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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暗花溟     美人谋律txt下载     美人谋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撕破脸

    “什么?”春荼蘼一听过儿的转述就炸毛了。

    现在是多么敏感的时刻啊,案子的真相已经大白,但却等着最后的宣判。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以“平”字为主,绝对不能生事,也不能给别人任何生事的借口。毕竟古代的官员判案,不会完全依照律法的条文规定,自由裁量比较大。

    德主刑辅,礼法结合,是《大唐律》的重要特征。就是说,德在法之上。如果判官认为此罪在德行上有轻判或者重判的必要,可以在特定的范围内加重或者减轻原有刑罚。

    就春大山的案子而言,依律是杖刑。但若张糊涂认为张五娘身为寡妇却诬陷军府武官,用心不堪、性质恶劣、上升到妇德的高度,因而改判徒刑,哪怕只有一年呢,事情就变数多多。

    要知道县一级的衙门若判处徒刑、流刑,是要往州以上的衙门申请核准的。这个过程要经过好几位州及县的官吏之手,谁知道其中哪个环节有人刁难,要用大笔银子才能顺利过关?

    民间有云: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古代百姓之所以不愿意见官,一是因为教育及文明程度不够,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诉讼成本太高。在县府与州府之间走一趟,不死也脱层皮,就算清白,遇到贪官污吏,非得弄得倾家荡产不可。

    她不怕打官司,毕竟事实确凿,提请州府核准案件也不耽误春大山被放出来。但她怕过手的人多了会陡升变数。时间一长,这种好说不好听的事,到底影响自家老爹的前程,还要把她那点家底全耗光了。

    另一方面,这个案子令张糊涂分外窝火,还好他现在还糊涂着。可万一有说客上门,还不管不顾的先把银子扔出来……相当于提醒了他还有搂钱的机会。

    张糊涂为官多年,这点弯弯绕儿还是懂的,意识到名声没捞着,但却能得到不少实惠,他不故意拖沓才怪。若真判了张五娘徒刑,即显得他官风严厉,遇事不姑息,还能在繁杂的诉讼程序之间做不少手脚,他何乐而不为?

    这个姓徐的死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春荼蘼一骨碌跳下床,趿着鞋子就往外跑。因为装病,她的长发只松松挽了个髻,斜插一只白玉簪子。上身是交领海棠红色家居短襦,下面穿着秋香色扎脚的宽腿裤子,素白着一张小脸,冲出屋门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

    幸好过儿紧跟着她,上前扶住,急道,“小姐要做什么,吩咐过儿就是了。”

    春荼蘼定了定神道,“你快去找老周叔,他应该是认识徐家请的那位公爷,叫他立即、马上、迅速的给我把人拦回来。然后直接送到镇上最好的客栈休息,从临水楼订饭菜,好好地款待,然后……就说明天我爹会亲自上门道谢。对了,小九哥有马车,眼色又伶俐,叫他跟着。”

    过儿应了一声,抬步就要走。

    没成想小琴在厨房里给徐氏炖燕窝,把主仆两个的对话听个满耳,闻言就快步跑出来,也来不及进东屋禀报,直着嗓子就嚷嚷,“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大小姐可不是失心疯了,要把咱家请的公爷给劫回来,不许去给老爷请人说情呢。”

    春荼蘼一愣,随后大为恼火。可还没等她说话,老少徐氏就一起奔出东屋。徐氏急惶惶的眼里包着泪,哆嗦着声音指责,“荼蘼,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想救你爹了?”

    好嘛,事情还没弄清楚,一顶大帽子先给她扣在头上了!

    “太太,老太太。”春荼蘼耐着性子,向二人施了一礼道,“昨天我不是说了,我爹的案子已经审明,他是被诬陷的,明天第三堂读鞫后,他就会回家。这时候再烦请衙门的人,反而不美。若被有心人利用,怕再生事端。”

    徐氏一听,立即没了主心骨,侧过脸看她那娘亲。那委委屈屈、惊慌失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窝囊样子,看着就让人心头冒火。

    而老徐氏看到女儿问询的眼神,皮笑肉不笑的对春荼蘼说,“哎呀,这事你就别管了。你才多点大的年纪,懂得什么呀。常言道官字两张口,没有银子垫底,他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话,哪能就信呢。”

    照你这么说,律法就是一纸空文喽?可就算再黑暗的地方,就算律法确实是摆设,但表面文章也得做。难道公堂上说的话,只当是狗屁?哪个官的脸皮厚到那种程度?何况当今圣上听说是个英明的,下面的官吏谁敢明目张胆的行恶?

    不过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能跟这位眼里只有银子的愚昧妇人说,只道,“荼蘼谢谢老太太一片援助之意,但事不可急,不妨等上一等。若明日县大人真的不能还我爹的清白,再求人请托不迟。”

    她放了软话,退了一步,可老徐氏却仍然觉得受到冒犯,不耐烦的拔高嗓门道,“让你别管,你就别管了,小孩子家家的。若春家真有顶事的人,也不会求到我徐家头上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其实是亲戚之间的事,可老徐氏又把徐家摆在高人一等、甚至恩人的层面上,听起来真让人不爽。

    过儿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受不得老徐氏那盛气凌人的样儿,插嘴道,“是太太硬要去请老太太,我们小姐可没请。”

    老徐氏闻言大怒,眼珠子瞪得铜铃也似。

    春荼蘼伸手把过儿挡在身后,抢在老徐氏开骂之前道,“看老太太这话说的。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孝之一字。牢里的人是我爹,我哪能不管呢。”

    老徐氏哼了声,脸色尖刻地道,“荼蘼,我知道你爹疼你。可你今年都十四了,他就算再疼你,也留不了你几年。到时候你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所以你要明白,如今春大山首先是我女儿的丈夫,我的女婿。若要做什么决定,还轮不到你一个即将的外人说话。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爹死了,埋在哪块坟地里也是我女儿说了算,你不过是上前哭上一场罢了!”

    这话真毒啊!

    春荼蘼不是个好性子,只是一直为了家宅平安,死忍着罢了,此时火顶脑门儿,又明白道理是说不通的,今天若不撕破了脸,只怕不仅这件事,以后还有的好受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她深吸了口气,脊背挺得笔直,小下巴微微扬起,冷冷地笑了,“天幸我爹还没死呢,而且有我在,也绝不会让他蒙冤。我又不明白了,如今在这院里,谁才是外姓人?徐家对春家援手,不过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却不能代我春家做主。再者说了,徐家搭了人情和银子,我春家感激,但帮忙之前,为什么不问问主家,自己就做主行事?到底这儿是春家,还是徐家?”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老徐氏急了眼。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都已经这么说了。”春荼蘼淡淡的,但眼神坚定无比,“对不起了老太太,事关我爹的清白和前程,少不得要拂了您一番好意。过儿……”

    “在。”

    “照我说的做,立即叫老周叔去拦人,不得耽误!”

    老徐氏见春荼蘼根本无视她的存在,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她女儿是个傻的,她却认为春家这丫头是她女儿的眼中钉,应该早早拔了去。不过这丫头以前看着知礼温柔,像是个好拿捏的,听说议亲的事,都能吓得自己往山路上跑,可见是没成算。但自从那一回后,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却觉出春家丫头变了,虽然外表还是温良可爱,不过似乎只要一招惹,立即就亮出爪子,好像一只从外头捡的野猫。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也许是死过一回,什么也不在乎了?当初,怎么就没摔死呢。如果死了,就算春大山扬言休妻,但那是个心软的男人,总有转圜的余地,胜于今天为难。

    老天真是不长眼!

    不知老天听到这话,会不会降雷劈她,一心作恶,老天不助,还是老天的不对了。但这就是她这种人的思维逻辑,没办法和正常人沟通的。而她一抬眼,看到春荼蘼头上那只玉簪,虽然式样朴素,但玉质温润,在阳光下似乎隐隐散着柔光似的,绝对不是凡物,也绝对不是自家陪送之物,心中就更为光火。

    好啊,春大山,有这么好东西不给小了十岁的娇妻,却给了女儿,实在不是东西!

    她却并不知,那簪子本是白氏的遗物,跟她徐家是半文钱关系也没有的。

    “王婆子,给我拦住那贱婢!”老徐氏咬牙道,“不能让个糊涂的姑娘坏了大事。那时我女婿坐了牢,春老爷子回来,他的老脸可往哪儿搁?倒似我这个长辈没有尽力似的!”

    有什么主,就有什么样的仆。那王婆子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兼之早就看春荼蘼主仆不顺眼,闻言高声应答,上前两步,抓住过儿的后衣领。

    过儿再有劲儿,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对上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婆子,哪里有反击之力,就像被老鹰捉的小鸡似的,瞬间就被提溜了回来,挣扎无果。不仅如此,王婆子得了老徐氏的暗示,还要给过儿几巴掌。就她那手,熊掌一样,真拍在过儿身上,这忠心耿耿的丫头非得吐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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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全武行

    春荼蘼大怒!

    撒破脸,她是有准备的,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老徐氏居然趁着春家两代男主人不在,上演全武行。这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在人家的家里打晚辈的脸,太无耻了!而且,这哪里是要打过儿,分明是要打她。就连那声贱婢,心里也是骂她的。

    好,打架是吧?动手是吧?她可不是软柿子,更不是讲究礼节规矩的古代女子。她在现代一会儿装淑女,一会儿玩野蛮的时候,这群古代人早就变成黄土了!她要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像个战士一样守护!

    于是,她没有没含糊,一步蹿上前,抡圆了打了王婆子一个大嘴巴。只可惜,王婆子太高大了,目测得有一米八多,比她爹还猛出半寸,所以这一下是打在下巴上了。但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幸好没有留长指甲,不然指甲都得掀了。

    王婆子哎哟叫了声,狠狠的踉跄了几步,放开了过儿。

    “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的人!”春荼蘼喝道,气势十足的指着王婆子的鼻子,明明相比之下,她的身材如此娇小,可却令王婆子弯下了腰,不敢抬头,“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这是我春家!我爹是折冲府的武官,我祖父是公门中人,就算是军户贱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撒野的!我告诉你,你再敢碰过儿一下,哪只手碰的,我就砍掉哪只手。别以为回了徐家就没事,我春荼蘼在此发誓,你若是敢,我只要不死,你那手就是我的!”指桑骂槐谁不会?这种低段数的招儿,都是她不屑于用的。她这是明白告诉老徐氏别打错算盘,这是她的家,谁也不能在她家欺侮她。

    比彪、比野、比狠,她不会输的!

    老徐氏只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好像要犯心脏病。可是她的身体好着呢,真正是老天没眼了一回,仍然坚强地挺立着,大叫道,“王婆子,我给你做主,看谁敢要了你的手去!”

    可王婆子哪敢动啊,春家那位大小姐眼睛放寒光,比有回在树林子里遇到的野狼还可怕。

    老徐氏见王婆子不动,气得眼珠子发红,失去狼,连一直努力维持的假体面也终于挂不住了。她左右一看,从东屋窗下抄起一把扫帚,冲过来道,“下人打不了你的奴婢,我总可以帮你管教。有本事,你把我的手也剁了去!”说着,就朝过儿扑了过来。

    春荼蘼终于,打心底里服了。

    老徐氏泼妇成这个样子,她实在没办法比肩。她武力保护自己及所爱是可以,但撒泼却实在无能。是她低估了老徐氏的战斗力,以为她起码还要点脸。但她错了。而且这年代,孝字最大,就算老徐氏是跟她八杆子打不着的继外祖母,到底在辈份上占着先,她不能还手的。

    但是,她也不退!绝不退!

    她上前一把抱住过儿,转过身去,背上生生挨了一扫帚。登时,火辣辣的疼从头到脚,瞬间传遍全身,可见老徐氏是下了狠手的。

    徐氏自从见到情势激烈到失控,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了。此时见到自己的娘打了春荼蘼,一下就瘫坐在地上。她深知自个儿的丈夫有多疼爱这个女儿,他要知道此事,犯起牛脾气来,那可是八匹马也拉不住的。

    “太太!太太!”小琴本来还存了看热闹的心,见徐氏软倒,也慌了神儿。扑过去,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手忙脚乱的。

    老徐氏见状也不追打人了,儿啊肉啊一通乱叫,看向春荼蘼的眼神充满恨意。

    春荼蘼不理,拍拍过儿吓白了的脸,“快去,不然来不及了。”

    “小姐,你……”过儿知道春荼蘼为自己挨了一下,心疼得泪水涟涟,又感动,又自责。

    “别婆婆妈妈的,办正事要紧!”春荼蘼皱紧了眉,那神情令人无法拒绝,只能服从。

    可过儿才跑向内门,老徐氏却又缓过了神来,大叫道,“快把门堵上!王婆子,你不敢动手,还不敢堵门吗?若你连这件事也办不到,我不如趁早发卖了你!”

    王婆子吓傻了,本能地冲向门口,比一扇猪肉还厚实的身板,果然无法悍动,任凭过儿又踢又咬,也不动分毫,还真是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这时,外院也终于听到了内院闹出的动静。因为家里来了外男,内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老周头看不到内院情况,只急得在外面敲着门问,“怎么啦怎么啦?小姐,可有事吩咐?”

    春荼蘼还没有回话,老徐氏就对她哼了声道,“你有本事就叫人进来,我外面还有两个男仆,不如一道来瞅瞅。到时候有个拉拽,那老仆年纪不小,不知受不受得住。”一边说,还一边拦在春荼蘼面前。

    她的意思很明确。王婆子怕的是春家大小姐,可不是小丫头。只要她把春荼蘼挡住,过儿就越不过王婆子去。而春荼蘼绝不敢跟她动手,那么只要僵持着,春荼蘼又怎么去拦人?再者说了,虽然女人在街上和男人聊天也不打紧,可外男进内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像春荼蘼这种娇养的,传出去,看这小贱蹄子还有什么脸面!

    她不去想春荼蘼为什么要阻拦徐家请的人去找本县的刑事官吏,也想不到女婿的案子,甚至她女儿的未来这时候也顾不得,她就是不能输掉这口气,让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给治住!

    春荼蘼又深吸了一口气。

    她多么想以礼服人哪!可是人家不讲理,她也只能奉陪到底。虎狼囤于阶陛,她还能谈因果吗?她没那么迂腐。于是,也只好什么鸟,就喂什么食了。

    她向厨房移动了两步,但老徐氏反应挺快,一步挡在她面前,冷笑,“想以死相逼?我徐家可不落这个把柄于别人手中,你想也休想!”

    春荼蘼忍不住轻蔑的目光。

    以想相逼?难道以为她要用菜刀抹脖子?老徐氏还不配她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她的小命珍贵着呢,是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绝对要好好保护。她只是……想喝口水而已。刚才嚷嚷了几声,她的嗓子火烧一样,干得像要裂开了。看来在肺活量上,她还是输给老徐氏不少哇。

    “老周叔,没什么事,您在外面歇着吧。”春荼蘼再度深深吸气,对外院高声道,之后压抑怒火,招手叫还在蚂蚁撼大象一般做苦工的贴身丫头,“过儿,快回屋给小姐我搬把椅子。”

    “啊?!”过儿大为惊讶,不明白为什么小姐突然变了策略,但她习惯服从春荼蘼了,随后又“哦”了声,麻利的搬了张椅子出来,接着抹了把汗。

    推那王婆子几下,就像搬山似的,比她干一天的活儿还累。她现在手脚酸软,只不知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只见春荼蘼施施然坐了下来,神情平静,好像刚才那场激烈的战事与她无关。而一边的老徐氏也很惊讶,心中又实在没底。看样子,这小蹄子是偃旗息鼓了吧?可她那是什么眼神,胸有成竹,带着看不起人……

    正思量,春荼蘼发话了,“既然老太太死活要拦着我做正事,我也实在没办法。谁让我年小力弱,又占着晚辈的身份呢?总不能做下那忤逆之事,叫人抓我见官。”她声音清亮,脸上甚至挂了一眯眯的笑意,可没来由的看得人心里发毛,“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只要徐家请的公爷与我们范阳县的刑吏搭上关系,不管有没有坏了我爹的事,我必把太太怎么嫁给我爹的详情传遍整个范阳和涞水县。让所有人都看看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好家教!”

    抽气声响起,却是才刚醒转的徐氏。但立即,她倒方便得很,两眼翻白,又晕过去了。

    老徐氏一听,脸也唰的白了,尖叫道,“你敢!”

    “您看看,您看看,您又这样说。事,我既然做得出,还谈什么敢不敢的呢?”春荼蘼笑魇如花,看在老徐氏,却像小恶魔的面孔,“除非您杀人灭口,不然我爹、我祖父来了,也拦不住我!”

    “你!”老徐氏恨不得咬死眼前的少女,“你以为这是丢我家的脸吗?你爹又有什么颜面?”

    “刚才老太太不是说了?我年纪大了,顶多几年就要嫁人了,就是外人。我爹首先是太太的丈夫,老太太的女婿?既然如此,我一个即将的外人还顾虑这么多干什么?到底,我爹故去时,我连坟地都不能帮着选,只能上前哭一场呢。”春荼蘼反问。

    哼哼,多好的交叉质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你的话反过来质问你,气死你得了!

    老徐氏终于也站不住了,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好在她还真坚强,硬是挺住,咬了半天牙才吩咐说,“王婆子,躲开那儿。既然有人不识抬举,硬要送亲爹去坐牢,我们也不管了!走,我们回屋!”

    王婆子巴不得这个命令,速度闪走。在老徐氏的授意之下,抱了还在晕倒中的徐氏,与小琴等四人,一起进了东屋,门也被重重摔上。

    “还不快去!”春荼蘼推了一把过儿,“记得一定要打听清楚,到底那位公爷有没有和咱们县衙的人说上话。如果说上了,还要细打听打听。万一要坏事,咱们得有准备。”

    过儿点了点头,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春荼蘼这才松了口气。

    娘的,累死了。不过吵嚷两句,胸腔里倒是挺痛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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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还是上午十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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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没有男人惦记的姑娘,不是好姑娘

    春家所在的这片地方,属于地团,也就是府兵军户聚居的地方,地理位置上处于城外,毕竟府兵们战时是士兵,平时就是农民,还要种地的。而普通百姓,还把这里称为“糠地”,只因为很多军户穷困。他们虽说不用缴田税,但古代生产力低下,出产本就不多,还得看老天爷的喜怒,日常的军务装备还得自己担负,实在过得艰难。

    因而,春家的宅字在糠地中很显眼,东边紧邻着家境稍好的何嫂子家,西边是一条容一辆马车通行的阡陌小路,后面是自家菜地,再旁处,就是大片普通民居了。

    春荼蘼坐在当院里,提防老徐氏又出幺蛾子。虽然有点冷,好在刚才战斗了一场,又是近晌午时分了,身子倒还是温热的。

    不过她坐了会儿,忽然觉得不自在起来,似乎有人窥探,循着那种异样感望去,就见到一个年轻男人正趴在西方临街的墙头上,津津有味的凝视她,见到她看过来,咧嘴一笑,牙齿白得闪光,像要咬人似的。

    这人是谁?长得很是不错。他在那儿趴了多久了?都听到了些什么?大白天的爬墙也太大胆了!虽说现在这个时辰,男人们大多外出做活了,可军户家的女人孩子也都挺厉害,叫嚷起来,他就得被围起来打。可是,看他似乎没有恶意……

    因为太突然了,一时之间,她有点发怔。而她自己不知道,迷惑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奇异的形成了微妙的蛊惑力。在那位墙上君子的眼里,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饱含着一种急欲怒放的肆意,恨不得让人立即摘下枝头。

    “小姑娘挺凶的啊。”男人的笑容加大,带点戏谑地说。

    “凶你妹!”春荼蘼的胸中正还有点余火,又遇到这种不守礼的爬墙家伙,当即暴发,“还不快滚,等着我叫人来赏你吃小炒肉吗?”

    墙头男一愣,定定地望着春荼蘼,不明白凶你妹是怎么个凶法。

    春荼蘼只觉得自个儿的脸都要被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灼伤了,怒得站起,“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墙头男又一愣,随即唇角上弯,似乎要大笑。但这时,因为春荼蘼声音大了,东屋听到了动静,门帘一挑,小琴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来。

    春荼蘼冷冽的目光狠狠甩过去,吓得小琴一哆嗦,赶紧又缩回屋了。春荼蘼再看向西边墙头,那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男人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路过西墙外的小路,听到动静,多事的来看热闹。好在她似乎也没说什么紧要的事,应该不碍的。

    其实,她根本不会把自家美貌老爹娶徐氏时的那点难言之隐说出来,但她算准了老徐氏不敢赌。道理讲不通,武力上不占优,威胁别人这种事,她做起来并没什么心理障碍。但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啊?虽然大唐风气开放,但随便爬人家的墙,也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何况她家的墙是很高的,难道外面有垫脚的东西?不行,待会儿得让老周叔去看看。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一院子女人加一个老人家,还是安全第一!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墙头男已经快步离开春家的范围。同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身体有点孱弱,但紧跟着走了半天也没有气喘的俊俏郎君。

    “春家姑娘挺不错的嘛。做事爽利、果决,却还给人留三分余地。”墙头男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回望,正是折冲府都尉韩无畏。不过,他还是穿着低阶卫士服,若不注意他的容貌和气质,就像普通的军中少年。

    跟他在一起的,自然是大理寺丞康正源,也是一般读书人的打扮。

    “因为你爬人家的墙,她还要请你吃小炒肉?”康正源伸出手,轻按按自己的唇,似乎把要打的哈欠压了回去。他唇红齿白,手指~]”

    “表哥,你恶心人也有点限度好吗?”康正源做了个要呕吐的样子,“若她也像京中贵女们那样,见了你就百般示好,也就不过尔尔了。我看,人家是家里有事,嫌你烦呢,恨不得快把你打发走。我在下面听着,好像人家叫你快滚来着。”

    “女人嘛,总是口是心非,说不定她表面凶我,心里是为我好的。”韩无畏耸耸肩,大言不惭地说,“可惜你没看着她那俏模样,明明是旧衣素颜,头发都散了,可就像华服贵履,妆容精美似的,特别坦然大方。你说,别的姑娘突然见到以墙头上趴着个不认识的男人,不吓得尖叫,也得惊慌失措吧?至少,因为自己形容狼狈,也得有点尴尬吧?她呢,敢跟我对视,还扬言要挖出我的眼珠子。啧啧,了不得。”说到后面,不由得赞叹。

    他却不知道,那是春荼蘼在现代职场和法**历练出来的淡定和从容。另外,就是她心里放着春大山的事,顾不得别的。

    “我又不是登徒子,不做无礼之事,自然看不到墙内春……呃……雷霆。”康正源道,“再者说了,你从小苦练武功,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爬墙?”

    “你站在墙根下头听,就很正派吗?别臭美了,咱俩是一对登徒子,你不过是个放风的而已。”韩无畏坚定不移地把康正源拖下水,“但也怨不得咱们,院内吵的声音这么大,正好路过的人,谁还没点好奇心?”

    “是正好路过吗?你是特意拉我来的吧?”康正源毫不留情的揭发道。

    韩无畏笑笑,继续向前走,两人边走边说。

    “昨天我回军府,急调了春家的记档来看。春大山的父辈,本来是兄弟三人,他们家是三房。因为春青阳那辈上已出两丁,春青阳就没进兵府,而是去县衙当了差役。你也知道,为避免逃避当兵员的,律法规定军户不得分家。可是春家大房和二房,居然没生出儿子来,就此绝户了。总共只三个女儿,嫁到了外县。到春大山这辈,没办法,隔房顶了他大伯父的缺。”

    “春大山现在也没有儿子吧?若有,也不会叫个姑娘家上堂去代父申冤。”康正源问。

    韩无畏点了点头,“可若不是有这一出,我也不会注意到春家。只是想不通,一个内宅的小姑娘,我打听过,平时也不像其他军户女那样抛头露面,娇养着呢,却怎么会那么熟悉大唐律法,还能运用得如此熟练?”

    “这个……昨天我约见了县衙的部分官吏,倒是私下问了。据说,春荼蘼三个月前大病了一场。养病期间实在无聊,她祖父就从衙门主典那儿错了《大唐律》给她看。想必,是那时候熟悉的吧?但短短三个月就有如此实力,就算不是过目不忘,也是天分超常呀。”

    “看她上堂的样子,倒像是个老手。只是她土生土长在范阳,并无特殊经历,也只能以天分来解释了。”韩无畏轻蹙了下眉头,“至于说春大山,他二十一岁为丁,九年时间,从卫士到小火长,再到队副,一级级升得不算快。不过近十几年来,阿尔泰山那边内讧不断,扰边的也只是在幽州北部边界的小打小闹。没什么战事,就捞不到军功,升迁无望。春大山是个忠耿的性子,不擅溜须拍马,家里也没有得力的亲朋,这样还能升官就已经很不错了。”

    “春大山长成那般样子,极招惹女人的,上官不妒忌就好了。”康正源笑道,“关于女人缘这事上,你是深有体会。你想提拔他,不会是同病相怜吧。”

    “若是人才,没必要不提拔是不是?军府还正好有个职缺。但我是想,他有个如此不俗的女儿,必定也有不俗之处。”韩无畏摊开手,“但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想来看看,哪成想还真遇到好戏了。春大山武艺不错,练兵也有一套,可惜家宅不宁。不能齐家的人,在军中能有大作为吗?我觉着,还是再看看吧。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身边的幕僚麻烦得很,出门必看黄历。”康正源抓抓头发,“他说三日后正是出门的好日子,所以我那天一早就走。范阳有你坐镇,本没什么大案要案发生,我先往幽州北边去,趁着数九寒天下大雪之前,把那边先巡察完毕,然后再往回走。如果赶不及回长安过年,最后还是落脚在你这儿。”

    “行,那我等你,正好可以和我一块儿过年。”说到这儿,韩无畏又是一笑,“不知春家那丫头过年时穿得喜庆点,是个什么样子?”

    “你别总惦记人家姑娘好不好?”康正源也笑道,“哪有点折冲府最高官员的样子。”

    “这你就不懂了。姑娘就是给男人惦记的。没有男人惦记的姑娘,不是好姑娘。”两人说笑着离去。

    春大山不知道,他升官之路,就因为徐氏母女而耽搁了下来。而被惦记着的好姑娘春荼蘼同学,此时还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衙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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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瞎子点灯白费蜡

    一直等到下晌未时中(下午十四点),春荼蘼派出的人才回来。小九哥不方便进内院,就由老周头来报告。

    春荼蘼就一直坐在当院,身上都凉透了。好在听到的是好消息,也算值得。老周头回报说今天恰好县衙非常忙碌,因为有上官巡察狱况,刑房的官吏们急着准备阵年旧案的文档,连那时间超长的午休都省了,还闭了衙。

    “老奴和小九哥考虑那位邻县的公爷一时进不了县衙,找不到人,势必要得找个落脚的地儿,于是就沿着县衙外面的茶楼酒肆一间间寻过去,果然找到了。按照小姐吩咐的,我们把那位公爷安排在福清楼先歇下,小九哥亲自去临水楼叫了上等席面,方老板娘还特意找了那位顶顶会说话的二掌柜的亲自做陪,说之后还有乐呵的节目,叫小姐不用操心。”老周头压低声音说,不时瞄一眼东屋。

    春荼蘼一笑,也以同样的低声道,“放心,我知道她们支愣着耳朵。可是院子这样大,除非她们长了兔子耳朵,否则听不到的。纳闷死她们,急死她们,哈哈。”

    老周头从来只见自家小姐的娇柔天真,哪有这么小小嘎坏的模样,也不禁莞尔。

    “老周叔做得好,但您是自家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至于临水楼的方娘子,这次真的帮了大忙,咱们有情后补。”她站起来。

    她没有继承这身体原主的多少记忆,所以不太清楚春大山和方菲的交情。是江湖朋友?红颜知己?还是小小暧昧?她不能确定。事实上,她自穿越而来,还没见过那位本县有名的两个女人之一,临水楼的方老板娘呢。但这次她爹的官非之事,人家不惜力的帮忙,从行事风格来看,此女性格豪爽大方,做事又周到,应该是个不错的人。等春大山出来,自己去谢就得了。

    “过儿呢?”她站起来,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那丫头担心小姐午饭没吃,说去买些熟食。我怕小姐着急,先一步回来了。”

    “啊,您不说还好。这一说,我还真饿了。”春荼蘼只感觉前心贴后心,空荡荡的胃,胃臂摩擦,咕咕的叫。

    但在吃饭之前,她得先办一件事。所以,她安抚地对老周头笑笑,然后抬步走到东屋的外面,朗声道,“太太,老太太,荼蘼有一事禀报。”

    徐氏没有吭声,像平时一样装死人,倒是小琴打起了帘子。

    春荼蘼好像上午那场架根本没打过似的,迈步进屋,姿态怪异的行礼。知道老徐氏必定不会那么容易让她起来,干脆也不等所谓长辈的吩咐,自行起身。站直之时,还低低的痛叫了一声,似乎无意识的反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背。

    老少徐氏同时变色,老徐氏是怒的,小徐氏是吓的。

    上午老徐氏打的那一扫帚,可是实实在在的。春荼蘼此举虽然有故意的成分,但疼,却是真疼的。刚才她悄悄摸了摸,已经肿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坏了事,找大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老徐氏哼了声,掩饰心虚。

    她就是这样的强势人,绝不会低头认错的。在她看来,打就打了,能怎么样?虽然在女婿家打了人家的女儿,在理字上站不住脚,但她要打的本是个丫头,是春家女自己撞上的,春大山还能打回来不成?至于女儿,也不会有事的。因为她知道春大山心软,看死了他见不得女人哭,更不会打女人的。

    “那倒不是。”春荼蘼细声细气地答,“只是来问老太太一声,眼看就申时了,这时节,天又黑得早,我父亲和爷爷都不在,家里不好留宿外人。老太太就算了,毕竟是太太的亲娘,也是女客。但徐家的那两个家丁,您看要安排哪里住?还有食宿银子……我祖父在时,为了免得占太太嫁妆的便宜,已经分伙而居。如今父亲不在,荼蘼身无余钱,怕招待不周。”

    徐氏腾的站起来。

    刚才打开窗缝,看那个老仆与死丫头嘀嘀咕咕,还当是在外面受了挫折,回来求助的,特别是看到春荼蘼低眉顺眼的进了东屋时,她很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哪想到,这是赶人哪!居然敢!轰她走!

    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可又确实找不到由头发作,也只能暂时憋回去,大声道,“你不用多说,既然我徐家帮不上忙,也不叨扰了,这就连夜回去,免得花用些许,小门小户的承受不起!”

    “老太太明理。”春荼蘼假装没听懂老徐氏的讽刺,“真是自家事、自家知,春家自己过日子时,确实不敢浪费呢。”这话,摆明告诉老徐氏两件事:第一,她是徐家人,少把手伸到春家来。第二,她这次过来根本没有用处,所做一切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啦)。

    她第一次面对春荼蘼的伶牙俐齿,被堵得无话可说,只气哼哼地起身要走。徐氏在旁边见着,有点发慌,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却又不说话,只抽抽答答,看得她气苦,甩开女儿道,“自个儿的日子自个儿过吧,别没事就麻烦娘家。到头来别人不领情,出了钱、使了力也不过是白忙活,还让人看低了去,何苦来哉。”

    春荼蘼就给她来个不吱声,以行动表示赞成她的话,挤兑得老徐氏脚底下像长了钉子,急匆匆离开春家,离开了范阳县,直接回自己家作威作福去了,居然连请来的那位公爷都不理了。

    徐氏见自己的娘走了,心中暗恨春荼蘼刁钻,突然觉得娘说得对,这个丫头必须快点嫁出去,不然就没有她的好日子过。不过她生气时不吵不闹,就是不搭理人,所以推说头疼,摆着冷脸进内间歇着去,春大山官司的事都没有细问。

    春荼蘼乐不得徐氏别来烦她,虽然徐氏心性的凉薄和阴沉让她非常不爽,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让自家爹娶了这样的女人呢,也只好忍了。

    回自己屋后不久,过儿就捧了些温热的熟食来。春荼蘼早就饿透了,就着热茶,风卷残云般的吃完,才让过儿侍候着重新梳头换衣服,又灌了烫婆子来焐手焐脚。只是当过儿见到她背上的伤时,一下子就哭了。

    “哭什么,又没多疼。只要……不碰的话。”她劝着。

    这点情况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想当初她当律师助理时,工资少,租的房子又偏远,每天早上上班时,跟打仗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挤公交、地铁。她曾经被挤出过车厢,直接摔到水泥地上,膝盖手掌全破皮流血,可自己擦点消毒药水,照样楼下楼下跑。至于说饿几顿饭,更是常事。

    所以说,穿越到古代后,虽然个性和自由,甚至结婚恋爱受到了限制和压迫,但如果生在好人家,家境稍富余点,家人疼爱点,生活方面还是很舒适的。不像现代女性,挣命一样努力。

    “都是我不好。”过儿自责,“整整一条大血印子,肿了有半寸多高呢。”

    “那也不碍事,也不是有生命危险,你一哭,倒怪丧气的。”

    过儿一听,立即抹干眼泪道,“老爷是武将,兵训回来时,身上总难免受伤。他从前有很多消肿化淤的药膏,抹起来挺管用的。不过现今都在太太那儿收着,我去要点来给小姐搽。”

    “她正不待见我呢,你别去自讨没趣。”

    “哼,她敢不给!”过儿一皱鼻子,“明儿下晌老爷就回来了。若知道小姐受伤,还不得心疼死。这孽是谁做下的,太太会不知道?到时候,她倒要好好给老爷解释解释。”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咳嗽一声。接着,小琴走了进来,把一个茶色的陶罐放在桌上道,“小姐,这是我们太太让奴婢送来的。”之后也没说别的,略施了一礼就又惶惶地退了下去。

    过儿拿起罐子,打开闻了闻,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正是这个药膏。”又压低声音,“太太倒乖觉,自己送来了。”

    春荼蘼灵机一动。

    这点伤不算什么,但她也不能让人白打。老徐氏到春家,简直是撒泼一样,如果能借机让那死女人收敛收敛,最好以后少登春家的门,那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一层,她阻止了过儿要给她上药的举动,“明天再用药吧。”

    “那样伤口就发起来了!”过儿着急。

    春荼蘼笑得很贼,“傻了吧?不懂了吧?正是要它发作起来呢!”

    “明明是小姐傻了好不好?”过儿挑挑小弯眉,“老爷又看不到伤口,做做样子喊喊疼就行了,倒不用自个儿受真罪。”

    春荼蘼恍然大悟。

    她大事上算聪明,但细节小事上就有点糊涂。其实是不在意,经常忘记这里是古代,异时空大唐。像背上这种“**”部位,春大山是不能看的,即使他是亲生父亲。

    说到这个,春荼蘼就有些奇怪:她的癸水已经有了,春氏父子全是男人,那么是谁教给本尊这些女性的生理卫生知识的呢?难道是徐氏?她嫁过来也快一年了,算算时间倒对得上。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徐氏别说母亲了,连点姐姐的感觉也没有,比那没见过面的方娘子还要生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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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爹,安好

    一夜无话。

    第二天才巳时中(上午十点),春荼蘼就照样换上男装胡服,打算去县衙了。虽然要晚衙才开审春大山一案的第三堂,但她忍不住有些心急。毕竟进城还需要一点时间,到镇上后还可以先四处打听打听。

    可没想到才出屋子,就见徐氏和小琴已经打扮停当,站在内门前。徐氏的装扮不可谓不华丽,黄罗银泥裙,樱草色衫子,银红色帔子,头上戴了帷帽,看不见发式和首饰。一边的小琴一神青,衣衫窄窄,衬出玲珑腰身,也戴着帷帽。那做派不像丫头,倒像是春大山的妾。指不定,她心里正有这种想法。

    其实徐氏的五官长得还不错,但她身材扁平,肤色偏黑黄,不适合鲜艳的颜色。但这时代好像流行这种风格,春荼蘼也不好多做评价。只是从这二位的姿态上,她知道这是要和她一起去县衙呢。

    “太太,您这是?”她明知故问。

    “你不是说,你爹今天就能被还以清白么?”徐氏略掀开帷帽上垂着的轻纱,“身为他的妻子,我自然要亲自接他回来。”

    “大堂秽气,县衙外又人来人往,事多且杂,太太身子不好,再让人冲撞了可怎么办?不如您在家等着,我去接我爹。”

    “不,我要去!”徐氏突然声音变大,还上前一步,肢体动作表现得十分坚决,“如果大事不好,至不济……我还能见他一面。”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

    春荼蘼差点当场发火,好不容易才压下心绪,抬头看了看太阳,冷冷地道,“太阳这么老大的,太太可别说丧气话,多不吉利。”

    什么叫大事不好?什么叫见他一面?难不成她家美貌老爹是要上刑场砍头不成!

    “我是想,总不能叫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出头露面。等你爹回家,非要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担事不可。”徐氏缓了语气,“前两天你辛苦了,跑来跑去的。我听说,一直是临水楼的伙计听你使唤,今天不如你在家好好等着,也歇歇,让他赶车带我过去。”

    春荼蘼明显感到身边的过儿绷直了身子,那意思就得打嘴仗,连忙以眼神示意过儿不要开口,然后无所谓的笑笑道,“好啊,那劳烦太太了,我就在家坐等好消息。”说完,拉着过儿就进了屋。

    徐氏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倒是愣住。

    身边的小琴凑过来,小声道,“太太,咱快走,免得小姐回过神来,又不肯了。自从老爷下了狱,太太日日担惊受怕,吃不香、睡不着、求着佛祖保佑。就是诚心感天,老爷才能顺利从牢里出来。小姐天天往外跑,看着好像上下奔走,可谁知道太太的心意和苦楚?老爷本来就疼小姐,若再让小姐这孝女模样感动了,以后太太在老爷心中的位置,就更不及小姐了。”

    这话说得,前半段让徐氏非常舒服,因为证明她对春大山出狱很有贡献。后半段又提醒了她,不能让春荼蘼更得脸。于是她立即点了点头,打开内门,叫老周头去叫小九哥了。

    其实她有这种想法就很糊涂了,春大山与她是夫妻之义,与春荼蘼是父女之情,疼女儿和爱老婆并不冲突。她若做得好,在男人不在家时能顶家立户,至不济能稳住男人的后院,让男人没有后顾之忧,又争得什么宠呢?

    小九哥知道春荼蘼会心急,所以早早套好了车,只是见出来的是徐氏和小琴,并没有春大小姐主仆,即不敢明着拒绝,又不敢擅作主张,就借着整饬马车的机会,低低求了老周头进去禀明情况。

    老周头也纳闷着,于是进了内院,但就站在当院里,高声问春荼蘼。

    “马车小,坐不了四个人。”春荼蘼打开窗子说,“就让太太去吧,我在家等着就好。”

    老周头得了准话儿,尽管也很不愿意,却只能去外面传信。

    春荼蘼关好窗子,回身就撞上过儿气鼓鼓的模样,不禁笑道,“唉唉,小小年纪,肝火这么旺,当心脸上长斑点。”

    “小姐您也真是的!”过儿不服气,“怎么就应了太太呢?太太可倒好,先前躲在屋里不管事,然后又叫了她那不省心的娘来捣乱。好不容易,老爷要回家了,她又来抢功了。”

    “你也知道她来抢功,小姐我能不知道吗?”春荼蘼点了下过儿光洁的额头,“可我若不退让一步,她能哭哭啼啼的跟我耗上几个时辰,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脱。烦人就还算了,耽误了去衙门接我爹可怎么办?”

    “那就让太太掐尖拔上,净捡好果子吃呀。”

    “我只要我爹好,他念不念我的情都无所谓。反正我救他,是因为他是我爹,又不是让他感激我。”春荼蘼很想得开,“再者,我爹虽然心软,不愿意伤人心的时候就和稀泥,但他不是糊涂人,心里明白着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家媳妇是个不顶事的吗?你没瞧见啊,我去牢里看他时,我在堂上为他辩护时,他看着我的时候,多心疼啊。若不是我用自个儿的名声吓唬他,他死也不肯让我上堂的。”

    过儿想了想,气儿顺了,但仍然有点不甘心,“可外人不知道,会以为太太卖力救夫。太太指不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小姐不管,可就成全她了。”

    “我管外人做什么呢?”春荼蘼干脆倚在塌上,又把那本《大唐律》拿出来看,“我心里有底限,那就是我爹平安。只要他没事,别的东西我都无视之。”

    “那……小姐不去盯着,第三堂不会有变故吧?”过儿又换了个题目担心。

    春荼蘼也是心不安,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即便有,我在场也没有办法,还得回来再想招儿。对了,你出去关大门时,悄悄叫小九哥细细看审,回来再细细讲给我听。然后,咱们耐心等吧。”

    而这一等,就到了申时。任春荼蘼再做心理建议,也有点坐不住了,过儿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屋里院子的四处乱转。还好,老周头一脸喜色的跑回家报信。

    “老爷平安回来了!”老周头喜极而泣,“不过到了咱们这片,好多军中的同僚都来拦车道贺,耽误了时间。老爷怕小姐担心,特地叫老奴回来,先说一声。”

    过儿在一边已经念了好几遍上天保佑,闻言又来表示不满,“头几天家里着急的时候,一个个当缩头乌龟,没有半个人上门帮忙,哪怕跑个腿儿呢,这时候来装什么好人?”

    “不要心生怨气,没落井下石的,基本就算好人。”春荼蘼笑嘻嘻地道,“谁都要先保护自己和家人啊对不对?难道别人有难,你希望我爹舍了一家子的安危,先去仗义救人?所以我才认为,当游侠儿的人,最好是家中没有牵挂的。自个儿落了好名声,却牵连的家人的,都不算好汉。也所以你别怪别人,凡事更不要依赖别人帮你,要知道人家帮是情义,不帮是本分,虽说我爹这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帮一把手也害不到自家身上,但人家又不欠你的,又不是亲朋好友,只是邻居和同僚而已,你平常心看待就好。”

    “正是这个理呢。”老周头拍拍过儿的头,“跟小姐学学吧,这才叫大度,才叫大家子气派。”

    “知道啦,知道啦,全家就我是坏人行了吧?”过儿其实心里是服气的,但面上却还嘟着嘴。在她看来,小姐真的是变了,说出来的话,让人的心都宽敞了好多。

    “快快,老周叔,麻烦您打开大门,扫干净门前。过儿,煮热水,煮茶,做饭。我爹回来得洗洗身上的秽气,还得吃口热乎的。”春荼蘼一连气儿的吩咐,“我去预备个火盆,我爹进门前要跨过去,把霉运统统挡在咱们春家大门外!”

    她的高兴劲儿,感染得老周头和过儿也满心明朗,各自忙活起来。而这一等又是半个多时辰,春大山才到了自家门口,对前呼后拥的人团团缉了一礼,说了好些场面客气话,这才跨过火盆,进了院门。

    春荼蘼就在内院门那儿等着,见到春大山的身影,忍不住就无声地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幸福,简直是语言难以形容的。

    她可以保护家人!她坚信!

    春大山看着女儿,穿着半旧衫子和裤子,头发梳成一根大辫子,穿着线鞋。那小模样说不出的古怪,说不出的家居随意,又说不出的俏丽,心中不禁一热,眼睛也跟着涌上热流。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女儿才出生时的模样,躺在他手心里,心脏在他手指下微微地跳着。

    她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惟一的一个,当时他想不通,这样的小东西怎么会长大,会不会活下去?可现在,女儿真的长大了,大到可以保护他了,怎么不让他心情大慰。

    “爹,安好。”春荼蘼甜甜脆脆地问。

    春大山觉得嗓子堵着,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发,又忽然意识到女儿是大姑娘了,他当爹的也不能随意对待,立即赶为轻拍女儿的肩膀。

    不巧,春荼蘼正上前要搀扶春大山,这一巴掌正好拍在她的背上,力量不大,却也疼得她吸溜一声。

    春大山吓了一大跳,问,“你怎么啦?”

    徐氏和小琴本来挤开过儿和老周头,紧跟在春大山后面,听到这句问话,双双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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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情绪污染者

    “进屋再说吧?”徐氏这次的反应倒快。

    可春大山担心女儿的伤,虽然依言进了屋,却是直接到了春荼蘼的西屋,急着问,“伤在哪儿?怎么伤的?”

    春荼蘼还没说话,紧跟进来的过儿就道,“是亲家老太太给打的。”

    春大山简直难以相信!之后就是暴怒,眼珠子红了。再之后就是有气没地儿撒,拳头捏得咯咯的响,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能怎么办呢?老徐氏占着辈分的便宜,他又不能打回去。虽然,他很想。

    “爹,其实没那么严重啦。”本来春荼蘼还想利用这件事,但现在看到春大山的神情,不禁有几分害怕。她不怕别的,就怕春大山生气伤心。

    很多时候,有的人能伤害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因为我们有在意和深爱的人。

    “过儿这丫头一向心性直,嘴巴利,她说了徐家老太太不爱听的话。徐家老太太本来要教训她,可爹知道,她和我情同手足,我舍不嘛,于是就一挡……”春荼蘼尽量轻描淡写,但春大山却红了眼圈。

    不用说,他都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他那位岳母大人借着他被诬陷的事耀武扬威,好像没有她,他就一定得死在牢里似的。过儿那丫头是个倔性的,定忍不住出言顶撞。那老妖婆在家霸道惯了,哪讲什么规矩,也不会以为手伸到亲戚家实在是过分,于是女儿才受了伤。

    他的独生女儿啊,从小到大,他连她一根头发都舍不得碰,何况让外人打?

    “爹!爹!”心中正纠结,旁边有人呼唤,却是春荼蘼看到他眼晴死死盯着桌子,咬牙切齿的不知想些什么,便伸手拉他。

    “爹没事,等会儿就摆饭吧,爹饿了。”春大山说着,转向就出去了,直奔东屋。

    徐氏和小琴早把春荼蘼挨打这件事给忘记了,反正疼的又不是她们,刚才突然被揭穿,这会子正噤若寒蝉。见春大山阴沉着脸进来,赶紧迎上去。

    “老爷,洗澡水已经烧好了,您要不要现在沐浴?”徐氏殷勤地问。

    但春大山没说话,只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徐氏、小琴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用说就知道活是谁干的。他不介意有没有人接他回家,他只是不想女儿做粗活。

    徐氏主仆见春大山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说话。好在春大山并没有发作,直接进了屏风后面去沐浴。春家的宅子不错,但远远不是高门大户的豪宅,没有专门的浴房。而且春大山也不习惯由人侍候着洗浴,自己动作又快,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出来了。

    在这段时间内,徐氏和小琴不敢说话,却一直眼神交流,都非常忐忑,不知道若春大山问起春荼蘼挨打的事,要如何应对。总归,西屋的那二位一定会说出实情,指不定还添油加醋来着,可打人的徐老太太已经走了,她们要怎么办?

    但是当春大山一走出屏风,两个人的心思就不在正事上了,眼睛就像粘在春大山身上似的。

    春大山本就生得俊美,因为年已而立,就更有一番少年人没有的成熟感。加上他长年不是务农,就是练兵,还要习武,身材锻炼得极好。此时墨发温润,随意垂在脸侧,粗布中衣半敞着,浑身散发着又柔和、又雄健的美感来。

    徐氏见自家男人如此俊逸,不禁又是得意,又是满足,连忙上前,拿着布巾给春大山把洗过的头发擦干。一边的小琴面色晕红,更是忙前忙后的递热茶、拿梳子、打下手,反正就是不离左右。

    “老爷,现在摆饭吗?”两女正沉桩时,门外传来过儿煞风景的问话。

    春大山犹豫了一下道,“摆吧。不过先弄一盆炭火,你家小姐一贯怕冷的,如今身上还有伤,不能冻着。”说着,看了看小琴,皱眉道,“你别在这儿忤着了,跟着去帮忙。”

    小琴没料到春大山的态度这样生硬,要知道老爷一向很温和的呀,眼里不禁闪过泪影。但她终究不敢造次,低着头去了。在她看来,春荼蘼受伤是老徐氏的错,要怪也该怪太太。如果老爷一赌气,能睡在她房里才好呢,现在为什么拿她撒气?

    而徐氏,却又有另一番不高兴,心想:老爷只想着荼蘼怕冷,打从一入秋,我也冻得离不得屋,他却没点嘘寒问暖。

    她倒忘了,身为当家主母,这些事本应该她记着的呀。

    春大山心里有事,没注意妻子的神情,趁着小琴离开的空儿,抓住徐氏的手。徐氏还以为是夫妻间的亲昵,正含羞带怯、欲擒故纵地要把手缩回,春大山的声音就响起了,“以后,别总叫你娘过来了。”

    “什么?”徐氏一惊,呆呆地看着春大山。

    “她是长辈,哪有经常来看晚辈的道理。”春大山神情认真,绝不是开玩笑,“若你三不五时的想回娘家,我送你回去就是。”

    “老爷,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春大山打断徐氏的话,“你既然嫁给我,就是我春家妇,别什么事都把娘家扯进来。”

    “我嫁给了你,也是我娘的女儿,我娘来看看我,有什么打紧?”徐氏想着这一切只是为了春荼蘼,觉得丈夫为了女儿,不顾老婆,不禁犯了焉倔之性,“你也说我娘是长辈,难不成她要来,我还能赶她走?我知道你是嫌我娘凡事要插手,了不起……了不起以后我拦着她就是。”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春大山有点火了。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军中好歹管着五十个人,很有点威望的。只是他不愿意伤了女人的心,这才处处容忍,多多迁就。有时候明明心里不愿意,也只有先忍了。可这,也是有底限的。老徐氏,就是触犯了他的底限。

    “我若不答应呢?”徐氏戗声道。

    “简单。”春大山站起来,自己随手挽上发髻。

    他在军中九年,每年年底十一、十二月还要集中兵训,他还当了鳏夫这么多年,女儿都养成一朵花了,生活很能自理,并不用人侍候。

    “若你娘再来,我不会做赶她出去的事。只是……”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当她离开春家的时候,你也跟着一起走吧。并且,别再回来!”

    一句话扔在这儿,徐氏呆若木鸡。

    这就是说……如果她娘再来春家多事,丈夫就要休了她!在她的记忆里,春大山做事从没这么绝过。看来春荼蘼受伤,根本就是掳了他的虎须。眼睛见春大山说出这话后,头也不回地去正屋正厅了,想甩脸子不跟上去,又生怕春大山真的恼了。为了嫁给他,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机,还和娘寻死觅活的才有今日,怎么能惹毛了他?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跟上。

    此时的正屋正厅,已经摆好了饭。

    春家人吃饭,没摆谱到要下人侍候,但也没随便到主仆一桌吃饭。所以过儿和小琴摆了饭后,自去厨房吃,老周头的饭就送到外间。因为今天算是给春大山的洗尘宴,很是丰盛。不过毕竟是蓬门小户,没有什么精致美食,所谓大宴也就是猪肉、鸡肉俱全,加上一条鱼和比较贵的羊肉,或炸或烤,鱼用蒸的,典型的北方吃法。然后还有一盆子菹齑,主食是胡饼。

    菹齑是一种腌制的蔬菜,因为价格低廉,普通百姓们也吃得起,故又也称为百岁羹。春家今天的这道菜主用材料为芹菜,也就是芹齑,中间加了荠菜、蒜泥、还有一点非常昂贵的笋和藕,拌起来吃,非常清爽可口。

    春荼蘼在现代时就是个滋深吃货,在她看来,食物不是精致才美味,这种民间的家常大锅菜也非常好吃,而且若是一家人围坐而食,会更加心情愉快了。

    只可惜今天她能感觉到饭桌上的低气压,尽管春大山卖力地说笑,调节气氛,但徐氏板死着一张脸,瞎子也能看出来她在表达情绪。春荼蘼最恨这种情绪污染者,大家在饭桌上,也算家庭的公共场合,摆脸子明显就是让全家人不痛快。有什么事,就不能私下说吗?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能饭后再解决吗?这徐氏,做事如此不大方、没规矩,可怎么配得上自家老爹啊。

    为了表达庆贺之意,过儿还准备了酒。普通的黄酒,但在这个年代,黄酒颜色发红,看起来有些混浊,酒劲儿也大。春大山心里有事,几杯下肚就有了醉意,有怀里摸了摸,拿出个红布包裹的物事来。

    “十月初十是你的生辰,爹打这根簪子就是想做你的生辰礼。”春大山带着几分讨好的样子,把红布包往前推了推,“县大人今天堂审时,把那个抢我东西的小乞丐也拿到了,簪子就还了我。你要是不嫌弃它沾了案子的秽气,就收下吧,也别等正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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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注意:66有事要去外地两天,所以今天的更新一早放上了。但明天的更新要晚上,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晚上几点才回家,所以时间不能确定,也许会很晚,但尽力不会断更。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另,PK票的话,后台看不到投票情况,只在主页上有显示。如果被其他打赏顶下去,66就看不到了。今明两天我不在家,肯定是看不到的。如果文章后面的感谢落下谁,或者票数计算错误,66这厢有礼。

    再另,明天会进入新案情,期待吧!

第二十一章 爬了床

    春荼蘼不懂古代首饰,但因为是父亲的一份心意,打开看了看,自然喜欢得不得了。而徐氏见那银簪虽不值什么,可是花样新奇,簪头上是一只小虫落在一朵莲花上,小虫的须子卷成两个小卷儿,颤颤巍巍的,看起来别致又俏皮。

    她想到春大山有好东西只想着女儿,却不想着自己,不禁又怨恨了几分,恨不能春荼蘼立即消失,却没听到春大山说这是生辰礼。她这个当继母的,连继女的生辰都没留意,更忘记春大山之前动用私房银子,送过她那价值超过此银簪的玉镯子了。

    说到底,她就是被老徐氏娇惯出的小家子气。嫁了男人,身为主母,不想着怎么操持这个家,而是把自己和春大山的家人放在对立的位置上,时时只想着争宠,不想爱家人,只想被宠爱着,所以才会诸多别扭。

    晚饭后,春大山就回屋躺下了。一来是有了酒意,头晕晕的。二来这几日在牢里,精神压抑又紧张,体力消耗很大。三来,明天一早还要到军府去。虽说府中的上官们已经知道他为何缺席兵训,他自己也是要亲自去回报一下才行。顺道,他还得去谢谢临水楼的方娘子。

    他这么倒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家方娘子一直不遗余力的帮忙。纵然两人平日里关系不错,这份人情却是欠下了。

    还有,他心中搁着事,愁思之下,难免困意更盛。张五娘为什么要陷害他?之前居然特意设了局,显然是有目的的。若不是女儿机敏、善辩,他绝对是有嘴说不清。他甚至不记得见过张五娘,难道是他无意中招惹了什么人、什么事吗?他一时想不通,头大无比,直到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但临进入梦乡前,他还发誓绝不再让女儿做这种抛头露面上公堂的事。

    而徐氏见春大山睡了,并没有在一边侍候,而是在外间点了灯,连忙的给娘家写信,叫老徐氏最近别再踏进春家的大门。小琴本来在一边侍候着笔墨,但眼睛总往内间飘,徐氏看得有气,干脆赶了小琴出去。

    到底,春大山真发火的时候,徐氏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她心里倒也明白,她娘多事,看到春大山出狱,说不定又会借着送吃送喝的机会来指手画脚。她好不容易才嫁了这个男人,不能让娘闹出乱子来。

    至于说她娘看到她的信会不会不高兴?老徐氏只有她一个女儿,气不了多久。等春荼蘼嫁了人,春大山的火气也会下去,春徐两家自然可以长来长往了。最好,再让娘给寻一户远点的人家给春荼蘼,只要条件够好,她再慢慢劝说说,春大山想必也不会不答应吧。

    写完了信,想好明天一早就托人送回娘家,徐氏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春大山没有儿子,只要她能生出来,她就是春家的功臣,以后就会成为春大山心尖上的人了。春荼蘼到底是女儿,过几年嫁了人,她就能熬出头,所以就先忍忍吧。

    她这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西屋里,过儿正从窗缝中看着东屋的烛火,还有窗纸上映着的徐氏身影,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太太这是干吗?要做针线不会去小东屋和小琴凑一起啊。老爷好几天没睡好,才躺下,她还用烛火照着,能睡踏实嘛!”

    春荼蘼心里也有点不乐意,虽然东屋的内外间有屏风相隔,到底睡眠的时候还是黑沉沉的才好,只是父亲房里的事,她当女儿的怎么好开口?但徐氏不怎么体贴,总归是个问题。

    说起徐氏入门,那真是一部通俗剧。千百年来,这种剧情无数回的重复,却仍然狗血淋头。

    春大山英雄气概,可英雄么,总跟救美两个字联系到一起。一年前春大山带几个人到涞水县公干,恰巧遇到徐氏上山进香,因为老徐氏爱显摆自家的富贵,所以,徐家人早就被人盯上了。七八个无赖冒充落草为寇的贼人先是劫了财,之后见还有色能奉送,就想顺手笑纳了。

    春大山身为军官,哪能见之不理?为民除害的同时,也救了徐氏的清白。而他长相英伟魁梧,瞬间就俘获了徐氏的芳心。于是她再不理会老徐氏要帮她寻一门富贵好亲的想法,非要嫁给春大山不可。为此,母女两个闹得不可开交。徐氏虽然是个蔫巴人,说话办事从不会痛痛快快的,让人起火,偏对着她娘是又敢说又敢做。

    可老徐氏也强势惯了,喜欢操纵别人,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救,在她看来,不过多谢几两银子就是。穷军户,小武官,所图也不过如此吧?她的女儿,是要嫁到高门富户里,去做正房太太的,哪能给个带着个女儿的鳏夫做填房?

    不过她再有攀高枝的决心,也架不住女儿在此事上胆大妄为。事实上,谁也没注意到会咬人的狗果然不叫,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出大家闺秀样子的徐氏,居然夤夜里跑去春大山落脚的客栈……那个……爬了床。

    偏春大山当天办好了公务事,心情愉快之下喝了不少酒,意志薄弱。而他是正常而身体健康的成年男人,再加上他当了鳏夫十几年,洁身自好,从不在外面胡来,实在是憋得狠了。于是,他犯了男人们经常会犯的错误……

    老徐氏看到女儿自主自动的成为了人家的人,除了嫁给春大山外再无他法,气得差点吐血三升。她感觉被算计了,根本忽略是她的好女儿很没有廉耻地阴了别人,所以从筹办婚事到正式婚娶之后,总对春家诸多挑剔和不满。骨子里,还总觉得女儿下嫁了,对春家很是轻蔑。她却不想想,徐家是商户,社会地位也没多高。但春家虽是军户,到底春大山是武官,将来若有军功,经兵部尚书批准,是可以脱户,转为良籍的。

    后来,又因为春荼蘼的穿越事件,春大山放出狠话说,如果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就要休了徐氏。徐氏惊吓之中,小产了。

    要知道,当时她是身上不爽利,才带着春荼蘼的前身回的娘家啊,居然没找大夫看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了身孕。其实那孩子没了,谁知道是不是她恰好吃坏了东西,早就落下隐了患呢?最后却连带着春大山心疼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又对她很是愧疚。

    其实这些秘事,本不该春荼蘼一个未嫁的小姑娘知道,但老徐氏闹腾的时候,很有些不顾脸面,虽然对外封口,但却不断责备敲打春大山,好像那是多么光荣的事,也不管她自己痛快了嘴,却让她女儿在春家抬得起头来吗?但若非有这个把柄,春荼蘼今天也拿捏不住她。

    这,就是所谓因果吧。

    “别管东屋的事了,说说,跟老周叔打听到什么了?”春荼蘼换了个话题,“你刚才饭都没好好吃,想必问个仔细吧?”

    过儿到底年幼,立即就转移了注意力,眉飞色舞的道,“老周叔说,幸好小姐没有亲自去接老爷,不然,指不定就给人拦在外头了。小姐代父申冤的事,已经传得全县皆知,今天县大人审第三堂,看审的人把衙门的入口都堵死了呢。太太和小琴就没敢下车,还拉着老周头保护她们。”说到这儿,过儿啐了一口,“自从她们进了春家门,什么都抢,连风头也抢。”

    春荼蘼心情复杂,但确实有点冒汗。

    能出名,对一个讼师来说是好事。而且,也意味着她一出手就是巨大成功。可是……她祖父和父亲是不会允许她继续当讼师的,那么这名声就可能是坏事了。

    “奴婢一听老周叔这样说,立即明白奴婢去找孙秀才要定金银子时,他说话为什么那样酸溜溜的惹人厌烦了。”过儿继续说,一脸的骄傲,都不忍心让人打断她,“小姐不知,当时那孙秀才还银子倒还痛快,只是一个劲儿套奴婢的话,问奴婢,是不是欧阳主典告诉了小姐什么案子的关窍。他不相信是小姐为老爷打赢了这场官司,说小姐必有高人指导。切,他以为没有他不行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小姐就比他强好多。有这么……这么大!”过儿尽力伸开纤细的双臂,表示自家小姐有多强大。那可爱的样子,逗得春荼蘼很想笑,心头却软软的。

    “堂上呢,是什么情况?”她问。

    “张五娘认了罪。”过儿咬着小牙道,“但张糊涂问她,为什么要陷害老爷时,她却什么也不说。张糊涂要动刑,结果她当堂晕了过去,请了仵作来看,她居然有了……身孕!”说到最后两个字,就算过儿一向泼辣改言,也不禁红了脸,声音更是低了下去。

    毕竟,张五娘是寡妇,怎么会怀孕?

    春荼蘼皱紧了眉,一个念头敏锐的闪过脑海:难道,张五娘的身孕,与她陷害春大山有关吗?她当然不怀疑自家老爹经手了这个孩子,但,其中有什么情况是被她忽略的呢?

    ……………………………………

    ……………………………………

    ……………66有话要说…………

    总算没有食言,在午夜前更新上了,没有断更。

    呼。

    天津北京大雪,66顶风冒雪,两天跑了个来回,累得半死。所以明天申请中午12点左右更新,怕早上爬不起来。呵呵,对不起大家啦。你们对我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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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潢贵胄

    “明天去县衙打听,张五娘现在如何了?”张五娘有了身孕,按律连刑罚也暂时免除。产子后一段时间,才再追补受罚。但她如果交得起赎铜,杖刑也是可以抵掉的。

    不过寡妇有孕,各方会如何反应呢?在宋明那种礼教森严的年代,张五娘得被浸猪笼,但是这个异时空大唐民风开放,应该不至于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肯定也不会好过的。家族的宗法、邻里乡间的轻蔑、亲朋好友疏远……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奸*夫会不会露出马脚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令张五娘死也不肯说出他是谁。

    这一夜,春荼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猜测张五娘要面临什么。但大唐人民显然比她想象的办事速度还要快,态度还要果决。张五娘把春大山告官后,他夫家当然有人去听审,并把最后那匪夷所思的结果报告给了族长。

    族长一听张氏不贞,大叫:这还了得!气得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似的,抖了半天。又觉得他们虽然不是高门大族,到底也是有脸面有礼法的人家,于是连夜召唤族中有分量的人开了个紧急会,第二天一早就把张五娘从族谱中除名,让她至死也不能玷污自家名声。

    张五娘不在族谱,相当于被休弃,从此不再是夫家的人。那么她所住和所租的房舍,自然就要收回。她娘家也觉得丢人万分,不愿意把她接回家里,只有她的娘家亲哥哥带了足额的赎铜,把她从牢里接了出来。又给了她一笔钱,麻利的收拾了细软,在邻居还等着看淫*妇的时候,就赶着让她远走他乡。

    春大山九月十八日被诬陷,二十二日无罪释放,二十三日一早去了军府办事。然而,当他晚上回家时,春荼蘼得到的消息是:张五娘那边居然连人影都没了,简直是神速度。这不能不让春荼蘼感觉怪异,甚至隐隐中嗅到了平静下的危险气息,可她对此又毫无办法。

    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家里没权没势,更没有几个得用的人,她有劲儿也使不出。老周头奔波了一整天,得到这些消息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不可能再有精力做别的。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张五娘就算离了范阳县,也不会走太远。只要能追上、盯死,她相信一定会找出蛛丝马迹的。

    但是现在,她只能长叹一声,然后只有不断提醒自己以后要小心提防。

    “爹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晚饭后,春大山拉着女儿在正厅说话时,春荼蘼问。

    “我也只当半天就能回的,哪想到这事惊动了折冲府的都尉韩大人。我为兵九年,韩都尉调任咱们范阳也有一年多,我还没和他说过话呢,今天倒被他问了个仔细。”春大山一拍大腿。

    “他责骂爹了吗?”春荼蘼关切地又问。

    “那倒没有。”春大山摇头,“本来我还担心此事会影响我在军府中的职位,可别看韩都尉年纪轻,却是个明事理的,知道我被冤枉,还着实的安慰了我两句。他说我带队练兵不错,武艺又好,但以后要提防小人。”

    “那他这个人还算是个好上司。”

    “韩都尉的出身贵不可言,很是见过世面,不好糊弄,也当然看得出爹为人正派,又有能力,是个可堪重用的人物。”春大山难免有些骄傲,“你别看他现在只是个从四品下的折冲府都尉,其实前途不可限量。幽州的罗大都督年迈,而韩都尉才二十一岁,早晚那位置他的。若能得他的赏识,爹的前程也可期待。若将来有军功好立,怎么着也得让咱家脱了军户。那时就算你嫁了人,在婆家腰杆也能挺直些。”说着,春大山情不自禁的就摸摸女儿的头发,一脸爱怜和愧疚。

    他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前妻白氏的影子,两张甜美可爱的脸,重叠了起来。他郑重答应过白氏,一定尽全力,让女儿过上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生活。

    一念及此,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连忙藉由按额头的机会,顺手按了按眼睛。不过春荼蘼却没注意这些,想起当今国姓为韩,不禁问道,“难道韩都尉还是皇亲国戚?”

    对于她来说,军户虽然地位不及良民,但好歹不是贱户,种田还可以免税,也不是半分好处没有,因而她没有迫切要改户籍的愿望。如果她的生活还算苦,那其他贫困的军户呢?还有那些连籍也不得入的、牲口般的贱民们呢?

    当然若有机会,她也会让春家脱离军籍,毕竟这是祖父和父亲的愿望。而且父亲年轻,早晚会有儿子的。因为军户是父子相传,不得分家,一想到弟弟一出生就注定将来得参军,她这还没当上的姐姐就已经心疼了。

    “正是,还是我家荼蘼聪明,一想就明白。”春大山笑道,“韩都尉是正经的贤王世子,将来要承王爵的。”

    “贤王?”春荼蘼发现她对这个时代还是不了解啊。

    “今上的亲弟弟,一奶同胞。据说,皇上和贤王的感情自幼深厚,如今也是如此。”

    “哦,皇上的亲侄子嘛。”春荼蘼没什么敬畏感地说。

    反正生活圈子不一样,就算爹升官了,他们之间没什么交集,所以那姓韩的如何,与她不相干。未来的韩大都督说是现在官职低,可到底也是从四品下,她爹却是从九品下,差到哪里去了?倒是大都督这个名号怪好听的,一提这两个字,她就想起周瑜。

    传说中周瑜是大帅哥,韩都尉不可能也是吧?她家美貌老爹嘛,应该算得上是中年版。

    她眯着眼睛看春大山,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春大山见到女儿高兴,就有意说些外面的新鲜事,哄她开心,“对了对了,咱们范阳这几天还来了一位大人物呢,也是年轻才俊,天潢贵胄。”

    “谁啊?”果然,春荼蘼对亲子时间很是重视,八卦之魂不断刷新。

    “代天巡视天下的大理寺丞康正源。”春大山怕春荼蘼不懂,耐心解释,“大唐虽是在马上得的天下,皇上即位前也是带兵的常胜将军,但登位后却以仁礼治国,特别重视狱政,每年都派官员到各地州府县去录囚,防止冤狱和淹狱。所以这个人选,一般是皇上信任的臣子,职位不高,但权利很大,说的话,又是皇上愿意采信的。而且,这位康大人今年才及弱冠,论年龄比韩大人还小一岁呢。说起来这二位还有亲,康大人是皇上的外甥,大长公主的儿子。”

    吼吼,金光闪闪的两位**、皇二代!全大唐地位最高的两个年轻人!

    春荼蘼惊叹。但,也只是惊叹而已。

    因为她不在乎,倒也没太兴奋,而且思维马上转到另一边:那天老徐氏请人去找本县的刑官们为春大山一案说情,她急忙叫人去拦。也幸好是上官要看卷宗,全县衙的人都忙着整理文档,这才叫她的人拦截成功。这么说来,那位康正源,倒是无意中帮了忙呢。

    “您今天没去感谢临水楼的方娘子吗?”她突然想起一事。

    “在军府耗了一天,只好明天再去了。”春大山叹了口气,但马上又精神起来,“不然明天爹带你一起去吧?你知道的,临水楼最出名的菜是那道芙蓉鱼汤,方娘子亲自下厨房,秘法不传外人的。旁人若吃,哪怕是高官巨贾。也必要提前预订。但咱们关系与她不同,自然可以随时去的。”

    听春大山这么说,春荼蘼飞快的瞄了自家老爹一眼。见春大山脸上有点甜蜜之色,但这甜蜜和小小得意却如此坦荡,没有半分遮掩,不禁对春大山与方菲方娘子的关系感到分外好奇。

    真是红颜知己吗?

    似乎是没有私情,可就是让人感觉即暧昧又勾结,偏偏还很大方。她没继承原主的全部记忆,但就算继承了,连她这种现代人都理解不了的感情,哪能指望原来的春荼蘼?

    “很贵吧?我说那鱼汤?”她刺探了一句。

    “你吃的话,她怎么肯收钱?”春大山瞪大一双漂亮又精神的丹凤眼,“不用担心,那菜的原料不贵,关键是手法。也只有她,能把腌鱼做得比鲜鱼还鲜,而且不腥气,明明没有掺着花瓣和香料,却美味无比,还杂着浓郁的花香。那可是临水楼的招牌菜,连你这丫头一向不爱吃鱼的,也很喜欢芙蓉鱼汤呢。”

    “这就是说,贵得有道理。”春荼蘼用力点头,“好,明儿我和爹一起去。咱们就赶在中午的饭点儿到,厚脸皮蹭吃就是。”

    她说得耍赖,神情却俏皮,看得春大山心头软软,而她却也真想见见传说中的范阳两位奇女子之一的方娘子。等回屋后,她还特地叫过儿搬出衣箱里一匹料子,打算明天送给方娘子。

    那料子是她的前身受重伤身死时,徐家心虚之下送的,看起来挺贵重。春荼蘼打着不要白不要之心,在替换了灵魂之后,阻止祖父一怒之下要还回去的意思,硬留下来。

    这不,就用上了。

    若她不张罗,她家那时时犯一下傻的老爹,说不定空手去道谢,上下嘴唇一碰,然后还大吃人家一顿。虽说熟不拘理吧,虽说方娘子为人豪爽吧,但到底是女人,还是哄着点好。

    ……

    注:古代的仵作不指验尸,还会验伤和验身。事关妇女,有时候是产婆等人担当。有的仵作还有一定的医学知识。

    赎铜,是大唐律法的一条重要内容,类似于现代法律的罚金。不算严惩的罪行,是可以以赎铜来抵折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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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明天就有新案子啦,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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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美人风姿

    第二天中午,父女二人收拾妥当,咬着牙无视徐氏摆出的哀怨神情,带着过儿离开家。

    春大山穿的是军装便服,可以说制服非常衬他的身材,显得英姿飒飒,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乱丢秋天的菠菜(秋波)。有他在身边保护,春荼蘼和过儿也没穿男装胡服,而是女装打扮。

    过儿是葱绿色的袄服,在上衣和裙子的下摆,绣了一串串小黄花,头上梳着丫髻,戴了两朵桃花样的绢花,端得是豆蔻年华、青春逼人。

    春荼蘼则是妃色的襦裙,外面配着牙白色绣着银朱色花纹的半臂,还搭了一条银朱色的披帛。她梳的是螺髻,因为喜欢它简单。她不爱弄好多假发顶在头上,搞得那么华丽。而既然春大山急性子的没等她生辰就送了银簪子,她也性急得没等正日子就戴上了,旁边配了个翠玉花钿,看起来就像一只银色小虫趴在一片绿叶上似的,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春大山看在眼里,心中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幸福感。随后又觉得这种幸福不能让所有人都欣赏,非得逼着春荼蘼和过儿戴上帷帽不可。

    九月已经是冬季,地里除了翻翻土外,农活不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年年底集中兵训两个月的原因。而因为养马比较费钱,春大山的职位又低,所以他并没有配马,平时上军府或者去兵训,都和普通卫士一样,是拿腿走的。但他心疼女儿走远路,特别向隔壁何嫂子家借了牛车。

    春荼蘼见状,突然动了要买匹马养养的念头。反正春大山如果能升到队长,怎么也得骑马出行才够威风。只是那样一来,家里的负担就有点重,除非春氏父子允许她来出银子。但,要想个什么办法,让父亲和祖父同意呢?

    一路上她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直到春大山招呼她下车,说已经到了地方,她也没想出好办法来。

    抬头望去,第一次见到这身子的亲生娘亲白氏留下的产业,每年出息三十五两,祖父和父亲两个人的俸禄加起来也才顶其三分之二的临水楼。

    楼面在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两层高。据目测,每层都有个三百来平方。这样算算,古代的房价和租金还真是便宜得令人各种的羡慕妒忌恨。

    再看临水楼的门面,收拾得簇新干净,门粱上挂着大大的惹眼招牌,门前人来人往的。此时正是中午的饭点,但又不及晚饭时人流多,上座率大概有个六七成,很不错的业绩。

    “春爷和春大小姐来啦。”迎上来的,是小九哥。

    这小伙计出色地完成了帮助春家打官司的差事之后,继续回到临水楼当跑堂。他的眼神伶俐,远远就见到春大山父女,连忙来打招呼,又抢着把牛车牵到侧门去安置。

    春大山腾下了手,就带着女儿往里走。从他对此地以及伙计们的熟络程度来说,显然是常来常往的,根本没有一点“外人”的感觉。

    可就当春荼蘼欣赏完街景,整理了衣服,就要迈进店门的一刻,突然有一条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里面跑出来,直愣愣撞向她和过儿。

    春大山吓了一跳,但反应超快,一手拎一个,带着两个小姑娘跃到街心,堪堪避开了。低头见女儿仓促之间帷帽都掉了,小脸发白,登时大怒。只是他还没骂出口,那撞出来的人突然脸冲着墙根,哇哇暴吐起来。

    小九哥才把牛车拴到侧门,见状连忙跑过去,扶着那个人问,“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那人吐得天翻地覆,看得旁人都恶心不止,好不容易吐完了,回过头就高声大骂,“怎么了?还敢问爷怎么了?一定是你们临水楼做的饭菜不干净,我才喝了几口芙蓉鱼汤,胃里就翻腾……”话没说完,又吐了起来,简直像连胆汁和胃液都要吐干净了似的。

    此时街上的人正多,那人这么大声叫嚷,又吐得惊天动地的,渐渐就有人停步,并围拢了过来。小九哥为人机灵,怕影响了自家的生意,连忙搀住那人的胳膊,试图往店里架,嘴里解释着,“客官,胃不舒服是常事,您先进来喝口热水,指不定早上吃了不合适的,或者走路走得急了,先歇歇再说。不然,就由小的给您请个大夫过来。”

    他这话的意思明确:呕吐,有多种原因。可能是早上或者昨天晚上吃了脏东西呢?或者赶路时吸了过多的凉气,如果热汤这么一激,胃抽筋了呢?再或者,是本身身体不好呢?这是个男人就罢了,若是女的,说不定是有了身子呢?

    可那人却不吃这套,用力甩脱小九哥的手,继续骂,“你什么意思?是说老子活该?告诉你,老子打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身体也一直好得很。就是吃了你们的芙蓉鱼汤,立即腹痛如绞!别拿这些好听的话来填我,也别糊弄老子!叫你们方老板娘来见我,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哼哼……你知不知道,售卖有毒吃食是犯法的。今天若给老子没交待,老子跟你们临水楼没完,一起去同官!”说着,忽然走到街心,对越来越多的围观者道,“各位,可看好了。一两银子一盏的鱼汤,贵到死,居然是有毒的!”

    古代生活节奏慢,闲人多,这么稍一嚷嚷,临水楼前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了。春大山不禁着急,可又要护着两个女孩儿,想冲进去劝架而不成。

    春荼蘼冷眼旁观,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

    那呕吐者是个精瘦的矮子,穿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全身上下都给她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而且从这人的行为来看,倒像是故意来找茬的。毕竟,若他是纯粹的受害者,反应未免太快,似乎不顾忌自己的身子,知道并无大碍,却要把事情往大里闹的。

    “爹,别急。方娘子既然是开酒楼的,自然应付得了这些闹事的人,且看着,咱们慢慢往那边蹭着走就行。”春荼蘼拉了拉春大山的袖子,低声道。

    她觉得,这三寸丁是来碰瓷的吧?或者是吃霸王餐的。方娘子一个女人,能在鱼龙混杂之地做生意,谁也不依靠,还做的是很赚钱的酒楼,没两下子是不成的。

    春大山是关心则乱,听到女儿提醒,心下稍定,依言把女儿和过儿圈在身前,从人群边缘往临水楼的方向挤过去。

    “看这位客官说的,无凭无据的,难不成毁谤他人就不是犯法的不成。”一个女人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声音不大,却稳稳当当盖过场面的喧哗。而且,她的语气中有一种笃定,一种胸有成竹,乍听之下,形势就似乎要扭转。

    春荼蘼循声望去,就见临水楼门前走来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穿着丁香色镶月白色滚边的曲裾襦裙,袖子和腰身都是收紧的,衬托出她纤细高挑的身姿,优雅中透着那么股子利落。浓密乌黑的秀发梳着简单的蝉髻,除了一只玉梳压发,半点饰品也无。

    历史上的大唐以丰腴为美,此异时空大唐虽然没有这种说法,但过瘦的女子也被认为是不好看的。可眼前的女子就是极瘦,偏偏并不给人干巴巴的感觉,就算胸问看起来很是扁平,也不会令人认为没有曲线美。

    她的五官只是普通的漂亮,高鼻大眼,嘴唇略有丰厚,皮肤偏黑。她的双手上什么镯子戒指也没戴,指甲未染,修剪得干净整齐,看起来就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但也不知为什么,她的这些不完美特征搭配在一起,配合着落落大方的神情,却让人觉得娇柔婀娜,风浪妩媚。别说男人了,就算是女人见了,也有瞬间的迷惑。

    好一个沉静版大唐金香玉啊!春荼蘼暗赞。这就是气质,这就是气场!非美人而生生表现出了美人的风姿。她虽然是头回见,却立即认出这就是方菲方老板娘。

    再抬头看自家老爹,看到方娘子后两眼发亮,虽然没有男人看女人的那股劲儿,却明显见之喜悦。这么看来,他俩的关系绝对比普通朋友多一点,却又比男女之情少一点。

    “方老板娘舍得出来了?”那闹事的人白着脸,却是笑得贼,带着种宁愿挨打,也要咬上一口肉的狠劲儿,“要问凭据?反正我在你这儿吃坏了肚子,大家亲眼所见。你瞧,我吐的东西里还有没消化的鱼肉,你无从抵赖,必须负责!”

    “本店的芙蓉鱼汤也不是卖了一天半天了,算得上是招牌菜,镇店之宝,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吃坏了的。”方娘子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而且今天这鱼汤也不只是客官你点了,来光顾过小店的客官都知道,临水楼的芙蓉鱼汤,一日只做十盏,好巧不巧,你点的是最后一份儿。”

    这话的意思太明确了。十份儿鱼汤,别人都没事,怎么偏偏他就吐成这样子呢?而在春荼蘼看来,如果真是胃难受到不行,为什么要冲出来吐?普通人,大约立即忍不住,就地吐了吧。

    但,所谓风云突变也不过如此。正当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认为方娘子言之有理时。店中突然传出连续不断的异样声响。其中,似乎有呼疼声。

    接着,一个小伙计慌慌张张跑出来,急急地说,“不好了不好了,有好几位客人说是胃腹疼痛,吐了满地。”

    方娘子平静的面容,终于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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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死了人,就是大事

    “哈,方娘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说头!”那闹事者突然高声一笑,虽然看起来因为呕吐而虚弱,甚至脸色不正常的青白,情绪却诡异的高涨,“若说我是无中生有,怎么还有客人也翻肠倒胃呢?分明是临水楼做的饭菜有毒!”

    这句话才真是毒!

    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大帽子先扣上了,到后来就算证明被冤枉的,也会损失商家信誉,对开门做生意的酒楼来说,算得让巨大的打击。这,分明是要把事情往大里闹。

    春荼蘼轻轻皱眉,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如果是敲诈勒索,从自己身上下手是可能的,自己不受点损伤,怎么能讹出银子来?但是要让其他点同样菜品的客人出现同样症状,实在是个很大的工程,非常麻烦,也要担更大的风险。为什么会如此?难道对方的目标不是银子?难道真是临水楼的食材出了问题,叫别人借题发挥了?可是,眼前的闹事者又带着明显的、预谋性的赖钱特征。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周,议论声四起。

    “到对面的布庄子里去。”正思索,春大山突然低声对春荼蘼说,并轻推她和过儿出了人群,自己则只身向人群中挤去。

    “我说句公道话。”春大山大声道,因为他穿的是军装便服,身材高大,又一脸正气,看起来挺有威严的,所以才开口,众人就停止了交头接耳,望过来,“临水楼在镇上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方娘子人品如何,酒楼的菜品如何,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

    “那今天出的这档子事怎么说?”那人不依不饶的跳脚,“大家都睁着眼睛看到,难道是我诬赖,或者我是变戏法儿的吗?”

    “稍安勿躁,”春大山摆了摆手,却没继续再跟他说,而是转向方娘子,“快叫伙计把身子不适的客人安顿好,再找人去请了大夫来。”

    方娘子本来心里有些慌,但面子上还强撑着保持镇静,此时见春大山出面,立感安定,低声吩咐了不知何时也走出来的二掌柜几句,又转身要进店。

    闹事者不干了,追上来叫道,“怎么?想跑?那不成!”说着,就要抓向方娘子的腰。

    春大山起手架住,皱眉道,“你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是不是你与这方娘子有奸*情,所以处处回护于她?”那人尖叫。

    春大山怒极,拼命忍耐着火气,放开那人的手腕,大声道,“你嘴里切莫不干不净,毁人名声。既然你说吃了临水楼的东西,中了毒,好歹要先给大夫看一看。你闹了病是事实,但临水楼做生意老实规矩也是事实。再者,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不好商量解决,非得大吵大闹的?”

    对啊对啊!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赞成。还有人认出,闹事者是本县有名的泼皮无赖,名为赵老七。众人一听是他,顿时连同情心都收起几分。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春荼蘼想。

    她早已经听话的退到街对面的布庄子外,却没进去,而是站在三层高的台阶上往人圈子里看,反而视线更好。她见自家的美貌老爹颇为服众,兼之相貌堂堂,更衬得那赵老七十分之猥琐,心中不禁十分骄傲。老爹那一派有担当的男人气场,不让女人着迷才怪呢,包括方娘子在内。不过,她却没留神临水楼二楼的雅室窗子打开,有两个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行,我才不上当!”赵老七急喘了几口气,嚷嚷着,“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把我骗进店去,指不定想什么馊招要欺侮人呢。哼,我要在父老乡亲的见证下平了此事!”说完,他按着胸口,又是一阵急喘。

    众人是看热闹的居多,都没有留神到赵老七的特殊情况,但离得近的春大山、方娘子,和虽然离得远,却密切观察的春荼蘼却看到了。不知是不是赵老七太卖力了,他似乎体力消耗很大,初冬的天气里,又是北方之地,居然汗湿了衣裳。而且呼吸急促,显然极不舒服。可也许在他眼里利益大于一切,所以只强撑着在那儿闹。

    “这人要不好!”春荼蘼低声惊呼,因为她敏锐的感觉到赵老七脸上闪过一层青灰的死气。

    一直护在她身边的过儿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店里走出了一个妇人,四十来岁,极为瘦弱,头发枯黄,身上的衣服也是簇新的,但套在她身上却撑不起来,于是显得更加寒微。

    她一出店门,就向赵老七而去,怯懦的伸手扶他,低声道,“相公,算了吧。我看你很是不好,不如就进店坐一会儿,等大夫来看看。”却是赵老七的妻子。

    不过赵老七看样子才三十出头,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大的老婆,难道是童养媳?或者是因为生活操劳愁苦,所以显得面相苍老?

    赵老七甩手就打了老婆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你是死人哪!你相公都要被人毒死了,有冤没处诉,你居然躲在里面半天不出来。也不来服侍老子,看我回家不打断你的懒骨头!”说着,又要打。

    赵家的吓坏了,本能的矮下身躲避。那赵老七扑空了,反过身又要追。可不知怎么,他忽然踉跄了两步,之后身体奇异的绷直,就那么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好面对着方娘子,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春大山见情况不对,上前询问。

    可是话还没说完,赵老七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把春大山的衣摆都染红了。接着,他整个人就像塌倒的破木板似的,摔在地上,痛苦的翻滚,嘴里叫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肚子疼……来人,来人,叫大夫……救……救命……啊……”

    随着那声短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人也没了声息。

    那赵家的子先是吓坏了,此时见此情景,连忙跌跌撞撞的扑到赵老七身边,拼命摇晃,哭叫,“相公、老七,你怎么啦?你醒醒,你说句话!”神情间无半分作伪,惊恐而绝望。

    春大山也惊到了,但到底还能做出反应。他两步上前,伸手在赵老七鼻端一探,再站起身来时,脸色惨白,对方娘子摇摇头,“死了。”

    赵家的闻言,嗷一声叫,登时撅过去了。

    前一刻,街上是很吵闹的。后一刻,这么多人的地方,居然静得呼吸相闻。但此一刻,听到春大山的话,看到赵家的反应,人群就像冷水进了热油锅,咝啦一声爆开了。

    若说吃坏了肚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上这赵老七是个横行乡里的无赖,就算还有其他人出现了呕吐反应,众人也没以为是多么重要的事。但现在不同了,出了人命了!

    死了人,就是大事,这是古今中外的至理!

    春荼蘼心里咯噔一下,冰凉透底。

    但尽管在这种心情和情况下,她仍然保持着几分狼,扯着嗓子大叫,“保护好现场!”她是冲着春大山叫的,也相信父亲听得到。

    春大山虽然当兵九年,但却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立毙于自己面前,心念瞬间混乱。但女儿的声音,犹如醍醐灌顶,令他又瞬间清醒,“小九哥,快去衙门报案。二掌柜的,麻烦你护着方娘子进酒楼,再带着店里的其他人封上前后门,不要让人出入。你,还有你……”他指着两个小伙计,“盯着点墙根处,别让人碰那堆吐出来的东西。”说完,又向临水楼内外团团施了一礼,朗声道,“各位客官请包涵,今天这里出了人命案,少不得请各位配合衙门调查,暂时不要走开。若是衙门来人之前,有哪位擅自离开,只怕事情说不清,再怀疑到谁的身上,反而不美。还有街上的邻里亲朋,请让开道路,不然若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做出什么事来,只怕也要带累各位。”他这番话先是礼貌请求,后隐含威胁,店内外众人虽然害怕者有之,慌张者有之,兴奋者有之,觉得倒霉者有之,那几个呕吐的客人更担心自己也会暴毙,却并没有闹事的。毕竟,谁也不想这桩突发的可怕事件牵连到自己身上。

    于是,虽然吵闹,好事者也都伸长脖子看着横尸街头的赵老七和晕倒的赵家的,但街上和店里都没乱起来。

    春荼蘼暗松一口气,才要上前去,却被过儿死死拉住,“太污秽了,小姐不能上前!”

    “方娘子于春家有恩,她有难,我爹也在那儿,我不能不管。”春荼蘼试图挣开过儿的手。

    可过儿却用力摇头,“老爷在那儿帮手方娘子,用不着小姐。外面这么多人,伤到小姐怎么办?不行的!老太爷说过,叫奴婢死也要护着小姐,奴婢绝不让您出去。”

    过儿犯了牛脾气,春荼蘼还真挣脱不了她。两人拉扯之时,二楼那间雅室,却有人从上面飘然跳下,落在春大山身边。

    春大山先是一愣,看清来人后,立即行了个军礼,“末将参见都尉大人!”来人正是韩无畏。

    韩无畏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的抬眼,瞄了一眼那窗口,见康正源的身子半探出来,对他打了个“不要管我”的手势。

    一边的春荼蘼只感觉眼前一花,再细看,不禁目瞪口呆。这不是那天爬她家墙头的登徒子吗?他如此惹眼,想不让人记得也难啊。可他怎么是都尉,那岂不是自家爹的顶头上司?

    ……

    注:其实唐朝的称谓,和我们所熟悉的古代称谓有很大不同的。66特此很认真的查过许多资料。比如老爷这种称呼是没有的,仆人管男主人叫阿郎,管少主人叫郎君,管女婿叫郎子。儿女管父亲叫大人,而不是称呼官老爷的。有的媳妇称婆婆为大家,对皇上要称圣人,连一个国公都可称孤的。但本文毕竟是架空,只是设置了唐朝的大背景,并非历史上的。所以,用了大家习惯的称谓,特此说明,大家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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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有条不紊

    九月二十四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出行。忌:行丧、词讼、伐木、安葬。

    大理寺丞康正源那喜欢看黄历的幕僚,选了这一天的未中两刻,也就是现代时间的下午两点半,做为离开范阳,出发去幽州北部地区的日子。因为并不是微服私访,而是光明正大的奉旨巡狱,所以康正源身着官服,由当地军府的最高长官,也就是表兄韩无畏在临水楼设宴,为他送行。

    一般人出远门都是一早走,可那幕僚却认为吉日选了,吉时也不能错,反正离范阳县城不远就有馆驿,不会让康大人露宿野外就是了。只是没想到,就在这位大理寺刑司官员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暂时就走不成了。

    而韩无畏平时出门时不喜欢带着手下,仗着自己武功高,打扮成军中普通少年的样子,独来独往的。可今天不同,半公半私的送自个儿的表弟离开,所以也穿着官服,带了随从。

    他的护卫个个精悍,但人数不多,约二十名,但随行保护巡狱使的军士却有一百。不过大多数士兵已到城外等候,身边也只留了二十名。这四十个士兵之前就守在临水楼的后巷里,此时韩无畏一声吩咐,立即就把临水楼团团围住了。

    先前春荼蘼一声喊,春大山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场面,现在韩无畏和康正源带人出现,局势就再也乱不起来了。

    “都尉大人,您怎么在此?”春大山恭敬地问。

    “凑巧了。”韩无畏答了声,情不自禁的又往楼上雅室的窗户瞄了一眼。

    那赵老七冲出临水楼时,就惊动了正推杯换盏的二人。待窗子打开,没想到看见的却是春氏父女。尤其春荼蘼,慌乱中帷帽掉了,露出认真打扮过的妆容来。虽然她算不得绝色,但也是很漂亮的。加之韩、康二人之前见到的是她着男装,以及披头散发的样子,此一见,着实小小惊艳了一把。

    只可惜情况瞬息万变,两人欣赏美貌少女没多久,赵老七就夺了他们的视线和心神,现在韩无畏想起来,还不禁有点着恼。

    “那这件事,您看……”春大山试探性的问。

    在本朝,司法管辖权有点混乱。按说,当地的案件该由当地的衙门负责,但如果有驻扎的军府,其长官对本地军政和民政都有权插手,就算不涉军士也可管理,只是不那么名正言顺。

    “既然遇到了,哪能袖手?”韩无畏略想了想道,“你带我的十个护卫,先把街上人的遣散了,都堵在这条街上,影响民生,成何体统。”

    “是。”春大山应了声,情不自禁的看向对面的布庄子。

    韩无畏似是注意到了,又吩咐道,“那边是你的家眷吗?先带到酒楼里安置。这会子正乱着,若出了差错可怎么得了。”

    春大山正忧心呢,听这话也没多想,立即把女儿和过儿带过来。

    春荼蘼乍见韩无畏时有些吃惊,但她毕竟是现代灵魂,心理承受能力堪比小强,又没有阶级特权意识,所以虽说想到自己曾威胁父亲军中的BOSS,说要挖出他的眼珠子,但那也是某人无理在先。堂堂的折冲中府都尉爬人家的墙头,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吧。

    有了这个认知,她神情和举止就很坦然,跟在春大山身后进了酒楼。在春大山介绍他的上官给女儿时,平静却又规矩的施礼见过,没有一丝慌乱和紧张,好像两人从没见过似的。

    而韩无畏表面上端着长官的架子,神情严肃,甚至都有些萧杀,但见春荼蘼完全不怕,不禁觉得这姑娘胆子大,令人刮目相看。除非她没认出他,不然总不至于忘记,她曾经让他滚吧?

    就连皇上,都没叫他滚过。何况,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

    好在他知道正事要紧,所以并没有刁难。但刚才见到她混乱中还能镇静,又回想起她在公堂上的风姿,好奇她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干脆并不管她,也没有安置她到楼上的雅室中回避,只由着她站在角落里观察。

    这边春大山把女儿接进酒楼,就去街上维持秩序去了,倒是康正源,从二楼缓缓而下。

    春荼蘼自然不认识这位大理寺丞,但她研究过大唐官服制度,见康正源一身深绿色,银带九銙、戴一粱冠,是正经又正式的六品官员章服。又联想到巡狱使在范阳的传闻,再结合父亲告诉她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此人是谁。于是,在康正源走过她的身边时,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姿势居然很规范,很温婉,和之前在堂上的咄咄逼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康正源心头一动,表面上却只略点了点头,态度矜持的没有多话,只站到韩无畏的身旁。

    韩无畏穿的是櫜鞬服,也就是很隆重的将服,或称戎服,合着他从四品下的身份。头上的抹额是红色的,绣着辟邪的文字,身穿袍、下身穿銙奴、脚登靴、左手挎刀、右边佩带箭房弓袋。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制服男,穿着军装时,莫名的英姿飒飒,仍然是绝对吸引视线的存在。

    他和康正源站在一起,一文一武,一刚一柔,一个相貌英俊,一个气质出众,真真是美少年双骏图。但春荼蘼在现代接受过太多视觉男*色轰炸,抵抗力强大,只从纯欣赏的角度赞叹了短暂的数息,心神马上又转到了案件现场。

    这时,衙门来人了,是洪班头带着四个差役。同时,本镇最大医馆也派了有名的文大夫来。

    洪班头来之前,听报案的小九哥略讲了几句情况,以为是普通的案件。只因那赵老七是他熟悉的赖子,以为是赵老七讹诈不成,自伤过量致死。虽然出了人命就是麻烦,但也没有多可怕,拼着大大破财一番,也是可以摆平的。但到了临水楼,见到都尉大人和大理寺丞都在,他心里就没了谱,连忙叫来一名手下,吩咐他立即去禀报县大人,自己则上前见礼。

    康正源看了韩无畏一眼,后者摊开手道,“我是武将,案件的事,还是由你这正宗的刑司官员负责的好,我只配合你吧。”

    康正源也不推辞,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看向春荼蘼,见她带着丫头,乖乖缩在角落,低眉顺目的,若不注意,甚至都不会注意她的存在,嘴唇不禁轻轻翘了翘,便也不多话,连着发出几道命令。

    “韩大人,请你派一个手下,待会儿拿着我的手令,把镇外的八十军士召回,重新安置在军府里面。”当着外人的面,他公事公办,连称谓也是官称,“只怕还要叨扰个三五天。”

    “没问题。”韩无畏招手,立即就有一名卫士过来。

    康正源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那名卫士。纸上早写好了字,盖好了印,墨迹和印色都是崭新。显然,在二楼时他并没有闲着,把要做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名卫士依令走后,他又叫来洪班头,“今天临水楼的二楼是被韩大人包下的,并无不相干的人。现在,你带着你的人,把留下的客人都带到二楼去,占据东边的几间雅室,依次录下他们的姓名和住址,问清楚他们当时与谁坐在一起,都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了。一定要纪录准确,一次只能问一人,其他人候在别的房间。这是小事,却要细致,若做不好,本官惟你是问。”

    “卑职必当尽力。”洪班头诚惶诚恐的应下,带着人去了。

    随后,康正源把自己的人分成三队,一队把临水楼的老板娘、掌柜的、伙计跑堂及后厨等所有相关人员还到后院去,分别看押,不许互相说话。一队把中毒的客人安置在二楼西边的数间雅室之中,充当诊室,由那位文大夫依次看诊。至于呕吐物和灶间、水源、酒楼内各桌的饭食,则由第三队的人严加看管,等着衙门勘验的人前来处理。最后,他还把韩无畏剩下的人手分为两队,一队继续看守酒楼前后门及其他可能的出口,另一队则迅速换了便装,到街上去四处打探些相关的流言与八卦。

    片刻之间,一切都有条不紊起来。

    春荼蘼暗暗点头,也松了口气。

    康正源的手段在现代也许不算什么,但古代刑侦落后,康正源能及时处理各处的情况,并尽力保护第一现场,并没有疏漏之处,显然非但不昏聩,反而很精明。

    刚才,其实她很想提些保护现场和证人的建议的,因为事关方娘子,若现场遭破坏,证人失踪,嫌疑人串供,将来极可能带来很不好的后果。但她终究忍住了,没有冒冒失失开口,打算观察一下再说。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户民女,太冒头儿的话,怕给春大山带来麻烦。她打算如果康正源出现昏招,迫不得已时再开口,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两位大人没点芙蓉鱼汤吧?”她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吓了一身冷汗,连忙问。

    依《大唐律》,如果中毒之人中有官员,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反过来说,如果这二位吃了鱼汤而无事,他们就是最好的证人,证明过错不在临水楼。

    看这二位的模样,分明是饯行。那么到临水楼来,必定会点招牌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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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okid=2011069,bookname=《金风玉露》]

第二十六章 太不老实了

    “不巧得很。”康正源笑了笑,“但凡桌上有鱼,韩大人就会掀桌的。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鱼了。”

    韩无畏一愣,没想到康正源突然这么说。自个儿这位表弟一向很矜持的,与京中相熟的贵女们相处时都不冷不热,怎么会突然说这种带点调笑的,或者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况且,他们现在身上穿着正式的官服,还隔着一层官与民的关系。

    春荼蘼也很意外,虽然她问话有点唐突无理,但这答话也挺不着调的。他们很熟悉吗?因为上回爬墙的只有韩无畏,在公堂上为父申冤时,韩、康二人又是躲在一边的,所以她觉得这是她和康正源第一回见面。

    “春姑娘这样问,是认为临水楼的饭菜有问题吗?”还没回话,康正源又来了一句。

    春荼蘼习惯性的挺直脊背。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之前说话那么和蔼随意,就是为了让她惊讶之下失去谨慎,随便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吧?这位大理寺丞,很阴险嘛。

    “回大人。”春荼蘼神色郑重地说,“民女以为,刑司之事,必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怎么能随便臆测呢?”

    康正源一愣,只觉得这句话切中要点,却不知这种法律原则是现代人都明白的。一边的韩无畏忍着笑,看自个儿那言词犀利的表弟被噎住了,暗爽不止。

    “好见解。”康正源很快就掩饰了尴尬,恢复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看来,也只有先等调查的结果了。”说着,示意韩无畏与他坐下等。

    春荼蘼一介民女,自然不能也跟着过去,远远选了个座,安静地等着。但这只是表面,其实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件不是能随意就能解决的。

    “过儿,你也坐。”她轻轻一拉身边小丫头的手,“只怕还要等一阵子呢。”

    春家没那么大的规矩,过儿经常和春荼蘼坐在一个塌上做针线或者看书,此时也不觉得多别扭,在旁边偏着身子坐了,低声问,“小姐,方娘子不会有事吧?”

    “难说。”春荼蘼摇摇头,“但这事闹得不小,今天晚上方娘子肯定得入监,被证明无罪之后,才能重新回来。”

    “老天爷,那可怎么办?”过儿有点发急。

    “从情理上讲,方娘子是不会毒杀人的。若是下毒,也不会在自个儿的酒楼,用这么上明目张胆的愚蠢手段。可一来,她需要事实证明这一点。二来,《大唐律》中有条文规定,若是明知道食物有毒而没有及时销毁,甚至还要售卖,也是很重的罪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客人是否因为食用鱼汤而中毒?是否是食材或者制作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鱼汤从出锅到端上桌,是否有其他人做了手脚?如果有人陷害,是为了什么?这事,可能是失误,也可能是人为,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只死了一个人,还说不定是那个人自己有问题呢。不然,怎么别人没事?”过儿疑惑。

    “你不懂,咱们的《大唐律》中说得明白,‘脯肉有毒故与人食并出卖’,是以‘故犯’为前提,并不以‘即遂’为前提。”春荼蘼看过儿一脸茫然,知道没接触过律法的人,连这些术语也难以理解,干脆以叹息结束这一句。

    而过儿听到情况这么严惩,脸都白了,试探性地问,“那小姐……您要帮助方娘子吗?”

    春荼蘼一时怔住,不知要怎么回答。

    从本心,她是想帮助方娘子的。别说人家方娘子在她爹的案子上给了多少帮助,有很大的恩情,单说这个案子,春荼蘼就很想接手。一来,她喜欢打官司,这是她的爱好,也是她所擅长的。二来,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让她重新拥有了祖父和父亲,她已经暗中决定为上一世中为了钱而做下的错事赎罪。如果她多行善,多做义举,父亲和祖父就会平安吧?为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男人,她愿意付出一切。既然能穿越,她早已经相信了命运。

    只是,她为春大山出头还好说,唐律规定可以代亲申冤的。纵然她做了抛头露面的事,但一个孝字,就把她行为上的不当之处抹掉了,甚至还扬了好名声。可她若为方娘子打官司,有什么借口呢?再说,春大山固然和方娘子关系亲近,但若为了红颜知己而损害女儿的名誉,恐怕他也不乐意吧。要知道,这年头的讼师几乎与恶棍被划为同类的。

    而她这边踌躇着,那边的韩无畏和康正源却都支愣着耳朵听着,还互相使眼色。韩无畏武功很高,远比旁人耳聪目明,春荼蘼和过儿已经很小声说话了,他还听得真真的。康正源虽然是文官,但因为从小身子弱,也修习过内功心法,当然也能听到两个女孩的交流。

    “你希望她上公堂吗?”韩无畏把声音压得极低的问。

    这种分贝,漫说春荼蘼离他们有四、五张桌子之远,就算是近在隔壁,没有半分武功底子的她,也肯定是听不到的。

    “她若不来,我留下就没有意思了。”康正源正襟危坐,嘴里却似开着玩笑,“我还没见过咱大唐有哪个姑娘这般熟悉律法,又这般言辞尖锐厉害,从法理上驳得人没话说呢。难道你就不好奇,她若插手此事,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我好奇。”韩无畏突然歪下身子,一手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半转过头,眼神亮闪闪的看向春荼蘼,“不过春大山未必舍得女儿做那人憎鬼厌的事呢。你知道,为讼者在民间的名声非常不好,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她还没嫁人呢。哦,对了,她没订亲吧?这事得旁敲侧击的问下春大山。”

    “你想干什么?”康正源皱皱眉,“这丫头必不好惹,纵使她无权无势,可也不是随意可以逗弄的。”

    他说的是“逗弄”二字,却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比方:爱慕之情。因为双方地位的差距太大了,他和表兄从小就知道,他们的亲事是筹码,不是感情,必须符合利益,家族的,甚至国家的利益,不能随自己高兴。到最后,皇上指婚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他的表兄外表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心里再坚定和明白不过,断不会做无聊且无用的事。

    “没有啊。”韩无畏的目光还是落在春荼蘼身上,嘴里却对康正源说,“这样好玩又奇特的小姑娘,可不能让春大山随便订出去。虽说我还年轻,却是她父亲的上级,若攀私交,与她父亲是平辈。那么,可当她一声韩叔叔吧?当叔叔的操心一下侄女的婚事,正常吧?”

    康正源险得一口血没喷在衣襟上。韩叔叔?亏他说得出来!

    而那边,春荼蘼发现韩无畏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禁有些羞恼。幸好她是现代法**千锤百炼出来的,在几百人面前,在罪犯和法官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电视直播也不怕,不然真得找地缝钻进去了。

    “得了空,还真得把这姓韩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太不老实了!”她对韩无畏回以礼貌的微笑,可是却咬牙说着狠话,“这样的男人,年轻,却身居高位,一定是家族庇荫,不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为什么一脸登徒子的模样?”

    她却不知韩无畏听得到她的低语,只觉得这小丫头真是有趣啊。若非还在命案现场,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至于说有没有真本事……生在这样的高门,早习惯被人表面奉承,内心里鄙夷了。如今这丫头直说出来,他只觉得有趣。

    一边过儿也瞧见韩无畏的无礼,气得站起身,挡在春荼蘼面前,拿后背对着对方。

    “注意身份。”康正源提醒了一声。

    韩无畏只是恶作剧,又不是真有非礼之心,当下笑笑,转过了身去,脸朝着外。

    顿时,酒楼内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就耐心的等着,差不多两刻后,县官张宏图带着欧阳主典和三班衙役、还有仵作等人一起,急急的赶到了。

    “下官见过康大人,韩大人。”张宏图上前行礼,额头上冒出冷汗。

    范阳民风淳朴,还有高门大户坐阵。所以,他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可如今就在两位上官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凶事,虽然也不能怪他,但多少对他的官声,以及在康大人心目中的印象有坏影响。这位年纪轻轻的勋贵刑司官员,是会直接面圣陈情的,若这个案子处理得不干净,他连平安告老的机会也说不定会失去的。

    “嗯,起来吧。先叫人把死者抬到衙门里去,好好验尸。”康正源正色道,“再叫人把呕吐物和有嫌疑的鱼汤装起来,一并带走。这临水楼,只怕要暂时封了,特别是厨房,必须派人把守,不相关的人,不得靠近一步。”

    张宏图连连称是。

    “还有,把临水楼的人也都带回去,本官要亲自问审。”康正源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春荼蘼心里一凉,强抑住跟上去的脚步。

    现在,她没有资格看审。

    ……

    注:在唐朝,管姑娘们是叫小娘子的,前面还要加上排行。比方春荼蘼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外人应该叫她春大娘。汗。违和吧,起鸡皮疙瘩吧?所以,咱们还是叫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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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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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今天要介绍的书是另一本与《金风玉露》类型相同的,名为……看下面小蓝字,一点就过去了。

    [bookid=1459014,bookname=《奶妈疼你》]

第二十七章 鲐巴鱼

    春大山找韩无畏借了个卫士,送春荼蘼和过儿回家,自己则跟去了县衙。到底,他是不能丢下方娘子不管的。

    春荼蘼到家后,徐氏听闻临水楼出了事,先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随后想到自个儿的夫君去为别的女人操心费力,登时极为不满。阴着一张脸,摔门进了东屋。

    春荼蘼懒得理她,连劝解一句也欠奉,径直回了房间。徐氏本来长得就不是讨喜的样,总有些娇怯怯的,看人很少用正眼,此时沉下脸来,本来的七分姿色,连三分也不到了。

    午饭没吃成,晚饭也没心思吃,春荼蘼直等到酉时末(晚上七点)天色全黑,春大山才进了家门。照这个时间算,他肯定是待到了衙门闭衙,还在大牢留连了一会儿才回的。不过就算春大山回来,她这个当女儿的也不能直接把人拉走,毕竟徐氏与他是夫妻,他还是先回东屋。

    “去摆饭吧。”春荼蘼强忍着初冬之夜的寒意,打开窗子,偷听对门模模糊糊的吵了一阵子后,对过儿说,“我估摸着闹腾得差不多了。”

    “真没见过这么不疼人的。”过儿咕哝道,“自家夫君在外头跑了一天,得多累啊,也不弄些热饭热汤,哪怕拧个热手巾给老爷擦擦脸呢。”

    “太太这是跟我爹使性子,不因为我爹管了方娘子的事吗?正吃醋捏酸哪。”春荼蘼敲了下过儿的头,“她傻才这样。若是我,必定好饭好茶的侍候着,也不摆脸色,让男人知道自己委曲求全却又特别识大体,包管男人以后更爱重她。”

    其实,在这件事上她倒是理解徐氏的。没有女人对自家男人的红颜知己有好感。但从另一方面想,人家方娘子于春家有难时,毫不惜力的帮忙,这点子感恩图报也是做人的必须。小心眼儿没关系,也得分时候不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也是必须的不是?人生在世,谁都得忍受点不喜欢的东西,何况春大山此人正派,绝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帮方娘子,也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没有偷偷摸摸的。身为妻子,她应当信任。

    “小姐英明。”过儿拍了句马屁,“不然再等等,天冷了,一闪神,热乎乎的饭菜就凉了。”

    “摆吧,太太就是变着法儿的让我爹重视她,不敢太过分的。若真还没完没了,我就东屋外头喊我爹,正给我爹个台阶下呢。不然由着太太,以后她那脾气还得见长。”

    “得让太太掏点银子给咱们。老太爷明明说过分伙,这两天她一直不开灶,全从外面买来吃。老爷回来得晚点,就一直跟着小姐用饭。虽说孝敬父亲是应当,但也不能便宜了太太。”过儿一边说,一边跑出去了。

    春荼蘼等了会儿,见过儿麻利的把饭菜已经摆在正屋的厅里,春大山却还没出来,就走到当院里大声道,“爹,饭已经热过一回了,再不吃就又凉了。您胃一直不好,若犯了老病可麻烦呢。”

    东屋里,本来隐隐约约有矫情声传来。但她一开口,那声音立时断了。之后很快,春大山一脸烦恼的走出来,见到女儿有点尴尬,似乎强忍着脾气没有发作。

    春荼蘼假装没看见,只拉了春大山往正屋走,“爹快点,今天是我和过儿一起做的饭,韭菜炒鸡蛋,还有莱菔子汤汆羊肉丸子,热乎乎的喝下去,可赶寒呢。”莱菔子就是萝卜,前朝的时候,有僧人种植了,当贡品送到皇宫。本朝大力种植,渐渐成了百姓们的家常菜。

    春大山见女儿似乎不知道他和徐氏吵架的事,心情略放松了些。之前过儿已经在正屋点了炭盆,此时挑起了棉门帘子,一进屋就感觉热气扑脸,加上喝下热汤,连胡饼全是女儿亲手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泡在汤里,片刻后,春大山全身都暖了,心情也好了些。

    吃完饭,过儿收了碗碟,爷儿俩个就坐在桌边说话。

    “方娘子的事……”春荼蘼吞吞吐吐地问。

    春大山叹了口气,“今天那位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上官,正是大理寺丞,代天巡狱的康正源康大人。方娘子倒霉,出了这种凶事,还偏巧让康大人碰到了!”

    春荼蘼早就认出了康正源,因而并不惊讶,只问,“他难道要从严处置吗?”

    现代的中国法律是重定性,轻量刑,就是定性上特别严格,在量刑上,法官有一定的自由度。可古代律法,判官对案件定性的自由度才大,因为要考虑理法礼教什么的。而对于一个案子而言,如果定性出现差别,最后的结果简直天差地远。所以,特别重要。

    春大山摇摇头,“康大人今天并没有上堂审理,而是一直亲自听供。他把第一批筛选下来的重要证人,挨个单独询问。因为韩大人陪同在一边,所以我也在跟前,倒是听了些……觉得对方娘子很不利呀。”

    “都说了什么?”虽然对康正源问案时允许春大山在场,春荼蘼感觉怪异,但她对本案的关注超越了其他,所以自动忽略掉这小节。

    “除了死了的赵老七,其余呕吐不适的顾客都有同样的症状。文大夫细细诊过,断定他们确实是食物中毒。只是程度不深,吃几剂解毒的汤药下去,过几天就会没事了。”春大山细细说给春荼蘼听,自自己的官非之事后,他不知不觉拿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儿当了主心骨似的。

    “是鱼汤所故吗?”春荼蘼又问。

    “正是。因为没有吃过鱼汤的客人,都没有出现中毒症状。而且那些呕吐物中,也没查出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包括赵老七吐的。”

    “厨房里发现毒物了吗?”

    “没有。厨房干净得很,各色佐料也都查验过了。那鱼汤是方娘子亲手做的,盛汤的花盏上面有盖子,要送到桌上才能掀开,而伙计一路端上时,不可能有机会下毒。”春大山眉头皱起,“所以,十之**是鱼有问题。”

    “鱼有问题,若方娘子不知,她就没有大罪过,顶多是罚银了事。”春荼蘼闻言,本想松一口气,但见春大山还是很发愁的样子,不禁心中又是一紧,问,“难道还有别的情况?照理来说,应该去查卖鱼的人呀。或者,问题的关键是:方娘子到底知不知道鱼有问题?”

    现在讲人权的法律和古代不讲人权的律法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就是:现代法律,在确认罪行之前是假设无罪,也就是无罪推论。所以,称被告为犯罪嫌疑人。而古代律法,先假设被告有罪,是有罪推论,所以称为人犯。对律师或者讼师来说,当然在古代的环境中更难作为。

    “你没明白,是因为你不知道芙蓉鱼汤的用料。”春大山耐心解释,“一般人做鱼汤,都用的是河鲜。因为海里的鱼比较腥,而且捞到岸上时间稍长,就很难保证是活的。做海鱼,大多是用烧或者煎炸,要么就是蒸的,独方娘子这一味是用海鱼做汤,却比用江河的鲜鱼做得还美味,半点不腥气不说,还有花的清香,味道又浓郁。不然,这道鱼汤为什么又贵又有名呢?而且,方娘子用的还是腌鱼。”

    “哪里的海鱼?咱们这儿不靠海呀。”春荼蘼在现代时就不爱海鲜,穿越后仍然无爱,所以对吃鱼没研究。

    “是鲐巴鱼。离咱们这两三百里外,海边有个运军粮的小镇子。其附近,南运河、北运河和永济渠交汇,称为三会海口,总有渔人售卖腌好的鲐巴鱼。本来我也不懂,但下晌康大人问案时,我才得知,这种鱼虽然吃起来美味,但做鱼时却要格外小心,因为稍处理不好,就会使食鱼者中毒,特别是鱼背上的肉。”

    春荼蘼一愣,这不是和吃河豚类似?

    从另一方面说,这样方娘子会更难证明自己。如果是有人陷害、投毒,倒是比较容易推托责任,但如果是她的失误差成食客的死亡,这事就可大可小,看判官怎么给定性了。毕竟,这鱼汤卖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故,怎么会突然出现问题?若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认为方娘子明明知道要细心烹制却还出了问题,有主观上的责任,往过失谋杀上靠,那就真是有口难辩了。

    “爹,方娘子情况不妙。我们……要帮她吗?”春荼蘼想了想,终于问出。

    春大山很纠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娘子跟他有六七年的交情,开始时只是租客与屋主,相处之下,发现彼此性情相投。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做事豪爽大方,待人真诚有礼,很对他的脾气,互相也帮过很多忙,算是共过很多事的。曾经,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情动,但方娘子总是若即若离的,也从不提及自己从前的事。他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觉得人家有难言之隐,也就再不触及,只当朋友相处。后来又有了徐氏,他彻底再没动过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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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为大家介绍的,是铁杆书迷们认为的,66最好的作品,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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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折衷的办法

    春家有难,方娘子义无反顾的伸出援手。现在人家有了牢狱之灾,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也不能袖手旁观。回家之前,他去了女牢,方娘子还一个劲儿的让他抽手,免得受连累。人家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他若真的不管,还算个人吗?

    可是,他不懂律法,他除了奔走之外,无能为力。而女儿的问话,其实是问他,要不要女儿插手这件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女儿于律法上,很有些天赋和能耐。只是,要让他拿命回报方娘子的恩情,他不会皱眉,事关女儿的名声,他却真的很不想点头。

    “最差的情况,会到哪一步?”他犹豫着问。

    “爹,律法虽有则,但上了公堂,案情却瞬息万变的。”春荼蘼正色道,“现在因为牵扯到了人命,所以可大可小。若判官裁量为意外,方娘子顶多就是支付伤者赔偿银子,官府所判的刑罚也可以赎铜折抵。但若定性为是过失杀人,虽然也可以赎铜代罚,却是很大的数目,方娘子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钱财身外物,人没事最要紧。”春大山道。

    “但杀,分为故杀、戏杀和过失杀,若是定性为故杀呢?”春荼蘼反问,“那可不是能拿银子摆平的。而且方娘子一介平民,没有八议之特权,最后会被判绞刑。”

    什么故杀、戏杀、过失杀,什么八议、特权,春大山一概不懂,但绞刑他听清楚了。大唐律中没有什么凌迟、腰斩、剐等五花八门的酷刑,只有五种刑罚:笞或者杖刑、役、徒刑、流刑、死刑。死刑只有两种,一种是绞,留全尸。一种是斩,就是砍头。

    “为什么要判方娘子故杀?”春大山愣了愣,脸色全白了,“我听她说,她做菜时的手法并没有出问题,不知道鱼汤为什么会有毒的,指不定谁陷害她呢,怎么还要说她有意杀人?就算是有意,为什么别人都没大事,单单赵老七死了呢?”

    “爹,我没说判官一定认定方娘子为故杀,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她在前世念法律课程时就在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打工,后来通过律考,当上律师,接触过太多的案件。像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事见过、听过、甚至做过很多,所以她很清楚,事实在高手的手中,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所谓扭转乾坤,不外如是。

    任何事情在阳光下都有影子,这就是法律的黑暗之处。

    “那怎么办?”春大山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娘子被害,不能冒这个险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腾地站起来,“不然,咱们给她请个讼师?上回你不是给爹请了一个?”

    “那个人不能相信。”春荼蘼对那位孙秀才极度的厌恶,因为他就是民间所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讼棍。同情心和良心从来没有,甚至连廉耻和职业道德都欠奉。

    “爹,上回您的案子,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不然那个张五娘不可能凭白无故的就针对您。之后,又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消失得干干净净。而那孙秀才当初应下我的请,后来却突然不来了,人品的好坏暂且不论,万一,是有人暗中给了他更多的银子,让他闪咱们爷儿俩个一道呢?这样的人,难保不会第二回失信!”

    “可是……可是……”春大山上下打量女儿,实在舍不得她名声受损,吞吞吐吐地说,“不然,干脆我代方娘子上公堂。虽然我不懂律法,但你在家里教好我怎么说不就行了。”

    “那哪行啊?堂审时要随机应变的!”春荼蘼无力地说,“而且除非当事人与讼师,看审者都在堂外,不得入内,万一有特殊情况,我怎么和爹说上话啊。甚至非有功名者和讼师,连衙门的调查纪录也看不得,爹难道要亲自去看,然后背诵下来再说给我听?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就算咱们等得,公堂上的大人们也不肯呀。”

    “可是……”

    春荼蘼打断春大山的第三回可是,“再者,爹私下里可以说和方娘子是朋友,但这时候若替方娘子出面,外人会怎么传?无亲无故的,您护着她算怎么回事?您的名声完了,还势必影响仕途,方娘子更会被人泼脏水。她一个女人,能置办下这么一份产业,让临水楼成为范阳第一酒楼,多少人眼红她,就等着这机会在背后下刀子哪。”

    “荼蘼,我是不能让你毁了名声啊。”春大山烦恼无比,“若你代讼的事传出去,以后就说不到好婆家了。咱大唐有规定,女子二十岁不嫁,就会官配。那是由不得人挑的,爹绝对不允许你随便被配给什么人成亲!”

    “还有六年呢,爹不要担心,人都很健忘。也许我名声坏一时,但只要老实几年,谁还记得这么清楚?再者说了,就算我不嫁人,爹养着我就是,不过每年交重税罢了,也不一定走官配这条路。一边是方娘子的命,一边是女儿的名声,孰轻孰重,爹您要掂量啊。”

    春荼蘼努力劝说春大山,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穿越了,应该入乡随俗,但她却并不以结婚生子为终极目标。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以讼师的身份再好好活一场。也不嫁人,就守着父亲和祖父,把前一世的遗憾全弥补起来。还有,她虽然不是圣母,但绝对快意恩仇,人家方娘子对春家有恩,她怎么能只顾自己,对人家的苦难坐视不理?

    春大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一直挣扎纠结,根本无法决断。在他心里,当然女儿最重要,胜过一切,但如果真像女儿所说的那样,他也不能白白看着方娘子处绞刑。

    春荼蘼看在眼里,心疼自家爹才吃了东西,发愁的话会不消化,就出了个折衷的办法,“不然这样好了。跟官府报备时,就说我代方娘子应诉,这样方便我去衙门看调查的案卷。但我们不公开这事,那么外人也不会得知,影响不了我。如果看过案卷和各方证据、证人证言,觉得方娘子没有大碍,我就把基本的注意事项告诉她,让她自己在堂上应对。如果情况不妙……也只有先舍了我的名气,救了人以后再说。”

    春荼蘼出的主意,算是暂退了一步,春大山只觉得稍微缓了口气,点头答应了。鉴于范阳县衙逢单放告,逢双听审,所以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为案子奔走。九月二十六日的晚衙,会开始本案第一堂的公开堂审。

    “小九哥他们放出来了吗?”春荼蘼又一次感到极度缺乏人手,问春大山。

    “录过口供之后,不相干的人都放出来了。说不清的,或者关联比较重要的,还收在监牢里。”春大山想了想道,“小九哥和几个伙计倒是没事,但临水楼被封,他们都各回各家了。怎么?你要找他?”

    “我需要人跑腿,要信得过的,机灵的,小九哥正合适。”

    “那没事,他家就住在镇上,明天一早我把他找来就是。还有,别看老周年纪大了,但很见过些世面,也可一用。”

    父女两人又聊了些相关的事,春荼蘼就回屋去了。不过她没有睡下,而是挑灯夜读,把相关法条又熟悉了一遍。躺在床上时,还在脑子里回想各个所知的细节,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睡着。但那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紧跟着就爬起来,往县衙赶。

    衙门开衙早,春大山父女紧跟着传梆声就到了。有春大山这个小武官在,又拿了银子上下打点,春荼蘼很顺利的拿到了所有卷宗到静室中去看,重要处还可以摘录,比之第一回上衙门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她细致研读了一个上午,期间春大山已经把小九哥找来,在衙门外候着,她一出来就吩咐了一大堆事,由小九哥、老周叔和过儿,外加一个名为小吴的伙计去办。这小吴和小九哥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很亲,绝对自己人。

    她却不知,她这通忙活的场面,全落在康正源和韩无畏的眼中。

    “你要把她卷进来吗?”韩无畏问。

    “情理上讲,方娘子应该不是故意杀人,但她缺乏证据的说服力。”康正源望着春荼蘼远去的背影道,“春姑娘说得好,刑司之事,当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这回,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解开这个结,怎么说服我,说服所有人。”

    “所以你故意在卷宗里暗示了很多会判重罪的证据,好引她来代诉吗?”韩无畏嘬嘬牙花子,“虽然我也对她的所作所为很好奇,但是这样做,实在是有点诲人不倦啊。”

    “所谓名声,还不是上面人怎么说,下面人就怎么说?”康正源笑笑,“若真害了她,了不起再使点手段。一时受点委屈,今后只要有大人物褒奖她,民间还不是会趋之若鹜?”

    “一时的委屈也很憋闷啊。”韩无畏夸张的叹口气,“我这当叔叔的,实在不忍心。”

    “若她没有坚定的心志,也不过耳耳,不值得关注了。”

    韩无畏听这话,不禁一愣,“你要干什么?难道要让她多插手刑律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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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员表:

    临水楼的伙计小吴:由原客串贴中八十一楼的woaiyunda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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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美男如玉

    “你不觉得,她在律法上头的见解独到,是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吗?”康正源目光流转,懒散的眼神中有着别样的认真,“虽说她是女子,到底难成大器,却也应当好好挖掘一番。若能真正理解她的所思所想,对大唐的刑狱,说不定会有好处的。”

    韩无畏和康正源是表亲,从小又一起长大,彼此深深了解。所以韩一听康正源的话音,略想了想就明白了,不禁吃惊,警告道,“皇上一直说要息讼、平讼、止讼,若你故意还要给她争讼的机会,岂不是违背皇上的意思吗?”

    “你不知道。”康正源摇摇头,“虽说这是我头回接下巡狱录囚的差事,但前几年皇上亲自录囚时,我是跟在身边的,亲眼看到很多冤狱,完全是因为刑官被蒙蔽,而冤者有苦说不出所致。那时我就想,除了要求刑官明察秋毫、秉公执法外,如果有人替冤者说话,不让他们被恶徒构陷,这世上是不是清明很多呢?”

    “你想要大唐有更多春姑娘这样的人?”韩无畏愈发惊讶。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康正源苦笑,“只是春姑娘在大堂上的行为,让我心里有些莫名的触动,但我不确定,所以才要再看看。若她上回的表现只是偶然呢?若只是因为担心父亲而生出的莫大力量呢?”

    “我却觉得,她像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律法于她,仿佛是最趁手的兵器,那种杀伐决断、意气风发、进退得宜,比之战场上的指挥者也不差分毫。可念在她的年纪和阅历……说不定是天降大才于我大唐的。”韩无畏一脸赞叹的道,“可惜她是女子,你不能提拔她做手下的刑官,我也不能招她至麾下。”

    “那至少可以看清她,学到她的能耐,转用于别处。”康正源望着长安的方向,“所以,我这样做并不违背皇上的心意,因为皇上反对的挑词架讼,怕民间为此争讼成风,置礼法谦虚于不顾,并不是反对有人为民说话。所以,掌握好那个度是最重要的。”

    “让你说的,我很期待明天的堂审啊。”韩无畏咧开嘴,牙齿和眼睛都闪闪发光。

    “哦,今天的事还没做完呢。”康正源无所谓的摊开手,“叫人四处张贴告示,吸引更多的百姓来看审。另外……早上不是听说她已经决定代方娘子应诉了吗?得给她找个对手啊。”

    “对手?”

    “是啊,就那个孙秀才吧。”康正源笑得阴阴的,像一只卑鄙的狐狸,“你不是打听过,春大山一案,孙秀才失信于春荼蘼,后来春家的丫头很不客气地把定金都要回来了吗?你想,孙秀才自诩是附近几个县最了不得的讼师,结果算是被打了脸,那等小肚鸡肠的人,难道不会伺机报复,给春荼蘼一个教训吗?”

    他这样一说,韩无畏立即就明白了,接口道,“对啊,那就给他个机会。我猜,只要把春荼蘼要代讼的消息递给他,他自个儿就会爬来,免费也要为赵老七家的打官司呢。”

    两人相视一笑,轻轻松松就把春荼蘼推坑里了。

    另一边,春荼蘼一直在镇上奔走,询问证人,调查情况,忙活到天色全黑才到家。可到了家也来不及吃饭,立即伏案做辩护的准备。时间上真是紧,人手真是不足,她累得半死,但精神上却极度亢奋,好像回到现代的状态。而且因为不再是为钱而打官司,是真正想帮助人,心情也特别开朗。

    春大山看女儿这么辛苦,很心疼,可他又深刻感觉到,自家女儿怎么一打官司就很开心的样子?而当他注意到西屋的烛火到半夜才熄灭时,突然有点心慌,好像有什么不同了,女儿正脱离了“正常”的人生道路。但同时又些自豪,他春大山的女儿就是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啊。

    第二天吃过午饭,春大山就带着女儿和过儿去了县衙。到门口时,一家三口吓了一跳,就见县衙门前挤满了人,比菜场还热闹。门口站班的衙役们虽然在维持秩序,却又不驱赶。

    “这是怎么的了?”春大山问前来会合的小九哥和小吴。

    “县衙到处张贴告示,说临水楼案今日晚衙过第一堂。”小吴皱着眉说,“镇上认识方娘子的人多,又听说今天有折冲府的都尉韩大人和大理寺丞康大人来旁审,所以都涌来看审了。”

    春大山怔住,随即忧心忡忡。

    他们制订的策略是暂时隐瞒春荼蘼代讼的事,春荼蘼只是暗中帮手,案情实在于方娘子不利时,再由她亲自出马。话虽如此说,但春大山一直期待情况不要太严重,那么就不会暴露女儿。可是现在,这官司怎样打法,好像已经不再控制在他们手中。

    “荼蘼……”他为难地望向女儿。

    哪想到春荼蘼还是很镇定的样子,安抚地拉拉春大山的袖子,低声道,“爹不要担心,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名声的好坏,以后自然有定论。说起来,爹是武官,而且没根没基,凭自己的本事升上来的。那女儿好歹也算将门虎女,行事作为自然与其他女子不同。所谓谣言止于智者,真正的明白人,不会为此看轻女儿。就算祖父在,知道女儿是救人的,也必然不会阻止。若有糊涂人嚼舌根子,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他们说什么呢?爹若是担心女儿将来的亲事就更不必了。那等狭隘浅薄的人家,爹也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呀。”

    春大山满心满腔的话,就这样给春荼蘼轻声细语的堵了回去。见女儿提起自个儿的亲事也如此坦荡光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最后,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一边的小九哥却道,“春爷,春小姐,赶紧的,咱们从侧门进衙门吧。镇上的人早传遍了春小姐代父申冤,如今又帮助租客应诉的事,都好奇着哪。如果他们发现春大小姐在这儿,跑过来搭话可就麻烦了。”

    春大山一听,再也不犹豫,护着女儿绕到侧门去。因看门的衙役是认识的,知道他们一会儿要上堂,痛快的被放行。

    进了衙门后,春荼蘼见时间还早,特意又去了趟县衙大牢看方娘子,把该嘱咐的话又交待了一遍。等听到晚衙的三声传绑响,就准时候在大堂外。过了会儿,又听得张宏图说:传相干人等。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的、坚定的,再一次走上公堂。

    范阳县的县衙很大,也很高,只是光线有些不足,人走在其中,只觉得分外渺小,凭空就生出一种敬畏和恐惧来。而且今天大堂门口挤满了人,由折冲府护卫设了警戒线,纷纷扰扰中带着杀气腾腾,处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人更容易心慌。

    可春荼蘼不。

    她身子娇小但挺拔,身上穿着宝蓝色簇新的窄袖圆领男装胡服,一头青丝向上梳起,戴着同色的幞头,脚上黑色薄底小靴,腰带上没有挂着带扣、香包、香囊类的东西,浑身上下素素净净,干脆利落,跟这威严阴暗的大堂格格不入,却又奇怪的和谐。

    宝蓝色本来很挑人,若皮肤黑,或者长相憨厚壮实,就会显得很土气。但春荼蘼皮肤有如细瓷样的白润,于是那讨喜中带几分妩媚的长相就被衬得更加妍丽。偏偏,她的举止与步态都镇静自信,一出场就镇住了所有人。

    古代人不懂得,这就叫职业套装,职业气场。

    而堂上,其他人已经到了。

    两班衙役以水火棍拄地,站得笔直,神情肃穆。方娘子和赵老七家的,跪在堂下。令春荼蘼奇怪的是,孙秀才站在堂边,与自己相对的位置。

    再看堂上,正中央的公座后,坐着县令张宏图,虽然他极力正襟危坐,但明显有些坐立不安。在公座的右侧,照样是欧阳主典,担当着法庭纪录员的角色。而公座的左侧,放了一张很大的长条桌子,并排坐着韩无畏和康正源,正是旁审席。

    真是美男如玉啊。这二位,是大堂上惟一令人赏心悦目的所在。而春荼蘼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成了压轴出场的,登时很有大人物的感觉。

    “民女春荼蘼代犯妇方菲应诉,叩见各位大人。”春荼蘼姿态优雅的伏地行礼。

    孙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上堂不用下跪。她比不得人家,而无功名者代讼,除非是为亲人打官司,不管男女,按例都是要先挨二十板子的,并且是脱了裤子打。在古代,这是极丢面子的事情,连妓女都不愿意挨板子。好在,大唐的律法有一点好处,非重大到不能折抵的罪行,都可以用赎铜来充当。所以说,她这官司必须赢,不然连那一斤赎铜也赔里面了。

    看到她颦颦婷婷的跪下,韩无畏左看右看都觉得有趣,遂以胳膊肘一拐康正源,压低声音道,“看到了没?这丫头一进公堂,两只眼睛都亮了,简直风采逼人。可见哪,她是真喜欢跟人打官司。”

    “闭嘴吧。”康正源做惯了刑官,气势上很威严,但此时听韩无畏废话,有点要破功。

    可韩无畏没有闭嘴,反而见张宏图有点发呆,越俎代庖的说,“嗯,快起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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