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巨大的牢笼
对李浮屠来说,尔虞我诈的饕餮政客、戴着面具的傲慢贵族、守护信仰的虔诚骑士、异端裁决所中堕落的异教徒或者掌控天堂和地狱钥匙的教皇……崭新世界的这一切标志性符号都并非以一种扑面而来的姿态冲击他,他很幸运地蜗居在罗桐柴尔德公爵府,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默默观察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
坐在刻有家族华美徽章的宽敞马车中,李浮屠依稀能感受到四匹茴尔卑斯纯种马铁蹄坠地带来的轰鸣感,这辆马车中除了他只有一袭黑袍的女巫,她那双藏在漆黑镜框背后的眸子永远深不见底,古井不波,她的身躯完全隐没于异常干净的宽大黑袍中,时刻与这个世界划出一条清晰的界线,似乎意味着她不踏足尘世,也不许外人干扰她的清修。
“是不是我了解了她,就了解了这个框架恢宏的世界?”
李浮屠脑海中冒出一个古怪念头,一闪而逝。
坐在马车中的他这是要和家族成员一起去罗桐柴尔德的采邑领地瑕多丽庄园休假,他未来要继承的家族虽然比不得帝都朱毗特城几个大家族的盘根交错,但好歹算是帝国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不同于寻常贵族的领地,采邑领地内领主拥有绝对的权力,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个贵族领主所说的话就是法律。
瑕多丽庄园,那可是被誉为帝国贵族最适合狩猎的场所,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就是老皇帝奥利弗四世曾在此猎获一只稀罕的雌性精灵,天晓得这只漂亮的幼年精灵是如何从遥远的兽族大陆穿过冰天雪地的卡妙帝国再来到这块茂密森林。
至于是不是奸诈狡猾的罗桐柴尔德老公爵通过某些秘密渠道得到这只精灵然后故意来取悦奥利弗四世,那就只有在早已经躺在墓地的老公爵一个人知道了。
一个拥有领地的正统贵族一年中只有大概三分之一呆在大城市,他们也许会花去三四个月的时间去庄园度假,花一两个月时间参加各种社交宴会,再花一两个月时间去帝国四处散心或者视察,所以一个贵族的繁忙程度往往取决于他离政治***的中心有多远。
掀起帘子,李浮屠看着中央大道上的熙攘人流,这条奥格斯歌的中轴线大道很宽敞,兴许远离政治却又身处帝国经济之都的缘故,奥格斯歌城的居民有种瞧外来人都是乡下汉子的倨傲,你如果不操一口地道的奥格斯歌城口音买卖肯定会吃亏,但如果你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塔伯或者罗德里区口音,都会令人肃然起敬。
李浮屠问道:“夫人,离开奥格斯歌城,您要去什么地方呢?遥远的极北之境还是南部那些世隔绝的山崖修道院?”
“漂泊。”
女巫轻声道,看了眼一脸好奇的孩子,笑了笑,“既然出来了,暂时就不想回去。就像你所说,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也可以改变世界格局,我想去看一看以前不曾留意的角落,兴许魔法世界中以前几扇对我关闭的大门也会打开。”
李浮屠眨巴着眼睛笑道:“夫人,就要到城门了,要不我最后给您讲一个很冷的笑话?”
女巫愣了一下,点头。
李浮屠一本正经道:“餐桌上有两只烤熟的鹌鹑,过了一段时间,一只鹌鹑抖了抖翅膀,说:‘哇,好热啊’。然后另一根鹌鹑就十分惊奇地问它:‘咦?你是烤熟的鹌鹑怎么会说话?’”
巫婆面无表情,看来这个笑话确实很冷,略微尴尬的李浮屠看到马车已经到达城门口,她刚准备下车,不等李浮屠放下手中绘有梵特兰蒂冈教廷审判大教堂的华美帘子,一列气势不输罗桐柴尔德家族的马车队伍缓缓就在不远处停下,其中一辆由四匹雪白骏马牵引的倨傲马车中同样有个男孩掀起了帘子,李浮屠认得出那是奥格斯歌城北奥武符家族的车队,而车中盯着自己的金发孩子估计就是被誉为“北奥武符家族瑰宝”的君士坦丁*嘉*北奥武符,事实上总有好事者喜欢把漂亮的天才的君士坦丁少爷同平庸的色情的奥古斯丁少爷作对比。
有一头如太阳神般耀眼金发的君士坦丁显然也认出了李浮屠,他那张稚嫩的小脸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阴冷,朝李浮屠扬了扬拳头,见李浮屠没动静,那个从小生活在一片赞誉中的贵族少爷伸出一只手,嘴中默默吟诵,很快一个液态流动的火球悬浮在他手心上空,体积很小,却不容小觑。
这是一个低阶的阳炎技能,但绝对不是每个低阶魔法师都能释放出君士坦丁手中这么一个高质量的浓缩火球。
张牙舞爪的火焰,映衬着那位北奥武符家族小少爷那张狰狞的漂亮小脸。
看到这个据说一出生就因为身体蕴含超常魔法结晶而惊动教廷的天才儿童闪过一抹狠辣,心知不妙的李浮屠看到那个火球朝他这辆马车直线冲来。本来一只脚已经准备踏出马车的女巫轻轻皱了眉头,转身,纤细苍白的中指微微弓起,那个即将撞到帘子的火球竟然瞬间荡然无存,李浮屠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吟诵。
更吃惊的是对面车中的君士坦丁,以及这个骄傲少爷身后的私人魔法导师图尔努斯,作为奥格斯歌城首屈一指的火系魔法师,他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将这种火球攻势化解,但令他感到费解的是他并没有感受一丝魔法波纹的律动,他确定那绝对不是一个剑客或者骑士的出手,一肚子疑惑的图尔努斯突然看见李浮屠背后的巫婆。
这个无知鲁莽的后辈胆敢在自己面前玩弄魔法奥义?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奥格斯歌城魔法公会的元老之一吗?难道这个无知的女人不懂得在一名红袍魔导师面前收起她的那些小儿科把戏?德高望重的图尔努斯很恼怒,尤其当他看到对手是个年轻女人的时候。
“束缚。”
图尔努斯眯着眼睛吟唱,轻声道出“束缚”这个词语,只见李浮屠那辆马车下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赤色波纹,最后呈现出一个由鲜红火焰勾画出的魔法阵,这个火系阵法逐渐扩大,不会让人产生炙热感觉的火焰猛然暴涨,整座马车就像是被红色的狂乱火焰包围。
“一只快要坠入深渊的幼小羔羊。”
女巫冷笑道,李浮屠看到她一只手轻轻在胸口画了一个小型的简单五星芒魔法阵,然后这个再基础不过的阵法像是发疯般横向蔓延开来,原本气势汹汹的火焰一触及到这个蔚蓝色的水纹魔法阵,立即消失殆尽。
在图尔努斯微微诧异的时候,她那只异常雪白的左手贴在木板上,嘴唇微动,很快李浮屠便看到对面那辆车地面冒出六根粗壮藤条,将四匹受到惊讶的昂贵纯种骏马死死捆死,然后中央大道的人流就看到一场小规模却极其绚烂的火球雨点。
狼狈不堪的图尔努斯苦苦支撑,他没有想到那个不知道分寸的女人竟然真的敢下狠手,考虑到罗桐柴尔德家族的份量,并不希望惹是生非引起两个家族纠纷的他想着等这场火焰雨点过后再暗中收拾那个胆大包天的后辈。
北奥武符家族的车队率先离开奥格斯歌城,并没有对图尔努斯进行后续魔法攻势的女巫摸了摸李浮屠的脑袋,轻声道:“你讲的笑话不错,作为交换,我让你看一下被大陆魔法师视作鸡肋的‘奥丁之锤’,嗯,等下面积会比较大。”
巫婆消失于车厢。
等到李浮屠的马车驶出奥格斯歌城正大门,北奥武符家族的马车队伍正转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官道,就在此不久,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雷声轰鸣,乌云阵阵,尤其是北奥武符车队的上空,更是有一大块夹杂着红色粗壮闪电格外明显的滚滚黑云。
轰。
一条半径起码有一米的鲜红闪电刺破云层硬生生砸在君士坦丁那辆马车的附近,然后是第二道声势惊人的闪电,第三道,最后干脆是几十道触目惊心的闪电劈下,全部劈在马车队周围,顿时人仰马翻,却偏偏没有谁敢随意乱窜。
这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闪电牢笼!
所有奥格斯歌城居民都在仰视这场毫无征兆的持续雷电,比烟花还要绚烂。
李浮屠掀起帘子,回头仰望着高耸的奥格斯歌城墙最顶端,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黑袍,双手张开,狂风吹拂,将那个女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一头及腰的漆黑长发肆意飘舞,在群魔乱舞的大型闪电舞蹈中,将高高在上的她映照得宛如神魔。
李浮屠低头望着手中的那张哥特黑暗风格扑克牌,喃喃道:“夫人,您走了,我的舞台何时才能搭建完毕?而且,我很想知道,您还有机会看到我站在舞台中央不再需要仰视你的模样吗?”
第十四章 钢丝上跳舞
漫天闪电交织成网,在北奥武符家族的马车队伍四周构成一个庞大的璀璨牢笼,鲜红而妖艳。
神迹。
这是奥格斯歌城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许多虔诚的教徒甚至已经匍匐于地,口中默念“主偌奥格斯歌”。
未知带来恐惧,恐惧中诞生信仰,然后对信仰顶礼膜拜。
这就是这个世界精神层面的最**则。
“老师,这难道就是您所说‘奥丁之锤’,那个被你说成只是银袍大魔法师吃饱了撑着才会玩的又耗费魔法核砝又华而不实的花哨把戏?”北奥武符家族新一代翘楚君士坦丁冷笑道,他甚至走出车厢,站在那匹雪白的纯种马头顶,任由受到惊讶的骏马狂跳,他弱小的身躯在一道道暴雷中岿然不动。甚至连朱毗特城都会有人知晓君士坦丁是个极其天才却异常傲慢的贵族少爷,可似乎很多人都没看出他更是个沉稳到堪称城府的孩子。
图尔努斯抹着额头的汗水,身穿一袭雍容华贵袍子的红衣大魔法师似乎再没有魔法工会中的那种指点江山气概,也没有了昨晚在北奥武符府上那张丝绒大床上玩弄某个年轻女仆的器宇轩昂,面对这个弟子的置疑,颜面扫地的他嚅嚅诺诺,他怎么会知道哪个该死的强者会用奥丁之锤来针对他们,这个魔法极其耗费魔法师的核砝储存量不说,又因为是个大面积片伤法术,单闪电链的杀伤力往往对高阶骑士或者魔法师没有威胁,但施展这个奥丁之锤的混蛋绝对是个十足的疯子!竟然如此不珍惜核砝这种魔法师的力量源泉,这个疯子难道不知道核砝的储存是件多么耗费心神的事情吗?
“会不会是那个奥古斯丁身边的女人?我觉得那个很有黑魔法师气息的家伙不简单,哼,黑魔法师,就应该被钉死在异端裁决所的赎罪墙壁上!”君士坦丁尚且稚嫩的嗓音透着股阴寒,这是一个老奸巨滑的老贵族摘下面具才该有的暴戾。他身边环绕着图尔努斯替他施展的九颗火球,九颗火球在空中按照一个诡异的轨迹缓缓飘动,一旦有被闪电激起的石头碎屑溅向君士坦丁,火球便迅速将它们融化成粉末,这是火系防御魔法中的高阶术,九珠之壁。
图尔努斯出奇地保持沉默,他绝对不相信这种程度的奥丁之锤出自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之手,如果是事实,那这完全颠覆了图尔努斯的魔法信仰,他眼前的君士坦丁是个极有可能被教廷挑选中的魔法天才,可即使这样这个孩子到了三十岁也没办法施展出这种惊世骇俗地步的奥丁之锤。
北奥武符马车队虽然遭遇毫无预兆的袭击,但整体队伍却没有丝毫混乱,更没有某位胆小贵族老爷或者贵妇的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个人跳出车厢,他们都如同图尔努斯一般保持了起码的镇定,这恐怕就是北奥武符的底蕴吧。
“跟她有关?”
罗桐柴尔德公爵放下帘子,眉头紧皱,带领着一个并不弱小的家族在帝国政治漩涡中安全前行,这绝对不是一项轻松任务,公爵手指使劲摩挲着一枚代代相传叫做“庇丽思猫眼”的家族戒指,本来他并不介意先前儿子跟君士坦丁那个孩子两人间的斗气,这种事情在贵族之间再正常不过,但他没有想到事态发展会如此不可控制,看似歌舞升平的奥格斯歌城自从澳狄斯亲王来了后何曾真的太平过,公爵叹了口气,头痛。
公爵夫人挪了挪位置,替他揉起太阳穴,柔笑道:“其实这场风波不是间接帮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吗,本来北奥武符老伯爵想要把他的宝贝孙女送给奥古斯丁,如此一来,君士坦丁这只会咬人小狐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别忘了,这只小狐狸可是未来的北奥武符家主,他接下来的***,往往决定了北奥武符家族十几二十年后的***。北奥武符跟帝国几个大人物走得太近,罗桐柴尔德不想跟他沾上太深入的关系,本来不好表态,说不定这件事情是个机会。”
公爵依然皱着眉头,道:“君士坦丁一个小屁孩能有多大影响力。”
公爵夫人轻柔揉捏丈夫的肩膀,玩味道:“一个小小的发音错误就会让罗德区的暴发户在塔伯区的真正贵族面前露馅。我的公爵大人,你可别小看了这只小狐狸的发言权,我可是很期待这只狡猾的小狐狸能够让我们的奥古斯丁少年时代不那么无趣呢。”
公爵松了口气,紧紧握住身边女人的手。
她嘴角紧紧抿起,显得异常的尖锐执着,这是一个第一眼看到就让人望而却步的聪明女人,她轻声自言自语道:“要想让罗桐柴尔德这头大象在钢丝上跳舞,可不能对这种关键细节视而不见,家族很小就告诫我,自负的命运女神不会对同一个人抛两次一模一样的媚眼。”
————
罗桐柴尔德的采邑领地瑕多丽庄园共有六个村庄,比起许多动辄六七个庄园数百个村庄的大贵族领地,瑕多丽显得茕茕孑立,但正是这种鹤立鸡群让拥有帝国丰富血鳞颜矿石的瑕多丽跻身帝国十大领地,历代帝国皇帝来奥格斯歌城都会去庄园休憩或者狩猎,只是不知道从未踏足奥格斯歌城的朱毗特大帝何时才会向瑕多丽庄园伸出橄榄枝。
穿过两个村庄,马车队终于来到瑕多丽庄园的波撒珊城堡外,李浮屠跳下车子,仰望着这座如同丹麦童话中国王宫殿的漂亮城堡,一脸震撼,其实波撒珊城堡并不雄伟,既没有高大冰冷的城墙,也没有尖锐的哥特式建筑,而是一种柔和调的精致,不大,却很温暖。
城堡中的女仆园丁管家大小老少三十多个人齐齐站在城堡外,差不多都是一脸好奇地望向李浮屠这个奥格斯歌城知名度颇高的小少爷。
迦卡妙和莱茵哈泰则一门心思寻找传说中的那位“帝国第六骑士”古利格利,只可惜眼前似乎没有符合心目中高大形象的家伙,李浮屠也很想见识一下站在这个世界强者行列的古利格利,看穿儿子意图的公爵夫人询问道:“古利格利呢?”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道:“古利格利在城堡后面的铁匠铺替几个农奴制作耕具。”
打铁?
帝国第六骑士古利格利?一杆枪便敢挑战皇帝扈从圣骑士的那位白衣骑士?
胖子莱茵哈泰觉得自己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就是他脑海中一身白衣的神圣骑士,他呆滞当场,那张因为刚刚在车厢中偷吃了些烤肉而红润的肥硕脸庞立即苍白一片,嘴唇微微抽搐,胖子的精神世界开始崩塌了。
很快,一个手中还拿着锤子的中年邋遢男人屁颠屁颠绕着城堡外围跑来,途中一个不小心还极其没有风度地摔了个狗吃屎,大冬天坦露着上身,肌肉倒是匀称,身材也算修长,可那张络腮胡子的脸庞令他毫无优雅气质可言,更何况这位大叔手中还提着锤子,脚下的牛皮靴子也破了个洞,脚趾头倔强地从皮靴探出来。
笑容憨厚,头发凌乱,不修边幅。
这就是曾经那个一根枪惊动帝都的白衣骑士古利格利?
别说欲哭无泪的胖子,就连李浮屠都有点接受不了,真不知道那些嫁作他人妇却依旧对白衣骑士念念不忘的帝都贵妇们见到这个大叔会不会立即精神崩溃,只是公爵夫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笑容温柔,拉过李浮屠,道:“古利格利,这就是奥古斯丁。”
这位大叔憨傻地看了眼李浮屠,咧开嘴笑道:“长得挺像您,夫人。”
“神啊,难道非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考验我对骑士的忠诚和信仰?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还是死了算了吧!”
受不了这种惨绝人寰巨大打击的胖子仰天长啸一声,便像只疯狗一样撒腿跑掉。
落腮胡中年大叔似乎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本就如同鸡窝的头发愈加乱作一团,看见李浮屠有点不敢置信地神情,他干脆很开门见山地嗓音沙哑笑道:“少爷,我就是古利格利。”
李浮屠愣了一下,但依然毕恭毕敬朝他行了一个贵族礼。
站在公爵大人身边的老丕平微微一笑,到了这座波撒珊城堡,他只需要保护公爵和小少爷两个人就够了。
古利格利说了一句话便告辞去继续打铁,“挺像您,夫人。”
是重复他的第一句话吗?
当然不是。
李浮屠安分守己地站在母亲身边,望着这道一点没有高手风范的邋遢背影逐渐远去,他相信这次碰到扮猪吃老虎的顶尖高手了。
{冲榜中,还望大家广而告之。}
第十五章 复仇的黑暗骑士
衡量一名帝国贵族的资本底蕴,可以看他在各种拍卖会上的一掷千金,不管一个贵族如何节俭吝啬,总会有让他心甘情愿把大量凯撒金币掏出来的有趣拍卖。再就是可以看他的庄园一年可以培育多少匹纯种幼马,看他圈养了多少只名贵狩猎犬,这远比拥有多少名奴隶仆人更有参考价值。
这本就是一个人命低贱的社会,对贵族来说,一个被玩弄后自杀的年轻女仆远比不上一条血统纯正的猎狐犬。
罗桐柴尔德瑕多丽庄园有茴香卑斯纯种马十一匹,哥德尔芬拉波马八匹,马牙叙利古种马四匹,其中后两者是公认的纯血马祖先。十五对猎狐犬,七队猎熊犬,波撒珊城堡仆人每天很大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这些名贵物种。
城堡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马场,李浮屠带着胖子莱茵哈泰和迦卡妙这两个跟屁虫来到人烟稀少的马场外围,只见远方一个身着单薄皮甲的壮硕男人牵着一匹异常雄壮的漆黑骏马走出马厩,这匹马不同于茴香卑斯马的温顺,极其凶悍,马蹄高举,朝那个男人的头部轰然踩踏而下,看得胖子和迦卡妙一阵心慌。
这应该是一匹不想被驯服的野马,有着属于它的骄傲。
一身结实肌肉的男人竟然双手硬接下这匹马的双蹄,然后将这匹马硬生生横甩了出去,原本暴躁狂怒的野马挣扎着站起来,死死盯着这个不带感情变化的强壮人类,再没有起初的倨傲神气,弱肉强食是至高丛林法则。
强悍如野人的家伙上马,不管这匹马如何折腾跳跃都不能够将马背上的男人掀翻下来,这种人马相博的状态持续很久,似乎终于认清凄惨现实的野马逐渐放弃抵抗,载着背上的沉重男人在马场中转悠起来。
差点被白天那个残酷现实打击弱智的到胖子努努嘴,愤愤道:“让我看,这个大块头都比那个铁匠更像帝国第六骑士,当然,仅仅是像。”
李浮屠靠着栅栏,望着波撒珊城堡,自言自语道:“广大的封地,数量众多的庄园,被禁锢在土地上的农奴,忠诚的骑士,抽屉里随时可以丢出去的爵位,怪不得那些有野心的家伙会不停追求视力以外的东西,战争,这才是最大的洗牌吧?”
一脸雀斑和痘印的胖子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原本始终色迷迷的眼神立即炙热起来,死死盯着李浮屠,道:“奥古斯丁少爷,您难道也是帕雅战棋的忠实玩家?天啊,我终于找到我跟您之间的伟大共同点了,奥古斯丁少爷您看,您拥有古利格利这样的强大骑士,拥有广阔的领地,数量众多的奴隶,是不是可以组建一只效忠于您的骑士团?我相信,以后大陆一定会记住这支光辉的骑士团,嗯,该取什么名字呢,光辉骑士团?王者骑士团?又或者第七骑士团……”
帕雅战棋是一种规则繁琐角色众多的棋类游戏,帝国将军和鹰派人士都精于此道,更不要说那类时刻准备发起动乱的战争狂,看来这个莱茵哈泰也是个十足的好斗份子,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帝国每隔几年都会发起‘圣战’,只要我们有一支骑士团,以罗桐柴尔德家族的人脉,即使不能在那些异教徒身上捞到战功,但要赚取勋章绝对不是难事,啊,奥古斯丁少爷,相信我,我一定给您训练出一支聪明而强大的骑士团!”
迦卡妙冷笑道:“又一个打着‘圣战’旗号去镶金的虚伪纨绔,除了异想天开还是白日做梦,帝国东南玛敦郡躲在塞缪耳森林中的庞大异教徒众如果真是一群废物,帝国何必每天花费那么大的预算支出在玛敦郡,死胖子,别忘了每次圣战都会有不少贵族少爷被剥皮示众,赎金?异教徒可不信奉这一套,在与其它帝国的战争中你可以赎回来,异教徒可是直接把你送上天国的,塞缪耳森林,那是一片被神诅咒的罪恶地带。”
李浮屠没有理会这两个贵族的对话,感慨道:“真是早熟的孩子。”
那个成功驯服野马的男人骑马而来,见到奥古斯丁三人后下马躬身道:“奥古斯丁,我是波撒珊城堡雇佣的驯马师,名字是塔罗阿索,因为是一个卑微的姓氏,所以就不玷污您的耳朵了。”
在远处观察还不觉得这个男人的魁梧,如此近距离观察,完全是野兽一般的蛮横身体,他背后那巨大的阴影完全可以容纳奥古斯丁三个人,不同于古利格利的络腮胡子,他有一张洁白无须棱角分明的脸庞,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很难想象他具有多少恐怖的爆发力,莱茵哈泰坚信这头野兽穿上骑士盔甲后一定风采不输皇帝麾下的十三瓣菊骑士团骑士。
这才是骑士风范啊,即使脱下盔甲,依旧如此冷酷。
胖子莱茵哈泰重新燃起了对骑士的憧憬和希望。
“姓氏有卑微之分,可与灵魂的贵贱无关。”
李浮屠轻声道,转身离开。
叫塔罗阿索的驯马师等到三个小贵族远去,翻身上马,低下头,足够拿起一柄巨剑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骏马的柔顺鬃毛,轻声道:“真是个不一样的贵族少爷呢。”
————
夜幕降临,黑暗的气息毫无间隙地弥漫苍茫大地,孤立的波撒珊城堡笼罩上一层与它温柔外廓极不和谐的哥特式面纱,它像是一位披着黑袍的黑暗信徒,蛰伏于大地,面朝星空,诅咒苍白的天堂。波撒珊城堡除了它的精巧被世人熟知,流传更多地却是前几任老公爵优雅面具后的暴戾凶残,其中一位就曾被暗中称作“皇帝的丑陋爪牙”。
鲜血浇灌着罪恶之花,荣耀才能硕果累累。
一队**人的骑士坐在清一色黑马背上,立于一座能够俯瞰波撒珊城堡的山头之上,异常高大的强健黑马,让本就魁梧的骑士愈加令人仰视,马头罩在冰冷的金属面甲中,马蹄硕大,轻易溅起一篷尘土,这群笼罩在黑色宽大斗篷中的骑士冷冷望向城堡,散发着一股磅礴的黑暗气息。
为首的黑袍骑士手中持有一把瞠目结舌的超大型巨剑,剑尖插入大地,厚重而宽阔的剑身,长度要远远超过一个稍矮的成年人,没有剑鞘的巨剑在暗夜中闪烁着森寒的锋芒。这名骑士胯下黑马鼻子时不时喷出雾气,面甲后的眼睛有着诡异的光芒。
如小山一般魁梧的骑士抽出巨剑,用剑柄贴在胸前一枚金属家徽上,沉声道:“掌控复仇的黑暗神祗撒加丁尼,我放弃光明的信仰,跟随您的步伐到此,今晚将为您献上最美味的鲜血。”
一拉马缰,巨大黑马马蹄扬起,嘶鸣刺耳。
一队如同在暗夜中收割生命的死神的骑士冲向波撒珊城堡。
城堡一扇窗户前,公爵夫人望向那条星空下的道路,感慨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仇恨最善于埋葬于黑幕中,然后在某个时刻露出不洁的獠牙。”
站在她身后的老丕平缓缓道:“夫人,这次那个卑微低贱的福卡斯家族的余孽前来瑕多丽庄园,肯定有充分的准备,是不是让老爷和小少爷去密室避一避?根据密报,他们此行一共九人,其中八人都是福卡斯家族的男性成员,剩下一人资料不详,想必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高阶剑士,让我想一想,上一次福卡斯家族的复仇是三十一年前,那一次便出现过一个几乎媲美教廷荣耀骑士团副团长实力的神秘骑士。”
神情平静的公爵夫人冷漠道:“老丕平,到了瑕多丽,你便不需要理会我的安危,以你的身手,保护老爷和少爷没有问题,这就够了。杀戮?血腥?我的奥古斯丁又不是奥格斯歌城那群一见到血就晕厥的饭桶少爷,迟早有一天,我今天双手沾染上的血液会由他来继承,一个出身于罗桐柴尔德家族的继承人,不杀几个人,不背负几桩罪恶,那还是贵族吗?”
老丕平躬身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她手中拈着一朵花瓶中摘下的玫瑰花,眯起眼睛摘下一瓣,两根手指轻轻碾碎,道:“如果那个神秘刺客强大到超出我的想象,你只需保护好老爷和少爷,至于那两个远道而来的小家伙,死了便死了。”
老丕平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
她摘下最后一瓣玫瑰,呢喃道:“老丕平你似乎忘了古利格利呢,这个男人即使十年不曾持枪骑马,可依然是帝国第六骑士!”
第十六章 一杆银枪,一夫当关
虽然只有九匹马,但整齐规律而且肆无忌惮的轰鸣铁蹄声足够让波撒珊城堡内的成员从美梦中惊醒,九个马背上的黑色斗篷骑士在城堡外一字排开,居中的赫然是手持巨剑的魁梧男子,如同一尊教廷壁画中与天使作战的魔神。
他身边一名骑士手中的铁枪刺穿着一具尸体,一路拖拽而来,一地顺着枪身流出的猩红血液,如同一朵在漆黑中绽放的血玫瑰。
这具尸体是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巡逻骑士,一队六个佩带有黑曜花徽章的骑士都被这个黑袍骑士击杀,这具被一枪洞穿后拖到城堡外面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那枚沾有血迹的家族徽章依然漂亮,精致到刺眼。一口气干掉六名中阶骑士的黑袍骑士走出对列,将尸体挑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到城堡墙壁上,留下一滩血迹。
挑衅。
这是他对罗桐柴尔德家族骑士们的**裸侮辱。
波撒珊城堡大门缓缓打开,一队盔甲鲜亮的骑士守护在城堡外围,一共二十四人,他们的实力与丧命的巡逻骑士相当,除此之外便只有骑在一匹哥德尔芬拉波红马身上的公爵夫人,公爵和李浮屠都留在二楼的阳台俯视这场规模不大却注定残酷的战役。
“一个女人?”
一杆修长尖锐铁枪的骑士摘下斗篷,露出一张苍白的英俊脸庞,一脸冷笑,依旧沾染鲜血的铁枪指斜向他面前远处的公爵夫人,道:“什么时候罗桐柴尔德家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需要一个女人承受这个肮脏家族犯下的罪孽?这种败落的家族存在又有何意义,就由我手来替你们竖起墓碑吧。”
“骑士,说出你的名字。”
公爵夫人骑在那匹哥德尔芬拉波红马上,一身雪白紧身马服,竟然有种寻常时候见不到的锐气,她独自面对这群如同地狱前来的黑暗骑士,没有半点怯弱。
“泰隆*福卡斯。”
那名枪法霸道的骑士死死盯着公爵夫人,毒蛇一般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嗓音阴冷,“告诉我,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询问我的名字?”
公爵夫人淡然笑道:“我会替福卡斯家族最后一批亡命之徒竖起墓碑,其中一块便会刻下‘泰隆*福卡斯’。”
骑士张狂大笑,声音刺破苍穹,手中长矛在月光的照耀下划出一道银色弧线,直指公爵夫人,道:“早点让古利格利出来,我喜欢把最鲜美的食物放在最前面品尝,余下的,如果我高兴,兴许会让它们再多看几眼世界的风景。”
“福卡斯家族?”
阳台上的李浮屠纳闷问道,罗桐柴尔德家族这一代极少涉足政治,基本上都站在中立的位置,不得罪权臣宠臣,政治上从不加入某个派系,与帝国将军们也保持适度的距离,似乎没有理由让人追杀到瑕多丽庄园。
“一桩不被帝国法律允许却能够被世人赞誉的血亲复仇罢了,奥古斯丁,你的爷爷曾经也遭遇过福卡斯家族的暗杀,一百多年前,罗桐柴尔德家族中的剑客失手杀死了福卡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从此他们便开始了对我们家族不厌其烦地追杀,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和父亲带着几个大贵族去森林狩猎,这个狼一样的家族那一代成员便发起了卑劣的偷袭。”
公爵感慨道,摩挲着手指上那枚珍贵的戒指,狠狠盯着城堡外气势汹汹的那排黑袍刺客,公爵再看人群中显得格外瘦弱的妻子,叹息道:“血亲复仇原本是帝国一项很古老的传统,两百年前就被禁止,可仍然有各种各样的疯子乐此不疲,这项传统的唯一法则就是以牙还牙血债血还,我相信这个顽固的福卡斯家族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是不会罢休的。”
李浮屠轻声道:“父亲,我想除了眼前这些个福卡斯家族这一代最强壮的男人,在帝国某个角落必然躲藏着他们的妻子儿女,那恐怕就是他们下一代复仇的所有希望,我想假如我们能取胜的话,是不是可以故意营造一个假象,遗落一两只落网之鱼,然后跟踪他的足迹揪出剩余的成员?”
站在他们身后的老管家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赞赏。
公爵轻轻摸了摸李浮屠的脑袋,笑道:“我的奥古斯丁,我以你为荣,不愧是罗桐柴尔德家族的继承人,本以为你爷爷的那些优点到了我这里就要出现断层,现在我就放心了。福卡斯家族的血亲复仇很执着,也很残忍,他们每次行动失败后即使有个别成员能够有机会逃脱,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尽,就是担心我们的报复。”
李浮屠轻轻努了努嘴,看来这个世界的疯子智商确实不会低到令人发指。
“奥古斯丁,知道吗。我应该下楼,站在你母亲的那个位置,代替她质问这群双手沾满罪恶血迹的凶手,可是我不能,因为那样只会给你母亲增加负担,所以我选择站在这里。”、
公爵一脸悲伤愧疚地自言自语,放低声音说出后一句话,“选择做个躲在妻子背后的懦夫。”
李浮屠欲言又止。
第一次对这个相处了六七年还是很陌生的公爵父亲涌起一股亲近感,他想说的是,一个拥有高贵头衔的大贵族,能够为了自己的妻子选择做个被唾弃的懦夫,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勇敢吗?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等公爵阻止便飞快跑出房间。
公爵叹了口气道:“老丕平,跟着。”
头发雪白的老管家在消失之前卑微道:“主人,总有一天,夫人和小少爷会知道您的勇敢。”
空荡荡的房间,留下形单影只的罗桐柴尔德家主,以及那一声没有谁能体会的凝重叹息。
————
李浮屠跑进杂乱无章的铁匠铺,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醉醺醺中年邋遢男人正在一大堆废铜烂铁中捣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个一身酒气的家伙脚底就有好几只空酒瓶,无疑这都是从波撒珊城堡地窖中偷来的美酒。
“你在找什么?”
李浮屠气喘吁吁问道,他如果不是身份和年龄限制,真有一脚把这混蛋踹飞的冲动,这个王八蛋扈从骑士,现在竟然敢在这垃圾推里扒东西,天晓得那群家族中只会讲一堆无意义废话的绣花枕头骑士能抵挡多久。所幸他飞奔到这里的途中看到那个驯马师已经骑马赶去正门支援,瞎子都看得出那个家伙不简单,至于到底有多猛,能拖延多少时间,就只能交给狗屎的神祗了。
看着眼前这位比奴隶还奴隶装扮的帝国第六骑士,李浮屠怀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是不是天大的错误。
“奥古斯丁少爷,抱歉,再稍微等等,年纪大了,记性就差了。”古利格利挠挠头尴尬道,一脸愁苦地望着堆满铁铺整个角落的铜铁垃圾,然后恍然大悟,趴在地上背对着李浮屠掏了半天,终于缓缓抽出一杆沾满灰尘的长枪,甚至还有一只被打扰休息的蟑螂爬在上面。
李浮屠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凝视着手中这柄长枪,怔怔出神片刻,然后轻轻握紧。
砰!长枪灰尘猛然褪尽,那只可怜的蟑螂被弹飞到挂满铁具的墙壁上,在跟一柄半成品铁剑撞击后竟然发出铿锵的清脆声音!
一柄绘有古朴花纹的银枪,似乎隐隐有光晕流华。
只可惜李浮屠依然没有瞧出这醉鬼有什么高手风范,甚至连半点骑士精神都没看出来。
穿着一双破鞋的古利格利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匹没有马缰的雪白骏马奔腾而来,古利格利抱着李浮屠跃上马背,飞奔前往城堡大门。
风驰电掣。
这就是李浮屠的唯一感觉。
波撒珊城堡大门,一地四肢不全的尸首,一幅修罗炼狱画面。
公爵夫人是唯一幸存者,她依旧保持着罗桐柴尔德家族夫人的优雅仪态,带着习惯性的骄傲和冷漠注视着眼前这位一口气屠杀掉二十四名家族骑士的屠夫,一个骑在巨马背上的雄伟男人,这个屠夫手中持有一柄超乎常理的巨剑。
没有报上名字的他喜欢庞大。
似乎在他面前,一切人一切事都显得渺小,比如他眼前无比骄傲的女人,再比如一地的血腥尸体。
“脆弱的女人,我喜欢漂亮女人头颅滚地的样子,因为我从来都觉得女人长得漂亮是一种对黑暗神灵的亵渎。”
持剑巨人终于开口,一张木然的脸庞,没有焦点的眼神,声音沙哑刺耳,却震慑人心。
手中大剑缓缓举起,他似乎很快就要将眼前这朵奥格斯歌城最动人玫瑰的生命。
不曾退却半步的公爵夫人终于在这个时刻见到熟悉的身影。
一匹白雪一般毫无瑕疵的骏马,一杆银枪。
这个男人一出现,那九匹笼罩在护甲中的强壮黑马便一起不安起来,本来纹丝不动的它们开始不停踏蹄。
公爵夫人竟然笑了,颠倒众生。
古利格利轻轻将李浮屠放下,骑着白马走向那个持剑巨人。
“你就是古利格利,传说中的帝国第六骑士?”
持剑巨人转头望着这个神秘骑士,一直没有表情的面部终于露出一抹不屑,与一心钻研魔法奥义的魔法师不同,一个十年不曾在大陆上出现的骑士,不是死了,就是废了。
马上的古利格利正眼都没瞧这个陌生巨人,只是无比虔诚地朝公爵夫人行了一个骑士礼。
感到莫大羞辱的持剑巨人驱马掉头冲向并不强壮的古利格利,马蹄声像是踏在所有人灵魂上,城堡中几个张望的仆人已经开始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
古利格利也轻轻纵马前冲。
电光火石间,两人擦肩而过。
古利格利手中那柄银枪光芒暴涨,像是在黑夜中突然绽放光芒的太阳,银枪在空中带出一道流动的璀璨荧光。
叱!
这是利器刺透人体的声音。
巨人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被一枪洞穿!
而且被仍然骑马前冲的古利格利手中银枪刺穿后硬生生挑离马背,那匹失去主人的雄壮黑马因为惯性跑出去老远才发觉主人已经不在它背上,因为它的主人此刻已经被一枪穿透心脏,然后被这杆枪霸道无匹地挑在空中!
古利格利手中银枪挑着那名巨大剑客尚且温热的尸体,缓缓来到公爵夫人面前,微微一笑,然后掉转马头面向那剩下的八名刺客,那张白天还一脸憨厚的落腮胡子脸庞此刻一脸杀机。
他处于公爵夫人和刺客之间。
这意味着想要针对公爵夫人,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他手腕轻轻一抖,银枪弯出一个曼妙弧度,那具尸体被抛向八个刺客,使得他们急忙后退。
古利格利手持刚刚轻松收割一条人命的古朴银枪,冷声道:“扈从骑士,古利格利。”
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
第十七章 摧枯拉朽的强大
黑马跑到被古利格利一枪刺穿心脏的主人尸体身边,焦躁不安地原地转动起来,只可惜它见惯了主人收割人头,但这一次地上躺在血液中的庞大身躯再没有机会拿起那柄镶有圣丹尼牙和头发的巨剑。
八个黑袍人内心震撼地望着尸体,一脸不敢置信,尤其是扬言要埋葬罗桐柴尔德家族的泰隆*福卡斯,同样是用枪,看到古利格利一枪掀翻巨剑士的一幕,从不知道畏惧的他手中铁枪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其余七个本以为是一场轻松屠戮的刺客纷纷掏出兵器,帝国第六骑士,这个原本布满尘埃被世俗尘封的称号,在这个星空璀璨的夜幕下,以一种血腥的方式猛然绽放。
泰隆纵马握枪,率先冲向让他觉得不可一世的古利格利。
任何挡在福卡斯家族复仇大业道路上的障碍,都要消失,这一路崎岖,所以泰隆手上的鲜血也浓稠。
随着泰隆发动攻势,除了最角落的一名瘦弱的黑袍人依然缩在斗篷中,剩下六人也都持枪前冲,他们要一鼓作气践踏帝国第六骑士的荣誉,然后冲进波撒珊城堡展开一边倒的屠杀,不管男女老幼!福卡斯家族男性从诞生起就注定了他的唯一使命:将罗桐柴尔德家族从帝国史册上抹掉,一个不留。
泰隆那张病态的英俊脸庞在地上凌乱的火把照耀中显得狰狞,像一条毒蛇,披挂一身厚重琐甲的他握紧铁枪,眼睛盯着对手的脖子,他很希望看到这位帝国骑士大动脉被割断后鲜血爆溅的场面,身体随着马匹的轻微颠簸规律起伏,泰隆对自己接下来一枪很有自信,近了,铁枪猛然在空中该斜拖为直刺,目标便是古利格利的颈部,泰隆这一枪竟然有了一种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气势,快而狠,令人目眩。
古利格利那张不容易让人看清表情的络腮胡子脸庞唯有坚毅和冷漠,身体在铁枪即将在他脖子上戳出一个大洞的瞬间,倾斜后仰,铁枪带着一股刺骨的锋芒贴着肌肤滑过,而他手中异常古朴的银枪竟然脱手而出,让本来一枪不中便要躲开古利格利攻击的泰隆目眦欲裂。
再一次擦肩而过。
这一次冰冷银枪带来一种刚才掀翻巨剑士没有的通透感,也就是说,这一次整根银枪是彻底地穿透了对手的身体。
被古利格利抛出手的那根银枪彻彻底底从泰隆前腹穿到后背然后带着一股血液继续平行飞行。
古利格利与他甚至没有询问姓名的刺客擦肩而过后,刚好抓住那杆银枪的尾部,手腕一抖,坚韧度完美的修长纤细银枪竟然在空中如弓一般弯出一个弧月的惊艳弧度,拉到极限后古利格利借势猛然一弹,将右手边一个离他最近的刺客连人带马一起弹出去!
巨剑士先前杀人的凶悍远没有古利格利这种霸道来得赏心悦目。
似乎感觉到主人不对劲的黑马渐渐放缓冲刺,泰隆低头望着胸口那个鲜血涌出的枪洞,有一种连死亡来临都不肯相信的迷茫。
也许,象征复仇的黑暗神祗先前还在这位福卡斯家族的这一代领军人耳畔喃喃低语,这一刻死神的镰刀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收割。
强忍住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液,但依然有一缕鲜血从嘴角渗出,与他面无血色的苍白脸庞构成一副死亡凋零的阴暗画面。
他望着不远处的公爵夫人,手中铁枪早已跌落,眼中恍惚,这个漂亮而勇敢的女人,真的会在墓碑上刻上泰隆*福卡斯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吗?
他突然看到那个女人嘴角的那抹邪恶,就像一朵传说只在黑暗中开放的曼陀罂粟花,这个出身高贵的女人,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呢,她肯定会将我们这群卑微的仇家丢到野外吧。
泰隆带着一抹最后的解脱颓然坠地,他眼前刚好有一具罗桐柴尔德家族骑士的尸体,那枚精致的紫曜花家徽恰巧出现在泰隆视野中,苦苦压抑住口中鲜血的泰隆似乎想要朝那枚徽章吐一口不屑的口水,却将一口血喷到那枚徽章上,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迅速流逝的泰隆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真是件碍眼的小玩意。”
古利格利瞬杀两人后却没有前冲,因为他的职责不在杀人,对于一名扈从骑士来说,勋章,荣耀,史册,这都是其次的东西,那个宣誓效忠的主人才是一名扈从骑士的全部。古利格利双腿轻轻一夹,仿佛心有灵犀的白马便收回脚步,轻轻后退。
被古利格利强大实力震慑住的刺客们出现本能地畏缩,古利格利那双冰冷的眼眸流露出一抹悲哀,也许这剩下几名骑士中会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这就是血亲复仇的残忍之处,它是一柄双刃剑,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也残忍。
被他干掉的前两个男人应该是这次行动的核心,他们一死,意味着任务失败后的唯一结局,死亡,可问题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够坦然面对死神的召唤。
突然,古利格利轻轻皱眉。
地上那三具已经确定死亡的尸体竟然摇晃着站起来,而且身上的血肉逐渐脱落,诡异恐怖。
“亵渎圣洁的亡灵吗?”
古利格利冷笑道,他安静等待着这三具被施放了黑魔法师中亡灵系诅咒的尸体蜕变成不带血肉的骷髅。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最外围那个消瘦黑袍人的杰作,只有背叛神圣神祗把灵魂奉献给黑暗的亡灵法师才会有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法术,但出乎意料的是五名不敢上前挑战他权威的黑袍骑士竟然一个个哭喊嚎叫起来,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凄厉,这群黑袍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肌肉一寸寸开始腐烂。
古利格利知道这群人肯定行动开始前就被亡灵法师悄悄释放了诅咒术,只不过他很少听说有人可以能够让活人直接转变成肮脏的骷髅战士,难道是死灵魔法和古怪炼金术的结合体?见惯杀戮的古利格利对死灵法师的这种变态行径并不恼怒,他愤怒的是这不洁的一幕玷污了他要守护的人。
还在适应陌生身体的“泰隆”刚想要拾起那柄铁枪,便被古利格利一枪粉碎,骑马前冲的帝国第六骑士终于在这一刻让人见识到一名远远凌驾于普通高阶骑士之上的骇人实力,手中一杆银枪每一次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流华,便有一具骷髅被彻底粉碎,轰然作响。
片刻间,所有被最后一名黑袍人召唤出来的骷髅便被古利格利一一摧毁。
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彻底毁灭。
古利格利持枪傲然坐于白马之上,竟有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他策马立于一片猩红战场中,手中银枪指向最后那名死灵法师。
城堡中那些十年来从未见过古利格利出手的下人一个个呆若木鸡,波撒珊城堡的管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后悔死了自己这些年对这个看起来“名不副实”的帝国骑士的尖酸刻薄,一想到那些平时还自以为很文学性的挖苦,这个管家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几个寻常从不正眼瞧这个邋遢大叔的女仆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既有对死亡和杀戮的恐惧,也有对瞬间形容高大到无止境的古利格利的英雄式崇拜。而一些个有事没事就跟古利格利讨些兔肉酒喝的下人也是恍若梦境,这个手持银枪的强者真的是那个平日里尽和他们聊些荤腥笑话的和蔼铁匠?
李浮屠紧紧握紧拳头,咬着嘴唇。
死灵法师从黑袍中露出一只干瘦丑陋的手臂,掏出一把匕首,竟然一刀刺下,鲜血涌动。
他将手臂一甩,鲜血喷向空中,而他嘴中也开始快速吟诵。
李浮屠知道这是傀儡术中的高阶技能,能够从黑暗深渊中召唤出不少凶悍的死灵生物作为傀儡,这和召唤术很相似,事实上却大不一样。古利格利任由那个法师招来一头悬浮在空中的庞大死灵生物,等到完毕,他轻轻纵马前冲,这是一个骑士的骄傲,也是一种强者的自负。
古利格利让李浮屠明白了在这个世界,权势也好,金钱也好,在单对单的情况下,纯粹的力量是如此恐怖。
那只不洁的死灵傀儡被轻轻说出一句“黑暗,将被光明撕裂至破灭”的古利格利一枪毁灭,顺带着那名手足无措的死灵法师被这一枪横扫掉脑袋。
从来只有一枪。
古利格利轻轻收回银枪,眼神落寞。
回到公爵夫人面前,他下马,将银枪插入大地,单膝跪地,“请宽恕我的迟到。”
轻轻将一枚徽章从骑士尸体上摘下的公爵夫人并没有理会身后身份超然的帝国骑士,轻声叹息道:“罗桐柴尔德将铭记这些高贵骑士的英勇。”
异变突起!
远处李浮屠附近的土地突然破裂,钻出一个一袭大红色紧身服的蒙面杀手,手中淬有剧毒的碧蓝色匕首就要刺入李浮屠的天灵盖。
喀嚓。
脖子被扭断的清脆声音。
一只洁白手套出现在众人视野,老丕平,这位出现在刺客背后的老管家轻轻抛开这具迅速走向死亡的瘫软身体,将那只白色手套摘下丢到尸体上。
李浮屠示意老管家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把这名刺客和那个法师的尸体都带到我的实验室,对了,那个法师的脑袋别忘了。”
第十八章 字典中只有忠诚
李浮屠从那位比白袍魔法师诡异却远比黑魔法师神圣的巫婆手中厚达1965页的《禁区》得知:亡灵魔法师这种被信仰光明之人追杀的黑暗群体,以人类的身份投入到死亡和腐朽的黑暗魔法中,想要从人类头顶最大的达摩利克死剑——死亡中获得力量,终极奥义便是获得“永生”。
死死盯着地下室平台上那具身体和头颅分离的亡灵魔法师尸体,李浮屠出现片刻的恍惚,这个把信仰交给黑暗的魔法师在追求永生,自己呢?
换上一只洁白手套的老丕平步入地下室,手中提着那名刺客的尸体,他看着仅仅戴上一双手套便直接面对血肉模糊尸体的小少爷,心中慨然,将手中的尸体小心翼翼按照小少爷的要求浸泡在一只玻璃缸中。
这间地下室按照小少爷的要求秘密开凿出来,饶是老丕平这种把杀人当作呼吸的老人,也不禁对实验室的一些恶心标本感到作呕,杀人是艺术,可面对死人尤其是在解剖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美学和情趣可言。
“老丕平,我从一本异端书籍上了解到一种让死人开口的黑魔法,只是这种魔法有点小风险,所以很抱歉耽误你的固定休息时间,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要打搅到你晚上的美梦。”李浮屠轻声道,手术平台上除了摆放解剖肌肉骨骼所需的一排锋锐银刀,还有一堆女巫让他抄写的魔法卷轴,他先是在手术台用这具尸体的血液画了三个象征“禁锢”的魔法符号,蹲下身,又在地上勾勒出一个较大的魔法阵“四格十字星”。
手中拿起一本卷轴的他在将头颅和身体缝好后在额头画了一个类似傀儡术的鲜血符号,随后是尸体的心脏和四肢,最后他站在十字星魔法阵的中点,开始拗口地吟诵,魔法咒语的吟唱是门艰深晦涩的深奥学问,任何一个古怪字符的偏离正确读音便会导致整个魔法体系的崩溃,这就像李浮屠前世略知一二的佛教密宗的“言密”,都极其讲究对每个单体咒语的正确解读。
亡灵魔法师的额头魔法符号率先溅射出光芒,随后另外五处也开始启动,开始召唤这位死人的灵魂,不同于白袍魔法术中的璀璨耀眼,这种光芒一种昏暗窒息的色调。一个半透明的模糊人形物体漂浮在尸体上空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他速度打开手中的魔法卷轴,这是一卷“净化”,就在他准备利用卷轴消除这具灵魂戾气的时候,尚存生前记忆的透明灵魂竟然带着嚎叫朝他冲了过来,老丕平第一时间护在小主子身前,不过手术台下专门用作除魔的十字星魔法阵在这一刻也随之启动,十字光芒四射,将歇斯底里的灵魂彻底圣化成虚无。
并没有太多失望神情的李浮屠耸耸肩自言自语道:“夫人,第一次试验有这样的成绩应该能给个合格吧?”
随后李浮屠细致解剖了那个红衣刺客的身体,他没有放过一块占身体重量约百分之四十的六百多块骨骼肌,这有利于李浮屠了解这些所谓的高手如何凝聚爆发力,还是第一次解剖人类的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人类肌肉组织确实远远优于前世的人,就简单的上肢肌来说,这名刺客的冈上下肌和大小圆肌就以一种近乎黄金分割的细微比例依附于骨骼上,这说明这可以带给他更强的臂力和更灵活的手臂,欣赏着这具被剥皮后袒露出背部肌肉的尸体,李浮屠怔怔出神,如何才能拥有这种堪称惊人的完美**?
他想到了古利格利,想到了他威力霸道无匹却无比优美的枪法。
这恐怕还只是帝国第六骑士的冰山一角吧?
摘下手套,吩咐老丕平把解剖一半的尸体放回玻璃缸,清洗双手后将剩下的魔法卷轴收拾好,面无表情的老丕平始终保持沉默。
走出实验室后李浮屠轻声道:“老丕平,今天的事情可以告诉我父母,但不要透露细节。”
身后的老丕平点头道:“放心,小少爷,很多事情即使您不吩咐,我也知道如何去做。”
李浮屠突然转身朝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做了个鬼脸。
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冷血到连剥人皮都做得出的屠夫,要知道他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老丕平突然蹲下来,今晚发生偷袭后一直紧绷的沧桑脸庞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慨的和蔼,示意他的奥古斯丁少爷坐到他的肩膀上,这是李浮屠前两年最喜欢做的事情,坐在老管家的肩膀上漫无目的地在公爵府逛悠,那是他童年极少数几件能令他一想到就微笑的有趣事情。
李浮屠看着头发雪白的老丕平,没来由地有点不忍心,这位老管家恐怕是家族最忠诚的下人,以仆人自居的他从不会从口中说出拒绝这个词语,他的词典中只有伺候和忠诚。
老丕平眼神中充满了一个老人看见自己孩子成材的骄傲,微笑着柔声道:“小少爷,我老了,不中用楼,您也长大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再背您四处散步,所以现在趁我还有力气,想多背您几次。”
“谁敢说老丕平不中用,我抽他大嘴巴!”
李浮屠眼睛微微湿润地坐上老丕平肩头,声音微微哽咽,他从不是软弱的人,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第一次察觉到老丕平原来已经是个老人,而正是这个不允许一丝头发出现凌乱的老人,每天安静看着他慢慢长大,像是在凝视着自己的孙子。
“小少爷,我不得不小声提醒您,这可不是一个贵族会说的话。”
老丕平轻笑道,背着确实比以前沉重的少爷走出地下室,“不过,我很愿意把这当作是对老丕平工作的最大褒奖。”
李浮屠摇晃着脚丫道:“老丕平,你给我老老实实健健康康活着,我未来的儿子还等着你背他呢。”
老丕平愣了一下,眼神柔和道:“小少爷,这可不容易。”
“你是老丕平,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一点,其它的我一概不管。”
“……”
————
白日精巧华美的书房此时显得沉闷而凝重,书桌上摆放着那柄一口气夺去十几个罗桐柴尔德家族骑士的巨剑,公爵夫人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一颗巨大蓝宝石,一身将她曼妙身材淋漓尽致展现出来的紧身骑马服,她眼神阴冷道:“没有想到福卡斯家族肯花血本雇佣‘罗兰之歌’秘密剑士协会的高级杀手,既然这把剑镶有圣丹尼牙和头发,恐怕就是‘罗兰之歌’十三剑士末席的‘巨人’赫拉克,哼,这也就罢了,竟然敢勾搭连低劣蛮族都憎恨的亡灵魔法师,既然这样就别我心狠手辣,我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把父辈的罪恶迁移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但这关系奥古斯丁将来的安全,我的仁慈显然很有可能成为对我孩子的残忍。”
愤怒的公爵沉声道:“就算掀翻整座帝国的阴暗角落,我也一定会把福卡斯的余孽揪出来。”
他虽然是个追求真善美的大诗人,可对一名头衔是公爵的贵族来说,尤其是一个妻子儿子受到生命威胁的男人来说,所谓的真善美就都是可以丢进梛盾区贫民窟的低贱东西了。
公爵夫人轻柔一笑,不再去看那柄巨剑,道:“老爷,这种事情,我会吩咐老丕平去做,你是贵族,奥格斯歌城最优雅的绅士呢。”
公爵哑口无言,在关键时刻她决定了的事情,谁都动摇不了。
轻轻叹息的他瞥了眼书桌上血液被清洗掉的巨剑,眼神一冷。
————
星空下,古利格利坐在马场的栅栏上仰头喝酒,并没有做出对酒放歌的豪举,也没有饮酒舞枪,事实上那条枪又不知道被他丢到哪个旮旯角落了。
老丕平背着李浮屠来到马场,老人看了眼身影孤寂的古利格利,摇了摇头,放下小少爷后独自返回城堡,不管这个男人这十年是如何消极懈怠,但只有他还有一双手,只要还拿得起一杆枪,就没有人动得了小少爷。
李浮屠有点艰难地爬到他附近的栅栏上,托着腮帮仰望星空,这恐怕就是“星垂平野阔”的意境吧,这种时候,会让人觉得格外渺小,格外孤独。
如果说巫婆给他一种浩瀚如大海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口枯井,虽然干涸,却同样深不见底。
许久,喝完一瓶酒的古利格利转头看向李浮屠,缓缓道:“奥古斯丁少爷,想问些什么?”
李浮屠只是瞥了眼他手中的葡萄酒,笑了笑,道:“等我再过几年,给你酿造一种更烈的酒,喝那样的酒,杀起人来才叫痛快。”
古利格利微微一笑,却不再开口。
李浮屠死死盯着这位曾经的白衣骑士的侧脸,无比严肃道:“古利格利,你能给我力量吗?就像你今晚表现出来的这种压倒性力量。”
古利格利似乎一点都不奇怪这位罗桐柴尔德家族继承人的言谈老道,只是轻声反问道:“要力量做什么呢?”
李浮屠笑容古怪道:“干什么?当然是杀人,做个继承人即使不想杀人也很难吧。你以为呢,难道觉得我是需要这东西去博取某个贵族名媛的芳心,或者去狩猎狐狸和嘉农架野熊的时候更赏心悦目?”
古利格利愣了一下,再次打量起这个孩子,终于缓缓道:“你确定?”
李浮屠握紧拳头,使劲点点头。
古利格利笑道:“好吧,我想我有必要跟夫人借用你五六年时间。”
李浮屠错愕道:“五六年?”
古利格利望着星空,络腮胡子的脸庞突然洋溢出一种叫做野心和希望的东西,道:“不这样做,是培养不出帝国第七骑士的。”
第十九章 该死的骑士宗旨
晶莹璀璨的华美水晶吊灯下,巨大餐桌上摆放着瑕多丽庄园自己提供的众多美味,雅格卜森林中狩猎到的野兔和牙麦加鹿,只有波撒珊庄园附近小溪才有的石斑小砚鱼,加上宫廷秘制的鱼子酱,虽然食物在贵族餐谱中并不起眼,但一排排沉甸甸镶有宝石的银制餐具,彰显出这个家族的深厚底蕴。
李浮屠知道桌上任何一样出自大师之手的餐具都足够让一个工匠卖命劳作半年时光,这个价格关系是从身旁优雅进食的母亲嘴中说出,但这位公爵夫人告诉他这一事实,当然不是教育李浮屠去如何怜悯同情穷人,而是告诉他在这个帝国内,一名聪明的贵族应当好好利用自身先天拥有的巨大资源。
“骑士?”
公爵听到李浮屠说要跟随古利格利进行骑士训练,一阵头大,当年这个千呼万唤方才出来的宝贝儿子诞生起他便一口回绝了神圣帝国骑士皇家学院的邀请,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去做帝国战争机器的部件,现在听到儿子主动提起,在家中并不专政的他也仅仅是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公爵夫人倒是没有什么诧异神情,轻轻拿起餐巾擦拭了一下其实没有半点油渍的优美嘴角,等食物全部咽下后轻笑道:“奥古斯丁,你是想要骑士的头衔呢还是追求骑士所象征的力量?如果是前者,除了‘帝国骑士’这个头衔,你父亲都有办法帮你拿到任何荣誉称号,教廷荣耀骑士的金羊毛圣殿骑士?皇家骑士团的护国骑士?孩子,你说的是后者吗?”
她相信任何一个孩子见识到昨晚古利格利的强大无匹,都会对力量产生崇拜,所以她一点都不奇怪自己的奥古斯丁要求成为一名骑士。
李浮屠点点头。
他并非不渴望深入巫婆替他开启的魔法世界大门,但是当他一只脚踏入这扇沉重黑暗的大门,并没有豁然开朗,而是更加迷茫,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他才能够真正探究魔法的奥义?现在他才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的魔法师都喜欢沉寂于古老的图书馆、昏暗僻静的塔楼甚至沼泽畔的破败茅屋中。
但骑士不同。
尤其是古利格利这种不需要为皇帝或者教廷冠冕堂皇理由去战斗的骑士,强大却自我,这才是李浮屠想要的东西。
巫婆说魔法是积淀一个人灵魂的深度和厚度,而骑士和剑士只不过是在强化一具随时可能化作尘土的躯壳。
这是李浮屠唯一不认同她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够有机会不需要仰视她的地方。位于低端的弱小何谈征服,唯有高处的强大才有资格远眺,说出“我看到,我征服”的简单却霸气的六个字。
公爵夫人见气氛略微有点沉闷,朝儿子眨了下眼睛然后望向丈夫,道:“做骑士也挺好,在愈来愈激烈的‘圣战’影响下,听说帝都和东南部玛敦郡的骑士已经身价倍增,我想不需要几年,骑士就可以成为帝国最能赢得名媛千金芳心的热门职业吧,我的公爵,试想到时候我们这位拥有贵族优雅和骑士强大的奥古斯丁,是不是可以成为宫廷晚宴上的瞩目焦点呢,我现在都开始有点期待了呢。”
李浮屠强忍住笑意,这个母亲还真是从不会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看到脸上重新浮现起期待笑容的公爵,趁热打铁道:“父亲,我不会放下对建筑和音乐的探索,一定会成为学识渊博的贵族,因为这可是我们罗桐柴尔德家族从您开始才具备的又一大传统。”
确实,这一代家主以前,不管李浮屠那些老祖宗如何奸诈圆滑如何神勇无敌,可都从来都不是主流贵族欣赏的那类,而从他父亲开始,人们才开始在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冷血、乖张和笑里藏刀前面加上“优雅”这个赞誉。
公爵被这个马屁拍得心情愉悦,本来就没打算阻止儿子愿望的他翘着那两撇精心打理的小胡子,一脸和善笑容道:“我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名能够载入史册的骑士,到时候父亲不会吝啬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赞美你。”
李浮屠和母亲心有灵犀地对望眨了眨眼睛。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迦卡妙既有对李浮屠奸诈圆滑的鄙视,也有对公爵夫人处事灵巧变通的崇拜,她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公爵夫人那样的完美女人,智慧,高贵,美丽。胖子莱茵哈泰只顾着啃咬那美味的牙麦加鹿腿,那晚穿着睡衣的他见识到白衣骑士近似神明的强大实力,他本来糟糕的胃口就开始变态起来。
公爵夫人突然眼神一柔,轻声道:“孩子,跟着古利格利成为一名骑士,会很苦呢。”
这恐怕才是这位母亲的最大心声。
李浮屠轻声道:“等我长大了,等您的扈从骑士拿不动枪了,就由我来保护您,捍卫罗桐柴尔德。”
公爵夫人神情呆滞了一下,继而一笑,灿烂如花,摸着孩子的脑袋感慨道:“快点长大,我想看看我的孩子会是怎样的英武不凡,到时候追求你的女孩子说不定要从奥格斯歌城排到朱毗特城,然后我就可以每天忙着挑选优秀的女孩。”
李浮屠尴尬道:“一个妻子就够了,红颜知己倒是可以有两三个,再多可不行。”
公爵夫妇相视一笑。
站在他们身后的老丕平笑眯着眼睛,他也很期待小少爷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当然,这意味着他起码得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似乎也不是很难,无非就是让那群下人女仆打理府邸修剪草坪或者下厨烹饪的时候多花点心思,再顺便杀些人罢了。
————
第二天,只留下李浮屠和莱茵哈泰,其他人都称作马车离开瑕多丽庄园,足见公爵夫人的雷霆手段,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既然她的奥古斯丁要成为名副其实的骑士,她就不会让任何人在波撒珊耽误她儿子的修行。
坐在车厢内的公爵夫人回望越来越渺小的波撒珊城堡,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她的奥古斯丁只是个普通贵族少爷,她一点都不会有此时的多愁善感,那种寻常的娇气孩子想成为古利格利培养出来的骑士?绝对不可能,用不了几天就会哭着嚷着要回家,但她的奥古斯丁不同,这孩子能够忍受黑袍女人将近三年的“折磨”,天赋不好说,在心智坚忍方面绝对超乎寻常,这也意味着她的儿子极有可能踏上一条终点很遥远的崎岖而漫长道路。
坐在公爵夫人身边的迦卡妙轻声询问道:“夫人,您在担心奥古斯丁少爷?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要成为骑士呢。”
公爵夫人看着迦卡妙,柔声道:“孩子,我告诉你,男人天生就习惯于让女人仰视他们,而非仰视星空,这个本能可能会被贫寒的身世艰苦的生活消磨,也有可能被糟糕的贵族教育衣食无忧的奢侈生活掩埋,但我的奥古斯丁,却从小就懂得坚定自己的目标。也许他没有你的记忆力,但这不代表他不比你智慧,孩子,聪明的孩子往往并不意味着智慧,但智慧的人肯定聪明,懂吗?”
迦卡妙摇摇头,茫然道:“夫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公爵夫人笑道:“等你懂了,差不多就可以回到你父亲身边做你的优雅名媛了。”
波撒珊城堡依旧脏乱不堪的铁匠铺,我们“尊贵而强大”的白衣骑士古利格利穿着一身兽皮上衣搭配粗麻裤子、以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靴子,他面前站着李浮屠和两眼放光的莱茵哈泰,在后者胖子完全陶醉的眼中,此刻的白衣骑士虽然相貌上来说有点对不住帝国骑士的称号,但看那有性格的络腮胡子,并不茂盛却漂亮的胸毛,从皮靴中钻出来的脚趾,完全是高手才有的风范啊,总之,在莱茵哈泰眼中,古利格利放个屁他都恨不得拿袋子装起来。
“你也要成为骑士?”
古利格利笑看着嘴角还留有偷吃兔肉沾下油渍的小胖子,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白天的古利格利始终保持着一脸农奴的憨厚,谁敢想象就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一人独自挑翻了整支恐怖的黑袍刺客队伍。
“是的,骑士是我的梦想!”面红耳赤的小胖子因为紧张和兴奋语音都颤抖起来。
“知道骑士的意义吗?”古利格利笑问道。
“知道!”
莱茵哈泰抹了一把嘴,身体僵硬到如标枪般笔直,朗声道:“骑士,就是神圣帝国正义和荣誉的守护者!他将消灭邪恶的泰坦帝国和黑魔法师以及异教徒,保护善良但是无知的商人和农奴,按照国王和教廷的意愿将宽容和力量带到帝国任何一块土地!我将仁慈对待弱者,我将严厉对待敌人,我将绅士对待贵族……”
“该死,又一个被洗脑的白痴,每次听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头痛。”
古利格利低声咒骂道,挠了挠头,起身找了把锤子,丢给目瞪口呆的胖子,懒散道:“如果这就是你心目中骑士的宗旨,那你还是跟着我打铁吧。”
第二十章 最后的信仰
胖子莱茵哈泰接着沉重的铁锤,如遭雷击,心中的信仰支柱被心目中最大偶像亲手折断,他那颗并不愚笨的大脑袋一片空白,《骑士语录》和无数的史诗诗歌吟唱中不都是这样描绘骑士的宗旨吗?正直,高尚,仁慈,难道不是为了这些词语而骑马持枪?
这个时候站在胖子身旁的李浮屠悄悄把一张印有家族徽章的精美信纸贴在自己后背,眼尖的莱茵哈泰看到上面的语句后默念道:“骑士的职责就是在皇帝和教廷需要战争的时候拿起手中的枪和剑,成为穿着盔甲的屠夫,将一切违背神圣帝国和梵特兰蒂冈教廷意志的家伙视作异端,砍下这些家伙的脑袋就是捍卫最大的正义。除此之外,骑士完全可以顺便跟寂寞的贵妇们探讨一下某些学术问题,与崇拜英雄的少女们一起吃顿烛光晚餐。”
古利格利愣了一下,本来想把这个傻胖子撵出铁匠铺的他很欣赏微笑道:“不错,有潜力,起码这样想便不会无缘无故地参加某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然后一头雾水地死于所谓的骑士信仰中。胖子,既然你来到瑕多丽做一名骑士侍童,就收起你的天真幼稚吧。”
李浮屠将这张纸条悄悄藏进袖口,也不理会莱茵哈泰的感激。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那位优雅而智慧的母亲就教育他对别人尤其是一个贵族施予恩惠后,非但不能期望回报,相反必须应付随时而来的伤害,一开始他不懂,这两年听多了老丕平的宫廷轶事才逐渐清晰,相信这句话绝对是至理名言。
古利格利吹了一声口哨,那匹浑身如雪毫无瑕疵的白马很快从附近的树林中奔出来,古利格利把两个孩子随便抛上马,他带路走入树林深处,所幸李浮屠和莱茵哈泰都有骑马的经验。三人在逐渐茂密的树荫下不断深入雅格卜森林,胖子好奇地四处张望,他可是听说这片森林被猎获过精灵,满脑子淫秽思想的他寻思着是不是能撞见赤身**的雌性精灵,不仅是神圣帝国,其实在整片史诗大陆上都极少有兽人,所以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极北之地卡妙帝国防御线、躲过强悍的卡妙边境军的巡逻去蛮荒大陆猎取各种兽人的赏金猎人或者雇佣军都能赚取巨额利润,前提是能从危机遍地的蛮荒大陆活着回来,事实上极少有人能不缺胳膊瘸腿地回到史诗大陆。
但百分之五百的恐怖利润足以让前赴后继的人们去抛头颅,一只从蛮荒大陆擒获的精灵能够在神圣帝国拍卖到两千个凯撒金币,如果是只年轻的雌性,那无疑更能让那些有奇怪癖好的老贵族们掏出双倍的金币。而一只可以在竞技场掀起轰动的牛头人酋长则能轻松拍卖到五千凯撒金币,要知道一个农奴一年的花销最多也只需要十几个金币。
前面领路的古利格利走在在布满落叶的小径上,淡淡道:“别瞧了,这座森林只有三剑齿虎这类凶猛食肉动物和一些食物链低端的食草动物,你如果想找所谓的精灵,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奥格斯歌城的库恩拖拍卖场,当然如果你的性取向广泛到这些动物都感兴趣,就当我没说。”
“绝对没有!”
胖子赶紧郑重声明,他可不希望自己心目中的大偶像把自己当作百无禁忌的发情畜生。
走过一段幽暗的道路,马蹄掀起一股布满腐朽的气息,依稀听到刺耳鸟鸣和躲在未知黑暗中压抑的低吼,浑身鸡皮疙瘩的胖子死死拽住李浮屠的袖子,生怕窜出某头长有利牙的畜生把他给生吞活剥了。终于,随着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声来到尽头,景色令他们叹为观止。
一条如同巨幅白色绸缎挂在空中的雄伟瀑布直泻而下,如同失去缰绳的万马奔腾。
人类此刻一定会感慨自我的微不足道,人类总能够很容易忽略或者忘却自己的渺小,只有在俯瞰神坛的神祗、华丽绝伦的皇帝权杖或者目睹这大自然的巨大威力时才会记起这一点,然后在心底承认我们是卑微的。
一匹马,三个人站在一块向外凸出的巨大岩石上,刚好处于瀑布中间高度,脚下就是被溅起翻腾水花的幽碧深潭,犹如一张随时将人吞噬的血盆大口。下马后的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可不希望一失足死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古利格利轻声问道:“我问你们,一名强大的骑士需要哪些条件?”
胖子迫不及待一股脑道:“强健的体魄,卓越的毅力,坚定的信仰。第一者是基础,第二个是关键,最后一项,我保留观点。”
知道谈论骑士“信仰”问题很不讨好,胖子也没傻到要纠缠下去,在铁匠铺的对话是一个令胖子一辈子都会感到沮丧的场景。
知道自己原来问了个很无聊问题的古利格利耸耸肩,看着胖子问道:“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一个强大的骑士如何才能获得力量上的强大?是日复一日的按照骑士章程训练?是进入军队通过实战来增加经验?还是绞尽脑汁去练习一些稀奇古怪的技能?”
胖子呆滞,他当然不知道答案,所以他才来这里做一名骑士侍童。
李浮屠只是很安静地等待答案。
古利格利那张隐藏于胡子后面的脸庞流露出一抹让两个孩子感到不妙的神情,有股浓郁的阴谋味道,这位站于帝国无数骑士巅峰之上的中年男人轻笑道:“我来告诉你们答案,是一次接一次的挑战自我极限。极限是什么?胖子,你原本一口气最多能吃十块鸡腿某次冒着噎死的风险你吃了十五块,这对你成为骑士有意义吗?”
莱茵哈泰一头雾水赧颜道:“当然没有。”
“有。”
古利格利给出了一个让胖子心灵再次受到重创的答案,这位大叔笑着问李浮屠,“能告诉你的看法吗?”
李浮屠闭上眼睛,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走向悬崖最外端,最终在胖子惊呆到崩溃中一个纵跃跳入地狱大门一般的深渊。
自杀?
胖子莱茵哈泰脑海中满是这个词汇,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尊贵而奸诈的奥格斯歌城恶魔为什么要想不开。
不等迷茫的胖子询问答案,古利格利一脚踹中他的屁股,然后某个胖子便带着几乎媲美瀑布冲击声的嗓门在空中划出一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弧度,坠入深渊。
古利格利蹲在悬崖边上,摸着满是旺盛胡子的下巴,眯起眼睛道:“武者超越体能的极限也好,魔法师超越核砝的极限也罢,难道比得上超越死亡的极限吗?这个世界上骑士多如蝼蚁,可能爬到顶点的也就那么几个,为什么?无非是能够大多数人都不敢尝试着去‘自杀’,孩子们,我相信你们属于那类运气不错的家伙,毕竟,不是每个人玩这种冒险游戏都能幸存下来的,要不然我就不是‘帝国第六骑士’,而是帝国第六百骑士了。”
蹲在悬崖边啃牛肉块的古利格利等了许久,远离瀑布根较平缓的水面上终于冒出两颗脑袋。
一个是沉默不语的李浮屠,一个是嚎啕大哭的胖子莱茵哈泰。
古利格利盯着李浮屠,自言自语道:“不愧是他们的儿子,脑子很不错,也有足够的魄力,这样的男孩子,简直就是天生的贵族,把骑士当作一门额外职业,应该也能够不负众望吧。”
他猛然跃下,身影急速下坠,一头蓬乱头发狂乱飘舞。
在即将掉入深潭的时候,一只脚尖轻轻一点,他脚下像是瞬间形成一个巨大黑洞,水花爆炸在他周围开来,在李浮屠和胖子眼中这个男人此刻无疑强如神魔,深潭就像是被他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以他为中心的圆周内震起一道华丽的水花屏障。
古利格利趁势几个弹跳便纵到一块深潭边上的石头上,看着不远处两个说不出话来的孩子,笑道:“我的强大,也许就是你们这次玩命将来的回报,想成为一名强大的骑士,就不要在你付出十分都没有得到一分的时候急着抱怨,这个世界太多抱怨付出却没有得到回报的庸人,我告诉你们,总有一天,付出十分的你们会得到十一分的丰盛收获。”
本来痛哭流涕的胖子一把抹掉鼻涕眼泪混合物,傻乎乎笑道:“是不是每天这么跳就够了?”
这个大白痴。
浑身冰冷的李浮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古利格利啃着硬如铁块的牛肉干,带着很明显的幸灾乐祸表情笑道:“让自己无所畏惧死亡,敢于一次次去挑战各种看似不可超越的极限,这仅仅是入门而已,一名骑士都会做的事情你们也要做,而且需要加倍的去做,他们不需要做的,你们也需要做,加倍的做!”
见胖子莱茵哈泰欲言又止,皱眉的古利格利道:“怎么,想要放弃?”
李浮屠望向这个似乎要遭殃的胖子,本以为只会一门心思调戏女仆的他要做逃兵,却突然发现他那张布满雀斑的肥脸上有种很让他刮目相看的东西,或者能称作突然爆发出来的气质,这样气质叫坚毅。
莱茵哈泰沉声道:“我想在开始训练前给我未来的妻子芭芭拉写封信,放在您这里,如果我最终成为了一名骑士,您将它还给我,如果我死了,请您寄给她。”
李浮屠愕然,随即释然,这个叫芭芭拉的女人恐怕才是胖子心目中最坚如磐石的信仰吧?
第二十一章 单挑雅格卜森林之王
如果说巫婆让他死啃硬背那些一本就好几斤重的魔法书籍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虐待,那么这一年中古利格利便让他痛入骨髓地感受到“摧残”这个词汇的真实含义,被胖子奉若神明的大叔并没有急着让他和莱茵哈泰接受骑士系统训练,而是不停地让他们跳悬崖,跳了两次都没有大碍的胖子还来不及庆幸,就以一个终于不那么难看的跳水姿势迎接到了一次体无完肤的重创,而古利格利只是将奄奄一息的胖子丢进一处温泉,然后胖子一瘸一拐地跟李浮屠一起被扔进危机四伏的雅各布森林中心地带,两个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和一天干粮的孩子需要野外生存七天,古利格利第一次找到他们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濒临死亡,其中面黄肌瘦的小胖子是食物中毒,李浮屠是被一种叫阿加纳蝰蛇的神经性毒蛇咬到手臂,后者虽然第一时间强行用匕首割去那块肉,整条胳膊仍然肿到有另外一条的两倍粗壮。
这年中两个孩子总共被丢进雅格卜森林十一次,小胖子被各种野兽撕咬屁股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过来,本来臃肿的身躯如今虽然依旧没见清瘦下来,但结实许多,赘肉基本上都转化成肌肉,起码他现在能飞快地爬到一棵参天大树顶端。
新年前一天还在泡温泉的孩子没有休息三天便又被古利格利丢进森林中心,已经不再畏惧丛林深处漆黑环境的胖子拿着匕首跳起了帝国晚宴上最流行的波拉舞,只可惜他的体型破坏了美感,李浮屠环视一周,掏出匕首砍断一棵小树,从树木年轮弧度推测出他们大致位于雅格卜森林西北部,然后踹了胖子的屁股一脚,冷声道:“拿来。”
胖子赶紧把私藏在腹部的一捆鱼线递给李浮屠,李浮屠试了试鱼线的弹性,蹲下来查看动物足迹,皱眉道:“根据经验,这座森林靠近波撒珊城堡的南部地带极少有猛兽出没,而我们后面三次都被仍在东北部,其中便遇到食物链顶端的三剑齿虎三次,土狼群六次,野熊七次,加上时不时来个俯冲的食猿雕,显然要比南部森林来得凶险,现在又被丢进西北部,古利格利又说我们只要什么时候能抓到一头血牙黑豹就结束丛林生涯,我估计这家伙肯定在我们周围。”
本来无比轻松的胖子一听到血牙黑豹,顿时噤若寒蝉,小心翼翼走到李浮屠身边,挤出一丝谄媚笑道:“奥古斯丁少爷,这次我们设置什么陷阱?如果您对我信得过,我很乐意帮您制造几个绳套陷阱,我相信明天我一定能帮你煮出一锅美味的野兔肉。”
正在查看几颗动物粪以便了解雌雄以及有无病变的李浮屠微笑道:“如果明天没有食物,我不介意从你身上切几块下来,既然我连食人蚁和灰蚂蚱都能生吃,灰头蛇的血都能生喝,为什么你身上的肉烤熟后不敢吃呢?”
莱茵哈泰一溜烟跑出去寻找动物的行径道路,这并不是门太难的学问,掌握规律后只要足够细心就能分辨出不同动物的秘密足迹,跟着李浮屠在森林中混了一年他好歹学会了最简单的绳套阱,一般来说一根绳子穿过另一端打个活结的绳套后栓紧在幼树上,这棵幼树最好有弹性,这样绷紧的绳套在猎物钻入后一挣扎就可以搬动机关,将其吊离地面。
对这座森林并不陌生的胖子找到合适的树藤后就开始玩命折腾,他可不想明天身上少块肉,嘀嘀咕咕忙活的他也不知道这位奥格斯歌城的大贵族少爷怎么会知道这些,胖子还见识过他亲自布置的平衡落木陷阱和尖刀桩落陷阱,胖子只能够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他怀疑这位奥古斯丁少爷上辈子难道是名专门在森林中狩猎稀有巨兽的赏金猎人?
并没有偷懒的李浮屠砍下两根三英尺左右的弹性榆木,这是根据他和莱茵哈泰的手臂长度来定,其中一根双线弓索用荆棘类植物皮固定弓身两头十字绑定,双线中心位置编织一个小型渔网状长方块,使用小石子之类的设计材料,这把不需要几分钟就能制造完毕的弓箭是给胖子用的,而他自己则用另一根榆木做了一把很中国传统的单木弓,削了一大捆幼树枝干做尖箭,将整套单木弓用鱼线绑在身后,信不过胖子陷阱水平的他又去自己制作了几个侧面打击陷阱,嘴中咬着那柄冰冷的匕首,李浮屠并不宽大却长满老茧的小手在一系列制作过程中早已经渗出血丝,但他浑然不觉。
等到两人重新汇合,天色昏暗,早知道学会钻木取火的莱茵哈泰很殷勤地升起火堆,他们选择憩息的场所是一棵比较孤立的雅格卜森林最常见靼嘉橡树上,李浮屠可不想被一群喜欢在夜晚整个森林乱窜的黑毛猿打扰到睡眠,观察这棵树有没有潜在危险的李浮屠在一个枝桠上发现一条让他恨之入骨的阿加纳蝰蛇,不等这条狂吐猩红舌头的毒蛇发起攻击,李浮屠甩出的匕首就死死将它钉在树干上,在这座森林亡命逃窜了一年,这点准度还是有的,把死蛇抛给树下的生活的莱茵哈泰,反正这胖子已经知道如何把一条毒蛇祛毒后烤得香喷可口。
李浮屠嘴中叼着匕首,靠着粗大树干,仰望星空,怔怔出神。
许久,莱茵哈泰如猴子般灵活地将他那依然硕大的身躯移动到李浮屠身边,手中拿着烤好的蛇肉,一股香味弥漫,令人垂涎欲滴,这个胖子强忍住口水把还没有吃上一口的蛇递给李浮屠,李浮屠收回思绪,只割下一小半,余下的全部回丢给胖子。
“老规矩,前半夜你来保证火堆不熄灭,后半夜我来。”李浮屠咬了口蛇肉轻声道,兴许是美味蛇肉的缘故,他说话的语气也柔和许多,这一年中,他跟这个胖子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捕猎和被捕猎,到现在胖子终于可以不再只是个累赘。
“要不换一换?”嗜睡的胖子莱茵哈泰小心翼翼问道,谁都知道后半夜才是最难熬的时段,更何况这位奥古斯丁少爷的守夜时间往往要比他漫长很多。
“不用。”李浮屠摇头道,轻轻咬下一块蛇肉。
沉默许久,莱茵哈泰第一次吃食物缓慢到可以用咀嚼来形容,他望着身旁同龄人的侧脸,胖子不知道这位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少爷脸上那种东西是不是可以称作寂寞,去年十一次并肩作战,从见到这家伙第一次熟练地利用陷阱捕捉到一只野兔然后目无表情地将其解剖,到自制单木弓在树上射死两只土狼,再到他在狂风中纹丝不动地提着鱼线、以双手鲜血的代价从小溪中拽上一条巨大银丝鲑鱼,胖子逐渐习惯了每个夜晚他仰望夜空的姿态。
“奥古斯丁少爷,什么时候你教我怎么弄个尖刀桩落阱吧?”找不到话题的胖子蹲坐在一旁挠挠头道,幸亏这树干足够结实,否则他的身躯足够让某些枝桠断裂。
李浮屠点点头,只要胖子肯吃苦,他不会刻意隐藏这些野外生存技能,因为自己的同伴聪明一点,强大一点,往往就意味着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一点。
莱茵哈泰喃喃道:“奥古斯丁少爷,你难道不想家吗?为什么我从没有见过你哭泣,你似乎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你的软弱。我觉得你明明并没有太与众不同的天赋,可为什么每次总是你在指引我,说实话,在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麻烦古利格利大人寄信的时候,我都能发现你依然在坚持,我不否认,我痛恨你让我尝试有毒蘑菇果实的奸诈,也很痛恨你看着我被一群野猪追赶你却在树上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表情,可是我真的很奇怪,是什么让你让我觉得自惭形秽。”
李浮屠瞥了这个胖子一眼,轻声道:“首先,在跟一位爵位远比你高的贵族对话时,记得要说‘您’,而不是‘你’。其次,记住,一个贵族永远不要跟另一个贵族坦诚相见,千万不要谈你的内心想法,只需要聊些风花雪月的低俗趣味话题就够了。”
胖子咧开嘴灿烂笑容,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位奥格斯歌城恶魔。
李浮屠轻笑道:“死胖子,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所以别轻易挂掉。”
胖子使劲点头,他可是还要做帝国第七骑士,然后骑着最高大的白马去伊赛亚城见他的女人。
突然,李浮屠猛然站起身,将背后的单木弓迅速拿在手上,原本插入树干的匕首也重新叼在嘴中,单木弓拉开一个惊人的弧度。
胖子也很快做好作战准备,在这座雅格卜森林千万别认为有火堆躲在树上就是绝对的安全,远处阴影中传来沉闷的野兽嘶吼,不同于三剑齿虎那种纯粹凶悍,也不是土狼群的刺耳,这种声音有着阴森森的狡猾意味,在雅格卜森林的食物链上端,人类往往是渺小的猎物,而这群躲在暗处的大型食肉畜生才是真正的猎人。
一只巨大的黑色豹子走出来,完美的四肢框架,强壮而且敏捷,身高足以媲美一只成年矮脚马,四只脚掌的行走悄无声息,如同一只黑夜中的巨型野猫,最让人遍体生寒的是这头畜生露出嘴巴的两根红色锋锐利牙。
莱茵哈泰相信它的牙齿足以将一头三剑齿虎撕裂成碎片,难道这头就是雅格卜森林的王者,血牙黑豹子?
嗖。
李浮屠闪电射出一箭。
莱茵哈泰竟然能瞧出血牙黑豹子阴冷脸部的轻蔑,这头畜生轻轻用一只爪子挡开这一箭,死死盯着树上的两个人类。
随后李浮屠几箭都对这只獠牙恐怖的黑豹子没有作用,但看得出来它的皮肉并不足以扛下这些箭头,这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是只刀枪不入、爬树比人类还要擅长的豹子,李浮屠寻思着还是自杀算了,但看来他现在还有机会,虽然很渺茫。
“你的匕首也给我。”
李浮屠冷声道,他干脆把单木弓给抛给莱茵哈泰,接过另一把匕首,嘴中还叼着一把的他在胖子的一身冷汗中滑下大树。
单挑?
莱茵哈泰彻底傻眼了,虽然知道这在片森林中奥古斯丁从不是什么礼仪周到的贵族,而是个心狠手辣出手干脆利落的优秀“猎人”,但他还真不敢相信奥古斯丁要面对面挑战一头雅格卜森林之王。
第二十二章 哪怕是皇冠,或者牧首权杖
前世在神农架遇到野熊袭击后救下李浮屠的老猎人告诉他,遇到被一只畜生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你就不可以再把自己的背部留给它,因为那等于自己先于畜生杀死自己,不值得。嘴中叼着匕首的李浮屠滑下树后,反握另一把匕首的刀柄,弓起身体死死与那头黑豹子对视,即使冷汗渗透衣服,他也没有半点逃跑的杂念。
置自己于死地,才有余生的可能。
他还没有在这个世界看到《基督山伯爵》中唐代斯的原型,他希望在这个世界找到《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吝啬鬼》阿尔巴贡或者堂吉诃德这样的人物,所以李浮屠告诉自己还不能死,狠狠抹了把模糊眼角的冷汗,死死咬着匕首的牙根似乎有点发麻。
那头血牙黑豹子并不急于进攻,仅仅是按照一个扇形轨迹在离李浮屠一定距离的路线上来回走动,但那双冰冷诡异的绿色荧光眸子始终停留在它的渺小猎物身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有经验的森林之王,它喜欢享受这种玩弄猎物于鼓掌的残忍畅快,那对无比犀利的深红尖牙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妖艳。
身体紧绷,犹如一张拉开弦的弯弓。
一蹬腿,依靠树干带来的反弹惯性,使得李浮屠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撒腿狂奔向异常雄壮的黑豹子。
莱茵哈泰目瞪口呆,竟然是他率先打破僵局发起进攻?!仅仅靠着两把匕首和那具算不上结实的身躯就想挑战不可一世的雅格卜森林主宰者?!莱茵哈泰一个呆在高处俯瞰战局的局外人尚且两腿颤抖,差点拿不住弓箭,更何况那个身陷绝境直接面对不在一个层面敌人的家伙?
似乎被李浮屠这个弱小猎物的挑衅激起了怒意,仰天吼叫一声惊起一片森林飞鸟扑腾的黑豹子拉开那爆发力恐怖的四肢,也朝李浮屠奔去,它这种冲击即使不使用那对血红利牙也足以媲美战场上一名重甲骑兵的杀伤力,别说一个李浮屠,就算五个加起来都照死不误!
突然,李浮屠猛然一个类似踉跄摔倒的诡异后仰姿态下滑,而双脚依然前冲,而本来计算好李浮屠前进位置的黑豹此刻已经一个纵跃扑向在它看来微不足道的小爬虫,等到它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背靠地面飞快滑行的李浮屠双手反握刀柄如一条泥鳅一样钻进畜生的腹部,叱,黑豹相对脆弱的腹部被硬生生割开老长一条深刻血痕,一上一下擦过,再回头对视,李浮屠虎掌已经裂开,鲜血涌出,几乎握不住那把混杂着他和豹子鲜血的匕首,背部的衣服也全部因为刚才的剧烈滑行而破裂,露出稀疏的摩擦伤痕,但这头巨大畜生受伤要远远重于李浮屠,腹部血流不止,使得暴怒的它那双绿色眸子绽放出异样的仇恨,唾液随着那两根红牙滴落地面。
莱茵哈泰双腿一软,差点从树上坠落,死死抱着树干,他现在觉得这位奥古斯丁少爷简直要比那头畜生还要更像个怪物。
这可不是一个贵族能干出来的事情,真正的贵族只会在竞技场的贵宾席上欣赏场下野蛮而低劣的种族厮杀,如果碰巧瞥见场下选手胯下那玩意比自己的雄伟,更是会一脸微笑着暗中狠狠诅咒他们被对手撕成碎片。
可眼前这位未来注定会成为帝国公爵的家伙,显然是贵族中的怪胎!
李浮屠斜眼瞥了下裂开的虎掌,五指连心,这让原本属于恐惧的冷汗转变成撕心裂肺地疼痛,他拿下嘴中叼着的那把匕首,当着远处那头豹子的面低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匕首上的血液,整张脸庞浮现出一抹不应该出现在猎物脸上的狰狞。
智商不低的黑豹被李浮屠这个动作彻底激怒,带着一地血迹疯狂扑纵向李浮屠,而双手各持有一把匕首的李浮屠突然启动,跑向侧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张开血盆大口狂吼的黑豹矫健的身体也随之转向,尾随李浮屠一起跑向那棵树,别忘了,豹子爬树的本领绝对一流,甚至有低空飞翔的食猿雕被躲在树叶茂密处的血牙豹子凌空扑下。
攀着一根枝桠猛然将身形拉起,继续向上攀爬,而此刻黑豹子也冲到树下不远处,四只手掌唰一下亮出不输于血红獠牙的锋利爪子,腰腹剧烈伸缩带动腿部雄健肌肉爆发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弹跳,竟然差之毫厘就可以抓住李浮屠的腿部,就在它准备就势继续上跃的瞬间,仰头突然发现那个原本狼狈逃窜的猎物竟然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笔直下坠朝它冲下来。
时机恰到好处,动作一气呵成。
手持两把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的李浮屠毫不犹豫地趁豹子双爪还刺入树干的瞬间插入其双眼,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射他一身,他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匕首搅入这头畜生脑髓的畅快淋漓,一人一兽一起跌落,李浮屠根本不给这头巨兽扑腾挣扎的机会,抽出匕首就是一顿猛插,颈部,头部,毫不留情!
得了便宜的李浮屠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让这头黑豹立即毙命,所以在挨了它一爪后强忍住钻心疼痛一个滚地跑开,迅速跑向莱茵哈泰那棵大树竭尽全力地攀爬上去,那头鲜血淋漓浑身伤痕的豹子果然生命力顽强,虽然双眼被刺瞎,却依旧能够凭借敏锐的嗅觉根据李浮屠的血迹冲向那棵靼嘉橡树,只可惜强弩之末的它实在没有起初的那种森林之王的倨傲,而是一只穷途末路畜生的垂死挣扎。
“弓!”
李浮屠沙哑沉声道,一旁脸色苍白双腿瘫软的莱茵哈泰赶紧颤颤微微地把单木弓和箭矢递给他,李浮屠接到弓箭后立即挽弓,第一箭因为手掌受伤和没掌握好平衡的缘故射偏,但是接下来三箭全部射中树下的豹子,随后便是一顿发泄般地猛射,将那只恐怖的畜生射成一只刺猬。
确定血牙黑豹子死亡的李浮屠颓然靠着树干,裂开的手掌和划伤的背部并不是最严重的伤势,黑豹在他腹部侧面的雪亮一爪几乎致命,双手已经差不多废掉的李浮屠咬下一片衣服,先将双手勉强包扎起来,然后撕下背部本就碎成条状的布片,咬着牙将腹部伤口包扎起来。
从头到尾,从见到黑豹到包扎伤口,李浮屠都没有半点依靠莱茵哈泰。
“奥古斯丁少爷,我是不是没资格成为一名骑士?”胖子红着眼睛问道,望着一身触目惊心伤痕的李浮屠,他有耻辱,有震惊,有羞愧,有悔恨。
见到古利格利那大杀四方的那一幕让胖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本来渺茫的希望曙光,但这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在沼泽地仰视天鹅的癞蛤蟆,不管爬多远,永远都没有办法跳出沼泽改变自己是癞蛤蟆的命运。
“不要问一个人生才第二次走出罗桐柴尔德公爵府的人这种深奥问题。”
闭着眼睛休息的李浮屠大口喘着气,挤出一个并不轻松的微笑,他一点都没有责怪这个胖子的意思,这个胖子当然表现出他鄙夷的胆小怯弱,但这又有什么呢,这个胖子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罢了,李浮屠从不把对自己弱小的根本错误转移到对身边人物的冷眼旁观上,自己弱小,还要去责怪别人没有帮助,这就不仅仅是可耻,而是可悲了。
莱茵哈泰坐在树干上,手足无措,李浮屠从来都是两个人中的指挥官,胖子从不否认自己能够生存是倚仗李浮屠,这就是胖子的可爱之处,他确实很无赖很胆小很好吃懒做,但起码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伪善贵族。
李浮屠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望着满天繁星,道:“放心,我死不了。我连查士叮郡都没有走出过,虽然没有你那种成为帝国第七骑士的野心,但我还想去朱毗特城,去瞻仰一下那位皇帝,去参观一下梵特兰蒂冈大教堂,可以的话我甚至还想去异端裁决所看看。这个世界那么大,有帝国,有巨龙,有黑魔法师,有各种兽族,有站在巅峰的强者,我怎么舍得死。”
莱茵哈泰偷偷转过身抹了把眼泪。
“不错。”
一个充满磁性的熟悉嗓音在两人耳畔响起,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树梢处,他一个弹跳来到李浮屠面前,小心查看了一下李浮屠的伤口,笑道:“比我预想中要好很多啊,本来以为起码要再过一年你们才能干掉一头血牙豹子,而且还得付出半条命的代价,真没想到就这样被你收拾了,要知道这畜生寻常一两个中阶骑士都对付不了。”
“我运气不错。”
李浮屠懒得理睬这个就知道马后炮的王八蛋,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去,给我烤只豹腿。”
古利格利一脚把见到救世主一般的胖子踹下去,摇头道:“可惜这豹子了,要是这张皮不是这惨不忍睹的模样,怎么的也能卖十几个凯撒金币吧?”
李浮屠很想把眼前这个家伙也射成满身窟窿的刺猬,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那处有神奇疗效的温泉,如果不是它,他和胖子早就成不能自理的重度残疾人,哪能做什么骑士。古利格利坐在李浮屠身边,收敛起玩笑意味,道:“其实你和它的搏斗我一直看在眼中。”
“我知道。”
李浮屠冷笑道:“因为如果我死了,我一点都不怀疑我母亲会把你大卸八块。”
古利格利也不生气,倒是很欣赏地呼出一口气,笑道:“奥古斯丁,起初觉得你生在罗桐柴尔德家族是一种幸运,现在我突然觉得你就算生活在帝王家,未必不能抓住你想要的东西。”
李浮屠不置可否,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就算呼吸都疼得不行。
古利格利自言自语道:“我见过饕餮或者正直的政客,见过卑劣或者光明的骑士,见过伪善或者忠诚的教徒,我十年间走遍帝国,见过各种各样的少年,你是唯一一个从不丝毫奢望别人的孩子,也许孩子依赖父母、信徒膜拜神祗、贫民仰视贵族、政客敬畏国王,这都是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一点,你知道,他们不知道。”
李浮屠深呼吸一口气,忍住刺骨疼痛道:“我只想做个不一样的贵族少爷,仅此而已。”
古利格利那张貌似憨傻其实玩世不恭的落腮胡脸庞第一次露出类似虔诚的神情,轻轻摸了摸李浮屠的脑袋,道:“孩子,我一定会尽力让你抓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古利格利,以帝国第六骑士的名义发誓。”
哪怕这样东西是皇冠,或者牧首权杖。
第二十三章 有趣的伊赛亚城公害
丛林中,一个清瘦却绝对不算弱小的灵活身躯在茂密树干间跳跃,背负一张单木弓,嘴中叼着一把匕首,即使纵跃间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血痕,坚毅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他身后跟着三头弹跳力恐怖的雅格卜森林之王不停嘶吼,所到之处,惊起一大群飞鸟巨禽。
即将来到雅格卜森林边缘地带,这意味着这个少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旦落地,面对两只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的獠牙巨兽他没有半点生机,他突然小拇指贴嘴唇吹了一声诡异口哨,响彻森林,在三头黑豹子已经完全要把少年逼到不得不跳下树的时候,他突然不下反上攀爬到这根橡树顶端枝干末梢朝天空纵身一跃,这让呆在这棵橡树中间稍粗枝桠上的豹子有点茫然,显然它们不知道这个人类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
猛然间,一只双翼展开无比巨大的食猿雕俯冲而来,直冲向跃向天空几乎可以俯瞰整座森林的少年,而他则很配合地抓住食猿雕的双爪,完全能够提起一头幼牛的食猿雕扑扇翅膀带着少年凌空而去,看得那几头畜生仰天狂吼。
这个越来越矫健的少年就是李浮屠,他这几年中每次猎获动物都会有意识地分给临近的食猿雕,要知道他前世可是能从长白山带回鹰雕的主,跟这种巨禽“交流”起来并不太难,最后两者终于形成类似盟友的关系,共同捕猎,一起分享。
要活下去,并不简单,李浮屠不得不为了生存而激发所有潜能。
这就是古利格利的目的,很简洁,却很残酷。
雅格卜森林有个叫做依娜丽莎的神秘温泉,只有极少数罗桐柴尔德家族的核心成员知道这个神奇疗效的温泉,而以往帝国皇帝每次驾临瑕多丽庄园也都会脱下他那神圣外袍走入依莎丽莎温泉洗浴,根据家族秘史记载每个能够在温泉中被老皇帝临幸的漂亮女人多半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三年时间对于奥格斯歌城的贵族少爷来说无非就是多玩弄了几个女仆或者在贵族学院糟蹋了几个处女,但对李浮屠和胖子来说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此刻和莱茵哈泰满身伤痕浸泡在温泉中的李浮屠经过长时间勘察后,终于根据巫婆的那本《魔法线性契约》推测出这个温泉之所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是因为他处于一个黄金双十字切割点,不同于一般能够进行魔法传输的十字切割点,在这种位置上,往往有异样的情况发生,据说飘渺的玛雅神庙也是如此。
极少数时候,李浮屠甚至会想能做个吟游诗人或者冒险者在这个世界独自探索也不错,但这种念头稍纵即逝,惊不起涟漪。
只留一个脑袋浮出水面,李浮屠闭上眼睛,他身上的背阔肌、腹直肌和股四头肌大这些骨骼肌大部分都在与血牙豹子群的战斗中受到重创,甚至连大片内脏肌都因为剧烈冲击震荡而牵连,这三年不要命地追杀和被追杀,让他逐渐习惯了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完全可以想象一下李浮屠像一只猴子在树林间攀爬逃窜而身后紧跟着两三头黑豹子的场景,逃命过程中,他既要给那些畜生制造障碍,还要将他们巧妙引到设置的陷阱路径上,最初他能够单挑干掉一头成年黑豹子有很大运气成分,没有陷阱的帮助,他如何都逃不出这群嗜血豹子的疯狂捕猎。
整只手臂差不多已经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莱茵哈泰咬着牙笑道:“奥古斯丁少爷,今天我设置的那个连环尖刀桩陷阱怎么样,两头畜生就活生生被撕开肚皮,这种感觉真爽,只可惜不是我亲自撕裂那两只追了你半天的畜生。”
“这次的陷阱不错,设置的地点、陷阱的繁琐和敏感度都算得上完美,如果不是我教的你制作方法,八成就得栽在第三个看似最简单却最阴险的绳套陷阱中了。”李浮屠轻笑道,也许是亡命生涯激发了这个死胖子的阴暗面,让他把在伊赛亚城对付贵族的智商都转移到了畜生身上,制造陷阱一个比一个风骚,今年来胖子还乐此不疲地发明了两种残忍的新陷阱。
如今这个胖子终于不再只是可有可无的拖油瓶,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莱茵哈泰似乎很雀跃李浮屠的认可,另一只仅仅是轻度骨折的手在温泉水面下紧紧握起,他很满足地浮在温泉中,他自从三年前李浮屠单挑雅格卜丛林之王惨胜收场后,这只呆在伊赛亚城沼泽中的癞蛤蟆就一直想要爬出那狭小的空间,他不希望连这个奥古斯丁的背影都遥远到看不见的地步。
“生活只有在平淡无味的人看来才是空虚而平淡无味的。”
全身肌肉彻底放松下来的李浮屠感慨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后悔来到瑕多丽,不后悔跟随古利格利,他喜欢手中握有力量的感觉,尤其是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种力量越来越多,他吸入一口甘甜泉水,吐出道:“怪不得说生活就是战斗。”
“奥古斯丁少爷,您这两句话很有哲理,不花哨不华丽,却发人深省,难道这是遗传大罗桐柴尔德公爵的大诗人天赋吗?”胖子谄媚道。
“不是我说的。”
李浮屠轻笑道,懒得理睬这个死胖子的马屁,如今脑袋里塞满魔法咒语的李浮屠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两句名言的出处,只依稀记得这是那个盛产伏特加国度的两个大作家说的,这恐怕就是国民性格吧,一个喝伏特加成长起来的民族往往如此刚烈,他不禁感慨,“我如果有迦卡妙的记忆力多好,恐怕也只有她这种所谓的天才可以在晦涩的魔法世界愈行愈远,前几天收到母亲的来信,说这个家伙已经能够对付六万块多米诺骨牌了。”
“奥古斯丁少爷,她就是个疯子,您别跟她比,在我心目中,您集勇敢、宽容、仁慈、果断、智慧于一身,除了古利格利大人,您就是最伟岸的存在。”胖子笑容真诚道。
“一个有经验的贵族是绝对不会这样赞美别人的,跟着我混了这么久,说谎话的时候表情倒了自然了许多,可词汇量和表达方式还是糟糕得一塌糊涂。”李浮屠叹了口气道,不再理会胖子,如果说在森林中游猎和被追杀是一种地狱生活,那在温泉中休憩则是媲美天堂的享受。
“再猎杀六头黑豹子和十一只巨爪棕熊我们今年的任务就完成了。”身体刚刚有点恢复的胖子就在温泉中淫荡地玩起了蛙泳,那绝对是惨不忍睹地姿势,说起来他现在跳瀑布已经能够在空中无比花哨地来个旋体三周半。
回到波撒珊城堡,因为圆满完成任务的奖励,他们有将近七天的休息时间,当然在这七天内一名骑士的正统训练依旧要双倍地执行,但这比起在雅格卜森林跟畜生们搏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阴谋论者莱茵哈泰甚至猜想这是不是崇高的帝国第六骑士大人特地从别处抓了黑豹子放入雅格卜。
波撒珊城堡的下人们已经习惯了见到奥古斯丁少爷浑身包扎的惨状,厨子只能尽量将少爷辛辛苦苦从森林中带来的野味做得鲜嫩可口,事实上自从这位少爷来到瑕多丽,连波撒珊城堡附近村子的农奴都能吃上仁慈的奥古斯丁少爷分发的兽肉。
李浮屠偶然经过莱茵哈泰没有掩门的房间,见到这个胖子正在奋笔疾书,这让李浮屠感慨了很多次后不得不再感叹这胖子的出众不同,事实上除去胖子调戏女仆的色情狂面具,以及那些在伊赛亚城犯下的卑劣行径,他是个极其用功的人,除去训练,这个胖子会废寝忘食地博览群书。
可以说,除了偶像古利格利的话语,书籍上的知识就是唯一能够让胖子忘记女仆胸部、鲜肉和睡觉的东西,他在波撒珊城堡住了将近四年,写下的厚厚几叠读书笔记以及涉及的科目也许是任何一个贵族军官都望尘莫及的,这个胖子不仅研究了上个世纪泰坦帝国铁血首相博奥尔的著作,还顺势对目前的神圣帝国提出了对南部拉斐尔军团改组的意见,写了大量篇幅关于骑兵列阵的研究论文。他孜孜不倦研究古迦太基等古老帝国的发展演变,对腓机烈大帝格外崇拜,他甚至花费不少时间查询资料研究了索尔邦一个建立于四百年前的古老神学院,写下了让李浮屠刮目相看的《我对原始状态的思考》。
这个胖子不仅自己从伊赛亚城带来整整一马车书籍,甚至回写信让已经进入贵族学院的迦卡妙帮他寻找相关书目。
因为房间只有一张椅子,李浮屠坐在他那张一尘不染的床上,咬着鹅毛笔思考的胖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李浮屠走进房间。
“最近在研究什么?”李浮屠笑道,这个房间还真不是一般的干净,很难想象这是胖子的住所。
莱茵哈泰吓了一跳,最忌讳别人打搅他思考的胖子刚想发火,一见到是李浮屠,立即没了脾气,放下鹅毛笔挠挠头道:“现在我对泰坦帝国的政治框架很感兴趣,将军依靠军队代替行政官吏至理帝国,这个传统既然在泰坦帝国延续了两百多年,我想肯定有精髓的地方,我在寻找它的平衡点。”
“找到又如何?”李浮屠问道。
“轻轻一戳,也许帝国就崩塌了。”胖子下意识地将鹅毛笔在纸上戳了一个洞。
李浮屠不打扰胖子的研究,径直走出房间,还真是个有趣的伊赛亚城胖子啊。
第二十四章 不洁的神圣
李浮屠手中有七颗特地雇人用象牙雕成的精致骰子,其中一颗是二十面体,从小到大即使连巫婆到现在的古利格利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不厌其烦地一整天丢掷骰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胖子莱茵哈泰看着用完餐的李浮屠又开始把玩那七颗骰子,不禁忍不住抹了把油渍含糊问道:“奥古斯丁少爷,我觉得丢这七个小东西不比摆多米诺骨牌来得有趣。”
“这也许是任何一个世界的规则基础,随机出神祗恶魔,随机出光明黑暗,但如同千万次抛一枚只有正反两面的硬币,到最后往往是无限相近,这就是所谓的平衡,你跟我需要平衡点,你研究的泰坦帝国需要平衡点,我们这个世界当然也需要。”习惯总是把话憋在心里也会感觉沉闷的李浮屠抛了一颗六面骰子,笑问道:“胖子,我问你,瑕多丽庄园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能引起遥远的卡妙帝国一场龙卷风吗?”
“能,一定能。”习惯了李浮屠逆向思维的莱茵哈泰思索片刻后坚定道,再者他不是蠢人,对魔法领域有涉猎的他深刻明白一个小咒语音符对某个恢宏魔法阵可能是就是关键点,这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倒,全部崩溃。
“未必能,只能说有这个几率。”
李浮屠轻笑道,轻轻收起那七颗骰子,瞥了眼苦苦思索的胖子,“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也许另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后便抵消了前者的影响。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了,偌附近的一块反方向倒下呢?当然,这仅仅是个假想,一个很无聊纯粹打发时间的猜想。”
远离觥筹交错的贵族晚宴,远离勾心斗角的宫廷阴谋,远离金戈铁马的沙场喋血,甚至远离这个帝国的贵族纨绔生活,李浮屠总觉得自己不是很融入这个世界,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在没有走出去的时候更多地掌握一些东西,这就跟前世一般学生考试前几分钟拼命多看几遍练习题是一样的心态。
来到波撒珊城堡的外的一处高地,他喜欢坐在这个地方看夕阳,像类似蝴蝶效应这类挺哲学的问题其实李浮屠不经常去深究,罗桐柴尔德家族有一个吟风弄月的家主就够了,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必要跟老爹去抢位置,靠枪杆子吃饭和靠笔杆子吃饭,在这个弱肉强食法则更加**裸的世界,李浮屠用莱茵哈泰的屁股想都知道要选择前者。
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慢慢走上斜坡,最终在李浮屠身边坐下,他的实际年龄比李浮屠还要小上两岁,但却有着病态的苍老,那张不英俊也不丑陋的稚嫩脸庞仿佛天生散发着一股苦大仇深的情绪,如果他有双深邃的眸子倒可以称他沧桑,但偏偏双目无神,憨憨傻傻,远不是古利格利这位中年大叔的扮猪吃老虎,他托着腮帮凝视着徐徐落下的夕阳,余晖照在他那张别扭的脸上,抹去了原先的古怪感觉,他也不打扰李浮屠,这是他们的默契,李浮屠起初便是看这个孩子在这里看日出日落才选择这个地点,瞧得出来,这个孩子脑子有点问题。
据说他唯一的亲人是驯马师塔罗阿索,他的名字叫做阿瑞斯,一个一年到底喜欢穿着白色粗麻衣服的小傻子,是的,整个瑕多丽庄园的下人们都喜欢嘲笑这个孩子,所有农奴们没有教养的穷苦孩子也都喜欢欺负他,而李浮屠冷眼每次旁观的时候,都会看到他脸上弱智一样的会心笑容,善良而纯洁。
“你孤独吗?”
李浮屠甚至没有转头看那个孩子,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很多话李浮屠也只能够对这个永远不会有猜疑忌讳和出卖背叛的孩子诉说,他听不懂所以从来都没有办法回应李浮屠,但这正是李浮屠想要的,一个人自言自语十年恐怕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的,李浮屠不是尼采,也当不了尼采。
李浮屠自问自答道:“你一定不会孤独,你仅仅是孤单罢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孩子,哪来的孤独呢。”
那个孩子依旧托着腮帮,不知道是完全不明白,还是根本没听到。
最后一抹余晖渐渐淡去,黑夜如同一只倒垂于天地间的蝙蝠缓缓张开翅膀,将大地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李浮屠不急着回去,他知道这个孩子除了日出日落,还有仰视星空的习惯,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既残迹又痴呆的孩子除了仰望天空还有什么兴趣。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李浮屠轻声叹道。
波撒珊庄园有个很哥特式的阴暗传说,就是每次到春季月圆之夜就有狼人出现,因为春季密涅瓦乌头草才会盛开,在密涅瓦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就有隐藏于人类中间的异类变身为狼。李浮屠从一本书籍中看到狼人的介绍,这个曾经一度控制地下世界的绝强种族在近百年间几乎销声匿迹,一般说法是大陆上教廷骑士团和帝**队以及魔法工会的联合剿杀,但巫婆给他的**中则补充了一点,狼人昔日的盟友暗夜血族才是幕后的始作俑者,真不愧是见不得光的种族,玩起阴谋也是信手拈来。
一向沉默寡言的驯马师塔罗阿索竟然也来到山坡,站在他们身后,他脚下便是一片密涅瓦乌头草,事实上每年这个时候瑕多丽庄园都会开满遍地的乌头草。
这个壮汉有一股子白天看不出来的彪悍气焰,这种气息并非刻意而为,所以极少有波撒珊城堡下人愿意跟这个性格孤僻的怪人打交道,来到瑕多丽七八年,他竟然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奥古斯丁少爷,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塔罗阿索突然单膝跪地,握拳,仅仅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伸出来,贴在心脏部位,像是某个无比虔诚的祈祷仪式。
“代价,报酬。”李浮屠干脆利落道。
塔罗阿索沉默不语。
气氛凝重,天空中的月亮逐渐清晰起来,真正的黑暗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月辉下的冰冷。
古利格利竟然也缓缓走上斜坡。
“四年前刺客来袭的时候我见你前去救援,为什么最终没有出现?我想知道答案。”李浮屠轻声道,这张牌他硬是强忍了四年等到对方要摊牌的时候才揭开。
“一个精通黑魔法和炼金术的亡灵法师的鼻子对黑暗生物总会特别敏感。”塔罗阿索自嘲道,依旧跪地的他保持那个诡异的姿势。
“你是?!”
李浮屠错愕道,转身望着这位这四年来没有一点图谋不轨举动的驯马师,雅格卜森林确实每年在这个季节会有异样的狼吼,而到那个时候,古利格利往往就不再把他跟胖子往森林抛,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巧合。
“即使一个白天与黑夜一样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从不曾忘记向神祷告的人,也难免在密涅瓦草盛开的季节褪下人类的外衣,这就是我们一族的宿命,千百年来即使是最接近神的族人,也没有办法带领我们走出这个诅咒,这个挥之不去的该死诅咒。”塔罗阿索一脸落寞道。
古利格利在离他们不远处蹲下来,很没有风度地掏出一块牛肉干使劲啃咬,其他五个帝国骑士如果都如他这般糟蹋风度,恐怕帝国青年再也不对骑士抱有一丁点儿幻想。
白袍孩子阿瑞斯依旧置若罔闻,他似乎永远沈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别人笑他骂他打他侮他辱他,他只是像个白痴一样一笑置之,别说忌恨还手,这个孩子甚至从来都没有皱眉。
“说吧,我的回报。”
不为所动的李浮屠像是个执着的市侩商人,对没有利益的交易丝毫不感兴趣。
塔罗阿索一阵悲哀,是啊,这个奥古斯丁少爷跟寻常贵族少爷确实很不一样,可就是太不一样了,塔罗阿索更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这个孩子的思维方式,他只是个从不去思考复杂问题的人,不知道如何与贵族打交道,更不懂得如何说服眼前这个唯一能够改变阿瑞斯命运的孩子。
塔罗阿索缓缓站起来,抬头望向那轮明月,自言自语道:“我叫塔罗阿索,是阿波雷帝狼族的一名族长,喜欢上了一个人类的女子,因为这样我才抛弃了一切选择与她一起生活,而古老的诅咒因此加倍地惩罚在阿瑞斯身上。我不仅要躲避梵特兰蒂冈教廷,躲避憎恶一切黑暗生物的白魔法师,还必须躲避总喜欢把我们当作实验材料的黑魔法师,当然,我真正的天敌,是比我们更擅长在黑夜露出獠牙的血族,我知道自己根本保护不了阿瑞斯,就像最初我根本保护不了他母亲一样。奥古斯丁少爷,如果您一定要代价,我可以给您!”
月圆!
塔罗阿索本来蓝色的眼睛突然一下子撑开,呈现诡异的银白色锥形瞳孔,背部开始微微驼背的他衣服逐渐撕裂,猛然间他的身体暴涨为原来两倍不止的巨大狼人!一身茂密棕毛,远比雅格卜丛林之王要更具破坏力的两颗雪白獠牙,一双银白色的冰冷眸子,庞大而可怕。
嗷!
这头狼人站在斜坡顶部仰天嚎叫。
凄厉而苍凉。
古利格利缓缓起身,他不喜欢做什么大战前酝酿半天气势的高手,需要杀人了,动手就可以了。
异常魁梧的巨狼低头俯视李浮屠,银白色的冰冷眼眸中流露出一股彻骨哀伤,用一种野兽的沙哑嗓音沉声道:“奥古斯丁少爷,我,塔罗阿索,以我的生命来换取阿瑞斯的生命。”
叱!
它一只巨爪硬生生插入自己的心脏部位,使劲一捏,竟然将心脏捏碎!
倒下的最后一刻,它深深望了眼只是保持同一种笑容的白袍孩子,轰然倒地。
此刻的它有一种苍茫的神圣感,如此坦然面对死亡,让本来打算出手的古利格利微微皱眉。
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孩子傻傻笑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魁梧巨狼,李浮屠揉了揉这孩子的柔顺头发,从怀中掏出一颗十六面体的骰子,轻声道:“阿瑞斯,你经常玩的那个面具呢?”
白袍孩子恍然大悟一般掏出一只白色精致面具,小心翼翼捧在手中。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换,无关信仰。”
李浮屠接过这只面具,然后把那颗骰子放到阿瑞斯手心,见白袍孩子歪着脑袋,他重新将诡魅的白色面具还给这个弱智孩子,指着那头巨狼,道:“以后,背负不洁生命的你跟着我去玷污神圣。”
第二十五章 一块烫手的面包
叫做圣尔忒米斯的巫婆交给他的神秘扑克牌,帝国第六骑士的誓言,罗桐柴尔德家族精致的紫曜花徽章,甚至连那个先前恨不得诅咒他进入异端裁决所的胖子莱茵哈泰都对他表现了足够的尊敬。
李浮屠似乎拥有了一切。
让古利格利处理狼人塔罗阿索的尸体后,李浮屠拉着依然一脸憨笑的阿瑞斯回到波撒珊城堡,吩咐管家安排这个孩子的房间,他独自上楼,一楼到二楼的阶梯是二十三个,二楼到三楼则是二十一个,从楼梯口走到房间需要四十六步。
这不是无聊的兴趣,这是一种应对危机的本能,李浮屠不相信这个世界,巫婆与他就如同神祗和蝼蚁,只要她愿意,现在的他随时都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玩偶,白衣骑士的誓言?闭着眼睛走了四十六步的李浮屠睁开眼睛,轻轻推开门,嘴角牵扯起一个冷笑,他只是他母亲的扈从骑士罢了,这样的强者可以当作保命符,却绝对不能当作精神支柱。胖子?一个懂得在该鄙视你的时候肆无忌惮鄙视、在该尊敬你的时候真诚的尊敬的胖子,他的好感和忠诚比得上一枚波旁银币吗?
李浮屠躺在床上,狼人自杀的那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跟塔罗阿索之间的博弈是一场零和博弈,不存在双方共赢的结果。
李浮屠不缺替他卖命的打手,以他的爵位和家境,只要不是古利格利这种宗师级的高手,都可以用凯撒金币来衡量,而罗桐柴尔德家族似乎永远不缺钱。
狼人手中并没有能够打动李浮屠的利益,相反,他只能带来未知的危险,所以他在李浮屠准备拒绝前就以死亡的代价换来了阿瑞斯的存活,这是唯一李浮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的博弈结果,狼人死了,却为儿子赢得了未来的生存几率。李浮屠现在很好奇是谁能够逼得这只阿波帝雷狼族的高手必须选择死亡来赢得这场博弈的惨胜,是教廷神圣人员的追捕?还是逐渐掌控地下世界权势的血族的斩草除根?或者还有其它的难言之隐?
李浮屠手中拿着那张扑克牌和一枚家徽,喃喃道:“塔罗阿索,你不是选择了奥古斯丁少爷,而是选择了我手中的这枚罗桐柴尔德家徽吧?你将给我带来怎么样的麻烦呢?”
闭上眼睛。
细碎的脚步,然后是带着怯弱的敲门声,李浮屠打开门,不出意外,是肯定不熟悉陌生环境的阿瑞斯,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孩子除了仰视天空的时候沉默,面对世人的时候总是憨傻笑脸,此刻面对李浮屠倒是有一种战战兢兢的忐忑。
李浮屠让他进门,这个孩子最终一言不发地在房间角落蹲下,恰好月光从窗户能够照射到这个角落,他便安静地蹲在那里望着窗外的圆月,李浮屠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孩子发呆,直到孩子疲倦地将头埋于膝盖间沉沉睡去。
李浮屠轻轻一笑,将自己的衣服披在这熟睡的孩子身上,这一晚,李浮屠自己也睡得很香。
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阿瑞斯老老实实站在床头憨笑望着他,李浮屠在昨晚睡之前就对门动了手脚,有人进出肯定会留下痕迹,这说明雷打不动要看日出的孩子今天清晨并没有去山坡,略带歉意的李浮屠将其余六颗骰子都递给他,摸了一下这孩子的脑袋,笑道:“既然你不去看那其实一点都没趣的天空,我就教你一样好玩的,这里七颗骰子,什么时候你甩出七颗‘1’这个数字,就来告诉我。”
最小的三面体,到最大的二十面体,要丢出七个“1”,这个概率有多小?大致在六十万之一。
这似乎是一个比仰视天空还要枯燥的游戏,可阿瑞斯依然兴致勃勃地丢掷起来。
二十五天后,手腕红肿的阿瑞斯一脸灿烂笑容地跑到李浮屠面前,小心翼翼捧着手心的七颗骰子,正好七个“1”。
“好,等你连续两次抛出7个‘1’再来告诉我。”那天终于能够单独干掉一只血牙豹子的李浮屠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挤出一个微笑应付道,如果仅仅依靠运气,这恐怕是一个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结果。
整整半年,阿瑞斯除了蹲在角落安静睡觉和正常饮食生理作息,便一直皱着眉头投掷骰子,等到临近秋季,这个习惯穿一身麻布白袍的孩子终于来到李浮屠跟前,手中紧紧攥着骰子,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小心翼翼捧着。
“怎么做到的?”正在书房浏览一本魔法入门书籍的李浮屠好奇道。
阿瑞斯把七颗骰子朝书桌上一扔,七颗“1”。
随后他拿起骰子,一甩,是从“1”到“7”各一颗。
这意味着这个孩子已经懂得如何控制骰子,而且精确到七颗骰子!这是令人惊艳的天赋?还是说因为他抛开所有杂念将所有的精神力都聚焦在这件事情上,从而比常人更敏锐?专注,达到枯寂的地步,这是石崖修道院中苦行僧侣信奉的境界,是阴暗高塔内高阶魔法师对自己的告诫。
李浮屠看着这个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这一天,依然精神焕发的罗桐柴尔德公爵和他依旧高贵典雅的妻子也终于来到波撒珊城堡,当然还有永远细致入微的老管家。
看着个头又高了不少的儿子,公爵夫人搂过他在怀中,柔声道:“怎么就偷偷长大了呢,我都没看仔细。”
李浮屠双手拉着脸蛋做了个鬼脸,就连一向讲究贵族礼节的公爵也自动忽略了这个继承人在大庭广众下的失态,一脸欣慰,这个儿子在波撒珊城堡培养出了一种他身上不具备的气质,这种气质他以往只能够从朱毗特城皇宫碰到的将军们感受到,虽然不羡慕这种姑且可以称作血性的东西,可对一贯儒雅的公爵大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现在孩子弥补了这种遗憾,他自然高兴。
老丕平笑眯着眼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今小少爷的身子骨确实不如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喽。
体重不减反加的胖子莱茵哈泰现在体型固然庞大,可却不会让人觉得肥壮臃肿,用胖子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即使是一头猪,也不是那些只知道钻到贵妇裙底欣赏风景的贵族家猪,而是一头能在丛林中生存的野猪。
“他是?”公爵夫人看到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帮憨憨傻笑的阿瑞斯。
“他叫阿瑞斯,一个能陪我说话一起看星星的好孩子。”李浮屠笑容依旧如春风化雨,纯洁得一点都不像是个徒手击杀血牙黑豹子的新雅格卜森林之王。
公爵夫人并没有像他爱干净的丈夫那样直接走入城堡大厅,而是摘下一枚别在袖口的紫曜花钻石别针,弯下身将它交给一脸茫然的白袍孩子,笑容和蔼道:“孩子,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如果某天我的奥古斯丁惹恼你了,你可以把它卖掉,它可是能买很多面包和奶酪哦。”
阿瑞斯转头望向李浮屠,似乎在征询意见,在看到李浮屠点头后他才咧开嘴笑着收下。
李浮屠跟老管家走在并排,悄悄道:“老丕平,奥格斯歌城的贵族顶多就是养几只猎鹰抓兔子,我现在可是能够让食猿雕拉着我巡视雅格卜森林。”
老丕平虽然面向别人的神情依旧古板,可声音中却透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轻声道:“奥古斯丁少爷,老丕平这身骨架可禁不起食猿雕几下折腾,要不然我这个老头子倒也想看看雅格卜森林的全貌。”
书房,桌上尚且摆着缺了一颗十六面体的剩下六颗骰子,李浮屠轻轻收起,看着眼前这对欲言又止的父母,笑道:“我这就跟你们去马丁公学。”
“一名骑士除了用剑来战胜敌人,也要用书籍带来的仁慈、宽容和博学来感化对手。”公爵松了口气道,他虽然不反对自己的继承人成为一名骑士,但他绝对不想他的孩子成为手中只有利剑的刽子手。虽然这些年发生在孩子身上波折不小,但都没有改变他让孩子做个普通继承人的初衷。
“好啦,别拿你那套来教训我们的孩子。”
公爵夫人轻轻摇头微笑,望向也是悄悄吐舌头的孩子,温柔道:“奥古斯丁,去不去马丁公学并不是关键,只是我和你父亲确实很想你,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让古利格利陪你去奥格斯歌城。”
李浮屠摇头道:“不需要,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成为一名骑士,接下来就看我自己了。”
走出书房,李浮屠恰巧碰到老管家,轻声道:“老丕平,帮我查一下驯马师塔罗阿索的资料。”
老丕平进入书房关上门后,公爵夫人沉声道:“塔罗阿索既然没问题,那就从阿瑞斯这个孩子身上找,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跟秘密协会的冈德修斯家族展开一场战争,这个令人头疼的奸诈家族十年来都没有停止对那位驯马师的追捕和悬赏,这其中肯定有我们还不知道的隐情。”
公爵冷冷道:“血族,真是个该拖进阳光化成灰烬的丑陋种族。”
公爵夫人嫣然一笑道:“但是有不少诗人赞美他们是黑夜中的贵族呢,他们永生的诅咒,可是吟游诗人们最津津乐道的灵感源泉。”
公爵自嘲道:“起码我不会,这些暗夜中的生物,就应该安分守己地匍匐在阴暗潮湿的地窖中。”
她轻轻皱眉,喃喃道:“奥古斯丁这次可是被迫接下了一块烫手的面包啊。”
老丕平安静退下,既然是管家,他就有义务将这块烫手的面包变得起码能够咽下。
第二十六章 狗娘养的骑士
在查士叮郡农民采摘葡萄的季节,奥格斯歌城贵族们浩浩荡荡的秋季狩猎也拉开序幕,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原先商定好的查士叮郡最盛产狐狸的塔特乡村地区,而是临时更改为罗桐柴尔德家族的瑕多丽庄园,贵族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异议在澳狄斯亲王和北奥武符老伯爵两位当权人物表态后顿时变成了一片附和赞美声,仿佛这一次秋季狩猎就能够为神圣帝国带来五百年的荣耀一般。
本来准备带着李浮屠回奥格斯歌的公爵夫妇只好放缓行程,不仅整个奥格斯歌贵族费解,他们也很纳闷为什么素来对罗桐柴尔德冷嘲热讽的澳狄斯亲王为何要提议选择瑕多丽,政治阴谋?公爵夫人第一时间打消了这个念头,谁都知道澳狄斯亲王是个极度反感把他军事上卓越谋略带到政治圈中的一名个性皇室,一个敢骂帝国二号人物牧首是条不忠诚的老狗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个政治白痴。
公爵夫妇带着波撒珊城堡大部分下人来到大门口,望着远处向城堡驶来的贵族车队,李浮屠心里恶毒地设想要是泰坦国宫廷首席魔法师能够在这个时候砸下一个禁咒之类的魔法一定非常华丽。他身后站着一脸木然代替一脸憨傻笑容的阿瑞斯,这个只喜欢穿白色粗麻袍子的小孩似乎很喜欢躲在李浮屠的背后。
除了澳狄斯亲王和北奥武符老伯爵这两个奥格斯歌城的军政大佬,像海蒙和伊阿宋这类能够在奥格斯歌城主会议说上话的家族也都赶来瑕多丽,一起十六个家族将近两百人,简直就有点拖家带口的味道,李浮屠望着从马车上走下的个个衣着华丽的老头名媛大叔大妈,有点乏味,因为他很想见到的帝国第四骑士澳狄斯亲王并不在队伍中,而且他还看到了一张让他不舒服的脸庞,君士坦丁,一头愈加耀眼的漂亮金发,脸上挂着一个大贵族少爷该有的倨傲和自负,如果从外表上来看,这位君士坦丁少爷确实称得上奥格斯歌城最英俊的少年。
李浮屠如果不是见识过这个纨绔的火系魔法,肯定会把他看作是一名合格的骑士侍从,因为这个君士坦丁的身材不仅仅是美学的修长,那是一种磨砺出来的矫健,这从他马车落地和行走步伐就看得出来,这不难理解,尚武的北奥武符家族从来不允许出现一个类似罗桐柴尔德现任家主的继承人。
就在李浮屠观察君士坦丁的时候,君士坦丁身后的一个少女也在瞧他,她同样有一头柔顺金发,一张已经能够预见她未来是个大美人的精致脸蛋,一双能说话的漂亮桃花眸子,手指轻轻提着裙角,她跟随着家族长辈走入波撒珊城堡,是个大美人胚子的她似乎拥有无懈可击的淑女仪态。
她就是北奥武符家族老伯爵最宠溺的孙女阿佛洛狄,本来她极有可能是李浮屠的未婚妻。
君士坦丁与李浮屠擦肩而过的时候,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冷笑道:“罗桐柴尔德的废物继承人,你要是敢对我姐姐有半点想法,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跟澳狄斯亲王的女儿一样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哦,是打断你的三条腿哦!”
本来仅仅是用欣赏眼光看到阿佛洛狄的李浮屠听到这个孩子气的警告,硬是多瞧了几眼身材已经初步发育的阿佛洛狄,尤其是她那初具规模的胸部,让李浮屠不得不感慨贵族少女发育就是好,连这个地方都格外惊心动魄,这要长大了可不就是个颠倒众生的金发尤物。
“澳狄斯亲王呢?”
转身走入城堡的李浮屠轻声询问身旁的老丕平,古利格利这位第六骑士便有那种摧枯拉朽的强横实力,那这位曾经率领黑玫瑰骑士团与泰坦帝国精锐骑兵鏖战的第四骑士又该如何的气势凛人?
“在城堡最近的村庄住下了,奥古斯丁少爷,您也知道这位亲王并不是十分喜欢老爷。其实这些个家族的护卫骑士大多已经安排在瑕多丽的几个村子,要知道这可几乎是奥格斯歌城的全部贵族老爷了,就算有一支几千人的精锐部队杀来,也一定会全军覆灭。”老丕平微笑道。
李浮屠点点头,确实,且不说那些贵族们最精锐的家族骑士和单兵作战恐怖的尊贵扈从骑士,仅仅澳狄斯亲王和古利格利就足够令人胆战心惊,更何况还有各自的家庭高阶魔法师,事实上罗桐柴尔德家族如果不是巫婆的出现,也会找一两个像君士坦丁身边图尔努斯那样的大魔法师。
本来冷清的波撒珊城堡顿时无比热闹,贵族间总是充满寒暄客套,而澳狄斯亲王和罗桐柴尔德家主接下来的碰撞更被众多贵族期待着。
实在厌烦繁琐礼节的李浮屠干脆带着阿瑞斯来到铁匠铺,古利格利正在懒洋洋躺在一棵还没有劈成柴的橡树上晒太阳,他原本就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家伙,饿了就抓几只畜生烧烤,渴了就去城堡地窖偷酒喝,没事情还可以去泡泡温泉,虽然这一点都不像是一名正统骑士的生活。
李浮屠盯着闭目养神的古利格利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塔罗阿索的身份?”
在脏衣服中抓虱子的古利格利起身坐在橡树干上,瞥了眼李浮屠身后一言不发的阿瑞斯,这个孩子虽然不再有一眼就让人看出白痴的傻笑,眼神依旧涣散空洞,古利格利轻声笑道:“当然,这一点我很早就汇报给公爵夫人,反正塔罗阿索没有做出危害罗桐柴尔德家族利益的事情,我也懒得管,如果不是夫人的意思,我早杀了他来个眼不见为净,虽然我个人对这种暗黑种族没有什么大偏见,可每年被狼吼吵醒睡梦,总不是件舒服的事情。”
李浮屠摇头低声咒骂道:“狗娘养的骑士。”
古利格利也不生气,继续抓他的虱子,对他来说晒着太阳抓这些顽皮的小东西可比骑在马上切割人头来得愉快一百倍。
李浮屠转头看了眼阿瑞斯,皱眉道:“那头巨狼死了,这孩子怎么办?阿瑞斯也是狼人?”
古利格利耸耸肩,捏死一只虱子,道:“即使是一名高傲仁慈的正统骑士,也仅仅保护被皇帝和牧首认可的帝国子民,你听说过一名骑士去守护暗黑种族的后裔?再说,我只是个当年拿不到帝国骑士学院证书的又很怕麻烦的骑士,这孩子是死是活,我可不想操心。”
李浮屠咬牙切齿道:“简直就是骑士的耻辱,真不知道起初那个把你称作‘帝国第六骑士’的家伙是哪个混蛋。”
古利格利微笑着接受这位奥古斯丁少爷的嘲讽,道:“我提醒您一点,奥古斯丁少爷,这个孩子对您来说只能是个麻烦,虽然我能理解您在那头笨狼自杀后接受这个孩子的贵族式仁慈,但不管您是出于怜悯还是您的骄傲,最好的选择是现在把这个孩子送出去,越远越好。能够把阿波雷帝狼族的族长逼入死地的势力,寻常贵族是填不满它们牙缝的。说这头狼的笨,还真是有种大智若愚的味道啊。”
李浮屠转身望着脸色病态神情茫然的阿瑞斯,伸手捏了捏他的苍白脸蛋,李浮屠浮现一抹坚毅笑容,自言自语道:“这个世界那么大,总得有个陪我说话的人吧?”
牵着阿瑞斯的手,决绝转身。
古利格利微微动容,不再说话。
望着这位奥古斯丁少爷逐渐不再瘦弱却依然一如既往倔强的背影,再瞧着一瘸一拐的白衣孩子,古利格利叹了口气,重新躺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老丕平缓缓从阴暗处走出,站在古利格利身边,缓缓道:“估计要热闹了,你到时候动作干净点,别跟那年一样血腥。”
古利格利闭着眼睛笑道:“老不死的家伙,难道你还怕吓着你的奥古斯丁少爷不成,只有这孩子吓我们的份,想吓到他,你和我都还不够手段。”
老丕平沉默不语。
古利格利突然收敛笑意,道:“这个狼人躲了这么多年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刻自杀,难道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一身精致得体燕尾服的老管家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确自己定还有一点时间去厨房督促那些不勤快的厨子,点头道:“血族十三支中的冈德修斯家族已经‘发牌’,恐怕不止一个这种躲在阴暗角落嗜血的家族成员开始朝瑕多丽赶来。”
古利格利摸了摸胡子,冷声道:“怪不得,早知道我就该一枪解决掉这只狡猾的狼人。”
老管家收起怀表,微笑道:“古利格利,夫人可不是一个喜欢让老爷麻烦缠身的主人,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古利格利轻轻点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再去找找那杆枪就是了。”
第二十七章 在云端俯瞰世界
李浮屠骑着一匹茴尔卑斯纯种马载着身后的阿瑞斯跑出波撒珊城堡,庄园内一个叫罗曼的村子附近有个大山坡,顶部很适合观赏瑕多丽庄园全景,很久没有和阿瑞斯一起看夕阳的李浮屠策马前行,一只他饲养了两年的游隼在他们头顶飞翔,颇有左牵黄右擎苍的意味,冲上山坡,李浮屠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背影,一如当年德古拉之牙占星楼。
她?
跳下马的李浮屠让阿瑞斯继续坐着,牵着马来到她身旁的山坡顶点,果然是她,一张比阿瑞斯还要苍白的脸庞,虽然清致,却是一种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病态,与当年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在占星楼仰视星空的孩子长成了少女,她侧脸抬头看到李浮屠,那双原本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眸子顿时灵动起来,李浮屠轻轻一皱眉,不再计较,俯瞰瑕多丽。
“你还会来看我吗?”她缓缓开口,陪着李浮屠俯视庄园的旖旎风景,她似乎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相逢伊始便想到了离别后是否能够再次重逢。少女就是澳狄斯亲王的宝贝女儿潘多拉,如果不是她开口要来瑕多丽,骄傲的帝国第四骑士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狩猎,整个帝国都知道这位亲王战场上唯一的败绩是翡翠河战役,而情场上则跟波撒珊城堡的女主人有关。
“我讨厌这种语调。”
李浮屠轻声道,吹了一声口哨,那只翱翔于头顶的游隼迅速俯冲下来,在轮椅上的少女惊讶中落于李浮屠的肩膀,这只颇具灵性的飞禽亲昵地用鸟喙摩挲着李浮屠脸庞,养鹰玩隼是他的强项,奥格斯歌城贵族大多也有养鹰隼的习惯,可却绝对不会有一人去亲自伺候这类长羽毛的畜生,这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更需要耐心。
“它是你的?”
潘多拉凝视着站立在李浮屠肩膀上的游隼,喃喃道:“即使是一只宠物,但能飞翔,真好。”
李浮屠伸出手指逗着肩膀上的游隼,吹着口哨。这是一只体型较小的红嘴桃花隼,小却快,极其敏锐,攻击性极强,在李浮屠看来体型比它稍小的燕子隼根本就经不起这只桃花隼的几爪子,即使对上兔虎这类甚至能够拎起小水獭的中型隼也不逊色,唯一的特点就是太喜欢爬高,寻常训练猎隼新手根本不敢轻易放手去盘。李浮屠见她一脸羡慕,轻声问道:“你喜欢?送给你。”
愣了一下的潘多拉低下头,柔声道:“它不是我的。”
很不文雅翻了个白眼的李浮屠一耸肩,红嘴桃花隼一飞冲天,道:“你要真喜欢,我替你‘熬’一只出来。”
“真的?!”
少女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随即疑惑问道:“什么叫‘熬’?”
李浮屠坐在草地上,叼了一根小草,道:“抓到一只鹰隼都需要先磨去它的野性,至于具体怎么个熬法,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其实一个女孩子最适合松子或者燕隼,不过这两种都上不了台面,所以你这个娇贵公主要玩鹰,还真得我这种桃花隼,不过最好的桃花隼是象牙色鸟喙,不好找,总之我给你熬出一只来就是。”
少女望着天空中飞翔盘旋的桃花隼,心神摇曳,那张清瘦的脸庞也浮现出一抹沐浴在阳光中的柔和。
“走不出一幢房子或者走不出一座城市,并不代表那就是牢笼。真要钻牛角尖说起来,谁不是禁锢在笼子里的角色,你就别给自己画地为牢了。”李浮屠轻声道,干脆躺在草坪上,叼着那根小草,细细咀嚼,就能体会出这种甘草的甜味,“这种大道理其实都是扯淡,我这个人最见不到一个人的顾影自怜怨天尤人,尤其还是个孩子,活着就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了。”
阿瑞斯托着腮帮坐在马背上发呆。
少女莞尔一笑,并没有对有试图颠覆她人生嫌疑的李浮屠生气,托着腮帮露出一抹温柔笑意,道:“我可从没觉得孤单,只是身子衰弱,只能这副模样。”
李浮屠知道这附近肯定有澳狄斯亲王府上的高手暗中保护,站起来弯身在她耳畔悄悄道:“等有机会我带着你俯瞰雅格卜森林去,前提是你胆子够大,不怕食猿雕。”
————
公爵夫人保持优雅姿态从大厅来到整座城堡唯一安静的三楼书房,关上门,重重松了口气,她穿着镶边后身带褶皱的宽松长袍式样精致外套,从拉波罕进口的华贵裙子前摆收起,后摆由底部裙撑撑开,构成漂亮的“瀑布裙”,这是从今年帝都开始流行的款式,公爵夫人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款式,但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太脱离主流***只能如此,她从不会让自己的鹤立鸡群刺伤周围贵妇们的脆弱而虚荣的面具。
回到城堡的李浮屠偷偷溜进书房,见到正在阅读一本诗集的母亲,便很体贴地替她揉捏肩膀,知道这个儿子是厌烦了贵族之间的繁文缛节,公爵夫人轻笑道:“我的奥古斯丁,别以为只有你们男性贵族才如此辛苦,其实我们这些所谓的贵妇也不轻松。即使是一场简单的周末聚会,我们也得起码需要带两套呢子外套和裙子、三套晚装、三套适合喝茶的服装、各种帽子、室内和室外穿的鞋、靴以及长统靴,当然还有类似衬裙、披肩、丝巾和梳子以及首饰别针的小东西,很有时候一天就需要花去四分之一的时间在换衣服上。尤其像今天这种情况,每个人都希望我这位女主人具备他们心目中先知和天使的品质,我必须编织出一个让所有人充实却不紧张的计划,哦,我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受罪,怪不得有位贵妇抱怨说她根本就是生活在异端裁决所中。”
老丕平敲门而入,李浮屠很识趣地离开书房。
“雅格卜森林外围和南部怎么样了?”公爵夫人等到李浮屠走出书房,原本的和蔼眼神顿时烟消云散,取代的是一种罗桐柴尔德家族负责人的胸有成竹。
“从塔特乡村地区捕捉和购买来的狐狸今晚就能投放入雅格卜森林外围,森林南部地区已经确定不会有大型食肉猛兽出现,狩猎期间,雅格卜森林南北部接壤地区会有专门的家族骑士守护防止黑豹子这类生物窜入南部,狩猎过程中我们也会有人跟随各个贵族,基本可以完全杜绝危险。”老丕平缓缓道。
“每个人带着十几对猎狐梗和猎熊犬和鹰隼去抓些不起眼的野兔狐狸,我真不知道这群贵族老爷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真要耀武扬威,怎么不带着这些畜生去玛敦郡去围剿异教徒。”公爵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冷笑道,她为了防止明天那群跃跃欲试的贵族们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瑕多丽庄园不得不秘密从塔特乡村带入大量狐狸,而且还让人将太凶悍的食肉巨兽从南部森林赶到北部,只留下灰熊或者野猪这类恰好能够让一大堆猎狐梗和鹰隼们尽兴的畜生。
“真要到了玛敦郡的塞缪耳森林,除了澳狄斯亲王,这些贵族老爷恐怕谁都要成为异教徒们眼中的野兔狐狸了。”老管家轻笑道,这种话,也只有在这间书房能说。
“而且还是异常肥硕的那种。”公爵夫人打趣道。
老管家微笑不语。
“听说奥古斯丁偶然见到了澳狄斯亲王的女儿,对了,那个孩子是叫潘多拉吧?”她来到窗口,马场中满是一个个精力旺盛的贵族在策马狂奔,虽然说这些“肥硕的野兔们”大多是顶着骑士名衔的绣花枕头,但终究是接受过正统训练的骑士,骑术都还算精湛,公爵夫人猜想他们可能面对一些食物链顶端的巨兽时骑术会更加出神入化吧。
老丕平点点头。
“随奥古斯丁去,孩子长大了,他要真喜欢这个女孩,我也不介意再看到澳狄斯亲王那张臭脸。反正正愁北奥武符那边不好交代,有这个潘多拉,事情就简单多了,毕竟正常人看来,一位亲王的女儿可远比一个老伯爵的孙女来得尊贵。”公爵夫人笑道,虽然她知道事实正好相反。
老丕平轻轻退下,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不容丝毫差错地解决。
公爵夫人捧着诗集来到窗口,随意翻到一页,其中有一枚精美枫叶书签,她看到一句被儿子勾勒出来的诗句:厄运是希望的的忠实姐妹,孩子,好好活着,神还让你活着,就肯定有他的安排。
————
第二天,阳光普照,波撒珊城堡外贵族云集,一个个身着猩红猎装,头戴帝国传统的尖顶黑毡帽,跨在高大骏马之上,每个人都有成群结队的猎狐梗和猎熊犬,头顶鹰隼盘旋,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随时待命的仆人,其中有两三个狗倌,一名扈从骑士或者几个家族骑士,队伍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北奥武符家族中的两名小成员,君士坦丁和阿佛洛狄!
他们手臂上各停有一只矫健神勇的十三黑尾隼,虽然体型跟李浮屠饲养的桃花隼差不多,这种以凶悍著称的猎隼却更加残酷,往往能够一爪便勾出野兔的内脏。本来阿佛洛狄昨天还十分淑女参加了贵妇们的茶会,博得一片赞誉,甚至连公爵夫人都有点欣赏这个孩子的教养仪态,今天这一身英姿飒爽地装扮着实让所有人跌破眼镜。
不愧是北奥武符家族的后代!
而此刻李浮屠已经按照约定来到那处山坡顶点,潘多拉依然安详地坐在轮椅上,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等候。
“你很像一个人,不过不是样子。”拔起一根甘草叼在嘴里的李浮屠轻声道。
“如果很久以后,你能对另外一个女孩子这么说,我会很高兴。”潘多拉轻声道,说着骨子里弥漫着悲哀的言语,眼中却没有半点伤感,她就这样很矛盾地微笑着抬头凝视李浮屠。
“你还小,别这么老气横秋。”李浮屠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潘多拉皱了皱小脸,似乎想要做个鬼脸,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的她只能灿烂微笑,像一朵习惯了背向太阳的向日葵。
“想不想跟那只桃花隼一样?”李浮屠突然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脸,手指向天空中的红嘴桃花隼。
潘多拉点点头。
李浮屠鼓足腮帮吹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口哨,那只桃花隼一听到这声口哨立即窜入云层消失不见,就在潘多拉诧异的时候一只庞大到超乎寻常地步的巨禽映入眼帘,那是潘多拉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飞禽,影子足够掩盖她和李浮屠。
李浮屠突然在她跟前背对着蹲下,示意她上背,潘多拉迷迷糊糊来不及矜持和羞涩便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背上,李浮屠将一根早准备好的结实丝带将两个人捆在一起,站起身,又吹了一声哨子,那只比寻常食猿雕要大上一倍的雅格卜森林食猿雕之王朝他俯冲而下。
李浮屠抓住巨大食猿雕的爪子随着它背着潘多拉猛然腾空,转头温柔道:“我带你在云端俯瞰这个世界。”
上辈子我欠经纶的,这辈子我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