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婚姻是个沼泽
男人的胸膛宽阔而结实,沾满了水珠,亵裤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划出平坦的小腹。
欣瑶觉得脑子有点充血,尚未来得及反应,已一把被男人从水里捞出来,裹在毯子里,横抱在怀。
她一声惊呼,嘴唇已被人覆住。
男人转身出了西屋,路径堂屋时,用脚关了门。他把女子轻轻轻放在床上,褪了湿裤,下了轻帐,须臾人已覆在女子的身上。
蒋欣瑶含笑看着头上的男人:“你是故意的?”
男人捧着女子的小脸,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眼眸中尽是深情。
欣瑶敏锐的感觉到男人身子的变化,抬起头,主动吻上了那柔软的唇……
山里的夜悄然而至,东屋里喘息的声音渐渐隐去,欣瑶埋在男人的怀里,久久不动。
萧寒婆娑着女子光滑的后背,闭眼沉声道:“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我与十六练功累了,席地而躺,他问我,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看着头上的一轮弯月,对他说,将来我要找一个能让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身心舒服的女子。十六便笑我,他说世上的女子娇美有之,贤慧有之,温柔有之,能让人身心皆舒服的,不多。”
“这个屋子,母亲生我前后一直都在这里住着,今日是她的阳辰,我把你带到这里,是想让她知道,她儿子我很幸运,那个能让我身心舒服的女子正躺在我怀里,她的一笑,一怒,一动,一静都让我欢喜。”
欣瑶睫毛轻动,刚刚的那场欢爱已让她筋疲力尽,哪有力气再说话,她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萧寒低低的笑道:“累着了,刚刚是谁非要逞强来着?”
欣瑶哼哼道:“持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萧寒失笑的把头靠在女子的脑袋上,亲眤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我喜欢欺负你。这辈子,我只欺负你一个!”
蒋欣瑶如遭雷击.她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她把手环过男子的无一丝赘肉的腰身,轻叹一声,以示回答。
前世男子相同的誓言犹在耳边,不过是短短五六载,却是面目全非。
婚姻是个泥沼,不在泥中开出莲花。就在泥沼中溺死。古往今来能出污泥而不染的婚姻,又有多少?你侬我侬之时,同盟海誓,花前月下,浓情转薄时。又有几个男子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萧寒觉察到女子陡然转低的情绪,心中转了几个弯,低哑着声音道:“我的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多大的印象,唯一记得的是她长得很好看,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脸上总有泪。”
“待我懂事后,姨母告诉我,母亲是被情所伤,伤得深,伤得重,伤得体无完肤这才芳华早逝。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欣瑶轻笑一声,舔了舔嘴唇,一语双关掩饰道:“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婆婆不过是所遇非人罢了。其实情这一字,太深了伤心,太浅了伤人。就像普洱茶,放多了,味苦,放少了,味淡,只有恰到好处,才能入口。不过能把我夫君生得这般英俊潇洒,武艺高强,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女子,一定很了不起!萧寒,与我说说婆婆的事吧!”
萧寒帮女子掖了掖锦被,让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回忆道:“母亲与姨母虽一母同胞,性子却不同,一个内敛,柔和,一个开朗,坚强;一个喜琴棋书画,喜音律,一个只对医药感兴趣。祖父,祖母膝下无子,对这一对姐妹花自然爱若珍宝。”
“有一年,赵家老太太,也就是赵正信的祖母不知为何跌断了腿骨,找了祖父医治,三个月后,赵老太太才算能下地走路。那年过年,赵继祖,赵正信亲自上门送年礼,并向母亲提亲。”
“祖父出诊赵家数次,知道赵家侯府人家,高门大户,叔伯子侄均一处过活,人多嘴杂,常有口角,赵正信性子阴柔,心思颇深,并非良配,便找了个理由推了去。”
“许是缘定天成,那一年祖母带着母亲去清凉寺上香,不知为何,偏巧赵家老太太带着儿孙也往那里去,就这样,母亲与那赵正信有了一面之缘。”
“赵家老太太见母亲长得亭亭玉立,秀外慧中,极为喜欢,第二天便亲自登门为孙子说亲。祖父见赵家老太太言词肯切,不好意思拒了去,待人走后,便把母亲叫到身边如实告之。”
“当天夜里,那赵正信买通萧府门房,送了一封言词灼灼的信给母亲,母亲见那赵正信仪表堂堂,对她又是情真意切,便动了芳心,允了这门亲事。”
欣遥突然出声道:“这赵正信倒是有心,抓着机会便不肯错过,竟暗中私相授受,看似深情,实则轻浮之极!倘或这信落入他人之手,婆婆的芳名可就毁之一旦了!”
萧寒目光灼灼的看了欣瑶一眼,心下颇为赞赏,继续道:“成亲初始,赵正信对母亲确实宠爱有加,关怀倍之,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独宠母亲一人,再加上赵家老太太着实喜欢母亲的性子,不免偏宠些。”
欣瑶长叹道:“大宅门里,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偏宠可不是什么好事,赵家老太太再喜欢,也是隔了辈的,把上头的正经婆婆伺候好方为上策。”
萧寒点了点女子的俏鼻,笑道:“瑶瑶看得分明!”
欣瑶却道:“不是我看得分明,是大家族的规矩向来如此。我二哥哥甚得老太太喜欢,我那二嫂却只在母亲跟前伺候,一言一行都依着母亲的喜好来,这才是真真的聪明人。”
“正是这个理。赵家却更为复杂些,赵老太太育有三子二女。老大赵继祖,老二赵继承和老三赵继业是一对双生子,都是老太太亲生,二女则为庶出。赵继祖娶妻李氏,李氏虽出身大家,却是愚蠢无能之辈,受人一唆使,便觉得母亲眼里,心里没她这个婆婆,私底下处处为难母亲。再加上老太太事事压李氏一头,李氏不敢对老太太不敬,却把怨气都撒在了母亲身上。”
欣瑶幽幽道:“按理说赵家的当家主母应该是承了爵的大房李氏,偏上头还有个赵老太太硬生生压她一头,那李氏要能心平气和才怪。一旦老太太仙逝,婆婆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萧寒冷笑道:“正是如此。母亲过门三年后,赵老太太便撒手人寰了,李氏一跃成为赵家内宅的当家人,更是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摆弄母亲。三年中,母亲一直未有身孕,赵老太太一过世,李氏便一连为赵正信纳了两房小妾。”
欣瑶忍不住出声道:“那赵正信此时对婆婆如何?”
男子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道:“他当初娶母亲,也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喜欢。赵继祖有一妻一妾,育有四子一女,李氏育一子一女,妾卢氏育有三庶子,且那卢氏,不仅会生养,据说长得更是扬枝玉露,千娇百媚,为人很有心计,赵继祖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几天歇在她房里,李氏那头,不过是敷衍应景罢了!”
欣瑶笑道:“能让姨娘连生三个儿子的正室,确是愚蠢之辈,这么说来,赵正信之所以娶婆婆,为的是帮嫡母李氏争宠?”
萧寒把女子的手放到嘴边,用嘴唇蹭了蹭,道:“只怕更有深意,瑶瑶猜猜。”
欣瑶微微一皱眉,问道:“讨老太太欢心,难不成是为了承爵?”
萧寒目露寒光,半晌才道:“赵继祖很敬重这个老母亲,事事处处以她为先,那赵正信自然懂得投其所好。只是老太太尚在时,长子长孙承爵,自然不会有问题。老太太走了,赵继祖的爵位,落到谁的头上,就不好说了,李氏蠢笨,卢氏这般厉害,又有三个儿子傍身,要说从没动过那心思,有谁能信?”
欣瑶一点就明,接话道:“所以那赵正信便嫌弃婆婆没了用处,又不会生养,另攀了高枝?只是他长房长孙的身份,又有几个人能动得了他的爵位。”
萧寒冷笑道:“没有嫡子就是最大的威胁。当时卢氏的三个儿子都相继娶妻生子,瑶瑶想想,谁会把爵位给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承袭。”
欣瑶轻道:“祖父他这么好的医术,自己女儿能不能生养,难道他心里没数吗?我想婆婆的身体不应该有问题,多半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大宅门里,这种阴私的手段太多,防不胜防。”
萧寒搂着欣瑶的手紧,悲叹道:“母亲要是有瑶瑶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此。母亲身体一向很好,无病无痛,新婚夫妇,一两年没有生养,是常事,再加上母亲为人内敛,赵家的事从不在祖父,祖母跟前说,二老也就没太在意。等发现母亲身子有问题时,已是两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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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软弱给谁看(二更)
蒋欣瑶冷笑道:“不想让婆婆生养的人,只怕也就那一个。倒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姨娘都敢算计到婆婆身上,可见赵家的门风确实不堪。”
萧寒苦笑道:“祖父盛怒,当时就要冲到赵家讨一说法,却被母亲苦苦拦下,母亲说无凭无据的,谁又肯信?旁人只当是娘家人为她说话。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想息事宁人。祖父无奈只得暗中帮她调养。”
欣瑶打断道:“婆婆糊涂,这样的事,怎可息事宁人,旁人只看到她不会生养,又有谁知道这里头藏着的龊龊,换了我,索性把这事撕掳开来,让那赵继祖看一看,赵家都是些什么人,也省得担了那不会生养的虚名。再不济,也得把害她的人揪出来。”
萧寒重重的在女子脸上落下一吻:“这事对瑶瑶来说,并不算难,可对母亲这样在萧府简简单单长大的女子,谈何容易?那赵继祖嫡亲兄弟三个,庶出的还有几个,以前都在一处过活,老太太走前,才把庶出的分出府去,赵家光主子就百来口人,如何去找!”
“更何况,那卢氏对母亲一向和言悦色,恭恭敬敬,哪到都尊称一声大奶奶。这事若没个真凭实据,便是大理寺来了,也无济于事!”
欣瑶闷闷的往男子怀里拱了拱,气道:“这赵家鬼鬼魅魅丛生,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后来呢?”
萧寒目光悠悠看那墙角的那把琴,忧伤道:“母亲在赵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上有婆婆刁难,下有妯娌冷嘲热讽,院里还有两个不安份的小妾虎视眈眈。就这样调养了一年后,母亲还没怀上,那赵正信的妾氏淡姨娘却有了身孕。”
“那淡姨娘仗着有孕,背后又有李氏撑腰,事事处处踩母亲一脚。两个月后。不知为何,这淡姨娘好好的却落了胎。众人都以为是母亲嫉妒,在汤药里动的手脚。”
欣瑶叹道:“这用计的人好歹毒的心思,婆婆姓萧。萧家世医之家,想要让人落个胎,就像治伤寒一样,轻而易举。”
萧寒面色阴沉,冷笑道:“母亲被禁了足,心灰意冷,终日以琴为伴,吃穿用度也大不如从前。墙倒众人推,幸得丫环翠玉忠心耿耿,一心护主。偷偷变卖了陪嫁首饰才能维持日常的体面。”
“再后来,赵正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苏如雨,苏如雨是先太后隔了房的侄女,也是当今皇后的堂妹.先太后在世时,苏家很是得势。当时连二哥遇到苏家的人和事,都需忍让三分。只要赵苏两家联婚,赵正信袭爵一事,十拿十稳,那卢氏再多算计,再吹枕头风,也无计于事。”
“就这样。母亲便成了赵家最多余的人。不到一年,赵正信以母亲不能生养为由,一纸休书把母亲休弃回了萧府。”
欣瑶幽幽道:“婆婆什么时候怀的你?”
萧寒面露讥笑,脸色怪异道:“瑶瑶,你知道吗?我不过是有一回他酒后听着琴音,寻音而去留下的种。也正是那一次他酒后失言。让母亲彻底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嘴脸。淡姨娘落胎一事,正是赵正信与李氏联手做的局。母子俩早就盯上了苏如雨,一心想娶而代之,母亲只不过是他们富贵路上的一个绊脚石而已。”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因为姨母嫁进了杜家。杜家出了个贤妃娘娘颇受圣宠,生下了二皇子。太后为着亲侄女着想,自然不会喜欢贤妃娘娘,赵正信此举也正是为了向太后示好。”
欣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从里到外寒彻心扉。男人似感觉到女子的不适,越发紧了紧怀抱,女子亦紧紧抱住了他。
欣瑶叹道:“可笑的是,婆婆多年未了的心愿,就在那一晚得偿所愿。这赵家,当真是狼窝虎穴,吃人不吐骨头地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明的,暗的全用在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上,进了这个门,能全身而退,该念一声阿弥陀佛。”
萧寒抚着女子的脸庞,轻声道:“母亲就在那一晚上大彻大悟,她主动要求赵正信休书一封,自请下堂,绝决而去,连嫁妆都不屑要回来,从此隐居到这里。十月怀胎生下了我,两年后终因郁郁寡欢而逝。”
“母亲病逝后,祖母总是自责,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过多久就跟了去。祖父常叹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命该如此,又有何法!从此,萧府就只剩下祖父与我。祖父掌管太医院,顾不上我,姨母便视我为亲子,常年累月的把我带在身边,衣食住行倒比天翔还精致些。”
欣瑶长长的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一场带着算计的婚姻,到头来,落得个身心俱伤。那个柔弱良善的女子,才华出众,质朴藏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门大户里,独自弹琴,曲调忧伤,终究是醒悟的太晚。
婆婆啊,在赵家,你不坚强,又能软弱给谁看?
萧寒沉声道:“瑶瑶在叹什么?”
欣瑶目色深沉道:“萧寒,林子里的动物,想要长久的活下去,首先要有自保的本事。婆婆的性子适合找一个简单的人家,过简单的生活,而赵家,那是十足十的狼窝虎穴。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
“以后我的女儿,她可以不学琴棋书画,可以不会吟诗作对,甚至可以不认几个大字,但有一点,我一定得让她学会,那就是如何在一个陌生又冷酷的环境里活下去。”
萧寒星眸微微发亮,道:“我第一回见你,在徐老太太床上,她都是快死的人了,面目全非,你一点都不怕,对着她侃侃而谈,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大的。“
“后来,我看到你三言两语,就把上门闹事的姨娘制得服服帖帖。我就在想,萧家这样简单的人家,养出的只能是像我母亲,姨母这样的人,绝对养不出一个蒋欣瑶!别看姨母医术高明,这些年与贾姨娘明争暗斗,没占过半分便宜。”
欣瑶淡淡道:“那是因为婆婆与姨母生性高傲,淡雅脱俗,卓而不群,不屑跟这些个工于心计的世俗女子争宠而已。而我,从小就生活在蒋家复杂的环境里,不动一番心思,哪来的安稳日子。世上的女子本就是弱者,若不自己好好护着自己,又能指望谁来护着你。”
萧寒心中一痛,目光深深看向女子,眼眸尽是哀伤。
这个弱小的女子,从来都是把伤痛包裹在淡淡的微笑下,即便是在生死的边缘,她也能淡然处之,笑得无比的动人心怀。
欣瑶感觉男人视线尽落在她脸上,忙道:“赵家,你打算怎么办?”
萧寒不答反问道:“依瑶瑶之见,该当如何?”
欣瑶面露冷色道:“我这人,喜欢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萧寒轻轻咬了一口女子柔软的手背,笑道:“瑶瑶的话,甚合我心。赵继祖前两年病逝,如今的赵家,赵正信当家作主,嫡母李氏,姨娘卢氏仍都健在,只不过这两位如今境遇大变,李氏高高在上,卢氏添着李氏的脚趾头过活。”
“赵正信的正妻苏氏生了两个女儿,淡姨娘,刘姨娘则各有二子,那赵正信算计了半天,仍无嫡子,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
欣瑶笑道:“这样说来,赵家应该很热闹,没有嫡子,四个庶子,就那么一个爵位,该给谁好呢?太后仙逝三年,中宫称病不出,今上前些日子才打压了苏家,以后,就更不好说了,看来大爷是想把赵家欠婆婆的都连本带利的要回来?我只是奇怪,赵家谁那么惦记你,居然还敢在你身边放了眼睛?”
萧寒弯了弯嘴角,笑道:“除了赵正信,还会有谁?前些日子咱们大婚,他把母亲的一部份陪嫁当作贺礼送回了萧府,打算示好!”
欣瑶嗤嗤笑道:“这只老狐狸,鼻子倒是挺灵,嗅出风向不对,又想旧计重施,难不成,他打算让大爷认祖归宗,把爵位给你承袭,然后背靠嫡子好乘凉,保住他一世的荣华富贵?”
萧寒冷笑道:“算盘打得真好,用得着的时候腆着脸千方百计求上门,用不着的时候泼你一身污水,一脚把你蹬开,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阴险自私,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无情无意。爷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这号人!”
欣瑶阴阴一笑:“将预取之,必先予之,等得空了,我得好好算计算计,把赵家众人欠婆婆的,一一加倍偿还。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父亲,你可得想好了?”
萧寒只觉心软成了一汪清水,他把欣瑶的手包裹在掌中,紧了紧手,似要把怀里的女子深深的融进自己的骨血。
半晌才哑着声道:“我姓萧,我这辈子,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今日母亲生辰,我把你带来,也是想把萧家所有的秘密摆在你面前。不管瑶瑶那头茶叶放了多少,我这一头,永远是这么多。”
蒋欣瑶垂下眼睑,片刻便睁开,她笑道:“可是我现在却不想喝茶,只想吃肉,很饿啊!”
萧寒淡淡一笑,在欣瑶耳边落下一连串的吻,轻语了几句,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燃了烛火,穿戴妥当去了屋外。
欣瑶等屋里静了下来,把头缩进被子里,细细把男人刚才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至微云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第四十五回 要见你一面(三更)
腌制过的野味放在火上烤得嫩嫩的,就着素汤果然是美味。
欣瑶食欲大开,很不客气的从萧寒手上抢过一块刚刚烤好的腿肉,送进嘴里。
刚咬一口,却见贵生,贵明两个各自把手上的烤熟的肉分别递进给了淡月和微云,笑得一脸的殷勤。
淡月,微云羞得别过脸,并不去接。
欣瑶弯了弯眼睛,笑道:“拿着吧,跟吃过不去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淡月,微云扭捏的接过烤肉,贵生脸上一喜,忙狗腿道:“大奶奶说的对,不过大爷烤的那才叫美味,我们兄弟俩手拙,烤不出什么好东西,不敢拿给大奶奶您尝!”
欣瑶挑了挑眉毛,斯条慢理道:“大爷,这般能说会道的人,不去做掌柜可惜了,我那嫁妆铺子上正好缺个人手,不如……”
那贵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大奶奶,小的哪也不去,小的就想跟在大爷身边。”
欣瑶坏笑道:“噢,前儿淡月还跟我说,将来要嫁个掌柜呢,如此这般,倒是我多事了,也罢你就跟在大爷身边吧!”
贵生一听傻了眼,忙求饶道:“别,别,大奶奶能看上小的,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的愿意去。”
淡月一听,又羞又急,把烤肉往贵生怀里一扔,一头扑进微云怀里。
贵生手捧烤肉,直愣愣的看着淡月,半天才转过身,愁眉苦脸的看着大爷。
萧寒慢悠悠的把刚烤完的一枝兔腿递给欣瑶,冷冷道:“这事求我没用,把大奶奶伺候好,让大奶奶满意了,自然会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许你一二。”
欣瑶接过兔肉。深吸一口气,笑道:“大爷,我身边的丫头,旁的倒也罢了。只一条,不许纳妾,三书六礼,龙凤红披抬进门,谁能做到,只管到我跟前来说,我必陪了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贵生喜上眉梢,赶忙道:“大奶奶,小的我发誓,这辈子只对淡月姑娘一个人好。求大奶奶应允!”
贵明哪肯示后,忙跪倒在地:“大奶奶,小的也愿意这辈子对微云姑娘一个人好,只要微云姑娘愿意,小的我无所不应!”
微云。淡月哎啊一声,羞得跑开了。
欣瑶点头笑道:“很好,赶明回了府,白纸黑字写下来,倘或她们两个应下,请了谋人来提亲吧。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头。既应下了,他日若要做不到,大爷您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萧寒眯了眯眼睛,正色道:“他们两个还没这么大的胆子。瑶瑶,这两个丫头是你身边最得用的,我看。这事明年再说,等有了称手的人,也不迟。”
欣瑶盘算了下,笑道:“正是这话,也好让这两个丫头把人再看看清楚。也不至于盲婚哑嫁。”
贵生,贵明两个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完,喜滋滋的对视一眼,屁颠屁颠的寻人去了。
夫妻两个吃饱喝足,就着火光,在小树林里慢慢散着步,欣瑶因听了婆婆的往昔,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懒懒的不想说话。
萧寒便挑了些他与十六往日里练功好玩的事,以及杜天翔从小大到如何用怪药折磨他们两人的糗事,一一说与她听,逗得欣瑶捧着肚子直喊吃不消。
月上中梢,两人回了屋子,相拥而眠。
林中的夜,静谥而神秘,偶尔几声虫鸣愈发显得夜静春山空。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第二日欣瑶回到萧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竹林中的那一夜,只不过是梦中的一个片断。
她把这感觉向男人提了提,男人俊眉微挑,下了定论:“瑶瑶必是爱极了那片竹林,回头得空咱们再去。”
欣瑶细想想,觉得男人说得很对,当下酸酸的念了几句诸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东流之水西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的词。
忽儿又觉得悲秋伤春非她所喜,忙展颜一笑,安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
秋家到底是没让孩子的父亲进门,据说是秋霞以死相逼。第二日,秋霞喝下浓浓一碗汤药,痛了一个晚上后,打掉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孩。
秋阳当天去了趟赵府,在角门等了几个时辰,没见到人。一怒之下想硬闯,被府里的护院打了出来。
没几天,秋家把在城北的药铺盘了出去,变卖了宅子,一家人雇了两辆车子去了北边,从此再无音讯。
几日后,欣瑶正坐在绣架前摆弄她的绣品,李妈妈一脸神秘的从外头进来,从袖子里拿出封书信来,递给她。
欣瑶展信粗粗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惊,忙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送信的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是个小叫花子送来的,放到门房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大奶奶,这信是谁写的?”
蒋欣瑶侧身拿起茶盏,顿了顿手,突然又放下,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片刻道:“二姐姐来信说钟灵寺的香火很灵验,十五不防一拜。妈妈,今日初几?”
李妈妈笑道:“大奶奶,今日已经十八了,早过了十五,二小姐这信送迟了。再说大奶奶才从清凉山回来没几天,这钟灵寺不去也罢,何苦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怪累人的。”
欣瑶却道:“二姐姐莫名其妙送这样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来,想必是有用意的,妈妈,上回大伯母去孙家,孙家为什么不让见?”
“听说是二小姐陪着二姑爷去了庄子养病。”
欣瑶沉吟半天,轻道:“妈妈,你找个机灵的小厮往钟灵寺去打听一下寺里最近有什么动静。再派个不起眼的人在孙府门口打探打探孙府的事情?”
“大奶奶,你忘了当初大小姐想打听二小姐的事,打听了一年都没打听出个什么来。”
欣瑶笑道:“我打听二姐姐做什么?我要打听的是孙家。妈妈,大嫂嫂再过一个月,就要临产了吧?”
李妈妈掰了掰手指算了算,笑道:“五月份的产期,亏大奶奶还惦记着。五月,七月咱们府里有两件大事,头一件就是大奶奶生产,第二件是七月份老太太过整生辰,上回就听二太太说府里要好好热闹热闹。”
欣瑶微笑道:“正盼着他们来呢,这回咱们府里是该热闹了。”
李妈妈刚笑着答好,却听外间小丫头道姑奶奶回来了,正与老太爷在西厅说话,请大奶奶前去说话。
李妈妈应了一声,轻絮,梧桐忙进屋给少奶奶换了衣裳,插了珠翠,穿戴整齐才扶着她去了西边。
……
蒋欣瑶匆匆赶到时,却见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祖父与姨母脸上都不大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忙笑道:“祖父,姨母,欣瑶就算来晚了,要打要罚我认了,只求祖父,姨母别是板着个脸不理我就行。”
父女俩对视一眼,脸上方有了笑意。
欣瑶上前一一行礼,待坐定,便听萧静娴佯嗔道:“你这孩子,我在这里茶都喝了一盏了,才姗姗来迟,该罚。”
欣瑶顺着话头赔了不是,嗔道:“该罚,就罚外甥媳妇给姨母大人排忧解难,您看如何?”
萧亭圆眼一瞪,道:“得了,说吧,跟自家外甥媳妇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萧寒娴倒也不扭捏,朝萧亭翻了个白脸,就拉着欣瑶的手说起了缘由。
原来杜天莹陷害杜天薇的事被杜太师知道后,杜太师发话,找户平实的人家,把杜大少姐远嫁了。杜太师的话,谁敢不听?杜家夫妻两个赶紧分头四处打听合适的人家。
正好杜家二太太宋氏的娘家有个外甥姓解名诚,十八岁,举人出身,江西吉安卢陵县人士,家中父母俱在,兄弟三人,他是老小。解家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户,世代经营茶园为生。
萧静娴打听到宋氏的姐姐正好托了宋氏为小儿子找个知书达礼的大家小姐,一盘算,觉得那解诚与自家的庶女年龄相当,虽出身商人家庭,却有功名在身,最最要紧的是,江西离京城甚远,当下便起了心思。
于是她与丈夫一合计,夫妻俩都觉得好,第二日萧氏带了些补药,亲自上门与宋氏说道。
宋氏一听萧氏来意,脸色有些难看。解家茶园千亩,良田千倾,富甲一方,自家的外甥长得一表人材,又是举人出身,称得上青年才俊。再看那杜天莹虽为才女,却是庶出,不堪为配。再说了,哪有一个姑娘家如此心狠手辣到连妹妹的清白都要算计。
萧氏咬咬牙,拿起暗中擦了辣椒水的帕子抹了抹眼泪,滴出几滴泪来,说起了当家主母的难处。宋氏想着自个府里那一对庶出的儿女,便觉得有了知音。
杜家三个妯娌因分家分得早,彼此间没什么利害关系,一直相处甚好,且萧氏善医,心肠又热,把个脉,问个诊从不拿腔作势。
杜氏盘算了几下,只说试试看,成不成的,还得看两个孩子的缘份。
这厢边宋氏的书信刚送出去十来天,那厢边禁足在院子里的杜天莹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一声不吭的绝了食,把夫妻俩气了个倒仰,着人一问,那杜欣瑶说远嫁可以,嫁之前要见蒋欣瑶一面。
第四十六回 你们眼里可有我
上回书说到萧静娴称府上的大小姐想见欣瑶一面。
欣瑶这下倒奇了,见她作甚?她不觉得她与杜家大小姐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交流的。
欣瑶自见杜大小姐的第一面起,不知何故,心下便不大喜欢。女孩子有心思,会算计不是什么坏事,但狠毒到要坏人清白,那便不是心计问题,而是做人的品性有问题。
她思忖半响,笑道:“姨母是想我现在就去呢,还是明日再去?”
萧氏抚着欣瑶的手,叹道:“好孩子,明日我派人来接你,正好你天薇妹妹整天念叨表嫂表嫂的,难得你们姑嫂俩个处得好,一处聚聚,你看如何?”
欣瑶只得笑着应下了。
沉默许久的老太爷突然语重心长的对女儿道:“你也需拿出些嫡母的派头来,给一个乳毛未干的丫头拿捏住,传说去,杜家的脸面不好看。男婚女嫁这才头一个,后头还有姑娘,少爷一个个要议亲,这大小姐,你可得看紧了,找个机会,把那丫头身边的人都换一换,该卖的卖,该撵的撵,别惹出祸事来。”
欣瑶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太爷这话说白了,就是京城的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谁也不是吃素的,哪个府里发生些什么事情,没几日便传得人尽皆知。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窝粥。
蒋家的那颗老鼠屎之所以能顺利的嫁入郑家,那是因为蒋家入京年头尚浅。倘若郑家知道那颗老鼠屎曾经的行径,就算郑亮长跪不起,那郑祭酒只怕也是不会答应的。
晚上男人回府,欣瑶把姨母今日来府里的事说于他听,男人静默许久,才叮嘱欣瑶明日务必让姨母在场,且离那杜天莹远一些,别又着了什么道。
欣瑶虽嘴上嘲笑男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夫妻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方才睡去。
……
第二日,杜家的马车早早的候在萧府门口。欣瑶带着微云,淡月两个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后,欣瑶坐在杜大小姐院子的堂屋里,静静喝茶。
微云,淡月两人见主人不仅不迎,反而连个面也没露,心下便不大喜欢,相互打了个眼神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欣瑶身后。
茶喝一半。只见那杜天莹从里屋扶着丫鬟出来。
欣瑶细细打量她一番,觉着脸色略有些苍白外,没什么变化。
杜天莹看着眼前一身浅黄色圆领绣浅绿缠枝莲的明艳女子,心中微酸,怔怔的不说话。
杜天莹不开口。欣瑶自然更不会说话,既然来了,她就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杜大小姐开口。
半晌,杜天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转身去了院子。
杜天莹幽幽朝外头看了看道,把目光落在微云,淡月两人身上。
欣瑶静坐了半天。心中的燥热渐渐消散去,见状遂摆摆手,示意两人退出去。
微云,淡月虽心有犹豫,却不敢违了欣瑶的意思。
宽大的堂屋里,瞬间只剩下两人。一时到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
“表嫂坐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好大的定力!”杜天莹神色冷淡如常,目光却不住的往外头打量!
欣瑶乐了。
大小姐你把我叫来,让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不说。还怪我不说话,你这是要闹哪出?倒打一耙也不是这么倒打的啊!
只见她拿出锦帕,虚擦了擦嘴,笑道:“天莹妹妹无须再看,姨母有客,我一个人来的。我正等着天莹妹妹你说呢。”
片刻,丫鬟站在门口,朝杜天莹点了点头,把门从外头掩上。
欣瑶心道,谱摆足了,好戏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杜天莹走到欣瑶跟前,眼前直直的盯着欣瑶头上的步摇,冷笑道:“这支金累丝嵌红宝石鸾点翠步摇,是表哥为你选的吧,我记得他最喜女子戴这个样式的头饰。”
欣瑶恍然大悟,却不动声色的笑道:“他喜不喜欢的,我倒不知,不过我喜欢的,他一定喜欢!”
杜天莹突然脸色煞白,仿佛有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在心上。
她转过身背对着欣瑶,冷笑道:“表嫂的定力果然很好,醉成那样了,还能把戏演得惟妙惟肖,真真让人心生佩服。”
欣瑶轻叹了一声,笑道:“要说演戏,我哪比得上天莹妹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乱了眼睛。戏台上的戏子也不过如此。”
杜天莹猛的回过头,眼睛里尽是愤怒:“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么快就怒了,欣瑶心下渐渐笑开。
她似头痛的抚了抚脑袋,半晌才道:“你的这个问题,着实令人难以回答。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留意你的。是从你让悠琴打听萧府的事?还是深夜往你表哥书房去却故意被下人撞见?其实都不是。天莹妹妹,是你吃饭的样子让我开始留意你。”
“吃饭的样子?”杜天莹挑眉目。
“没错!天莹妹妹。”欣瑶微微一笑。
“当一桌人面对美食落筷如雨时,天莹妹妹仍斯条慢理,有节有止,让我想起了东坡的一篇小文《别石塔》。妹妹号称京城才女,又是在这样的人家长大,想必这文应该是看过的吧。”
杜天莹轻轻呤诵道:“石塔来别居士,居士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个是砖浮图耶?’居士云:‘有缝。’塔云:‘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坡首肯之。”
“宝塔有缝,可容蝼蚁攀爬,君子有缝,可让小人钻营。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做人做事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却也让人感到可怕。天莹妹妹,你说可对?”
欣瑶眨了眨眼睛,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杜天莹凄然一笑,身形微晃,半晌才道:“一个婢女生的庶出,哪来的资格肆意忘形。倘若我托生在嫡母肚子里,又怎会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汲汲营生。杜天薇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旁的哪一点比得上我!可你们一个个,谁不把她捧在手心里,你们眼里又何曾有过我?”
蒋欣瑶冷笑一声,缓缓起身,直视眼前的女子。
“我们眼里为什么要有你?”
“你……”
杜天莹未料到蒋欣瑶反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语噎。
“姨母姓萧,你生母姓贾,共侍一夫。你倒说说看,萧家人眼里为什么要有你?”
“为什么?因为我是杜家的大小姐!”
“为了这个,你就要把天薇一辈子都毁去?她是杀了你生母?毁了你容貌?还是逼得你走投无路?你与她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吗?天莹妹妹,世上称心如意者少,委曲求全者多。若世人都如你这般一个不如意,就恨不得夺人清白,取人性命,置人死地,那阎王爷只怕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杜天莹久久不语,半晌才阴阴一笑:“表嫂真是好钢口,颠过来,倒过去总有理说,妹妹我甘拜下风,也罢,成王败寇,我认了。”
“天莹妹妹,我说话行事,喜欢占个理字。理在哪一处,我在哪一处!”蒋欣瑶冷冷的说还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谁也没有退缩半分。
杜天莹神色微微一变,冷不丁的突然跪倒在地:“表嫂,今日妹妹请你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欣瑶吓了一跳,这个风向变得太快。她稳了稳心绪,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笑道:“天莹妹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有什么事能求到我这个内宅妇人之手,快别说笑了。”
杜天莹并不理会,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绣帕,递给欣瑶。
欣瑶接过绣帕,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心下轻轻一叹。
她笑道:“天莹妹妹,这是何意?”
杜天莹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这是表哥昔日送我的东西,我珍藏至今,今日还给表嫂,也算物归原主。”
蒋欣瑶把玉佩托在手心,细细婆娑,许久,方才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道:“妹妹所求何事?”
杜天莹没有放过欣瑶脸上的神色变化,她谨慎道:“求表嫂在双亲面前,为天莹分说一二。天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愿远嫁。”
蒋欣瑶摇了摇头,叹道:“玉莹妹妹只怕是找错了人,且不说我的话有没有份量,就妹妹远嫁这事,只怕姨夫,姨母也作不了主,是杜太傅,也就是你祖父下的令。”
“表嫂的话只在表哥跟前有份量就行,双亲对表哥视同己出,表哥所求,双亲不会不应。求表嫂为妹妹周旋一二。”
蒋欣瑶目光深深盯着那张清秀的脸,突然笑道:“我若不应呢?”
杜天莹眼眶含泪,脸有戚色,痛楚的低叹道:“若表嫂不肯为妹妹周旋,妹妹除了一死,唯有把这玉佩交给父亲大人,求父亲为女儿作主。”
蒋欣瑶心下生凉,到底是把底牌露出来了。说来说去,原是想进萧家的门。
这个女子好生聪明,以一块旧日萧寒的玉佩,逼萧寒为她说情,若萧寒允下,她便逃脱远嫁的命运;反之,则要把这事捅到众人眼前。
玉佩仍是男女定情之物,萧寒认下了,她则可以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若萧寒不认呢?
第四十七回 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更)
蒋欣瑶暗叹一声。
一个女子自毁名节被迫翻出陈年旧事,若那厮不认,轻则姨夫连带着对姨母颇有微词,重则杜,萧两家心生嫌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融洽的样子。
外人看到的,是表哥表妹私相授受,暗定终身。表哥辜负了表妹另取他人,春风得意;女子毫无怨言,被逼远嫁,不得已才道出不肯远嫁的缘由。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的妈啊,好一出狗血的肥皂剧啊。
蒋欣瑶银牙暗咬,一个亲生的女儿,一个老婆的外甥,杜博士啊杜博士,你是要信哪一个啊?
萧寒啊萧寒,你何德何能让一个才华灼灼的女子为你明算计,暗思量啊。
蒋欣瑶歪了歪脑袋,突然扑哧一声,笑得明艳动人:“天莹妹妹,就凭这不起眼的玉佩,你想说明什么?你想说,你表哥曾经与你私定终身,山盟海誓,然后始乱终弃?”
心思被人说中,杜天莹慢慢点点头道:“正如表嫂所说!”
蒋欣瑶心下颇有些恼怒。她还是小看了女子破釜沉舟的决心。
“天莹妹妹,倘若你表哥说这玉佩是他不小心丢了的,或者索性说不是他的,你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呢才好呢?”
杜天莹脸色微变,慢慢起身,眼中寒光四起。
半晌才道:“唱不下去,那就唯有一死,天莹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芳心错付,生无可恋,不知道父亲眼睁睁的看见女儿死在他眼前,会不会觉得女儿是受了冤枉,以死明志呢?对逼死我的罪魁祸首仍旧和言悦色,视若亲子吗?还有杜。萧两家……?”
蒋欣瑶忍不住暗中问候了她的生母一声,头一回觉得力不从心。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带这么玩的啊,杜大小姐。
她忿忿的嘲杜天莹瞪去。两人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再次谁也没有退让半寸。
对视许久,蒋欣瑶终偏过头去,败下阵来。
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眼角,只觉得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来,长久才咬牙道:“这事我作不了主,待我回去跟大爷商量了再说!”
杜天莹脸上带笑,却冷冷道:“三日之内,妹妹静候表哥,表嫂佳音。”
蒋欣瑶忍不住垂死挣扎道:“天莹妹妹。据我所知,大爷他对你,一向淡淡的,并无半点**,众人有目共睹。你这么诬陷他,你说姨夫会不会就这么给你轻易糊弄过去呢?再者说姨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识人无数,他要是在你与大爷之间,选择了相信大爷呢,而不是偏听妹妹诬陷之词。妹妹岂不是白白死了?”
杜天莹面有得意之色,她轻声道:“表嫂,我三岁开始跟父亲读书,琴棋书画都是父亲手把手教我,我在父亲眼里的样子已经根深地固,别说是在表哥与我之间选择。就是嫡母与我,父亲只怕相信的还是我。”
欣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姨夫只是把你禁了足,天莹妹妹啊,你表哥与你近无冤。远无仇,他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之人,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用一枚偷来的玉佩嘲他身上泼脏水?”
杜天莹犹自冷笑道:“表嫂真真是个聪明人啊,连这玉佩是偷来的你都能猜到,没错,是我几年前趁他不注意偷来的,那又怎样,谁会相信?”
“我会相信!”
一个愤怒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须臾间,杜云鹏黑着脸走了进来,死死的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儿,眼中几欲喷火。
“啪”的一声,杜天莹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顿现。
杜天莹抚着脸,厉声道:“蒋欣瑶,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答应我一个人来的!”
蒋欣瑶见杜博士从天而降,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我是答应你一个人来,可没答应你不让人在外头听。”
蒋欣瑶上前两步,朝杜云鹏盈盈一拜,笑道:“姨夫,欣瑶告退!”
蒋欣瑶一步一步,轻盈的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脸上一片沉寂。
她道:“天莹妹妹,我的祖父在世时常跟我说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好自为之!”
说罢,蒋欣瑶挺了挺脊背,莞尔一笑,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这是她留给杜天莹最后的背影。
……
从此后,蒋欣瑶再没见过杜家这位大小姐。
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解家完成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微,请期,亲迎六礼,把这位杜太傅的孙女,当朝两位皇子的表妹隆重的娶回了府。听说杜家陪了厚厚的嫁妆,装了整整两艘大船。直至死,杜天莹再没踏入京城一步。
后来欣瑶陆续从萧寒嘴里,得知杜天莹的消息。
据说她在解府活得如鱼得水,颇受公婆喜爱,丈夫敬重,生下了一子一女。几年后又听说她已一手把持解家内宅,稳坐主母之位。
为此蒋欣瑶唏嘘不己,谁说坏人就一定没有好下场,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看看人家杜大小姐,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换个地方照样活得风声水起。她在杜府的那些个精彩往昔早就随着她的远嫁烟消云散去。
这位内心阴险狠毒,算计颇深,为爱偏执的女子就这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琴棋书画皆通,三十六计皆熟,七十二般武艺样样拿得出手,最关键的还有“杜”这个姓氏,行商的解家怎么敢不把她当祖宗一样贡起来?
只是午夜梦回时,不知道杜大小姐想到这辈子父母兄弟皆不得见,京城繁华之地不得入时,会不会心生悔意而后潸然泪下。
当然,此为后话。
事后男人问起欣瑶,为什么相信他与杜天莹并无瓜葛。
蒋欣瑶专心致志的绣完两针,收了线,才翻了翻白眼对男人道:“十几年的时间,你和他要是有瓜葛,孩子都能满地跑,帮着父母打酱油了,还会等到现在?我不信大爷,难不成信她?”
男人扬了扬嘴角,表示对欣瑶的回答十分的满意。
蒋欣瑶得意的挤了挤眼睛,觉得自己的演技又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智商并没有因为嫁人而一落千丈。
反观对手的表现,昏招频出,警惕性小,得意忘形,比起当初设计陷害天薇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差了许多。
由此可见,聪明和愚笨的相互转换,与天时,地利,人和有多么重要的关系啊。
可惜的事,蒋换瑶得意的好心情只维持了短短两天,就被萧家的不速之客破坏的一干二净。
……
那日傍晚,天气阴沉。
萧寒打发小厮回来说衙门里有些事情,要晚点回来,让欣瑶先睡,不必等她。
欣瑶嫁入萧家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男人的早出晚归,不甚在意。她陪着老太爷用过晚膳,在自个院子里散了两圈步,又在书房消磨了一会时光,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与丫鬟们一处做了会针线,说了会闲话,就打算上床歇着。
却听大爷书房里的梅香回话说,大爷回府了,在书房等大奶奶,请大奶奶务必去一趟。
蒋欣瑶看了看时辰,心道怎么这个时辰便回了?不及多想,便带着轻絮去了书房。
自打竹林那日后,微云,淡月两个,越发的自重起来,轻易不跟着欣瑶往大爷的书房去。她们是大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大丫鬟,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欣瑶与两个丫鬟说得很清楚,一年之后,若两人都愿意,她风风光光的帮她们办喜事。
微云,淡月两人红着脸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欣瑶见此情形,叹了声女大不中留啊,暗中嘱咐李妈妈照着莺归的嫁妆,先筹备起来。
莺归五月份就要成亲了,微云,淡月两个也算有了着落,蒋欣瑶想起前世那句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心里实着不是滋味,好在这三个即便成了亲,也跟在她身边做事,倒也离得不远,不过是身份上有了些变化而已。
欣瑶到了书房门口,见贵生,贵明两个伸长了脖子朝她看来,眼睛里的失落显而易见,心中大为畅快。
贵生,贵明两人对视一眼,暗中叹了口气,强打精神向大奶奶问好。
欣瑶清咳一声,视若无睹的进了书房,只脸上的笑意隐都隐不住。心道想把我的人拐走岂是那么容易的,总得让你们尝尝相思的滋味才行。
欣瑶脸上的笑意不过维持了几秒钟,就被坐在书桌前的白衣男子吓了回去。
她一脸错愕的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垂手而立的萧寒身上。
萧寒忙道:“瑶瑶快来,二哥正等着你呢!”
蒋欣瑶幽怨的瞪了萧寒一眼,上前轻轻一福,含笑道:“民妇拜见靖王。”
燕淙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笑道:“别民妇民妇的,显得生分,都道夫唱妇随,以后跟着小寒一道,称呼一声二哥吧。”
蒋欣瑶朝萧寒挤挤眼睛,言下之意你这位二哥脑子没有问题吧!她与小叔叔差了一个辈份,小叔叔称呼他为二哥,她若也叫一声二哥,岂不是乱了辈份!
萧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道这辈份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如今与我是夫妻一体,跟着我叫倒也无碍!
燕淙元看着两人公然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又好气又好笑,掩唇轻咳了几声。
第四十八回 谁摸谁的底(三更)
欣瑶垂了垂眼帘,只得笑道:“二哥今日夜深而来,是不是已有几分所得?”
燕浣元抬头看了看萧寒一眼,慢悠悠道:“正是,坐下说话吧,都不是外人!”
欣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今日这人倒是好说话!
“前些日子弟妹让我查一下林依依,还真让我查出一些明堂来。今日我来,是向弟妹道声谢的!”
蒋欣瑶忙行礼道:“二哥,不敢当!”
燕浣元道:“坐吧,弟妹是如何得知这庆王府不大妥当的?”
蒋欣瑶因上回听萧寒说起靖王的一些陈年旧事,对他的印象有了几分改善,当下便正了正脸色。
“二哥,我之所以知道庆王府,是因为林依依。有一年在苏州府,沈家举办端午游船,其中有一项南边的习俗叫端午争巧,那林依依夺了头筹,后来她就被送到庆王府,做了老王爷的枕边人,据说很是得宠,连带着林府也水涨船高。原本林依依的父亲是苏州知州,后来做了江宁府知府,现在官至几品,我就不得而知了。”
燕浣元不由皱眉道:“既不得而知,又何来不妥?”
蒋欣瑶心道你急什么。
她斟字酌句道:“那日二哥与我提起,想让小叔叔与庆王府联姻,我头一个就想到了林依依。按理说老王爷不好俗事,只好风月,那么一年内,林父连升两级又是如何办到的?江南富庶之地,别说一个知府,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抢破了头。这是其一。”
“其二呢?”萧寒突然出声。
欣瑶朝他淡淡一笑:“其二,庆王府的人丁稀少让我起了疑心。老王爷与世子都是惜花之人,一朵花不结果倒还罢了,几十朵花都不结果,就显得有些怪异。且这两位的荒唐,世人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老王妃。世子妃太过厉害,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在想,就算老王妃,世子妃再厉害。这么多女子,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我就猜测也许庆王府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荒唐。”
燕淙元暗中不得不为眼前的女子叫声好!一叶而知秋,见微知著,当真是好本事!
萧寒目光灼灼的看着欣瑶,眼里都是宠溺!
燕淙元长叹道:“我府里的那些个谋士,幕僚,一个个熟读兵书,闻古博今,却比不上弟妹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欣瑶面色一红。谦虚道:“二哥,我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燕淙元定定的看了她几眼,回忆道:“先帝与老庆王爷乃一母同胞,两人差了近十六岁,先帝最喜这个么弟。兄弟俩感情很好。
先帝在时,后宫最得宠的是慧贵妃,每年盛夏,先帝都带着慧贵妃往山中避暑,老庆王爷时常跟随。当时的老庆王爷长相俊秀,才气逼人,六艺皆通。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后来慧贵妃被禁冷宫,听说老庆王爷还在先帝跟前求过情。同月的一次皇家家宴,先帝不知为何,当众呵斥了老庆王爷。自此后,老庆王爷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先帝去世后。老庆王爷服丧二十七日后,就在家中与姬妾饮酒作乐,还被人捅到先太后跟前。先太后把老庆王爷叫进宫中,恩威并施,老庆王爷才算收敛了些。半年后。老庆王爷故态复萌,先太后这回也懒得管了,只随他去。
这些年,我们也很少见到这位皇叔公,只知道庆王府闹得不大象样。这两天我在想,先太后是个厉害的人,能在她眼皮底下活得稳当,庆王府的荒唐只怕也是故意为之。”
蒋欣瑶紧了紧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来萧府之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燕淙元下意识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老庆王和世子的那些个姬妾,都是被灌了绝育药的。且这庆王府也并非如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堪。老庆王和世子一月当中倒有半个月歇在正室的房里,那些个姬妾不过是摆设罢了。世子有个宠妾,是韩王妃娘家隔了几房的堂妹。两人暗地里时常走动。”
萧寒沉思道:“二哥,这么说来,庆王府私底下拥立的是韩王?”
燕浣元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只道:“宫里打探到一个消息,先太后去世前几年,召老庆王妃入过宫。听说两人避了众人,说了会子话。”
欣瑶却道:“二哥,老庆王妃入宫与世子纳韩王妃堂妹为妾,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燕淙元道:“按时间来算应该是入宫在前,纳妾在后。”
欣瑶支着下巴幽幽道:“时间上倒与林父升官相符。”
“二哥,如此看来那庆王府是韩王的人无疑,阿远的婚事,咱们该如何打算?”萧寒平静的道。
燕浣元不答反问道:“依弟妹所见,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欣瑶岂是这么傻的人?忙笑道:“二哥今日来见我,想必早有打算!”
燕浣元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一身家常打扮,全身并无一点朱翠,整个人却如一枝盛开的百合花一般,明媚鲜艳之极。她轻描淡写的把球踢过来,明明狡猾之极,偏偏让人说不出错来。
燕浣元起身,踱出两步,方道:“燕红玉与阿远的这桩婚事,我倒觉得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欣瑶心下一片平静,脸上却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二哥,那庆王府明明……”
下头的话,欣瑶没有再说,也不敢再说。
燕浣元回过身,叹道:“庆王府既然藏得深,我们只当不知底细依计行事,我倒想瞧一瞧这庆王府与韩王之间是不是铁筒一个。其二,我也想摸一摸老庆王的底,我总觉得我那皇叔公不简单。亲是要提的,至于老庆王答应不答应,那就不好说了!”
欣瑶心下叹道,靖王果然走了这步棋,这是一步好棋。
庆王府与韩王的关系隐在暗处,靖王拉拢庆王府放在明处,这一番保媒拉纤除了能试探一下老庆王爷外,还能看看韩王的反应。
倘若庆王府拒了去,靖王也就别放心思在这上头了。若庆王府应下了,那韩王与老庆王爷之间必心生龌龊,相互狐疑。到时候老庆王能为谁说话,还真不好说
欣瑶不紧不慢道:“二哥,要是庆王府应下了呢?”
燕淙元轻叹一口气,半晌才皱着眉头道:“我不过是想试探试探,要真应下了,我倒有些看不懂我那皇叔公了。”
萧寒却道:“二哥,也不是不可能,庆王府这样的盛名,又有这样一条规矩摆着,那燕红玉想嫁也难。说不定老庆王爷为了孙女的前程,咬咬牙也就同意了。放眼京城,阿远的条件最合适不过!更何况老庆王爷能安稳至今天,眼光自然看得长远,前些日子朝廷的局势,他自然能看出一二。二哥的好意,也许庆王府会顺势而为。”
燕淙元笑着问欣瑶,道:“弟妹,这事,我就等你一句话!”
欣瑶心道,小叔叔啊,你着实可怜,好好的婚姻大事,就成了旁人的试金石。
她咬了咬牙道:“要是庆王爷拒了去,我也无甚可说的。万一应下了,小叔叔他……”
“你不说,我自然明白。先太后去世三年多,周家如今已今非昔比,你家那个老太太掀不起多少风浪。十六在阿远身边放了两个高手,我身边四个人与这两人交手,堪堪打平,你尽可放心,再说,日后阿远背后站着的是庆王府,就算有人要算计徐家,算计瑾珏阁,只怕也得掂量掂量。宫里的人,我会留心的。你放心,阿远是我护着的人,我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这门亲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日后他想做什么,我不会拘着。”
燕浣元说得隐晦,蒋欣瑶听得明白。
她故意拧了眉头沉思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原的说道:“就照二哥说的办吧!”
燕浣元轻笑道:“弟妹无须愁眉苦脸,说谋的人还坐在这里,成不成还两说。我有个东西,你且看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萧寒。
萧寒接过信纸看都未看,径直给了欣瑶。饶是欣瑶有过心里准备,也被信上的内容惊了一跳。
她把信递给萧寒,喃喃自语道:“怪道福伯前两日来信说,苏州府,安徽府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去年贵了一成多,原本都到了他手上。”
萧寒略看了一遍,半晌才道:“二哥,十六那边怕是有危险了。”
燕浣元点了点头道:“弟妹,你那日在桌上写的两个字,是我错怪你了。前些日子,御林军里头有几处人事变动,看着细小,细想想则大有深意,我倒没料到,父王尚在,他的胆子居然这样大。”
欣瑶抚了抚额头,谦让道:“二哥,我也是瞎猫遇着死老鼠,我跟你写那两个字,心里是没底的。”
蒋欣瑶没有说实话,她心里有底,而且很有底。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又会那么大老远,冒着风险,跑到京郊来收粮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正在筹备大量的粮食。古往今来,都有大战之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
联想到这一年来,今上对韩王,对苏家,对江南的打压,欣瑶觉得换了她,只怕也只能选择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
第四十九回 谁哭谁的穷
书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烛火明明暗暗的跳跃。
燕浣元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思了思道:“收粮一事,事关重大,咱们且坐下来,好好商议!弟妹,我知道你一向聪慧过人,谨小慎微,凡事总不愿多说,生怕惹了祸事,只是如今的局面,摆在眼前,我希望你能来帮我。这事,我与小寒说过几回,他顾虑你良多,总不肯应下。”
欣瑶目光灼灼的看向萧寒,男人回了她个苦笑。
欣瑶长叹一口气,轻道:“二哥,我一个闺阁女子,见识有限,有些事,不过是碰巧而已!”
燕淙元笑道:“一回碰巧倒还罢了,回回碰巧这样的好事,我还没见过!上回安南侯府的事,弟妹可是神机妙算啊。那日怡园二哥有什么得罪弟妹的地方,还请弟妹原谅则个!”
蒋欣瑶这个向来吃软不吃硬,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再拒了去,只怕那靖王要怒拂而去,道一声不识抬举。
她柔声道:“二哥,这么大批的粮食,如何运输,藏于何处,可查探清楚?”
燕浣元笑眯眯的给萧寒打了个眼色,道“只能查到粮食是通过各个商队运到西北,到了西北就销声匿迹了。西北苦寒之地,地广人稀,线拉得太长,很难打探!”
欣瑶既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左右摇摆,如实道:“二哥,前些日子,庆丰堂的长柜陆尘晓跟我说,今年药材价格,像三七,仙鹤草,血余炭,棕榈,艾叶,槐花。地榆,白及这几味药材涨得最厉害。”
萧寒虽不识药理,对药材还是有几分见识的,遂正色道:“二哥。这几味药都是止血的。”
燕浣元点了点头,沉默良久,道:“这事没有真凭实据,只凭我们几个人的推测,不足为信。”
萧寒却道:“二哥,还需早做准备,等有了真凭实据,说不定就晚了!”
燕浣元叹道:“如今之计,唯有多派人手,追查这批粮食及药材的去处。十六那边。得尽快派人通知他。弟妹有什么好计?”
欣瑶面色凝重,秀眉微皱,道:“西北五军,赵虎统兵二十万,位中军;十六统兵十万。位左路。右路,后路,前锋营各有五万,这么算起来,西北半数军权握在赵将军手里,赵将军从来都是韩王的人。韩王暗中收粮,收药。想必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我在想,如果咱们有本事把那二十万大军收入囊中,来它个釜底抽薪,二哥大业可成!”
燕浣元轻轻摇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那赵虎在西北十年光景,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威信极高,他的兵权不是那么好收的,弄不好,西北大乱!西北乱,则天下大乱!”
欣瑶长叹道:“二哥。一个手握重兵二十万的人,即便他不是韩王的人,也保不准哪天他自个就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燕淙元赞道:“弟妹看得分明,西北五路大军,原本中军人数并不占多。先太后在时,有一回蛮子入侵,太后硬是把十万大军归入中军,大战后,迟迟不还。太后仙逝后,父皇想要动,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赵虎这颗棋子便是先太后一早就为大哥预备下的。”
怪道先太后对儿子迟迟不立太子也不着急,原来是有持无恐。怪道今上要让十六坐稳左路军,原来也是怕被人造反。蒋欣瑶心下思量。
萧寒慢悠悠的道:“二哥,今上龙体安康,那赵虎暗中收粮,造的可不是二哥的反。”
欣瑶心中赞许道:“二哥,小寒说得对,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最急的可不是我们。”
燕浣元心下一动,气定神闲道:“看来过两天,得让天翔给父皇请个平安脉了。”
萧寒又道:“要防着打草惊蛇,如果能把人调到京城就更好了。”
欣瑶心思微转,嗔笑道:“我娘家的祖母今年七月份是六十整寿,府里要大办,听说我大伯一家都要进京贺寿呢!老太太想念重孙子,想让大伯早些进京。不过苏州府到底是蒋家的根,要我说,得派些个得用的,看家护院,免得府里那些个下人趁着主子不在,山中称大王。”
好主意!
燕淙元深深的看了眼女子娇笑的脸庞,半晌才道:“弟妹啊,以后凡入我府里的消息,每日我着人另抄一份让他送过来,你看看,心里也好有数。萧府统共就三个主子,没什么大事,小寒衙门里公务繁忙,也不能长陪你,你就当消遣消遣吧!”
蒋欣瑶幽怨的看一眼萧寒,谁说我日子过得清闲?管着府里大几十口人的吃喝拉撒,管着庆丰堂,谨珏阁,怡园的一年到头的帐本,我的日子过得很忙,相当忙。
蒋欣瑶苦着一张脸,目光深深道:“二哥,不是我推辞,实在是谨珏阁,怡园,庆丰堂这三处……哎,您是知道的,小叔叔没几个月就要脱了孝。他一回京城,衙门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打理这些个俗物?再说,如今几处铺子的生意也不大好,我总得把心思多放些在这上头,万一小叔叔真要娶那个什么红玉的,没个十万,八万的,哪里能应付过去!”
燕淙元哈哈一笑,这个女子算计的本事一流,哭穷的本事也是一流:“小寒,你这个媳妇娶得好啊。也罢,弟妹想要什么,直说,我喜欢痛快人!”
蒋欣瑶摇摇头,笑道:“二哥,欣瑶只想二哥大业得成后,把西北的采玉之地,在官家的范围外允我开采五年时间。五年之内,瑾珏阁四处铺子,分利二成给二哥,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燕淙元倒吸一口冷气,真真是好胆量啊!
他沉吟许久,才抬了抬眉道:“五年二成利是不是少了些!”
欣瑶弯了弯嘴角,轻叹道:“那就得看二哥给我的范围有多大!哎,不瞒二哥,残羹剩饭也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燕淙元觉得脑门有些疼,他深深的的看了女子一眼。目光似箭,许久才道:“允了!”
蒋欣瑶大喜,忙上前一步,深深一福。谄笑道:“日后二哥有什么吩咐,只管与欣瑶说,欣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浣元冷哼一声,朝萧寒一瞪眼,甩袖而出!
萧寒无可奈何的看了欣瑶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他上前捏了捏欣瑶的手,轻声道:“瑶瑶,你先睡,别等我。今晚我不一定回府。”
欣瑶分外温顺点点头,柔声道:“早点回来!
蒋欣瑶待男人走后,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索性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西北五年的采邑权。发了,发了。这下瑾珏阁真的发了!
这一夜,男人果然没有回府。蒋欣瑶则是抱着被子,睡得酣畅无比。
在外头守夜的轻絮,梧桐半夜听到大奶奶呵呵笑了几声,吓得赶紧进屋察看,却看大奶奶蜷缩着睡得正香!
……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暮春的京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三五日没歇!男人越发的早出晚归,蒋欣瑶也渐渐的忙碌起来。
靖王一咕噜把三年来朝廷上上下下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让人眷写好了,给欣瑶送过来。蒋欣瑶每日晚间埋头苦读,心里对靖王十分的鄙夷。
不过是五年的采石权而已,至于把哪年哪月哪日宫里哪个娘娘在御花园唱了首歌。某年某月某个大臣纳了房小妾这样的小事也眷写过来吗?她是给他卖力,不是给他卖命!
渐渐的,欣瑶却看出些道道来。
娘娘唱歌,唱的是歌,引的是人。这不,皇帝心喜之下,一连三天歇在其处,第四天,就把娘娘的父亲往上升了升。这小曲唱得,忒值。
臣子纳妾,纳得是下属送来的美妾,偏这美妾却是死对头布下的棋子,至此后,臣子府里的大事小事不出三天,就到了死对头的书案上,供其笑阅!这妾纳的,真冤!
蒋欣瑶阅览的同时,也时常会有些念头从脑子里跑出来,深思熟虑后,一一写下,让暗卫送过去。
燕淙元常常看着这一手漂亮的隶书,陷入深思。
这个女子看问题总与旁人不同。
比方说,他去庆王府说谋,老王爷称病不出,世子客客气气把他请进府,又客客气气把他送出来。身边众人都说这是拒了意思,也不必把心思放在庆王府了!
偏这个女子来信道:“举秋毫不见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耳聪!”言下之意是厉害的人,都是不动声色的,不打眼的,弄清他客气的表面后头藏着的东西才最重要。
果然第二日,靖王接到线报:昨夜老王爷与世子两人议事至天明。
又如:杜天翔给皇帝请脉,皇帝问起近日京城中有何趣事,天翔笑称杜家庄子里放了三年的陈米居然被人高价收走了,母亲为此乐了三天。
皇帝默然,却并无动静。
众谋士商议说是不是让哪个娘娘在今上耳边提一提,透透口风。这个女子却写信道:“多说反无益,不如静而待之”
就在众人等得心急如焚之际,十天后,父皇把他叫了进去,让他留意京郊收粮的去向。
燕浣元事后询问她为何笃定父皇一定会重视这事,她却只让小寒带来两个字“猜的”。
燕浣元只觉得血气上涌,后牙槽咬得生疼。
ps:
长假结束,包子又要恢复起早起晚,堪比狗的日子,心中忧伤。
鉴于有些可爱的书友说包子三观不正,琼瑶附身。
想包子一生在红棋下,长在春风里的四好青年,那三观……向*保证……绝对是妥妥的正。
新手写书,难勉有不足之处,书友们大人大量,好歹也撑个船嘛!
第五十回 读医书,闻百草(二更)
燕浣元一袭半旧不新的袍子,接过下人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他握着酒杯有意无意的把玩了半晌,突然起身,把蒋欣瑶的书信扔给一旁的刘滔,叹息道:“刘公,此女子若为男儿之身,必是将相之才啊。
那刘滔接过手书,凝视半晌,捋颌下长髯叹道:“小小年纪,闺阁女子,能有此翻见识,真真不俗。”
卫瑞接过老刘递来的手书,笑道:“怪道小寒娶了他,连怡红院也不敢去了,这样厉害的角色放在屋里,哪个男人敢生二心啊。”
卫瑞想到素日里一同玩乐的兄弟,言语中颇有几分惋惜。
燕淙元轻瞄了他一眼,手轻点桌面,思道:“以你们看,庆王府那头几成胜算?”
蔡忠义眉峰紧锁,两手交叉轻抚,踌躇道:“王爷,以小的看,最多至三成?”
刘滔点头以示赞许。他见王爷面色不豫,劝慰道:“王爷,东边不亮西边亮,王爷也无须担忧太过。只是,朝中那几个老臣该慢慢走动起来。”
“不仅如此,一旦皇上决定大办寿宴,咱们这头也该暗中操持起来。”卫瑞收了笑,极时的补上一句。
……
进了五月,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端午那天,萧家三个主子祭过祖先,在府里热热闹闹开了宴席,主子们在里间,下人们在外间。
老爷子一时得意,多饮了几杯,借着酒劲,感叹了几句,却使得欣瑶耳红面赤,反观萧寒,则在边上笑得自在。
原来老爷子今日替欣瑶把了把脉,宫寒一症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去得七七八八。老爷子一高兴,畅想起左手抱重孙子。右手抱重孙女的美好生活来,并为此规划了远大的蓝图,想要再培养一个绝世小神医出来,把萧寒家世医之家的名号发扬光大!
如此一翻畅想。老爷子觉得时间上又有些远,算计来算计去,顺利的话,也得等到年底才有喜讯,不免又唠叨了几句,眼神中的热切只差没溢出来。
又担心万一重孙子,重孙女像孙子一样对学医无一丝兴趣,他这一身好医术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乎,他在饭桌上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从明日开始,萧府的少奶奶。要读医书,闻百草,为子孙后代培养浓厚的学医兴趣。
蒋欣瑶起先是红着脸听了半天,后来脸色渐渐发白,白到最后又变成了青。后来的后来。蒋欣瑶抬起绣花鞋,狠狠的朝男人的大脚咬牙踩下,又顺势捻了几下,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闷头大吃。
男人则咧着嘴,笑得一脸的幸福!
……
端午过后,欣瑶带着李妈妈。微云,淡月三个去了怡园。燕鸣,莺归姐弟俩早早的候着,见小姐来,脸上露出了喜色。
欣瑶打量莺归脸色,心下大安。她朝众人丢了个眼神。李妈妈几个见小姐有话与莺归说,稍稍慢了慢脚步,落在了十米之外。
莺归扶着小姐,转身进了荷风亭,欣瑶笑盈盈道:“许久不来。再看这亭子,景致比之冬日,更胜三分。听说那步三仍日日来怡园?”
莺归红着脸羞,两手绞着衣角,低声道:“嗯!”
“听说,他把厨房那些个挑水,劈柴的粗活累活都干了,莺归啊,我是不是得付他工钱啊!”欣瑶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莺归嗔道:“小姐,付他工钱作甚,他自个愿意来,咱们可没求着他!”
欣瑶叹道:“他来,不过是为着你,倒也算有心。当初你应下这门亲事,我总觉得他一个粗人,配不上你。当日烟波亭一事,我始终没有问过你,今日来,也是想问问,倘若你真的不愿意,还来得及。”
莺归收了笑,忙跪下,轻道:“小姐,那日杨帆找我到烟波亭,让我在他与步三之间做个决定。步三跟了过来,两人都看着我。后来,我与他们说,如果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带着一双亲生子女,为了两个孩子有饭吃,能活下去,她出卖了自己的身体。这样的女子你们怎么看她?
扬帆他说,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名节是女子最后的底线,失了名节的女子,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步三他说,名节顶个屁用,换不来半两米。如果他是那个女子,只怕也会这样做。
小姐,步三这人确实是个粗人,每日里到怡园,话不多,脱了外衫就干活,干完活就走人,连句知心的话也没有。刚开始我看他,确实心有不甘,可慢慢的,我再看他时,心里觉得很踏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我愿意嫁给他。”
欣瑶叹息着扶起莺归,笑道:“好莺归,有的男人外头看着好看,可心是空的;有的男人外头看着很一般,可心是实的。你啊,总算没有挑错。咱们主仆十年,你有个好归宿,我心里欢喜,只是有两句话,还是要与你说一说。”
莺归心头一热,忙道:“小姐有什么只管说,莺归便是到老了,也只听小姐的话。”
欣瑶点点头道:“步三与你一样,是个苦出身,自幼跟着伯父,伯母长大,别的且不说,就这份养育之情,比天大,日后你须把他们二老当成正经公婆对待,银钱上不要舍不得。”
“小姐放心,莺归从小无父无母,必把二老当亲父母看待!”
“我把他从步家摘出来与你单过,于情于理上已说不过去,既然他做了让步,你该如何做心里要有数。他家兄弟六个,妯娌之间要处得好,不容易。不如远着些,凡事万不可争强好胜。这是他写给我的,你收着,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也是个凭证。”
莺归接过小姐手中的纸,眼泪就簌簌而下,泣不成声,小姐为她可真真是煞费苦心。
欣瑶又道:“当初冬梅结婚,明里,暗里我给了两份。明面上的那份呆会李妈妈会交给你,私底下的那份,你与她一样,都是五百两银子,你且收起来,日后做防身用。”
“小姐!”莺归泣唤道。
“另外这有一张地契,是我给燕鸣的。他也不小了,成家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都说远香近臭,两家人住在一处,总有不便。他这些年为我打理生意,很是辛苦,你帮他收着。宅子是二进的,带个小花园,还算干净,离你也不远。”
欣瑶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包裹好的帕子,轻轻塞到莺归手里,轻道:“都在里面。”
莺归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抱着小姐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蒋欣瑶突然想起当年在乡下那些主仆相依的日子,心中无限感叹,落下泪来。
李妈妈几个不敢上前相劝,只远远的在边上抹着眼泪。到底是燕鸣老成些,上前打趣道:“小姐难得来一趟,姐姐就哭成这样,小姐若天天来,这怡园的湖水都得涨上三分!”
蒋欣瑶扑哧笑出声来,嗔骂道:“还不快把你姐姐扶起来?倘若给那步三看到了,岂不是心疼的要死!”
莺归又悲又喜,又羞又涩,只得由弟弟扶起来,把绣帕塞进袖中,红着眼睛恭身垂手站在欣瑶身旁。
李妈妈几个这时方才走上来,团团把莺归围住。
欣瑶笑道:“她们几个都有压箱底的东西给你,你也无须客气,只管收下,不消一年,你就得添了双份的还回去。”
莺归忙上前拉了微云,淡月的手,满脸好奇。那两个面色潮红,一脸娇羞,眼睛只盯着地上。
欣瑶叹道:“你们一处长大,姐妹之间自然有话要说,燕鸣,你陪我往园子里走走去吧!”
待欣瑶走后,李妈妈方才把手里抱着的锦盒递给莺归,笑道:“当初冬梅出门子,大奶奶给的也是这些。如今你出嫁了,大奶奶让我照着样子预备了一份,日后她们俩个成亲,也是一样的份例。嫁妆单子在里头,东西这会怕都已经抬到沈府里了。”
莺归也不推辞,只跪地朝李妈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惊得李妈妈忙不迭的把人扶起来:“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些都是大奶奶的恩典,要磕头也得给大奶奶磕去。”
莺归却道:“莺归能有今日,全凭李妈妈教导,这头啊,该磕。”
微云笑道:“正是,正是,磕几个头值什么?后日妈妈可是要陪着送嫁过去,大奶奶说了,妈妈担的可是大任。”
原来是欣瑶想着微云无父无母,大喜之日也没个长辈提点,到了步家万一失了礼数,让人轻看了去。李妈妈到底年长,懂得多些,就让李妈妈陪着过去。
李妈妈笑道:“捉狭的小蹄子,等你出门子,我就跟大奶奶说,让她换了人去!”
淡月娇笑道:“就怕李妈妈嘴上这么说,心里比哪个都舍不得我们!旁人我可不要,我只要李妈妈!”
李妈妈笑骂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就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我巴不得你们明儿个就嫁出去,我耳边也好清静清静!大奶奶说了,那两个,脖子都长了几寸。”
微云,淡月两个一听,红着脸闭了嘴,再不自讨没趣。
第五十一回 心火需得及时灭(三更)
上回书说到欣瑶几个给莺归添妆。
莺归想着微云,淡月两个过了年便要嫁人,脸有忧色道:“妈妈,如此一来小姐身边就剩下轻絮和梧桐,这人手上……”
微云啐道:“好好的嫁你的人,大奶奶屋里哪需要你来操心?我与淡月若不把下头几个调教好,就是他们俩人脖子再长,我们也是不嫁的。淡月,把东西拿出来”
淡月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塞到莺归手里,笑道:“这是我们四个的一片心意,托李妈妈到金铺打了一套头面,比不得大奶奶,李妈妈出手大方。你可不许嫌弃!”
“小蹄子,你表你的心意,非得把我拉上做什么?回头看我还帮你做事!”李妈妈笑骂道。
淡月跳出圈外,朝李妈妈扮了个鬼脸。
莺归免不了又落下泪来,三人又是一通好哄,方才止住。
……
五月初八,天气睛朗。
莺归一身红衣,披霞戴冠,由燕鸣背到怡园门口,哭着上了花轿。那步三身着喜袍,骑在马上,看着身后的花轿,嘴咧到了耳后根。
燕鸣望着姐姐远去的花轿,才觉得心里头有些苦涩。
这日晚,李妈妈一回府,就先往大奶奶房里去。刚进屋,却见那四个,连着大奶奶,眼睛全落在她身上。当下也不绕弯,唤来轻絮倒了杯温茶,好一通说!
普通人家办喜事,虽然简单,却也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七里八乡的街坊亲戚都过来帮忙,屋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媳妇小姑娘,十来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穿梭其中,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众人挑唆着新娘官掀起红盖头,新娘的长相。通身的气派,惊住了所有人,都说方圆几十里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新娘子,都道步三好福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莺归臊得不行。那步三只顾看着媳妇傻笑,哪里有空理会旁人,又是被人一通笑!
欣瑶她们听得眼泪都笑了出来,直喊有意思。
微云笑道:“步家的那几个妯娌怎么样?”
欣瑶轻轻抬眼看了看微云,眼中都是赞许。这丫头就是心细。
李妈妈脸色一顿,撇了撇嘴角,不屑道:“大奶奶问这个,我可真有一肚子话要说。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妇人,撺掇着小孩要喜钱,我都给了五回了。还来要。还阴阳怪气的说咱们莺归戴的那些个首饰这儿好,那儿好,倒像是他们家给的一样。大奶奶,反正我是听不下去!步家的二老看着倒还行,话不多。人也老实本份,不大像是厉害的。”
欣瑶笑道:“哪有姑嫂妯娌都相亲相爱的人家,夫妻还有口舌呢,何况是外人。只要步三对莺归好,就行了。再说了,她可是李妈妈从小调教出来的,这点子事情都理不顺。那可就太丢妈妈的脸了,妈妈说是不是!”
“谁这么大胆子敢丢妈妈的脸?”
众人一听,忙收了笑,朝来人行了礼。
李妈妈讪笑道:“大爷回来了,跟大奶奶正说笑呢,当不得真!”
萧寒进屋。微云,淡月两个上前伺候,轻絮,梧桐则去了净房。
萧寒脱了外衫,见欣瑶朝他看来。笑道:“我今日忙得脱不开身,步三的喜酒没喝上,正想听李妈妈讲讲一对新人的趣事。”
李妈妈笑道:“托大爷的福,都好着呢。只是步三的那帮子兄弟们忒能闹,一个个吵着闹着要见新娘子,惹出不少笑话!”
萧寒接过微云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笑道:“倒是有趣的紧,回头这杯谢媒酒,我可得问步三讨去!”
欣瑶嗔笑道:“才喝得一身酒味的回来,倒又要讨酒喝,还不快去洗洗!”
轻絮恰好从净房出来,笑道:“大爷,水已经备好了!”
萧寒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边走边道:“回头把昨儿个冰镇的酸梅汤盛一碗来,怪好喝的,我一天都想着它的味!”
欣瑶在榻上捂着帕子直笑。
一盏茶后,男人舒服的歪在塌上,长叹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今日在二哥府里,看着一桌菜,鸡鸭鱼肉的,就是没什么胃口!天翔知道今儿是莺归的大喜之日,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喊可惜。”
欣瑶被挤到了一边,嗔笑道:“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回头,我从怡园里挑个厨艺调教好的,送给他,他就不会喊可惜了!”
男人往欣瑶那里靠了靠。欣瑶笑道:“这么大的房间,哪里不好坐?偏跟我挤在一处,热不热。
萧寒搂过女人的身子,贴在自个胸前,笑道:“瑶瑶这身体着实奇怪,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先前府里修膳时我托天翔问你有什么要求,他回来跟我说,冬暖夏凉就行,如今看来,倒是句大实话!”
欣瑶不以为然的抬眉道:“谁像大爷一样,冬天身上像烧了火炉,夏天却是冰凉,与常人不同,我这身体,才叫正常。”
萧寒哈哈笑道:“要不然瑶瑶怎么会尽往我怀里钻呢!”
蒋欣瑶一听,气得轮起小拳头直往男人身上招呼,不过是轻轻的两个,倒把男人的心火给勾了出来。
萧寒这几日忙到子时才回来,见女子睡得香甜,总不忍心扰了她的觉,忍了几日,已是辛苦,今日难得回房早,哪有再忍的道理,当下便吻住了女子的嘴唇,手从女子衣服下面伸了进去,停留在胸前的花蕊上,反复拨弄。
欣瑶眯起了眼睛,心头有些迷乱,手臂缠上了男人的脖子,深深浅浅的回应着。
萧寒见她似动了情,轻轻一笑,含住了那露着粉色光泽的耳垂,一路往下,待身下的女人已软成一汪清水时,才缓缓的进入了她的身体……一时间,房里春意融融。
半个时辰后,蒋欣瑶才觉得飞在半空中的魂灵儿归了原位,她趴在男人身上,懒懒的不想动弹!
男人摸了摸女人身上的汗,哑着声笑道:“觉得好吗?”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心里对男人每回完事后询问她的意见表示抗议。若她说好,男人则嘻着脸问好在哪儿。若她说不好,男人则跃跃欲试的表示要重来一次。谁说古人保守,就她身下的这个男人在床上比谁都开放
欣瑶哼哼两声算作回答。萧寒弯弯嘴角,手渐渐往下滑,欣瑶及时的张了张嘴,一口咬下。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把手停在了女人的腰伎上,半晌才道:“今日庆王府世子见了二哥,同意了这门婚事。”
蒋欣瑶惊得抬起了头。
萧寒轻轻把她按下,叹道:“别说你吃惊,二哥和我也是吓了一跳,半个月了,都以为是黄了的事。”
“二哥有没有说什么?”
“二哥这些日子忙着查粮食和药材的事,没往这上头动过心思,这会儿怕是正头疼呢?”
“定下日子没有?”
“没有,明日正式请了官媒上门,最快的话,也得在年底。世子说了,想见阿远一面,再定日子。”
欣瑶算了算时间,道:“七月初,小叔叔应该会从南边回来,时间到也不远了。只是庆王府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啊,让我糊涂了!韩王那边有什么反应?”
“世子私下见的二哥,都瞒着呢。”
萧寒低头亲了亲女子的额头,又道:“明年二月十二,是今上五十寿辰,礼部已经上了折子,说是要举天同庆。”
欣瑶闭着眼睛道:“时间上是不是太晚了些,万一有人等不急了呢?有点悬啊!”
萧寒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他垂下眼帘,轻道:“瑶瑶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今上一连三天,歇在中宫那儿了。太后去世这些年,从来没有的事!”
欣瑶长叹一声,深宫内院,哪来的夫妻情深,不过是政治的手段罢了。
她幽幽道:“只怕还不够,江南的事,适当的得歇一歇,也得让人喘口气不是,逼得太紧了,才会咬人!跟二哥说,这大半年的时间,西北中军要适当的按上几颗小棋子,有的时候越不起眼的棋子关键时候越能发挥作用!”
萧寒正欲说话,却听女子又道:“施家的两个儿子也该动动了,武将闲得太过,倒忘了杀敌的本事。施杰那只老狐狸,兵部尚书做了这么多年,光嘴上币心有什么用,这个时候不出力,更待何时!”
男子眼前一亮,低头在女子耳边轻道:“我让人备水,瑶瑶先去洗一洗,我去书房写两封信,一会就回,等我!”
欣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欣瑶泡在温温的水里,闭着眼睛想心事。
微云悄无声息的进来,递了杯温茶给大奶奶,欣瑶睁开眼睛,接过茶,一饮而尽。
微云见大奶奶脖子,胸前几处淤青,心疼的撇过眼,不忍再看。
待欣瑶换过衣裳再回房时,房里已清理得干干净净。正待她晕晕入睡时,隐约听到净房有了水声,片刻,男人已上床把她搂在怀里。
夫妻俩一夜晚无话。
第五十二回 阿远的婚事
靖王府书房内,燕浣元面色冷俊接过暗卫递来的信,阴了半天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内侍李宗贵颇有眼色道:“王爷,夜深了,今晚歇在哪一处?”
燕淙元冷冷的看着他,眼睛微收,道:“又收了谁的好处?”
李宗贵忙跪地,踌躇道:“今日在后花园,奴才的遇到了刘侧妃!”
燕浣元眸色深深,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道:“走吧,瞧瞧去吧!”
李宗贵暗暗松了口气,忙起身笑道:“爷稍等,老奴这就去安排!”
……
欣瑶一觉醒来,男人已去了衙门。她拥着薄被坐了许久,才唤人进来洗漱。
待给老太爷请过安后,欣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议事厅,而是直接去了她自个的书房,直至天黑,她才把李妈妈唤了进去。
一刻钟后,李妈妈走出书房,上了角门口早就候着的马车,去了怡园。
深夜子时,一匹快马出现在往南边去的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
……
十日后,今上准了礼部的折子,庆寿大典由韩王领礼部众官员共同操办。
消息传来,举国上下皆欢。而文武百官看到的则是韩王自打去年江南一事受挫后,复又受到了今上的重用,联想到这些日子今上常歇在中宫处,朝臣们又一次审时度势两位王爷的角逐与博弈。
朝廷争斗便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韩王的复起,使得拥韩派空前的感觉到了前途的光明,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后行事,说话免不了张狂。
而拥二皇子一派的人,在靖王的暗示下,越发的低调。沉默。不过短短时日,朝堂几乎成了韩王天下。
……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朝中突然有人向兵部尚书施杰发难,弹劾其幼子施程日日流连风月场所。并与他人为争了妓女大打出手。
今上大怒,铁青着脸把奏章狠狠砸到施尚书身上。施尚书拜伏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当天回府一根木棍把施程打得皮开肉绽,嗷嗷直叫。
第二日一早,施尚书狠狠心把伤得动弹不了的幼子,塞进了一辆马车,去了西北军中。并上书子不教,父之过,愿自罚俸禄半年。
听说那日尚书夫人披头散发,追着马车跑了几十米。直接哭晕在光天化日之下。
……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扬州的徐宏远收到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他与蒋全两个拿着信研究了半天,决定一切照侄女所说的办。两人连夜坐船回了苏州府青阳镇,入了庄子,直奔假山后头。在存放石头的密室里整整挑了一天,才挑出了十几块大石。
很快,庄子上的四位老师傅齐刷刷的停下了手里的活,给这十块石头开玉,然后根据其石头形状,色泽因材施艺。
两天后,徐宏远坐船回了扬州。蒋全则回了苏州府瑾珏阁。
五月二十八。扬州,苏州两处怡园悄无声息的开门迎客。
……
六月十日,徐宏远回了青阳镇,在老宅里举行了除服仪式。
黄昏,主仆三人齐跪在蒋振墓前。墓前已摆好香炉,饭菜。碗筷,茶果等供品。
徐宏远亲点三柱香,喃喃自语,叩拜后,插入香炉。又接过蒋福递来的纸钱,一一坟烧。
半晌,徐宏远起身,苦笑道:“全爷,福伯,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靖王为我说了门亲事,他已经来讯催了我两回了,这次回京,怕就要定下来了!”
蒋全一听,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喜道:“小少爷,这是好事啊,说的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徐宏远目光深邃,道:“说的是老庆王府嫡出的孙女燕红玉。”
蒋全,蒋全顿时呆愣住了,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想到靖王为小少爷说了门皇亲。
蒋全怔了怔,忙道:“四小姐知道这事吗?”
徐宏远掸了掸身上的灰,拧着眉头道:“靖王问过她了,她先是没有同意,后来……哎,这孩子着实胆大,靖王答应得承大业后,把西北的采玉之地,在官家的范围外允许咱们采邑五年时间,五年之内,瑾珏阁四处铺子,二成利给靖王。”
蒋福惊得失手掉了手里的纸钱,结结巴巴的道:“小少爷,你是说,西北的产石地,随咱们采,不需要一两银子,这是真……真的吗?”
蒋全更是暗自惊心。
五年的采邑权,对一个琢玉世家来说,意味着什?
意味着除了皇家外,五年之内,徐家垄断了西北所有的石头;
意味着徐家从此后,在这琢玉这一行里,跺跺脚旁人就得害怕三分;
也意味着徐家五年内,十年内,甚至二十年内都手握着世面上最好玉材。
蒋全腿一软,跪倒在坟头,连连磕头,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直往下流。
他泣不成声道:“小姐,您听到了吗,咱们徐家……咱们徐家……起来了……老爷,老爷啊……您英明啊……老太爷,老太太,你们泉下有知……”
徐宏远出神的望着西北的方向,一身白色的衣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他许久才道:“福伯,此次回京,这一两年我怕是回不来了,二老的墓我就交给你了,立碑的事等蒋家老太太百年后再说。我与欣瑶总会想出法子的,暂时还是先瞒着的好。”
蒋福眼带红色,恭敬道:“小少爷,您放心,有蒋福在,我保证给您看得好好的!”
徐宏远又道:“苏州的瑾珏阁,怡园我只交托给你。庄子上,你也多费心。欣瑶说了,再让你在南边呆几年,等诸事皆顺后,她要把你接到身边养老。”
蒋福抹了把眼泪,道:“小少爷,老奴在这里觉着自个还是个有用的人,去了京城,就成了吃闲饭的了。四小姐念着老奴,老奴心里就知足了。再说,这里一摊子事,交给谁我也不会放心的。老奴若真干不动了,再到小姐身边养老也不迟。”
徐宏远无奈的看着他,笑道:“只怕回京后她知道了又得埋怨我。庄子上,蒋全已加派了人手,回头,我再让平王调几个拳脚功夫好的过来帮你!”
蒋福一一点头应下。
蒋全起身,转过脸看着小少爷,拭了把泪的道:“小少爷,打算何时动身?”
徐宏远仰了仰头,须臾道:“就在这两天,京城一大堆事呢,庆王府想要见我一面,才能把婚事定下来。此番回京,我在翰林院的位置怕是要往上升一升。”
蒋全,蒋福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蒋全似想到了什么,忙道:“小少爷,外头传言庆王府有些不堪啊,而且与庆王府结亲,那蒋家那边……”
徐宏远咬了咬牙,叹道:“只怕是瞒不住。不过,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算一步吧。周家已经是不成的了,老太太失了靠山,我又是这个身份,她还是会有所顾忌的。至于庆王府,欣遥说了,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内里是别有洞天。她让我尽管放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再不堪,我也要娶。”
徐宏远脸上有了一丝落寞。
那人自打他回了南边,在京城呆不住,自愿到西北呆着。如今他要跟庆王府结亲了,不知消息传到那人耳边……
他顿了顿,苦笑道:“这婚事怎么看起来,对我都是有好处的。”
蒋全担忧的看了一脸小少爷,眼里有些心疼。
蒋福不知内情,自顾自喜道:“小少爷,京城徐府里也没个长辈操持,这婚事看着简单,挡不住规矩多。您一个人,没个帮手可不行。蒋全看石头在行,筹备这些个,怕是不行,还得让四小姐帮衬着!”
蒋全笑道:“蒋福这话说得在理。这事,需得四小姐操心才行。”
徐宏远失笑道:“她小小年纪,成亲不过才几个月,哪里会懂得这些。更何况她又是个懒的,最恨的就是这些个繁文缛节,她的心思,只在生意上头。这事等回了京再说吧!”
蒋全笑道:“四小姐果真是这样的人,要不然咱们瑾珏阁也没有今天。”
徐宏远想着侄女的样子,笑得一脸温和:“福伯,明日到庄子是弄些个易存放的吃食,再让人去买些南边最好的茶叶,绸缎,苏绣什么的,多备些,她总是嫌不够的。”
蒋福眯着小眼睛,喜滋滋的应下了,又道:“小少爷,蒋府里的大奶奶五月中生了个儿子,足足有六斤八两。两天后,大爷又得了个女儿,那边府里如今可热闹了!七月里,老太太六十大寿,大老爷他们听说是六月中旬发船,兴老太爷一家跟船一起走。”
徐宏远笑吟吟道:“这下京城怕是有的热闹了。”
蒋全忙道:“小少爷,兴老太爷这些年一直惦记着您,您要不要见见?”
徐宏远沉吟半晌,道:“按道理我得给叔叔磕个头,只是这些年他们日子过得好,我也怕扰了他们的清净。且到时候再说吧!”
蒋全点头一一应下!
第五十三回 蒋欣瑜怀孕了
此时的京城已经是盛夏时节,天气噪热,暑气熏蒸。
蒋欣瑶着一件白色如意云纹翠烟衫,头上插了羊脂雕花的簪子,手持团扇,歪在马车里。马车很是宽敞,矮几,熏炉架,暗阁一应俱全。
微云倒了杯温茶给大奶奶,脸上有些愠色道:“大奶奶,二小姐怎么回事。上个月咱们起个大早,眼巴巴的去了钟灵寺,傻傻的等了一天,也没见着人。这么热的天,大奶奶何苦再走这一趟,万一今天再遇不着,岂不又是白跑了。”
淡月也道:“上个月钟灵寺好歹还做了场法事,京城的太太,小姐们都在十五这天来礼佛,二小姐想从孙府出来,还有个借口。今儿天气这么热,谁会出门?再说了,咱们往孙府打听人,可没听说孙府这两个月出了什么大事。”
欣瑶满脸戏谑的看着这两人,笑道:“早知如此,今日我就让大爷把那两人借给我使使,省得你们从上车到现在一路恬噪,一刻没个清静。”
淡月杏眉微挑,嗔道:“大奶奶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们两个不过是心疼大奶奶这么热的天出远门,万了中了暑气,回头大爷又得编排我们俩的不是。大奶奶的身子虽说比着去年已大好,到底是亏损了的,冷不得,热不得,更得当心。”
微云笑道:“淡月这话说得好,前些日子,大奶奶贪凉夜里多吹了会冷风,第二日就发起热来。大爷那几日,可没少拿眼睛剜我们。除了对着大奶奶脸上有些笑意外,对着我们几个,那脸可是板得青青的,连李妈妈都不敢去瞧。”
微云想着大爷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吓得抖了个机灵。
蒋欣瑶五月底的时候因贪凉,生了场病,躺在床上哼哼叽叽了三天。人才有了点精神。
微云几个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对欣瑶生病,吃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十分紧要。只比平常更添了几分心思伺候。
偏萧寒那厮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对着一屋子人没个好脸色不说,连带对她也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忒可恶。
欣瑶想到这些,心口郁闷的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偏招得你们俩个这么多口舌。也罢,今日再遇不着,这事,我也不管了!”
四月中旬收到了二姐的信。偏不巧已过了十五,欣瑶只得让府中的小厮去钟灵寺打听。
小厮打听到钟灵寺五月十五有场法事,欣瑶那日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丫鬟坐了一个半时辰的车,才赶到了钟灵寺。
不曾想。在寺里转悠了一整天,没见到二姐姐的人,无可奈何之下,主仆三人只得打道回府。
这个月的十五,主仆三人又一次上钟灵寺,因着天气实在是炎热,萧寒临出门前与两个丫鬟交待再三。派了府里的四个护卫,四个婆子跟着,又让萧管总一路陪着,才勉强同意欣瑶出门。
……
钟灵寺四面环山,比着外头骄阳似火的天气,寺里绿树成荫。自有一股子清凉。
萧府一行十二人颇有气势的进了寺里,眼尖的小僧弥见来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萧总管见大奶奶既不烧香也不拜佛,赶紧掏了银票塞到僧弥手里,一阵耳语。僧弥立马恭身引着一行人进寺后的一个荫凉。幽静的小院落。
众人刚坐下喝茶歇脚,已有殷勤的小僧弥端了斋饭来。欣瑶因心中有事,略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催促两个丫鬟吃完饭再到寺里到处瞧瞧去。
微云两人草草用完饭,交待了萧总管几句,便往前头去。
萧重恭敬的垂手立在少奶奶身后,打量了一圈四周,突然跪地道:“萧重替犬子多谢大奶奶大恩!”
欣瑶笑眯眯的看了眼地上的人,道:“萧总管,快快请起,何须如此客气。萧清很是聪明,手脚又是个勤快的,是个得用的。”
上回欣瑶把萧清找来,一来是让他去打听燕红玉为人,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人的本事。
十天后,萧清求见大奶奶,行了礼后,把打听到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跪地磕头,只说没办好大奶奶的差事,请大奶奶责罚。
蒋欣瑶自然明白庆王府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打听的,靖王动了暗卫,也不过摸了个皮毛。这萧清能打听到这个份上,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
自此后,欣瑶常把萧清派出去办差,一两个月下来,府里上上下下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大奶奶怕是要重要萧清。
萧重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笑道:“这小子能入大奶奶的眼,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若他哪里做得不好,大奶奶只管捶打。”
欣瑶眼里溢出一丝笑意来,她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萧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重弓着身,擦了擦汗,正欲说话,却看院门外突然冒出个秀气女子,慌慌张张的朝里头看。
萧重正欲呵斥,却见大奶奶突然起身站了起来,轻道:“别吱声,去把她领过来,让人看着院门,派人把微云,淡月两个找回来。”
萧重赶紧把人请了进来。女子一见到欣瑶,眼泪就落了下来,
欣瑶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女子低头紧随其后,进了屋,掩上门,跪倒在地。
蒋欣瑶眼神清亮的盯着她,微微愣了愣神道:“说吧,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蒋府二小姐蒋欣瑜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轻风,五年前跟着主子一道去了孙家。
孙家的掌家人孙凯,官至二品,执掌户部多年。孙景辉乃是其嫡出的长房长孙。因为身有残疾,不得已娶了苏州府蒋家庶出的二小姐蒋欣瑜,有名无实的做了五年的夫妻。
轻风捂着嘴,似不敢置信一般呆了两秒,才泣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她……她……她有身孕了!”
“有了身孕……”
欣瑶连连后退两步,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中一片静寂。许久她道:“谁的孩子?”
轻风羞愧的咬咬牙,幽幽的从嘴里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四小姐,这孩子……不是……姑爷的!”
饶是蒋欣瑶心里设想过很多回,也没料到二姐姐在孙家居然怀孕了,而且怀的还不是孙景辉的孩子。这么说来……蒋欣瑶不敢往下深想半分。
她一屁股跌坐在竹椅上,脸色惨白如纸。
……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有一日,孙景辉的嫡母曹氏到书房探望久未露面的儿子,听见书房里有喘息之声,从门缝里往里一瞧,只见儿子被人骑在身下,正与年轻的小厮做那苟且之事。
曹氏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落荒而逃。
曹氏称病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曹氏往儿子的书房,媳妇的院子加派了人手,想把这事给捂下来。
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百密还终有一疏。常年独居的蒋欣瑜无意中听到了些风声,寻了个机会到孙景辉书房那么一瞧,如被雷击,恨不得当场撞墙而死。丈夫不能人道也就算了,堂堂孙家的大爷,被一个奴才压在身下,这让她这个大奶奶如何在孙家挺直了胸膛做人?
蒋欣瑜一声不吭的回了院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个笑话。生无可恋,死又何防,与其这样缩在龟壳里自欺欺人,被人暗地里戳脊梁、看笑话,倒不如清清白白的一死了之。于是她找了个机会,遣了下人,一条白绫欲结果了自己。
轻风早几天就觉得小姐不对劲,自打从大爷书房回来,小姐眼睛都是直的,暗地里则留了个心眼,偷偷的去而复返。
蒋欣瑜命不该绝,被贴身丫鬟救下,这一翻折腾,惊动了孙尚书。
孙尚书私下派人一调查,怒急攻心。
他把大儿子,大媳妇叫到跟前,一双鹰眼直直的盯着曹氏,半晌才幽幽道出他想在宗族里过继个幼童到大孙子名下,交给蒋氏抚养。大孙子明日起送到庄子上养病,无事不许回府,并交代万事不可亏待了蒋氏。
曹氏自打媳妇寻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被公公这么一敲打,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赶忙磕头应下。
曹氏回去这么一琢磨,很快就悟出了公公的用心良苦。
蒋家如今今非昔比,虽然安南侯府没了,但蒋家嫡出的四小姐,嫁给了与杜家紧密相连的萧家,听说还很得宠。
杜家是谁,那是二皇子,六皇子的舅家。现如今,大皇子,二皇子正斗得不可开交,这个节骨眼上,万一媳妇出了点事,那蒋家岂会善罢甘休。在宗族里过继个孩子到蒋氏名下,既稳住了蒋氏,儿子又后继有人,真真是一举两得。
夫妻两个夜里头挨着头一商量,第二日,曹氏就颠颠的到族里各房窜门去了。
只是计是好计,实施起来却颇有难度。若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穿不起衣,哪个父母愿意卖儿卖女?孙家钟鸣鼎食之家,就算是旁枝,也大都衣食无忧。
再加上府里孙景辉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做父母的都要掂量掂量孩子以后跟着这样的父亲,会有什么好的前程。更何况过继这种事情,只有从两三岁尚不懂事的婴幼儿当中找,年纪一大,这事就不好办了!
就这样一连找了三个月,仍无半点眉目。
第五十四回 天遂一定人愿?
上回书说到孙尚书打算在族里给大孙子过继一个儿子。偏找了几个月,一点眉目完无。
而这厢边,蒋欣瑜自打被人救下后,性情大变。要么整天整天的发呆;要么对着下人挑三捡四,大发雷霆。山珍海味总嫌没味,绫罗绸缎仍觉不满;有了银的要金的;有了金的要玉的;稍不满意就在曹氏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没多久就把曹氏折腾的生生瘦了一圈,连带着私房也瘦了一圈。曹氏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因为自个儿子理亏在先,不得已对媳妇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这厢边蒋欣瑜的寻死觅活让曹氏头疼,那厢边府里各房主子似有若无的眼神,话里话外的刺探更让曹氏芒刺在背。虽然公公已在府里下了禁口令,可府中诸人,谁心里不似明镜一样。曹氏一股脑把恨都聚集到了媳妇蒋欣瑜身上,若不是她的一翻折腾,又怎么会到今日的地步?
这时,曹氏的心腹刘方家的就给曹氏出了个李代桃僵的嗖主意。说与其在宗族里找个半路的孩子,倒不如让那大奶奶自个生一个。女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会在乎男人做什么?更何况大奶奶如今越发闹得不成样,根本不把曹氏放在眼里,时间一长,府里上下无人能压制住她。
曹氏一听,喜上眉梢,主仆俩个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一条毒计。
原来孙家大老爷孙云有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孙景耀。排行第七,府里人称七爷,现年十九岁,生母原是奴婢出身,几年前因病而逝。
孙景耀这人从小不善言辞,为人软弱,却异常聪慧,小小年纪已是举人身份。十七岁时由嫡母作主娶了曹氏娘家庶出的侄女曹颖,育有一女。刚满六个月。
做坏事,总少不了月高风黑夜。
这一晚,曹氏特意把蒋欣瑜叫到她房里,陪她用晚膳。席间婆媳俩个多喝了几杯酒。曹氏见媳妇有些上头,便令下人扶媳妇到她房里歇一会再回院子。
巧的是,孙景耀正好到嫡母房里请安,一杯茶后,就觉得浑身有些燥热。曹氏借故走开,两个被灌了春药的男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抱在了一起。
那曹氏算好了时间,从天而降,把这一对“奸妇淫妇”捉奸在床。看着两个刚刚*过的男女衣衫不整的跪倒在地,曹氏怒不可遏的控诉了两人的离经叛道。声称要让两人受到严惩。
地下的一对男女哪里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是非曲折,连连磕头求饶,没多久,额头上隐隐就有了血迹。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曹氏假装痛心疾首的同时。突然泪如雨下。口口声声称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媳妇,她如何忍心看着他们去死?事已如此,她只有一求,她只求蒋欣瑜能给她那残废了的儿子留个后。
那孙景耀,蒋欣瑜劫后余生,哪有不应下的道理。就这样。三个私下达成一致。
至此后,孙景耀在其嫡母的掩饰下,隔三差五的到蒋欣瑜房里与其私会。所谓私会,无非就是行夫妻之事。
三个月后,蒋欣瑜早起突然觉得恶心头晕,曹氏偷偷请来大夫一把脉。大夫说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曹氏大喜之下,一面往欣愉院子里加派了人手,对外称媳妇身子有恙,需卧床静养;一面又哄骗欣愉好生在院子里养胎,等孩子落地后。方可在众人眼前出现。
与此同时,她把媳妇与庶子私通一事,隐去自个的那一份,掐头去尾的告诉了枕边人孙云。
孙云大怒,直欲冲出去把那一对奸妇淫妇活活打死才解心头之恨。
曹氏死死的抱住男人,称声媳妇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再怎么样,肚子里怀的是孙家的骨肉,也是男人嫡嫡亲的孙子。并苦苦哀求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将错就错,等蒋氏生下孩子,对外就假称是从外头抱来的。长子有了后,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
蒋氏犯下大错,是死是活,还不都由他们拿捏。若她日后安分守己,为儿子守着,且放她条活路;万一她生有二心,到时候再休弃,蒋府连个屁都不敢放!
孙云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曹氏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当下忍了这口气,一切只等孩子落地再说。无奈何孙云心中一口恶气委实咽不下去,第二天就找了个缘由把孙景耀叫来,好一顿毒打,从此后极为不待见这个庶子。
事情一步一步朝着曹氏预先的设想发展下去。蒋氏如愿的怀了身孕,并事事听命于她这个婆婆;残废了的儿子如愿的后半辈子有了依靠;聪明伶俐的庶子如愿的失了宠。
曹氏只觉得老天怜惜,令她天遂人愿!
她哪里知道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三个月下来,蒋欣瑜与孙景耀这一对苦命的男女时时相处,不仅*上有了留恋,感情上居然也处出了感情。
更要命的是,两人事后一回忆一分析一琢磨,当下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曹氏在其中搞的鬼,直把那曹氏恨了个底朝天。
蒋欣瑜与孙景耀除了深恨曹氏手段下作外,内心不约而同有了一丝庆幸。
在这个深宅内院,一个不得宠的庶子,一个形同虚设的大奶奶;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一个身心寂寞的女子。就像两个在雪地里行走的千年的孩子,终于看到了一座有着火光的房子,两人除了牢牢的守护着那座温暖的房子外,哪里还舍得再离开半步。
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叫*情的东西!
然而爱情这种东西对于两个尚未有家庭的人来说,能称其为爱情。对于男有妇,女有夫的人来说,只能称其为奸情或者偷情。这是一种不能大白于天下,只能隐藏有黑暗中的感情;也是一种能让人身败名裂,甚至命丧黄泉的感情。
它只要有一丁点苗头,总会有一天燃成大火,灼人灼已。
对于孙景耀而言,碰到了一个心灵相通的清白女子,这个女子既温柔如水,又热情似火。他只觉得这辈子能这样守着,也就别无所求了。
而对于蒋欣瑜来说,一颗清冷了二十一年的心,头一回尝到了被人捂暖的滋味,这种喜悦感,幸福感就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一切。
然后幸福总是短暂,如今蒋欣瑜怀了身孕,被曹氏因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任由她搓圆捏扁。孙景耀被父亲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一次不约而同的,两人想到了曹氏。
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曹氏为他们排的一场木偶戏。曹氏控制着这场戏的开场,发展,*与结局。两人深深后怕的同时,头一回心里起了强烈的反抗之意。
……
欣瑶听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把视线落在轻风身上,眼神有些清冷,幽幽道:“如今二姐怎么样了,那封信怎么回事?”
轻风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珠,她泣道:“二小姐如今被拘在院子里养胎。那封信是有一回小姐房里的燕窝吃完了,我到曹氏那儿去领燕窝,无意中在窗下听到曹氏对着心腹刘方家说了一句话……”
“那曹氏说什么?”蒋欣瑶生生打断她。
轻风咬咬牙,面露恨色道:“那曹氏说‘大奶奶的小命都纂在她手里呢’,我吓得赶紧退出十米外,大声的喊了几声,才算躲了过去。后来,我把这话跟小姐一说,小姐吓得脸都变了。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夜,第二天,就写了一封信让奴婢送到萧府!奴婢好不容易出趟府,后头还有曹氏的人跟着,只得暗中找了个机会,花了二两银子,让个小叫花子送到萧府!”
欣瑶脸上渐渐浮上怒气:“上个月是怎么回事?这个月你又是如何出来的,二姐姐如今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轻风见四小姐语气冰凉,吓得心下一跳。
“曹氏这人最信神佛,每月逢初一,十五,总有一日会带着府中奶奶,小姐往钟灵寺上香。我家小姐就求太太,说让我代她到钟灵寺给肚子里的孩子上柱平安香。曹氏先是不肯,却经不住小姐苦苦哀求,只得应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又说不去了。曹氏不去,我也出不来。”
轻风一边打量四小姐神色,一边心有戚戚道:“上个月头,曹氏给七爷纳了房姨娘。小姐说,是曹氏想要堵七爷的嘴。前两天小姐偷偷用剪刀扎破了手臂,把血抹到亵裤上,伺候小姐的下人看到了,吓了一大跳,把曹氏找来。小姐就趁机说她梦到了佛祖,佛祖说她冤孽太重,这孩子不该来到这世间。”
“曹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十五这天就带着人来了钟灵寺,我就跟来了。小姐快五个月了,听曹氏的意思,再过一两个月,就要趁夜把小姐挪到庄子上去生产。”
蒋欣瑶冷冷道:“我且问你,那孙景耀现在何处,他是什么想法?”
第五十五回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问孩子的父亲有何想法?
轻风脸色雪白,怔怔道:“回四小姐,七爷身子大好后,常常暗地里派人向奴婢打听小姐的近况。后来被曹氏发现了,七爷就被大老爷遣到外地办差去了。再后来,曹氏给七爷纳了房姨娘,就再也没来打听过小姐的消息。奴婢在府里处处被人盯着,根本见不到七爷的人!”
蒋欣瑶脑子转得飞快,她算了算时辰,忙道:“你快说,二姐姐今日让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轻风一听,眼泪又下来了。
她赶忙擦了一把眼泪,轻声道:“四小姐,我家小姐说曹氏设下毒计,只怕还有后手。她想托四小姐找个机会问一问那七爷,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数怎样,不算数又怎样?”蒋欣瑶苦笑连连。
堂堂孙家大媳妇,与小叔子有了私情,并怀了身孕。这事若撕掳开来,那可是弥天大罪啊!
秋风脸上变了变颜色,道:“四小姐说,如果算数,粗茶淡饭,绳床瓦灶,为妾为奴,她甘之如饴,请四小姐成全;如果不算数,她亦无怨无悔,不过是以命相酬罢了,绝不连累蒋府。”
说罢,轻风用力的朝地上磕了三个头,泣道:“四小姐,小姐如今消瘦的很,整天整天的发呆,话也很少说。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求四小姐一定想个法子救救小姐,求四小姐救救小姐吧。四小姐要不帮她,小姐说,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蒋欣瑶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她紧了紧拳头,冷笑道:“轻风你起来,我救得了你家小姐的人,却救不了她的命。你回去跟蒋欣瑜说,要死让她现在就去死。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别到头来她解脱了,留下我外甥,一个人孤苦伶仃。苟且偷生的活在这个世上。”
蒋欣瑶越说越怒,心中的痛楚翻涌不止,眼角不自觉的带着七分凌厉来。
“还有,不要以为她死了,这盆脏水孙家就不朝她身上泼。蒋家百年的清誉很快会毁在她一个人身上,杜姨娘就算不跟着她去,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做人!”
轻风瘫倒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冷汗直往下滴。
蒋欣瑶闭眼,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你再跟她说,蒋家的姑娘,可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可以嚣张跋扈,娇纵蛮横;但绝不可以被人玩弄于手掌上。不战而屈。她也是有父母,兄弟,姊妹的人,就算别人不给她撑这个腰,我这个妹妹绝不会见死不救。如果她不想死,就给我好好想清楚,以后想过什么日子。想好了。让她在夜里子时放个孔明灯,我自然会派人来找她!你走吧!”
轻风怔了怔,擦了擦眼泪,又朝欣瑶磕了三个头,起身打开门就往外跑!把守在门口的微云,淡月两个吓了一跳。
蒋欣瑶忙跟出去。招来萧重,耳语几句。只见那萧重点了点头,亲自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萧重满头大汗的回来,朝着大奶奶用力的点点头。
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道:“回府!”
……
傍晚时分,日头渐落,暑气却未消,一行人才疲惫不堪的回到萧府。
欣瑶进了房间,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只觉得浑身舒畅。
欣瑶身子最不耐热,稍稍热些,就没了食欲。萧寒去年修缮房子的时候,挖了个巨大的冰窖,冬天存了不少冰。入了盛夏,就早早的让人用盆装了,摆在各个屋里。
偏欣瑶的身子受了损,不能长时间用冰,每日也只一盆的量。
她歪在塌上,素白的手指接过轻絮送上的温茶,连喝几口。
梧桐伶俐的递上了一大盘果子。
欣瑶伸起捏起一枚放进嘴里,眼角这时才算有了些笑意:“老太爷,大爷的备下了?”
梧桐轻笑道:“老太爷房里,哪里少得了这些?李妈妈天天着人送过去,每日都不带重样的。大爷爱吃冰的,浸在井水里凉着呢。就是咱们府里的二太太,三爷,四爷那里,李妈妈也是隔三差五的就着人送些过去。”
欣瑶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净房。待她洗了澡,换了一身轻纱质地的衣衫走出来,却见男人正歪在竹榻上,喝着她刚刚喝剩下的温茶。
欣瑶不由的眉开眼笑:“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寒吃了几颗果子才笑道:“今日晚膳就摆在房里,天热,你身子弱,别来回折腾了。祖父那儿我已派人去说了。你且歇歇,我洗洗就来,回头再跟你说话!”
说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刚刚沐浴后的女子,柔声道:“瑶瑶穿这白色的薄纱好看的紧,回头在房里就这么穿!只穿给我一个人瞧!”
欣瑶红了脸,嘲男人“呸”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间让人传饭。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男人穿了条亵裤,精裸着上身就走了出来。欣瑶见他每回洗澡连上身的水都懒得擦干,只得接过男人手里的毛巾,帮他细细的擦干净。
萧寒笑意盈盈的坐着不动,任由她摆布,末了连人带毛巾一起搂在怀里。
蒋欣瑶嫌弃的推了推他,嗔道:“怪热的!”
萧寒只得放开她,拿过毛巾随手一扔,拉着女人坐在了竹榻上,递了个果子在她嘴边,笑道:“今日钟灵寺有什么收获?”
蒋欣瑶歪过头,不去接那颗果子。男人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两个僵持片刻,欣瑶只得认命的张了嘴。
“听说今日见着人了,还惹得瑶瑶一路脸色铁青了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欣瑶目光直直的看着他道:“好快的耳报,今日大爷这么早回府,难不成是为了我的事?”
萧寒被她看得有些坐不住,又怕她心里存了误会,忙解释道:“今日天着实热,你去寺里,我不放心,暗中派了个人悄悄跟着。瑶瑶别多心,回头你不喜欢,我便不让人跟着!”
欣瑶心底微微叹了一声,主动朝男人靠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一五一十的把孙家的事情说与他听。
男人起先还玩着欣瑶散着的长发,听到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周身隐隐已有了怒气。只碍着女人在怀里,强忍着不发作。
欣瑶敏锐的感觉到男人的变化,轻轻用手抚上了男人的脸,把脸贴了上去。
萧寒浑身一颤,紧绷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半晌,男人才轻声道:“瑶瑶这事预备怎么办?”
欣瑶无可奈何的垂了垂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声音异常甜美道:“饿了一天了,我们先用饭,好吗?”
萧寒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却听欣瑶撒娇道:“和尚的东西忒难吃,天气又热,哪来的胃口?这会浑身舒坦了,才觉着饿。”
萧寒见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捏了捏她的手,起身披了件淡灰色的衫子,才去了外间。
夫妻两个静静用罢饭,萧寒见今日欣瑶用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怕积了食,硬拖着她往园子里散步去。
此时天已半黑,园子里各处都已掌灯,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消散。欣瑶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喊累。萧寒见她脸有疲色,只得半拥半抱着绕小路去了前院的书房。
去了书房,夫妻俩接着吃饭前的话商议起来。
欣瑶也不卖关子,径直把自个的想法说与萧寒听。
“曹氏这一番布局,手段着实下作了些。她如今捏住二姐姐与孙景耀的命脉,让这二人一辈子受制于她,只要哪一天,不如她的意,以曹氏的为人,只怕会下狠手。这事都不需要曹氏亲自动手,孙景辉不能人道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请稳婆验一验二姐姐的清白,到时候二姐姐就是长了百张嘴,只怕也是个死字。这个亏,我不能让二姐姐白白吃了。”
萧寒手里拿了把玉骨绸面儿的扇子,一边替欣瑶扇着,一边沉吟道:“这事的关键还在孙景耀那里。我觉得你还是听你二姐姐的话,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心里有你二姐,这事就好办,如果他与你二姐不是一条心……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欣瑶冷笑一声道:“别忘了,他可是有老婆孩子姨娘的人,就算他心里有二姐,难不成真的让我二姐姐给他作妾。嫂嫂怀了小叔子的孩子,你说孙家会成全这一对有情的鸳鸯吗?就算他孙家肯,我们家那个老太太也不会答应的。老太太最是要面子的人,蒋家丢不起那个脸。”
萧寒笑道:“瑶瑶,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有些事问总是要问问的。明日我把他约出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摸清了他的想法,咱们才好行事。”
欣瑶深吸几口气,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二姐姐这事都不大好办。如果与孙家撕破了脸闹,二姐姐得不到什么便宜,只会落得一身腥。以我对二姐姐的了解,她认准的事,绝难回头,我真怕她……这回,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寒眼中亮光一闪,道:“先别急,这事来得突然,待我先把孙家的底摸摸清楚,咱们再做打算,尤其是那个曹氏。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五十六回 名医也生病(二更)
上回书说到萧寒觉得曹氏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欣瑶默然的点点头。
萧寒见其情绪低落,忙笑道:“阿远已经在路上了,快的话,六月底就能到京。你盼了几个月,总算把你小叔叔盼回来了。阿远一回京,十六只怕后脚就到了,他欠你的东西,这回可逃不掉了!瑶瑶可想好了,问他要什么?”
欣瑶果然被挑起了些兴致,她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先欠着吧,到时候问他要个大的。”
萧寒抚掌赞道:“好主意!”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李妈妈声音传来:“大爷,大奶奶,老太爷院里丫鬟来说,老太爷吃罢晚饭,吐了两回,大爷,大奶奶快去瞧瞧吧!”
夫妻俩个心下大惊,对视一眼,忙放下手边的事,便往外跑。
萧寒轻拍三掌,肃声道:“速速去把杜太医请来。”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是”。
夫妻俩进了卧房,见老爷子脸色灰白,躺在床上直哼哼,吓得脸色都变了,忙上前询问老爷子哪里不舒服。
萧亭一睁眼,见孙子,孙子媳妇都在跟前,哼哼叽叽翻了个身朝里去,留了个后背给这两人,弄得夫妻俩一头雾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会,杜天翔匆匆赶到,顾不得寒喧,一把抓过外祖父的手,把起脉来。
那杜天翔皱着眉头半天,才松了手,把外公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叫到了跟前,面无表情道:“老爷今日晚饭吃了什么?如实说来,若有半句假话,你们也别想活了!”
一绿衣丫鬟胆子稍大些,回话道:“回表少爷,今日厨房共端来四道菜一个汤,菜是凉拌素什锦。茶焖大虾,花椒鱼片,小米蒸排骨,汤是豆腐牛肉羹。老爷说好吃,用了好多。噢,对了,吃饭前,老爷想喝那日大奶奶送来的冰的西瓜水,说是爽口,让厨房弄了点,老爷喝了两杯。”
杜天翔一脸疑惑道:“什么冰的西瓜水?”
欣瑶忙解释道:“是把西瓜切成丁,加了牛奶,冰块!”
杜天翔起身。居高临下朝着背朝里的老爷子一板一眼的道:“外公,再好吃的东西,也需有个节制。才喝了两杯冰冷的什么西瓜水,再吃这些鱼啊,肉的大荤的东西。这么吃法,别说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也吃不消啊。您若不是自个扎了两针,只怕得上吐下泄,折腾一夜。”
杜天翔转过脸,沉着声对欣瑶道:“表嫂,大热的天。做些清淡的就行了,外公最近都长胖了许多,再这么吃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老太爷贪吃才有了这一通折腾。
蒋欣瑶脸上讪讪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老老实实的立在床前,巴巴的瞧向萧寒,脸上尽是委屈。
萧寒极力的忍住想伸手安抚女人的心思,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萧亭气得脸色铁青。哑着声道:“滚,滚,滚,我吃几块肉,也要你管,你小子成心想饿死我!”
杜天翔一脸无奈的看着萧寒,意思是你看着办吧,这老头,你搞定。
萧寒苦着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昔日府里就两个男人,日子过得粗糙,吃食上也不讲究。如今厨房换了欣瑶的人,厨艺堪比怡园的莺归,再加上瑶瑶没事就爱倒腾些新鲜的吃食,老爷子一时嘴馋,没忍住,就有了今日这事。
杜天翔眼睛一瞪,萧寒翻了翻眼睛,道:“祖父,再好吃的东西也得有个节制。您看您吐得,可是自个受罪。您好歹也是一代名医,过犹不及的道理总不用我说吧。”
萧寒朝欣瑶抬了抬眉毛。
欣瑶会意,长叹一声道:“大爷,这事可怪不得祖父,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祖父,回头,我就把梅子遣回蒋家,府里还用以前的厨娘。”
萧亭一听,急了,正想呵斥,却被欣瑶抢了先:“不过祖父已经吃惯了梅子做的菜,换成原来的厨娘,只怕就没了食欲。这样吧,祖父,天热,咱们日后每一餐就多加个素菜,少个荤菜,您看行不行?”
欣瑶又道:“另外,那些个加了冰的水可不能多喝。以后,我每日让人给您送一份过来,您就别再往厨房跑了。昨儿我还想出好几种可口的饮品呢,回头都做给您尝尝。”
老爷子哼哼两声,表示赞同。
欣瑶转过身对着杜天翔笑道:“表弟,祖父今日不过是多吃了些冷的,荤的,吃几盏药也就好了。老人家爱吃,也不必拘着。祖父最是个明事理的人,日后断不会如此了。这事就别跟姨母说了,大热的天,跑来跑去,当心中了暑气。”
杜天翔见欣瑶朝他打眼色,忙配合道:“哎,要是母亲知道了,指不定急什么什么样呢。”
三人连哄带骗,才把老太爷哄得熨贴了,乖乖的任外孙扎了两针,喝了药,跑了几次净房,折腾了大半宿,才沉沉睡去。
三人出了西院,蒋欣瑶敌不过困意,打着哈欠先回了房,略漱洗一番,倒头就睡。
杜天翔见天色已晚,里外里在萧府住了下来,拉着萧寒两个,在书房置了几个下酒菜,兄弟俩喝起小酒来,一直到深夜子时,才各自睡去。
……
第二日欣瑶比往日起得都早,穿戴好了与萧寒一道先往西院看老太爷,未曾想杜天翔已在老太爷的屋里了。
欣瑶行了礼,见祖父脸色大好,心下大安。
三人陪着老太爷说了会话,下人来报早膳已经备下了。
欣瑶打发萧寒,天翔去用早膳,自个则哄着祖父喝了半碗煮得浓浓的清粥,又亲手伺候他喝了药,才去了堂屋。两个大男人都已用完去了衙门。
天气是极热的,欣瑶喝了几口粥,便没了胃口,径直去了议事厅理事。待理完事,她扶着淡月的手,带着众管事去了厨房。
厨房里众仆见大奶奶亲临,个个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欣瑶走了一圈,翻了翻当日的食材,满意的把众仆请起来,笑道:“今儿来一趟,我倒是放心了。天热,厨房里的碗筷杯碟,蔬菜瓜果更要洗得干净,食材也得新鲜,万万不可大意了。”
众仆都听说昨晚老太爷病了,怕是吃食上的毛病,都提着一颗心呢,这会听大奶奶这样一说,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欣瑶又道:“萧总管,这个月,厨房上下赏月银一两,管事萧六赏月银二两。”
萧重恭身应下。
萧六忙领着众仆跪倒谢恩,梅子小小年纪在人群中分外抬眼。
欣瑶亲自上前虚扶了梅子一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出了厨房。
欣瑶站在日头下面顿住了脚,回头朝萧重又道:“天热,这两个月每日里让人煮了绿豆汤,分发给府里众人。外头跑腿的小厮,府里干重活的下人每人多发一两月银,都怪不容易的!”
萧重一一应下!
中午,欣瑶陪着已经大好的老太爷又用了些清粥,小菜,才回自个院里睡午觉。
午后,天气突变,闷雷阵阵,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欣瑶被惊醒,她听着雨声发了会呆,才不紧不慢的唤丫鬟进来伺候。
……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是一刻钟的样子,就已止住。
如意酒楼的二楼包间,对着一桌酒菜,萧寒的脸色渐渐阴郁起来。
孙景耀一身灰袍,偷偷打量眼前的星眉剑目的男子,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半晌才道:“萧指挥史突然把在下叫来,不知道所谓何事,还望明说!”
萧寒沉声道:“孙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内人正是府上大奶奶的妹妹,今日我把孙公子请出来,孙公子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大热的天孙景耀突然从腿底涌上一阵寒意,冷汗直往下滴,半晌才颤颤微微起身,直直跪了下去,喃喃道:“她让你来的?”
萧寒微微皱了皱眉,叹道:“何必跪我?你且起来,她让我问你一句话,当初说的话,算不算数!”
那些如梦似幻的欢爱啊,绣花帐里,女子解香罗带,男子软玉温香抱满怀,鱼水之欢后,女子搂着男子嘤嘤细声道:“身心皆托,君勿弃我!”
男子身心愉悦,温柔含情道:“换我心,为你心!必不负你!”
萧寒见其神色恍惚,重重的咳嗽一声,左手微微一用劲,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孙景耀突然回神,低着头,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萧寒实在看不下去,冷冷道:“如今她身怀六甲,受制于人,你打算怎么办?”
孙景耀仰天长叹,苦笑道:“能怎么办?不过是案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只有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我如今也见不着她,也不敢在府里打听,只有生生熬着!”
孙景耀长相清瘦,典型的文弱书生一个。萧寒打量再三,又道:“曹氏设下如此毒计,把你们玩弄于手掌,你难道不恨?”
第五十七回 此事从长计议(三更)
上回书说到萧寒问孙景耀恨不恨生母曹氏。
孙景耀蔫蔫的垂下头,道:“恨,怎会不恨,恨之入骨。只是父亲深信她,不信我,又有何用?我倒罢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大不了被赶出孙府,欣愉出身大家……我总得顾忌着!”
萧寒脸上渐渐有了些暖意,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非无情无意之人。
他道:“你可愿意带着她隐名埋姓,一走了之?”
孙景耀眼神一亮,渐渐又暗下去,许久才痛苦的垂下脸道:“我自幼读四书五经,闻孔孟之道,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断不敢抛家弃子,一走了之。”
孙景耀眼中渐渐渗出泪水,脸上的焦灼让人不忍直视。
他忽然跪下道:“只求萧指挥使看在您内人的份上,把欣愉救出火坑,安顿下来,我愿来世为牛为马,报答您大恩大德!若我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再无顾虑,必会想办法纳她进门;若我一生郁郁不得志,不过耳耳,有您与夫人的庇护,她且自在过日子吧!”
萧寒微微一凛,脸上浮出一丝失望,道:“她说,你的话如果算数,粗茶淡饭,绳床瓦灶,为妾为奴,她甘之如饴;如果不算数,她亦无怨无悔,不过是以命相酬!”
孙景耀闻言,顿时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蚀骨的寒意迅疾的蔓延到四肢。
以命相酬……以命相酬……她居然……
孙景辉眉心紧锁,目光幽幽却无比坚定道:“她不恋父母高堂,兄弟姊妹,不恋红尘俗世,肚中血肉,欲决绝而去,到底是我害了她,伤她太深。也罢,与其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活着,倒不如清清白白的去,你让她且安心,待我替她报得这大仇。安顿好家人,再寻她去吧!”
萧寒未料到他一介书生,却有此一说,不免高看这孙景耀几分。
他居高临下缓缓而道:“你这般说话,倒还有几分血性。待我把你的消息传给她,听听她的意思再说。三日后午时,你在此静候!告辞!”
孙景辉似被抽了气的玩偶,愣愣的瘫倒地上,沉浸在哀色中。
……
回府后,萧寒把孙景耀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欣瑶。
欣瑶支着下巴听了半天。脸上笼上一层悲色,她平了平心绪道:“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之处。这厢边二姐姐深陷情中,不能自拔,连命也愿意舍了去;那厢边男人只一个纳字,就把二姐姐的身份定在了妾这个位置上。真真让人唏嘘!”
“听瑶瑶这话的意思……”
蒋欣瑶眸色如黑,淡淡一笑掩饰住心中的酸涩。
“不过这事,也怪不得他,他终是有妻有子在先。倘若他真的与二姐姐一走了之,对二姐姐来说,他是有情有义了,对结发妻子。亲生女儿就显得无情无意了。”
萧寒笑着递给欣瑶一块甜瓜,道:“这孙景耀虽是个文弱书生,看似软弱无能,内里自有几分骨气,只是……”
“只是什么?”欣瑶追问,
“只是这两人的身份。着实不容于世啊!且我看这孙景耀,动不动的就跪在人前,大男人泪淌得比妇人还多,这性子上……”
欣瑶接过甜瓜,咬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怎么办呢?事已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我且书信一封,你今夜派人送到二姐姐手里。”
萧寒低下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曹氏这人,瑶瑶到时打算如何?”
欣瑶吃完最后一口甜瓜,拿起帕子擦一擦手,对着男人展颜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寒眼睛一亮,伸出手指弹了弹欣瑶鼻尖:“瑶瑶此言甚合我心!”
欣瑶吃痛的揉了揉鼻子,一脸委屈的看着男人。
男人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个信纸,一脸讨好的递进欣瑶。
欣瑶粗粗一看,脸上有了喜色:“这么快,怎么得来的?看来这曹氏的屁股很不干净啊!”
“二哥早几年就在孙家布了个钉子,一直没用上!你且先看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欣瑶心下已有了几成的算计。
她笑吟吟道:“那是,一切都得等我那可怜的二姐有了打算,再行事也不迟!走吧,祖父怕是在等着我们了,如今我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吃饭,万一再没个节制,老人家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
萧寒低声道:“姨母已经知道了,被天翔苦苦拦住了才没来府里。”
欣瑶起身失笑道:“哎,罪魁祸首就是我,回头我给姨母请安时定要好好的检讨一番。对了,好久没有天薇妹妹的消息了!”
萧寒整了整衣衫,拉过欣瑶的手往外头走去:“有人去杜府提亲,被姨母拘在府里出不来。”
欣瑶空闲的手提了提裙角,一脸的好奇:“是哪一家的青年才俊?”
萧寒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瑶瑶定想不到是谁?”
“是谁?”欣瑶忙追问道。
萧寒冷笑一声,低下头,在欣瑶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蒋欣瑶脸色大变:“福王?他不是有正妃了吗,嫡子,庶女都生了几个了,难不成,是想让天薇妹妹做妾?”
萧寒忙安抚道:“这事十之*成不了,别说姨父,姨母不会同意,就是杜太傅也不会答应的,且让他们折腾去!二哥虽然愿意与福王交好,只是牺牲天薇,他是不愿意的!”
欣瑶捏了捏萧寒的手,轻道:“这个时候,韩王气熖正盛,福王偏偏想娶天薇妹妹为侧妃,只怕大有深意,这个福王不简单。怪道这些年,他在太后,中宫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回头给二哥提个醒,也不必眼睛都盯着天薇,杜府其它两房中适龄的女子不少,庶出的嫁到福王府里做个侧妃,也算是高攀了。”
萧寒听了这话眼皮一抬,笑道:“你与二哥想一块去了,他也是这么说的。得了,这事轮不到咱们操心,杜太傅可是只老狐狸了,谁能算计过他。明日沐休,我陪瑶瑶回去看看,可好?”
欣瑶大喜,脸上的笑满满的溢来:“当真?”
萧寒哈哈一笑:“爷说的话,岂会有假,我今日已着人给岳父、岳母送过讯了。算起来,自回门那日,我还没有正经拜访过二老,已是失礼之至。”
欣瑶算了算日子,成亲四个多月,她也只回过一次娘家,心里忽然对着母亲,弟弟涌出浓浓的思念来。
她嗔道:“也不事先说一声,害得我这头什么都没准备,明日难不成空着手回去?”
萧寒停了停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笑道:“放心,我让萧总管早预备下了!”
欣瑶朝男人眨了眨眼睛,笑道:“如今韩王得势,靖王失势,连带着大爷都有了闲功夫陪我回娘家,可见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是一点都不错的!”
说罢,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甩开了男人的手,提起裙角一脸得意的进了老太爷的院子。
萧寒皱了皱了眉头,嘴角上扬,紧随其后。
老太爷此时脸色如平常无异,身子已大好。见夫妻两个一前一后进来,脸色一沉,转过苫当没看见。
欣瑶也不在意,上前亲亲热热的扶着老太爷去了堂屋,亲自盛了一碗清粥送到老太爷跟前。
萧亭不好意思再耷拉个脸,正欲挤出个笑脸,却见孙媳妇轻拍两下手掌,便有两个青衣丫鬟一人捧了个食盒进来,从食盒里捧出四碟小菜,六碟点心。
原来萧亭打听到晚膳仍是清粥小菜,只觉得嘴里淡出个鸟味来,故意摆了个脸色给两人瞧。哪知欣瑶早有准备,特意叮嘱了梅子做了些特色的糕点。
果不其然,老爷子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意,夸奖了欣瑶几句。夫妻两个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香味扑鼻,祖孙三人食欲大动。欣瑶拘着祖父的饮食,每样点心只让他略尝尝。萧亭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席间他听说小两口明日回蒋府,仔细交待了一番,又让欣瑶从库房里挑些个好东西带给亲家母,欣瑶一一应下。
饭毕,夫妻俩又陪着祖父说了会闲话,才起身去了书房。
……
深夜丑时,孙府内宅某处院落,一黄衣女子倚窗而立,面色哀伤,形容憔悴,左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行清泪缓缓划落,许久,女子才叹道:“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幕,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秋风,几更天了?”
身后的绿衣女子忙回话道:“四更天了,小姐快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也不迟。七爷也有七爷的难处。”
黄衣女子幽幽一叹:“他能这样说,我这辈子已无他求,只求他平安顺康。我在孙家这牢笼里呆了快六年了,无爱无恨,本以为能呆一辈子,哪知晓……也罢,轻风,从明日开始,跟小厨房的人说,每日三餐,点心不胸样,让针线房的绣娘给我做几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