进行行政区域改革,大宋全境共重新规划为二十个省,一百余府、千余州(县),形成中央、省、府、州(县)四级行政管理机构。
同年,赵昺下诏加强海贸,巩固旧有西洋航线外,利用新开辟环球航线,打入北美、北美市场。同时在南北皇田试种引进的玉米、花生、番薯等新品种。
祥兴二十年,赵昺着令兵部制定军事要地图谱,对禁军和州军进行整编,扩充骑军,加强边防军力。经多番研讨后,保留八个军的禁军,炮军扩编为五个师,骑军十个师,水军保留大小舰船千艘,远征军得以继续保留作为战略支援军。内地州军缩编为旅,编余兵力加强到边防军。
调整后大宋保有禁军三十万、州军十万,边军二十万,共有兵力达六十万。而后对诸部军将进行调整,江钲致仕,韩振接任枢密副使,一干禁军老将回京入枢密院任职,一大批青壮将领晋升各部主将。
祥兴二十一年,赵昺任命降臣方臣祐为高丽招讨使,出动水、步军三万前往高丽。李氏不敢交战请降,愿为大宋属国,降爵为王。赵昺赐其为高丽王,以方臣祐为监政,长子入宋为质,年年纳贡。
江南人口增长日益,耕地不足,赵昺下旨江浙人口北迁河北、河南,湖广人口充实川蜀;又迁山西之民前往陕甘宁地区。将归附的蒙古人口安置在沿边,并置州县管理,将草场分与诸部,各部间不得相互侵扰。
同年,皇长子赵璟至学龄,赵昺没有沿袭于宫中聘请帝师教育的旧例,而是让其入皇家学院学习。此举引发轰动,京城子弟纷纷入院学习。
祥兴二十二年,陆秀夫等老臣请辞致仕,赵昺以文天祥入主中书省、江璆支持尚书省,陈则翁入门下省,林之武、蔡乔、庄公从等人入京进入六部任职。
赵昺下旨改临安为南京,燕京为北京,开始营造宫城,整修城垣。
祥兴二十三年,赵昺北巡,驻跸开平府,调诸部草原演武,蒙古残部慌忙北奔,大宋得民数万户。
次年秋,赵昺亲领大军二十万,分三路深入草原追剿蒙元残部。此时蒙古人经过数年内斗,人口锐减,已形同散沙,大部自知不敌纷纷归附,少数远遁漠北,大宋收复和林,设置安息总管府管理。
祥兴二十五年,扶桑内乱遣使请求归附,赵昺断然拒绝,并切断与其的所有贸易和文化交流,此策使其与外界日渐隔离,十数年后便陷入衰落,国民贫苦,技术落后,内斗不已,最终一村之地也敢称王。
祥兴二十八年,海外作物在中原试种成功后,赵昺向西北各地推广,并将玉米、花生和番薯作为必征的赋税,数年后各地遍植,使干旱贫瘠之地得以丰产,使民免于饥饿。
同时,赵昺又下旨将皇家所属工坊北迁中原,开发矿场,建立工厂,促进工业和纺织业发展。
祥兴三十年,经过十数年的发展,大宋经济日益强盛,货物行销四海,赵昺着手推行平民免费教育,在各地开设新式学校,并改革科举,一改以经史取士的惯例。
祥兴三十五年,赵昺立皇长子为储,开始让其学习政务,处理国事。
祥兴四十年,赵昺自南京出发南巡,重走当年入江南的路线,历时一年足迹遍及沿海诸省,在泉州拜祭了圆寂的师傅。又乘舟出海至琼州,看遍昔日山水,终于在海之南题写了心心念念已久的‘天涯海角’四个大字。
祥兴四十二年,杨太后驾崩,赵昺将太后葬于绍兴皇陵。次年迁都北京,但其久居南京,将政务交予监国的太子打理。他醉心于编写教材,教导学生。
祥兴四十五年,赵昺干脆禅位于太子,改国号复兴,自己除专注于教学外,开始发明打造各式机械,推广蒸汽机的应用,使得大宋进入了工业化时代,进入了工业文明。
复兴五年,知天命的太上皇打造了数艘蒸汽铁壳船,率领一支百艘万石大舟出海环游世界,直至数年才归,不仅带回了各种珍惜动植物,还开辟了数条新航线,更重要的是让大宋士子们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复兴十年后,太上皇身体日渐衰弱,很少在离京,除了编撰书籍后,含饴弄孙,便是与昔日老臣喝茶回忆往事。
复兴二十年,太上皇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一个夏夜突然雷雨骤至,其面现喜色言:吾回家了……便悄然逝去!
太上皇驾崩后,赵璟遵遗嘱将其仍葬于绍兴皇陵,伴于杨太后陵寝旁,周边陪葬着与其一起打天下的祥兴旧臣。
众臣商议给先帝上庙号却犯了难,祥兴帝文治武功本朝历代皇帝无能出其左右,不仅恢复了汉家江山,还向西北拓地万里,并推动了大宋军事、文化、科技和医学、农业机械,乃至天文等等的发展。
最终,皇帝赵璟还是觉得其收复中原,恢复江山的功绩最为显赫,上庙号武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