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魇煞之境(上)
只见,两道凌厉的紫色雷刃破空而去,狠狠打入地面,“啪啪”一连劈出两道深坑,惊得企图逃走的童成“蹬蹬蹬”连退了两步。
锦凰直起身,缓缓睁开双眼。
她静靠树干时,看着不过是个沉静内敛的年轻女子,可一睁开双眼,就像是磨去了锈垢,锋芒必现。
锦凰走上前,面上无甚表情,嘴唇开合,“想逃?”
童成只觉得她整个人危险至极,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其他的一切都陌生得让他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锦凰?
他又惊又惧,身上的绳索因为动作又缠紧了几分,可那痛哪比得上背脊上爬上来的寒意。
童成背部贴着横卧的枯木,看到对面锦凰似笑非笑地扯起一边嘴角,神色仿佛逗鼠的狸猫,嘲笑他的负隅顽抗,“落到我手里,你觉得你还跑得了么?”
锦凰俯下身凑近他,眸光冰冷而轻蔑,“童成,欠下的债,早晚要还。”
“……”
童成不甘又绝望地咬了咬牙,别过头不再看她。
……
云铧是先醒的,毕竟他的伤相比较风扬而言是轻的了。之后,又等了许久,风扬才睁开双眼。
一行人整装,继续前行。
通过风扬的口述,垵南发生之事大致与他们在仓古道听到的所差无几。但有一点很奇怪,不同于荒漠如此大的动静,垵南的墟洞出现的悄无声息,竟是附近的百姓最先发现,最后才传到的白蚀峰。
之后,就一如传闻的那样,白蚀峰先后派遣了两批弟子进入墟洞,共计一百二十人,陆家也派遣了不下五十人进去。
风扬是第二批进的墟洞,除却第一批有三名弟子死里逃生出来报信,据他所知,生还的只剩下他一人。
“临熙师伯是为了救我,不然,他是可以逃脱的……”风扬神色哀伤,语气懊悔又低落。
他口中的临熙,就是那位率领众人入墟洞的元婴期修士。
云铧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宽慰。
一时无言,谁都没有出声。
又过了许久,风扬敛去哀伤再次开口道:“但困在这里的这段时日,我也并非一无所获。结合锦道友你所言,与我目前所绘的地形图,这异域分为阴阳两界,就如同一幅巨大的太极图。”
“所以,这里是阳界,而锦儿之前所在则为阴界?”云铧接口。
风扬注意到他对锦凰的称呼,又暗暗留心两人言谈举止间透出来的默契与亲昵,眸色暗了暗。
当初在仆句部落,那些仆句人将锦凰擒上高台后,他被一阵强光以及释放出来的可怕力量震晕,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白蚀峰。问了旁人才知道,他竟昏迷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之后,他委人打听她的下落,听说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不错。”风扬回过神来,点点头。
“这样的奇异地域,怕也是千年难得一遇……”云铧感叹,却也跃跃欲试。
形同太极图样的阴阳异界,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历练。虽然充满危机,却也可能充满了机遇。
“等等!”锦凰突然顿步,拦住还要前行的二人。
她看了看周围,薄唇轻启,说出一句不搭前言的话,“风停了。”
云铧和风扬一怔,看向她,却见对方神色肃然,警戒的目光一一掠过周围。两人的心瞬间便提了上了,仔细一辨她的话,发现方才还徐徐吹拂的风此刻突然间停了。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你们留在此处。”锦凰抛下一句话,便在心里数着步伐往后倒退。
云铧和风扬不解其意,但心知她必有此番动作的缘由,便都没有动,侧转过身看她退后了约莫三丈的距离,之后又再次走了上来。
“锦儿,可有发现?”云铧问。
锦凰眉峰微蹙,点点头,“我想我们大概已经进入了某一处结界。方才过来时,我注意到右斜方有一墩枯木桩子,可如今再退回去,那桩子却瞧不见了。”
三人都不是初出山门的愣头青,都清楚,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是此地存在着某样东西,而这东西的场影响到了这一整片地域本身的场,从而在这片地域之内自成了一方结界。
人一旦进入就会被困其中,除非破除结界,否则将转死在其中。
至于引发结界的东西,可能是一柄强大的法器,也可能是别的,并无确切的盖论。所以,一旦碰上这种,有可能是机遇,但也不排除是险境。
是前者还是后者,别人不知道,但对于锦凰来说,必是机遇无疑。
因为,就在刚才,阿鼎断断续续对她说,“阿锦,那块碎片就……在这里,但……它已经变……了。它的力量超……过我,我压……制不住它……我同你的感应会……中断,你当心……必要……时……阴阳轮回……諓会出……手护你……”
阿鼎的话很明白,这片结界就是因为另一块鬼鼎碎片而起,于她不是机遇又是什么!
但有一句话也勾起了锦凰的警惕之心。
阿鼎说,“它变了。”
“变”这个字眼在她找到第一块幽冥鬼鼎碎片时它也曾用过。锦凰记得很清楚,这个字眼的背后意味着,这片幽冥鬼鼎的碎片已经沾上了邪祟之气,变成邪物,不再是焚邪烬祟,至刚至正。
“小心。”锦凰对二人道。
不要她提醒,云铧和风扬心里也清楚。
眼前这片树林看似风光霁月,没有风波没有声响,平静得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然而,多少血的经验告诉他们,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往往都蕴藏着狂风暴雨。越是平静,那么等暴风雨来临之际就越发的猛烈。
云铧在左,风扬在右,锦凰一把将捆缚着的童成推到后方中间的位置,她自己则断后。
一行四人缓步向前。
走了许久,都没有碰见什么异常。然而,越是如此,众人就越不敢放下戒备之心。
恰在此时,云铧伸手一横,示意众人止步。其余人见状,忙止住步伐,屏息凝神。
锦凰扯着童成随他们一道儿躲到一侧的茅草丛后,从云铧拨开的草缝中望出去,却瞧见前方约一里远的空地上对列着两只军队。
第四百二十四章:魇煞之境(中)
左侧一方清一色银白色的护身铠甲,头戴同色头盔,脚踩银色兽纹护靴。队列齐整,士兵个个端正清方,手持银色叉戟,脊背如松。熠熠生辉的银色铠甲衬得人浑身上下似有浩然正气,凛然不可逼视。
而与他们对战的另一支军队却是恰恰相反。
一溜烟的玄黑色甲胄,队列良莠不齐,士兵容貌诡异,似兽似鬼,有带毛尖耳有鱼样兽鼻,手持各色武器,脚下**,偶尔喷出兽吼似的鼻息。
此外,玄黑军的队列前还拴了三头模样凶煞可怖的黑水玄蛇,长约二丈,头似铜盆眼大如铃,状似倒三角的蛇嘴下时不时吐着猩红的信子,瞧得人心头颤颤。
是魔族!
这些黑甲军竟然都是魔族!
可是,与之对战的银色甲军却又是谁?
粗粗一看,这两只军队合起来约莫有数万人之多,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地占了整片空地。
南淭和那些个魔修来此地难道就是为了助阵?
不,不像。先不提那只银色甲军,从魔族军队身上,锦凰他们竟诡异地都没有感应到丝毫的魔气和其他任何气息,他们就像是……空气……
难道是幻象?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眸光中皆是疑惑不解。
这时,银色甲军一方受令旗调遣开始变换阵型,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平地和半空中结出了八座对战阵型。
若是幻象,这也太气势磅礴了些,锦凰在心头暗道。可若不是幻象,却又为何没有丝毫的气息?
一团团疑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这时,对战双方开始叫阵。
黑甲军一方,像是将领模样的一名魔族跨着魔兽步出队列,神色嚣张倨傲地冷笑连连,“这阵型变换来变换去,你们倒真是锲而不舍啊……哟,瞧瞧,这是什么?缩头乌龟?哈哈哈……!”
他一笑,带起身后一阵参差不齐的嘲笑声。
“魔族妖孽,休得猖狂!”银色甲军一方,队列最前的一名男子气得怒发冲冠,手中兵器直指魔族,“今日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好大的口气!天族小儿,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魔族冷冷一笑,脚下夹了夹魔兽的腹部,手举高枪就朝对方冲了过去。
一瞬间,一人一魔就战作了一团。
那方战意正烈,这厢魔族方才的两个字却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他提到了“天族”二字。
天族即神族,据古籍记载,上古诸神将魔尊裂苍穹封印之后,或陨落或陷入无休止的沉睡。神之一族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六界之一的神界事实上留下的只是些传说。
此刻,魔族重提,难道说,神族又复兴了起来?
几人心底怀揣着这样的疑问。
空地上神魔二军已经成功交战,战斗愈演愈烈。银色甲军一方阵型不断变换,进退有度,黑甲军则一味地冲锋陷阵,仗着魔族数量众多,只管横冲直撞。
战争素来都是残酷而血腥。
很快,战斗双方便躺倒了一大片,鲜血喷溅,泥土都被染成了绛紫色。
锦凰他们瞧得专注,对童成竟是放松大意了。不成想,他见三人的注意全都放在前方的不明战场上,竟脑子活泛地算计起了逃跑。
他一面观察着周围,一面在心中计算逃跑的路线。
前方正值两军对垒,他料定他们不敢贸然现身,便决定铤而走险。只要能成功越过战场,就有活路。
短短片刻的功夫,童成就将逃跑的路线在脑海中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坚定之心也越堆越高。
他小心翼翼地暗觑三人的动静,瞅准时机,抱定一击即中的念头,利用脚下的腾冲之力一下子越过三人的头顶,直接飞跃出了茅草丛。
身上的绳索大大减弱了童成的平衡之力,不过好在,他只是身板晃了晃就站直了。
随即,他就片刻不停地朝战斗圈冲过去,企图以神魔混战来搅乱锦凰他们的追击。
童成心底思量得极好,堪称妙极。锦凰他们也确实放松了警戒,等反应过来时,童成已经迅速混入了战斗圈,左闪右突地以魔族或天族来遮掩自己的身影。
放任他这般逃跑,锦凰如何甘心。
她脚下腾空,一下子越出茅草丛,手上幻出蟒鞭,正要甩将出去,恰在此时,变故陡生。
原本笼罩在头顶的青天白日,乍然间像是被一只滔天巨兽给吞食掉了一般,黑暗以眨眼的速度迅速笼罩上来。那黑并非彻彻底底的黑,而是黑中泛着蓝紫色,幽幽沉沉,森森鬼鬼。
与黑暗一道蔓延上来的是,毫无征兆出现的煞戾之气。
锦凰等人瞬间变色。
原因无它,实在是这突兀弥漫开来的煞气太过乖戾和凶煞,像是由不计其数穷凶极恶的暴徒含恨而死之后形成的恶灵,而后经年累积,怨念积久不散,形成的此等凶煞之气。
原本无风的树林间突地刮起阵阵阴风,刮擦过林间缝隙,卷起一声声似鬼哭似狼嚎般的呜咽,像是有闺怨女子在轻啼,又像是稚龄顽童在嬉笑,声声诡异恐怖莫名。
“啊!鬼啊!”
一声惊呼兀然炸开。
锦凰猛地回身朝战场上望去,却瞧见不论是魔族亦或是天族的军士,一个个如同沙漠中被风化了的圆石,皮肉尽数化成沙糜,被风一吹,皆为烟烬,只余下一副骷髅骨架子。
原先已被杀死躺倒在地的尸体,眨眼之间变成一具具血尸,纷纷从地上爬将起来,仿佛活动不畅的朽木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锦凰已经惊呆。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短短几吸的功夫间,天地已然变色,神魔战场顷刻间化为恶鬼炼狱。
“啊!救我!救我!救……”
童成的声音再一次如同平地惊雷,里面充满了对死亡的惊恐和绝望。锦凰看过去,如山似海的尸潮冲他涌过去,眨眼的功夫就将人给淹没,只余下一双挥舞的手臂还在半空中苦苦支撑。
呼救声逐渐减弱,很快便被不绝于耳的噬咬声和吞咽声遮盖,再感应不到丝毫活人的气履。
第四百二十五章:魇煞之境(下)
“锦儿,快走!”
云铧一把握上锦凰的手腕,扯起她便往回跑,“这是座魇煞结界,趁着这些鬼尸还未反应过来,我们赶紧先离开此地。”
一掠,两人便蹿出数丈之远,风扬紧随在一旁。
锦凰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回味着“魇煞结界”四个字,倒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结界。
原本宁静幽深的密林已经彻彻底底地变了色。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凭借着极佳的目力,看到围涌在一处的骷髅和血尸开始逐渐地散开,一只被啃噬地只剩下零星肉皮的带血臂骨从缝隙间探出,光秃秃的五指指骨曲成爪状朝下抠入地面,像是要从血尸堆中爬出来。结果,那五指只抖了抖,最后无力地垂落,再不再动弹。
锦凰是领教过恶灵的毒辣的,单单被鬼爪挠上一挠,那滋味也是辛毒难耐。如今,童成被活生生撕去皮肉、啃去骨血,恐怕世间最阴毒残酷的刑法都无法与之比拟。
虽不是她亲手了结,但随着这番严酷的利刑,萦绕在她心头难消的恨意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锦凰心头快慰,转过头不再去看,任由云铧扯着她一路飞掠。
过了许久,三人才停下来。
他们并没有出结界,头顶依旧是似怨气盖顶的幽森夜幕。
“云道友,你方才说这是座魇煞结界?可否详述一番?”风扬迫不及待地问。
云铧点点头,“所谓厉鬼,为人或为魔在死之时含有巨大的仇恨,死后怨魂不散成了恶鬼。而其中,鬼中之最就被称作是‘魇’。‘九鬼一魇’,说的便是九只厉鬼也难出一只魇,而这只魇的凶厉又远远敌过了九只恶鬼。”
“往往是,当有数量庞大的人或是魔惨死,这样形成的怨念便凝聚不散,再加之一些外在的环境使尸身存留下来,恶灵附着其上,便成了魇。”
“方才,你们也都瞧见了,神魔对战,数量不下五万人。如此数量的神魔,在同一时间含怨而死,所凝聚成的怨念可想而知。”
“既是如此,那为何我们一开始看到的不是鬼尸,而是神魔大战?莫不是我们看到的是幻象?”锦凰疑道。
“是幻象又并非幻象。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曾经应当也是神魔大战的战场,而我们瞧见的便是当时对战时的情形。而之所以会如此,应当是结成此处结界的背后之物将当时的情形给存留了下来,就如同一道法力极为深厚的收影符篆,让这些神魔不断地重复演化当时的场景。”
“然而,童成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其中固有的规律,幻象破碎,结界内的天地化出它本来的面目,所有神魔皆化为厉鬼、血尸以及煞魇。”
听云铧这般解释,锦凰便明白了。
恐怕,这一切的背后正是那片幽冥鬼鼎的碎片在作祟。
如此一来,他们若想要逃出生天,就必须找到碎片的所在,将其收服,才能破开结界。
只是,阿鼎被压制,与她断了感应,她少了助力,只怕要找出那碎片,不会容易。
“那我们的目的,便是找出结成这一方结界的背后之物?”风扬也不是头一次外出,思绪瞬间便转到了点上。
“对。”云铧点点头,“神魔的怨念之所以凝聚不散,极大一部分原因是那方物什在运作。找到那物,将其毁去,这些鬼尸也就随之消散,结界便也就破了。”
“可如今这些鬼尸……”锦凰一想到方才那如同潮水一般的尸海,便说不下去了。
她不提,云铧和风扬也明白。
五万有余的鬼尸,俨然就是一只军团,而他们只有三个人,现在的情形已经不是以一敌百,而是以一敌万了。不要说找出那物什了,便是能否活命还是个问题。
“如果我们就这样莽撞地对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可行的对策。”风扬说着,转向二人,“锦道友云道友,你们可有什么良策?”
“云铧,你可有什么办法,让那物什主动现行?”锦凰亦看向云铧。
魇煞结界,她和风扬都不甚熟悉,云铧既为诡道传人,又熟知魇煞结界的由来,定然还知道些别的。
云铧拧着眉宇,“其实,结界说起来也是一方阵法,只是与我们所熟识的有所不同。但究其根源,也是依据某种规律构建而成。阵眼是一方阵法所不可或缺的,结界既也是阵法,那必也有阵眼。我想,那件物什即便不是阵眼,也是处于阵眼当中。”
“你可有把握找出阵眼?”锦凰道。
云铧迟疑,“魇煞之境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记载,身处其中也是头一回,可能要费些功夫。”
“既然进来了,就没想过轻而易举地出去。”风扬宽慰他,“我白蚀峰不通法阵,如今便只能倚仗云道友了。云道友只管放手去做,要我如何掩护,只管吱声便是。”
“多谢风道友。”云铧冲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眼锦凰,开口道:“我有一计。”说着,便凑近二人低头耳语起来。
……
时间渐逝,阵阵妖风中似有咆哮声隐隐传来,带起一阵鬼哭狼嚎。
云铧抬头看了眼影影绰绰的密林深处,仿佛有黑影藏在暗色深处来回晃动。
“它们来了。”他忙低下头,匆匆嘱咐了一句,“依计行事,以烟花弹为讯。”
“好。”
“好。”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风扬瞧了瞧锦凰,见她与云铧双手交握,似有体己话要讲,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黯色,翻滚在喉咙口的话最后囫囵成一句,“两位,小心!”
说罢,利落转身,很快便被淹没在暗色中,不见踪影。
……
远处,咆哮声越发的逼近,云铧捏了捏掌心的软嫩双手,眸中担忧之色仿佛浓郁得化不开的稠墨,“锦儿……你待会儿定要小心行事,这些厉鬼非比寻常,你莫要逞强,敌不过便跑,可晓得?”
这一次不同以往,锦凰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未免他到时为自己分心,便神色乖觉地点点头,“我省得的,打不过,便带着它们绕圈子,我保证绝不会同它们硬碰硬。倒是你,要找那阵眼需身涉险境,你才更该注意才是。我不许你受伤,听到了么?”
第四百二十六章:坟茔(上)
云铧瞧着她故作凶狠的模样,明明是担心他,却非要作出这副模样,心底里甜得仿佛踢倒了蜜糖罐子,“听到了。好歹我们诡道也是同冤魂厉鬼打交道的,自有一套对付它们的法子。”
经他一提,锦凰心道“也是”,他们诡道号称是幽冥鬼府的引路人,必定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远处,已经隐约可见鬼尸和骷髅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行来,两人纵然心有担忧和不舍,也只能匆匆对对方道了一声“小心”,而后匆忙转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极速而去。
锦凰冲入暮色之中,很快便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她与风扬的任务是牵制住鬼尸的注意,为云铧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找出阵眼所在。
……
苍穹还是大亮的时候,这片密林便有些绕,如今黑幕遮蔽,周围的每一棵树都瞧着差不多,加之阴风唳唳,煞气弥漫,越发显得周围影影绰绰,恐怖非常。
锦凰眸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阴风中夹带着怨魂的幽咽声和厉鬼的吼啸声传来。她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臂腕上的镯子纹理,缓缓往前走。
突然,脚下的步伐戛然而止,同时,锦凰的面色也变得异常的冷峻。
她祭出蟒鞭握于掌心,凝神戒备地目光一一掠过前方一里远之外的坟茔。
没错,是一大片兀然出现的坟茔。
数不清的坟丘土包密密麻麻散了一片,有些上面歪七斜八地竖了墓碑,有些则墓碑歪倒在地,甚至有些像是被野兽之类的刨出了坟坑,露出零散的白骨。坟丘之间或用杆子撑着,挂了碎白条布子,远远一看,仿佛是白衣女鬼在空中飘荡。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卷起一堆白色的孔方冥币,哗啦啦散在坟茔间。
明明头顶是遮天蔽日的蓝紫色黑幕,眼前的这一座座坟头却像是被满月洒了一地的银辉,看得分外清楚明晰。
充满幽怨煞气的结阵,注定早晚要有一战,看来是躲不过去的。
锦凰心中明白的很,冷着俏脸缓步上前。
阴风似乎比方才强劲了许多,携着煞气擦过两颊,像是夹了刀片子,刮得脸皮一阵阵的钝疼。
“嘎嘎嘎……”
“呜……呜……呜……”
“桀桀……桀桀……”
“……”
各种诡异的声音突然之间都冒了出来,飘荡在坟茔上空,又像是躲在周围的密林之后,交替、夹杂。
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锦凰猛地转身,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掠过,瞬间隐入密林深处。
未知的境遇让她心生忐忑,手下不自觉地握紧了掌心的蟒鞭。
突然,身后似有阴风袭来,锦凰猛地回身,入眼处一朵绿中泛蓝的鬼火迎面打来。她抬起左手,五指大张,正面将鬼火拢入掌心。肉眼可见,她的掌心腾地燃起一团紫色鬼火,将那团不入流的低级鬼火团团围住,而后吞噬。
这个动作像是启动了某种禁制,层出不穷的绿色鬼火从坟茔堆中缓缓升腾,浮荡在半空中,绿光跳动摇曳,仿佛一只只绿色的鬼眼,密密麻麻,瞧得人心生寒意。
锦凰冷冷盯着这些鬼火,将蟒鞭收起,垂于两侧的双掌倏地蓄起灵力。
突然,绿色鬼火动了,每一盏鬼火之后都拖着一团黑色的怨煞之气,发出各色各样的鬼啸声朝她火速袭来。
锦凰双足微开,死死盯着这些冤魂,心中默数着距离,“一里、半里、三十丈、十丈、三丈……就是现在!”
她口中飞速念动法诀,一道紫色屏障自她身前朔然张开,仿佛一张巨大的渔网呈钟罩状将飞扑而来的怨灵尽数笼罩在内。
屏障上布满了莹莹的幽冥之息,那些恶灵蠢钝得不亚于扑火的飞蛾,直接就撞在了屏障壁上,将将触及就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啸声。
锦凰被刺得耳窝骤然一疼,干脆利落地出手探在屏障壁上,内里被击溃的恶灵的邪肆之息瞬间透过壁面,顺着手臂渗入百骸,最后汇入丹田。
虽然阿鼎被这座结界压制得陷入了沉寂,但她能明显感受到,当冤魂恶息进入其中,阿鼎还是一如从前,疯狂地将之汲入碎片之中,于她无半分伤害。
肉眼可见,一盏盏绿色鬼火如沙尘般湮灭消散。
冤魂的迅速消融似是激发了隐匿在这周围的幽煞之力。
锦凰视线一瞥,却见不知何时自己竟然站到了坟堆中间,无数坟丘围在她周围。下一吸,从脚下的一坟丘中“哗”地探出一只白骨爪,猛地擒住她的脚踝。
锦凰脚下使力,意图以灵力将其震开,却不想那鬼爪竟箍得无比牢固,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无法,从屏障壁上撤回右手,击出一掌,掌心的紫色鬼火攀上鬼爪,顷刻间,在凄厉的尖啸声中,鬼爪化作一堆骨灰。
将将事必,却听见“哗哗哗”的响动,坟茔堆里接二连三地探出白骨,继而刨开坟土,一具具白骨骷髅从底下爬将出来,从四面八方朝锦凰围拢过来。
它们的速度很快,顷刻的功夫就行到了屏障前。尖利的爪尖疯狂地刮擦着屏障壁,发出刺耳难听的擦声。
这些骷髅的戾气很重,像是不计后果地拼命冲撞、嘶吼,被壁面上的鬼火之力灼烧了也不退缩。
很快,壁面上开始出现龟裂纹,裂纹向四周“噼里啪啦”地延展开,下一吸便轰然崩塌。
屏障破开刹那力量的反弹,迫使地锦凰后退了两步,再转回头时,却见从屏障中逃脱的恶灵“唰唰唰”附着在一具具骷髅上,原本空洞漆黑的眼窟窿像是被点燃了,亮起莹莹绿光。
这些骷髅上下嘴骨开开合合,发出“咔咔咔”的碰撞声,像是在交流战术,“说话”间就朝锦凰围攻过来。
锦凰抽出火凌刺,正要迎面冲过去,却不想从脚下又“唰”地冒出两只骨爪,故技重施牢牢箍住了她的脚踝。
她忙以火凌刺劈过去,“咔”地一声白骨应声断裂,紫色火苗爬蔓其上。
然而,就这几吸的耽搁功夫,骷髅尸队已经近在了咫尺。当先一具喉咙管里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威胁的“嚯嚯”声,同时,尖利的鬼爪朝锦凰飞速抓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坟茔(下)
锦凰用火凌刺去隔挡,凌厉的尖刃“唰”的砍下两只白骨爪子,同时右脚一抬,一个横踢狠狠踢在骷髅的腰腹骨上。
骷髅受力,横飞出去,撞在旁边的几具骷髅上,只见“咔嗒咔嗒”接连不断的撞击,这些骷髅一具撞一具地栽倒在了地上,白骨瞬间散架,落了一地。
锦凰心下微松,反身又是踢飞一具骷髅。然而,当她再度回身时,却看到那些散落在地的白骨像是自己长了脚一般,顷刻间的功夫,就又变成了一副完整的骷髅鬼尸。
显而易见,普通的击打以及法术攻击根本奈何不了它们,即便是散了架,眨眼的功夫就又能恢复如常。而且,层出不穷的骷髅还在从地底下爬将上来,就如同被潮水赶上岸的蟹,密密麻麻地拢将过来。
锦凰腹背受敌,双拳难敌四手,而鬼尸骷髅又戾气甚重,几番打斗下来,骷髅尖锐的爪子以及戾戾凶煞之息在她的臂肘之间刮出了不下五道血痕。鲜血的渗出漫开腥甜粘腻的气味儿,更加刺激了鬼尸骷髅的动作,喉咙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兴奋咆哮。
若常此下去,必定会葬身于此。
她收起火凌刺抽出蟒鞭,一脚狠狠蹬向从坟土里探出的白爪,一跃腾至半空。手中蟒鞭挥舞,不断滋长宛若细长游蛇,鞭稍的一端紧紧扣住一具骷髅的臂骨,鞭身仿佛螺旋般开始旋绕,将一具具骷髅围捆住,而后不断收紧鞭圈。
被绑缚住的鬼尸骷髅发出愤怒的嘶吼,尖利的爪牙疯狂地抠拉撕扯着蟒鞭。
锦凰默念法诀,随着翕动的唇瓣,纯粹的紫色鬼火自鞭柄,像是活了一般迅速蔓延至整根鞭身。
熊熊烈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阴幽鬼息震荡开来,如同霸道的活物开始疯狂地残食白骨骷髅。一时间,凄厉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在坟茔上空回荡,一阵高过一阵。
卷起的鬼煞风暴,黑色的漩涡中央,鬼煞之息凝结出一具硕大的黑雾骷髅,张开大口,内里气浪涌动,似乎要将锦凰吞噬其中。
风浪卷起她的发丝,紫色的鬼火照映出她冷俏清绝的面容,微微上敛的眉梢似也熏染上了鬼火的幽冷,锦凰整个人严酷得仿若地狱执行刑罚的使者。
她周身灵阴之气大炙,身后紫光缭绕漫腾,似有一朵巨硕的无叶花朵若隐若现。
“吼……!”黑雾骷髅受此冲击,形状变得扭曲,同时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底下被鬼火围困的一众鬼尸响应般的,此起彼伏地吼啸起来。
厉鬼的凶煞之息,以及锦凰的灵阴之力,两厢力量的持续撞击,对捆缚所用的蟒鞭造成连续不断的损伤。
这蟒鞭是锦凰用当初在地狱之井里绞杀的那头黑蟒的蟒骨所锻造。那头黑蟒为风雷双属性,又应地狱之井特殊而严酷的条件而生,能耐得住鬼火的烤灼,极趁锦凰的手。
可如今,这两方力量都不是泛泛,相互碰撞相互胶着之间,蟒骨鞭的鞭身出现一道道刃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刃痕不断增多不断扩展,终于,只听见“啪”地一声,蟒鞭骤然崩开。
力量反弹间,锦凰手握鞭柄被冲得上身后仰。她顺势在半空中旋了个身,抽出火凌刺,注入阴幽鬼火,猛地朝鬼尸中央狠狠扎了下去。
尸潮被震开,露出中央一小块空地。
锦凰整个人倒立下坠,燃着炙热鬼火的右掌狠狠拍向地面。一瞬间,整座坟地像是被浇上了火油,鬼火自她掌心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顷刻间,整座坟地化作了炼狱。
莹莹鬼火间,骷髅挣扎,百鬼哀嚎。
……
锦凰端坐中央,周围的鬼火如同最贴心的奴仆,紫色火焰小心又讨好地舔舐着她的裙摆,仿佛众星拱月。然而,一旦有恶灵怨鬼靠近,鬼火便立马露出本性,张牙舞爪地将入侵者瞬间吞噬。
在她闭目的刹那,一直安分藏于腰带中的阴阳轮回諓倏地飞出无数暗纹光带,以螺旋形状上升散开,最后笼罩在整座坟茔的外围,形成一座空间屏障。
屏障之内,锦凰将被打散的凶煞戾气通过各处大穴引入体内,汇入丹田之中;屏障之外,依旧阴风鹤唳。
但若是仔细去看,很轻易就会发现,屏障内时间流逝的速度要远快于屏障之外。换而言之,外部将将过去片刻,内里已经轮转了数十个日月轮回。
这是阴阳轮回諓最基本的本事,亦是此刻对锦凰的庇佑,只是,如今的她还未察觉到这一点。
……
让无数人闻之变色、唯恐避之不及的怨煞恶灵,于锦凰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力量之源。当笼罩在空间屏障内的可怕煞气被彻底涤净,阿鼎一如她预期的那样,再次冒出了声音。
“阿锦!”
“果真可以。”锦凰道:“这一次你能维持多久?”
“这次苏醒是个契机,只要我汲取一分这里的力量化为己用,对方就被削弱一分。”
“那照你这般说,只要我不断将这里的冤魂之力纳入丹田,你就不会断了与我的联系,可是如此?”
“正是。”阿鼎道:“这里的凶煞之气非比寻常,力量远高于普通的恶魂怨灵,是难得的补物。而且,这里受碎片的结界作用,力量不会外泄,只会增不会减,你们三人之中,只有你有能力削弱这里的力量。它的力量弱一分,你我的实力就强/上一分,届时与它对战,就多一分胜算。”
“若是可能,阿锦,这个结界倒是一座不错的供养场。”话到最后,阿鼎的声音毫无意外地又一次透出明显的垂涎之意。
不光是它,锦凰也很是心动。
现如今,幽冥之力她已经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同雷火双系功法一同催动时也越发的娴熟和融洽。灵力与幽冥之力两者在她体内相辅相成,使她修为提升的速度极速增长。
锦凰不禁设想,若是将这里的凶煞之气尽数纳入丹田,如今掌握的鬼火能否从紫色一跃晋升为赤色,甚至,修为也能冲破金丹大圆满成功结婴?
第四百二十八章:动荡
暗纹光带再一次在锦凰睁眼前悄然撤回。
睁眼处,原本的坟茔以及骷髅鬼尸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鬼火肆虐后的焦痕。
锦凰起身,在识海中道:“既然如此,趁着云铧还未发来烟花弹,我们这便去屠鬼,能削弱它一分是一分。”
“好。”
这般打定主意之后,一人一器魂便开始默契配合,一连屠戮了一座鬼镇、两次尸潮以及一处血池。没有日月作为参照,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几许,正当锦凰准备继续前行时,蓝紫色的苍穹下“咻”地爆开一朵苍色的烟花。
……
而,正当他们三人在这座鲜为人知的“魇煞之境”作生死搏斗之际,整片峊州大陆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危机。
垵南、骈州两地突现数头会喷火的巨龙。
那巨龙身长暗红色坚硬鳞甲,背负骨翼,性情凶戾残暴。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摧毁城镇村庄无数,百姓四蹿逃生,一片哀嚎。
位于两地的修真宗派纷纷前往绞杀,却发现,此巨龙实力异常的彪悍,非但没能将其击杀,反倒折损了不少弟子,伤亡惨重。
除却巨龙肆虐,南方多州郡进入夏日强降雨天气,连绵暴雨已足足下了月余的功夫,阴云不散,不见日头。山体滑坡、江河泛滥、洪水肆虐,多地引发时疫,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而同时,北方及西北方向也并不安生。就短短旬月的时间,两地就发生了多次大地动。地动造成地质结构发生改变,河流水泊河床上升变为平地,山川开裂出现大裂缝……
如此异动,涌现出了一批批平日里所不常见的兽类和异物。这些异物很快便占领了附近的村落,侵入城镇,疯狂地肆虐。
一时之间,峊州大陆危机四伏。
值此动荡之际,作为维护天下苍生安定为己任的修真界,自然不能冷眼旁观。
南方州郡隶属碧荫洞、合阳派以及符石宗的地域范围,然而此次洪灾时疫的范围实在太大,横跨了好几个州郡。修真宗派皆是应接不暇,派内派外忙得足不点地,每个弟子都是分身乏术,最后无法,传讯于魁首沧阆,请求同道支援。
南方是如此,北方及西北亦是遇到了如此难题。
然而,随着飞往沧阆派的求援讯符一道儿的,还有另外一则讯息,这次地动的背后恐怕另有乾坤。
他们在行动的过程中发觉了多处魔族的踪迹,虽然有些隐秘,但到底雁过留痕,还是被察觉出了。
此消息送达沧阆穹苍殿之时,去往南方予以支援的沧阆弟子亦传回相似的讯息,此次南方水患极有可能是魔族在背后操控。
距离魔族攻打阗南氐氏到如今,不过过去了两年有余的时光,南淭竟然又在暗中谋划,意图不轨。
南方水患、北方及西北大地动,加上垵南和骈州龙虐,南淭是在下一盘足以颠覆整个峊州的巨大棋局!
当所有修真宗派的首脑应沧阆的邀请聚集在穹苍宝殿时,所有的线索和讯息汇集起来,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冒出这么一个可怕的想法。
魔族这一次是真的是要卷土重来了?
同这一次对比起来,魔族以往的异动简直只算得上是小打小闹了。
安逸久了的修真界,多少年都没有碰到这种令人惊骇的事了,一时间都慌了神,纷纷请求正道魁首沧阆派能给出个应对之策。
然而,不凑巧的是,被整个修真界予以重望的苻璃尊者,将将闭关不久,且与外界断了所有的联系。于是,本已经半甩手的沧阆掌门云衍扛起了此次除魔的重担。
云衍雷厉风行,当即便敲响集合钟声,将所有弟子都聚集到穹苍殿前的广场之上,并下达指令。
沧阆派半数的门人被派遣下山,共分为三波。一波前往南方水患之地;一波则去到大地动的北方和西北;最后一波被授予重令,前往垵南和骈州两地,绞杀巨龙。
除此之外,云衍还下令皓坤峰隶下负责搜集讯息的门人弟子,调查这几件事背后是否真是魔族在作祟?他们的目的到底为何?
一时之间,峊州大陆随处可见身着各色弟子服的宗派子弟。
……
如此人心惶惶之际,远在北方的一座荒僻山谷中,一着黑袍男子立于峡谷中央。宽大的黑色风帽下,只露出那人泛紫的薄唇,以及几缕不甘被压制的火红色长发。
突然,峡谷上方响起几声尖锐的鸦鸣,下一吸,就听见几声“哗哗”的振翅声,一道黑影急转直下,最后落到黑袍人的右肩处,收翅站定。
黑鸦漆黑的尖喙张开,“嘎嘎”地叫唤了两声,黑袍人紫色近黑的唇瓣无声地勾了勾,道了声“去罢。”
言罢,就见黑鸦抖开双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弧,掠上夜空,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袍人的身形化作一团黑雾,如同夜魅在峡谷中不断变幻穿梭,最后在谷口十数里外的荒野再一次凝结出身形。
那里,早有另外一名通体着黑色广袍的人在等候。
那人见到来人,当即便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叩拜道:“属下参见大人。”
黑袍人抬起头,风帽边沿下遮蔽的容貌一点点显露出来,眉心处暗红色的三叉戟魔钿异常显眼,竟是许久都未曾露过面的魔界右使,乜祭。
“事情进展如何?”他开口道,语气低缓阴沉,辨不出喜怒。
那人头低垂,恭敬中隐隐携了丝邀功之意,“一切正如大人所料,沧阆派已派遣弟子下山,分批前往南部、西北、北方,以及垵南骈州诸地。”
“好。”乜祭心中满意,语气却越发的阴沉,“透露些什么给沧阆派,你该知道。”
“属下明白,定不负大人之命。”那人一震,声音更加恭敬小心。
“南淭那边,遣人将消息透露过去,注意隐藏好自己,别被人发现了痕迹。”
“是!”
“去罢。”
“属下告退。”来人又是一拜,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中,不见踪影。
……
第四百二十九章:前兆
却说穹顶之下突现烟花弹,是最开始三人商议定下了讯号,云铧在召唤他们。
锦凰当即调转方向,以烟花爆开的地方为指引,脚下幻影迷踪,身影如同一阵烟魅,瞬间隐入山林之间。
她抵达的时候,风扬还未现身,只有云铧一人被如潮的鬼尸围困在中央,正苦苦支撑。
他周身罩了一层光晕,有暗色的符文和光圈在上面流转,还有像是阵旗模样的东西混在中间上下浮动。锦凰从未见过这样的布阵方式,心道大约是他们诡道独有的功法。
距离光晕最近的鬼尸被法阵所摄,鬼目变得呆滞,不再前行攻击。然而,鬼尸的数量多到难以想象,密密麻麻得仿佛涨潮时被冲上岸的蟹类,爬满了整片泥滩。
纵然最前头的鬼尸不再前行,后面的厉鬼依旧凶戾,咆哮怒吼着撕碎挡在前头的鬼尸,继续朝云铧围拢上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光晕变得越来越薄,眼见鬼尸泛着青黑煞气的尖爪就要碰上云铧时,锦凰当机立断,立马催动灵阴之气,使出一招“雷谲掣雁”。
只听见两声交杂在一起的嘹亮啸声,她的背后似有火光摇曳,接着,就见一双以鬼火为形、浑身缠了紫电的巨大燕雀,自她身后拔地而起。
鬼火翅影在空中“哗哗”振翅,头顶冠翎,两双紫中泛红的雀目冷锐锋芒,后部拖曳着长长的雀尾,彼此交缠回旋,冲入苍穹。
黑色煞气笼罩的天幕,一瞬间像是被照亮了,自顶部往外蔓延,泛出紫色的火芒。
下一吸,这对燕雀双双自穹顶俯冲而下,伴着腾腾的杀气和高亢的嘶鸣,冲向尸潮中央。有黑色的煞气和紫色的幽冥之气,开始在空中绞着对抗,浮动出一圈圈不稳的气浪涟漪。
在距离云铧头顶约莫五十丈远的高处,燕雀双双分离,此衔彼尾,彼衔此尾,口尾相接形成环状,笼罩在尸潮上空。随着两只燕雀的不断回旋,有紫色的鬼火火芒从上面掉落,星星点点沾到下方攒动的鬼尸上,像是被点了火油,瞬间燎原。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直冲苍穹。
随着这一变幻,空气中的气浪涟漪越来越盛,有黑紫交缠的风暴在周围激荡开来。
紫色火光中,锦凰与站在尸潮中央的云铧遥遥相望,无声的默契和情潮在彼此眼中流转。
下一吸,云铧朝空中抛出一物,似是幡旗又似乎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布料。
那布料被风浪“哗哗哗”地抖开,有金色的符文光圈在上面陡然显现出来。只见,一道无形的力量气浪在空气中震荡开,接着,上面的符文光圈瞬间扩展成一座巨大的法阵符图,笼罩在盘旋着的燕雀之上。
云铧落到尸潮之外作法,口中翕翕合合。
法阵被召唤,迸射出刺目的金光直冲地面,里里外外将庞大的尸潮尽数笼罩其中。
尸潮之上的环形燕雀,受法阵的力量冲击,如同上元之夜爆开的烟花,朝四面八方崩开细碎的鬼火星芒。星芒下坠,沾到如潮鬼尸上,瞬间蹿起冲天大火。
法阵包围圈内,鬼尸目眦尽裂,幽幽鬼目盛满了不甘、恐惧和绝望,不断挣扎哀嚎。尖利的鬼爪意图抓破四周的法阵壁垒,将将触及却像是碰到了极为强大的力量,惊嚎声中被重重反弹了回去。
可跟鬼火的焦灼相比,那点力道算什么,鬼尸拼了命地挠着壁垒,想要逃离。尖利的爪牙刮出刺耳的尖鸣,擦下一道又一道火花。
云铧双指竖于身前,勉力支撑,斗大的汗珠泅湿了他的鬓角,沿着分明的轮廓缓缓滑至下颌,滴落。
锦凰立在一旁,有心相助,却又怕两人修炼之道不同而对他造成不利,只能站在一侧干着急。
风扬跌跌撞撞从密林深处冲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锦凰循声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对方一副负隅顽抗后的狼狈姿态。
她忙迎上去,扶起他的一侧臂弯,视线划过他染血的破败法衣,眉宇微蹙,“还好么?”
“惭愧。”风扬苦笑地摇了摇头。
近两年,顶着派中师叔伯们的赞誉,本以为自己的实力真的进步神速,结果,就几具死尸骷髅就完全露了底。
风扬隐晦的目光掠过身侧之人无甚伤痕的外袍上,心中又是苦涩一笑。当初心中暗暗发誓要苦练功法,待再遇上她时,多少能够护佑她几分,结果……现实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
“你先打坐调息。”锦凰扶着他在近处的树桩旁坐下,“我替你护法。”
“有劳。”风扬勾了勾带血的唇角,给自己喂了几枚丹药,而后闭目调息起来。
……
将人安顿妥当,锦凰迅速回到云铧身侧,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方才还只是泅湿了鬓角,就这短短的片刻功夫,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英俊的容颜在幽幽鬼火下浮现出明显的吃力和疲惫。
云铧在勉力支撑,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锦凰心焦不已,若是再让他这么继续下去,最后只会力竭。
可还不等她想出对策,法阵之中饱受鬼火摧残熔炼的鬼尸大约是痛苦绝望到了极点,疯狂咆哮的尸嘴里爆发出浓郁恐怖的凶煞黑气,飘至法阵上空,融入到黑紫交缠的风暴中,将最后那点隐约的紫色也给淹没了下去。
黑色风暴凝结出巨大的漩涡,顶部金色的法阵符图受到邪祟之力的冲击,开始不稳地晃动。周围的壁垒也在鬼尸前仆后继的碰撞刮擦中,现出不计其数的划痕,倾覆只在片刻之间。
云铧的脸色越发的痛苦,锦凰瞧着他的模样,心急得不行。
终于,阵中鬼尸像是孤注一掷般齐齐爆发出最后的嘶吼。随着绵长不绝的吼啸声,法阵再无力支撑,轰然崩塌。
云铧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锦凰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他整个人恐怕都要疲软地跌倒在地了。
“快,先把它们吃了。”锦凰掏出几枚丹药塞进他嘴里,见他面色缓和才转回头去。
只见,原本凝聚成风暴漩涡的凶煞之气没有了束缚,冲天而起,有如阴云密布,将蓝紫色的苍穹遮得严严实实。
第四百三十章:现身
“它来了!”
“出现了。”
阿鼎和云铧的声音同时响起,锦凰心头一怔,扶着云铧的手掌紧了紧,两人退到闭目调息的风扬身侧。
幽幽黑夜中,目力范围折损了许多,视线望出去,只见那邪祟煞气好似一团团浓重的黑雾。
却在此时,阿鼎开口道:“阿锦,时间紧迫,让他们二人赶紧调息疗伤,你也快些将方才弥散开来的煞气纳入丹田。否则,等它一来,你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来不及了,它已经在……”
“不,还来得及!”阿鼎打断她,“阿锦,你听我的,只管照做。其中的乾坤等事情了了,我再同你说。”
锦凰迟疑了几吸,但终究是对阿鼎的信任占据了上风。
她忙掐出一撮赤色火焰,抛上半空,火焰在空中分化为五朵,分列在周围五个方位,作照明亦作警示之用。届时,若是有异物闯入这五方圈,她便能立时察觉。
出于对锦凰的信任,当她坚持先疗伤的时候,云铧只顿了顿便点头应允了,而后抛出几张蓄灵符,就开始闭目调息起来。
鬼鼎之所以坚持,凭的其实就是阴阳轮回諓能构建空间夹缝的本事。只要这夹缝一生成,便能脱离现实之外,且夹缝内时间流逝的速度可以远超外部。
说得明晰些,就是只要催动阴阳轮回諓,创出空间夹缝,在外部时间流逝一盏茶的功夫,其实在夹缝之中已经过去了数日,更快些甚至是一年,若是再快,可以更久。
所以,在云铧和阿鼎口中所说的“它”抵达之前,他们完全能够调息完毕,而锦凰亦能尽可能地吸纳煞气,为自己所用。这样,与“它”对上,也有一战的实力。
……
鬼鼎说等事一了再作解释,然而,三人之中却是锦凰最先睁眼。
当满目兀自旋绕流转的暗纹光圈覆于头顶,构成钟罩屏障时,她略略思索了一番,便几乎猜出了个大概。而后再一问鬼鼎,果真猜测得到了证实。
在屏障中,又过去了许久,云铧和风扬二人才先后睁眼。十数张蓄灵符耗尽,两人的伤势明显有了好转,伤口结痂剥落,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空间屏障乖觉地在他们睁眼前一吸就撤去了,所以,除了锦凰,他们二人,尤其是风扬对此一无所知。
就在屏障隐去的瞬间,他们清楚地看到,在微弱的火光下,周围原本漆黑一片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幻。
被踩踏摧残的草地幻化成一条由一块块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四周的树木变成一座座似荒废了许久的破败宅院,残破的白纸灯笼零星地挂在檐下或倒在街边。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灯笼上的白纸被吹得“哗哗”作响,从街这头“一咕噜”滚到那头。缺了一边的门扉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在寂静空荡的街道上显得尤其的诡异。
“它就在这里。”阿鼎的声音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锦凰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云铧看了眼她和风扬,低声嘱咐道:“我们走在一起,不要分散,小心!”
二人点头应下。
云铧打头阵,风扬和锦凰与他背背相对列于后侧,三人呈三角状缓缓向前移动。
这条街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他们走了许久,两侧依旧是破落的房屋宅院,连岔路和拐角都不曾出现。然而,却是这样,才越发显得诡异莫名。
不知何时,周围开始漫起黑色的烟雾,从脚边缓缓匍匐升腾,使得周围的街景都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三人心下均是一紧。
这时,锦凰抬手碰了碰二人,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前方。
只见,原本漆黑的街道尽头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盏,蓝紫色的光在黑雾的遮蔽下显得幽森而模糊。
有点点黑影在蓝光中慢慢显现出来,仿佛还有梵音在轻轻唱响,“喃……呜……嘛……啦……”似从光亮处传来,又像是盘旋在街道宅院的上空,异常的空泛和幽长。
三人紧紧靠在一处,不再往前走。
蓝色光雾里的黑影逐渐放大,随着黑影的靠近,锦凰发现,那黑影不止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头分成两列,踩着咿咿呀呀的梵音一蹦一跳地行近。
而同时,他们每过一处,所经之地屋檐下挂着的破败灯笼,便像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给点燃了,发出惨白暗淡的光。
待更靠近了些,才瞧分明那些“人”没有影子投映在青石板路上。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左边一列,清一色黑色袍子罩顶,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右侧一列则恰恰相反,一身白色的袍子,头顶一尺来高的古怪尖帽,整张脸更像是抹了粉,惨白惨白。
不论是黑袍还是白袍,他们的手上均持了器物。
黑袍一列皆手持锁链,端部或垂着镣铐或垂着锁喉爪,黑漆漆泛着暗光,像是久沾了鲜血凝固之后的颜色;白袍一列则手举白绒杖子,或白色朝笏。
这般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到四个字,“黑白无常”。
三人面面相觑。
云铧给了二人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目光随着那两列一黑一白缓缓靠近。
很快,“他们”便到了近处,在距离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干涸嘶哑的声音从风帽底下飘出,又像是自四面八方拢进三人的耳朵里,“尔等罪孽深重,今奉冥主法令拘尔下冥府,接受审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奉冥主法令?”云铧轻轻一笑,“那我倒要请教诸位,现如今,冥府的冥主姓甚名谁?”
“大胆!冥主大人的名讳是你等罪人可以知晓的?”
“呵。”锦凰右手悄悄探上左手手腕,“妤菀冥主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神魂陨灭,你口中的冥主又是哪门子的冥主?我倒是要问问,你们冒充鬼差,又是何等罪责?”
“大胆罪人!冥顽不灵!竟然拒捕,当场绞杀!”说着,腾腾的煞气和杀意轰然震开。
两列“鬼差”迅速将三人包围,垂于锁链端部的镣铐和锁喉爪在半空中兀自碰撞,“铛铛”作响,杀意搅着煞气在底部形成一道道小小的黑色漩涡……
第四百三十一章:魇(上)
“魇就在他们之中,但尚不能确定是哪一个。你们小心!”云铧分别给锦凰和风扬传去密语传音,沉声嘱咐。
密语传音钻入脑海的同时,锦凰亦在问阿鼎,然而,阿鼎的回答一如云铧,碎片的力量与它不相伯仲,它一时也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鬼差”中的一个。
三人纷纷祭出各自的法器,分别由三个地方攻向“他们”的包围圈。
这些个“鬼差”煞戾之气很重,稍稍靠近就感觉凶戾逼人,远非先前那些骷髅鬼尸可比拟。
面对如此阵仗,锦凰不能再藏拙,直接催动紫色鬼火,伴着火凌刺狂肆的杀气直接一个横扫。对面,黑白无常手持锁链和白绒杖子隔挡,两厢力量在半空中交汇撞击,震荡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锦凰受气浪波及,足尖点地,向后滑掠了数尺,而后站定。
只试探了这么一招,她心中便瞬间没了底。对方实力如此之强,只怕这一战胜负难料。
正当锦凰惊疑不定时,忽听到云铧唤了她一声。她隔挡的间隙,朝他望过去,只见他手持一条手腕粗的漆黑锁链,锁链简简单单,也没有垂挂什么东西,看上去极为平淡无奇。
“锦儿,接着!”说着,云铧将一端直接就抛向了她。
锦凰火凌刺一挥,吓退攻上来的白无常,单手接住锁链的一端,尾端一截半尺来长的链子像是吸血的血蛭,自顾自地就缠在了她的手腕上。
与此同时,原本看上去毫无特点的锁链,链身突然亮起了蓝色的符文。那符文紧紧附着链身,兀自盘绕流转。
符文上奇异的文字,像是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望进眼中竟瞧得人心头不觉一颤。不过,也只是一颤罢了,大约是她身上负多了来自幽冥鬼域的东西,再瞧几眼便没什么感觉了。
不过,尽管如此,她心底却隐隐猜到,那符文大约是为了压制这锁链上的力量。
“锦儿,将它们围捆住!”那端,云铧又高声唤道。
锦凰忙回过神,依照他所说,使出幻影迷踪,绕到一十二只“黑白无常”的外缘,将“他们”尽数围困在锁链之内,最后与手持另外一端的云铧汇合。
他将锦凰手中的链端接过,也不知做了什么,锁链的一端现出一张紫底银纹的符纸。他将那符纸一把掀去,一瞬间,幽蓝色密密麻麻的光点浮现在链身之上,携着阴郁浓重的戾气,不安分地上下蹿动喧嚣。
云铧将紫符夹于双指之间,双目微闭,唇瓣开开合合,未名的咒语从齿缝间飘出。那些蓝色的光点,便像是受到了召唤和驱使,脱离锁链,喧嚣而出,朝围困在锁链中间的“鬼差”呼啸而去。
看似萤火虫般的光点,却像是充盈着未知且可怕的力量,拖着长长的蓝色曳尾,直接狠狠打入“鬼差”的身体。
一瞬间,此起彼伏的吃痛咆哮响彻上空。
笼罩在黑白袍子之下的阴戾煞气,随着光点打入的地方,疯狂溢出。飓风乍起、煞气弥漫、鬼哭狼嚎,一时间,整片街道都充斥开令人绝望而窒息的森鬼之息。
“鬼差”的反抗激得围捆在外围的锁链剧烈地抖动,两厢力量撞击,刮起一阵阵的气浪冲击。
锦凰和风扬站在云铧身侧,被狂暴的飓风吹刮得几乎睁不开眼。
“吼……!”一声嘶哑中透着暴怒的咆哮声,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惊起。
黑色的煞气笼罩着整座战斗圈,和着狂啸的飓风。
锁链抖动不止,云铧被磨得掌心都蹭破了皮肉,削骨的痛楚让他险些抓不牢靠。
这样可怕的邪物有多久没有碰到过了?
要知道,他手里的这根锁魂链可是受地狱炎火经四千九百年烧灼淬炼而成,专门锁拿冤魂恶鬼,一般鬼物根本承受不住锁链上面的遏煞之气。若是它们强行抵抗,只会自取灭亡。
可如今,这锁链抖动得如此厉害,里面的“东西”几欲要挣脱开去。
“现行了!”阿鼎在脑海中突然叫唤,“我能感觉到,碎片就在这东西身上!阿锦!”
锦凰手举火凌刺挡于身前,艰难地隔着细密的眼缝看出去,黑色煞气笼罩的包围圈中央,原先的十二名“鬼差”蓦然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黑影,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般高。
“锦儿,风……道友,快!攻……击包……围圈!”夹杂着锁链“哐当哐当”的抖动声,云铧奋力发出的呼唤被飓风绞得支离破碎,“魇……现行了……”
听到这话,锦凰和风扬不敢耽搁,于两侧纷纷朝那道黑影使去杀招。
风扬修剑道,一柄利剑飞上半空,于空中如同天女散花般瞬间幻化出无数的剑影,剑尖闪着寒光均指向包围圈。一个指令下达,剑影意动,以雷霆之姿狠狠射向黑影。
“砰砰砰”的爆炸声,无数的石块、碎骨以及碾尘向四周迸弹开来,同时,伴着黑影愤怒的咆哮嘶吼,震得整座街道都跟着晃荡了一下。
眼见剑攻收效甚微,锦凰忙催动阴幽之力,使出“雷谲掣雁”。裹着雷电紫火的双雀仿佛鸟中之王“凤凰”,如王者登临般呼啸着,一路破开稠雾似的煞气,穿掠过巨影。
辛毒霸道的鬼火沾在上面,瞬间蔓开燎原之势,“噼里啪啦”地燃烧开去,成为这遮天蔽日的黑幕下唯一的光亮。
“吼……!吼……!”巨影吃痛,愤怒地反抗,黑色的煞气翻涌搅动,卷起数道小型的飓风漩涡,扯得锁链端部的云铧身子骨不稳地晃荡了两下。
他将锁链的一端缠在腰际,另外一端裹在小臂上,意图以自身的力量牵制住巨影。却不想,那巨影突然愤而仰天大啸,竟一把钳住锁链的链身,高高举起,企图将锁链撕扯开。
巨影的力量奇大,云铧的重量在它面前如同轻飘飘的蝼蚁,一下子就被锁链牵扯着,举将到了半空……
第四百三十二章:魇(下)
链端在半空中飞甩,锦凰正想上前一把握住云铧被甩在半空而张开的臂膀,将他解救下来。
他明白她的心意,却是艰难地道:“不要管我。这锁魂链不能松。一旦我松手,便再没有人能牵制住它了。你们只管攻击它,它就是阵眼,破了它我们才能出去!”
锦凰咬牙,看了眼他苍白却勉力坚持的面色,向风扬传去密语传音,“风道友,我有办法对付这只魇。一会儿你举剑飞跃,我将鬼火传于你,我们再一道儿围攻它。”
“好。”风扬瞬间回应,根本来不及去理会她话里的“鬼火”二字。
锦凰的策略设想的很妙,却不想,正当她与风扬相对腾跃至半空,她正举起火凌刺击向对方剑刃,意图将鬼火传至对方剑身之时,变故突生。
狂暴的飓风骤然加剧,攀援着鬼火的巨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接着,就听到“噗嗤噗嗤”石块相互挤压撞击的声音夹在风啸中传来。两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沾着一簇簇鬼火的物什从巨影身上弹飞开去。
锦凰狼狈闪避,在半空中飞旋了两周才险险落地,抬手举起火凌刺击飞迎面打过来的物什。那些个物什“咕噜噜”滚落在青石板面上,上面沾着的鬼火被她上前掐灭,捏起来一看,却是一颗颗石块,以及被鬼火灼焦了的白骨。
此时,恰听到对面风扬吃痛的嚎叫声,锦凰快步过去,发现他不幸被弹飞的鬼火打中,身上沾了火芒,有燎原之势。她忙帮他掐灭,一手扶着他快速往后退了开去。
再抬头时,发现那巨影身上已经没有半分鬼火的影子,黑洞洞隐没在煞气之后,咆哮着要挣脱锁魂链。
锦凰没想到,这魇这般厉害,竟拥有如此邪识以这样的办法挣脱开鬼火。
如此一来,局势越发棘手了。
眼见云铧的情形越来越糟,锁魂链的捆缚之力也越发的薄弱,时间于他们而言可谓异常的迫切,多耽搁一吸就少一分胜算。
“还行吗?”锦凰问。
风扬不比她和云铧,两人或多或少都与鬼怪之物有关联,他却是不同。再者,一开始便是他伤势最重,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疗伤调息,体力和灵力都有些后继不足,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风扬直起身,心头苦涩,语气却是坚持,“我还撑得住!”
锦凰抿了抿唇瓣,侧首向他说出自己的计策。
风扬听罢,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不赞同,“不可,太危险了,还是我去……”
“不!”锦凰沉声打断他,“这魇怕我的鬼火。我去,我们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虽然心知她说的没有错,可要她一个女子在前面冲锋陷阵,而他身为男子却只能躲在后方,风扬没有比此刻更觉得自己狼狈和无能。
他艰难地点点头,眸光深深地盯着她,“好,我为你掩护,你一定要小心!”言罢,整个人挺直脊背,手提着佩剑便冲了出去。
绚丽的剑影迷花了人眼,不计其数的符篆和宝物朝巨影扔过去,钳制住了魇大半的注意。
锦凰见状,忙飞身上前,催动幽冥鬼火,攻向魇的后方。
此时此刻,她才看分明,这魇既不是腐尸也不是骷髅,竟是以石块和白骨铸就的躯壳。难怪,除了她的鬼火,风扬的剑攻根本奈何不了它!
本以为有了风扬的虚招,魇怎么说也无暇他顾,她正好可以攻击它毫无防御的后方。
却不想锦凰还没有动作,黑雾似的煞气中突然凝结出数道无形的黑色绳股,迅速缠上她的四肢,将她整个儿固定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耳边有“嘎嘎嘎”的怪笑声,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锦凰紧了紧后槽牙,阴灵之气在周身一荡,法衣之上“轰”地燃起一层薄薄的紫色火苗。黑色绳股被吓散,绿色的鬼眼拖着长长的煞气曳尾游弋在她周围,仿佛虎视眈眈的豺狼,待一有机会便一扑而上。
“桀桀桀……桀桀桀……”
煞气绳股越来越密集,有将包围着她的圈子逐渐收拢的趋势。
若再无应对之策,时间一长,她身上的鬼火势必会被层出不穷的煞气给消弭掉。
锦凰将公母两柄火凌刺于中间一扣,合为一柄。环状模样的火凌刺被灌入鬼火和紫电,在半空中分化为十五柄分/身,以凌厉之姿,“哗哗哗”从各个刁钻的角度狠狠贯穿巨影。
魇仰天大啸,可怕的煞气飓风将前方的风扬瞬间掀飞开去。
勉强作钳制的云铧也再无力支撑,被甩将了出去,在地上一连翻滚了数圈才最终以右手一撑,一个翻身堪堪半蹲止了势头。
“锦儿!”他一抬头便瞧见锦凰自半空远远地跌将过来。
“接住我,云铧!”
锦凰在空中一面念诀收拢火凌刺,一面调整姿势。
在即将跌落的瞬间,她单脚踩踏在云铧的右臂上,右手趁机接住飞旋而来的火凌刺。恰到好处的支撑力道使得她整个人又飞弹了回去,如同一柄去势汹汹的利剑冲入煞气的中心,高举熊熊燃烧的火凌刺狠狠扎入魇的心口,一寸寸抵入。
“桀桀”的怪笑声再一次萦绕在耳畔,听在锦凰耳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抬起头,却发现魇后颈的位置,从石块和白骨的缝隙中,硬生生地挤出一具只有巴掌大小的骷髅头颅。
那骷髅森诡之极,黑洞洞的眼眶中缀的鬼眼不是森绿色,竟是极为可怖渗人的猩红色。那猩红的鬼眼仿佛有种诡异的摄魂之力,锦凰的目光一对上,整片识海就像是被一股可怕而强大的力量翻搅扭曲了一样。
“小心,锦儿!”
“锦道友!”
云铧和风扬焦急的呼唤锦凰充耳未闻,直到强烈的刺痛感传来,她才像是惊醒般回过神来。
锦凰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魇竟伸出了一只鬼爪,探入到了她的腰腹之中。血肉搅动的“噗嗤”声,伴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鬼爪正在里面翻找幽冥鬼鼎的碎片……
第四百三十三章:惨胜
一瞬间,腥涩的铁锈味儿充斥整座嘴腔,粘稠腥甜的血液沿着齿缝滴落,仿佛断了线的水珠子,滴滴答答砸在那只白骨上。
锦凰感觉体内的灵阴之气在迅速地外泄,许多年了都不曾感觉到的凉意袭涌上来,让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寒。
“桀桀桀……”
“嘎嘎嘎……”
耳畔再次响起诡异的怪笑声,那具红目骷髅对着她无声地咧开上下颌骨,猩红的鬼眼盯着她,里面似泛着古怪且扭曲的笑,像是在提前嘲笑她的失败。
它想要反过来吞噬阿鼎?是不是也得意地太早了些?
“啊……!”不知突然从哪里得来的力气,锦凰空出的左手一把擒住那只鬼爪,仿佛力量爆发般竟被她就着爪腕给硬生生地掰折了。
“锦儿……!”
“锦道友……!”
血液和灵阴之气的迅速流失,让她开始出现耳鸣,嗡嗡嗡的响声极大地削弱了锦凰的耳力。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可她没有闲暇去理会这些了。
纵然已经被她掰折了,可留在她腹腔内的鬼爪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在里面顽强地翻搅着鬼鼎碎片。
“唔……!”强烈的痛楚,让锦凰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她狠狠钳住那只鬼爪,上下齿咬的死紧,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将那只鬼爪从腹腔中缓缓抽出。
“唔……”血浸染了整片牙床,锦凰能清楚地感觉到鬼爪被抽出时,仿佛反抗似得刮擦,勾过她的肉理和经络。血肉被撕扯的痛楚,感应得多了,反倒痛得有些麻木了。
她反眼盯着那具红目骷髅,染血的嘴唇勾起一抹似嘲讽似冷冽的不明笑意,而后再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慢慢阖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锦儿!锦……!”趴伏在地的云铧看得惊心动魄,正想奋力站起,突然之间,却见一道刺目的白光从锦凰身上激/射而出,缭绕不散的黑色煞气、幽蓝色的暗夜苍穹,所有幽蔽在黑暗中的一切,在白光下终于无所遁形。
白光太过刺眼,云铧只依稀看到似乎有符文在上面流转,便眼睛受不住地阖上别了开去。
方才他太过紧张锦凰,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此刻心稍稍一放便感觉自白光出处震荡出来的力量,是来自幽冥界的强大神力!
早在前往鬼宗之时,他就知道锦儿身上藏了冥域的法器,后来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也和盘托出,她身上有两大幽冥鬼域的法器。
一为,能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幽冥鬼鼎;二则,是掌管六界生死轮回,可逆转阴阳伦常,颠逆六界的阴阳轮回諓。
同时,云铧也知道,鬼鼎受损,本体并不完整,而锦凰也一直在寻找遗落的碎片。所以,这么强大的神力,恐怕不是残缺的鬼鼎能够爆发出的,剩下的,只可能是阴阳轮回諓了。
锦儿也说过,她尚不能驱动它。但如今,在危急时刻它却突然爆发出力量,一副明显护她周全的姿态。云铧暗道,只怕锦儿与幽冥鬼域之间,还存在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某种渊源。
……
却说,阴阳轮回諓之所以会出手,是因为,若再不护住锦凰,她必将命丧于此,而这便触及到了它与幽冥鬼鼎暗中想要利用她寻到冥主妤菀的计划。
阴阳轮回諓迸射出来的光芒霸道又桀骜,几欲笼罩天地,整座战斗圈都被围拢在数不尽的暗纹光带之下。
风扬早已被神力震伤,歪倒在侧,昏死了过去。
而云铧也只比他稍好一些,将将看到那些似蕴藏着无上神力的光带,重伤的身体便再支撑不住,也一头栽在了地上。
所以,没有人看到,闪着白光的暗纹光带疯狂地穿透化作魇的巨形石人。每每穿破一道便像是在上面打出了一道口子,凶戾的煞气仿佛决了堤的洪流,从口子里头狂肆地泄出。
这些煞气很快弥漫了整座由暗纹光带交织而成的屏障结界。
魇在与三人对战之时,就被消耗了不少的力量。如今,面对阴阳轮回諓的实力碾压,毫无反击之力。
痛苦的嘶吼声在结界中不断地回旋咆哮,挣扎的动作不断抗击着暗纹光带的束缚,可最终,只余下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并没有过多久,魇身上便已经千疮百孔。最后,随着一声长啸轰然炸开,巨人身上的石块和白骨哗啦啦落了一地,露出被凝结在腹腔位置的一方碎片。
那碎片悬浮在半空,片体漆黑,周遭萦绕着浓郁的紫黑邪气,正上下不安分地跳动。
这就是幽冥鬼鼎遗失的碎片,也就是它的堕邪凝结了这片上古神魔战场之后的怨魂执念,并使得它们不散不灭,且越发浓郁强大。
最后,不止造就了这么多的邪祟恶灵,甚至还生出了一只魔魇,凝结出这一片游离于阳界之外的结界,不断吞噬着无意闯入的修士。
作为能焚尽世间一切罪孽的幽冥鬼鼎,自身却堕入了邪道。这不光于它本身,于整个冥府而言都是极大的讽刺和耻辱!
是时候将它炼化,让一切都回归它本来的面目了!
阴阳轮回諓释放出来的暗纹光带,如同蜘蛛网出的蛛丝,将躁动不止的碎片牢牢网住。另一面,则托着重伤昏死过去的锦凰缓缓靠近。
其实,以锦凰如今的状况而言,并不合适将碎片吞噬融合。可此时此地,却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便是这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
幽冥鬼鼎碎片融合之时需要充裕的补给作为支撑,这里无疑是个不二之所。
……
然而这一切,锦凰都浑然不觉。
她像是睡了一场很长很长的觉,直到被人群四散奔走的呼喊声和刀剑的相击声给惊醒。
她迷迷糊糊醒来,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手中脱落,动作先于思绪。她一个翻身从树杈上飞下,在半空中截住那物,而后稳稳落地。
锦凰抬手一看,发现竟是一只酒瓶子。手腕动了动,“哐当哐当”的水声伴着酒香溢出,煞是好闻。
“世子,快走!”
“当当当”刀剑的打斗声从树林那头传来,锦凰望过去,漆黑的夜幕丝毫阻挡不了她的视线。
只见,一群蒙面黑衣人,正围攻一名白衣少年和一名灰衣蓄须老者。黑衣人足足有三十人,出手狠辣且刀刀致命,一副势必将人赶尽杀绝的姿态……
第四百三十四章:梦中记忆(上)
灰衣蓄须老者艰难拖延,为白衣少年争取逃脱的机会。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老者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浴血,被斩在了刀下。
“福叔!”少年悲痛地唤了一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走得近了,锦凰才看分明,这是个极为清秀俊美的少年郎。即便沾了半身的血污,也遮盖不了他通身的气度和仪表,一看便知是大家子里养出来的尊贵。
不过,锦凰却还看出了些别的东西。
这名少年命中带煞,杀戾之气极重。
他受了不小的伤,发髻凌乱,看到站在密林中的锦凰,只侧目瞥了一眼,便径直越过,继续逃命去了。
反而是追杀他的一众黑衣人发现她,竟分拨出来一小支,举着刀剑便冲她砍了过来。
“我不过是路过,和他们并非一路。”锦凰一面闪避,一面不由自主地说道,嗓音轻灵悦耳,带着未经世事的稚嫩和娇憨,却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论是闪避还是辩解,都像是这具身体自发地做出的反应,根本不由地锦凰做主。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像是瞬间被注入了一段属于“妤菀”的记忆,而锦凰就像是附身在这具躯体上的游魂,或者更为复杂一些,她仿佛就变成了“妤菀”,掌控着这具躯壳,却又在某些程度上能游离于躯体之外,有“锦凰”的思绪。
“锦凰”尚想不明白其中的因由,当先的黑衣人阴测测地丢下一句,“怪只怪你自己运道不济,今夜出现在了此地。”便杀气腾腾地劈了过来。
这具身体抬腿便是一脚,黑衣人连人带刀直接就飞出了丈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注意到,裙摆之下露出的鞋面,精巧而细腻,但最为醒目的还是上面绣就的红色彼岸,那样的妖娆惑人。
妤菀……妤菀……对了,幽冥鬼域的主人,不正是唤作“妤菀”么?
接着,她便听到自己开口道:“残杀无辜,不知悔改,你可知道死后将入阿鼻地狱?”
那黑衣人一个鹞子翻身,冲身侧的两个帮手使了个眼色,凶狠异常地冲上来,“那某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锦凰”瞬间便面露不愉,目光扫去之时黑衣人举着刀冲到半路便定格不动了。不光是他们,便是落在半空的树叶都顿住了,时间停止了流逝。
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她的面前,一方闪烁着暖白光芒的卷轴漂浮在半空,兀自徐徐展开。卷面上没有字,待“锦凰”手指碰触上去的时候,她的脑海中蓦地跳出了周围这些人的生辰八字、平生善恶,以及死亡年月……
卒于今夜,却不是此刻……
“锦凰”心中“咦”了一声,转过头看向身后狼狈滚落在地的白衣少年,阴阳轮回諓上竟没有他的丝毫讯息。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嘴角上扬划出一丝兴味,抬手抹去这些人今夜见到她的有关记忆,而后一个翩然翻身,复又坐到了枝杈上,右脚微抬抵着树干,左手执起酒壶,右手在半空随意一挥,卷轴收起,化作白光复又落在了她的腹带之中。
阴阳轮回諓收拢的刹那,悬于半空的树叶继续坠落,时间恢复流逝。举着刀剑的黑衣人茫然地顿了顿,而后晃了晃脑子,朝白衣少年的方向追击了过去。
“锦凰”仰面抿了口酒,耳中就传来刀剑碰撞的击打声。二十多人围攻一人,白衣少年无异于是作困兽之斗。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身上的刀伤也添了一道又一道,却是顽抗地没有倒下。
待壶中的酒饮尽,最后一名黑衣人也终于发出一声闷哼,瞪大双目,不敢置信地倒进了泥土之中,而少年也到了强弩之末,手拄血剑,缓缓地栽进了血泊。
“锦凰”透过枝杈密叶,看向头顶的苍穹。黑云盖顶,真是个适合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过了一会儿,“叮叮当当”的脆响声自远处传来,很快便到了近处,只见密林之中走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狼。
那狼两耳尖尖,有如狐耳,耳尖和额际均长了一撮幽蓝色的绒毛,呈现出火焰的形状。不光如此,它一路奔来,行走间,四只足下竟还燃了四撮幽蓝色的鬼火。火焰不熄,却也没有沾到地上,留下焦印。
竟是上古神兽,犭也狼!
犭也狼走到树下,低低地呜咽了声。“锦凰”勾了勾嘴角,翩然飞下,稳稳侧落在它身上。绣着红色彼岸的绣鞋从层层叠叠的裙摆下探出,搁在半空来回地晃荡。
她抬手摸了摸犭也狼的脑袋,触手皮毛光滑,“唔,又吞了不少魂魄罢?”
犭也狼似听懂了她的话,侧过头蹭了蹭她的手掌,低低“唔”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
“走罢。”“锦凰”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
犭也狼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绕到已经死透了的一地黑衣人身旁,低下狼首嗅了嗅,只见一缕缕透明的如烟似雾的魂魄从这一具具死尸身上飘出,接二连三地钻进它的鼻腔。
一共三十缕魂魄,一缕不多一缕不少。
待全部将魂魄吞食,犭也狼抖了抖脖颈间的鬃毛,显得越发的精神抖擞了。
“锦凰”揉了揉它的皮毛,犭也狼在白衣少年身侧止步,懒洋洋地打了个似是而非的哈欠,倒是没有吸食他的魂魄。
“锦凰”垂眸看向昏死过去的少年,泥浆和血渍将他整个人弄得狼狈不堪,加之气履稀薄,细究起来已与死人无异。不过,小狼只吸取死魂,若是吸了生魄便是违了伦常,便是她第一个不放过它。
不过,此人既超脱于阴阳轮回諓之外,可见身份不凡,极有可能是天上某个无所事事的上神下凡历劫,她可莫要挡了人家的道儿。
“走罢!”锦凰撇开视线道了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已然不闻水声。她随手一挥将酒壶往后一抛,不无遗憾地咂了砸嘴,“这仙人醉也太少了些,我才将将品出些味道来……”
被一人一狼抛下的少年,从剧痛中迷迷糊糊苏醒,朦胧目光中只瞧见一双精巧的绣鞋。金丝勾边,上面的红色花样精致且妖娆,在视线中悠哉哉地晃了晃,他便一痛,整个人又昏死了过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梦中记忆(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锦凰仿佛正在与这具躯体慢慢融合,脑中“妤菀”的记忆一点点融进她的脑海,言语、举止、思绪……到后来,她开始产生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冲动。
“妤菀”就是她,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
明明是早早就已经摒弃了五谷杂粮,却还偏偏极重口腹之欲,不光好美食,还好佳酿。
她放任小狼在外吞食死魂,一人独自潜伏于皇宫之中,短短月余的功夫就将宫廷美食尝了个遍,走之时还从酒窖里顺了十几坛美酒藏在腰间的锦袋之中。
这一日,“妤菀”正栖身于秦淮河上最富盛名的画舫内,一面吃着零嘴,一面欣赏歌舞,好不惬意。
正当酒兴正酣之时,十几名从头到脚裹着黑衣的水鬼从水底下钻出,一上来就对船上的人大开杀戒。她捏着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心里感叹了句,“俗世动荡,连带着鬼府也跟着忙碌”,一低头便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个没有轮回讯息的白衣少年。
这次他倒没有再着白衣,而是作了下人装扮,混在了四散奔逃的人群中。不过,仍旧是在混乱中被剐了一刀,而后他就顺势跌进了秦淮河。
杀戮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和嘈杂的奔逃声在秦淮河上方飘荡。
如此大的动静,竟没能惹来外人的侧目和相助,其他画舫瞧见了反而驱策着船夫远远驶离。那迫切的模样,像是生怕晚上一步就要被牵连似的。
暴君当政,时局动荡,人人自危,名不聊生。
如此明显的亡国之兆……
“妤菀”侧坐在沉渊的曲臂上,浮荡在秦淮河上空。她看着训练有素的黑衣水鬼清点死尸,在没有发现目标之人后分列成数队,分数路驱使船只往秦淮河各处码头拦截去了。
她施了隐身术,凡人瞧不见她。前来拘魂的冥府鬼差摇摇冲她行了个大礼,而后依冥律绑缚着一个又一个新魂往酆feng都去了。
冲天的火光中,“妤菀”看到平静的河面上,探出一根芦苇的杆子,不断地向前移动,往秦淮河的分支漓水而去。
两次都碰上那少年,且皆是在被人追杀,虽说他们冥府只管死魂,不会干涉凡尘俗世,但一连着遇见两次,又是脱离了生死轮回的人,“妤菀”心底多多少少起了好奇之心。
不过,也仅仅是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猜测和兴趣罢了。只是,任她也没有想到,两人的缘分会远不止于此。旬月之后,两人再一次遇上。
……
小狼在外撒了欢,任“妤菀”召唤了多次都没有回应,于是便决定出城去寻它。她到达城门口的时候,恰巧碰上一队人披麻戴孝地推着两副黑漆棺材正巧也要出城。
近来一个多月,全城戒严,所有人出城都要经过严密的排查,据传,是在捉拿乱党贼子。
“妤菀”隐了身形,自然没有这种烦扰。
她撑着雨伞站在城楼下,看到守城的领军骑着高头大马走过去,冷声命令他们开棺。丧队的领头似是个管事,本想上前说说好话,结果对方直接就拔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管事哪里还敢造次,哆嗦着命人开棺。
领军探头过去,却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惊骇地往后一仰,失声大喝,“什么鬼东西?”
管事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道:“禀军爷,这是我们家老爷。大夫说这是痢疥,不会传染,就是模样恐怖了些。”
听他这般说,领军的面色稍稍好了些,不过依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顿了顿,拿刀指着另外一副棺材,“那那一副呢?里面躺的又是何人?”
“是老爷新纳的一位姨娘,回军爷,也是得了痢疥。”说着,管事挥手示意仆从也要打开棺盖。
“也是痢疥?”领军脸色一白,忙道:“别开了,见了也晦气!”
管事脸色讪讪,哈着腰道:“污了军爷的眼……”说罢,从湿漉漉的袖口里摸出一袋银色悄悄塞了过去。
“走罢!”领军接过掂了掂,睥了他一眼,驱着马让开了道儿。
管事忙哈腰道谢,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挥喝着一行人缓缓出了城。
……
下坠的雨水绕过“妤菀”的伞缘避开。
前两日,城中确实有一户富贾和小妾病逝,却不是什么痢疥。
几乎是一瞬间,“妤菀”便嗅出了里面藏有猫腻。
出城的官道只有一条,雨水沾不到她分毫,她不紧不慢地撑着雨伞跟在后头。
约莫行了数千里的路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便追赶了上来。
哒哒的马蹄踏进水洼,溅起一圈泥水。
“妤菀”下意识地后退避让,过后才将将想起自己施了隐身术,便是不避也溅不到身上。
来的是一队轻骑,总共五人。为首之人瞧着就是领队,一道疤痕横贯整个面部,看上去颇为狰狞。这五人将丧队团团围住,二话不说便纷纷拔刀。
疤痕领队也不多言,直接就对管事道:“开棺!”
“这位官爷,方才城门口的几位军爷已经查探过了……”管事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
“让你开棺,不要让本将军再说第二遍!”那人举刀逼近了几分,厉声道。
管事哪敢再多言,挥了挥手让人开棺。
不似城门口的守军那般大惊失色,这人探身瞧见棺内的情形,竟是神色未动。他提起手中长刀,在管事的惊呼声中狠狠扎入棺材。像是怕里面的人还没有死透,一连扎了好几下。
见没有异状,他又驱马走向另外一口棺材。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打着催命的拍子,无端让人觉得这连绵的阴雨有些滞闷。那人以同样的手段,正要举刀插进棺材,突然,从里面飞快地弹出一物,正面打在刀面上,直击得那领头的军官狼狈后仰。
下一吸,“妤菀”就看见一道灰色的人影从那口棺材里飞出,与军官瞬间战作了一团。
这一动作,就像是某种讯号,丧队立时卸去了伪装,直接就反身攻向前来拦截的士兵们……
第四百三十六章:梦中记忆(下)
此战关乎生死。
老天也仿佛感染了这种激张的氛围,雨滴如同迅疾的羽箭噼里啪啦地往下坠落。
双方交战地难舍难分,有人倒下,有人仍旧在坚持。
有过两面之缘的少年,半月多不见,清秀稚嫩的脸孔多了几分冷峻和刚毅。雨水顺着他初显棱角的轮廓滑至下颌,身上的血渍被雨水冲淡,滴滴答答落进水洼。
对面,领军单膝跪地,身下的水洼已经血红一片,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
突然,少年单脚一蹬,愤然飞起,虚晃了一招骗过对方的视线,而后,一个反身手中利剑横过对方的咽喉。一股热血喷出,“啪”地一声,男人直挺挺地栽进了水坑中,再没能爬起来。
少年喘着粗气,身子晃了晃踉跄了两步,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丧队的十几名仆役,以及前来拦截的军士,唯有他一人还活着。
“妤菀”避过脚下的泥泞,走到少年跟前。她真的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单单她遇上的就有三次,她没遇上的截杀只怕更多。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想不开,下界来经历如此凄惨的命运?
“参见冥主大人。”身后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这声音像是许久都没开嗓子了,音质有些沙哑干涩。
“妤菀”微微侧过身,来人一身鬼差的黑袍,手中提着拘魂的锁链,正冲她行着大礼。
“嗯。”她矜贵地点点头,“做事罢。”
“是。”鬼差应罢,便着手将一个个将将成为新魂、尚且懵懂的魂魄拘起来,准备带往酆都。
事罢,“妤莞”转身欲走,却感觉脚面陡然一重,她低头一看,却见本已重伤昏迷的少年颤颤巍巍地伸出带血污的右手,扣在她的脚面上,妖娆的曼珠沙华上瞬间留下四指泥印。
“妤莞”心头一跳,顿觉不可思议。都已经成了凡人了,竟还能触碰的到她?
“救我……”微弱嘶哑的呼救声从他喉咙里飘出来。
“妤莞”愣了几吸,终是伸出手将他一提,瞬间,两人便置身在了千里开外的一座废弃的庙宇之中。
少年的伤势很重,不提内伤,单单是外伤,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数十多处,全身上下几乎都找不出一块完好的人皮。
“妤菀”越发好奇,到底是哪个想不开的上神,非要这般折腾自己。
她斜倚在沉渊上,盯着少年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他是何方神圣,倒是在发现对方昏迷发热之后,思量再三,到底出了手。
这一动便折腾了半宿。
事毕,“妤莞”吁出一口气,坐回沉渊,闭目养神。
接近破晓之际,时值一天之中最暗的时段,无形的杀意在破庙外荡漾开来,又是那群穷追不舍的杀手。
“妤莞”不胜其烦,右手一挥在少年的周身布下一层结界,而后悬于半空,看着那群蒙面人仿佛没头苍蝇在破庙内翻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似丈二和尚灰溜溜地撤了出去。
“妤莞”回头,却冷不防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
眸子里没有半分迷蒙,显然少年不是将将苏醒,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但从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她的视线来看,他能瞧见她!
这是极少见的。
照理来说,历劫的上神在下凡之前会封印自己的元神,下凡后便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是。
“妤菀”没有说话,下一吸,就见少年翻身坐起,单膝跪地,姿态不卑不亢地道:“御臣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在他跪地之前,“妤莞”便从半空降下,极快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这一跪。虽说少年现在是个凡人,可真身却不是,若她真受了这一拜,只怕是要麻烦了。
“合该是你命不该绝。”“妤莞”神色淡淡。
她的意思和态度再明显不过,他命当如此,救他根本不值一提。
“妤莞”话音刚落,耳中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叮当声,是小狼身上所系的招魂铃所特有的脆响。
“你好自为之罢。”她丢下一句,转身欲走。
“等等!”御臣出声阻拦,情急之下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鲜血从纱布内渗出,他却不自知,焦切地望着“妤莞”,“前辈留步!”
“何事?”
“御臣已无路可走,求前辈相助。只要前辈肯出手,御臣必结草衔环相报!”少年言辞恳切,神色忐忑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坚定。
“妤莞”垂眸,思索了片刻后道:“助你也并非不可。”
她话未落,少年的眸子里便迸发出灼灼的亮色。
在他希冀的目光中,“妤莞”补充道:“但你得允我一个承诺。至于是何承诺,此时我还未想到,待需要时再告知于你。”
“好!无论何时,只要前辈言讲,御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妤莞”本意要的是御臣的真身,也就是那位下凡历劫的上神的一个承诺,那可是多少奇珍异宝都换不来的。
……
她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护送到对方位于偏南封地的外祖家,之后也没有远离。
一年又一年辗转,“妤莞”眼看着御臣从一个坚毅的少年长成风度翩翩的清俊之才,从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孤苦世子变为满腹经纶、任谁都不敢轻视的佳公子。
而在不知不觉间,御臣也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姿态慢慢渗透到她的周遭,等“妤莞”某一日恍然回神,才惊觉他对自己的称谓竟不知何时,从“前辈”变成了“姑姑”,又从“姑姑”变作“莞姐”,最后直接就成了“莞儿”。
她自诞生之日起就随在父神身边被悉心教导,数万年前又被委以重任执掌冥界,之后,一直游历凡尘,品美食,好美酒。虽看遍世间百态,却从未亲尝过“情”之一字。
而当“妤菀”终于明白自己对御臣怀有何种心思,是在御臣及冠那一年,为笼络草原的势力,他迎娶草原酋领之女为妻之时。
那一场于御臣和草原而言的盛事,让草原上的篙火燃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整片草原载歌载舞,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和祝福,排斥那场婚事的大约只有“妤莞”一人……
第四百三十七章:结婴
御臣成亲当夜,她骑跨犭也狼一路奔驰,从草原一刻不停地行至沙漠最深的腹地,躺在腹地最高的一座沙丘上,将私藏的三成佳酿饮了个空。沙土里滚满了空酒瓶子,即便被风沙吹刮覆盖了一夜,也仍能瞧见瓶沿口露在外头。
“妤菀”浑浑噩噩地在外晃悠了月余,尚未想明白是否再去见他时,御臣带着一脸风尘和憔悴先一步出现在了她面前,同她诉说连日来的惶恐和担忧。
到了那一刻,“妤菀”才知晓,原来并非是她一人自作多情。
御臣的一腔爱意让她选择性地忘却了他将将娶回的新娘,甘愿做他身旁的解语花。可到头来,换得的却是一顶又一顶被抬进门的花轿,花轿里一个又一个因为种种缘由而不得不娶进门的美娇娥,“妤菀”的爱意也在一次又一次失望和痛苦中被消磨殆尽。
最后,多年的苦心经营,御臣终于推翻暴政开创了新朝。
即便因为男子而丧失了诸多自我,可身为神祗的凛然与孤高到底为她保留了最后的傲气,让“妤莞”不像凡尘的女子那样,甘愿进入御臣的后宫,做一个整日里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
“妤莞”住在了他安排在外的宫苑里,在御臣竭力营造的不存在别的女子的假象中决定给二人最后一次机会。
他说,他心中从来只有她一人,他要给她这世上最好的,最独一无二的婚礼。以前的“妤莞”或许不会明白,可到了那一刻她懂了,所谓最好最独一无二只在于同何人一道儿。若是彼此相爱,即便是山穷水尽亦是甘甜美好,若是相互怨怼,纵然坐拥天下也是人生乏味。
御臣的话实在太过美好,让人心生憧憬,“妤莞”的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可到底还是怀有希冀,想最后再信他一次。
……
成亲之日的前一夜,“妤莞”正抚摸着那件红艳欲滴的嫁衣,一队黑衣人突然闯入别苑,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御臣的外祖。
发须半白的老人眼里盛满了杀意和冷冽,是久经杀伐的角色,但于“妤莞”而言自是不可怕的,可他打碎了她最后的希冀。他眼底满是讽刺地同她打了个赌,说明日御臣不会现身别苑,更不会来娶她。
第二日,“妤莞”身披红嫁衣一直端坐在房内,等到月满中庭,那个承诺要来娶她的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大约是让自己彻底地死心罢,“妤莞”脚踩新嫁鞋,一步一步踏进了她曾经分外抵触的宫廷内苑。
她看到无数宫娥焦急忙乱地从紧闭的宫门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进,换成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又端出,里面痛苦的吟嚎声断断续续地传出……那是这座宫中最最得宠的叶贵妃在生产。
原来,所谓的“迫于形势不得不娶的女子”都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她还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可笑地还掩耳盗铃地不愿去听不愿去看。
在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中,“妤莞”哭笑着转身,将将对上匆匆赶来的御臣。
她只说了一句,“你我之间那个未兑现的承诺,就此作废”,而后,在男子不敢置信的瞳孔中将时间定格,挥去自己这多年来存在于世的痕迹和所有人对她的记忆,最后,在时间复又开始流逝的刹那,化风而去……
……
“啊……!”
碎片被狠狠打入锦凰的丹田,原本正邪两方碎片旗鼓相当,如今有了阴阳轮回諓在旁相助,邪恶一方纵然抗拒不甘,亦唯有束手就擒,一点点被正义一方缓慢吞噬、融合。
这个过程于锦凰而言,并不好受,正邪的角逐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躯壳的痛楚,越发加剧了她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绝望和苦痛。
那一场梦境,明明是妤莞冥主的经历,却好像她变成了她,跟着也走了一遭。最后的最后,那种爱而不得的绝望,让锦凰纵然深陷梦障,也依旧痛苦地嘶嚎出了声。
白皙的脖颈后仰,曲出一段纤细的弧线,四肢被阴阳轮回諓的暗纹光带束缚在半空,她整个人向后狠狠地曲着。阴煞之气造成的气浪越来越重,吹刮着她的长发在脑后狂乱地飞舞。
随着幽冥鬼鼎碎片的不断融合,涌入锦凰体内的阴煞之气也迅速递增,原本的经络一下子承受过重的挤压力,变得胀痛难耐,几乎就要爆裂开来。
锦凰的额际和两鬓迅速沁出冷汗,和着眼角渗出的泪水,一同泅入了鬓发。
阴煞之气很快凝结出一道巨大的漩涡风暴,将她整个人都卷裹在了中央的风暴眼。
结界内时间的流速明明是界外的数百倍之快,可于锦凰而言却仿佛异常得缓慢且难熬,鬼鼎碎片融合不是个简单的过程,每一瞬息她都在承受丹田内正邪两股力量的角逐,以及周身脉络的爆胀之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是极长的一段时间,碎片终于融合完毕,鬼鼎焕然一新的刹那,有红色的钿印在锦凰的眉心若隐若现,凌乱飞舞的发线间,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是一枚曼珠沙华。
也是在那一刹那,布在周遭的结界不稳地晃了晃,下一吸,锦凰的腰带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接着,便瞧见阴阳轮回諓以卷轴的模样悬浮在半空中,周身散发着莹莹如玉的暖白光芒。
这是除开在仆句部落之后,它首次现身。
暖白的莹光迅速扩大,如同连绵阴云之上破开了一道口子,日光渗入,阴煞无所遁形。与此同时,昏迷中的锦凰亦感受到周身的痛楚瞬间弱了许多。
爆胀难耐的经络像是被浸泡在了暖泉之中,受损的刃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纳足了阴煞之气的金丹,黄灿灿的丹色像是活了一般开始流转,有隐约的轮廓逐渐显现,慢慢清晰,凝成一方小小的胚胎,最后育成一团白嫩嫩的小娃儿,脸部的轮廓和样貌赫然就是婴孩状的锦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