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1:力挽狂澜
“会不会……会不会是主帅带援军赶回来了?”
石青身侧的年轻士兵满怀希冀地说道。
可是自己也明白,这才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宋元驹纵是再快,只怕也才堪堪抵达援军军营。
沿途虽然设有军事台,非常利于传信,但来回的两百里路程摆在那里……
万一、万一援军事先察觉到了异动呢?
不可能的,韩家军之前也有过偷袭,但他们都很好地抵挡了,从未请求过援军支援,他们又怎会知道这次韩家军竟得知了他们的布军图,趁夜发动了如此之大的攻势……
士兵不停地给自己希望,却又不停地自我否定,脸上的神情既有希冀又有绝望,矛盾到了极点。
“来的不是主帅……”望着越来越近的队伍,石青面上的神情逐渐明朗了起来,口气中充满了笃定的意味。
果然不是主帅吗?
小兵心下陡然一空,眼前顿觉无望。
难道他们今夜当真要被活活困死在此处吗?
“是援军!”石青声音蓦地一提,环视着周遭浴血奋战的士兵们,高声喊道:“我们的援军到了!”
眼见着身边的兄弟接连受伤死去的众士兵们已显现出疲软之态来,而眼下陡然听得石青这高声一呼,顿时个个精神一抖,齐齐地朝着正东方看了过去,目光中含着莫大的惊喜,更多的却是不确定。
当真是援军吗?
炽热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到打头的是一支精骑军,而那在夜色中随风舞动的军旗上绣着的赫然是一个笔画简洁朱红色的“丁”字!
“是丁城军!”忽然有人声音高亢地喊道,以至于声音都嘶哑起来。
丁城军?
丁城军是朝廷的军队,他们怎么会得知阮平这边的消息,且前来救援的?
然这些眼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随着大批兵马的靠近,晋家军士气迅速回涨,个个都因激动而赤红着一双眼睛,挥刀拔剑与敌军相接,再没了半分犹疑。
“丁城军怎么赶来了!”
韩家军副帅皱眉望着已要来至跟前的大批人马,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大吃了一惊。
“速速回禀主帅!”他吩咐一句,竟是带了一对人马向着丁城军的方向纵马疾驰了而去。
丁城军这么一大块肥肉,他们韩家自然也不想放过,故早在一月前主帅便派他去与丁州太守吴守义暗下见了一面,如今朝廷气数已尽,丁州太守手掌二十万精兵,想当然也不可能会愿意陪着朝廷一同送死——当时他与吴守义谈了许久,然吴守义态度模棱两可,连句准话也没有。
他便给了吴守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
若不是他韩家军正处于优势,他甚至要以为吴守义是前来支援他们韩家军的了!
“吴太守是聪明人,不知这一个月的时间,是不是还不够考虑的?”
他拍马来到了大军前,赫然挡住了丁城军的去路,目光凝在吴守义的脸上,既有劝告又有警示之意。
这是在劝他不要因为一时糊涂,便跟韩家成彻底对立之势。
“吴某不是聪明人,亦不懂得审时度势,只知道食君之俸担君之忧。”吴守义一身寒甲,面上还挂着浅淡的笑,然一双眼睛却格外精明,闪烁着光芒。
韩军副帅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食君之俸担君之忧,,可我看吴太守这分明是上了晋家这条大船吧?但是,吴太守您果真确定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吗?”
“这便不劳阁下操心了。”
“事关吴太守的身家性命,在下不得不再劝大人一句——大人倘若觉得我当日之言有不详之处,今日大可直接同我家主子亲自详谈。这火还没烧到大人跟前,大人就这么急着赶去救火吗?”他软硬皆施,摆明了不愿吴守义掺和进来。
吴守义但笑不语,反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身侧端坐于战马上的年轻人。
韩家副帅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面容顿时一惊。
对方并未着战甲,而是一身锦缎蓝袍,年纪轻轻却浑然有种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通红的火势下,赫然是一双冰凉入骨的蓝色异眸!
饶是韩家副帅不曾见过此人,却也听说过晋家的二公子因生母为西陵人氏,有着一双与生俱来的蓝眸!
吴守义竟真的已经完全投靠了晋家!
“劳阁下特意前来相迎,吴某却是要失礼了。”吴守义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韩军副帅说道。
韩军副帅在看到晋起的瞬间脸色已是大变,此刻听得这话,豁然调转马头,为数十名精兵护送而去。
而说时迟那时快,此时一道矮小的身影忽然纵马由晋起身后出列,似一抹幽灵般,速度极快地追赶而去,隐隐听得一声闷哼声响,韩军副帅的首级竟已经同身体分离,滚落在了满是泥草屑的地面上,一双眼睛尚且还盛着未消去的惊骇之色。
“副帅!”
……
消息极快地传入了韩呈机的耳中。
先是丁城军前来支援晋家军。
再是副帅首级被斩。
最后却是丁城军太守身侧有晋家二公子随行——
韩呈机倚在床榻上,俨然已经是要歇息的模样,听得士兵们的一道又一道急奏,面上竟然一丝意外也没有。
果然还是来了。
“主帅,眼下要如何应对?”
“撤兵吧。”
望着忽明忽暗的油灯,韩呈机眼中终有了一丝起伏。
……
宋元驹赶回来的时候,天色初亮,远远地只能望见军营处一片浓烟缭绕。
火势早已被扑灭,只是被烧得焦黑的土地还散发着灼人的热气,浓浓的焦味甚至掩盖了一场恶战之后的血腥气。
伤员们得到了归整,在军医帐前处理包扎着伤口。
士兵们的尸身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丁城军此次前来不光是增援,还带来了不少药材和粮草。
宋元驹在半路上便得知了大概的情形,却还是带着伤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下马之时,甚至是被一名年轻的士兵扶下来的。
他拖着一条伤腿来到了大营中,头盔也在突围时没了踪影,发髻凌乱着,脸上亦有血垢,看起来十分狼狈。他紧紧抿着唇,待看清座上之人确实是晋起之后,堂堂七尺男儿眼眶竟是一红,倏然屈膝跪了下去。
“此次是属下失察,方才酿成此等大祸!若非主子带丁城军及时赶到,后果当真无法设想……属下无能,请主子撤去属下的主帅之责,严加责罚!”
石青随他一同跪了下去,请罪道:“此事属下也难辞其咎,请主子一并责罚。”
晋起看了二人一眼,态度却是反常的不如往常来的强硬:“输赢乃兵家常事。此番出了内奸,也不是你们的过错。”
先前被石青绑起来的那名副将已经咬舌自尽了,他幕后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韩家。
宋元驹闻言眼眶红的更厉害了,却仍然跪在那里迟迟不愿起身。
“主子治军向来严谨,不可为属下坏了规矩。”他固执地道。
一侧方才扶着他下马的小兵听得都着急了,是还没见过这么实心眼,非要上赶着要领罚的人,一时顾不上身份尊卑,竟开了口道:“主帅真想领罚,也该肃清了军中隐患之后再请罚吧?眼下您又带伤在身,真要按照军法处置一顿,只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晋起闻言看了他一眼,并无太多言语,只对宋元驹与石青说道:“都起来吧。”
石青犹豫了一下,亦是觉得眼下要以大局为重,顾不上还处于愧疚与挫败之中的宋元驹,自己起身的同时,又强行扶着他站了起来。
“先去处理伤势,好好想一想近日来军中还有哪些人举止可疑,事无大小皆要细禀于我。”
“是……”宋元驹抿紧了略显苍白的唇,被那名士兵扶着出了营帐去。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看到,但此事又非主帅的过错,主帅何必非要如此呢?”那小兵问道。
宋元驹苦涩一笑,道:“我从前自视清高,认为自己不会打败仗。此次主子力排众难让我挂帅,我却如此无能,辜负了他的期许。”
或是二人夜里突围之时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的缘故,也或许是此刻他情绪正波动的厉害,竟同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兵说起了这些来。
“主帅觉得自己无能?昨晚若非主帅那般英勇,我们怎能突围得出去?主帅受了重伤,一路却也未有耽搁片刻——”
他还欲再说,却被宋元驹摇头打断了。
他悄悄看了宋元驹一眼,见他神色有所好转,便也住了口不再多言。
……
韩家军营中,韩呈机喝完彭洛今送来的药,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之时,忽听得帐外传来一阵躁动。
“主帅正在歇息,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帐前护卫冷声阻拦道。
“闲杂人等?”一道阴测测的沙哑声音突兀地冷笑了一声,陡然撩开营帐便要硬闯进来。
护卫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正要动手之时,却听得帐内传出了一道平缓的声音——
“让他进来。”
护卫闻言,自不敢再拦。
“韩刺史还坐得住?”
黑袍人一进帐中,见韩呈机闭目养神不动如山的神态,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是:“晋然回来后定会大力肃清晋家军营,我的眼线只怕要被他拔除掉大半!韩刺史若还想打赢这一仗,便应当趁他们元气大伤之际,一举将其歼灭!”
丁城军固然是一把利刃,但在韩家现如今的实力面前,却也只是一把利刃罢了,并不值得畏惧。
韩呈机似乎觉得有些聒噪,微微动了动眉头,却仍然未有张开眼睛,只声音冷下了几分,道:“这仗打是不打,轮得到你来提醒我吗?”
“如此关头,韩刺史难道不该以大局为重吗!”黑袍人反问道。
他越发觉得自己选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盟友。
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他没料到的是,真正让他猜不透的还在后头。
“来人。”
“主帅有何吩咐?”
“将这封信送到晋家军营,务必亲自交到晋家二公子手上。”韩呈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来,垂眸淡声说道。
士兵应下来,即刻去办了。
“韩刺史在信上说了些什么?”黑袍人问道。
“你没有必要知道。”
黑袍人逼视了他片刻后,拂袖大步离去。
他真后悔上了这条鬼船!
……
“敌营主帅派人送来了信帖,对方信使称要亲自交到二公子手上——”
大帐内,晋起正与宋元驹和石青说正事,乍然听到士兵此言,宋元驹与石青俱是一皱眉。
昨夜不光不彩的钻空子偷袭,还在他们营中安插了如此之多的眼线,今日一转眼却又让信使递信来了。
晋起听罢微一颔首,士兵才将人放行进来。
信使进帐,既未行礼也未说话,只将信帖双手奉上之后,便欲退出去。
帐中的几名士兵却红着眼睛要拔剑将人拦住。
昨夜的恶战的惨烈似乎还在眼前,他们失去了多少平日里要好的弟兄!
虽说兵不厌诈,但对方的行径实在可怕可恶又可恨!
最后竟然要放火烧营!
“晋家军就这么对待来使吗?”信使冷笑了一声,面上虽然平静,然而眼底已初显怯懦。
他来的路上一直便是忐忑的。
晋起见状抬眼看向那几名怒气中烧的士兵,“双方交战不斩来使,放他走。”
几名士兵虽然心有不愿,然却也未敢违背晋起的命令,只用利刀一般的眼神‘目送’着信使离开了营帐。
“真想为弟兄们报仇,杀他一个哪里能够。待他日到了战场上,尽管杀个痛快!”宋元驹凝眸对几人说道。
几人闻言,声音洪亮地应了声“是”。
“韩呈机怎么忽然递了信帖过来,该不会是表和的吧?”石青皱着眉,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的推测。
可双方交战,除了下战书和求和之外,其它哪里用得着送信帖?
至于下战书?
一支习惯了偷袭的军队,哪里还会多此一举。
晋起已信手拆开了这封用蜡油封了口的信笺。
462:疯子和傻子
“……”
晋起一字一句地将信上的几句话看完之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石青与宋元驹相视一眼,石青先开口问道:“主子,信上说了什么?”
晋起只是冷笑一声,并非作答。
见他信手将信笺丢入了火盆之中,宋元驹与石青心头的疑问更深了些。
但见晋起不打算说明,便知定非什么好事。
“让人传口信回韩呈机一句,他所提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我既不会考虑,亦不会应允,让他趁早死心吧。”
石青暗暗揣摩着这话中的意思,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面色也变得不甚好看起来,应下晋起的话,便下去安排了。
留在了帐中的宋元驹亦没有多问。
既然是主子下定了决心回绝的条件,想来已没有多问的必要。
他没有问及此事,却问起了一桩私事来:“主子此番从顷州赶来,可是寻到能够医治江姑娘病症的药材了吗?”
“已经拿到了,由方昕远带回京中。”晋起道:“待将军营中一概事物安排妥当之后,我便启程回京。”
他必要亲眼见着她好起来,才能完全安下心来做其它的事情。
宋元驹听罢不由地松了口气,微微露出了笑意,道:“江姑娘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方公子跟着主子一同去了顷州寻药?起初怎么没听主子说起?”
晋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道:“此药的下落,起初便是他查到的。”
宋元驹一怔,是没料到自家主子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与物力都没能找到一丝线索的东西,竟被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夫给轻而易举的找着了。
可这似乎并不重要。
找到了就好。
这下不光是他家主子,就是他,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
五日后,晋起便动身回了京城。
丁城军也原路折返。
五万援军已在营中安排妥当,宋元驹日日亲自带着士兵们勤加操练,大肆肃清过的晋家军营中已是一派全然不同的气象,士气高涨,军心齐整。
暗夜,韩家军营。
存放粮草的营帐后,乌压压的一片,隐隐有着低低的交谈声。
“可查到那日韩呈机给晋然的书信当中,究竟写了什么吗?”黑夜中,黑袍人的声音显得尤为神秘而可怖,前来答话的士兵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那张畸形到了狰狞的脸。
“查到了……”士兵显然是受到了胁迫,声音战栗的厉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方才说道:“据当时韩刺史写信之时守在一侧的护卫称……那信上写的是,韩刺史愿用凉州与晋二公子交换一个人……并、并承诺永不会同晋家相争……”
“什么人!”黑袍人觉得这简直荒诞。
什么人都值得拿一座城池来换!
还承诺永不相争?
这不是半壁江山都要拱手相让!
这摆明了是在表和吧?
竟然瞒着他跟晋家做了这样的约定,简直可恶!
“……晋二公子的未婚妻,孔浠小姐。”士兵的声音又压低了许多。
“什么?!”
黑袍人又是大吃一惊。
孔浠!
竟然要拿一座地势极为重要的城池换一个区区女子!
这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晋二公子……直接回绝了韩刺史的提议……”
黑袍人一愣之后,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他简直觉得这群人都荒唐的无可救药了!
活像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这样感情用事的人,还想妄谈争这天下江山,简直讽刺!
……
江樱从三日前便接到了晋起即将动身回京的消息。
但她最近却不是‘太开心’。
自从三日前,晋起让人传了信回来,说离魂草已经找到,他不日便会动身回京之后,她便发现,这个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
江樱:“文青,今日天气很好,咱们去街上走一走吧。”
梁文青:“我可没这个功夫陪你闲逛,我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若当真闲着没事儿,就去帮帮我吧。”
江樱沉默了。
之前不还日日都要来跟她一起吃饭,要求不用她提,都事事以她为先的吗?
江樱:“奶娘,咱们中午吃什么?”
庄氏:“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吧,奶娘呆会儿还要跟你梁叔去酒楼。”
江樱又沉默了。
前段日子都还日日不出家门,待在她身边陪着,生怕她的身体出什么差池呢。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就连她最敬爱的祖父,也有了类似的行径。
从起初的一得空便来看她,到如今的成日见不着人影儿,就是她跑去清波馆,也难见她一面。
但转念想了想,这些日子祖父为了她的病暗下也没少费心,想必是族中和学院里积压了好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于是便很懂事的放下了心中的不习惯。
只是仍旧略微有些担忧,她这病还没好呢,大家就这样了,待她真的好了之后,又该是什么情形?
这真是一件令人欲哭无泪的事情。
虽然她那位老哥因为事先不知晓她的病情,故待她的态度并称不上有什么改变,但近来也忙的不行,据冬珠说,好像是同之前西陵王借给她晋大哥的那块兵符有关,约摸是要调兵来风国了。
重色轻友的冬珠见江浪不常得空来榆树胡同,自己美名曰一个人懒得过来,便也很少过来陪江樱玩儿了。然而她实则却是一直跟在江浪身后跑前跑后的,虽然多是帮倒忙,但却也神奇的乐此不疲。
于是江樱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似乎就是偶尔进宫陪一陪太后,在家里给白宵捋一捋毛之类。
除此之外,便是满心欢喜地盼望着晋大哥能够早日回京了。
“准姑爷再有两三日,应当就回来了。”
这一日,江樱起早后,坐在梳妆台前,云璃一面替她梳着头发,一面笑着说道:“奴婢都替姑娘算着呢。”
江樱笑了笑。
云璃望着镜中的她露出了一排雪白的贝齿,便又道:“奴婢昨日上街采买东西的时候,隐约听外头有不少人在讨论准姑爷在阮平一战中,请了丁城军赶去力挽狂澜的事情呢——说的神乎其神的,都不知是真还是假了。”
“不管是真是假,好在化险为夷了。”江樱道。
“是啊。”云璃笑着点头,欠身从镜匣里取出了两支八宝簇珠白玉钗来,轻声问道:“姑娘今日出门便戴这一对钗吧?”
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袄裙,配一对颜色清淡的白玉钗,既符合姑娘一向的素净,又不会显得过于随意。
毕竟今日是要陪着太后娘娘一同出城拜佛的。
江樱只看了一眼,便点了头。
云璃的眼光,一向是错不了的,倒是她自个儿,对这些首饰之类的东西,提不起什么研究的兴趣来。
“冬珠还没来吧?”
江樱对着镜子扶了扶钗头,信口问道。
上回太后出宫,便是由她们俩陪着的,只是为了避免引起不该有的麻烦,穿了常服,隐藏了身份。
“似乎还没过来呢,八成又是睡过头了吧。”云璃玩笑道。
“一刻钟后再见不着她过来,便不等了,到时让人传个话儿去酒楼叫她准备好之后直接去升云寺。免得太后娘娘迟迟等不见我们过去,一个人觉得着急。”
云璃点头应下来。
一刻钟后,江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却还没有见着冬珠的影子。
江樱便没再等她,径直乘了马车赶去了城外升云寺。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在寺前刚下了马车,迎面便遇到了一位熟人。
是谢氏带着两个女儿。
她先瞧见了江樱,似犹豫了一瞬过后,才带着女儿过来打了招呼。
跟不久后便要嫁进晋国公府的江樱处好关系,对她而言,不外乎是一件好事。
江樱没想到时隔一年多,竟又在升云寺里与她偶遇,意外了一瞬过后,方才施了一礼。
她对心机深重的谢氏本就并无太多好感,甚至后来因为得知了晋大哥前世同二房的种种纠葛之故,对整个晋家、尤其是二房都格外地不喜。
但时隔已久,二房父子双双去世,她眼下再见到谢氏,心中竟出奇的平静,并无任何起伏可言。
“江姑娘也来上香?”谢氏笑着问道。
江樱点头。
“怎么没找个人陪着一起呢。”
江樱刚想着要如何回答之时,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姑娘!”
这是莘儿的声音。
江樱忙转过了头去,果见莘儿扶着头戴幂篱的太后娘娘避开着来往的人群,朝着此处走了过来。
不知道晋二夫人认不认得太后娘娘?
也不知太后娘娘愿不愿意被人认出来。
可她想提醒莘儿,却已来不及。
“原来江姑娘是同人约好的,只是不知这位夫人是?”谢氏礼貌地看了太后一眼,笑着问道。
莘儿扬唇一笑,答道:“我家夫人并非京城人士,说了只怕夫人也认不得。”这丫头的应变能力向来极强。
这话便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了。
江樱会意,便跟着道了句。
谢氏未有再深问,只是目光落在了莘儿搀扶着太后的手臂上,只一刻,便移开了视线,笑道:“既都是来上香的,那不如便做个伴吧?”
莘儿又笑着说道:“我家夫人患有眼疾,行动多有不便,只怕会耽搁夫人的时间——我瞧夫人是带着两个小姑娘一同出来的,小孩子一贯是最没有耐心的,只怕等的急了会有脾气呢。”
她生就了一副好嗓音,说话时又总带着笑,怎么听也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但这话中的婉拒,却也表达的十分清楚了。
谢氏是聪明人,于是也半玩笑着道:“那我就先带着这两个猴儿进去了。人多拥挤,夫人脚下慢些走。”
太后闻言,这才隔着幂篱道了声:“多谢。”
谢氏微微一笑,这才带着两个女儿和几个丫鬟离去。
“这是晋家的二夫人吧?”谢氏刚走,莘儿便问道。
“你是怎么瞧出来的?之前见过吗?”江樱走到另一侧扶住太后,一边跟莘儿问道。
“见倒是不曾见过,但看那气质举止,及年纪打扮,身旁还带着两个小姑娘,便也不难猜测了。”
“莘儿姐姐果然好眼光。”江樱由衷道。
换做她,定是猜不出头绪来的。
“冬珠公主没有一同过来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太后,此时才开口问道。
江樱便将大概的情况说给了她听。
“这天气越发冷了,起床确实不是件易事。想必是睡过头了,便随她去吧。”太后淡淡地笑着说道:“倒是辛苦你一大早地还出来陪我跑这一趟,吹这冷风——只是我已经多年没来这升云寺了,很想过来烧一炷香。”
“娘娘言重了,我平日里便是这个时辰起床,且近来在家里一个人也闲的发慌呢。”
“那天气好的时候,没事便多去我那里坐一坐。”
江樱笑着称好。
她和莘儿扶着皇后先去大殿上了香。
皇后显然是诚心来拜佛的,上完香后,又姿态恭敬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了一阵,后还双手手掌伏地叩了三个头。
待她做完之后,江樱方和莘儿上前将她扶起。
动作间,江樱又见着了她手腕上那枚的蓝色图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忽然现出了一抹思索来。
只是她来不及再多看两眼,那图纹便随着皇后整理衣袖的动作被掩盖住了。
“这升云寺里的斋菜是远近闻名的,今日娘娘可要一饱口福了。”莘儿扶着太后出了大殿,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招来了沙弥带路往禅房走去。
江樱跟在一侧,便也道:“我也曾尝过一次,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是啊,我多年前,也曾来过。”太后轻声说着,似自语一般道:“只是不知道这些年过去,味道是否有变。”
“我听奶娘说过这升云寺里多年来掌勺的还是那位大师傅,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了呢,想来味道是变不到哪儿去的,纵然有些变化,必定也是比从前更好吃了。”一谈到吃的,江樱便忍不住要多说两句。
太后听了她的话,笑了点头。
只是三人尚且还未来得及行入禅院中,便见被江樱吩咐守在寺们前等冬珠过来的云璃跟了上来。
“冬珠人呢?”见她是一个人匆匆忙地走来,江樱问道。
“冬珠公主还没过来……”云璃面上挂着笑意,待近了江樱跟前,方才说道:“冬珠公主没来,可是准姑爷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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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两世初见
江樱听得一愣。
回过神来,忙不确定地问道:“晋大哥来了?”
“是啊,准姑爷提前回来了!”云璃道:“说是刚回来就去了榆树胡同,听家里的丫鬟说姑娘您来了升云寺上香,便一路赶过来见您了——”
“真的?”江樱面上这才一喜,就道:“那晋大哥人呢?”
云璃忽然笑而不语,侧了侧身子,望向身后。
江樱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通往禅院的青石小径上,一身宝蓝色玉带束腰直裰的晋起正朝着此处走来。
他似乎黑了一些,又瘦了一些,眉眼间却显得越发沉毅了。
想到他此番抛下一切为自己外出寻药,又思及日后终于不必再担心寿命的长短是否足以与他相伴,种种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江樱望着他眉目间攒着不常见的温和朝着自己一步步地走来,一时间竟是没能忍住红了眼睛。
想要出声喊他一句,却是难以发声。
晋起心中的波动并不比她来的少,只是未有表现出来。
他来到江樱面前,见她较自己离京前显然又瘦了一圈的可怜模样,开口便带上了些许责备的意味。
“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这么冷的天气,还出来四处走动。”
江樱轻轻吸了吸鼻子,将泪意逼退,咧开嘴露出笑来,道:“在家闷得久了,见今日天气很好,才出来上柱香。”
见她一露出笑容整张小脸都鲜活起来的样子,晋起的眉心不由地便跟着她一同舒展了开来,似笑还非笑地道:“我看你是想来吃这升云寺的斋菜吧。”
江樱面容一囧。
云璃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地轻笑。
莘儿则不着痕迹地扶了太后一把,面上神色还算平静,然眼底已是一派翻涌之色。
只是太后因隔着幂篱的缘故,并不知眼下是何种表情。
“想必这便是晋家二公子吧?”莘儿用笑意遮盖住了眼底原本的神色,开口招呼着问道。
晋起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江樱身边还站着其他人。
这倒不是他眼神不好使,而是一时选择性地忽略了除江樱以外的其他人。
这时他闻言看过去,只见显然是一主一仆的二人,便微一颔首示意。
江樱从初见他的喜悦中略微回了些神,得见此种情形,当即便想到了自己心底的那番猜测。
“晋二公子先是平复西蛮,又为阮平一战解困,我与我家夫人,都久仰晋二公子大名了呢。”莘儿高兴却不失恭谨地道:“眼下得见晋二公子真容,果真是仪表不凡,气势浑然若战神再世。”
云璃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莘儿。
多次接触下来,她与莘儿颇算投缘,可据她了解,莘儿说话行事素来圆滑谨慎,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可眼下……
她一个小丫头,当众这般称赞陌生男子,纵然是有着敬仰的成分在其中,却是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合适。
倒像是……刻意这么说出来给谁听似得。
这个莫名其妙的直觉让云璃直摇头,只叹怪只怪自家准姑爷无论是外貌还是名声都太过招眼了……
“姑娘谬赞了。”相比之下,晋起的反应简直平淡的不像样子,他不以为意地转开了目光,落到了江樱身上,道:“我尚有要事赶着去处理,便不陪你一同用斋饭了。”
江樱心下有些遗憾,却非是遗憾他不能陪自己吃这一顿饭。
他刚一回京,便跟来了升云寺只为尽快见自己一面,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但是……
她的余光在太后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点了头道:“那晋大哥先去忙正事吧。”
日后应当还是有机会的。
晋起“嗯”了一声之后,又交待了一句:“天气虽是不错,但城外风大,用完斋饭之后便尽早回去吧。”
江樱笑着道“好”,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晋起行了约有四五步的距离,忽而又顿足,转回头来看向她。
江樱一怔,以为他尚有其它的话要说,然却见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幅笑容是说不出的和煦温暖。
似在告诉她,一切都不必害怕了。
江樱愣神间,他已举步离去。
“晋二公子当真将江姑娘放在心尖上的,刚一回京片刻都不等,便抛下诸事来看姑娘了。”莘儿笑着说。
江樱还有些未能从晋起方才那个笑中回过神来,乍然听得莘儿此言,竟少有地不好意思起来。
云璃也觉得自家姑娘这幅模样实在少见,便忍不住地在一旁掩着嘴笑。
太后的身形却有些微微战栗着。
幂篱下,两道热泪已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
……
冬珠始终没有赶来,只派了侍女过来传话,说是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已经请罢了大夫抓了药,只好留在酒楼里好生歇养。
江樱随同太后一起用罢了斋饭之后,推开禅房的门,竟是发现外间原本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了下来,四下起了冷风,禅院中的菩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温度随着骤然降低了许多。
“这鬼天气,早上出门儿的时候还好好地呢,怎么说变就变了?”莘儿道。
“可不是么,瞧着这天色,没准儿还会落雨呢。”云璃道:“来时见天气那样好,也没备上一把伞,咱们还是尽早回去吧,以免淋着了太后娘娘和姑娘。”
“原本还说要游湖的。”江樱笑着看向太后,道:“眼下看来,只能改日了。”
“这有什么要紧,又非日后没有机会了。”太后柔声道:“你身子不好,若因今日出门而着了寒,便是我的过错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快回去吧。”
江樱点头,一行人顶着阵阵凉风,出了升云寺而去。
在寺门前告了别,两辆马车一路向着城内赶去。
“还好奴婢想着近来天气变化多端的,给姑娘备了件厚实的披风,眼下果然派上用场了。”
马车里,云璃变戏法儿似得取出了一件白底刺绿萼梅的厚棉披风来,替江樱披到身上,细心地系好。
吹了一遭冷风,江樱确觉得有些冷,披上它顿觉暖和了许多。
她咧嘴一笑,还是云璃细心。
这若换做小红,最多会问她一句姑娘冷不冷,若她说冷,她八成还会眯起那双清澈澈的眼睛得意地说“我不觉得冷”。
想到这里,江樱忍不住又笑了说道:“小红近来倒老实了许多,没再吵着要跟着出门了。”
云璃笑着点头道:“还多亏了有白宵给她解闷儿。”
自从跟白宵混熟了之后,小红每日的重点就变成了跟白宵玩闹上头,后来又主动担下了喂养白宵的重责,从铲屎到顺毛,无一项不涉及到,一力揽下了白宵的日常起居。
现下别说是主动要求出门儿了,就是要带她出去逛逛,她还反过来要思忖一番,若决定出门儿,便会再三确定白宵有没有吃饱,有没有打发时间的玩具等。
倒是白宵,日渐地虽然不那么排斥她的照顾了,却也不是太亲近,总一副爱答不理的高冷模样,活脱脱一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但向来暴脾气的小红却也不生气,拿它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云璃问她怎么愿意对白宵这么好,她答曰: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老虎。
合着还是个‘颜控’。
但江樱觉得,或是从小生活的环境使然,跟复杂的人类相比,小红潜意识里还是更愿意接近动物们。
云璃又说到小红在照料白宵的过程中,一人一虎闹出的笑话来,逗的江樱一路上都笑个不停。
马车在榆树胡同梁家大宅门前停稳,云璃扶着面上还带着笑意的江樱下了车。
“姑娘回来了。”
刚踏进前院,新来的丫鬟小娟便迎了上来。
这是小兰被辞退后,庄氏重新物色的丫头,这丫头看着没有小兰那么机灵,却胜在做事稳当,为人老实。
“怎么守在这里?”云璃问她。
“老爷和夫人都从酒楼里回来了,是夫人让奴婢守在这儿等着姑娘的。”小娟说道:“晌午头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
“客人?”江樱疑惑地问:“什么客人?”
“……早上姑娘前脚刚走没多久,这位客人便来过一趟,好像是……好像是晋家的二公子。”小娟生性憨厚,说起自家姑娘的未婚夫来,多少有些不自在。
江樱听罢一时愣住了。
金大哥不是说有要事赶着处理吗,怎么往这儿来了?
她心下既有惊喜又有疑惑,加快脚步带着云璃去了花厅。
庄氏和梁平都坐在厅中,皆是一副宽慰的神色。
一侧坐着志虚,正一手捻着胡须,一手端着茶盏,瞧着个二郎腿眯着眼睛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
晋起果然也在。
“樱姐儿回来了,快过来!”庄氏余光扫见江樱的身形,便忙地转过了头来,挥着她那绣着柿蒂纹的衣袖冲江樱招手,迫不及待地道:“药材找着了,你快来瞧瞧!”
梁平也望着她笑,一双眼睛里载满了愉悦。
江樱这时才忽低发觉,她已有好些时日没看到他们这样毫无负担地冲她笑过了。
她又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志虚身侧的晋起。
晋起也正在看着她。
厅外风声正猎,越发显得茶香浓馥的厅内暖意盎然。
……
志虚称,他需用离魂草来炼制一味丹药,炼丹程序繁琐,须得炼足两个月方能开炉。
待丹药炼成,便可布阵做法,为江樱剥离原有的天福星命格。
见他一说出这句话来,众人都隐隐露出了“怎么还需要等这么久”的表情来,志虚顿感气不打一处来,道:“急什么,这么久都等了,两个月都不能等?放心吧,我日日盯着紫薇星盘呢,这丫头还是能活到我这丹药炼成之日的!”
被他这么一说,庄氏等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又对他一番好言叮嘱,不外乎是药材不好寻,炼丹需谨慎之类的意思。
志虚对此嗤之以鼻,手下却也不耽误,当即拿着装有离魂草的匣子回房去了。
“终于让老道我等到这一天了……”
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眼中盛满了灼人的光彩。
“两个月就两个月吧。”
庄氏叹了口气,看向江樱说道:“只是苦了樱姐儿,还得再忍上两个月。”
换做她自己她定眼睛也不眨一下,可在孩子身上,想一想自己便忍不住加倍地心疼。
江樱见状出言笑着宽慰道:“有方昕远配的那张药方子在,我倒也不觉得有多难熬,不在乎等上这两个月。”
话音落,却并不见庄氏的脸色有什么好转。
于是又补充道:“刚好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晋起等人闻言纷纷拿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呵呵笑着的她。
云璃也倍感哭笑不得。
傻姑娘,治病和过年能有什么联系啊到底?
……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一直不好,雨虽不大,但时不时地就会泼下一场,缠缠绵绵的十分扰人。
这么几场雨下来,天气陡然间便冷了许多,如今真正应了那句“身娇体弱”的江樱,衣裳下已穿上了厚厚的夹棉袄,又日日被勒令待在房中抱着手炉取暖,一日三餐干脆也不让她往饭厅去了,直接让云璃将饭菜送到房里来吃,是生怕她受着一丝凉气。
好在这几日江浪得空便会来陪她说说话,晋起也百忙之中抽空来过两次,还陪她下了两盘儿棋。
孔弗今早来过一回,老爷子近来忙的脚不沾地,疲倦之外,却还是能轻而易举的看出高兴来。
就连面瘫脸狄叔,也鲜少露出了一瞬缓和的神色来。
手头上还有着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的老爷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直跟孙女儿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才走。
下午的时候,冬珠也踏着雨水过来了。
她一走进江樱房中,嘴里便埋怨了起来。
“我说你这人可真没良心,明明知道我染了风寒,前后就隔了这么一条巷子,你这几日竟一回也没去看过我。我说你这算什么朋友啊?”
“听说你这只是轻度风寒,再者我不是让我哥给你捎去了几包你喜欢吃的点心吗?这成日下着雨,奶娘不许我出门儿啊。”
“你真想去看我,这点儿雨也能拦得住你?哼,没良心的。”
她到底不知道江樱的身体情况,故眼下听她说出这番话来江樱也只是笑笑,说道:“这点儿雨是拦不住我,但奶娘一只胳膊就把我拦的死死的了。”
冬珠“嘁”了一声,摆明了不信,来到她身侧的椅子前落座下来,道:“我这回可不是小感风寒,夜里也起了高烧,你险些就瞧不见我了——阿烈定也是不想你冒着雨出门,才跟你说我只是轻度的风寒。瞧瞧,他私心里还是向着你这个妹妹的。”
江樱被她说的哭笑不得。
冬珠竖起了眉头,“你还笑,我当真瘦了一圈儿了,你都没看出来吗?”
江樱咳了一声,道:“你这基数这么大,瘦一点半点儿的我哪里能看的出来?”
冬珠是属于微胖型的美女,这句基数大,说的是实情。
“我自己掐着都细了一圈儿了,不信你试试我这手腕!”为了力证自己真的生了一场不小的病,且消瘦了许多,冬珠隔着一方圆形梅花小几强行将手腕伸到了江樱面前,道:“你掐一掐感受一下!”
见她如此执着,江樱唯有配合着握了握她的手腕,并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确实瘦了,是我眼拙,方才竟没看出来。”
“敷衍我啊!”冬珠一瞧她表情就是在做戏,作势便抬起了另只手闹着来要打她。
江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要落在自己头顶的手,却在一瞬间,面上的笑意忽然凝固住。
“这是什么?”
“什么啊?”冬珠一脸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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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脑子不够,脸皮来凑
“你手腕上,这是什么?”江樱抓住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视线胶在了那蓝色的图腾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同她两次从太后娘娘手腕上所看到的图纹一模一样!
“大惊小怪的。”冬珠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笑话她道。
江樱皱眉追问道:“那是什么特殊的标记吗?”
见她这么感兴趣,冬珠便解释道:“这是我们西陵皇室独有的图腾,每一个皇室子女行成年礼的当日,都会由镇国天师亲自给刺上去的。”
江樱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
“你是说……这个图腾,只有西陵皇室子女才会有吗?”
“那当然了。”冬珠的口气里带着些许引以为傲。
江樱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那有没有皇室之外的其他人,手腕上也纹有这种图纹的可能呢?”
“当然不可能了,贸然引用的话,这在我们西陵,可是天大的死罪呢。再者说了,这图纹看似简单,实则复杂至极,图样封存在我们的祖祠里,外人根本没有机会仔细窥看。”冬珠答完又拿狐疑的目光看向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樱脑中已是混沌一片,听她反问下意识地便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我看倒不像随口问问那么简单。”冬珠眯了眯眸子,看着她道:“你该不是见它好看,也想刺一个吧?”
江樱:“……”
“这可不行啊。”冬珠难得的一脸正色,道:“这可不是能够任由你闹着玩儿的。”
话罢见江樱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她便以为是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于是又退一步道:“你若真喜欢的,大可刺个其它的啊,花啊,鸟啊,不都挺好的吗?”
江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完全不打算做一个‘我喝酒,我纹身,但我知道我是一个好女孩’的那种小姑娘好吗?
……
次日早,天色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
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着的江樱,跟庄氏一阵好软磨硬泡,终于得到了一个出门的机会。
这一次,她没有喊上冬珠,只带着云璃独自一人进了宫去。
她想了一夜,还是想从太后这边得到最后的确认。
若太后手腕上的图腾,当真同冬珠的完全吻合的话,那她的怀疑,只怕就八九不离十了。
冬珠和江浪口中她与西陵长公主相似的样貌,手腕上的神秘图腾……
以及那晚在密道之中,那双泪光闪烁的美目……
她甚至已经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了。
一路上,江樱都无法将自己激动的心境平复下来。
而她来到太后现如今居住的意宁宫中,却得知太后今日并不在宫中。
“太后娘娘出宫去了?”江樱颇感惊讶。
“今日是先皇的百日敬,太后随同陛下一同往皇陵祭拜先皇了。”那宫女声音恭敬地答道。
江樱这才了然。
近来没出门,竟也不知今日是先皇驾崩百日。
“那皇后娘娘何时能回宫?”
那宫女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按照咱们大风国的规矩,太后娘娘自然要在皇陵中守满三日才能回宫了。”
“一时忘了,是我僭越了。”江樱歉意道。
“姑娘言重,姑娘今日临时入宫,可是有要事要见太后娘娘吗?”
平日江樱入宫,多是同太后约定好日子,宫人们也都早早地做好准备。
江樱自然是摇头:“只是多日未见娘娘,想来看看她罢了,既然娘娘要为先皇守灵,那我便过几日再来。”
说罢便要告辞。
这宫女平日同莘儿一起近身伺候太后,对江樱倒还算熟悉,便要送她出意宁宫去。
见她热情,江樱便没有拒绝。
不料半路上忽听她笑着问道:“江姑娘今日是同晋二公子一道儿进的宫吧?”
江樱闻言一愣。
“晋二公子也在宫里?”她问道。
“原来不是啊……倒是奴婢多嘴了。”宫女忍不住笑了,道:“奴婢方才去御书房送东西,偶然得见晋二公子在同两位宰相大人谈事呢。”
江樱听罢微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便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宫门前等着晋起出来。
没见着太后,她仍然心绪不宁。
或许,能从晋大哥这里问出些线索来也不一定。
她正打着腹稿之际,果见身后带着两个小厮模样的晋起由宫内长长的甬道尽头走了出来。
陡然在此处见到她,晋起略吃了一惊。
“原本是来看太后娘娘的,可没想到今日是先皇的百日敬,白跑了一趟。但听意宁宫里的宫女说你也在宫中,便顺道儿等了一会儿。”江樱解释完之后,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事情都谈妥了吗?”
“嗯。”晋起没有多说,只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拢紧了一些,扶着她就要往马车上去。
江樱以为他是催着自己回去,忙就问道:“你接下来还有事忙?”
“不急,我先送你回去。”
江樱这才放心地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晋起心领神会一般,无需她多说,便也跟着坐进了马车中。
云璃很识趣地和之前一样同车夫挤坐在了驾座旁。
马车里放了小火炉,厚重的帘子一挡,半丝冷气儿也进不来。
“可是有话要跟我说?”晋起看着江樱问道。
江樱暗叹他的心思敏锐,但事情没有确定之前,她总不好贸贸然地跟晋起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以免让他空欢喜一场,故只有厚着脸皮说道:“没有……只是想跟你一道儿回去而已。”
这谎话丝毫逃不过晋起的眼睛,但他偏生很喜欢她拿这一套来对付自己,便乐得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淡淡地“嗯”了一声,靠在隐囊上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晋大哥,我之前听你说过,你的生母是西陵长公主,当年为了嫁给你父亲,是顶了别的士族女子的名号,才嫁进晋家的,是吗?”
这话问出来,江樱顿时觉得自己不够委婉。
罢了,她也不适合那弯来弯去的方式,若不然只怕还没问出什么来,便要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晋起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江樱:“我就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未来公公婆婆的事情。”
真可谓是脑子不够,脸皮来凑的典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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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最后的心结
晋起嘴角微微一抽,虽觉得这个理由很没有说服力,却还是答道:“没错。”
“你还说那投井自尽的姨娘并非你的生母,你的生母西陵长公主是在生你之时……难产去世的,对吗?”江樱又问道。
话罢又担心晋起会因此伤感起来一般,补充了一句:“时隔多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这笨拙的问话方式,让晋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来。
他直接问道:“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江樱顿时窘迫起来。
她表现的就那么明显吗?
她真是一个不善于在喜欢的人面前隐藏自己的人。
可这话,真的能直接问出口吗?
迎上晋起的目光,她微微咬了下牙,抛开了顾虑,直接问道:“晋大哥,长公主她当真是难产而亡的吗?”
这话或许有些揭伤疤的意思了。
但在这样大一个真相面前,不应该成为让她闭嘴的理由。
而乍然之下听她问出这样一句话的晋起,面上的笑意不由地凝住了。
他没料到江樱竟会问他这个问题。
见她目光浮动的厉害,似有什么东西要忍不住破笼而出一般,晋起不知心底忽然涌上来的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只答道:“上一世我回到晋家之时,他们便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后来晋大哥有详查过此事吗?”
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便问到底吧。
江樱这样想着。
“前世我对此深信不疑,并未有想过详查此事。”
“那……这一世呢?”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晋起反问。
江樱呆了一下,遂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她正想着若晋起再深问一句她该不该将自己心中真正的怀疑说出来之时,却忽听他说了一句令她震惊不已的话。
“你猜的没错。”
江樱原本游离不定的目光忽而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猜的没错?!
是什么意思……
“我母亲她,却非难产而死。只是在生下我之后被人暗下带出了晋家,又用瞒天过海的方法骗过了我的父亲,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难产而死——包括我祖父在内。”晋起说到这里,目光顿时冷了许多:“也幸在不曾被他得知。”
他出生当日,因有一双异眸,便注定了他和他的母亲没有办法再继续在晋家生存下去。
当时晋擎云的意思应当就是让他们母子双亡吧?
可后来又想到,他日后或许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向来不曾放在眼底的二儿子,竟然偷偷瞒着他保下了他母亲的性命,将她送进了宫中,用作了同殷子羽交换暗下服从于他的筹码与把柄。
江樱已被他的话震惊到。
“此事是我前世临死之前从他口中得知的。但一直以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明这一切。”晋起垂下了眸,声音似又忽然让江樱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防备与疏冷。
上一世,西蛮攻入京中,殷子羽作为晋余明的弃子被屠杀在金銮殿中,而皇后的下场则更为可怕,竟是被二汗王颜巾战糟蹋在了金銮殿中,凌辱而死。
饶是彼时一无所知的他,仍然觉得太过不堪。
而当他临死前从晋余明口中得知到她真实的身份之时,那种痛苦的感觉简直要盖过了生命一点点在眼前流逝的可怕。
所以他才会在肃州城射杀了颜巾战。
可前世那场宫变,依旧是他最不敢回想的往事。
江樱见他甚至开始微微战栗起来,心下大惊,虽不知前世他还有多少自己不曾得知的痛苦过往,却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是揭开了他最不愿暴露人前的那道伤疤——
不甚宽敞的车厢内,她骤然欠身紧紧抱住了他。
“我虽是有意提起,却没想到会害得你难过成这个样子。”江樱愧疚难当,说出来的话却让自己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应当说是无意提起才对?
良久之后,晋起方低声道:“不怪你。”
他方才是乍然之下想到最不愿想起的事情,又因是在她面前,才一时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我虽不知道前世太后娘娘发生了什么,可这一世,她尚且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这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不是吗?既然前世的种种那么痛苦,那就将它当作一场噩梦吧,现如今噩梦醒了,一切都还是好好的。”稀里糊涂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但她最怕的便是见他痛苦难过。
听进去了她这番话的晋起,一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原来她是知道了太后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才会有那番小心翼翼,怕戳到他痛处的试探。
“现在做错了事情的人已经得到报应了,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不是吗?”江樱还在安慰着。
晋起忽然伸出双臂来反拥住了她。
是的,这辈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便是身边多了一个这样又傻又暖心的小姑娘。
重生以后,他一直以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报仇,可当他从傅平那里听到晋余明父子二人的死讯之后,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那般高兴。他甚至觉得他们的死,很不值得一提。
而真正让他兴奋到无法自抑,甚至想感激上苍如此厚待于他的事情却是他与方昕远一同找到了离魂草的那一刻。
那时他才完全明白重活一世的真正意义所在。
而那件压在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提起的前尘往事,却也在她这手忙脚乱的安慰中,忽地释怀了。
正如她所说,做了一场噩梦之后,醒来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长久以来,是他一直紧紧地握住这个心结,不愿放开。
江樱似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一点点的缓和下来,一时便噤了声,留给他慢慢平复的时间。
可她并没有等上太久,晋起便开了口。
然而张口却是道歉的话。
“对不起,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坦诚相待,并非是毫无隐瞒。”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你方才不是都说了吗,是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我提起这件事情。”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事情。
“那你有吗?”
“我?我没有啊。”江樱从他怀中抬起脸来,不假思索地摇头。
晋起:“……”
江樱看着他。
晋大哥笑了?
“你啊……”晋起的笑容中满是无奈。
……
被晋起送回了榆树胡同的江樱,再没了去时的心神不宁。
她的设想得到了确定,且意外得到了一个远远没有想到的真相。
晋大哥竟从一开始便知道了太后娘娘的真实身份。
可正如他后来所说,他两世为人,从没有过为人子女的经验,又因母子二人之间牵涉的往事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这个自他出生起便再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故而重生之后,他所做的也不过只是暗下替她清除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之事的源头而已。
江樱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能心急,更不可勉强。
不光是晋大哥,只怕太后娘娘心中的犹疑更为深重。
晋大哥知道她是他的生母,她又何尝不知他是她是亲生儿子呢。
可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说出来。
她不是对方,故并不能一厢情愿地去揣测太后娘娘的真正想法,究竟是因为如今的身份还是其它。
而她能做哪些,眼下尚不明朗。
既然确定了下来,那也不急于一时,且再等等看吧。
……
而在外忙了一整日,初回到晋国公府中的晋起,还未能回到自己院中,便有早早守在自己院门前的下人迎了上来,一派恭谨地行礼后,说道:“二公子可算回来了,在外头奔波了一整日该累了吧?您赶紧进去解解乏,老爷还在外书房等着要见您呢。”
晋起回京已有四日,整日忙进忙出的,是还没有跟不出自己院子的晋擎云碰过面。
他未去请过安,是因为他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任何表面功夫了。
那样对二人都没有任何意义。
晋擎云也从未主动要见过他,而至于他是何种心思,晋起并没有时间去揣测。
但眼下他要见自己,自己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晋起来到外书房的时候,晋擎云竟然已经在罗汉床上盖着毯子睡下了,晋起站在外间等着仆人进去通传,隐隐听得仆人喊醒他的声音。
他进去的时候,晋擎云已经坐了起来,只是背上的那副脊梁骨,怎么看也不如往前那般直挺。
挽在头顶的头发也全白了,还略有些凌乱。
“坐吧。”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地沙哑。
“回来的这几日,忙里忙外的辛苦你了。祖父一把年纪,已经顶不上什么用了。”晋起坐下之后,晋擎云低声说道。
晋起望着盘腿坐在那里,膝上覆着毯子的老人,听着他这番话,一时间竟觉得十分陌生。
这真是那个不择手段,心冷如铁的晋家家主晋擎云吗?
“今晚让你过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情。”晋擎云也不绕弯子,只是开口之前,又止不住地咳嗽了一阵。
老仆为他拍了拍背,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晋起,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之后,在晋擎云的授意下退了出去。
“我已经老了,什么也管不动了。祖父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比你的父亲和你的二叔他们都有能耐。”晋擎云的目光里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表的沉寂,“自己想要的东西全凭自己的双手去争,纵然是我年轻的时候,却也比不得你如今。”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和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不惜牺牲那些无辜的人了。
以前的他,认为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认为是优胜劣汰,理所应当。
认为有人生来就是贵命,要为主天下,而有人生来便为卑贱,只能做蝼蚁。
可他如今方领悟到,那些不过是他为自己的肮脏和不堪而找的藉口罢了。
“祖父也会有此感慨。”晋起终于发声。
看来这一世,不光是局势发生了反转,就连人心都大不一样了。
就连从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晋擎云,也会有如此心境,并且与人坦白。
晋擎云笑着叹了口长长地气,似想借着这口气将胸中的浑浊都跟着吐出去。
最终他说道:“这晋家,日后便交给你了。”
晋起微微一怔。
他能分辨的出晋擎云是出于妥协还是心甘情愿。
他竟然是后者。
“我想,你能把它打理的比谁都好。”
晋起没有说话。
晋擎云又是一阵咳嗽,这咳嗽声在寂静的书房中尤其显得醒耳。
“孙儿告辞。”晋起无意多说,站起了身来。
看来晋擎云并没有打算将那些真相与他说开,即使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人老了,害怕的事情便会跟着变多了。
晋擎云没有阻拦他,佝偻着身子转头看着晋起一步步朝外走去。
“咳咳咳……”晋擎云连连地咳嗽着,原本苍白的面容因此而浮现了血色。
“然之——”
他不知是在喊晋起,还是在自语,声音因咳嗽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若恨我,便尽管恨吧。但祖父只愿你日后能如往前一般,纵然心中有恨,却也能不移本心……”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最后声音已低至不可闻。
或许自己都觉得由自己说出这番话来,显得可悲又可讽吧。
晋起却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见晋擎云悔恨交加的样子,同听到晋余明死讯那一刻一样,他亦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
只是觉得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正如江樱那句话,他已经从噩梦中醒过来了。
晋起仰头望着繁星密布的苍穹,似能清晰地察觉到心底种种心结顿消,胸中是从所未有的开阔。
这一世,活的很好。
出乎他意料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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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想看哪些人物的番外,可以在书评区留言了,小非打算写个四五篇的样子,有一篇是给宝宝的(不要问,当然是小晋和小樱的宝宝!),一篇是给方昕远的(因为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文中都没有直接交代),所以还剩下两三篇,大家可以说说自己的意见么么哒。
466:反常的方昕远
晋起回到云起院之时,大堂中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来人是傅平,他正负手站在堂前悬着的一副山水画作前。
听得身后动静,他忙上了前来行礼。
他鲜少会不经晋起传唤便到晋国公府来。
“出了何事?”晋起径直地问。
“主子,阮平内奸一事已然查明了,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傅平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之前还不能确定,可今日正午左右属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正如之前主子猜测的一样……”
那个人竟然没死。
晋起听罢眸光中浮上了一抹寒气。
“有此人在,只怕日后还要有无数机密要遭泄露,他在晋家各处布下的势力不容小觑。”傅平分明是一派读书人的模样,然说出来的话中却也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意味:“可要尽快让人将其铲除了吗?”
晋起却道:“不必。”
与虎谋皮,苟延残喘罢了。
“便再让他在韩家军营中多活几日吧。”
既然没死,那便不能再让他那么轻易地死了。
……
宋春月近来变得清闲起来,有事没事便会抱着阿蓉来陪江樱说话谈天。
江樱却发现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总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麻烦事了?”江樱试探地问道。
“嗨……我家里能有什么麻烦事。”宋春月道:“程家表姑父的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京中的风波也差不多平息下来了,他们一家再有几日便要动身回肃州,这两日已是在准备东西了。待他们一走,我更要清闲起来,还能有什么麻烦事。”
江樱听她此言不似作假,不由疑惑地道:“那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说你笨吧,偏偏有时候还挺机灵的……”宋春月笑着叹了一口气。
江樱一听这话便知她是真的有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凭着直觉胡猜的,你听归听,知道个大概就行,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也只是……想给你们大概提个醒儿。”宋春月在开口之前如此说道。
江樱迷迷茫茫地点了头,示意她只管讲便是了。
“你可还记得敬平那位表妹,程芝芝吗?”
“自然记得,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吗?”这位程芝芝姑娘江樱虽然前前后后只见过两三回,但印象还是有的。
毕竟有过那样一场牵扯。
“这事还得从那回我同她还有文青三个人一起上街说起……”宋春月边轻轻拍着怀中吃手指的女儿边说道:“那日在街上,我们逛到一半天色忽然变差落了雨来,因在一江春附近,文青便提议去了酒楼里避雨——当时阿安也在酒楼里,那时晌午已过,正是清闲的时候,他便陪着我们说了会儿话。”
江樱满脸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宋春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也是在那时,阿安才知道芝芝便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姑娘。”
江樱听到这里,总算抓到了一丝重点来。
“自那以后,他们二人也偶尔地见过两面,我起初也未有过于放在心上。可前两日晚上你不是蒸了几笼豆芽碎肉馅儿的包子让阿安给我们送去尝尝的吗,那时我从厨房出来,便不巧瞧见了他和芝芝在悄悄地说话……”宋春月说到这里,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是怀疑这俩人看对眼了。
江樱听罢一阵诧异,下意识地道了句:“这不该吧……我没听他提起过啊。”
宋春月嗔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情,他作何会对你一个小姑娘提起?”
江樱想想确实也是。
但方二最近表现的太好了,一门心思扑在了酒楼里,压根儿看不出来是有了心上人的节奏啊。
“阿安这边我是不大清楚的,但芝芝她近来情绪时好时坏,倒真有些像是……”宋春月猜测道:“只怕是两个人已相互生了心思,只是还未有直接挑明了说出来。”
“这事确实不好说。”江樱皱了皱眉,“可我们似乎也不应当去过多掺和吧。”
“谁又敢掺和呢……我说句实在话,不是我嫌贫爱富,而是芝芝这对爹娘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是家世的问题,而是人品不济……若真同这样的人结了亲家,日后指不定会有多少麻烦事呢。”宋春月叹了口气,道:“虽然芝芝这孩子还算不错,可两家结亲,素来不只是两个年轻人的事情,而是两家人的事情。我这么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虽然是她家的亲戚,但她也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话。
“你的意思我听得懂。”江樱点点头,又问道:“这件事情你可同奶娘和梁叔说过吗?”
“这倒没有。一来我也只是猜测,二来我也担心本来没有的事情,被我们这么一折腾,只怕真要有点儿什么了。既然他们没挑破,咱们就先再观望观望吧。”或是受到周敬平的影响,江樱觉得如今的宋春月较之前相比思虑要周全了太多。
她赞同地点了头。
这件事情若真发展了起来,确实会有些麻烦,可如今说一切都还过早,是也没有必要防贼一般地看待此事。
“总之我跟你说这些,你心里有个底儿就是了。”宋春月最后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罢。”
阿蓉听着两个大人说话,睁着乌黑的小眼睛,一副好奇的天真模样。
窗外日光明媚,白云时卷时舒。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平静。
在一场大雪过后,很快又一次迎来了春节。
今年梁家大宅里的除夕夜,较之去年要更热闹些。
多了方大和方二,又多了江浪和冬珠。
梁文青和宋春风夫妻俩懒得单独开冷灶,没去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厚着脸皮回了娘家蹭饭。
只是入了孔氏族谱的江樱略有些麻烦,今日一大早便被接去了孔氏族中,先是留在了族中吃了一顿极为正式的午饭,下午又跟着孔弗和一大群组人去拜祭了孔家祖祠。
做完这一切后,又顺路去看了看有些时日没能见面的华常静。
这一去才知道,华常静近来没有出门走动的缘故,竟然是因为有了身孕。
说是本想让人传个话过去,但又觉得因为这种事情特意给一个还未出阁的朋友传话有些不大合适,便做了罢,只想着下回见着的时候再亲口告诉江樱。
江樱也没因此说什么,只为她感到十分高兴,又问她有没有让人传信去阮平告知石青。
华常静摇头笑着称还没有,一来不想他在外面为此操心,二来想待他回京之时,给他一个惊喜。
江樱听罢也忍不住笑了,起初本怕她一个人在家里过春节会觉得孤单,可听华常静说她今晚也会回华家用团圆饭,只需在子时前赶回来就行,也不算坏了规矩。
江樱这才放心下来,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交待她仔细静养安胎,见她略有了倦意,便没打搅她睡午觉,适才动身回了榆树胡同。
而一下午的时间,大多则用在了陪着奶娘忙里忙外地准备晚上的团圆饭上头。
嫁作了人妇的梁文青也比往年勤快了太多,虽是来蹭饭的,却也肯进厨房帮忙了。
只是天色暗下来,临到了开饭的时辰,却还没有见到宋春风的影子。
庄氏问起来,梁文青答道:“晌午便去方家了,说是方昕远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他这个做兄弟的想多陪一陪。想来中午在方家没少吃酒——”说到这里就要吩咐丫鬟去方家瞧瞧。
一旁切菜的江樱却登时愣住了,看向她问道:“方昕远回来了?”
庄氏也十分意外,“怎么也没听春风讲?”
“你们不知道啊?”梁文青错愕地看着二人,哭笑不得地道:“都回来快有两个月了——似乎是同晋起差不多前后回京的吧。”
江樱听罢简直傻眼了。
回来两个多月了?!
她一点儿都没听说啊。
“那怎么也没往这儿来过?”庄氏觉得十分奇怪。
且不说他离京前一心想着要给江樱把身上的病给治除根儿,回来后却一趟也没来过问过太过反常,单说他那个爱吃喝的性子,能在京中待了俩月而不来蹭饭,就足以令人惊异了。
“没来过吗?”梁文青眨了眨眼睛,道:“我当他还三天两头儿的过来,只是没被我碰见过呢。”
“这孩子怎么回事儿?”自打从被方昕远救了一命之后,逐渐对其改观了的庄氏有些不大高兴了。
原先来往还那么频繁,怎么忽然之间连回京的消息都不告诉他们了?
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大过节的,他一个连媳妇儿都没有的人在家里能过成什么样儿?去让阿泰往方家跑一趟,把他和春风一块儿叫回来,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也不介意多他这一双筷子。”庄氏皱着眉头说道。
江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她也觉得方昕远的举动委实反常。
“等他来了我再好好问问他。”庄氏一边揉着手底下的面团子,一边念叨着。
可方昕远并没有跟宋春风一道儿过来。
据宋春风说,他中午和方昕远大喝了一顿,他倒还好,可方昕远却醉了个一塌糊涂,如今还没能醒酒,被阿福灌了一碗醒酒汤扶回了房里,眼下已睡沉了,实在是没办法过来。
庄氏听罢也不好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什么,只有跟宋春风问道:“怎么也没听你说过他回京了?”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这孩子好端端地,说不来一趟都不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怎么得罪他了呢。”庄氏半是生气,半是好笑地说道。
宋春风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哪里是……他回京后,药行里一堆事情要他亲自过目处理,日日从早忙到晚,许是腾不出时间来吧。今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问起岳母岳父和樱樱的情况了呢。”
庄氏听完也不好再责备什么,她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有道:“药行要到初六才开门儿做生意,你回头跟他说一声,没事儿的话过来拜个年,一起吃顿饭。”
这孩子孤单单的一个人,一个家人也没了,也挺可怜的。
宋春风听罢便笑着答应下来。
一旁的江樱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再忙也不该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吧?
可不待她再多想,耳边便倏地响起来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来。
这是吃年夜饭前辞旧迎新的规矩。
前头传来方大和方二洪亮的笑声,还有梁平玩性大发的一句吆喝声,催促着道:“快快快,上菜了上菜了!”
宋春风忙去帮着云璃端菜去饭厅,勤快的不行。
江樱心下有疑,端着两碟凉菜跟了上去。
“方家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她低声地跟宋春风问道。
“啊?”宋春风失笑了一声,当即摇头道:“方家现如今还能出什么事情啊?你放心吧,都好着呢。”
“那方昕远他——”
这回不及江樱问完宋春风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道:“真没什么事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凡事都爱往坏处想呢。前些日子当真是太忙了,别说阿远了,就是我也跟着忙的脚不沾地的,年底收尾,多的是繁琐的事情需要一件件地来处理。”
江樱仍有些不尽信。
“那等出了初三,你陪我去趟方家吧,我的病多亏了他开的方子才能抑制住,他当初走的时候也不曾跟我们说一声儿,我都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宋春风嗯嗯啊啊的应付下来,眼底却是一派为难之色。
……
一年一回的春节,家里的丫鬟小娟放了假回家过年去了,江樱也没让云璃再和往常一样伺候在侧,而是加了张椅子,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
云璃起初说什么也不愿意坐下来,说是不能逾越了自己做下人的本分,最后被庄氏一手强按着坐了下去,挣扎了几下闹的脸都红了却也没能拗得过庄氏的力气,只好老老实实地接过了江樱递过来的筷子。
望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忍不住要红了眼眶。
掐了掐手心,想着今日是大过年的好日子,万万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才勉勉强强地将泪意给压了回去。
梁平即兴做了一首逗趣儿的祝酒诗,惹起哄堂大笑。
方大方二还是头一回过了个这么热闹幸福的春节,坚持着要给大家挨个儿的敬酒,最后却把自己给敬醉了。
庄氏显得比往年更要高兴。
这么多年以来,她日日都在盼着江浪能够回来,如今虽是改了容貌换了身份,但好歹也是好好地回来了。
望着紧挨着坐在一起的兄妹二人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江樱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的情形,庄氏一个没忍住,竟然淌了两串眼泪下来。
好在在被人发现之前,就极快地抹去了。
一场愉悦欢腾的团圆饭吃下来,多多少少都沾了些酒水的众人喜笑颜开着,都是一副红彤彤的面颊。
方大方二喝的最多最尽兴,直接被扶回了房里去。
梁平虽然没敢在庄氏的眼皮子底下吃醉,却也一副微醺的模样,见他脚步有些虚浮,庄氏便直接取消了他出门赏看烟花的资格,强行将人拖回了院子里醒酒去了。
“咱们出去走走吧。”冬珠对着江樱等人说道。
去年她也在风国过了回春节,还记得那回因为和梁文青抢一只灯笼,而在街上和宋春风大打了出手。
想到此处,冬珠颇觉得不好意思。
梁文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已没什么好提的。
可她还是道:“外头好像还下着小雪呢,春风也吃了不少酒,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大过年的,家里总不能连个守岁的人都没有。”
成了亲,到底还是跟小姑娘不一样了。
江樱也不勉强她,想到自己和冬珠早与太后有了约定,说定了今夜要一同出去看烟花的事情,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对云璃说道:“你去奶娘那里说一声儿,就说我和哥哥要出去走走,子时前会回来的。”
云璃笑着应下去了。
……
……
“之前你小的时候,每逢除夕,也很喜欢出来看烟花。那时爹娘都还在,娘牵着我的手,庄婶把你抱在怀里,爹总是走在前面带路,免得咱们被人流挤散了。”走在热闹的城道街上,江浪回忆起了往事来。
江樱恐他伤感,便道:“眼下咱们的后半生都有了着落,爹娘若是泉下得知,也该瞑目了。”
江浪却听得面颊一抽。
什么叫咱们的后半生都有了着落?
怎么说的他好像也要嫁人了一样…
冬珠在一旁吃吃的笑着。
江浪无奈地抬手,手下隔着兜帽揉了揉江樱的脑袋,“成日净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江樱便仰起脸来冲他笑着。
三人来到了跟太后约定好的岔路口,却还未有见到太后的影子。
应当是还没到。
几个人也不着急,站在那里说说闹闹的,一边等着人。
“阿樱,阿樱!”
噪杂的人流中,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喊声。
江樱循声望去,隐隐只见人群中有一只高高扬起的手,在冲着自己的方向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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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她也来了
随着人群的移动,她方才看清原来是周敬平和宋春月夫妇二人。
宋春月兴冲冲地走在前头向江樱他们的方向走来,反倒是周敬平抱着孩子不急不缓地避开人流跟在后面。
“你们出来的可真快,我和敬平去前头找你们的时候,才听庄婶说你们已经出门儿了!我原想着逛不到一起去了,没想到还是遇着了。”宋春月惊喜地道。
江樱笑着问她:“可你原先不是说要留在家里守岁,不出来的吗?”
“这可是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呢……听着外头热闹,实在是待不住了。”宋春月转回头去看向跟了上来的周敬平,笑道:“敬平也说带着阿蓉出来沾沾过年的福气——”
看周敬平满脸温和的笑,江樱便知他大抵不是为了让闺女沾什么虚无缥缈的福气,而是为了迁就妻子难得的玩心。
她刚要问夫妻二人要不要一起,便忽地听到了莘儿的声音。
“是……余夫人来了!”冬珠扭过头去,喜道。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太后出宫素来是用‘余夫人’这个身份的。
江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宋春月与周敬平却是不知晓的,听冬珠这么喊,便以为是江樱她们新结交的贵夫人,又见她幂篱遮面,走动间虽然缓慢却透着一股浑然自若的高贵气质,便更为确定了。
“出来的有些晚了,该是等急了吧?”太后柔声问。
江樱和往常一样笑着上前挽住她一条手臂,道:“不着急,我们也才刚到而已。”
自从确定了太后就是晋大哥的亲生母亲之后,江樱待她便忍不住越发地亲近了。
虽然没有说开,但这货俨然已经单方面地强行将太后视作自己的未来婆婆一般来对待了。
太后和以往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余夫人眼睛不太好,这人挤人的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不如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喝喝茶,说说话儿吧?”江浪细心地建议道。
太后柔声笑着说道:“不妨事的,这除夕夜就该好好地热闹热闹,你们倘若因为顾及我而扫了兴致的话,那我可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江樱听了只得道:“那咱们就随意逛逛,不走的太远,待夫人觉得累了,咱们便找个地方歇脚说话,可好?”
她家婆婆好歹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出来过除夕,真就让人直接去坐着吃茶,确实有些没意思了。
偶尔还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好,就依你。”听她话前话后摆明了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太后十分欣慰地笑着说道。
江樱这才又去询问周敬平和宋春月的意思。
“左右我跟敬平对这块儿也不熟,还抱着阿蓉也不方便走远,便同你们一起吧,也好做个伴儿。”宋春月一副今日由她来当家做主的口气,并未去询问周敬平的意思。
周敬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温和地笑着颔首。
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来的阿蓉瞧着周围亮堂堂的彩色灯笼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兴奋地直挥着小手。
“瞧把你乐的——”宋春月笑着戳了戳她软乎乎的小脸蛋儿,满脸的母爱。
“孩子多大了?”太后出声问道。
宋春月笑着答道:“刚满六个月。”
“六个月啊……”太后朝着宋春月的方向微微转了转身子,语气隐隐带着期冀:“可否让我抱一抱?”
她还从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呢。
宋春月闻言怔了一下,适才玩笑道:“当然可以,只是这孩子吃的胖,夫人抱着可别觉得累才好。”
说罢便从周敬平怀中将阿蓉接了过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来。
太后伸出手去,在莘儿和江樱的帮看下,极为小心地接过了阿蓉。
“乖孩子……”感受着臂弯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咿呀声的小孩子的重量,太后不由地扬起了嘴角来。
江樱在一旁看着,心里大概明白她此时的感受。
据说当年晋大哥刚一出生,便是母子分离,太后娘娘别说是抱过,纵是看也未有机会看过自己的孩子一眼。
为人母亲,这只怕是最遗憾的事情吧。
江樱微微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看来她以后务必要多生几个孩子,好让她婆婆抱个够,把在晋大哥身上留下的遗憾全都弥补回来才行……
几人不知她这厚颜无耻的想法,皆围着惹人喜爱的阿蓉逗着乐。
一行人逛了约有两刻钟左右的时间,江樱瞧见前面街道边矗立着的一座灯火通亮的高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乌黑的眼珠子动了动,道:“越往前人越多了,咱们就不往前面挤了罢。要想看烟火的话,前面的明月楼倒是最好的位置,咱们不如进去歇一歇?”
她扶着太后的手明显地感受到了她在听到明月楼三字之时,脚下微微一滞的动作。
明月楼是储公子当年所建,一直为城中最大最全的藏书楼。
只是在除夕当夜,并不对外开放。
江樱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她和晋起便是在这明月楼中互相坦白了各自最大的秘密。
当时他们还一起远远地看到了城楼之上的太后娘娘。
那时她并不知道晋起与太后的关系。
“雪虽然停了,但风还挺大的。咱们不如就进去歇歇脚,烫壶热茶暖暖身子吧。”冬珠也上前说道。
“也好。”太后轻声道。
她已有十多年未曾来过这里了。
明月楼的楼主是认识江樱与江浪的,亲自将一行人领着去了二楼暖阁里,并道:“二夫人领着府里的几位姑娘也在呢.”
谢氏倒是年年都会来此坐一坐。
江樱便笑着道:“那代我们与二夫人问句新年好。”
楼主笑着应下来。
“孔先生今晚怎么没有一同过来?”楼主记性很好,还记得去年江樱是与孔弗一道前来的。
“今日族中有事,祖父一时不得抽身,便没有出来走动。”
楼主便笑着点头,表示了然。
江浪则随口向他问道:“晋二公子今晚可曾来过?”
楼主笑答道:“二公子暂时倒没来过,不知晚些会不会过来。”
太后微微收拢了袖中十指。
江浪未再有多问,江樱也没有将她和晋起约好了今晚在明月楼碰面一事说出来。
她想,不管晋大哥和太后娘娘最后决定要以什么方式面对对方,但这最开始的一步,总归是要踏出去的。
她不想让晋大哥这一世继续抱有遗憾。
太后不知她的心思,只任她扶着进了暖阁坐了下来。
暖阁中烧着无烟的银丝炭,熏着上品的暖香,下人送了热茶和各色精致点心,林林总总地竟是摆满了大半桌。
此处推开窗,刚好也能看到城楼的方向。
几人坐着聊了会儿闲天,江浪和周敬平两个大男人却多数插不上什么嘴,干坐着倒有些无聊。
周敬平想到明月楼三楼景天阁中存放着的那些珍惜孤本,一时更是坐不住了,出于读书人对这些东西的热忱,鲜少开了口求人,询问江樱能否让她帮忙给楼主带句话,他想进去开开眼界。
江樱听罢笑道:“周大哥言重了,周大哥既然想看,只管去便是了,守阁的仆人若是问起,你只管报祖父的名号便是。”
今晚进得这明月楼的,去景天阁看两本书,自然不会有人相拦。
周敬平闻言大喜,与江樱道谢后跟宋春月说了句他去去便回,便站起了身来。
见唯一的男同胞也要离场,江浪干脆也随他一同去了。
看书什么的虽然并无太大兴趣,但跟一群女眷坐一起吃东西聊天也不是他的风格。
二人一走,宋春月便笑着说道:“这个去去就回少说只怕也要半个时辰,他那个瞧见了好书便走不动道儿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么。”
几人听了都忍不住发笑。
可江浪这么一走,冬珠很快也坐不住了,连个借口也懒得找,直言要去找她的阿烈,放下了茶碗追去了景天阁。
“倒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太后笑着道。
“可不是么,小小的孩子也是一样。”宋春月拍了拍哼唧了两声的阿蓉。
而她不拍还好,这么一拍,小孩子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宋春月连忙起身,抱着走了两圈儿,阿蓉才算勉强安静下来。
可宋春月一停下走动,她又撇着嘴巴要哭出声来。
“小孩子都是这样,许是这暖阁里不通风,她身上包的又厚故有些闷得慌了。”太后对莘儿道:“将窗子打开一扇,透透气吧。”
宋春月笑着制止道:“不必了,夫人方才似有些咳嗽,还是别猛地一下吹冷风的好,她想是在此处呆的久觉得有些无趣了,我抱她出去走一走好了。”
江樱估摸着时辰,想想晋大哥差不多该来了,便对太后说道:“夫人先在此处坐着,我陪春月下去走走。待会儿便回来。”
太后自是点头,笑着道:“不妨事的,你们且去吧。”
江樱便随宋春月走了出去。
“里头烧着两个暖炉,确实有些闷了,阿蓉穿的衣裳虽多,我却也不敢给她除了,万一散了汗就不好了。倒不如出来走走。”宋春月边抱着阿蓉往楼下走,边对江樱笑着问道:“这楼里除了诗词书画,可还有别的好去处吗?那些东西太高深,我实在是近不了它们的身。”
“听梁叔后后院儿里有一片白梅林,景致十分地好,要不要去瞧瞧?”江樱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了堂中闪进了一抹鸦青色的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披着大氅的晋起。
他发冠上和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银白雪花,正抬手拂落着。
“这么巧啊?”
宋春月也瞧见了,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江樱。
江樱咧嘴一笑,没有解释,朝着晋起走了过去。
宋春月下了楼梯后,抱着孩子站到了一侧去,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搅二人。
“临时有事需要处理,来的晚了。”见她走来,晋起张口便解释道,后又怕她担心一般,补充道:“并非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江樱这才将原本到了嘴边的问话咽了回去,看着他白了一半的头发,往楼外看了一眼说道:“外面又下雪了?你怎也不打把伞?”
“半路上才落的雪,不算大。”他微微一笑,使得因沾染了冷气而看起来格外冷峻的一张脸顿时松缓温和下来,眉目间似也隽藏着一抹暖意。
江樱笑着抬起手来,替他轻轻拂了拂白了半截的眉。
晋起没有躲开或是制止,感受着她温暖柔软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眉间,如同春风一般轻柔,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江樱越发觉得面前的人自此次回京之后,脾气越发的好了。
虽然他之前也鲜少会对自己冷脸。
但眼下的晋起,在她面前更像是完全褪去了自己的层层防备与心结,越来越像一个完整的人了。
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只那么一点点了。
“晋大哥,今晚我自作主张替你做了一件事情。”她收回了手,看着晋起说道。
自作主张?
晋起似乎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对自己用起这个词。
“什么事情?”他神色平常,似乎认定了依照她的能力,纵然真的是自作主张,也做不出太过的事情来。
“咱们先上楼,待会儿我再跟你讲。”
晋起以为她是故意跟自己卖关子。
其实江樱只是怕他听到自己的回答之后,会掉头走掉。
“走吧。”晋起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在了前头。
江樱对宋春月投了一记眼神过来,让她暂时等自己一会儿,宋春月立即做出一副‘我相当理解’的表情来。
对上她来揶揄的眼神,江樱深感无奈。
“听楼主说,你兄长也来了。”晋起边走边说道。
“我们一起出来的。”很快上了二楼,江樱眼见太后所在的暖阁就在眼前,便道了句:“同行的不光有我哥哥和冬珠,还有一位夫人。”
晋起止步,若有所查地看向她。
江樱打量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太后娘娘也来了。”
她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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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跟我走吧
晋起面色果然一变。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十分复杂。
江樱望着他说道:“今夜是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晋大哥,这些年来,你也一直很想见太后娘娘一面对吗?”
晋起站在原处,脚下似被胶住了一般。
坦白讲,他是一个很不擅于表达的人,他没有任何同父母相处的经验,他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今身份大变的‘太后娘娘’。
他也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跟他相认。
这一世在他暗下的作用之下,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有他在,殷稚潼的皇位谁也动摇不了,她下半生定能安枕无忧了。
所以,相认或是不相认,于她而言,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江樱很不懂得去揣测别人的心思,可偏偏她很擅于感应晋起的想法,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大致明白了他的犹豫的原因,于是出声劝道:“晋大哥,你没有做过母亲,或许无法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但我想,一位母亲的顾虑,永远是在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的更多一些。所以我想太后娘娘的顾虑,定还是在晋大哥身上,而非是她自己。”
晋起原本复杂的心情,顿时被她撩的凌乱起来……
什么叫,他没有做过母亲?
这不是废话吗。
江樱一脸鼓励:“晋大哥,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的。难道你还想像上一次在升云寺那样,默默地走开吗?”
“升云寺?”晋起皱眉,压根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江樱见他表情,不由地怔了一下。
“那日在升云寺中,你没认出那位夫人就是太后娘娘啊?”江樱诧异地看着他。
后来她确定了晋起同太后的关系之后,再回想起那日,还以为晋大哥是强作镇定,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故才找了借口匆忙离去呢。
“……”晋起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他从未得见过她的真容,而又在那种遮面的情形之下,试问要让他如何才能认得出来?
“合着……没认出来啊?”江樱的表情也十分复杂。
说好的母子之间,会因为至亲的血缘浓厚,而产生心灵感应的呢?
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那也不要紧。”江樱咳了一声,缓解这谜一样的凌乱局面,干脆道:“晋大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还是进去吧。”
晋起表示自己就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拿这样的话来劝解对方的……
可他做事向来喜欢事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他生命中最大的一桩意外,便是她的到来。
可他仍然不喜欢不在意料之内的事情。
她是出自一番好意,可他或许还有疑虑,总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转了身要下楼去。
“晋大哥!”江樱及时抓住了他一只手臂。
她有些急了。
“晋大哥,太后娘娘她已经等了你近二十年了——她身体一直不好,恐怕没有那么多二十年可等。”
她觉得自己似乎总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晋起身形倏地一滞,眼中神色翻覆。
而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门被推开的轻响。
莘儿扶着太后从暖阁中走了出来。
“……”
莘儿得见眼前的情形,脚下蓦然一顿。
“这是晋二公子吧?”她似惊又似喜地问道。
太后似有所感一般朝着前方望去。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
……
晋起终于还是决定踏出了这一步。
江樱和莘儿一同出了暖阁,莘儿守在门前,她则下了楼去。
“笑的这么高兴,说什么悄悄话了?”
宋春月还在那里等着她,见她笑盈盈地下了楼来,玩笑着问道。
江樱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笑问道:“还去不去赏梅了?”
“怎么不去?”
明月楼的后院东南角,确有着一片梅林,推开连接大堂与后院的一扇小门儿,入目便是白澄澄的一片好景。
沿着梅林一直往西修有一条朱红色的蜿蜒长廊,大致就是为了冬日赏梅之时避风雪之用。
两个大人不怕这点儿雪星子,却不敢让孩子遭罪,便踏入廊中边走边赏看着廊外一株株开的正盛的白梅,有些枝桠长的,甚至还探入了廊中来,江樱爱怜地伸手碰了碰那被风雪吹打的已呈现出白透明形态的花瓣,笑着说道:“晶莹剔透的,就跟冰糖片儿似得。”
“你真是瞧什么都能想到吃的。”宋春月取笑她道,又低头帮孩子理了理绒布帽,笑着道:“阿蓉瞧瞧你这个做小姨的,可比你还要贪吃呢。”
江樱毫不为耻地道:“能吃是福。”
“能吃是福也没见你把自己养胖到哪里去。”宋春月看了她一眼,见江樱只是笑,便又随口问道:“今晚上怎么没见云璃那丫头?大过节的,怎么不让她随你出来瞧瞧热闹。”
“这丫头懂事着呢,非要留在家里收拾碗碟,又说家里的丫鬟回家过年去了,没人帮着奶娘包饺子。怎么劝也不肯出门儿。”江樱笑着说道。
“这姑娘确实勤快,心眼儿也好。”宋春月夸奖了云璃一句,便又道:“之前听你说过她以前的遭遇,也是个苦命的人。话说回来,她年纪应当同你差不多吧?你这个做主人家的,是不是该帮她操心操心了?”
她这话题转的太快,江樱楞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所谓的操心操心是什么意思。
“姑娘家就这么几年的大好年纪,这个时候如果不找,往后就再挑到好的了。”宋春月又说道。
江樱眨了眨眼睛,看向她问道:“……你是不是想给她做媒?”
若不然,平白无故的绝不会说这么多。
“被你看出来了。”宋春月干脆地承认了,一脸热心地道:“我们对门儿的那个崔婶子,你是知道的,经常帮着我们照看阿蓉,是个和善的人。她家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七,是个读书人,敬平是认识的,说在孔家书院里读书呢,资质很不错。日后必有出息的。”
江樱听罢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可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给云璃做媒了?”
谈到这里,宋春月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可不是我上赶着要给他说媒的……之前你不是常常带着云璃上我家去吗,也不知怎么被他给瞧见了,是崔婶子知道了儿子的心思,才找了我来的,想让我从中说合说合。”
江樱讶然。
原来这小伙子是暗恋云璃啊。
“年轻人嘛,这很正常的,再者说了,人家又没耍流/氓,是真想要明媒正娶你那丫头的。”
江樱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不错,可这事儿,还得让云璃自个儿做主才行。”
“那什么时候你带她去一趟我家,我跟崔婶子事先说一声儿,让俩人先见上一面?”
“她面子薄,直接说恐怕不成,先别提亲事不亲事的,只先见一见吧。等见罢之后,我再问问她的意思。”
“你倒是会为人考虑。”宋春月笑着道:“也使得,等明个儿一早我就跟崔婶子说一说。”
江樱点下头来。
说完了云璃,宋春月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来。
“对了,阿安最近可还好吧?”
“好是好多了,但瞧着总也心事重重的。想来是真的挂念上你那程家表妹了。”说到这里,江樱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他认了奶娘做干娘之后,倒是真的日渐地沉稳了。这回一直瞒着我们没有提起过此事,大约也是顾虑到了奶娘和梁叔的想法,不愿他们从中作难。”
“芝芝也差不多是那个心意……大致觉得是配不上阿安,才会一直到走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有关的话。”宋春月也轻轻叹气:“单是从两个人本身来说,倒也挺相配的。”
话罢又道:“可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了,且随缘吧。”
两个都有顾虑的人,纵然勉强在一起了,也不见得会真的开心。
日子那么长,光靠这份还谈不上稳固的感情哪里够。
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太复杂,江樱听完宋春月的话也唯有点头。
她下意识地抬眼朝着二楼的暖阁望去。
晋大哥和太后娘娘的心情,此刻怕才是真的复杂吧。
可到底踏出了这一步,只需将各自心底的话拿出来说开,一切便都不再是问题了。
“可是孔姑娘吗?”
宋春月掐了一朵梅花逗着阿蓉玩儿,江樱犹在失神之际,忽地听得一道算不得陌生的声音由长廊的一端传入耳中。
她与宋春月扭头看了过去。
是谢氏。
今年除夕她的打扮较去年素净了太多,披着的深蓝色锦面披风上的绣纹一丝亮色也找不出来。
就连身后跟着的贴身丫鬟穿的都是深青的袄子。
今年晋国公府一连办了几桩丧事,平时还显不出来,可越是到喜庆的年节与周围的热闹华彩一衬,便越发醒目了。
“晋二夫人。”
待谢氏走得近了些,江樱微微欠身行礼。
宋春月本没认出她是谁,但听江樱如此招呼,明月楼又是晋家所建,不必想也知道是哪个晋二夫人了。
她忙就抱着阿蓉跟谢氏行礼。
“此处又无外人,何必还如此拘礼。”谢氏笑着道,看了一眼宋春月微微点了点头,复又望向江樱说道:“方才听说孔姑娘和冬珠公主来了,本想去说说话儿的,可几个孩子缠着要陪着看烟花,一时腾不开身,好说歹说跟她们讲还没有到燃烟火的时候,才肯放了我出来。”
她说话素来喜欢半开着玩笑,十分地平易近人,江樱与宋春月听了都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江樱:“冬珠公主跟着应王子去楼上看书去了,小孩子嫌暖阁里闷,便抱着她出来转转。”
谢氏笑着点点头:“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雪虽然时不时地总也停不住,好在并不算冷,在暖阁里坐得久了,出来吸口气儿都是清爽的。这里梅花开的又好,确是个好来处,还是孔姑娘会挑地儿。”
江樱听得出她口里中并算上刻意、却也十分明显的热络,想到日后到底是要生活在同一个大院儿里,便也笑着回应了几句。
几人边走边赏着景,倒也没有太多拘束。
“雪也白,梅也白,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地竟都分不清楚。”谢氏望着廊外一地的雪白,笑着说道。
“是啊。可若按阿樱的眼光来看,定是一地的细白面掺着冰糖片儿了!”宋春月笑哈哈地道。
江樱面容一囧,谢氏却听得忍俊不禁。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闷哼。
谢氏警觉地回过头去。
“扑通!”
却见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的丫鬟身形一软,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其身后赫然多了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
宋春月吓得一声惊叫。
江樱亦脸色一变,望着大步朝着她们走来的黑衣人,一面后退着一面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是谁!”
“来人!有刺客!”谢氏朝着前堂的方向大声喊道。
可此处到底是明月楼而不是晋国公府,今夜又是除夕,并无人会注意到后院是什么情形。
谁又能想到近来因新皇登基而被晋家肃清的格外安稳的京城,会发生有人夜潜明月楼的事端!
“轰!”
烟火在空中爆破的声音忽然响起,四下陡然被映照的瞬间亮如白昼。
黑衣人眼中势在必得的神色清晰地落在了江樱几人的眼里。
“快来人!”谢氏几乎是失态地喊道。
江樱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危险在朝着自己逼近。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绝对是冲着她来的!
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她面色苍白地一面往后退,一面朝二楼的暖阁处失措地喊道:“……晋大哥!”
此处距暖阁虽有一定的距离,但晋大哥是习武之人,听力那么好,肯定能听到的!
可四周烟火的轰鸣声,和百姓们雀跃的欢呼声,似乎瞬间将她的声音淹没了干净。
她豁然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竟也多了三名同样装扮的黑衣人!
退无可退!
“阿蓉!”宋春月一声惊惶的尖叫,紧随着便是阿蓉的嚎哭声。
江樱忙地向她的方向望去,眼前却忽然一黑。
绚烂的烟火仍在夜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的绽开,涅灭后随着雪花一同飘落,落在屋檐瓦片上,像是逐渐失去光彩的夜星。
“江姑娘,跟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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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真是对不住大家,本是计划好上月底完本的,可竟然拖到了二月初,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之所以有这种情况的发生,是因为年关时节是相亲的大潮,小非的爸妈也不甘落于人后,于是最近……
不提这糟心事了,最后这两天更新的时间就不确定了,还是写多少传多少,大家最好都到晚上看(我尽量不在凌晨更新)另外,谢谢昨天月底大家投的月票,很多都是两票一起投的,谢谢大家的厚爱。
469:退兵、夜袭
京中这场原本一年一次的春节除夕,在下半夜,却忽然全城戒严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些一支接着一支在城中各处游走的精兵究竟在搜找什么。
有人暗下说,是城中出了刺客,在明月楼中伤到了贵人,晋家正是在全力搜捕这个身份不明的刺客。
至于被伤到的贵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
谢氏醒来之后,已是次日早。
她张开眼睛,还有些迷怔,昏迷的太久,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今夕何地。
直到贴身丫鬟红着眼睛扑到床边。
“二夫人您可算是醒了!”丫鬟哽咽着道:“您昨晚上遭贼人伤了后脑,大夫来看过说您下半夜就能醒过来,可奴婢守了一夜您还一直昏睡着,当真是吓死奴——”
“等等!”谢氏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她脸色一变,向丫鬟问道:“孔小姐如何?可有大碍吗!”
当时事发突然,对方出手又快,根本没有留给她们过多去反应的时间。
但那黑衣人似乎是冲着孔小姐来的……
“孔小姐?”丫鬟被谢氏忽变的脸色吓住,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答道:“奴婢听说昨夜后院中只有您和一位抱着孩子的夫人,并没听说过孔小姐如何啊……”
没有听说?
谢氏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为什么会没有听说……
定是出事了!
若不然何以要对晋家的人也封锁消息?
“二公子可在府中?”她忙问道。
“二公子忙着追查刺客的踪迹,并不在府中。”
谢氏闻言欲起身,却因动作过于突然致使眼前一阵发黑,思路也随之恍惚起来。
丫鬟忙地扶着她躺好,担忧地劝道:“夫人莫动了,大夫交代过了,您脑后的伤虽然不算重,却伤及了要害,最好静养个三五日调养一番——刺客的事情,自有二公子来处理,您便不要跟着操心了。”
谢氏闭了闭眼睛,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孔姑娘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昨夜那黑衣人又是谁?
……
榆树胡同,梁家大宅。
偏厅中或坐或站,济济地一厅人。
梁文青和宋春月站在坐在高背椅上的庄氏身旁,正低声宽慰道。
然而她们的脸色却丝毫也不轻松。
“春月,你这里一丝线索也想不起来吗?”梁平第三次这样问道。
宋春月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自下半夜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没能合眼的她,此时的脸色十分地憔悴,眼圈也是红肿着。
“当时我和阿樱还有晋二夫人在廊中说话,那黑衣人忽然就出现了,他和他那几个同伙都是黑衣蒙面,根本看不出样貌来……当时他们朝我们逼近,还险些伤了阿蓉,我当时一心护着阿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从颈后劈昏了过去。”
说到这里,异常自责地道:“我当时真不该让阿樱带我去后院看什么梅花的……若不然的话,也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了。”
“这又怎么能怪你。”梁平忧心忡忡地叹气道:“据你描述,他们定是早有预谋了,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樱姐儿去的。”
周敬平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皱着眉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人要害阿樱!”方大和方二在一旁也恼的直叹气,他们实在后悔昨晚喝的太醉,没能陪着江樱一起出门。
冬珠站在一侧,低着头也没了平日的聒噪多言。
每一个人都很后悔昨晚没能好好陪在江樱身边。
可这种事情,又哪里能事先预料的到?
“现在只能等了,只能等着二公子和应王子那边传来的消息。”迟迟没有开口的孔弗面色已没了起初的惊慌,只是口气中仍旧满是担忧。
众人一阵沉默。
孔弗又道:“他们并没有出重手伤人,且将江丫头带走了,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要伤及她性命的打算。若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了……他们或许,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真如先生所说便好!”庄氏哽咽却恨恨地说道:“不管他们要什么,我都能给他们!”
只要别伤到她的孩子。
“可如今樱姐儿的病已是等不了太久了!我怕只怕我们还未能将她找得回来,她便已经……”说到这里,庄氏实在难掩悲痛与恐惧,情绪激动的几欲昏厥过去。
众人连忙上前安抚。
……
晋起从外面回到梁家的时候,直接单独找到了志虚。
志虚正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
“如何了?人可找到了吗?”他连忙地迎上前去。
“还能撑多久?”晋起不答反问,目光沉得吓人。
“没找着?”
志虚一听这话便急了:“我的药后日便能炼好了,现在人却丢了!”
“到底还有多久!”
晋起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得志虚一个激灵。
“你吼我有什么用……”他将眉头皱的死死的,掐指算了算,给出了一个期限来。
“最多半个月。正月十五之前,若人再找不到,饶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她了。”
晋起一字未有多言,转身大步离开。
半个月,半个月!
他一定能在半个月之内把她找回来!
……
大年初一当日,晋起从梁家出来之后,当日便出发赶往了阮平。
收拾好了自己的两件旧道袍和八卦罗盘的志虚也跟着一起。
江浪自也同往,冬珠本欲一起,却被江浪正色拦下了。
这回当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冬珠鲜少的没有纠缠,答应留在了京中,帮他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以及照看好庄氏。
她不知道江浪和晋起为什么要去阮平,但他们既是去了,想必定能将阿樱带回来。
意宁宫中,太后近来开始吃斋念佛,日日祈祷。
……
阮平晋家军营。
宋元驹满脸惊怒交加。
“卑鄙无耻!”
“啪”的一声响,他将手中刚看完的一封信笺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的矮脚案上。
这是韩家军营差信使刚刚传过来的。
前日一场恶战,双方势均力敌,暂时休战之际,对方又差信使前来,他本还疑惑韩呈机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封胁迫信!
石青疾步走上前来,弯身将信纸捡了起来,肃然地扫罢纸上内容,当即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
韩呈机竟以姑娘相要挟,让他们退兵阮平!
姑娘怎么会被韩家军掳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前几日里听闻京中有了异动,原是江姑娘有了差池!”宋元驹怒从中来,破口骂道:“什么狗屁韩家,双方交战,竟连累无辜弱女子作筹码!当真妄称士族后人,清正之骨!”
他真想现在就冲去韩家军营,亲手斩了他韩呈机的首级泄愤!
“确是下作之极。”石青难得骂了句脏话,虽同样是怒气冲头,却也比宋元驹冷静些,“可一来此事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二来若真有其事,也理应率先禀于主子,让他来作决断——”
他说话间,已撩袍在案边坐了下来,立即取了纸笔写急信。
然而刚提起笔来写了两个字,便听得帐外传来一声急报。
“禀主帅,二公子与应王子率兵前来,已至大营外!”
宋元驹闻言一怔,即刻后便大步出了营帐而去。
石青也倏地丢下手中兼毫,豁然起身。
大营外,晋起与江浪已经下马,未及宋元驹与石青迎去,已径直入了营。
“主子!”
刚出主帅营还没走上十来步的宋元驹便见一身凛冽之气的晋起正阔步迎面而来,江浪戴着面具的脸上虽看不清神色,然气场却也同样的冰冷逼人。
石青二人上前行礼罢,随着晋起大步回到主帅营中,挥手禀退了随行而入的两名兵士之后,宋元驹便立即将那张信纸递到了晋起手中。
无需多说,且看主子这幅形容便知定是事先已经料到什么了。
距他得到京中戒严的消息还不足五日,今日才正月初八,主子与应王子便匆忙赶至阮平,想来江姑娘这回定是真的出事了!
“畜生!”
江浪声音如石沉湖底,掀起轩然大波来,他将信纸紧紧攥成一团,怒声道:“我倒要看看他韩家究竟有多大的本领,竟敢做出如此自寻死路的蠢事来!若阿樱有一丝半毫的差错,他韩呈机绝别想活着离开凉州!”
“退兵——”晋起张口便是这两个字。
“主子……”石青似有些犹豫。
他并非是犹豫要不要救江樱,人必然是要救得,可怕只怕,纵然退了兵,韩呈机见他们如此轻易束手就擒,还会借机再提其它要求,而不肯痛快放人。
那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立即退兵。”晋起重重地重申道。
宋元驹面色一整,声音洪亮地迎了盛“是!”
不过一座城池罢了,他日还能再战回来!
石青也不再多言。
他们能想到的,主子必然都想到了,可如今最紧要的却不是同韩呈机周旋,而是保证姑娘的安危。
主子必然有他更深的考量,他只需跟主子一起设法如何早日将姑娘营救出来——
帐外风声呼啸。
大年正月才刚冒头,阮平内外却已一丝年气也无。
昏时前后,商铺民居户户门扉紧闭,大街之上寥寥行人弯腰垂首脚下匆忙。
本该同韩家力争到底的晋家军,在前日一战之后,竟毫无预兆地忽然拔营退兵,眼下已退至百里之外的乌菱。
一日之间,阮平顿时成为了一座弃城。
战火距京城似乎越来越近了。
只是他们之前远远没有想到的是,真正毁掉他们家园的并非诸王叛乱,而是士族操戈。
黯淡的夕阳缓缓坠入西山,黑暗不动声色地将余光逐渐吞噬入腹。
……
“哈哈哈,竟当真退至乌菱去了!”
韩家军营中,黑袍人兴奋又嘲讽地大笑了几声。
他根本没有料到,孔浠这个筹码竟然会如此好用!轻而易举地就掌控住了这数万晋家军!
下一刻,他面上狰狞的笑意却顿时荡然无存,取代它的是说不出的冰冷与嫉恨。
好,真好啊!
晋擎云竟任由他这个孙子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做出如此欠妥之事,看来晋家大权已经完全被晋然握在手里了!
那是他卑躬屈膝数十年都没能换来的东西!
但也无妨!
这一切,迟早都会是他的!
除此之外,他还要将那些人施加给他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讨还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
……
暗夜,阴沉的天幕低低地压下来,风声渐消,四下一丝风吹草动的动静也听不到,却闷的让人似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韩家军营外,驻守的士兵们持枪站守着,岿然不动的身形在夜色中犹如一尊尊冰冷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夜风又乍起。
“咻——”
极快的一道破风之音卷带着冷气迎面呼啸而来!
士兵们豁然抬头,却见前方一道又一道寒光正朝着他们的逼近。
穿甲箭破过坚硬的盔甲没入血肉中,发出“噗噗”声响。
“有人夜袭军营!”
“有人夜袭军营!”
“速速调兵防守!”
四下点点火光瞬起,盔甲兵器碰击声混合着领帅们的号令声。
“轰——”
忽然窜高的火舌随风攀起,惹起一阵惊慌失措的高呼声。
“是粮草营的方向!”
“保护好主帅大营,其余人等随我围剿来人!”
得知有人夜袭的黑袍人正慢条斯理的自榻上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袍。
他将风帽罩上,目色冷冷地往帐外行去。
深夜突袭,主力已退至乌菱,事先又毫无准备,量他们能带多少人前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罢了。
空有一手好牌,却尽被感情误事,他当真再没见过如此可笑的蠢人了!
他走出自己的军帐,望向了主帅营的方向。
帐内火光通亮,帐外层层重兵把守。
一道道黑影正朝着主帅营的方向袭去。
黑袍人得见此状不由冷笑了一声。
先是受胁退兵,现下又想强行抢人,这阵脚还能再乱一些吗?
“自不量力。”他未再多看,转身回了帐内。
站在桌案边倒了一碗清茶,刚要送入口中之时,却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极为混乱的躁动声,间或惨厉的叫喊声。
黑袍人凝神听了片刻,眼神顿变!
470:恶果
“外面什么情况!”
士兵从帐外而入,神色惊惶地道:“南面大军逼近!来势汹汹!兵分两路,正形成包抄之势向大营两侧围攻!”
“大军?哪里来的大军!”
胡说八道!
晋家军分明已经退守到向北百里之地了。
“……全是不一样的装束,手里拿着蓝缨银枪,着黑锁子甲!”那士兵描述着,已忍不住战栗起来,“他们说是西陵来的龙虎卫!”
“什么!”
黑袍人面色大变。
但凡对军事稍有了解的人必然都听说过西陵国的龙虎营,西陵国国人本就在高大的体格上普遍占有先天的优势,更何况能被编入龙虎营的士兵个个都是精锐之师,骁勇善战!也正是因为西陵有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和龙虎营的威慑,这么多年以来才无邻国敢肆意进犯!
黑袍人震惊了片刻之后,陡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西陵王借给晋然的兵符竟是龙虎营的兵符!
晋然竟然从未提起过!
不,不对……
这么大一支军队入境,耳目灵通的韩呈机怎会事先未有得到消息?
他怎么可能没得到消息!
黑袍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阵明灭闪烁之后,狰狞的面目忽然变得惨白。
他再次步出军帐,举目向主帅营望去之时,只见已是同方才截然不一样的情形!
护帐的守卫们已是溃不成军。
后方却迟迟不见有士兵前来救援接应!
黑袍人几乎是身形不稳地环顾了一番四周的情形。
偌大的军营中,可抵抗之人竟已寥寥无几!
“韩呈机……你这个卑鄙小人!”他战栗着声音痛骂道,紧紧咬着牙关。
远处传来一阵强有力的浑浑马蹄声响。
“不降者格杀勿论——”
策马而来的年轻男子口气冷冽,轮廓感分明的深岸五官冷峻非常,软甲银盔,身后的披风被风扬起鼓动着,恍若从天而降的战神。
南面滚滚大军已至,迟迟未等到后援的韩家守营军们个个神色惊骇。
他们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更不愿就这样做个不明不白的刀下冤魂!
四下众人纷纷缴械投降。
晋起翻身下马,大步朝着灯火依然通亮的主帅营走去。
豁然抬手扯开帐帘。
高高的营帐内两座一人高的烛台中燃着火油,因帐帘忽然被撩开,夜风灌入,火苗一阵颤抖。
长几上的沙地图旁,一套木鱼石茶具泛着冷冷寒光。
帐中空无一人!
紧跟过来的宋元驹气的咬了牙。
“他娘的,姓韩的果然跟我们玩了空城计!”宋元驹沉声对身后的副将吩咐道:“严加看守,不可让任何人趁乱逃离此地!”
就知道这么容易攻下来,只留了一个空壳子,主力尽数不在营中,便定是有鬼!
晋起望着空荡荡的帐内,目光陡然一寒,‘呲——”地一声重重地扯下了手中厚重的帐帘。
……
凉州行辕内,江浪急的简直要发疯了。
江樱出事之后,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她身上的病情。
正月十五之前的期限,距今只剩下了六七日!
可昨夜夜袭,早早安排驻守在此的龙虎营一兵一卒都没用得上,几乎是不攻自破的韩家军营根本只剩下了一座空壳子!
韩呈机带着他妹妹彻底没了踪迹!
“三千俘兵,竟无一人知道他的去向!”江浪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堂中的雕花木柱上,“说什么要求退兵,不过只是障眼法罢了!刻意迷惑我们的判断,拖延时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这么轻易地把阿樱交出来!”
他就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之人!
竟白白舍下得之不易的凉州城,和三千将士的性命,倏然弃局而走,真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越急越乱,越乱越急,尤其是遇上了如此难以揣测的对手。
江浪坐在那里,片刻也安静不下来。
石青见状忍不住劝道:“应王子稍安勿躁,韩呈机虽然心思叵测,可他既是要用姑娘来作交换,想必便不会伤到姑娘的。”
江浪闻言只紧紧抿起了唇,没有回应。
石青嘴上这样劝着他,自己心中却是没底。
韩呈机的行事,总是能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仿佛全天下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供他游戏的筹码而已,他想要什么,必定不择手段,而他想要抛下什么,似乎也不需要半点理由。
石青最怕的是……韩呈机或许,从一开始都不是真的打算要用江樱来交换什么……
现在只盼着主子能从那个‘死而复生’之人口中探听到些许线索了……
但他私认为,机会并不大。
归根结底,那也不过只是被韩呈机利用了一场的弃子罢了。
……
行辕后院的一间柴房里,门外两侧分列两排侍卫严加看守着。
处理完了一概棘手后续的晋起带着宋元驹走了过来。
侍卫们连忙肃容行礼。
“将门打开。”宋元驹皱着眉头道。
自昨夜吃了一遭空城计后,他的眉头便没有打开过。
侍卫应了声是,取出钥匙将紧锁的房门打开。
门外的阳光瞬时钻入了原本光线阴暗的柴房内。
双脚被铁链牢牢禁锢住,窝在一堆旧柴前、整个人都为黑色长袍遮掩笼罩住的人下意识地将头往里侧偏了偏,躲开了迎面投来的刺眼阳光。
光线忽明忽暗的一阵交错,有人迎着光走了进来。
他听得一阵脚步声在朝着自己靠近。
门被人从外面重新合上之际,他方才缓缓转过了头来,抬眼仰视着已来至他面前的人。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同寒风中的松柏。
黑袍人冷冷地逼视着他,满布着烧伤的一张脸全然辨不出原有的样貌。
完全称得上是面目全非。
望着这样一张可怖甚至令人不适的脸,晋起的目光始终不曾有过变动。
“你来干什么!要杀要剐,尽管动手!”黑袍人出声沙哑而阴诡,面目随着说话动作的牵动越发显得狰狞起来。
晋起只是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视良久,他方才开了口。
“二叔,好久不见了。”
黑袍人闻言面容惊变。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他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龇牙咧嘴般的神情看着晋起,道:“没想到我还活着吧!是不是很意外?”
晋起闻言忽然想起那晚在明月楼中,他的母亲对他说起那句‘娘亲手为你父亲报了仇’之时的释然。
可到底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想,这或许是老天爷仍旧有意要让他来亲自了结这桩恩怨——
“想到或想不到,又有何区分。难道你认为自己还有翻身的余地吗?”
他昏暗中一派深蓝的目光中尽是波澜不兴,连口气都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可正是这样,才更加让晋余明感受到了他的轻蔑。
“若非是韩呈机临阵变卦,若非是他不识好歹!”他忽然激动起来,尝试要站起身,却因双脚双腿之上都有铁链禁锢而无法得逞,只有一面做着徒劳的挣扎一面狠声道:“你当真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让你得偿所愿吗!我是败了,可我并非是输在了你这个野种的手上!”
还在心存不甘。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野种、野种!晋家的一切都本该是我的,可先是你爹……后又是你!你们都痴心妄想,企图抢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这些人死后都该下地狱!”他显然激动的过了头,甚至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如果没有你们,根本不会有今日的情形!你父亲害了我,你又害了阿觅!我真想将你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晋起就这样俯视着他,如同在看待一件往事。
他向来都不认为晋余明是多么高明的人,前世他之所以死在了他们父子的手上,归根结底是他太过信任晋家。
若没有那份信任,晋余明何来的能力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包括他的父亲,也是因为信任二字,才会至死都不肯相信自己是死在了他视作亲弟弟的这个人手上。
“凭借自己的能力得来并守住的,才叫自己的东西。而你摆出这些所谓的因由来,不过是在为自己的丧心病狂找借口罢了。”晋起往前靠近了一步,垂眸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当年你亲手害死了我父亲,每日将毒药投入他的饮食当中的时候,便是以此来消除自己内心的罪恶的吧?”
“……”晋余明闻言瞳孔一阵紧锁。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当年投毒一事,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经手,包括他母亲也不知道这个经过!那个被他母亲一手带大的大哥,就连母亲也无法真的对他下狠手,得知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后还多番交代要给他一个痛快,不忍他受罪,以至于重病后还因这个心结发了疯……可他怎么真的能,怎么能让他那么轻易的死去?
他要慢慢地折磨他!
于是旁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妻子难产而死而染了重病,以致撒手人寰。
可事实并不是。
殷子羽,云莎,甚至是他的母亲,都认为是他一刀刺死了他那奄奄一息、自幼护着他却一直在不停地抢走本属于他的一切的大哥。
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是,因为那时候他还年轻,他害怕别人会拿看待怪物一般的目光来看待他!
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再次迎上晋起的眼神,晋余明却忽然惊声叫了起来!
这眼神他很熟悉!
他生前便会经常这样看着他……浅浅淡淡地什么情绪都没有,却让他无端厌恶至极!
因为父亲最欣赏的便是他那样处之淡然的冷静模样!
全都是装模作样!
“你是鬼魂!你来找我索命了!”晋余明疯了一般,面上终于显露了惊骇,他连连地往后退着,将身后的一堆柴都挤倒在地,砸了一地,也砸到了他自己。
铁链被挣的哐哐作响,他却还在拼命地往后蠕动着。
晋起最后看了他一眼。
果然,这么多年下来,他心里从来都不是平静的。
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不堪的事情,不管如何拼了命地去掩饰,却也只能得以暂时的掩饰,而无法彻底抹去。
这才是做错事的人真正需要去承受的恶果——
晋起转了身离去。
“主子打算如何处置他?”宋元驹问道。
“不必处置,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他原想效仿他当年对他父亲所为,在他每日的饮食中投放毒药,慢慢地折磨他至死,好让他尝一尝当自己的恶毒手段被被他人加诸到自己身上之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可方才晋余明的样子,忽然让他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必要了。
据被一起抓回来的晋余明的护卫供称,他自那场爆炸中逃命出来之后,日日都要服用大量的药来抑制身体各处的种种问题。
这便够他受得了。
余下的日子里,就让他一个人在绝望和痛苦中,好好地回忆回忆自己前半生那阴暗而不堪的光阴吧。
而他,再不可能会被别人的不堪而再次拉入深渊。
好不容易逃离出来,再不想体会那暗无天日的经历了。
宋元驹觉得这么做太过便宜晋余明了,可此时晋余明的死法显然并不是最重要的。
“方才下面传来消息,按照主子的吩咐,仔细严查了周围百里内所有可以容身之处,可俱一无所获……”宋元驹顿了一下,又往身后的柴房看了一眼,皱眉道:“主子可有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有关的线索吗?”
“他并不想死,若是知晓分毫线索都必定会拿出来跟我谈条件。”
所以不必多问。
宋元驹本也没有抱太多希望,闻言只是点点头,又接着跟晋起汇报了各处的情况。
“韩呈机与江姑娘的下落虽然仍然没能查得出来,但手下的人却在搜找线索的过程中发现了多处异动——”宋元驹道:“凉州附近几座早先被韩家攻下的城池中,似有些不寻常,近来出入城排查的情况十分严苛,属下今早派去打探情况的几名士兵,至今都未回来过。”
想是回不来了。
对方的戒备空前的严密。
“……”晋起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宋元驹刚要再说些什么之时,迎面忽然有一名士兵疾步而来。
他上前行礼禀道:“晋二夫人来了凉州,现已来至行辕外,传话称要见二公子一面,有十分重要的话要当面跟二公子说。”
“晋二夫人?”宋元驹乍然之下认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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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更,还写得出就更~但新书的更新还没写,所以不建议大家等。
471:他想要的
“正是。”因是晋家主母,虽是行辕重地,可士兵仍然不敢怠慢,又问道:“二公子可要前去一见?”
宋元驹暗暗称奇,平日里连国公府的大门都甚少出的晋二夫人,怎么会在如此关头忽然来了这百里之外的凉州!
“将人请去前厅——”晋起答话道。
士兵立即应下去了。
“该不是为了——”宋元驹又回头往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晋起没有回答,但表情却是不言而喻。
不可能。
一来谢氏不可能知道晋余明还活着,二来纵然她知道,只怕也只会一心盼着他尽早死去,她方能彻底安心,而非不远百里闻讯赶来。
满是算计与利益的士族人家,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夫妻情深。
宋元驹只得怀着十分疑惑的心情跟着晋起穿过长而空旷的后堂去往了前厅等候谢氏。
谢氏身上罩着一件披风,头罩幂篱,行走间虽稳,却也急促。
似乎真的有急事要说的样子。
“二婶不远百里前来,不知究竟有何事要同我讲?”晋起隔着幂篱望着她,目光里含着探索。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双眼睛,谢氏几乎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要无处藏身。
这是她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哪怕是在晋余明甚至是晋擎云面前,都不曾有过。
可这件事情,不管他能不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她都必须要做。
若不然,她永远也无法安心。
晋起收回目光来,示意地看向宋元驹。
宋元驹会意,带着大堂内的几名护卫退了出去。
“我另有要事要办,二婶有话还是尽快说的好。”晋起看着她说道。虽是催促的话,但语气中并无太多不耐烦,而是简单的阐述,让她不要耽搁时间。
谢氏也浑不在意,摘下了头上的幂篱,交给了身侧的贴身丫鬟。
晋起这才看见她满脸的疲惫之色,同往昔面面俱到的形象差别极大,显然是赶路太急所致。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有城府的人,你既还肯给我面子喊一声二婶,那我便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谢氏并不肯坐,只站在那里看着晋起说道:“想来你此番赶来阮平,应是为了孔姑娘的下落罢?可她此时应当并不在凉州附近——”
“你知道她的下落?”晋起眸子一眯。
他自然也能查得出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但眼下哪怕是一眨眼的时间,他都不敢耽误,不想浪费。
可谢氏既然亲自前来,只怕不止是为了单单将线索告诉他这么简单——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氏答的十分痛快。
“那晚在明月楼孔姑娘被掳,我当时脑后受了伤昏迷,神智涣散之际,似乎隐隐听到了几名黑衣人的交谈中……隐隐谈到了肃州二字。”谢氏道:“我醒来之后脑后受伤的后遗仍然十分严重,故一时半刻并没能想到这一点——可后来仔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形,便越发确定了。”
“肃州?”晋起似信非信地看着她。
“没错。”谢氏满面肯定地道:“你既来了阮平,定是已经确定了孔姑娘落入了韩家军的手里。肃州素来是韩家的地盘,现如今韩呈机一力主张攻打北地,必然是想用孔姑娘来做筹码——而在此情形之下,任谁只怕也想不到他会将孔姑娘带回肃州。”
其实她在来此之前对自己的推测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可此时得见凉州现状,她却坚信绝对不会有错。
晋起思维敏捷,早在她没有说完之时自己便想通了其中的种种。
是他大意了!
竟然被韩呈机的一道又一道障眼法左右了思考方向……
肃州,肃州……
从凉州到肃州,好在不算太远!
快马加鞭,五日的时间定能赶到!
“不知二婶想要什么?”他急于动身,并不大打算同谢氏饶那些没有必要的弯子。
听他如此直言,谢氏却不意外,只是轻轻摇头,道:“孔姑娘与你有婚约在身,已算得上是我们晋家的人,我将这条线索告知与你,不外乎是盼你早日将她平安救回。”
我们晋家的人。
晋起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怕他容不下二房,想借此做个人情给他。
虽然他从未有过牵连无辜的想法,但谢氏这个人情,他收下并记下了。
“有劳二婶了。”他未有多言,拱手匆匆一礼,便跨步而去。
却在初踏出前厅之时,见石青正匆匆朝着此处走来。
“主子,不好了——”他声音虽然还算镇定,但脸色已是十分的不好看,显然是又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对于他要说出来的话,晋起几乎已有预感。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出什么事情了?”见石青来到了跟前,一直守在厅门前的宋元驹连忙问道。
“方才得到急报,令城、平凉、景县三面皆有韩家设下的伏兵,眼下都正朝着凉州城齐攻而来!粗略估测,约有三万军力——暂时不知还有没有后援!”石青面色郑重道:“虽说我们在兵力上占有优势,可除了龙虎营之外,其余兵力尚且驻扎在乌菱,赶来相援少说需要半日,那时凉州城必已被敌军团团围住!”
想到那日韩呈机要放火烧营的举动,石青仍心有余悸。
一旦被动那就是最大的劣势。
“韩家军果然没有撤走,而是分批埋伏在了周围几城当中,怪不得守卫如此森严!想是怕我们提早察觉会主动设法对付他们——”宋元驹只恨自己没能再早一些察觉到异常。
“如今还为时不算太晚,立即疏散城中百姓。”晋起当机立断道:“援军抵达之前,先以防守为主,不必自乱阵脚。”
韩呈机此举,不外乎就是想拖住他罢了。
晋起站在原处,听着宋元驹与石青有条不紊的开始部署起来,眸色却一刻冷过一刻。
他已经越来越肯定韩呈机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并非这天下,更不是要同他争什么输赢。
而是江樱这个人……!
……
……
PS:这章比较瘦,晚些给大家上肥的。
472:大结局(上)
层叠的山峦下,晨早的熹光一缕缕落在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平静湖面上,映出泠泠波光。
湖前山脚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别院前,几株老腊梅树的枝桠上开着零星的花朵,稀疏却也朵朵灼艳。
四下寂静,唯独别院内隐隐有铮铮琴音流泻而出。
一名着藏青棉袍的中年男子背着双手,正焦急地在紧闭的院门前来回地踱步。
久等不到人来开门,他又抬手“嘭嘭嘭”地用力敲了一阵。
“吱呀——”
随着一声长响,门终于在他面前缓慢而犹豫地被人打开了。
门后出现一张圆圆的少年脸庞,他满面苦色地张口哀求道:“我说彭大夫,您就回去吧。您……暂时别来了。这边倘若有事的话,我会让人去请您的……”
彭洛今竖了眉头。
“做主子的胡闹,你这做奴才的也跟着不懂事!他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日日苦苦捱着只是加倍地消耗着他的精力和寿命,那是要出人命的——我跟你也说不通,你让我进去,我自己跟他说!”
他说着便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欸!彭大夫您等等……”阿禄小跑着追上去阻拦。
……
房门大敞着的书房内,原本坐在软垫上的韩呈机拂袖站起了身来,身前梨木长形小案上古琴的琴弦犹在轻轻振动着。
他望着院中那几株光秃秃的梨树后疾步走来的彭洛今,和紧随其后的阿禄。
“主子……”没能拦下这位横冲直撞的彭大夫,阿禄有些忐忑地看着站在门框内,似一副画儿般的韩呈机。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彭洛今在门前止步,望着面前一身月白色宽大罗衣,表情不动声色的少年人,一反常态近乎恼怒地问道:“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原本是可以痊愈的!可你看看你现如今将自己折磨成什么模样了?对,我是让你回肃州静心养病,可我是让你养病,而不是让你在这里等死!”
当初明知不可再动情思,偏还日日深陷。
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了,现下更好,直接关上门来,药不肯吃,连他这个大夫也不见了!
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爱重自己性命之人!
彭洛今气的胸口都剧烈地起伏起来。
韩呈机听他说完,竟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只是一双水墨般的黑眸中始终藏着一抹浅浅的讽笑。
渐渐地,就连这抹讽笑也消匿掉,留有的仅是一派平静。
正如别院外那汪波澜不惊的湖水。
“你应当清楚,如今连你也已医不好我了。”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始终有着刻进骨子中的孤冷。
彭洛今面容一变,嘴唇时翕时张。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面上俱是坚持的神色:“可至少可以让你再多活几年,至少可以减少你身上的苦痛!”
韩呈机看着他,良久之后才道:“你回去吧。”
活不活这几年,似乎没有区分。
这几年来,他过的不就是形同死人一般的生活吗。
“你……到底怎么想的!”彭洛今急了:“你有什么想法你大可同我直说,不吃药不让我诊脉只会耽搁你自己的身体!”
却听韩呈机缓声说道:“这几年来,多谢你了。”
这道声音正如这清晨寒风,微冷却轻柔。
彭洛今闻言怔住。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立在那里的韩呈机。
此时此刻,他竟倏地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所未有过的释然。
释然?
“……”
彭洛今站在原地几经犹豫,在韩呈机的目光之下,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终还是冷声说道:“命是你的,本该你来掌控。一个不想活的病人,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了。你既执意如此,便当今日彭某不曾来过此处罢!”
语毕,拂袖大步离去。
阿禄忙跟了上去。
“不必送我!”彭洛今怒沉沉地说道。
阿禄摸了摸鼻子,心道我也不想送您,可主要不是害怕您半路又折回来闹腾么,不亲眼看着您出去,将门重新锁上,我哪里能放心得下。
可他嘴上自然不敢这么讲,他还是得道:“我也知道您是一片好意,可主子的性子您不是不清楚,一旦决定的事情任谁也劝不了,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这是小事吗!”彭洛今脚下步子更快,阿禄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或许主子过几日便想通了也未可知呢,到时我再请彭大夫过来……”阿禄面有苦笑。
他可得将这位彭大夫的毛给捋顺了才行,若不然他真不管了主子,那可如何是好。
他大哥都跟他说了,主子这病还是得治的,只不过要等些时日。
人不治病怎么行呢。
彭洛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干什么的,挥之即去召之即来?”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阿禄艰难地赔笑。
彭洛今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阿禄。
只是在即将跨出别院大门之时,忽然顿了足。
“好好劝你的主子!”他回过头对阿禄重声说道。
阿禄连忙应下。
“他若发病,立即告诉我!到时疼得他昏昏沉沉的,治是不治可不是他说了算,是我手里头的银针说了算——”
“就是您不说,我肯定也头一个去找您啊……”阿禄忽然有些哽咽,低下脑袋说道:“我脑子笨,胆子又小,向来都是主子说什么我照办什么,可……我也不想瞧着主子受罪。”
彭洛今皱眉看着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大步离去了。
真是让人不省心!
阿禄抹了把眼泪,望着他的身形消失在远处的梅花树丛间,圆圆的脸上满是愁苦。
如果能拿他的命来换主子的命,那该多好啊。
……
江樱觉得最近她的精神越来越差了。
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十个时辰是在昏睡当中。
意念随着身体而衰弱,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能思考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已经失去了打开空间的能力。
这种感觉让她异常恐惧。
她很害怕下一次昏睡会再也无法醒来,就这样平静却忽然地离开这个人世间。
她拼了命的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敢睡过去。
望着头顶半透明的床帐上用细细的银线绣成的花朵枝蔓轮廓,她努力地想让自己集中精神,而眼前的景物却还是在逐渐地重合恍惚。
根本无法控制。
她用力地握拳,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肉中,却连疼痛感都变得模糊起来。
耳畔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江樱费力地转过头去,视线中只得见一道晃动的白影在朝着自己靠近。
恍惚间,似有一只泛着凉意的大手动作轻缓地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不是晋大哥的手,晋大哥的手掌心里有许多厚茧,很粗糙,却很温暖。
这只手很冰。
她不知道是谁的。
江樱豁然将头偏向床内侧,那只手便落在了半空中,显得极为尴尬。
好大一会儿,才被缓缓收了回去。
“今日初几了?”
“初……”女子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公子,已是正月十三了。”
四下重新陷入了寂静。
日出又沉。
昏沉中,江樱脑中断断续续地出现了许多幻觉。
大多是过往所发生过的事情。
朦胧间,她似乎意识到了这些都是她的回忆,又忽地想起了那个人在将死之前往事都会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浮现的传说,忽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低呼一声,豁然张开了眼睛。
眼前的视线竟然是从所未有过的清晰。
头脑也一片清明。
她环视着四周,多日来第一次真正自己看清了身处何地。
这是一间收拾的十分干净却布置精致的女子闺房,琳琅玉器,珍稀摆件应有尽有。
沉香木雕的如意镂空屏风前,一只三脚圆形高几案上的黄釉瓷瓶中插放着几支她叫不上名字的白色花朵,略有些奇异的花香混合着房中累丝镶红宝石的小熏炉中散发着宁神的香气,一同钻入她的心肺中。
她不喜欢这浓重的味道。
她尝试着要起身。
“阿樱,你醒了。”
此时,一道熟悉且陌生的女子声音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传入江樱耳中。
江樱忙回过头去。
来人一身雪青色比甲,身材高挑。
“青央姐姐……?”
江樱呆了片刻。
她脑中混沌了太久,一时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处。
“这是哪里?”她忙地问。
“肃州。”青央将冒着丝丝热气的小银盆放在面盆架上,边向着床边走来边说道。
“肃州!”江樱大惊。
她怎么会在肃州?
脑中忽然疼痛欲裂,她想起了除夕当夜明月楼中所发生的事情。
她应当是被人掳走了。
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肃州?
“青央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为何会身处肃州?”她一把抓住欲扶她下床的青央的衣袖,满面焦急地问道,“应当有人在找我吧?他们可知道我在肃州吗?”
在此关头她忽然失踪,奶娘和晋大哥,还有哥哥祖父他们,定是急疯了吧?
青央被她一席话问的怔住。
片刻之后,她只是勉强地一笑,看向江樱说道:“暂时不要问这些,日后你会知道的。”
不问?
她怎么能不问呢!
江樱急坏了,可不管她怎么说,青央都不肯再开口说话,只自顾自地带她更衣洗漱。
她又将江樱推着来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起象牙梳来为她梳发。
迟迟得不到答案的江樱已没了半点耐心,脑中对近日来的记忆一片空白的她仿佛身处在一团迷雾之中,这种对一切都处于未知状态的茫然感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她蓦然站起身来,朝着房外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阿樱!”
青央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住,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顾不得去捡,慌忙就转身抬脚追了出去。
江樱却在院中忽然停下了脚步。
外面在落雪。
庭院中一棵硕大的松树,青翠茂密的圆扇形树顶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树下的石桌旁男子象牙钗束发,披着一件同样雪白的裘衣。
他原本正低头望着空白的一方棋局出神,听闻到动静便抬起了头来。
面如冠玉,羸弱而清冷。
一双蛊惑力极强的黑眸尤其醒目,只是太过于深邃,令人无法看清深藏其中的一丝情绪。
他凝望着站在雪中,表情时而茫然时而震惊的江樱,忽而展唇一笑。
在四下雪白景物的衬托之下,这笑容好看温和的甚至晃人视线。
“陪我下一局棋吧。”他出声说道,只是这样看着她,笑意便渐渐蔓延至了眼底。
仿佛能见到她,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江樱却忽然后退了两步。
她明白了!
她隐约记起来了一些……
是他派人将自己掳来的!
江樱脑中种种猜测错横复杂起来,想到韩呈机从来都令人揣摩不透的行事作风,眼中不觉便盛满了戒备。
韩呈机将她眼中神色看的分明。
青央折回房中取了披风出来要给江樱披上,却见江樱转身回了房内。
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现在的处境。
青央呆立在门前,面有难色地看向韩呈机。
“下去准备吧——”
准备……
青央眼中显出挣扎之色。
面对韩呈机的命令,她头一次有了犹豫,且犹豫了太久。
韩呈机已重新在石桌旁坐了下去。
青央却迟迟不愿挪动步伐。
江樱没有哭也没有闹的反应,倒是出乎了韩呈机的预料。
他本以为她至少会怒声质问他,无端之下为什么要让人抓她,又为什么将她带回肃州。
可是她都没有,她只是强自镇定地走回了房间。
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了她待自己的防备心之重,重到连片刻的失去理智都不敢,面对他必须要保持冷静。
她生性纯粹,曾经面对他之时,也不是这样的。
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在这些事情里,他又做错了很多决定。
错的离谱,错到让他这短短几年内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场噩梦。
他到底太自私了。
就连最后的这个决定也是如此的自私。
可他,实在太想结束这场噩梦了。
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任何办法能够让自己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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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大结局(中)
天色将晚之时,江樱的精神开始变得不济起来。
她想过了,韩呈机抓她,不外乎只有一个原因,定是为了借她来威胁晋大哥。
如今晋韩两家相争正是如火如荼之际。
况且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其它的利用价值了足以能让韩呈机抛开凉州的战事,亲自将她带回肃州来。
大约是想用她来谋划一场极大的阴谋,才会如此吧?
江樱越想越心惊,越来越为晋起感到担心。
她跟晋起之间,彼此太过了解对方了。
她很肯定她的晋大哥为了她只怕什么条件都肯答应下来。
尤其是在她如今的身体根本拖延不得的情况之下——
但她在这里什么消息也听不到,更不知道外面现在的情形如何,韩呈机是否已经利用过她来要挟晋大哥做了什么事情,亦或是晋大哥知不知道她如今身在肃州,现下有什么打算等等,这些她都无从得知。
她也知道凭借她自己的能力要从这里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更何况,她的身体更加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思前想后,现如今唯一的对策只有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只有活着,才能有下一步。
若不然等不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只怕她就先挂了。
这才是最悲伤的结局……
这货根本不知志虚给自己估测的最后期限,于是在青央将饭菜送来之后,一点也没有使性子闹脾气,而是老老实实地将东西全部吃了下去。
青央在一旁看的简直有些傻眼。
实在没料到一下午只字未言的江樱会如此配合。
可当她忽然想到当年在问梨苑里,这小丫头便是这样一幅不管遇着了什么事情,都不会亏待自己胃口的乐观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只是这个笑容当中满是苦涩。
青央忽然明白了。
她之前一直认为只有相似的人才能互相走近,所以她一直不明白公子日渐深重的执念是为了什么。可她如今才看得清楚,原来越是极端的人,便越容易被那些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和事吸引。
好比一直站在阴冷的黑暗角落里,才会更加渴求阳光的温度吧。
终究没有人会真的喜欢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哪怕他有太多的不得已。
人总是有妄想的。
越是遥不可及,越是想要靠近——她自己不是一直都深有体会吗,如何会到现在才真正地看明白呢?
青央满眼悲戚地看了一眼窗外渐浓的昏色,再收回视线看向江樱之时,已将种种情绪掩去。
“阿樱,跟我去一个地方吧。”她轻声说道。
坐在桌边的江樱闻言抬头看向她。
因心有疑防,故并没有开口说话。
曾经在一起颇算要好的人,如今以这种形式重逢相处,这让她心中很是复杂,但却没有动摇的余地。
青央对她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等去了那里,你就会知道了。”
江樱对她的话是半信半疑的,但如今她的处境让她不得不配合。
于是她点下头来。
青央见状折身去了内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把竹骨油纸伞,和一件墨绿色绣白兰披风。
她来到江樱面前,将披风为她系好。
“外面风雪未停,以免着了寒。”青央柔声说道。
江樱微微一怔,不由想起了几年前在问梨苑中青央便如眼下这般温和贴心,处处照顾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跟青央道一句谢,可此情此景,话到嘴边,却没能吐露出来。
“走吧——”青央微笑看着她。
江樱点点头,未有多言。
外面果然还在下雪,且较白日里相比又大了许多,纷纷扬扬的,柳絮一般。
青央撑着伞,江樱在伞下跟着她的脚步而行,鞋子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微微轻响。
在江樱的印象中,肃州城靠近南方,虽也偶有落雪,却从没有这么大的。
“肃州城,已有十余年不曾下过这样的大雪了。”青央似有同样的感受,微微抬起头来望着前方银白无瑕的一方天地,低声回忆道:“隐约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场大雪。只是那是在腊月里,近除夕的时候……”
那也是自幼养在韩府中小小的她第一次远远地见到公子。
那时候的公子,是一位很和气,很爱笑的孩子。
只是后来夫人和温梨姑娘相继过世,少爷又失去了走路的能力,病痛缠身险些丧命,日复一日的折磨之下,虽侥幸保命,却如脱胎换骨一般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青央的思绪逐渐地飘远着,江樱一路上未有开口,也不知道青央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直到出了别院之后,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这座别院前不远处竟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湖泊,四面青山围绕,只是此时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唯独面前这汪绿幽幽的湖畔,犹如镶嵌在其中的一块成色上等通透的翡翠玉石。
此时已过酉时,四下却被茫茫积雪映照犹如清早天色似亮未亮的拂晓时分。
出了别院之后,江樱跟着青央沿着一条小径一路往西而去。
不足百步,面前竟是一座梅林。
株株梅树之上都压了重重的雪凇,银光闪闪中偶有一两朵鲜红的腊梅探出头来,清冷而妖娆。
前不远处一方开阔之地,建有一座重檐华亭,亭角悬着数盏纸皮长灯,亭顶也落了厚厚的雪,亭后却是一派静止的湖绿。定睛一看,原来此处梅林后方与之相连的正是那方湖泊。
而那在亭中煮茶之人,不消去细看,也知必是韩呈机无疑。
只是此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身边并没有伺候的下人。
青央在亭外止步,见江樱踏进亭中坐了下来,便也缓缓退了下去。
江樱本以为他是要同自己开诚布公的来谈条件了,不料他张口却是道:“你不必心怀寄想了,他早已得知你在肃州,可他却没有过来救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樱闻言胸口倏地一跳。
“因为他正四面受敌,根本没有时间来找你。这便足以证明在他心目中,这天下江山远比你来的重要。”韩呈机斟了一碗热茶,在茶盘上缓缓推至江樱面前,口气平和的似在闲聊一般。
因听到前半句原本有些紧张的江樱,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却忽然放心了下来。
这话她自不会信。
她不会拿自己去跟天下江山作比较,但她相信晋起。
信任到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她都不会有任何质疑,只会当作是他另有妥善的安排。
是以她反过来对韩呈机道:“如此一来的话,韩刺史为了抓到我如此大费周折,到头来我却毫无利用价值,韩刺史岂不是吃了大亏了吗?”
在此之前,韩呈机还从未见过这一面的她。
不仅冷静,甚至理智。
或是试探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韩呈机忍不住摇头微微失笑起来。
他一手端起玲珑茶碗来,垂眸望着氤氲茶雾,轻声道:“你当真认为我将你带到此处,是为了将你当作筹码,来跟他争这天下吗?”
若不然呢?
江樱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怪她笨,只能说面前之人的心思实在令人难以揣摩。
江樱下意识地想要往深处去想,然而大脑的运转却越来越迟缓。
头也开始昏沉起来。
“我同他不一样,这天下对我来说毫无意趣。”韩呈机望着她,口气虽淡,却隐隐有些不甘:“可我不如他聪明,我太晚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说这世间万物怎会如此变化多端,又如雾里看花,总叫人防不胜防,一不留意所错失的竟再也找不回来了。”
江樱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能暗暗抓紧了自己袖中双手,以求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
肃州城门将闭之际,一行十人左右的人马与一辆马车自城中疾奔而出,扬起雪雾重重。
行了约有三五里远,为首之人忽然勒马调转马头,逼停了那辆跟在后面的马车。
雪势越来越大,几乎要让人睁不开眼睛,他浑身都压了雪,却连抖落的时间都没有。
马车帘被车夫拨开,他坐在马上皱着一双被雪染白的剑眉看着车内之人。
一身破旧道袍,盘腿坐在马车中紧紧盯着面前卦盘的志虚此时的脸色也甚是难看。
“……”他低声喃喃了一阵旁人根本听不懂的话,复才抬起头来望向那俨然已经成了一尊雪人的年轻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出去,道:“雪夜无法观星,只能凭卦盘来确认大致的方位,加之这丫头身上的星象感愈弱,能确认她人在肃州城附近,已是极不容易了。”
晋起闻言眸色更冷了几分,紧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磨得渗出血来。
他昼夜不分的赶路,于两日前便提早抵达了肃州城,可在城中找了整整两日,竟毫无所获在!且肃州分明是韩呈机的地盘,他却反常的未有给他设下丝毫阻碍,所有的一切都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百倍,但纵是在此种情形之下,他们还是一丝线索也未有查找到——
这是不是说明韩呈机有足够的信心笃定他根本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
这个猜测简直要将晋起逼疯。
今晚已是十五之夜,若过了子时仍然找不到她,他真不知自己到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宋元驹!”晋起高喝一声。
“给应王子传信,让其带兵缉拿韩家上下人等,严加逼问!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韩呈机的下落,若有反抗者,就地斩杀示众!”
这显然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做法,甚至会因此落下恶名,但他现下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宋元驹闻言却也未有任何迟疑,高声应下,拍马急去。
“更魂换命本就是大阴之事,若还要因此平添杀戮,当真是折福至极,你们这些人果然是一着急就知道拿杀人解决……”志虚坐在马车里连连叹气,满脸的不赞同,却也未有行阻止之言。
走到了这一步,结果太重要,至于过程……便随它去吧。
师傅他老人家毕生的心愿还在等着他来完成。
哪怕他得知之后,会重重责骂于他,但若他真的做成了,那这一切也值了。
“继续往东去吧——”他看向晋起说道。
晋起一握缰绳,重新将马头调转了回去。
正欲打马,却忽听得身前的近卫低呼了一声。
“南面似乎起火了——”
晋起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遥遥只见远处确有一片通红的火光隐显,十分醒目,火苗初看时只是豆粒大小,可不消片刻,便迅速蔓延成了拳头大小,且还在快速地扩大着。
赶车的车夫是一直埋伏在肃州的暗线,对肃州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见状惊异地说道:“那一带并无民居,这遍地都是大雪的天气怎会起这么大的火呢?当真奇怪至极!”
晋起却根本无心理会,一夹马腹便要继续往正东方赶去。
然却听身后的马车中志虚忽然失声惊叫了一声:“且慢!”
晋起闻声皱眉拉住缰绳,再次回头看去。
却见志虚竟已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因动作过急而在雪窝中跌了一跤,踉跄地爬起来,瞪大了双眸看向那起了火光的方向。
眼见着视线中不断向四周蔓延的火苗交向错横着,逐渐地与自己印象中的阵图完全重合起来,志虚面色顿时煞白如纸,眼中顿时闪现了不可置信的恐惧之色:“天玑阵……天玑阵!”
有人布下了天玑阵!
定是他青云观中之人!
而有违天道的天玑阵向来都是青云观历代以来除了掌门之外决不外传的禁忌之阵,他年纪尚幼之时曾偶然窥见过一次,当时被师傅罚了面壁思过整整一年——而除了他之外还知道此阵法的人,不外乎只有他的师兄、青云观现任的观主一人了!
他是疯了吗!
“江姑娘必定就在那里……!快去阻止他们!”
只是见这形势,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
江樱耳边风声大作,卷带着灼人的热气。
她拼命地想要张开眼睛,却始终不得。
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惧感将她团团包围住,很快,这种恐惧感转化为了身体各处无法承载的疼痛,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每一处骨骼都被人狠狠捏碎,疼的她几欲窒息。
她是要死了吗?
她是要死了吧。
她是个懦弱的人,在此之前因为设想自己临死之时的情形便怕的要哭,因为她害怕她去了之后,那些爱着她的人会比她更要难过。
更何况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原本做好了痊愈的准备,大胆地将未来设想为了最好的样子的她,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来。
江樱七零八落地想着,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待疼痛感稍有减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缥缈的漂浮感。
身体逐渐轻的仿佛一片羽毛,随风而起,无法控制。
可思绪却没有想象中的越发涣散,反而在逐渐地归拢清晰,脑中纷纷杂杂的画面逐渐归落,一点点地在变得清明。
“梅林怎么起火了!主子人呢?”
一道满带着惊骇的少年声音远远地传近。
江樱倏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空旷的天空一片赤艳的火红!
她惊坐而起,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四周有石阶的圆形高台之上,竟像是一方祭坛!
扑面的灼热感随风递进,转头去看,只见梅林之中大火烈烈,一株株梅树被大火缠绕着,发出的“啪啪”声响似在悲鸣一般,积雪随着火势迅速地消融,而梅林内外那些原本遭大雪覆盖住的石柱此刻却纷纷显露为了一尊尊刻有朱红色符文的奇诡石像!
江樱大惊不已,便要离开祭坛而去,而刚站起身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喊道:“阿樱。”
她豁然回过头去,却见是青央正站在一面石阶上,仰着头望着祭坛之上的她,满眼泪水。
江樱为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而震惊不已,又得见她如此神态,顿时也忘了二人如今的立场,张口便是一句:“青央姐姐,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是哪里来的道士!”远远跑着赶过来的阿禄惊声道。
在与江樱所在这方祭坛相隔百步之处,俨然还有着另一座同样的祭坛,此时那祭坛之上有一名灰袍道人点了一道火符夹在两指之间,另一只手挥着边缘打磨的极为锋利的桃木剑,闭目口中念念有词,须臾,忽地将那火符抛向空中,桃木剑在虚空中重重一划,竟发出一声闷雷声响!
与此同时,梅林正上方的夜空中央忽然似被人撕出了一道‘裂缝’来!
林中大火顿时更盛!
江樱更看清自己身处的祭台四周,瞬间升起了一道道缥缈却肉眼真是可见得古怪符文,它们似有生命一般不停地交换着各自的位置,一面发出嗡嗡的声响,逐渐地在形成了一副完整的图咒——
“主子……主子还在梅林里!?”
阿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不可置信地看了身后的兄长阿莫一眼,便要往梅林中冲去!
“不可!”阿莫追上前去,一把将他抓住。
“大哥,你疯了!”阿禄赤红着眼睛看着他,不停地挣扎着:“你不是告诉过我说主子还要继续治病的吗?你们合起来骗我!你放开我!”
他们兄弟二人自幼同韩呈机一起长大,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可比,阿莫眼中闪过浓烈的不忍,见几乎要控制不住失去了理智的阿禄,只得挥掌将其击昏。
听闻了他们一席话的江樱却再一次大惊失色。
她怔怔地望向梅林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她几乎是喃喃着问道。
“天玑阵,以命换命——”
青央一字一顿地答道。
“以命换命……”江樱重复默念着这几个字,眼底的惊疑之色越来越重。
以谁的命来换谁的命!
此情此景,几乎已经不用去推测了!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救她!
不……
她虽然想活下去,很想很想活下去,却也决不想是在牺牲别人的前提之下活着!
江樱疾步要冲下祭台去。
却在即将接触到那些符文之时,被一道冲力极强的屏障阻拦住,“嗡”的一声巨响,便将她生生弹了回来。
她捂着剧痛的心口处,不管不顾地再次冲过去,如此反复,近乎有十余次,似是铁了心一般要将这符咒墙给生生撞破一般——
“哐!”
这一次,符阵的反击尤为强烈,江樱重重地摔在冷硬的祭台之上,发出一声闷哼来。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道道经文往她的脑子里钻去,烙印着,嗡嗡作响,混杂而聒噪。
她头疼的似要炸开,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青央望着她,嘴唇轻轻翕动着,张口却已无声。
“好好活下去。”
她转身下了石阶,穿过对除了江樱以外之人都毫无作用的符咒墙。
大雪还在下,只是此处火势窜天,雪还未能落下,便在半空中被蒸发的无影无踪。
江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雪青色的身影似一只柔弱的蝴蝶一般,头也不回地扑进了那重重大火中。
决然而不留遗憾。
可她呢?
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自私到就算将命送出去,竟也不曾过问过她肯不肯要!
江樱凝望着梅林,视线中仿佛闪过了梅林深处最后为烈火吞噬的一抹白。
可那并不是雪……
沉沉地昏去之前,她仿佛又隐隐听到了此前在亭中,他最后与她说的那句话——
“唯一的遗憾便是再没能与你对弈一局。”
他微微笑着说,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淡若清风,不露痕迹。
而她,此生只怕都无法忘记今夜这场梅林大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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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多谢诸位的打赏和月票,还有一更约在十二点左右了。因为结尾要细细地写,所以耽误时间了,大家见谅。
474:大结局(下)
三年后。
刚过完八月中秋节,晋国公府上上下下却又忙成了一团。
这次忙的可是大事儿。
几十年都没办过这样的大事儿了。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儿,磨磨蹭蹭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明日便是家主大喜的日子,这灯笼怎么还没挂完!”
“那扇窗户上的囍事贴歪了!”
“明日喜宴的菜单再去核对一遍。”
“二夫人那边着意吩咐过的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写在这上头了,睁大眼睛好好瞧着,万不能疏漏了……”
晋国公府新任的管家上上下下地到处指点布置着。
四年了。
想当初四年前他家家主和孔家小姐定亲的时候,还只是个庶出公子的身份呢。
可这一晃眼四年过去,不仅在晋公过世之后坐稳了晋家家主的宝座,更是一力平定了各方叛乱,使得天下重现太平,成了普天之下人人口中称颂的传奇英雄。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也险些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
这不,今年都二十二了,才算腾出了手儿来把媳妇娶回家。
哎,也亏得孔家小姐没什么脾气,一直等了这些年,也没提过要退亲的事情……
聘礼下完等了四年才过门儿,直将人姑娘耽搁到了二十大龄,换谁谁能忍得了?
管家很不厚道地在心里将自家家主‘编排’了一通。
“欸!你那手里捧得是什么花儿?”
仆人停下脚步,笑着道:“梅花啊,这可是让人从西域运送过来的上等红梅。”
“拿走拿走,不合时令!”管家斥责道。
府里能砍的梅花早年全让家主下令给砍了,这些人倒好,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专程从别国运来了红梅,这么能作,咋不上天呢!
仆人百思不得其解,但见管家阴沉着一张脸,也不敢问,唯有悻悻然地捧着花枝折了回去。
梅花寓意多好啊,又火红火红的,这么喜庆还论什么合不合时宜啊?
……
“我说,你这都吃第三碗了。这粥有这么好喝吗?”
清波馆内,托月院。
冬珠一脸疑惑地凑了过来。
江樱从粥碗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将粥咽了下去才答道:“不是说成亲当天白日里不能吃东西么,今晚多吃点垫着。”
一屋子的年轻妇人们闻言齐齐地看向她,目色或诧异或鄙夷。
“不就饿一天吗,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我们成亲的时候,也没见像你这样。”梁文青嫌弃地看着她,又低头对自家刚满两岁的大女儿说:“以后长大了可万万不能学你这个姨母,记住了吗?”
小女孩满脸认真地点下头。
江樱闻言险些将嘴里的粥给喷出来。
多吃几碗粥她招谁惹谁了,竟然还被当成坏榜样来教孩子做人?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碗递了出去,对身旁的小丫鬟说道:“再给我盛一碗。”
小丫鬟满面复杂地应下去了。
华常静和宋春月这下也看不下去了。
就连向来江樱说什么都不提反对意见的云璃也开了口,她委婉地劝道:“吃的多了反倒还睡不好,姑娘还是悠着点儿吧,明日且忍一忍就是了。”
她在两年前已经嫁入了宋春月对门儿的崔家,但也一直跟江樱有着来往,如今算是亦仆亦友的关系。
“到时大不了偷偷带些糕点在身上——”如今作为两个孩子的娘亲,华常静语出惊人。
这个法子江樱早就想过了,可介于她担心拜堂之时一堆糕点滚滚而落,晋大哥会当场休了她的可能性偏大,只有忍痛放弃了。
“都别给她乱出主意,明日说什么也不能胡来,大喜的日子,再闹了笑话。”庄氏从外间走来,口气是大写的铁面无私。
只是……
次日早,清波馆外迎亲的队伍锣鼓吹打声喜庆热闹。
“晋起那孩子破了士族人家迎亲的先例,竟是亲自来接的亲……已经到大门口儿了,你这一走,往后可就是晋家的人了。”庄氏哭哭啼啼起来,在江樱也要跟着红了眼睛之前,悄悄塞给了她一小包东西,低声交待道:“这几块月饼你在轿子里没人的时候吃,记得一口气吃完,别留下把柄。”
江樱:“……”
说好的不能胡来呢?
可这似乎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奶娘,什么馅儿的啊?”
“冰皮儿凤梨和奶黄。”
“怎么没有椰蓉呢?”
“时间太赶,没来得及……等你回门的时候再给你做椰蓉的,听话。”
江樱点点头,欢喜地将月饼藏好。
对外宣称认了江樱做义妹的西陵王子冬烈,亲自将她背上了花轿。
鞭炮声响,喜轿被抬起。
也不怪奶娘太溺爱她,怪只怪从清波馆到晋国公府坐轿足需两个时辰之久,她这一挨饿就发慌的性子,真一丁点儿东西都不让吃,到时只怕才更容易出错。
江樱刚要取出藏在宽大喜袖中的月饼来,右手却在身侧摸到了什么。
她将鲜红的盖头掀起一角来,冷不丁地却见一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碟精致的点心。
这是……晋大哥干的?
江樱的脸色复杂极了。
她真没想到晋大哥竟然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咳,但她真的好喜欢。
她应当就是传说中那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了吧?
江樱坐在稳稳当当的花轿中吃的不亦乐乎,半点也没有因为要离开家人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当中而该有的伤怀。
只是可怜了望着孙女的花轿一点点走远,哭的老泪纵横不能自已的孔先生,和庄氏梁文青宋春月等人。
……
这场迟来了三年的婚礼,因占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故而被操办的空前盛大。
因天下大计而耽误了自己的晋家家主娶妻,本就是一件万众瞩目的盛事,排场自不必多言,来宾个个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邻国也纷纷遣了使臣来贺。此外,风国皇帝殷子羽与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太后娘娘也亲自到了场祝贺,并以大赦天下作为贺礼。
如今正值四处升平,百废待兴,这一举措越发让百姓们归心。
宋元驹暗下地跟石青说,这小皇帝学聪明了,知道借花献佛了。
要知道,当初他家主子要想登上这皇位,那可是轻而易举,并且顺应民意的。
可主子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一来,主子要坐上这皇位的话,那这小皇帝必须得要‘驾崩’才行,要不然名不正言顺啊。
可主子未来的媳妇儿跟这小崽子关系越来越好,俨然有情同姐弟的架势。
这下就不好办了。
主子后来又想了想,觉得他媳妇那副头脑和性子,实在不适合宫中生活,于是就彻底打消做皇帝的念头了。
没错,就是这么随意……
宋元驹起初难免有些遗憾,石青亦然,总觉得辛辛苦苦这些年,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人——可后来转念想了想,苦了这些年,累了这些年,平定天下的初衷已经达到,子子孙孙都享受不尽的大好名声也挣到手儿了,清清闲闲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者说了,他家主子这晋国公当着,可不比做皇帝还舒服?
国事想管就插两手,没人敢说个不字,不想管就在家陪媳妇,还不用卷入那么多的纷争当中,多好啊。
还是主子活得明白。
“只是这亲成的啊……确实有些晚了。”宋元驹已是醉醺醺的,舌头打起了结。
“可我听说,等了三年多才成亲可不是主子自个儿的意思……而是——”他说到这儿,忽然打了个酒嗝。
“而是什么啊?”一桌子出生入死,战功累累的兄弟们追问起来。
“什么啊……喝酒!”宋元驹竟是说罢就忘,跟人碰起了酒杯来。
众人只当他是说起了醉话,也浑不在意,只又喝起酒来。
中间有人调侃道:“别说旁人成亲晚了,你这都快三十的人了,不还是连个媳妇儿也还没讨到吗?哈哈哈,你就别一百步笑人家五十步了……”
“就是,现在仗也打完了,该考虑考虑了吧?总不能让你老宋家绝后吧!”
“咳,宋将军素日里与向都师走的挺近的,向都师是咱们营里出了名儿的比女子还好看的,宋将军该不会是……”
一群汉子吃多了酒,什么话都敢说。
“去去去!别瞎说!”宋元驹一改脸色,有几分怒意来:“人家年纪轻轻的还没讨媳妇呢,玩笑归玩笑,可别坏了人家的名声!”
一群人哈哈笑了一阵,却也不提此事。
女席那边虽然不比男席这里的高谈阔论,却也十分热闹。
冬珠紧挨着太后坐,十分殷勤地帮她布菜。
太后虽然还是以风国太后的身份长居宫中,但早在三年前,她和她父王就已经得知了太后的真实身份,竟真的是她那位‘早逝’的姑母,虽然在外面不能以家人相称,但这还是半点儿都不妨碍冬珠的欢喜。
只是,父王近来又在跟姑母闹脾气,就连这回表哥大婚也没有来,且还不许母后过来,这让她多少有些头疼。
哎,她的父王啊,总是那么的不懂事。
……
夜色初浓,江樱坐在洒满了子孙如意果的喜床边,顶着盖头正打瞌睡。
晋起推开门进来,屏退了一屋子掩嘴偷笑的丫鬟,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幅情形。
那左晃右晃的身形,和频频点头的动作,很难让他说服自己这货不是真的在犯困。
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就能淡定到这种地步?
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不够沉稳了!
他来到床边,将她的盖头除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若桃花的睡颜。
三年的时间,她原本有些稚嫩的五官已彻底长开了来,却又有着小姑娘的娇憨气,此刻施了脂粉,落在晋起的眼中,更是好看的不成样子。
好看的不成样子。
他这些年来打仗打的都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了,竟只能用这么浅薄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她。
可长得好看就能是大婚当晚,夫君还没回来,便开始打瞌睡的理由吗!
晋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江樱一个激灵,瞬间惊醒了过来。
这受惊的小模样,又让晋少年……不,晋大叔想到了那句“好看的不成样子”。
“晋大哥,你喝完酒了?”
喝完酒了?
怎么大婚的喜宴,活活被她说成了一场酒局一般。
对上他的眼神,江樱有些羞愧,却也坦荡地承认了:“我方才困了,就眯了一小会儿。”
“大婚当晚你也能睡得着,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江樱闻言眨了眨眼睛。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污?
是她想多了吗?
撇去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江樱解释道:“吃的太饱,所以有些犯困——你让人送来的饭菜,都太合我的胃口了。”
倒怪他了?
晋起莫名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下来,道:“既然困了,那早早吃了合卺酒,便歇息吧。”
江樱却指了指头上沉重的凤冠,面有难色道:“顶了一天,脖子都断了,现在可以取下来了吧?”
晋起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却没喊丫鬟进来,而是亲自上了前去帮她取了下来。
江樱顿觉轻松不少,晃了晃脖子仰头冲他一笑。
晋起又觉得眼前被狠狠晃了一下。
这下干脆直接拉了她起身,来到桌边坐了下来。
一杯合卺酒下肚,久不沾酒水的江樱脸色不多时便浮现了一抹酡红。
从来没想到成个亲会这么累的她,疲的已是不行,洗漱后换上大红色的绸布中衣,骨头跟散了架似得直往床上倒。
片刻后,晋起也躺了上来。
再有片刻,江樱便察觉到腰侧中衣的系带被人解开了!
一只粗糙的大手随着松开的衣襟探上了她的腰身。
江樱呼吸一窒,忽然转过了身去。
对上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一面扶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大手,通红着脸忍不住问道:“方才你……你不是说吃了合卺酒就歇息的吗?”
看着她的眼神,晋起觉得她是真没听懂‘歇息’的真正含义。
“你今年多大了?”他微微皱眉问。
“二十了啊。”
“二十了你还不懂成亲之后要做什么吗?”
“我……”江樱的脸更红了,甚至蔓延至了耳根,再到脖颈。
她虽然蠢,可她不傻啊。
这种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说好的既然困了,就早早歇息呢?
人与人之间还有没信任可言了。
“嗯?”见她不回答,晋起借着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的力气,将她拥的更紧了些,一时间二人贴的近极,他甚至能闻得见她身上洗漱后清新的香气。
见他眸色欲深,江樱只得放软口气打着商量:“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等…等明日吧?”
“明日?”晋起眉头锁的更紧,盯着她问道:“我都等了你多少年了?你自己数数。”
“那就更不在乎这一晚了——”
还学会这么说话了!
看来真是这些年来事事都顺着她,给顺出问题来了。
见她红着一张俏脸被自己圈在怀中的模样,晋起当真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拖到明日去解决的。
他忽然垂下头去,用实际行动阻拦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唔——”
江樱感受着他在自己的唇上肆意妄为,力道之大前所未有,一时不由惊住了。
然后,她的衣衫被剥去,又惊住了。
再然后,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再一次惊住了。
再再然后,到了最后一步,更是整个人都惊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还能这样啊?
原来真的会疼啊!
没有任何经验的她整个过程都陷入了懵逼的状态,直到第二次,才顾得回过神来去害羞。
只是说好的最后一次,怎么还来?
还说什么明日不用给人敬茶也不用做规矩,晚点起来没有关系。
难道这也能成为堂而皇之耍流/氓的理由吗?
这才成亲头一晚,夫妻之间竟然就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了!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昏昏沉沉间,江樱觉得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稀里糊涂又满怀委屈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晋起望着她紧锁的眉心,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只怪向来克制力极强的自己在她面前失了理智,将人心疼地轻轻拥进怀中,本有些愧疚,然想到她那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又忍不住轻笑了出声来。
“有我宠着你,自然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房外秋风萧瑟,房中却春意深浓。
二人合点的龙凤喜烛足足燃了一整夜未灭。
据说,这寓意着能够白头到老。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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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熬夜写完,再三检查,敲下正文完三个字的时候,真的重重舒展了一口气。
这个故事不算太长,但我写的太久了,中间还因为身体原因断更过很长时间,所以更加感谢一直正版订阅陪我到最后的人。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很让我感恩。
怎么说呢,总之谢谢大家的种种支持吧,从推荐票到月票,从订阅到打赏,再三感谢。
接下来的番外更新时间还没定,大家不用刻意的等,更新书架里会有提示,偶尔看见它亮起来,就当是个小惊喜吧,点进来看一看。
另外,还是要安利小非的新书,让我们在下一个美好的故事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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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方昕远
我出生在受人倚重的医药世家方家。
自打小爷出生起,便有算命的说我乃华佗再世,日后定能承接祖上衣钵,让方家百年医药世家盛名再创辉煌。
虽然大家都知道算命的这么说,大多是想多拿几个赏钱,但作为方家的嫡长子,大家对我承载的希望很大,所以他们都选择了相信。
于是祖父给我取名方昕远,寓意炽日将出,且光芒久远之意。
而事实证明,那算命的竟然蒙对了,我从会说话开始,便展露了自己在医药方面的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
可我学的实在太快了。
快到我才刚满十岁,便深谙医道,甚至再没什么能让我提起兴趣去钻研学习的了。
小爷作为一个脑袋根本闲不住的天才,自然要找新的东西来充实自己。
这一学,学的就太多了。
喝酒,聚赌,串戏楼,逛窑子,只要在京城能算得上是一桩消遣的,就没有我不会的。
在这其中,我最热衷的就是吃花酒,逗美人儿。
于是我十三岁那年,便有了通房丫头,又接连纳了几房妾室,有些特别喜欢,但出身青/楼者,祖父以死相逼不许我纳回来的,我便干脆养在外头,得空了去看上一眼,反正小爷我有的是钱,主要是求一个快活、开心。
但这些都是遇到江樱之前的事情了。
许多年前,我不止一次在想,若是时间能倒回的话,我绝不会在那些小流/氓手下把她救下来,这样她就不会因对我存了份感激,甚至又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对我动了真心,想法设法地了解我、接近我,让我厌烦又苦恼了。
迷恋小爷我的女子太多了,可不差她一个。
更何况,骄傲如我,对主动送上门儿来的东西哪里能喜欢得起来?
再者,我喜欢的是充满了风情,懂得怎么伺候男人的女子,而不是一个出现在我面前,连说句话都要脸红结巴的小姑娘。
虽然这也挺有趣儿的,可多番下来,未免让我厌烦。
这种无休无止,令我连番做了数年噩梦的生活,终结在一个大雪天。
那日时辰尚早,几座花楼还没开始开门迎客,我约了三五好友到京城第一酒楼包了个雅间儿,推开一扇窗,对着窗外的鹅毛大雪玩了一回雪下煮酒的风雅。
那回我醉的不轻,所以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只有零零散散的记忆。
快要散场之际,她独身一人顶着风雪过来找我。
她对我的心意,早已不是个秘密,但那日,是她头一回鼓起勇气对我真正表意,隐隐记得当时她很紧张,脸色通红,瘦弱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根本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啊。
至于拒绝,那更是顺理成章的反应了。
只是除了拒绝之外,我趁着酒劲似乎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但我想这些话,她早该听得习惯了。
她没有过多的纠缠,如来时一般,孤零零地冒着风雪走了。
我浑不在意,当晚依旧在烟花处流连至深夜,醉成一滩烂泥被阿福扶回了家,一觉睡到次日正午。
醒来后,我得知了她自缢的消息。
当时我被吓懵了。
虽然小爷我花心,但自认为没欠下过什么风流债,她们卖笑,我给银子,谁也不欠谁。
可江二她不一样啊!
但阿福很快告诉我,她家中酒楼倒闭,父亲患病身亡,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女。
我陡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并非是为我而死的。
至少,不全是因为我。
我压下愧疚感,享受着久违的轻松。
可没过几日,我却又听得她被救活了!
这回干脆吓得小爷我直将手中的艳/情话本都给丢了出去。
这简直比死了还可怕好吗?!
倒不如死了来的干净解脱呢!
当时我无不愤慨地想。
好在她虽然没死,却因为叔伯的为难而离开了京城,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没有打听过,因为没有兴趣。
总之,走的越远越好。
她这一走倒是十分干脆,再也不曾不回过,更不曾再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直到我的做派让祖父再也看不过眼,认为该到了让我接手家中生意的时候了,赶了我去肃州分行历练。
那时我去的心不甘情不愿,舍不得京城的温柔乡,和那一干狐朋狗友。
那时我更加不会想到,此次肃州之行,让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的起源,要从重新遇到了她说起。
当时的我无疑是惊慌的,不,应当说是惊恐!
如果有人经历过绝望的话,应当不难理解我彼时的心境——萦绕了数年的噩梦,极不容易从中脱身,眼见要再次陷入梦魇中,怎能不怕?
那时我甚至还拿了剪刀,找到她家里,以死相逼让她许下绝不再纠缠我的誓言。
现在想想,可真是傻啊。
不光是那一回,在此之前的一言一行,都傻的不行。
挺没骨气的讲,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将她娶回家的机会——如果,我知道我日后会那样一副深深地喜欢上她,却因为她喜欢上了别人,而不得不装作不喜欢的苦情模样的话。
可这世间最公平的就是从来没有如果。
好在我同一般人不一样,因为求而不得而将自己逼入艰难的绝境,权衡之下,我选择了一种对她好,对自己也好的方法。
那就是,默默喜欢着她,不让她知道,一直到……不喜欢了为止。
这样的话,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人知道我这段隐秘的心事了。
就像当初我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她那样一样毫无察觉。
可我想应该要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喜欢她了,因为人心都是善变的,更何况小爷我可是满京城中名声赫赫的花花公子啊。
我的心思怎么会一直放在一个人身上?我余下的一生还会是最初想象中那样的,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小妾无数,逍遥一生。
只是眼下有了一段小小的曲折而已,不会真的影响什么的。
直到那日晨早,我自烟花处归家,在雾气朦胧中看到了一夜之间变了模样的家门。
我那商人本质十足的奸诈爹,宠我如命的护短娘,还有拿一根拐杖吓唬了我十多年的祖父,以及那些偶尔温存已分不清她们姓名的美貌小妾……一夕之间,全都不在了。
虽然时隔已久,但再回想起那段时间,我仍觉得黑暗且窒息。
从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纨绔又骄傲,根本接受不了忽然失去所有家人的打击,我从最开始的寻死觅活到后来的自甘堕落,日日沉醉在酒窖当中不愿清醒度日——
好在那时我并不算太过孤单,醉的昏天地暗之时,隐约能听到春风的焦急口气,和她无奈的规劝声,还有……庄婶时而忍无可忍的迎面痛击。
幸亏有他们,若不然,我这辈子大抵是要废在那座酒窖之中了。
起初很痛苦,可脑海中的一切思绪经过空白的浸染之后,逐渐开始变得清明了。
我察觉到我的一生不能这样下去。
小爷我可是自出生起便被定为华佗再世、注定不能如此平凡庸碌的活着的人!
于是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抛开这些浮华,去更远更开阔的地方,救治更多的人,切身地去体会方家祖训中那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身为军医的那段时间,既没有好酒好肉,也没有漂亮的姑娘,但却让我领悟了许多之前不曾懂得的人生真谛。
只是时常还会想到她。
往京城写信的时候,也总是不忘问上几句她的情况。
可或许是之前的我对她太过厌烦抵触,让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我不可能对她产生男女之情,故而竟是始终无人能察觉到我日渐深重的心思。
这真是一件足以令人失落的好事。
角斗场匆匆一见之后,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却是来自于那个我认定为非常危险、始终不愿她去靠近的人。
他没有任何的隐瞒,直接对我阐明了真相,以及他希望我所能帮上的忙。
离魂草——这是他向我打听的东西。
我昼夜不分地赶回了京城,并且不愿相信他信上所言。
离魂草是什么东西,旁人不知,我却一清二楚!
我虽不知它在命数玄学之上能起到什么作用,却很明白那是世间最可怕的毒药,且生长在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的烟瘴之地——
我不管不顾地替她诊治,妄图能借用医术控制住她的病情。
可结果却是我最无法面对的——我除了借用药物暂时地压制住她的痛苦之外,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地控制住她身体的衰败。
那日他又找到了我,他的耐心似乎所剩无几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面前这个人,他内心的恐惧似乎比我还要强烈。
他也很聪明,笃定了我知道离魂草的下落,并且承诺我,倘若我能将离魂草找回来,他可以助我让方家重新走向鼎盛,可以给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我唯有苦笑。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她好好地活着。
我当日便收拾了行囊,往方家历代相传的秘辛之上所记载的离魂草所在的顷州赶去。
那段时间,我终日行走在终年无人敢靠近,阳光都无法穿透那重重瘴气的山谷当中寻找离魂草的下落。
虽然每次进入山谷前都会服用辟毒的药丸,但长时间的浸夺还是让我的身体每况愈下。
从起初我便知道这些深入肺腑的损害,日后是很难恢复的,但我当时并不曾有过迟疑或是后悔。
且日后也未有后悔过。
在他赶来并且随我一同入山的次日,我终于在一处险地找到了离魂草。
在此之前我们大抵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二人竟会因为同一件事情而开心亢奋地不能自已。
然而当日阮平似乎有了异动,他为稳固大局,便先行让我带离魂草赶回京城。
那时我很是松了一口气。
身为医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自然很清楚,只怕撑不了几日便会出现不可估测的问题,届时若让他这个情敌瞧见,岂不丢人?
果然,在还未赶回京城之前的一个清早,我在暂时落脚的客栈中醒来之后发现,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比夜色更要浓重且寂静。
我失明了。
虽然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可一时间还是很难适应盲人的生活。
好在有阿福在,不必事事我亲自经手。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但我仍然很庆幸,至少她即将要得救了。
纵然我永远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可一双眼睛换她一条性命,如此划算的买卖,哪里会有不情愿的道理呢。
我可谓是满心欢喜地回了京城,但却没有去见她,甚至没有让人跟她透露我回京的消息。
怎么说呢,虽然失明不算什么大事儿,我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但还是不愿意让她瞧见我这幅模样,一来怕她担心,二来又实在不好解释我好好的一个人说瞎就瞎是怎么个原因,三来嘛,委实有损小爷我翩翩风采。
可除夕那晚,她到底还是得知我回了京城,我藉口醉酒让春风传话,勉强躲了过去。
知道她的性格,最多等上几日定要登门找我一探究竟,于是忐忑起来,连番地催促大夫尽快将我医治好。
实在不行,只能让阿福撒个谎,告诉她我出城探亲去了。
可我不曾料想到的是,次日我等来的不是上门的她,而是春风带来的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她失踪了。
我犹遭五雷轰顶一般。
可找人这种事情实在不同于寻药,并非我所擅长,我纵然心急,却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静静地等着后续的消息。
和往常一般,没人察觉到我日日心急如焚。
好在她平安回来了。
被他亲自救回来的。
只是令我吐血欲绝的是,我他娘的耗尽心血、搭进去了半条性命找回来的离魂草压根儿就没派上用场!
她莫名其妙的转好了!
所有的人都开始纷纷指责那名道士危言耸听,骗吃骗喝。
可我却很清晰地察觉到,此事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她平安回来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韩家家主韩呈机因病去世的消息。
韩家各处的势力也在逐渐地土崩瓦解。
让我意外的是,晋起并未趁机对韩家赶尽杀绝,而是十分大度地放任他们回了肃州老窝,这简直完全不像一个未婚妻被掳走险些致其丧命的人该有的做法!
亏我一直认为他是那种别人动我一分,必要万倍奉还的狠厉人物来着,真是令人失望。
但江二却不觉得委屈,甚至很认同他的做法一般。
我越发怀疑起了韩呈机离世的真相。
但更令我意外的是,这俩人磨磨唧唧的,竟足足等了三年才成亲!
要知道,在这段时日里我可不止一次萌生了二人感情破裂,我欲趁虚而入抢回江二的想法啊。
可二人偏生又摆出一副情比金坚的姿态来,任谁也插不进去。
三年后,天下太平,二人终于谈婚论嫁。
我既失望,又轻松。
那时我取笑江二道:“足足等了三年,都够守上一个全世间最长的孝期了,你也不怕你晋国公夫人的位置被人抢走吗?”
她闻声面上的笑意一凝,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一本正经地答道:“天下未平,怎可立家呢。”
我嗤笑她装模作样。
她却又道:“如今四海升平,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你还不趁机娶一房夫人过门吗?”
“谁愿意嫁给一个瞎子?”
“又不是治不好了……”她喃喃着道。
数年来的不见天日,已让我适应了目不能视的生活,我浑不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做出一派孤独终老的姿态来。
我早在她从肃州被救回来的那日起,便不再闭门遮掩了。
罢了,反正也娶不回家,管她怎么瞧我呢。
只是在她的苦苦追问之下,我编造出来的失明原因,让我十分后悔——我当时与她说,我是在试药之时不甚着了道,被自己给坑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被冠上了马虎庸医的名号。
真是冤的我有苦没地儿说啊。
这天下还找得出我这般苦情至深的男子吗?
可这心思到底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了。
这些年来,晋起对方家一直十分照顾,仿佛是想藉此来偿还我当年的付出。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挺冤的,离魂草没用上,还平白欠下了我这么大一个人情。
偏生这个人情,还不能让江二知晓。
男人天生对情敌的抵触,让他纵然对我心怀亏欠,却也一直态度疏冷,小爷我也不例外,能跟他较劲的地方绝不让步。
一年后的秋天,瓜熟蒂落之时,江二生下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妞妞。
我混在庄婶一行人间,跟去了晋国公府。
并且在她满月宴上,揽下了干爹一职。
有当年的恩情在,晋起纵然再不乐意,却也无法拒绝。
哈哈,这可真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好把柄。
我高兴得不行,一得空便往晋国公府跑,总爱哄着她道:“小红枣儿,叫干爹。”
“她才刚满月,还不到学说话的时候呢,你教的也太早了吧。”不必去看,江二说这句话的时候,必是拿那种看待白痴一般的眼神望着我。
可我浑不在意,继续教着小红枣儿。
小爷我在酝酿一个大阴谋——
我要让孩子在耳濡目染之下,开口说话时第一个叫的就是我!
为了能亲眼见证这对夫妻当时懵逼的表情,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医好我这双眼睛——我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等眼睛好了之后,便娶一个好姑娘过门儿,最好也能给我生上一个像小红枣儿这样的闺女。
那到时要取个什么名字呢?
小松子儿?
小蜜桃儿?
还是小黄鱼儿?
总之取个我爱吃的就对了……
哎,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有盼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