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赏梅
京城的年比平安城热闹多了,兼小叔如今荣宠正盛,蕙畹又被赐婚,故来拜年来往的,更是络绎不绝。各府里女眷应酬也甚频繁,蕙畹自知也躲不过去的,第一个宗民家就是必去的。前两个月蕙畹随哥哥们去探望过宗民一次,一则是人多没得说话,二则是紫安那一出无由来的吃醋,虽蕙畹义正言辞的拨了回去,然,她很清楚,即使互相信任,一切变数之因,还是扼杀在萌芽之时才是上上策。
男人的心,蕙畹多少知道一些,即使紫安清楚自己对宗民只是兄妹之情,但心里却依然不喜,尤其紫安的性子,凡事喜欢放在心里,不诉之于口,日子长了,难免生出矛盾,故蕙畹也有些经意避开是非之意。
上次瞧宗民的脸色也还好,且房里伺候的那个丫头甚是细心周到,宗民虽还有些郁郁的,但目光扫过那丫头的时候,也有一两丝温柔流露出来,蕙畹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去对宗民这种表现,甚是瞧不上。看着好像多深情的样子,可也没耽误和那丫头滚床单,这样的深情真正可笑又廉价。
故蕙畹自哪儿以后,也没在去张府,几次宗民母亲下帖来请,蕙畹都以身体不适避了开去,可也知道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以她和宗民这些年的情分,也不可能就此不见面了,况且又是亲戚里道的,不过蕙畹想着先冷一冷,等得了时机,再和宗民说的清楚明白也就是了。
初一时,小叔小婶去张府拜年,蕙畹托词没去,一场大雪下了两日光景,到了初三日,天才放晴,昨个尚书府的贴子就到了,说府中红梅盛开,映着雪甚是精神,故邀各府亲戚女眷去赏梅花。蕙畹知道这不过是变着法子的相亲会罢了。
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多依靠着这种隔三差五各种名目的聚会,把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推销出去,有儿子的,也会趁机瞧瞧有无好的,回去好做计较,且宗民的父亲如今是吏部尚书,是个非常有实权的官,故结交来往的多是很上台面的,因此尚书夫人下贴相邀,几乎没有人不捧场的,蕙畹看见贴子,就知道,这场应酬自己势必要去的。
近巳时,蕙畹穿带齐全了,牵着蕙晴和小婶做了软轿去了尚书府,尚书府距离小叔这里颇近,都在一条街上,中间隔了两个宅子就是,故不过片刻即到了,蕙畹她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软轿,蕙畹扶着秋桂下了轿子,迎面就是一阵冷风袭来,蕙畹不禁暗暗腹诽,这样的日子最适合的,就是在暖呼呼的屋子里看书喝茶了,出来溜达绝对受罪。
不禁拢了拢头上的昭君套,微微嘟嘟嘴,小婶瞥了她一眼,不禁哭笑不得,这丫头冬天就是个十分懒惰的,出个门就像上刑场一般,扫了眼她身上的红缎白狐狸皮里子的团花鹤纹斗篷,这还是今年一入冬,世子特特遣了人送来的呢,外面的贡缎绣工且不说,就是这白狐狸皮的里子就实实的难得,穿在身上即轻巧又暖和,到难为世子一个大男人,还费这些心思。
随着斗篷一起送来的,还有现下这丫头脚下这一双掐金丝的红香羊皮小靴,精致还在其次,只这番心思真真难得的紧,想到此,也不禁暗赞蕙畹的好福气。想到此,刘映雪不禁笑道:
“你还在哪里磨蹭作甚,咱们也快进去,到了里面不就暖和了吗”
蕙畹一想也对,遂忙走过来,小蕙晴眨着黑葡萄珠一样的大眼睛道:
“畹姐姐你来握着我的手,你给晴儿做的这个手套可暖和了,晴儿一点儿都不冷”
蕙畹低头看去,小丫头穿的倒是喜庆扎实,一身粉缎平针绣喜鹊登枝的棉袄裤,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短袄,毛色有些半旧,然,却是极难得的,耳朵上是一对自己做给她的富贵绵长的暖耳,小手上带着小棉手套,即暖和又可爱非常,只是这短袄却甚是眼熟,不禁多瞧了两眼,小婶看她眼色笑道:
“这件狐狸毛短袄,还是你小时的呢,前些年,嫂子让人捎过来的,说都是旧年间,你身上的,有没怎么穿过的,也有没上过身的,却是足足两大包袱之多,说都是尚好的,扔了实实可惜,博峻已经留了不少,这些让我瞧着,好的给博英留下,不好的就送人或是赏了下人的孩子们吧,没的白白放着霉坏了去。我瞧着真真都不是世面上常见的,那里舍得送人,那岂不是把银子扔到大街上吗,故留了下来,这件博英个子大穿不下,我让丫头们改小了给晴儿,倒是正好”
说着又扫了她身上一眼笑道:
“当时我还纳罕,想你小时侯,咱家也不是多富裕,那里来的这等体面衣着,现在终是明白了,想来都是世子爷赏下来的是不,要说这世子爷的心,可真真细致的紧”
蕙畹脸不禁一红,秋桂笑道:
“是了,前儿我瞧着博英少爷身上那件紫色的大毛衣服,怎的这么眼熟呢,原来都是我家小姐的”
蕙畹道:
“小婶如今越会过日子了,咱家现在那里还差这些银子,过年了,还让弟妹们穿旧衣服,可多忌讳”
小婶道:
“虽我是半道嫁过来了,但也知道,咱家本是从穷里一点点过来的,当初我和你小叔去南边的时候,嫂子殷殷嘱咐过的,勤俭持家乃是根本,再说你旧时的这些衣服,多是内造贡上的,实在难得,就是做了新的,也未必及的上一二分去,左右都是咱家的,有甚忌讳”
蕙畹点点头,不禁暗暗佩服,娘亲说的对,勤俭乃是根本,说话间,有两个体面的婆子迎了出来,施礼毕,笑道:
“我家夫人在里面念道呢,说半天了,那远道的都早到了,这近处住的,怎的倒落了后,命我们出来瞧瞧,原来娘几个在这里说体己话儿呢,难道不觉得冷”
小婶笑了笑道:
“家中有些杂事耽搁了,故来的晚些”
蕙畹以前也常来走动,故识得这两位是宗民娘亲王夫人身边的,很有些体面,于是也笑着客气两句,两个婆子打量她两眼,不禁笑道:
“平日里瞧着大姑娘就是个出挑的,这一穿戴齐整了,愈的标志了”
又着实的夸奖了蕙晴一番,几人才进了府里,却没进内堂,直接到了张府的后面花园子里,张府的园子西面临着一汪湖水,有一片梅林,虽不大,也有十几株,虬枝伸展,风姿独绝,梅林一侧有一水榭,却实在的不小,如今里面已经甚是热闹。
有几个夫人和七八个妙龄少女在里面就座,穿的都很富贵,且颜色鲜艳亮丽,真如那春日的百花一般竞相争艳。刘映雪和蕙畹一进水榭,就引来了在座所有人的关注,夫人们还罢了,少女们一个个含着嫉妒羡慕的目光,令蕙畹还真有些不大自在,王夫人急忙站起来,亲热的携了小婶的手道:
“可是呢,刚才还念叨,这可就到了,毕竟晚了,一会儿可是要罚酒的,你不许赖了去的”
小婶笑道:
“左右你家的酒好,又赶上这样俊俏的梅花,我越性多喝几盅,也没大事的,倒是沾了便宜”
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蕙畹急忙上前一福道:
“夫人大安”
王夫人急忙放开小婶,转而握住蕙畹的手道:
“前日听你小婶说,你身子不爽利,今儿可都好了”
蕙畹忙道:
“劳夫人惦记,已经无大碍”
说话间,秋桂上来伺候蕙畹脱去外面的大衣服,水榭里笼了炭火,故暖和的很,外面的大衣服自是穿不住的,外面的斗篷一去,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王夫人目光复杂的打量蕙畹,蕙畹里面也穿着一身大红缎子的暗花罗带云肩绣衫,领口袖边皆镶了一圈白色的毛边,映的小脸越明丽,下面系着三蓝打子绣蝶恋花的侧褶棉裙,脚下精巧的羊皮暖靴,堪堪露出一点儿鞋帮,襟畔缀着一串灿灿的明珠,头上虽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却各簪了一只贵重的金镶珠宝蝴蝶簪,余下一半青丝披在脑后,映着耳边的葫芦形金质耳坠,更添了几分俊俏。
颈间的金璃璎珞圈,手腕上两只璃纹细金镯,这通身真真气派非常,且行动大方,仪态端庄,王夫人不禁扫了眼在做的闺秀,暗暗一叹,果然这一比,就见了高下的,也不怪自己儿子放不下,真真那里再去寻一个这样体面的来,且听说聪慧处,比当年的博蕙也不差什么。
蕙畹略略扫了一眼,见正前方置了一个软榻,塌上设坐褥隐枕,下面左右挨次是两溜紫檀圈椅,中间有木几相隔,几上摆着细点和各色果子,王夫人坐在软榻上,和她坐在一起的是一个端庄贵妇人,贵妇人身边站着一个高傲少女,正狐疑的打量着蕙畹,对上她的目光,蕙畹也不禁一怔,竟是左相府的千金李毓兰,瑞清公子的妹妹。
看她打量自己的眼神,蕙畹就知道,她定认出了自己,念头刚转过,李毓兰抬手指着蕙畹道:
“你你是那天那个叫畹儿的小丫头”
蕙畹脸色一滞,在坐众人都疑惑的看向两人,到了这时,蕙畹也只能来个死不承认,反正事过境迁,无凭无据,她也不能拿自己怎样,想到此,遂端庄的一褔身道:
“这位姐姐想是认错了人,我倒不曾见过姐姐的”
左相夫人素知道李毓兰性子有些莽撞,若是别人还罢了,眼前这个张家的丫头,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自家虽然出了个皇后,但都晓得,是个不受皇上待见的,人家这张家小姐可不同,闻得是平安王世子亲自求来的,自是喜欢的紧了,虽是一个世子妃,然世子被皇上看做亲兄弟一般,这世子妃当然也就跟着尊贵起来,现在毓兰说人家是个什么丫头,不说自己不信,估计在坐的几位夫人都会觉得荒谬非常。
本来今日来张府,就是这丫头非求着来的,她的心思自己也知道一二,走动几次,想这婚姻之事,倒也不难,相爷当初是想和平安王做成一门亲的,一个是世子尚在孝中,也不急在一时,另一个,也是想先把瑞清的亲事定下再说,不成想,皇上突然赐婚,却令相爷大大的叹息了一场。
转而瞧着这丫头对尚书府的张宗民甚是中意,故也掂量着成就了这门亲事也不错,谁知这张府更是有些猜不透,自己话里话外透了几次,王夫人不过含糊应付过了,竟没给个痛快话,令人心里甚是别扭,想着多走动几次探探话音,故此今日才来了这里。不想毓兰竟如此莽撞。
想到此,急忙站起来吓道:
“毓兰不可无礼,这是张家三小姐,未来的世子妃,哪里是什么丫头”
李毓兰被嫡母一吓,遂住了声,眼睛却仍下死力的盯着蕙畹。蕙畹也不理她,挨个给众位见礼,王夫人右侧位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宗伟的庶母赵氏,和蕙畹未过门的大嫂张雪慧,蕙畹不禁微微皱眉,也不知是怎的孽缘,自己和这个未来大嫂,就是看不对眼,以前没多少接触还罢了,就觉有些刁蛮,可是后来定了亲,却不得不见面来往,蕙畹很快现,她和娘亲都太想当然了,这个张慧雪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骄娇小姐,不禁自私,且分不清里外上下的好坏,是个实在的蠢女子。
蕙畹不免为博文担心,写了信回去,大略说了说因由,期望娘亲瞧着是不是能退了这起婚事,然,蕙畹也知道已经过了小定,恐不容易,蕙畹都能想到,这样一位大嫂,进了自己一向祥和温馨的家,说不得就扰的家宅不安了也不一定,。可蕙畹心里也有些不忍的,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使是千金小姐,被退了婚事,这一辈子也是毁了大半了,即使不看好这张雪慧,蕙畹怎么也不能真做的太过分。
按说她那个母亲,虽是腾妾起家,瞧着倒有些见识,怎的她就没遗传过来一二分,想到此,微微一叹,还是上前一褔道:
“雪慧姐姐好”
张雪慧,原自持容色妍丽,故今日特意打扮了,想着来出出风头,就是那个左相家的李毓兰,也生生被自己比了下去,谁知这张蕙畹却来了,且她从里到外都是贵重非常,本来张雪慧就最厌烦她,这一来更是不痛快,见她来行礼,有心不理,可是看了一眼自己娘亲的眼色,只得从鼻子里勉强哼了一声应付。
蕙畹面色一变,心道这张雪慧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都无故给自己没脸,待要恼了,可是瞧瞧四下,怎么说自己和她也是一家人,闹起来,人家岂不看了笑话,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想到此,蕙畹遂抬头看了她一眼,回到小婶身边落座,刚才两人的故事,小婶自是看了去,心里不禁暗暗埋怨,不知怎的,一向睿智的嫂子,竟给博文定了这样一门亲。
张雪慧在母亲的督促下,上前来给小婶见礼,小婶冷冷扫了她一眼,恼她刚才给蕙畹没脸,只略略应了一声,张雪慧却有些下不来台,瞪了旁边的蕙畹一眼。回了座位。蕙晴小孩子,那里懂得大人的眉眼官司,指了指张雪慧道:
“畹姐姐,她是谁,刚才为什么瞪你”
清亮的话音一落,在坐的众人都有些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应付,张雪慧更是弄得一个大红脸,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王夫人不禁瞪了这个不省事张雪慧一眼,却也不知一时该如何圆了场去,蕙畹瞧了一眼旁边的汝窑大敞盘里的果子,摸摸蕙晴的头道:
“想是那个姐姐刚才没得了好果子,故心里正恼着呢”
蕙晴眨眨眼点点头道:
“就想昨个哥哥一样是不”
蕙畹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在坐的众人也不禁笑了起来,只有慧雪面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上不来下不去的难过。
博文退婚
蕙畹的一句话虽然圆了场,但却更招致了张雪慧的怨气,但张雪慧也不至于太看不清形势,加上旁边有赵氏压制着,却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心里却越的嫉恨蕙畹,赵氏悄悄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再瞅了一眼对面气定神闲的蕙畹,这高下已经立现。
俗话说以小见大,就从刚才的小事上就能看出,这张小姐虽小,却圆滑精明,淡淡的一句笑话,不禁解了尴尬,也圆了面子,却也令众位夫人看到了她的大度懂事理,而自己女儿,却不免落了下风,还没过门,赵氏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女儿虽是长房长媳,但想要在夫家掌家,恐不容易,别人先放到一边,只小姑子这一关就难过。
但转念又一想,即使张蕙畹手腕再高,也不过三两年的光景也就嫁到王府去了,王府家大业大,到时那里还有精神管娘家的事,还不是自己女儿说了算,想到此,心下转喜。李毓兰看着蕙畹,心里却想,自己绝不可能看错,这丫头就是那时跟着宗民上自家赏荷的那个,自己之所以对一个小丫头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她那句: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者即可”
至今仍记忆犹新,且这丫头灵透的性子,根本就和那日一个摸样,自己怎会认错了去,又不是瞎子,原来她不是丫头,而是前些日子赐婚的张家三小姐,怪不得,那日瞧着神色气派都不大像一个使唤丫头,突然想起宗民对她颇多维护,心下难免有些不快,转而一想,如今她已经贵为世子妃了,自己却来担这些没影的心作甚,遂放下心来,心里却对这张蕙畹颇为好奇,这个稳重大方得体的样子,可是和那日见的有些出入呢,可见这丫头是个会装的,不过也甚是有趣就是了。
说笑了一会儿,就近了午时,管家婆子上来询问午饭摆在何处,王夫人笑道:
“这里地方虽不小,毕竟窄僻些,就摆在前面的清水阁里好了,地方大也敞亮,且有那一大面的琉璃窗,也能瞧见枝头的梅花,倒是得趣雅致的很”
管家婆子急忙下去张罗,不一刻,回来说已经妥当了,王夫人才站起来道:
“那咱们就过去入席吧,想着素日里男人们都是推杯换盏,乐的很,今儿咱们娘们也乐一乐”
出了水榭,蕙畹略略一扫,见水榭外面的廊檐下,还站着几个衣着鲜艳的年轻女子,虽然容色美丽身姿窈窕,但在寒风中不免有些瑟缩,不禁心里一叹,蕙畹知道,这王夫人虽看着和善可亲,可手段是尽有的,不然也不至于府里到如今,除了宗民,也没一个男丁,蕙畹听说旧年间曾有过一两个的,可惜都夭折了。
几个姨娘虽得宠,王夫人的地位却不容亵渎,虽然也是明争暗斗的,但终究是占尽了优势,今天看这几个的头面装扮,估计多半是新收的妾室,那几个有些体面的老人,想不至于在这里立规矩把,蕙畹清楚,这也是王夫人立威的一种手段,虽然冷酷些,可也是最管用的。
想到此,蕙畹不禁心里暗暗腹诽,宗民的父亲年纪也小了,怎么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妾的娶,真真有些令人猜不透,其实蕙畹瞧着,也是个颇为正经严肃的人,想不到私生活竟如此不检点,相比之下,宗伟的父亲还略好些,虽然妻妾也有几个,但较之宗民的父亲要少多了,蕙畹就不明白,那张老太爷,本身是个正经的不行的人,怎的两个儿子都如此花心。
不过自己也属于杞人忧天,去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作甚,自己家如今这个极品大嫂,就是一个最令人头疼的,想到此,不禁暗暗一叹,沿着游廊过去,梅林另一侧就是清水阁,以前蕙畹还真没注意过,大约是近些年新修建的,临着湖的两层,酒宴摆在一楼,临着梅林的一侧,是一整面的琉璃窗,虽不是很通透,但也是颇为难得的了。
虽只有十几个人,却也摆了两桌,夫人们坐一桌,蕙畹等年轻的女孩子坐一桌,蕙晴年纪太小,仍然跟着小婶坐了,丫头们捧了铜盆进来,供大家净了手,饭菜才上来,却也精致体面,蕙畹仍是喝不惯酒的,所以等倒酒的丫头过来斟酒,伸手按住酒杯道:
“你不用管我,我不喝酒的”
小丫头瞧了其他人一眼,李毓兰却开口道:
“今儿年还没过,且来了这里,哪里有不吃酒的道理,给她倒满了”
秋桂忙开口道:
“几位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来是不吃酒的,因着……”
秋桂的话没说完,张雪慧就厉声道:
“我们主子说话,可有你一个丫头插话的道理,真真没规矩,看来素日里也是个缺管教的”
秋桂跟在蕙畹身边这些年,也挣了些体面,如今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偏这张雪慧无故给自己难看,不禁脸色又红又白的,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在坐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乐得看热闹,故在一边不做声的瞧着,倒酒的小丫头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愣在那里,张蕙畹目光闪过一丝气恼,似笑非笑的看了张雪慧一眼道:
“几位姐姐不知,只因我小时常犯咳疾,大夫交代不可吃酒,以免勾起病根,故这些年真没吃过酒,我这丫头自小跟着我,虽是丫头,但也算半个姐姐,娘亲特特的叮嘱了她的,让她看管着我点儿,所以我尚且要听她的话呢,再说她原是一心为我着想,难道我是那分不清好坏的糊涂之人,倒来责怪她没规矩吗,姐姐们说妹妹说的可是”
一番话说的恳切非常,且把张雪慧也暗讽了回去,张雪慧却不罢休继续道:
“我倒不知道这个竟是妹妹的家规,这要是在我们家是万万容不得的,若有那没规矩的,立时撵了出去,不然也是打一顿板子,让她长长教训”
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自己本处处给她留余地,不想她竟如此不知上下里外,心里不禁有些真恼,话头也冷了下来:
“想来我们家是忠厚良善之家,和姐姐家毕竟不同些。”
张雪慧尖声道:
“你是说我家不是良善之家吗”
蕙畹眨眨眼道:
“我可没说,我只说我家是良善之家,可干姐姐家何事,姐姐这话问的稀奇,不知姐姐可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吗”
张雪慧不禁一愣,一时竟跟不上蕙畹的心思,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没听明白,在坐的可都不是蠢人,都不禁掩嘴低笑起来,张雪慧知道自己不知怎的又落了下风,不禁更是恼了,待要说些什么,却被王夫人一声吓道:
“雪慧,你妹妹从来不吃酒,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好生坐下吃你的酒就是了”
张雪慧向来有些惧怕王夫人,不禁住了口,讪讪的坐了下来,只是心有不甘的盯了蕙畹一眼,秋桂瞥了她一眼,心道这个真真分不清里外,怎么说,将来也是要嫁到张家的,怎的还没过门,倒先来得罪起了小姑子,若不是自家小姐有涵养,就凭她,十个也不是小姐的对手,真真是个蠢人,不禁暗暗为大少爷不值。
王夫人见吓住了雪慧,侧头却满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赵氏,心道这么个灵透圆滑的娘,怎么生出了这么个没成算的丫头,若是掂量着张家良善,嫁过去任意胡为,这算盘可是打错了的。李毓兰在一边却微微笑了,心道这才是那个丫头吗,犀利不吃亏,瞧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心里也不禁暗自为这个张雪慧致哀,有这么个小姑子,想来这一辈子也别想站了上风去,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吗,还自己往上找,真真傻的可以。
正想着,一抬头正对上蕙畹的目光,蕙畹突然眨眨眼,悄悄冲她做了个鬼脸,李毓兰不禁失笑,说实话,自上次的赏荷后,自己实在不讨厌她,虽然鬼精鬼精的,却也是个敢说敢做的爽利性子,比自己惯常接触的闺秀都要顺眼些。
小婶早就瞧着他们这一桌的动静了,心道这个张雪慧可真真不看事,回去势必要亲自写书信回去,让嫂子仔细再掂量一下,这样的媳妇娶回去可不大妙,左右现在还可转圜,不然若等成了亲,木已成舟,就啥都晚了。
打定主意,遂也不大理会赵氏。一时饭毕,下人上了香茶,几人仍坐着说话,不妨对面水榭却影绰绰的好像来了人,王夫人忙让身边伺候的人去瞧,回来笑道:
“是大少爷宗伟少爷和张家的两个公子,吃了饭,在那里赏梅谈诗呢”
蕙畹不禁心里暗笑,若说博文宗民倒有可能,宗伟和博武凑到一起,再不会做如此风雅之事的,王夫人略略瞧扫了一眼在坐的几个夫人和各家闺秀,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遂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们几个,你去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各家夫人长辈在此,既然来了,哪里有不来拜见的道理”
婆子领命而去,不一时,四人就进了清水阁,当头的是宗民,宗民进了清水阁,目光扫过蕙畹,脸上似有埋怨之意,蕙畹却躲开他的目光,别过脸去和秋桂说话,宗民脸上不禁一阵暗然,几人见过礼,蕙畹暗暗扫过在坐的几个闺秀,均脸色微红着,用余光偷瞧着四人,即使刁蛮如张雪慧,都有些羞涩婉转之态,蕙畹不禁暗笑。宗伟目光扫过几个闺秀,瞧见蕙畹,不禁笑道:
“原来你今儿真来了,我听说你身子不适,以为你定在家里猫着呢”
蕙畹不禁白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又不是过冬的熊,猫什么猫,众人知道两个张府颇有渊源,且素来走得亲近,想是平时熟惯了的,倒也都不太在意,王夫人笑道:
“你们看了这会子梅花,可有了好诗句不曾,我们都是不读书的,看了这么久,也没甚大用,比不得你们,都是读书中了举的”
宗伟却笑道:
“婶婶说的哪里话,你们这里可是有个读书精到的,我和哥哥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呢”
众人都是一愣,王夫人却知道他说的是蕙畹,不禁抿嘴低笑了两声,眼睛瞧了蕙畹一眼没说话,张雪慧却是个急性子开口道:
“你说的谁”
宗伟看了自己这个隔母的妹妹一眼,不禁暗暗皱眉,侧头瞧了一眼博文,不禁低叹,博文却才注意到张雪慧,看宗伟的神色,大约也知道,想来就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禁扫了两眼,容貌倒也出挑,只说话有些莽撞,瞧着不是个稳重的性子。李毓兰却开口道:
“那里说别人,定是咱们未来的世子妃了,听说皇上都称有咏絮之才呢,可见是个有大才情的”
张雪慧却最听不得,人家称赞蕙畹,冷哼了一声道:
“她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懂什么,想来是皇上顾着世子的面子,略称赞两句罢了,你们还当真了”
话音甚是不中听,蕙畹不禁眼角微微抽*动,心道这是个什么人啊,这么蠢,自己的未婚夫在此,还不懂得收敛,却还和自己过不去,难道把自己打压下去,比在未婚夫前留个好念想还重要吗,简直不可理喻,遂也不理会她。博文搏武却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哪里听得如此贬低蕙畹的尖刻之言,遂也不管对方是谁,当即两人就沉下了脸色,博武笑道:
“虽说畹儿今年不过十多岁,但洪先生前日看了她的画作也连连称赞呢,难不成帝师的话也当不得真吗”
博文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敢说皇上的话当不得真,你不知道君无戏言吗”
张雪慧不成想自己不过一句话,这两个人竟然就如此当面驳斥自己,使自己下来不来台,最令人恨的,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却也不给自己留一丝脸面,张口就是一句君无戏言,难不成自己一句玩笑话,皇上还能问自己一个欺君之罪吗。
想到此,不禁觉得委屈非常,望着博文,眼睛里竟是有些晶莹的泪光闪动,蕙畹一瞧不好,急忙上前笑道:
“雪慧姐姐说的不错,我原不过是些许认识几个字罢了”
蕙畹原是来打圆场,却不想张雪慧这半天没落着一点儿好,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这时见她出来卖好,不禁有些耍起刁蛮来,伸手一推蕙畹道:
“不用你装好人,你这个讨厌的臭丫头”
蕙畹身量小,被她一推,不防备,却被推了个踉跄,眼看就要坐在地上,却被宗民从后面扶了一下,才堪堪站住身形,博武顿时大怒,扬起巴掌就要打过去,小婶一看不好,急忙大喝一声道:
“博武你作甚”
蕙畹回过神,急忙上前一步拉着博武向后退了开去,博文脸却一阵青一阵白的甚是难看,盯了张雪慧半响,突然转身对小婶道: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待大考后,我自回去向爹娘禀明”
接着转身对宗伟深深一揖道:
“贵府门第高华,我张博文高攀不起,请转告世伯,回头禀明了父母,定上门退婚领罪”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了清水阁扬长而去。
无知无畏
张雪慧却有些愣在当场,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晓得,若是真的退了婚,自己的名声也就坏了,可是看到张博文竟然这样决绝,不禁又羞又气嘤嘤哭了起来,博武牵着蕙畹道:
“畹儿咱们家去吧,这里真真令人气闷的紧儿”
蕙畹当然不能这样一走了之,遂也僵在那里,场面一时难以收拾,王夫人不成想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不禁暗暗悔恨不已,众人一看这样,那里不会看眼色,纷纷告辞离去,不过一会儿工夫,竟是只剩下了这两家人。
赵氏虽知道自己女儿做差了,可瞧见博武一个小叔子竟然想打未过门的嫂子,不禁也有些气愤难当,且他还不依不饶的嚷嚷着要退婚,不禁拉着女儿擦了擦眼泪道:
“不是我护着自己的闺女,就算雪儿做的差了些,你这小叔子想打未过门的大嫂,终是说不过去吧”
王夫人不禁瞪了她一眼,心道没看见人家都要退婚了吗,还挑这理,博武却不是个软性子,当即回道:
“我们张家总共就畹儿一个女孩,不妨告诉你,谁要是敢欺负她,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是不怕的,势必要拼一个你死我活才罢休,家里虽是母亲掌家,可我和哥哥娶亲,若是过不了我妹妹这关,就是仙女下凡,我们也不稀得要,那里还来的什么嫂子”
赵氏一向听说张家书香传家,本来以为都是软性子的斯文人,却不妨这个博武如此蛮横护短,不禁有些错愕,王夫人一看,急忙瞪了他们母女二人一眼,继续打圆场道:
“这可是说的那里话来,本来也是一家人,哪里值得弄成这样白眉赤眼的,到让别人瞧了笑话去”
小婶心道,原以为这张雪慧不过是刁蛮娇气些,可如今看来,简直就是个不分里外的蠢丫头,且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推蕙畹,这真真没教养到了极点,听了王夫人的话,遂冷冷一哼道:
“夫人说那里话来,如今哪里还有一家人,博文性子虽好,却是最疼妹妹的,寻常的谁敢说一句硬话,可您着侄女竟然伸手就来推搡,不说博文兄弟不依,就是我都不答应,况畹儿如今虽未过门,可是真真皇家宗室之人,岂是你一个臣女,可以随便侮辱动手的吗,若是世子爷知道了,博文搏武的可是还不够看呢”
王夫人不禁一愣,心里却为张家这举家护短的情景,有些哭笑不得,可也知道她说的是这么个理儿,不免回头又瞪了赵氏母女一眼,心里这个后悔就别提了,自己怎的就想起来了,邀了这对母女前来。
赵氏听了小婶的一番话,她是个通透明白的人,知道人家说的并没有夸大,于是那委屈气愤的心,瞬间去了大半,心里不禁埋怨自己女儿莽撞,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呢,可是也不能真让张家就此退了婚约,不然自己女儿将来可是还能嫁谁去。想到此,遂放开女儿站起来道:
“虽是雪儿莽撞,可俗话说长嫂如母,何况不过玩笑罢了,哪里就值得姑爷张口就退婚,岂不甚是无礼”
博武都再也不想理会这母女二人,宗伟却叱一声笑道:
“长嫂如母,姨娘可真真会说,还没嫁到人家里,哪里来的长嫂,再说就是长嫂,这样不明事理,人家休了回家也是应该的”
宗伟一句话却把赵氏显些没气的吐血,心道纵是平日里和自己不和睦,可这个当口,毕竟该是一致对外的,怎的竟是胳膊肘向外拐,反倒向着外人了,真真令人生气,遂开口道:
“哟!我们家大少爷可真真是谁的哥哥,我倒分不清了”
宗伟哼了一声道:
“谁的哥哥,我是蕙畹的哥哥,谁要是动了蕙畹,不说博文博武,就是我和宗民也是不答应的”
赵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当然知道蕙畹一向和宗民宗伟交好,却没想到关键时刻真能越过雪慧去,毕竟雪慧和他们是骨肉至亲,想到此,赵氏不禁气道:
“你这话你,父亲听了可是高兴了,何时我们家大少爷这么友爱弟妹了,可惜却是外三路的”
宗民道:
“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叔叔在此,我们也是这样说的,本来畹儿就是十分温婉的性子,何曾与人红过脸,就是我父亲和叔叔也是尽知道的,难道为了护短,就枉顾了对错不成”
赵氏倒是被他兄弟气乐了,一时起了尖刻之心,不禁开口讽刺道:
“我知道宗民少爷的心思,可惜你你这里再表白也没用,人家也不会念了你的好,何苦来哉”
宗民脸色一变,王夫人怒道:
“住口,你这些年体面了,竟是如此无法无天起来,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出身,在这里信口雌黄,宗民宗伟再不好,也是主子少爷,那里是你一个奴婢妾室说得的,越没了规矩”
赵氏被王夫人披头盖脸的一顿呵斥,顿时有些清醒过来,暗叫不好,自己一时压不住火气,竟把事情越弄越糟了,不过这赵氏之所以受宠这么多年,手段高在其次,还有一个就是能折能弯的,可以在用你的时候给你跪下磕头,也可以在你无用的时候,一脚踹开,实在是个使得出来的。
赵氏清醒了一二,急忙一褔道:
“大奶奶说的是,我不过是咱府里伺候主子们的奴婢罢了,奴婢刚才妄言了,奶奶大度,不要生气才是”
王夫人倒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挥挥手道:
“好了,我和说不得正经话,你快带着雪慧回去吧”
赵氏一急忙道:
“可是这婚约”
博武却斩钉截铁的道:
“婚什么约,娘亲要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你家女儿白贴给我们家做粗使丫头,我们家都是不要的,哪里还有什么婚约,真真可笑”
蕙畹心里暗暗计量,看情景,这张雪慧就不是个能受教的主,若嫁过来,还不知怎样的鸡犬不宁呢,这样一闹,也许婚约就黄了也未可知,于博文和自己家里可都是大大的造化,想到此,遂也不开口说话,王夫人原以为也不过是说开了就罢了,谁知这张家却来真的,看这意思真要退婚,那自己可是做不得主的,想到此,又开口劝道:
“婚约之事是老太爷出面说的,我可是做不了主,所谓一动不如一静,既然事情说开了,不如让雪慧陪个情也就是了,您看如何”
说着看向小婶,小婶心思也有些松动,毕竟心地良善之人,也不好真的不计后果,刚想到此,谁知张雪慧突然站起来,狠狠的看着张蕙畹道:
“退婚就退婚,你们家不过是乡野棚户之家,一家子都是村夫蠢妇,有什么了不起,一开始这门亲事我就是不依的,像你哥哥那等村夫哪里配得上我……”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张雪慧出口的一连串不敬之词,却是蕙畹,今天第一次,异常冷厉的看着张雪慧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辱骂我的家人,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我张蕙畹誓,让你后悔自己曾经生下来过,你信不信”
饱含戾气的语气和冷冽的表情,令张雪慧顿时有种错觉,觉得她丝毫没有说大话,而是能做到,遂愣愣的有些惧怕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夫人也不禁暗惊,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温和文雅,想不到骨子里竟是如此强势霸道,细细一想,也不稀奇,她虽不大,却是掌家理事多年且读书知礼,自是很有些手段,和张雪慧这样一个无知浅薄只知道耍刁蛮的蠢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牌子上的,前面不过看着情面让着她罢了。
心里却又暗骂张雪慧真真愚蠢的可以,这个节骨眼说这些话,岂不落了口实去,这下张家攥住了小辫子,这婚事算彻底完了,看你还去哪里找这样一门体面的亲事,却还不足,张蕙畹退后一步道:
“我们家的事情我就能主的了五分,夫人您也是听到了,她辱及家门,打骂叔姑,这样的女子我们张家若是还娶进门,岂不成了整个大燕的笑柄了。我们张家实在无此福分,待回禀了爹娘,自会上门退亲”
小婶瞥了张雪慧一眼道:
“乡野村夫,张小姐可是千金贵体,我就瞧着,你去找一个比我们家乡野村夫强的来”
说着也不顾王夫人苦苦挽留,一家人自回府去了,王夫人颓然坐在椅子上,看了看下面愣住的母女二人,才讽刺的道:
“我真不知道张家原来是乡野棚户,乡野村夫,你真以为你自己多高贵,人家是一门书香,皇亲国戚,说实话,攀上这门亲,你睡觉都该偷笑了,不成想你还不足,真真笑话”
说着扫了眼赵氏道:
“你这个闺女,我说句实话,真真的短教养,要我说还是回去好好教导些,知道轻重大小才是正经,来人送客”
赵氏也想不到原不过小事,最后竟然展成了这样,不禁有些埋怨女儿,张雪慧,清醒过来,却不知得了什么注意,很不以为然的道:
“退婚就退婚,我本来就不愿意嫁给那个张博文,一个酸儒,有什么出息”
赵氏不禁狐疑的打量她片刻道:
“难不成你自己瞧上什么人了是吗”
张雪慧咬咬牙道:
"他们家不是皇亲国戚吗,那丫头不是什么世子妃吗,我定要嫁的比过她才成"
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火辣辣的左脸道:
“您瞧着吧,将来这一巴掌我势必要找回来的,我要让她跪在我面前赔礼才罢休”
赵氏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
“你没热吧,怎的竟说起了胡话”
张雪慧道:
“您忘了,爹不是说明年又是阅选之期吗,我要进宫去参选,凭我的容貌,当个贵妃也不是难事吧”
赵氏眼一亮,心道是啊!订亲的时候,原就是因为听说皇上取消了阅选,自己才匆忙寻了个好亲事定下的,可前些天听老爷说,太后亲自下了懿旨,明年的阅选照常进行,皇上倒也没驳了去,故心里很是遗憾,这下倒是因祸得福了。
想到此,不禁看了女儿一眼道:
“这么说,你今儿是有意作为的了”
张雪慧摇摇头道:
“一开始我也想着嫁给张博文算了,可张蕙畹我实实的讨厌她,明明我的容貌比她强多了,偏人人都赞她是个好的,令人听了就不由的生气”
赵氏微微一叹道:
“这个倒不是娘亲向着外人,那张蕙畹年纪虽然小,心机成算,为人处世上,我瞧着比我都老道几分,你看她这么小,就圈住了世子,定是有非常的手段,你应该向她学学才是”
张雪慧嗤笑一声道:
“黄毛丫头罢了,不就是那一套小孩子的伎俩,哄得宗民宗伟围着她团团转,我是不屑为之,想皇上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到时我得了宠,咱们一家子才是正根的皇亲国戚,张蕙畹算的什么东西”
母女两个计量了一路,飞黄腾达之后如何如何,就没想到宗民宗伟之流她们甚至哄骗不了,何况阅人无数的皇上,真真无知者无畏,是很有道理的。他们两个被名利富贵冲昏了头脑,可张兆屿却不傻,娘两个回府把今儿的事情一说,最后说是要退婚,明年参加阅选,张兆屿不禁大骂他们糊涂,可是当着女儿,毕竟也不能说的太过,于是遣了张雪慧回房,才和赵氏道:
“你道皇上是个贪恋美色的昏君吗,你忘了,皇后的姿色是何等出色,不是依然冷落在后宫妈,且宫里的争斗是最残酷激烈的,你觉得凭雪儿的心机,在里面能安然无恙待几天”
赵氏撇撇嘴道:
“你不是说皇后受冷落,是因为皇上有意为之,以免外戚做大吗”
张兆屿道:
“那么同样我们张家如今在朝廷的地位实权,实际上,也不次于左相,你以为我们家就没有这样的忧虑吗,再说你哪里知道当今圣上的喜恶,他却不喜欢姿色倾城的美女,而是中意那聪敏的才女,若是张家那丫头进宫,没准真的能宠惯后宫也未可知,雪儿才读过几本书,进宫不易于死路一条”
赵氏却是不信,心里说,才女有什么好,会填诗作词写文章,也不考状元会那个有啥用,男人还不都是中意容貌好,身段妖娆的,加上床上功夫好些,哪有不手到擒来的,自己不就是如此起家的吗,自己家老爷,包括那府里的大老爷,嘴上说的都是之乎之也,房里的妻妾还不是一个赛一个的勾人,也没听说那个是有才情的,可见男人都是嘴上说一套,身上做一套的。
因此不管张兆屿如何说,却执意同意退亲,因着这个缘故,两家倒也没弄的多难看,蕙畹写了一封详细的家书回去,细细和娘亲说了这里生的事情,言说这样的大嫂娶回家,轻者家宅不宁,重者酿成滔天大祸也未可知。刘氏接了信,看到蕙畹在信里说那张雪慧,竟然说自己一家是乡野棚门,村夫愚妇,不禁大怒,暗暗庆幸这个媳妇终是没娶进家来,遂急忙去信让云昊出面。尽快退婚。
张云昊也甚是气愤,不想世上真有这样浅薄无知的女子,故亲自去了张府退亲,本来以为还有一番交涉麻烦,谁知竟是顺利非常,令蕙畹一家都很诧异,暗暗奇怪这张家是个什么想法,不过也不会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在没有交恶的情况下退了婚,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御街巧遇
一场退婚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也到了正月十五,对于古代被礼教严严束缚的女人们来说,这几天可说是解放的日子,从正月十四开始,至正月十八,整整四天,京城各处都高悬彩灯,白昼为市,夜则燃灯,异常热闹。
这一天出游民间也有游百病,散百病,走桥之说,因含有新的一年第一次月圆之夜的意思,故这一天也称上元节,最特别的就是,这一天,无论嫁做人妇的女子,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来游玩观灯,也是许多青年男女可以约会见面的日子,故难得的很。
天子脚下的大燕皇城当然更是一片繁盛,十四开始,京城的气氛就已经热烈起来了,宽敞气派的御街坊,高悬各色彩灯,至晚间更是绚丽非常。这样可以正大光明出来见面约会的日子,紫安当然不会放过,赶到了十五这天早早的就来了张府,约着博文搏武蕙畹一起出去,蕙畹瞧了瞧小婶,不免有些犹豫,小婶笑道:
“你去吧,难得能这样自在,你们尽着性子去乐一晚也使得,我和你小叔过会儿也去”
蕙畹不禁一笑,心道是啦!小叔一家四口去观灯,倒更温馨些,于是自去回房换衣收拾,因着今天再不用扮成小丫头或是男子,所以也新鲜非常,秋桂更是激动的紧,秋桂一直觉得自家小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情有才情,可每次出门都是丫头打扮,掩住了原本出色的容貌,实实的可惜,摊上这个机会,当然拿出百分的心思来打扮蕙畹。
因此蕙畹一露面,就连天天见面的博文博武都顿觉眼前一亮,更别提杨紫安了。杨紫安在前厅等候,忽然伴着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蕙畹款款走了出来,杨紫安不禁有些楞在当下,目光所到之处吗,只见今夜的畹儿真真端庄美丽。
头上并未梳什么繁复的髻,而是将一半头束于头顶,却带了一个芙蓉白玉冠,白玉冠是用一块块羊脂白玉雕成花瓣,且每一块花瓣上都镶嵌以金边,后连缀成千叶莲花状,用一支云头如意纹的玉簪固定住,余下的青丝垂于脑后,冠前簪了一朵别致的照殿红,红白相映,更添几分爽利的俊俏。
一身浅粉色暗花缎棉质儒裙,腰间系着银红丝绦,垂下的流苏在右衣襟处,缀着一个龙舟人物纹金铃佩,上面几个细小的精致金铃,微微一动腰身,即出清脆悦耳的铃声,耳畔垂着秋叶形羊脂白玉的耳坠,映着脸庞越白皙,一双点漆双眸盈盈如波。微一抬手,凝雪的皓腕上挂着金质双龙戏珠的细金镯,金璃璎珞圈,带着颈间,端的一个绝色小佳人。
蕙畹自入了冬,甚少穿的如此单薄,今日若不是秋桂强烈要求,蕙畹才不会自找罪受,挂了这一身叮叮当当的配饰,且蕙畹瞧着自己头上的白玉冠和颈间的金璃纹璎珞,真觉得有些无语,这只这两样就太贵重了些,不免有招摇之嫌,可秋桂说上元佳节女子都要打扮隆重的,蕙畹无法,只得依她。
头上这个白玉冠,还是以前小时紫安给她的呢,却是从来没带过的,一则当时年龄太小,二则蕙畹也觉得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太贵重奢华了些,故一直收在家里的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秋桂倒寻出带到京城来了,今儿巴巴的拿出这个与她带上。
蕙畹觉得倒比梳那些髻更节省时间,故也就随她去了,大约凡是女人都有虚荣的一面,特别是在心上人面前,更是十分在意,故蕙畹这一番精心装扮后,看到紫安惊艳的目光,遂心情大好,把那不喜之心也去了大半。博文看了杨紫安一眼,只微微一笑罢了,博武却翻翻白眼道:
“好了世子爷,以后成了亲您尽可以尽情去瞧个够,今儿还是算了吧,外面可都燃灯了,咱们在不去,恐赶不上热闹了”
杨紫安和蕙畹被他说的都有些脸红,杨紫安却瞧了一眼蕙畹道:
“今儿个外面可还冷的紧儿,你这一身打扮虽好看岂……”
杨紫安的话没说完,就住了,因秋桂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浅粉色狐狸毛里子的斗篷,紧走两步给蕙畹披在身上,风帽上和边上都镶了白色的毛边,即保暖又好看,旁边的小丫头递上铜镂雕花手炉,蕙畹道:
“这个就不用了,太麻烦”
杨紫安上前接过,亲手塞到她手里道:
“今儿你穿的这样,势必不能戴着暖手套,外面又极冷,还是拿着这个好些,回头仔细手冷”
说着亲手把风帽给她细细戴好,两人原本旧年间相处就如此惯了的,秋桂是看常了,故没觉的什么,下面伺候的小丫头们却稀奇的紧,偷偷瞧着两人,都掩着嘴低笑了几声,博文博武对看一眼,也是摇摇头,虽是自己的亲妹妹,但这世子爷也太着紧了些,真真有些婆妈了。
杨紫安却不以为意,端详蕙畹片刻才道:
“好了走吧”
博武大声叹道:
“你们可是妥当了,再拖下去,我都要长蘑菇了”
蕙畹白了他一眼笑道:
“你不就是想着去瞧街上出游的闺秀们吗,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用这样着急,你若真瞧上了哪个,妹妹势必寻了路径,给你打探了消息回来,成全了你也就是了”
博武嘿嘿一笑道:
“如此,我就先谢过妹子了”
博文却是脸色一暗,神色有些郁郁,蕙畹知道,大约勾起了他前些日子的烦心事,不免有些后悔失言,杨紫安瞧了瞧三人笑道:
“这可是,刚才还催着我呢,这一会儿字子倒又不急了”
博武忙道:
“急,怎的不急,咱们赶紧的吧,外面真正热闹呢,咱们今夜好好的去散散”
说话间,几人出了侍郎府,上了马车向御街行去,御街乃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条大街,也是进出皇宫必要经过的一条长街,绵延约有十来里,青石铺路,宽敞整洁,两侧商铺楼阁林立,可说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蕙畹他们到的时候,已经霎时热闹了,下了马车,蕙畹举目望去,正前方一个高大的牌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御街坊”,牌楼里面就是宽阔的长街,如今已经人满为患,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游人集于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喧杂十余里,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一眼望去,仿佛连绵至百里不绝,好一片盛世繁景。博文笑道:
“东坡居士有诗云:灯火家家有,笙歌处处楼,果然贴切”
博武也道:
“范成大的诗上说:吴台今古繁华地,偏爱元宵影灯戏。想来京城虽非姑苏,但这繁华处较之也不在以下吧”
杨紫安瞧着蕙畹,心中一动温声道:
“我倒最喜欢稼轩居士的那阕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着目光潋滟的直望向蕙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博武哧一声笑了,蕙畹不禁脸颊绯红,在灯光的映照下,越显得明艳非常,杨紫安不禁微微有些怔楞,蕙畹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手里的手炉递给他道:
“这劳什子你替我拿着吧,如今倒不觉的冷”
杨紫安这才回神,接了过去,触手温暖,仿佛握住了畹儿的手一般,遂笑着拿在了手中,蕙畹轻轻一笑道:
“上元佳节的诗句我也记得一:花间蜂蝶趁喜狂,宝马香车夜正长。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
一语刚落,后面一个声音道:
“好一个:十二楼前灯似火,四平街外月如霜。真真那里得来的如此好句”
蕙畹几人回头望去,见后面丫头小厮们簇拥着一辆奢华马车,停在了那里,从上面下来一男一女,却是李瑞清和李毓兰,蕙畹不禁暗道,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京城仿佛也不大啊!
正逢上元佳节,李毓兰素知哥哥是个精于玩乐的,早就想好了跟着他出来玩,故缠了他几日,到了十五这日,他才答应了,李瑞清也是无法,只得带着她出来逛一逛,当然不能去他平日玩乐的地方,只得带着她来这御街上观灯瞧热闹。
一下车正听见前方几步远,好像有一个少女正在吟诗,诗句绝妙非常,可是为何声音却是有些熟悉呢,遂开口赞了一声,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锦心绣口。等到少女回头,李瑞清却笑了,没想到竟是她。
李毓兰却开口叫叫道:
“张蕙畹”
李瑞清却是一愣,遂有些不明白起来,张家退婚的事情,各府都是知道一些影儿的,但终碍于张家的体面,没有肆意传扬开去,但李瑞清却从妹妹嘴里知道了个清楚,对张雪慧没什么感觉,但对那个机智的张蕙畹,却颇有兴趣。
仅仅十多岁大,皇上就亲自下旨赐婚给了平安王世子为妃,且听的皇上称赞,其有咏絮之才,不免多了几分好奇。李毓兰并没有告诉他,所谓的张蕙畹,就是当初那个叫畹儿的丫头,所以李瑞清当然也不会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想到一块去,可是这个吟诗的丫头一回头,他就认出来,是赏荷那日的机灵丫头,他还记的这丫头的一手好字,可是毓兰却脱口而出,这丫头就是那个张蕙畹,倒令李瑞清一时有些糊涂了。
目光一闪,不禁暗暗打量这丫头,是啦!就这丫头这一身的体面,自己的妹子都未必赶得上,又那里会是个卑微的使唤丫头,她的眼神显然也是认识自己的,那么她果然就是那个丫头了,念头一转,李瑞清不禁明白了一二分,想来这丫头调皮贪玩,扮作小丫头也是有的。倒不妨这个外传温婉和悦,大方得体的闺秀,竟原是个鬼精灵的性子。
李瑞清还记得那日就是这丫头捉刀,宗伟才拔了头筹,拿走了自己那件冬青釉暗朵云笔洗的,如今听她随口而出的诗句,竟真真颇具才情,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倒真不枉皇上的一声赞誉了,李瑞清和宗民宗伟颇熟,却和博文博武赏未见过面,但平安王世子杨紫安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当然是认识的。
但是看到一边的杨紫安,心里还是很惊讶,能放下架子,陪着没过门的王妃来看灯,看起来这世子爷对张蕙畹定是真心喜爱的了,一想也是,张家如今虽腾达的快,却也配不上皇室宗亲之家,不是世子自己喜欢的紧,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恩典赐下来。
想到此,上前躬身一揖道:
“瑞清见过世子”
从李瑞清目光灼灼的打量蕙畹的那一刻,杨紫安的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但面子上总要过去,毕竟这清公子虽纨绔,但左相和皇后的体面也是要的,遂微微一抬手道:
“清公子不用如此多礼”
声音冷淡疏离,李瑞清素听说这世子爷有些孤傲冷漠,遂也不以为意,看了李毓兰一眼道:
“这是小妹毓兰”
李毓兰在一边打量杨紫安几眼,不禁暗叹张蕙畹的好运气,长的出挑,才情也好,家世也不错,且那日自己可真真在一边瞧的清楚,她两个兄长和小婶,都是那么护着她,就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因着她,更不惜和一向交好的张家,撕破脸退婚,当时李毓兰就感慨的很。
想到自己的父亲,虽也算疼爱他们,但她很清楚,父亲绝对不会像张蕙畹的家人一样,不计后果的去包容维护儿女,家族的荣辱兴衰,总会在子女的幸福之前的,这也是京城所有大家族的惯例,但张蕙畹的家人,显然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令李毓兰羡慕非常。
现在又看到平安王世子杨紫安,剑眉朗目,俊秀非常,比之自己的哥哥都不在以下,虽然瞧着有些冷漠,但李毓兰早就现了,这平安王世子每每目光投向张蕙畹的时候,就会微微牵起嘴角,眸中的温柔不自禁的流露,那种宠溺的喜爱,荡漾开去,令人不得不再次羡慕张蕙畹的好运,竟然连未来的夫婿,也是如此的真心喜爱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她的一二分好运气。
李毓兰也瞧出来了,宗民心里定是喜欢这丫头的,所以才自赐婚旨下了,就郁郁不欢,想到此,李毓兰又不禁有些泄气,这丫头聪明的紧,且听说不仅书读的好,画也甚好,大约宗民是喜欢这样有才情的,自从想透了这一点,李毓兰也让爹爹请了先生来教自己读,不过是枉费工夫罢了,,自己就是日夜抱着书苦读,恐也是赶不上这丫头一星半点的。
想到此,不禁脸色一阵黯然,听到哥哥叫她,遂上前一褔道:
“臣女见过世子”
杨紫安略略摆摆手,蕙畹却笑了,一步上来拉住李毓兰的手道:
“李姐姐,原来你也来了”
李毓兰瞥了她一眼,低声道:
“你那日不是不认识我的吗,现在拉着我作甚”
蕙畹调皮的眨眨眼,凑到她耳边道:
“那日那个场合,我自是不好就认了的,我瞧着姐姐是个爽快人,就不要和妹妹计较了吗,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哥哥”
说着拉着李毓兰走过去道:
“想必那天你是见过了的,这是我的两个哥哥,张博文张博武”
说着悄悄凑到李毓兰耳边道:
“他们比宗民哥哥也不差”
李毓兰被她一语点中心事,不禁面色一红道:
“你原就是这么个性子,大人们面前却装的那般稳重正经,落了个好声名,真真奸诈,现在我娘亲还让我多和你学呢,你说,若她知道你私下里这么个性子。可不是要后悔死了”
蕙畹嘿嘿一笑,偷偷做了个鬼脸,蕙畹一开始时还觉得这李毓兰甚有些刁蛮,后来才现,其实是个性子直爽的,再说,弄不好她真嫁了宗民,那以后也短不了来往的,故不如提前打好关系,所以才主动上来结交。
博文博武都是躬身还礼,博武心道,常听宗伟说,这左相府的二小姐粗鲁,但瞧着也还好。双方各自见礼毕,李瑞清却笑道:
“常听宗民宗伟提起你们,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倒是有幸了”
博文博武也寒暄几句,李瑞清瞥了蕙畹一眼道:
“街当是我新开的茶楼,名曰:引凤阁,地势颇高,可以纵览御街夜景,地方也算清雅,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荣幸,邀请几位一起上去喝杯茶”
杨紫安虽不喜李瑞清,但瞧蕙畹和那李毓兰说说笑笑甚是亲热,遂不想驳了蕙畹的性质,故点头应了。
射娟猜谜
引凤阁是坐落于御街中间黄金地段的两层精致楼阁,外观飞檐翘角典雅奢华,门口有齐整的青衣小厮迎客,见了李瑞清忙上前来行礼,李瑞清摆摆手回头道:
“里面请”
杨紫安若有若无的看了蕙畹一眼,才举步走了进去,李毓兰好奇的四处打量,蕙畹不禁笑道:
“不是你家的吗,怎么瞧着比我还新鲜几分”
李毓兰白了她一眼道:
“这哪里是我家的,这是哥哥自己在外面弄得,想来爹爹也还不知道呢,我今儿也是一次来的”
蕙畹不禁失笑,不自禁的扫了李瑞清一眼,正对上他投向自己的目光,好奇中带着几分玩味i蕙畹错开眸光,来打量里面的摆设,一层设有散座,比街面上的热闹也不差,却不是人生鼎沸的喧哗,而是另一种迤逦的热闹,中间台上正粉墨上演着小戏,依依呀呀的声音,听在耳中,缠绵婉转、柔漫悠远。
客人也大多都是富贵体面之人,喝着茶,听着戏,吃着茶点,时不时交头接耳点评几句,间或叫两声好,来往小厮不停穿梭其中,真真好一番热闹的情境,杨紫安不禁微微皱眉,李瑞清道:
“楼上有清静雅室,请”
杨紫安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进了二楼中间的雅室,蕙畹不禁暗道,这清公子果然舍得投资,他们进来的这间,虽不多大,布置的却极雅,进门的侧面,摆着一个紫檀边座嵌灵芝的插屏,上面清隽字体所书白居易的“两碗茶”: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
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境,右侧靠墙有一个紫檀黑光漆里彩绘描金博古格,格上一应器具,看的出都非赝品,却真真的价值不菲,临着街却不是窗子,而是设了两扇可进出的紫檀框镶琉璃的门,隐隐能瞧见门外的廊柱围栏,蕙畹顿时恍然,怪道在外面没看到窗子,只瞧见廊柱飞檐和下面精致的围栏。
原来如此,倒是好巧妙的心思。客人既可以喝茶聊天,也可以推门而出,去瞧那街景上的故事,中间摆着一张花梨木雕暗八仙的八仙桌,周围设紫檀雕番莲卷叶纹绣墩,侧面设有雕古玉佩纹大架几案,案上摆着一尊周弦文鼎和一只定窑瓷双耳罐,里面插了一支盛开的虬枝红梅,幽幽清淡的梅香,若有若无的飘荡满室,沁人沁脾。
屋里设了偌大的熏炉,因此很是暖和,外面的大衣服势必是穿不住的,秋桂上前来服侍着蕙畹脱去了斗篷,李瑞清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略略扫了两眼,见这张蕙畹年纪虽不大,却也初现娉婷,腰身不及一握,显得越有些盈盈袅娜之态。
蕙畹原本想挨着李毓兰坐着好说话,谁知,却被杨紫安轻轻一拉,做到了他身边,蕙畹不免嘟嘟嘴,杨紫安侧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你瞧我这里靠着街面近,一会儿,我陪着你出去看热闹也方便些”
蕙畹睨了他一眼心道,这家话打量自己不知道他的心思呢,定是又胡乱吃醋了,李毓兰身边靠着李瑞清,打刚才紫安就脸色阴沉的瞧着人家清公子,真真这醋吃的莫名其妙。但是也说明他对自己在乎,想到此,蕙畹不禁偷偷笑了。
一时茶点上来,李瑞清道:
“刚才听得张小姐信口沾来之句,却精妙非常,在下实在佩服”
蕙畹一愣道:
“那非是出自我的手笔,你误会了”
李瑞清却笑道:
“小姐谦虚了”
蕙畹不禁有些无奈,心道自己明明记得是姚元之的,怎么成了自己原创的了,猛的清醒过来,是啦!那姚元之好像是清朝人,这里大概是没有其人的,想到此,遂也没再说什么,只端起桌上的粉彩绿地缠枝花卉的盖碗来端详,秋桂却和李毓兰的丫头,推开临街的门,去看那街上的热闹。
略做了一会儿,蕙畹就失了兴致,这里虽好,却哪里有街上好玩,不免起了念头,想出去逛去,正想着,秋桂推门进来,小脸被风吹的有些红,精神却极亢奋的道:
“小姐,您出去瞧瞧去,对面好热闹,正在猜灯谜呢,彩头是一盏走马灯,好看的紧”
蕙畹一听,就要过去,杨紫安站起来道:
“这里坐着没趣,不如我们都出去瞧瞧热闹倒好”
说着一把拉住蕙畹对秋桂道:
“去拿小姐的斗篷来,仔细冷风扑了,回去犯了咳疾怎生了得”
秋桂急忙拿了斗篷来给蕙畹裹上,他们这一番来去,别人还罢了,李瑞清和李毓兰却不免惊讶非常,李瑞清心道,原就猜到是世子自己中意的,可瞧这情景,两人倒像是青梅竹马一般的熟络,且一举一动一都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在,仿佛日日在一起惯了的,可这怎么可能。
李毓兰微微叹息一声,心道如果宗民对自己,有世子对张惠畹的一丝,自己大概也会满足了,杨紫安把手炉仍旧递给蕙畹,两人率先走了出去,出了雅室是廊柱撑起的穿堂,外面是临街的高高围栏,站在廊下举目望去,何止御街,整个京城都是灯火通明,游人如织的。
忽听得近处一片喧闹,蕙畹低头看去,街对面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悬着各色彩灯,都精致漂亮的很,正前方吊着几个红绸带系着的大红绢帛,绢帛旁边有四盏精致的走马灯,远远的都能看出,其做工精致新巧,这个倒也不稀奇,却是有几个妙龄少女在台上站着,手里好像拿着弓箭吧,围观的人群众多,却也不知道在作甚,蕙畹不免好奇非常。
杨紫安瞧了她一眼,回头低声吩咐了小顺子几声,小顺子飞快的跑走了,不一会儿气喘嘘嘘的上来道:
“回爷的话,那里是射箭猜灯谜呢,是花灯周家的,扎了四个走马灯,做彩头,所以引得这么多人去瞧热闹”
花灯周是京城有名的扎灯老字号,各府的花灯,甚至宫里,每逢上元节前,都会去他们铺子里订制几盏新奇的,尤其以走马灯最为出名,一盏周记的走马灯,甚至可以卖到一百两纹银,就是如此,也不是随时可以买到的,尤其这几天正是上元节,正经是一灯难求。
蕙畹问道:
“我瞧着台上怎么有几个女子”
小顺子利落的道:
“小姐不晓得,对面就是那花灯周的铺面,今天特意拿出了这四盏走马灯,却出了幺蛾子,让大家看的着,摸不到,这周记的掌柜真真刁钻的很”
李毓兰不等他说完急道:
“怎么刁钻了,你说清楚点儿”
小顺子嘿嘿一笑道:
“却是在台上设了弓箭,和咱们大燕考武科一般,先要射断了前方的红绸,绢帛落下,上面才是灯谜,还要猜出灯谜,那走马灯才能拿走的”
博武道:
“这也不算难啊”
小顺子道:
“少爷们精于骑射,必是不难的,可那周记的掌柜先前就说明了规矩,只需女子参与的,男子则不成”
李瑞清笑道:
“这老周倒是鬼精鬼精的,你们看他那几盏走马灯是上好的,但他算盘打得精,却不过挂着勾人罢了,那里能让人轻易得了去”
秋桂却眼睛一亮道:
“小姐咱们上去试试吧,没准就能得一个来,回去送给博英少爷或蕙晴小姐多好”
蕙畹还没说什么,李毓兰却扑哧一声笑道:
“你这丫头真真会想,纵是你家小姐才高八斗,能猜出那刁钻的灯谜,可是一箭射断那红绸,可是极难做到的,我看还是算了吧”
秋桂却得意的道:
“这个却难不倒我家小姐”
蕙畹瞪了她一眼,秋桂才诺诺的住了口,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蕙畹心道,这丫头真是没事找事,就是那走马灯新奇些,想自己虽然以前跟着杨紫安习学过一阵骑射,但后来和紫安分开后,却练得极少了,哪里就能一箭射落那红绸带。
李毓兰却有些兴奋的道:
“那好,张蕙畹,我要那个最左面的,看见没,上面有麻姑献寿的那个”
蕙畹不禁满头黑线,自己这里还在纠结,她那里都已经挑拣上了,遂开口道:
“姐姐若是喜欢,妹妹令下人去买了来就是了,何必费这工夫”
李毓兰道:
“买了来有什么趣,就是这样才有个好彩头的”
蕙畹不见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好彩头你自己去才算好不好,鼓捣我去作甚,可是回头看了看秋桂眼巴巴的模样,蕙畹一叹道:
“好了!我去试试,不过先说好,若是没得,你们也不要恼就是了”
秋桂眼一亮急忙点头,李毓兰显然是终于找到了她感兴趣的事情,有些兴奋的道:
“我和你一起去”
杨紫安却道:
“既如此,不如我们都过去,顺便也去往外面逛逛去”
说话间,一行人移去了对街,蕙畹他们加上跟着的丫头小厮们,真可谓浩浩荡荡的一群,且一个个衣饰名贵,气度不凡,且前面有两个妙龄少女,围观瞧热闹的人,想他们定是来博彩的,故他们一到,就让出一条通道来,蕙畹几人并未费什么力气,就上了高台。
高台上有周记的掌柜的主持博彩,大约经过了刚才多次失败,这时却没有少女再上来,都退到一边瞧热闹,周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人,显然是认识李瑞清的,一见他就笑道:
“原来是清公子,清公子也来赏光,小老儿脸上更有光彩了”
李瑞清道:
“你这老货越财迷了,不过四盏走马灯罢了,值得你设这么难的局来难为人吗”
那老周道:
“公子风雅,我老周这不就是班门弄斧吗,上元佳节,大家涂个乐子呗,您若是喜欢,回头我另扎几个送您府上去”
李瑞清摆摆手道:
“这倒不用,你说的好,我们今儿也按着规矩来吧”
老周略略扫了后面的几人,不仅有些暗惊,别人还罢了,最前面的这一男一女,却真不是寻常的,老周时常在各府走动,却也见多识颇广,不说两人的气质风度,就是两人这一身的穿戴,那里是寻常家里寻的出来的,况清公子贵为左相之子,行动间,尚以此二人为,说不准,就是哪个宗室的贵胄吧。
想到此,急忙笑道:
“我里面另有两个精巧的灯,这两位小姐若是喜欢,在下也不吝啬,就送与你们赏玩吧”
蕙畹不禁一喜,心道,这倒便宜,谁知李毓兰却道:
“那有什么趣,我们定要自己博得了,才有意思”
蕙畹脸色一滞,心道,敢情不是你去射箭,这话说的真真轻巧,却也没辙。周掌柜显然没想到她们会拒绝,也只好道:
“如此哪位小姐来”
李毓兰一指张蕙畹道:
“她来,我不会射箭,更不会猜谜”
张蕙畹不禁一叹,心道:是啊!你不会射箭,这样积极干嘛。周掌柜不禁一愣,这个女孩虽然出色,但瞧着年龄不过十一二的样子,不免暗暗摇头,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招手,小厮呈上弓箭,蕙畹低头看去,不禁松了口气,大概是专门给女子用的,故做的甚是小巧,且并不粗糙,木制的弓背上,雕有精巧的暗花文。
蕙畹把手炉递给秋桂,伸手就要去拿小弓,杨紫安却一伸手拦住她,把自己小指上的一个碧玉翡翠扳指,给她套在拇指上,略大些,但也勉强挂的住,低声道:
“那弓弦颇利,仔细伤了手”
蕙畹对他笑笑,拿起弓箭向前走去,站在画好的线外,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蕙畹目测了下,遂站好姿势,缓缓拉开小弓,老周不禁一愣,心道,自己倒小瞧了这丫头了,不说别的,只她这一站和拉弓的姿势,就知道是个行家。
李瑞清在一边瞧着,目光不禁浮起激赏和迷茫,她到底还有多少面,是自己没见过的,机灵调皮的小丫头,大方得体的闺秀,还有现在立于前方的飒爽女子,不过两次见面,却令自己已经眼花缭乱了。
耳边只听啪的一声,羽箭飞去,红绸应声而断,羽箭咚的一声钉在后面的廊柱上,绢帛唰的展开在众人面前,台上台下短暂的沉寂后,是不绝于耳的热烈掌声,杨紫安不禁牵起嘴角,就说这丫头在射箭上颇有天赋,果然。
博武不禁大喊道:
“畹儿,好样的”
博文急忙吓道:
“博武不得妄言”
博武这才想起,这是大街上,自己喊出妹妹的闺名不妥,急忙闭嘴,好在人生鼎沸,也没几个人听了去。蕙畹放下手里的弓,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技术还没在,老周走过来笑道:
“恭喜小姐,拔了头筹,不过即是按规矩来,那么请小姐猜谜”
蕙畹这才记起,还要猜谜才行,遂抬头望去,红色的绢帛上是几个金色大字,在灯光的映照下出熠熠的璀璨之光,却也清晰非常。谜面很简单,就三个字:
“问管仲”
谜底是打一字,台上台下看热闹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蕙畹却瞧了周掌柜一眼,能出此灯谜,看来这掌柜的也是个博学之人,瞧着外表倒不像。这个谜面看似简单,其实极难,蕙畹低头想了片刻,眼睛忽的一亮,抬头道:
“可是他字”
周掌柜却道:
“不满小姐,这个灯谜实实不是我能出的来的”
蕙畹一挑眉,李瑞清笑道:
“你倒是说谜底对是不对吧,罗嗦这些作甚”
周掌柜道:
“谜底却对,但在下却不懂,这是前日我给洪大人府上送了几盏灯去,烦劳他给我出的”
博武却哧一声乐了道:
“你说这是出自洪先生之手”
周掌柜点头,博武笑着低声对博文道:
“这倒真是正好,想来除了我们家畹儿,也没旁人能猜的出来了”
周掌柜看了蕙畹一眼道:
“小姐高才,想来别人和在下一样,还糊涂着呢,请小姐指点”
蕙畹笑道:
“这个其实也不难,问管仲一句,本是出自《论语?宪问》,当时孔子答了一句”
博文道:
“孔子答:人也,可这也不通啊”
蕙畹道:
“人可通仁,意为仁也,一个人一个也,可不是念他吗”
蕙畹一语刚落,却听台下一人笑道:
“我说谁猜破老夫的灯谜,原来是你这丫头。”
蕙畹回头望去,却不禁一怔。
博文展才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洪先生,周掌柜急忙热情的走下台去,一躬身道:
“洪大人,您老制的灯谜,今儿可是被这位小小姐猜出来了呢”
洪先生一捋自己的胡子,笑着看了他一眼道:
“你这老头,今年运气不好,竟是遇上了她。别人却还能糊弄一阵,她却不成”
周掌柜疑惑的道:
“怎么,您老认识这位小姐”
蕙畹急忙走了下来,屈身一褔道:
“师傅好兴致”
抬头却不禁一惊,刚才在台上却没瞧的很清楚,洪先生右竟是还站着两人,前面一个,身穿石青缎地平针绣八团海水江崖的锦袍,外罩一件黑色猩猩毡的大氅,身姿挺拔,气势非凡,风帽遮住脸,却看不清晰五官,但这人身后之人,却是白面无须的胡康胡总管,那前面的,不必想,蕙畹也知道该是杨紫青了。
说话间,杨紫青的风帽撩开,露出束金冠下一张含着浅浅笑意的脸,眼睛盯着蕙畹,目光深处仿佛有丝丝的疑惑,蕙畹待要下跪行礼,却被后面走过来的杨紫安悄悄拉住,杨紫安却只躬身一揖。杨紫青瞄了他一眼道:
“我说这几日不见你的影儿,原来是有佳人相伴”
杨紫安嘿嘿一笑,并没辩驳,蕙畹顿时恍然,想来杨紫青是微服出访,不欲令人知道他的身份,想到此,遂也一褔道:
“小女见过爷”
杨紫安微微一笑温和的道:
“不想,你箭射的这样好,刚才看你在台上拉弓的样子,倒令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来”
蕙畹不禁一僵,含糊的道:
“和哥哥们玩笑着略学过些,并不精于此道”
“哥哥”
杨紫青满含性味的道:
“你说你哥哥,今儿也来了吗”
蕙畹点头,这时博文搏武李瑞清和李毓兰也都走下台来,即使皇后不大受宠,但李瑞清和李毓兰毕竟是国戚,当然是见过皇上的,故一见是皇上,李瑞清还罢了,李毓兰却有些莽撞,抬手一指杨紫青惊道:
“皇……”
一个皇字刚出口,蕙畹急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道:
“李姐姐想要那个黄色的走马灯吗”
杨紫青目光扫过李毓兰,不禁微微皱眉,行为莽撞,姿色平常,但是看起来却和这才情不凡的张蕙畹,很是投契,不禁暗暗纳罕。李瑞清急忙上前来见礼,在妹妹耳边叮嘱了几句,李毓兰才屈身一褔。杨紫青摆摆手道:
“你们兄妹两个倒也自在”
博文博武却在一边狐疑的看着杨紫青,蕙畹眼珠一转,指了指博文博武道:
“回爷的话,这就是我的两个兄长”
博文博武却也不是傻的,瞧了瞧蕙畹和杨紫安的神色,顿时有些明白过来,急忙深深一揖,洪先生一瞧这里人太多,遂笑道:
“古人云,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对面的茶楼坐坐吧”
蕙畹不禁一叹,心道才刚出来,这一转身又回去了,可也知道皇上在,哪里有她说话的份,李毓兰却一把拉住蕙畹道:
“喂!张蕙畹,我的那个走马灯,你答应要射给我的,不能走”
蕙畹不禁哭笑不得,心道,小姐你也太不会看场合了吧,可也知道这李毓兰在家必是娇纵惯了的,故有些莽撞也是有的,但也可爱直白的很,遂开口道:
“李姐姐,咱们不是得了一个吗,那个给你就是了,况且,我已经射落了一个,得了彩头,哪里还有再去的道理”
周掌柜却笑道:
“不妨,一开始就讲明了规矩的,若射中了可继续博彩,小姐请”
周围瞧热闹的百姓们顿时掌声雷动,纷纷大喊着让蕙畹继续去猜谜,杨紫青笑道: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推辞了,尽快去射了来也就是了,我也瞧瞧,洪大人到底还制了什么奇巧的灯谜”
李毓兰却一撅嘴道:
“刚才那个没趣的紧,你在哪里吊了半天书袋子,我也没听明白,咱们快去瞧瞧,后面的可有好的”
洪先生瞥了李毓兰一眼,不禁暗暗摇头,左相的三个儿女,儿子清公子却很有些才情,然无心仕途,两个女儿却都不喜读书,平日瞧着倒罢了,可和蕙畹站在一起,却不免有些失色。杨紫青却好奇的望向蕙畹,刚才看她站在台上,英姿飒爽的样子,真真和当年的博蕙异常相似,且听她妙解灯谜,真可说博览群书,不然那里能信口沾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紫青总觉得今夜看见的张蕙畹,和在西暖阁恭谨无趣的女子,仿佛判若两人,想到此,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蕙畹无法,只得再次上台,余光瞧了眼台下,却扫到杨紫青猜度的目光,不禁一愣,手里的箭却也射了出去,心不在焉且毕竟久不练习,有些生疏了,这一剑却没有射中。
人群中一片遗憾的叹息声,蕙畹放下弓箭对周掌柜一褔,就要下台去,周掌柜却道:
“小姐请留步”
说着一招手,下面的小厮呈上来两盏走马灯,却比上面挂着的几个,看上去更精巧些,周掌柜笑道:
“小姐虽只射落一盏,但妙解灯谜,实实的令在下长了见识,这两盏走马灯就送与小姐赏玩吧”
蕙畹不禁心里一乐,接过来道:
“如此,就多谢周掌柜了,猜灯谜那里算的什么大才情,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说着一褔身走了下去,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了引凤阁雅室,进了雅室,众人急忙参见皇上,杨紫青显然今儿心情甚好,摆摆手道:
“都坐下吧,朕今儿微服出访,你们都不必如此拘礼,自在些才有趣”
众人这才落座一时上了茶来,杨紫青抿了一口茶,扫了博文搏武一眼道:
“你们两个有一个高中解元的,是也不是”
张搏武急忙站起来道:
“正是在下张博武”
杨紫青略略打量了他几眼道:
“你的那篇君子之道,词锋犀利且针砭时事,朕瞧着甚好,”
说着又看了旁边的张蕙畹和张博文一眼道:
“你们家倒真真不亏是书香世家,个个都是才情不凡的,若是博蕙……”
说到这里,杨紫青突然想起,提起死去的博蕙恐不妥,遂按住话头,没在说下去,轻轻咳嗽一声道:
“洪先生,朕瞧着这张博武的才思甚是敏捷,您说可是”
洪先生不禁瞥了博武一眼,暗暗摇头,前几日他听得皇上屡屡称赞博武的那篇文章,故寻了机会调来瞧了瞧,这一瞧倒令洪先生瞧出了门道,这哪里是博武写的,分明就出自蕙畹之手,想着找了博武来问他一问,却不巧被杂事缠身,一时竟忘了这件事,此时皇上提起,不免又想了起来,责备的目光看向搏武,却现这小子也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的样子,倒不禁莞尔,可见这小子也知道错的。
洪先生素知道,博武的学问也还过得去,若是凭自己的本事去考,未必不中,但比起蕙畹毕竟差了一些,能凭一篇策论高中解元,却真真的无此大才,毕竟他没有蕙畹的绝佳资质,也没有博文的刻苦,想到此,笑着点点头道:
“聪明是有一些,但不如博文刻苦,需知认真读书才能成就大器,博武要时时谨记”
洪先生一语双关,博武连忙鞠躬道:
“博武受教了,定当勤奋刻苦”
秋桂不禁在一边掩嘴偷笑,却不防被杨紫青看到,打量她两眼道:
“这丫头,朕瞧着有些眼熟,倒仿佛那里见过一般”
秋桂唬了一跳,急忙跪下道:
“奴婢秋桂,旧年间是博蕙公子身边的丫头,现在跟着我家小姐了”
杨紫青恍然大悟道:
“是啦!朕想起来了,博蕙曾说过,你是秋天桂花盛开时候的生辰,故给你起了名字叫秋桂”
秋桂悄悄看了蕙畹一眼,心道这皇上怎么这么久了,还记得那时的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杨紫青的一句话,却令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杨紫青奇怪的扫了众人一眼,却异常慈祥的道:
“秋桂是吧,你起来吧,朕不过想起了旧事,倒扰了大家的兴致”
众人这才略略放松,杨紫青似笑非笑的瞧着蕙畹道:
“刚才你那个灯谜解的甚巧,朕昨个也得了一个,你也来解解可好”
蕙畹不禁一愣,抬头和杨紫青对视,他目光中的好奇那么明显,蕙畹急忙道:
“刚才本是巧了的,前日里听哥哥们正读到《论语?宪问》才想起来的,猜谜我却不大通,两个哥哥却都擅此道”
杨紫青道:
“!原来如此”
不禁把目光投向博文博武兄弟,洪先生却不着痕迹的扫了蕙畹一眼,心里暗赞这丫头机智,杨紫安也不禁松了些气,杨紫青道:
“我的谜面却是摘自《滕王阁序》里的一句,秋水共长天一色,谜底也打一字,你们谁若能猜到,朕也是有赏的”
李毓兰道:
“我若猜到,皇上也有赏吗”
杨紫青微微颔道:
“当然,君无戏言”
目光却扫过蕙畹看向博文博武两兄弟,博文搏武本不擅这等机灵巧思之事,如今不免有些局促不安,正巧小厮端了几碗热疼腾的元宵上来,蕙畹顿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杨紫安瞧了她一眼,不禁失笑,想是晚膳吃的匆促了些。胡康伺候皇上先尝了一口,杨紫青道:
“你们也吃,不要拘束,吃饱了再猜谜,没准就猜中了”
几人才端起碗吃了起来,蕙畹吃了六个,再要吃,却被杨紫安一把拦住,低声道:
“粘甜之物,吃多了容易积食,反而不好,你若爱吃,明日再吃几个也使得,今天却不可再吃了”
蕙畹遂放下碗,杨紫青看着两人这一番来去,不禁微微一笑,站起来去挨个去看,那紫檀黑光漆里彩绘描金博古格上的器具,博武趁此机会,偷偷用手肘拐了蕙畹一下,蕙畹会意,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睛字,博武却还是没明白,博文却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蕙畹见博文明白了,遂白了博武一眼,低声道:
“二哥,你真笨”
博武疑惑的挠挠头,元宵撤下,重新上了茶来,杨紫青才又落座笑道:
“怎样,元宵你们也吃了,可猜中了朕的灯谜”
李瑞清早把刚才蕙畹和她两个哥哥的小伎俩,看了个满眼,心里却不禁惊讶,这张蕙畹虽小,却是颇有成算的,且知道蹈光隐晦,实在难得,更是把她两个哥哥,不着痕迹的抬了出来,李瑞清当然清楚,会试眼看着就要开了,这张家两兄弟,若此时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即使不中,皇上赏个恩典,这出身也是有了的,由此看来,这张蕙畹何止出色,简直聪敏非常,从容中尽显智慧,令人不得不暗暗佩服。
博文接到妹妹的眼色,遂开口道:
“回皇上,可是眼睛的睛字”
杨紫青目光划过一丝笑意道:
“何解”
博文道:
“杜甫的《徐卿二子歌》中有,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句子,故秋水为目。共长天一色,长天又可称青天,目青合二为一故称睛”
杨紫青站起来道:
“妙!解的妙,正是如此”
说着不禁打量博文几眼,见文雅俊秀,稳重处却颇效其叔,不禁点点头,摘下手上的白玉雕花扳指道:
“瞧你妹妹射箭颇有章法,想必你也不差,如今虽无战事,然,我们也当居安思危,骑射也不能疏忽了去的,这个扳指就赏给你吧”
博文急忙跪下双手接过,并谢恩,杨紫青扫了众人一眼道:
“时辰不早,朕也该回宫去了,你们自己玩吧”
众人急忙恭送,皇上出了雅室,洪先生走到蕙畹身前,伸手敲敲她的头,低声道:
“你这丫头又弄鬼,回头找你算账”
说完也随着皇上走了,几人才松散了下来,这一场故事下来,众人也不禁都有些疲倦,杨紫安道:
“可是,这一闹倒真是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博文还有些激动的神思不属,博武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博文才回神,几人和李瑞清兄妹告辞,蕙畹把走马灯送了李毓兰一盏,李毓兰才眉开眼笑了,令蕙畹不禁莞尔。
回了侍郎府,已是三更十分,小叔一家四口早就回来了,蕙畹略略说了今晚的事,张云昊听了大喜,他自是知道,博文博武入了皇上的眼,若中了会试,到了殿试的时候,那就绝对错不了的。即使不中,将来也不难出仕,实在是大大的造化。
何况博文还得了皇上的赏赐,这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婚事上不顺,却难得有这等机遇,也算因祸得福了,遂心里想着,明儿写一封家书回去,给兄长报喜,虽是欣喜,但时辰终归不早了,一家人收拾了,各去安置不提。
故友重逢
春闱九天,于农历二月开考,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所以过了正月十五,贺家兄弟和刘言鹏也6续到了京,贺家兄弟的舅舅在礼部任职,故贺家兄弟当然在舅舅家安置,而刘言鹏理所当然的住到了小叔家。
刘言鹏正月二十到的京,贺家兄弟却还没到,刘言鹏和博文博武即使同窗,又是亲戚,更是亲热非常,刘言鹏当然听说了张蕙畹的事情,对于突然蹦出来的这个三小姐,因听说是博蕙的双生妹妹,故颇为好奇,却始终没的相见,只听得赐婚给了世子,想着这次该是能见到了,谁知和姐姐都说了大半天话了,也没瞧见那张蕙畹的影子。
刘映雪扫了弟弟一眼,大约也明白些他的心思遂笑道:
“畹儿去给平安王请安去了,听说年下着了寒,身上不好呢,这会儿子可也该回来了”
说话间,就听外间屋的有些响动,一个丫头道:
“三小姐回来了”
刘言鹏不禁好奇的向门口望去,万福如意的团花棉门帘打起,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子,杏眼俏鼻,红润润的小嘴,肤色莹白,脸颊圆润,和昔年的博蕙有**分相似,却也不尽相同,显然是刚脱了外面的大衣服,里面穿着一件大红缎镶边的棉绣衫,领口下摆处均有四层花边,领口下端,白兰黄三色丝线盘绣成柳叶式云肩,下缀如意云头,映着胸前的金璃纹璎珞圈,极为亮丽贵重,下面是一条鹅黄色云纹侧褶群,缓步走动,露出脚下的一双粉红嵌金丝的羊皮小靴。
头上一半头绾起,用一支金镶茄楠香木雕龙嵌金的挖簪别住,鬓边簪了一朵鹅黄色芍药绢花,剩下的青丝垂于脑后,真真好一个标志体面的小佳人。蕙畹早知道刘言鹏到了,进来一瞧,果然,倒比那些年长大了许多,脸膛有些黑,想来因他一向喜欢骑射之故,眉眼却没怎么变,像是稳重了不少i。想起旧年间两人还时不时因为一些,想必你也知道这是言鹏”
蕙畹上前款款一褔道:
“见过……”
这舅舅二字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小婶不禁扑哧一声笑道:
“罢了,你们自去称呼你们的去吧,博文博武也是直接称呼名字的”
蕙畹却也笑了,眨眨眼道:
“那我也和称呼紫安哥哥一样,叫你言鹏哥哥可使得”
不知怎的,刘言鹏总觉得眼前这个婷婷而立,妙语如珠的少女,甚有几分熟悉,竟似故友一般,不禁笑道:
“妹妹将来贵为世子妃,这一声哥哥,想来已是我的造化了”
蕙畹脸一红,博文博武一步迈进来道:
“我听得明儿伯之仲之也快到了,这一次咱们又凑到一起,可是好几年功夫了,难得的紧,务必寻个日子聚一聚才好”
说着遂自去拉着刘言鹏去外间屋商量,小婶也不理他们,却小声问蕙畹:
“王爷可还好”
蕙畹道:
“我瞧着好了一些,想来再将养些时日,也就大好了,有太医在那里晨昏请脉,倒也不妨事”
小婶急忙道:
“阿弥陀佛!王府如今已是人口稀少,清冷非常了,这王爷要是再病了,可不更冷清了,过几年你嫁过去就好了,也热闹些”
蕙畹脸一红道:
“小婶又打趣”
小婶瞥了她一眼笑道:
“我倒是有些可怜咱们世子爷的,找了你这么个小王妃,可是有的等了”
蕙畹站起来道:
“小婶越不好好说话了,我这可是要去了”
小婶急忙拉住她道:
“好了!我们娘们好好说话就是”
蕙畹才重新靠着沿炕上的引枕坐了下来,下人上了茶来,小婶听的在外面嘀嘀咕咕的三人道:
“外面不及屋里暖和,你们进屋来说就是了,有什么大事,值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蕙畹却笑道:
“这几个人凑不到一起还罢了,凑到了一起再没有什么正经事的,不定想着去哪里淘气去呢”
三人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刘言鹏却笑道:
“畹儿刚才说的话,我可是听见了的,人说双生之间甚有些奇妙相通之处,果然有几分道理,你说话的口气都和当年的博蕙很像呢”
蕙畹挑眉道:
“我猜的可是,紫安哥哥可是没少和我说,你们那时精致的淘气,所以你们的事情,我都是尽知道的”
刘言鹏一笑道:
“哪里什么事,不过是想着明天去拜见洪先生罢了,我听博武说洪先生竟然破例收了你当弟子,那老头可是挑拣的很,你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去,想来也是个别样聪明的了”
蕙畹一笑道:
“过奖!过奖,聪明倒不一定,但我颇勤奋,大约师傅是瞧上了我这点”
刘言鹏哧一声笑道:
“你得了吧,莫要来糊弄我,博文宗民难道不刻苦,不是也没入他的眼去”
博文却笑道:
“这个大约也讲缘分的吧,博蕙和畹儿都投了洪先生的缘分也是有的”
说笑一阵,也到了晚膳时候,小叔也回来了,给刘言鹏特意摆了接风宴,毕竟舟车劳顿,吃了酒菜,刘言鹏就去客院安置不提,张云昊却不乏,和刘映雪坐在次间沿炕上说体己话,张云昊低声道:
“我说博文这婚怎的退得如此干脆,你猜怎的”
刘映雪把手里的活计在灯下看了看,有一搭无一搭的道:
“怎么了,难不成他们那个刁蛮不知上下的女儿,还能找到比博文好的去,我倒是不信的”
张云昊道:
“我听礼部的王大人说了,今年开春春闱和内宫的阅选赶在了一起”
刘映雪笑道:
“这倒是好,皇上外选贤才,内纳椒房,这是大喜事啊,可关张家那丫头什么事,等等!不会是张家那丫头也在阅选之列吧”
张云昊点点头道:
“正是,我也是听尚书张大人说起的,今年宗民宗伟家各送了一个女儿进宫阅选呢,张雪慧正是其中一个”
刘映雪哧一声道:
“要我说,宗伟的父亲越有些糊涂了,就张雪慧那丫头,你是没见过,鲁莽刁蛮非常,且心胸狭窄,还没有她娘的心机,送这样的女儿进宫,不是送了个祸头子进去吗。弄不好,还会牵连父兄,真真得不偿失,再说那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是个最踩低巴高的地方,非是女孩家的好归宿啊”
张云昊道:
“宗伟的父亲也是说过几次的,却听说那娘俩执意进宫,又哭又闹的,弄得个不清净,所幸最后撩开手,随她娘俩去了”
说着不禁一叹道:
“人言妻贤夫祸少,果然颇有道理”
说着瞧了刘映雪一眼,虽然过了这些年,灯下的妻子却依然肤光胜雪,眸光轻盈,不禁动了那迤逦缠绵的心思,低声道:
“咱们也安置了吧,如今博英蕙晴毕竟单薄了些,再添一个弟弟妹妹才好”
刘映雪抬头,见丈夫眼中□涌动,不禁脸一红,遂唤了丫头来收拾安置不提。翌日,蕙畹却也要去交功课,故仍扮成了丫头,跟着三人去了怡然居,他们到的时侯,洪先生倒也悠闲,正在作画,洪先生的画作颇有意境,却很少提笔,不知今日怎的有了兴致,几人进来行过礼,洪先生略问了刘言鹏几句,就冲着蕙畹招招手道:
“丫头来瞧瞧师傅这幅画可好”
蕙畹走过去一瞧,却是一幅竹石图,画竹劲直,岩石清隽,虽不过修竹数枝,秀石几块,但形简而意足,不禁笑道:
“竹清石秀,极有风骨,真真好画”
洪先生却笑道:
“好画当有好题跋”
说着让开身子道:
“丫头来给师傅锦上添花如何”
蕙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诗,于是也不退让,提起笔唰!唰!唰!的写了两句在上面,洪先生看去,不禁抚须大笑道:
“题的妙题的好”
博文搏武和刘言鹏凑过来瞧,却只两句: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杆”
刘言鹏打量片刻道:
“想不到畹儿这一手字体,和博蕙也有七八分相似啊,却写得比博蕙还更好些”
洪先生和博文搏武对看一眼都暗暗笑了,蕙畹却道:
“我时常临博蕙的帖子,得了几分神韵也是有的”
刘言鹏这才点点头,洪先生对旁边的下人道:
“拿去细细裱糊了,就悬于我这书房的墙上”
下人急忙应了,拿着画下去了,几人重新落座,洪先生瞧了他们一眼道: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春闱,你们心里可有了计量”
博武冲蕙畹使了个眼色,蕙畹会意开口道:
“不知今年是否仍是师傅出题”
洪先生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
“休要在我眼前弄鬼,你们那些小伎俩趁早收起来,今年还是依了旧年的例,翰林院几个大人出题,最后的策论虽是出自我手,但你们都要凭真本事才好”
说着扫了博武一眼道:
“比起金榜题名,为人忠实诚恳才最重要”
几人急忙恭敬受教,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心道,想来这老头近些年没人教导了,故逮着这个机会竟是长篇大论了起来,想到此,不禁嘴角抽了抽,洪先生目光扫过她,有些深深的遗憾,心道,若是畹儿能去春闱,今年的策论定可精彩绝伦,哎!造化弄人,也是无可奈何啊!
蕙畹几人略坐了一会儿,直到几个翰林院的官员来寻洪先生,几人晓得此时正是他忙碌的时候,急忙告退了。出了学士府,时间尚早,几人遂想着出去逛逛,博武说宗民宗伟左右也无事,故遣了两个小厮去两府传话,定在常乐坊前会面。
常乐坊却是京里的又一个繁华区域,不次于御街,因距离皇宫较远,管制也松,故除了酒楼茶肆,京城里的花街也都云集于此,却和及第街相邻,很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蕙畹好像记得,南京夫子庙也是紧挨着秦淮河的,看起来,学子和风月也是有一定共存性的。
常乐坊顾名思义,真正长乐的很,白昼为市,入夜后,也是别有一番迤逦的繁华,因为比邻及第街,多有赶考或滞留于此的举子们,常年驻守,故久了,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和谐,可说雅俗共存,两边的店铺商家,虽没有御街那样庄重奢华,却也比御街更鲜活。
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乃至各府的少爷贵妇,也会来这里走动,所以较之御街更热闹几分,别人还罢了,刘言鹏却是十分新鲜,这个也瞧瞧,那个也看看像就想一个刚进城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般,不过也透出了她旧时的几分可爱来,看了他一眼,蕙畹不禁莞尔。
侧头对上宗民的目光,宗民脸色一暗,避了开去,蕙畹不禁一叹,这一程,事情竟是一个接一个的,也没得时间和宗民说清楚,看起来他仍然未能释怀,自己还需寻个机会点通他才好,毕竟从小的情分,也不能就此生分了去,念头刚转到这儿,就听刘言鹏道:
“你们看,那个竟是个什么所在,如此富丽堂皇,我瞧着怎么和宫殿似地”
博文一旁低声道:
“不可胡说”
刘言鹏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住了嘴,众人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前方和及第街交口,屹立着一座碧瓦红墙的三层楼院,外面看去应该颇大,隐隐有丝竹之声传将出来,檐廊下有一个大大的金子招牌:
“软玉楼”
下面鲜亮的红漆大门紧紧闭合着,上悬几盏亮丽的大红灯笼,门口却有几个彪形大汉守门,刘家家教甚严,又兼刘言鹏这两年离了这些旧日的玩伴,故有些不通世情,宗伟却门清的很笑道:
“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回头晚上我做东,请你来这里消受一夜,你就明白了”
蕙畹呸一声道:
“张宗伟,你这话回头我去告诉张伯伯去,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宗伟急忙过来道:
“我不过说着玩罢了,好妹妹千万别去告诉我爹,不然出了人命也未可知,再说这里贵的吓死人,寻常的那里消费的起,我也不过跟着请公子来听过一次小曲罢了”
另外几人不禁都笑了起来,宗民打圆场道:
“宗伟,畹儿面前,不可肆意胡言,近午时了,我们寻个体面的饭店吃酒去吧”
宗伟这才住了嘴,刘言鹏却一指前面道:
“博武,那里可是你家开的”
蕙畹一愣,抬眼过去,软玉楼斜对面却有一家新开的二层酒楼,招牌上有三个大字“刘张记”,如今的刘张记却已经叫的极响了,刘张两家现在也不是当年的光景,刘张记保留了那些小吃食外,主营也过度到了大的菜品上,蕙畹却一直没大理会,只略略听娘亲提过一两句而已。
这时看上去颇有几分野趣,廊檐下垂下的竟是庄户人家常见的玉米、稻穗,和一些红彤彤的辣椒等物,一串串的甚是可喜,来往客人却多是华衣锦服之人,博武道:
“是啦!这真是咱家的酒楼,大舅家的天峰表哥在这经管着,前些日子上咱们家来了,畹儿去了王府,故没碰上,我们也一直没得空来,正好今天既然来了,我瞧着怎么倒像小时候咱家的院子,所幸就在这里吃吧,倒也便宜”
狗血桥段
进了刘张记,蕙畹不禁笑了,记得前些年和三舅话敢话的,提到过几次现代的农家院,没仔细说,只说了个大概,不想这里竟然就是那个样子,厅里打成一个个半开放式隔间,隔间里盘了乡村的土炕,窗子上贴了喜庆的窗花,顶棚上垂下的也是辣椒、干麦穗等农家常见的东西,和高雅华贵离得甚远,却新奇有趣的很。
尤其在京城里,城里人多有猎奇心理,奢华讲究的却见得多了,这样的原汁原味的反而能引起轰动,穿堂小二来来去去端的菜也都是大盆大碗的,瞧着颇有几分乡土气息,生意却甚是红火,找了一圈却没有位子,宗民笑道:
“听我爹说,你家三舅开的这个刘张记红火的很,果然”
博武拉住一个忙碌的小二道:
“喂!还有位子吗”
小二匆忙的道:
“哟!这位少爷,甭管您是谁,来咱们刘张记吃饭,都是要提前两天预定的,不然那里来的位子,您竟不知道,几位可以现在去预定,明儿再来赏光也就是了”
说着一转身忙去了,蕙畹不禁摇摇头道:
“好了,自己家的买卖咱们更要守规矩,不然何以约束别人,咱们去另寻一家也就是了”
博文点点头,几人刚要出去,却不妨刘天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瞧见他们不禁大喜道:
“博文、博武、畹儿、你们怎么今儿上这里来了,怎么,这是要走吗”
蕙畹笑道:
“不走也没法子啊,没空座了不是吗”
刘天峰却笑道:
“别人来,的确没空座,可咱家自己人能没有吗,走吧,楼上我留着一间呢,就是预备接待咱家亲朋好友的,还不曾用过,得了,今天你们几个先开开例”
说着领着几人上了二楼,二楼显然更安静了不少,劈成一个个的子里,博文才给天峰表哥挨个介绍,天峰却比天福表哥有天分,精明灵透,兼又随着刘三舅跑了几年的买卖,也是颇为玲珑的,自然也是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世家子弟,故亲热寒暄了一阵。
宗民宗伟刘言鹏却对屋子里的摆设,颇有探究的兴趣,蕙畹打量一阵,也不禁暗笑,刘三舅真是个实干家,这里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就是一个寻常庄户人家的屋子呢,角落里的水缸,墙壁上挂着的锄头镰刀,满是那么回事的,宗民伸手把镰刀拿下来道:
“这个却是做什么用的”
博文笑道:
“这个我却知道,小时候娘亲经常拿着它去田里打草回来喂牲口,也可以割麦谷,却是庄稼人离不开手的家伙什呢”
宗民一声点点头,博武好奇的问道:
“天峰表哥,咱们家的饭馆子都是这样的吗”
刘天峰却瞄了蕙畹一眼道:
“那里,只京城是这样的,别的地方还是一般的食肆,或是平常的酒楼式样,这次刘刘张记在京城开店,三叔说了,畹儿表妹说过的,越富庶讲究的地方,越反其道而行之,方可成事,咱们家也不比那些年了,如今也不缺银子使,故弄了一个别样的来试试,没指望着赚钱,可不成想到真真应了畹儿表妹的话,那里想到这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们,都是喜欢这个调调的,竟是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你不提前两天定,都是没有空座的”
刘言鹏不禁笑道:
“其实想来却很有道理,这些东西我瞧着甚是稀奇,看起来做个田舍翁也很逍遥啊”
蕙畹叱一声笑道:
“你们都是城里长大的富贵孩子,哪里知道庄稼人的辛苦,一年到头都要劳作辛苦的,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我娘亲和几个舅舅舅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想做田舍翁,说说罢了,真让你去种庄稼,没准饿死了也未可知”
刘言鹏哭笑不得道:
“我不过感慨一句,你却说了这么一大车话来冲我,你这爱和我抬杠的性子,怎么也和博蕙一样呢”
蕙畹一愣,是啊!自己竟然忘了这茬,遂笑笑道:
“我不过说玩话罢了,言鹏哥哥莫生气,天峰表哥,把咱家的肥鸡肥鸭赶紧宰杀了,给言鹏哥哥下酒”
众人不禁大笑起来,博文伸手一点蕙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嘴头子伶俐”
一时上了饭菜来,果然都是大盆大碗的,酒杯也是乡村的粗瓷碗,几人却甚是尽兴,蕙畹不喝酒,略吃了些就拉着天峰表哥在一边说话,任她们几个久别重逢的闹去,蕙畹道:
“怎么咱们店里没有暖锅子,不正是现在这个时节的吃食吗”
刘天峰道:
“你说以前咱们家里冬底下的时候,弄些菜干咸肉混在一起,咕嘟熟了吃的那个”
蕙畹道:
“是啊,你把那个锅做的大些,然后不拘什么,凡能吃的菜和肉都洗净切好了上来,让客人自己涮着吃,岂不更得趣”
刘天峰眼睛一亮道: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三叔常夸你机灵,果然是个好主意”
蕙畹笑道:
“我不过也是随便一说,不过你要记得,肉要弄的薄薄的才好,另外挑几种蘸料配上,好吃且省事”
刘天峰道:
“现在天还冷得紧,快些弄出来,咱们还能卖上一个多月,你们吃着,我去后面和厨子研究研究去”
说着竟飞快的走了,蕙畹不成想他是个急惊风的性子,眼瞅着他麻利的出去了,不禁有些傻眼,只得回来继续听这几个人,前五百年后五百载的侃大山,别人还罢了,宗民却一直有些郁结在心,今日沾了酒多喝几杯,竟有些醉了,看蕙畹坐到了自己身边,遂侧目看了她一眼,刚到上的一碗酒就又干了。
众人都一愣,这才现今天的宗民有些不对劲,宗民看别人不给他倒酒,自己却拿起坛子来连着倒了两杯喝了下去,还要倒第三杯,蕙畹抬手拦住道:
“宗民哥哥,你不能再喝了,喝醉了反而无趣”
宗民伸手轻轻推开她道:
“无趣,如今我哪里还能有趣,畹儿你你”
说着竟也没说下去,看他这个样子,蕙畹不禁一头火气上来,心道在这里你扮哪门子情痴,想到此,伸手一把拽过他手里的酒碗,啪的放到桌子上道:
“张宗民,你忘了吗,我在左相府说过的话,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难道你不知道吗”
一向和风细雨的蕙畹,如此疾言厉色的说出这番话,令在场的几个,都不由的愣愣的望着她,宗民也有些傻住,看着蕙畹嘴里喃喃的道:
“左相府左相府,你说什么来着”
蓦地想起来道:
“!你说那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者……”
说到这里,不禁停住了话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
“你说真的”
蕙畹认真的点点头道:
“真的,也许你不理解,但这就是我的底线,所以对不起,你永远是我的宗民哥哥”
张宗民脸色瞬间有些颓败,过了半响,目光复杂不信的看着蕙畹道:
“难道,你能保证世子就能做到吗”
蕙畹沉默半响开口道:
“说实话不能保证,但最起码现在他可以做到,如果将来他做不到,那么他也会只是我的紫安哥哥罢了,你明白吗”
张宗民大受打击,却也被蕙畹的坚定触动,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原来不是自己想的,自己晚了一步,而是自己早就被否决了。蕙畹深吸一口气道:
“宗民哥哥你很好,真的,但是我们不适合,所以释怀吧,有什么呢,我相信在宗民哥哥的心里,还有比儿女情长更大的抱负,且俗话说的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宗民不禁牵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我去那里再去找一颗你这样的芳草,虽是如此,但是种是说开了,宗民刚才还觉痛苦难当,但过去了毕竟是过去了,也许日子久了,就云淡风轻了也未可知。
想到此,宗民端起酒杯道:
“好!今日不说这些,是我执拗了,来为了我们故友重逢,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春闱,干了这杯,期望咱们几个同窗,能一起金榜题名,到时候我们再来喝酒”
一句话使得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蕙畹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就说宗民不会死钻牛角尖,可是蕙畹不禁想,若是换到紫安身上,自己还能这样潇洒理智的面对吗,不能,蕙畹很清楚的知道,不能,她心里喜欢着紫安,这也是自己最近才明白的,小时候的那种默契依赖,展到现在,仿佛两人已经再也分不开了,不知何时,这种感情已经生根芽茁壮的成长起来,就像春天种下了一颗树种,到了秋天却现,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想到此,蕙畹不禁亦喜亦忧,算了,明日事来明日忧。一餐饭闹了两个时辰才散了,几人出了刘张记,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大约要落雪吧,阴沉沉的,各家都纷纷掌起灯来,可是街上的行人却没见少,反而好像多了起来,顺着长乐坊走去,是几家书肆和卖笔墨纸砚的店铺,几人刚豪情壮志了一番,故直接逛到了这里来,想买些书回去奋,蕙畹不禁暗暗翻白眼,这临时抱佛脚有啥用。
可是几人执意前来,故蕙畹也只得跟了来,这边倒清静一些,蕙畹侧目望去,不只书肆,还有一些卖古董字画的店铺也在这边,其中一家叫藏宝斋的,瞧着甚有些体面,蕙畹开口道:
“你们在这里逛,我自去那边逛逛”
说着抬脚走了进去,屋里却不止字画,还有不少玩器古董和玉器,厅堂不大,客人也不多,柜台边上只站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妙龄少女,和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蕙畹不禁想起,门口处停着的马车和车夫,想来是他们的。
蕙畹不过扫了一眼,就没再关注他们,自去打量四壁上挂着的字画,还真有几间珍品,遂仔细端详着,掌柜的一看这位年纪这般小,且是个丫头打扮,故也不来招呼,只在柜台上和那个小姐说话。
不妨又进来几个人,掌柜的急忙笑道:
“哟!这不是冯少爷吗,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店里了”
蕙畹抬头扫了一眼,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男子,穿的倒是鲜亮华贵,长的也过得去,就是面色看上去仿佛有些酒色过度的晦暗,且两眼贼溜溜的,瞧着就不像啥好鸟,蕙畹暗想这家伙看着就想最典型的纨绔子弟,刚想到此,那冯少爷就开口道:
“老陈头,你行啊,刚一进来,我还以为到了软玉楼了呢,竟是怎么有这么几个漂亮的丫头在”
那掌柜的急忙道:
“冯少爷说笑了,我们这里是正经的买卖家”
可是那个陪着自家小姐挑拣玉佩的丫头却不依了,大概平日是个不吃亏的,呸的一声道:
“你胡说什么,这样侮辱我家小姐的名节,回头让我家老爷把你抓起来下了大狱,你就消停了”
那冯少爷正愁找不到乐子,一听乐了,走过去道:
“哟!真是个厉害的小妞呢,我今儿就把你家小姐弄回去拜堂成亲,等你家老爷来了,我爽利的叫一声岳父大人,就齐活了,不过我先要验验货,不是绝色的,爷可不要”
说着竟然伸手来掀那小姐的帷帽,蕙畹不禁暗惊,这个冯少爷可是何人,竟敢这样大放厥词,而且对方已经说了,自己有官家背景,这厮还如此不惧,可见定有依仗,可是看这情境,蕙畹倒也不好走了,小丫头真有几分厉害,护着自己小姐向后面退了一步道:
“放肆,我家小姐岂是你能调戏的,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
那冯少爷倒是笑道:
“凭你家老爷是谁,若是爷我中意了,就是个宗室郡主,我也娶得”
说着竟又来伸手,蕙畹暗叫糟,这时门帘再次打起,博文一步迈了进来,看到这情景,大喝一声道: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无视法纪,调戏女子,该当何罪”
原来是博文见这半天蕙畹还没出去,故进来寻她,可巧就撞上了这么一出,蕙畹却放松下来,心里暗道,怎么觉得这场景这么熟悉呢,真的好像电视剧里的狗血片段啊。那冯少爷见竟然出来一个抱打不平的,遂打量了博文片刻道:
“那里来了个书呆子,竟是回去读你的书要紧,在这里管爷的闲事,待会儿让你吃不完逗着走”
蕙畹也怕真打起来,博文吃亏,急忙紧走两步出去唤人,不过片刻功夫,小小的藏宝斋已经站了十来个人,那冯少爷一开始原仗着人多,现在一瞧呼啦啦来了这些人,且个个衣着不凡,遂暗暗叫糟,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道:
“你们可知道爷是什么人,爷的姐姐是宫里最受宠的敏妃娘娘,爷是国舅爷,你们想怎样”
博文却笑道:
“原来是冯国舅,幸会了”
转而脸色一肃道:
“我大燕的律法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冯国舅难道比王子还大吗”
姓冯的道:
“好!你们等着,一会儿爷来收拾你们”
说着领着两个小厮灰溜溜的走了,那主仆二人才松了一口气,那个小姐此时走过来冲博文盈盈一褔道:
“谢过这位公子仗义相助,还请留下姓名,待小女回去禀告了父亲,让父兄亲自登门道谢”
博文急忙一躬身道:
“小姐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对一边瞧的津津有味的蕙畹道:
“走吧!天色不早,家里该惦念了。”
蕙畹只得跟着他们走了,那位小姐正在遗憾,不妨蕙畹又掀开门帘,探进头来灿烂一笑,飞快的道:
“刚才那位公子是侍郎府张家的公子,叫张博文,小姐要记得啊”
刚说完,外面一个男子的叫声传进来:
“畹儿,快些”
蕙畹冲主仆二人做了个鬼脸,就放下门帘跑了。
花朝赴约
藏宝斋的两主仆一愣,不禁莞尔,小丫头道:
“张博文,我好像听说过呀,不就是前些日子和张雪慧退亲的那个侍郎家的侄少爷吗,对了,他妹妹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那个”
小姐微微颔道:
“原来是他”
那小丫头低声道:
“真真好个文雅的书生呢,瞧着性子极好的,却怎的摊上了这事,不过没娶那刁蛮的张雪慧,也是他的造化了”
那小姐低声吓道:
“小桃,不可胡乱编排人家,走吧,天色不早了,恐娘亲惦记了”
说着两人出了藏宝斋,竟自家去了,这小姐原是刑部左侍郎邱联恩的掌珠,刑部左侍郎邱联恩,也算是能臣,膝下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却都是妾室所出,只一女是嫡妻曾氏所得,名唤珺瑶,现年十五韶龄,人如其名,生的如珠似玉,因是嫡出,又是幼女,故父母爱如珍宝,但却知书达理,家教甚好。
今天本是因父亲生辰即到,出来想为爹爹选购一样称心的寿礼,可是逛到了申时,才在藏宝斋瞧上了一件青玉兽的砚滴,不想却遇上了纨绔上来调戏,若不是那张博文出手相救,恐名节被毁不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后怕之余。不禁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回得府来,禀明了父母,邱联恩夫妻却唬了一跳,安抚了女儿回房安置,两口子却细细说起此事来,曾氏道:
“这张博文可是赐婚平安王世子的那个张家的公子”
邱联恩点点头道:
“正是他,其父如今是平安的府台张云卿,其叔就是吏部侍郎张云昊,听说去岁中了乡试,想是来京会试的”
曾氏灵光一闪,低声道:
“听说前些日子和府尹张大人府上退了亲,你可知道原因”
邱联恩道:
“略听见些影子,却不真切,不过我和其叔共过事,观其叔做派,家教却是不差,想来有些不虞之隙也是有的,待我明日亲自登门道谢便了”
曾氏却道:
“那你略略留心一下”
邱联恩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曾氏道:
“瑶儿不小了,今儿我瞧她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再说两人这一停事,也是缘分所致,若那张博文果真不错,我掂量着就给女儿定下来,等会试过了,再行婚娶岂不很巧”
邱联恩却有些为难的道:
“张家虽没根底,却实实的是天子宠臣,皇上甚为倚重,且和平安王联为姻亲,如今正炙手可热,这亲事可是咱们家高攀了,且咱们毕竟是女家,如何张的开口去”
曾氏瞪了他一眼道:
“你真真越的爱惜面子,这次瑶儿得了张博文相助,你上门道谢,顺便探探张家的口气就是了,回头我再寻个机缘,请了那张夫人过府来透个话过去,事情哪有不成的”
邱联恩一想也是,遂点头应了,曾氏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
“那张博文既然如此出色,府尹府上却因何退亲,别是有那为人知的错处倒不好了”
邱联恩道:
“张家那个女儿你难道不知,有名的刁蛮,且其母颇为势利,听说因她言辞间冲撞了,张博文的父母,张博文一怒之下才退了婚事,仔细的我也不知”
曾氏点点头道:
“那张雪慧的确没甚家教,不知上下的。这就好,若成了,可是瑶儿的大喜事”
夫妻商量妥当。自去安置。翌日,下了早朝,邱联恩就带着长子邱文然,去了张云昊府上拜访,听的何管家来报说刑部邱大人来访,张云昊不禁一愣,虽共过几次事,却只能算点头之交,且这邱联恩为人有些严肃恭谨,并不好结交,故张云昊和他没甚交情,这时他突然过府拜访,且呈上礼单,真真令人猜不透去。
本是同级,张云昊当然不可托大,急忙亲自出府迎接,邱联恩的长子邱文然虽庶出,但为人正直稳重,却也是今年要参加会试的,所以邱联恩携了他前来,也有些别样的心思,张家和主考官洪大人有通家之好,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洪大人的眼光多高,除了皇上和世子,听说唯一一个弟子就是张家早夭的三公子博蕙,前些日子听说,却不知怎的,又瞧上了张博蕙的双生妹妹,就是皇上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张家小姐,竟然也收在了身边,悉心教导。
倒令京里的大人们都讶异非常。邱联恩想着让自己长子和张博文兄弟年龄相当,若是相投,到也是以后的臂膀。故带着儿子前来。
张云昊迎出来,两人寒暄一阵,让到堂屋奉茶,邱联恩表明来意,张云昊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来表谢意的,不禁笑道:
“却是没听他提起”
邱联恩点点头道:
“施恩不图报,真乃君子也,可否请出来容我当面感谢”
张云昊忙道:
“大人不用这样多礼,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本也是应该之事”
说着吩咐道:
“何必,去叫博文少爷出来见客”
何管事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一个翩翩公子,邱联恩昨个得了妻子的嘱托,遂用心打量了一番,见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缎云纹锦袍,腰间垂下丝绦,伴着一块青白玉双鹅戏莲的挂件,头上同色纶巾,脑后垂下飘带,五官端正,俊美儒雅,却真真是不差,且行动稳重,颇有章法,遂心里甚是喜欢。
张博文不曾想,昨天顺手吓退了那纨绔子弟,今日那小姐的父兄竟然登门致谢来了,且竟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心里不禁暗暗狐疑,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不过还是上前见礼,那邱联恩含着笑意道:
“昨天小女得公子相救,才得平安回转,在下特来感谢”
张博文急忙道:
“大人不必如此,救人于危难,乃是君子操守,却不知大人是如何找到晚辈的”
邱联恩道:
“小女言道,却是你身边有一个叫畹儿的丫头,告诉她的”
张博文不禁哭笑不得,就说这丫头昨日怎的那么托拉,原来去打小报告去了,遂道:
“妹子年纪尚幼,且有几分淘气,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邱联恩不禁惊讶的道:
“你说那个小丫头是你妹妹吗,未来的世子妃”
张云昊不禁道:
“我说畹儿昨个回来和你小婶嘀咕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倒是真真淘气了”
说着冲邱联恩一笑道:
“正是她,我这侄女素常是个十分稳重的,想来颇喜欢令千金,起了结交之意,故此才留了姓名的”
邱联恩却也笑道:
“常听人赞令侄女有咏絮之才,若不嫌小女粗陋,在下实是求之不得”
说着话头一转道:
“小女虽不比令侄女金玉之质,但也粗浅的读了几本书,去年及笄后,虽有几家上门求亲的人家,因内子不舍,故延耽到今,说起来,真是可叹”
张云昊也不傻,心道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里来了,遂狐疑的看了邱联恩一眼,见他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博文,不禁暗自一笑明白了一二分,因有前车之鉴,遂不敢贸然搭话,只虚应两句过去。邱联恩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故也没恼,说了会子话,就告辞离去了。
回府和曾氏细细说了,曾氏一听心里大喜,心道,看起来要从哪张家夫人身上着手,此事方可成,却不可急躁,需的慢慢来谋,想到此,遂暗暗计量。这里暂且不提,却说忽悠半个月转瞬即逝,二月十二春试就要开考,气候也渐渐转暖,春天已至,宫中的阅选也开始了。
蕙畹听说张雪慧竟然去参加阅选,不禁暗暗一叹,自己果然猜的不错,无知者无畏,也明白了张家那母女之所以这么痛快答应退婚的原因,大约是想着去攀皇家这根高枝,却不明白,往往越高处也是最危险的,想来以张雪慧的智商,这样一来无异于缘木求鱼,不过现在她和自己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蕙畹也就不想去关注她。
春闱开考的第一天却也是民间的花朝节,这一天也可以算女儿节吧,女子都可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郊外踏青,贵族少女们也纷纷下帖,邀几个闺中好友或姐妹,在自家的花园里扑蝶观花,蕙畹当然不可避免的收到了众多花贴,别的都不熟悉,蕙畹也没多大兴趣,唯有一张花贴引起了她的主意,粉色的帖子上很简单,只有一小诗,和些许几句话:
“春到花朝染碧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近日院中牡丹盛放,特斗胆邀小姐赏花”
落款却是珺瑶两字,蕙畹不禁甚是好奇的问道:
“这是何人送来的”
秋桂笑掩嘴一笑道:
“刚才管家说了,是刑部邱侍郎府送来的,想来是他家的大小姐了,就是上次博文少爷救得那位”
蕙畹却笑道:
“你说这邱家倒也有趣,自那次后,她家夫人寻了几次机会,请小婶过府,听小婶说,听口气,却是相中了博文,不想大哥刚退婚,却又染上了这朵桃花”
秋桂哧一声,瞥了她一眼道:
“还不是小姐告诉人家的,不然那里能寻到咱家来,明儿可就是花朝了,您可快些给句话,我好回了管家去,到底答应那家的邀约啊”
蕙畹举了举手里的花贴道:
“就去邱家的好了,上次博文退婚,终是因我而起,若是这邱小姐性情真好,我回头禀了娘亲,哥哥的亲事也算圆满了。”
第二天,蕙畹收拾妥当了,只带了秋桂,前去邱府,也怪不得上次在长乐坊碰到那邱珺瑶,她家的确离着长乐坊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到了府门前,秋桂上前呈上花贴,不一会儿两个婆子匆匆迎了出来。
引着蕙畹从侧门进了邱府,邱府的风格偏于江南的园林,亭台阁榭都甚是精巧,蕙畹虽带着帷帽,却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前面俩个婆子暗暗打量的目光。这两个婆子是曾氏身边的,有些体面,蕙畹这次来,身份在那里摆着,曾氏掂量着,毕竟是女儿家互相邀约,自己自是不好出面,又恐怠慢了蕙畹,故遣了身边两个体面的婆子来迎。
两个婆子见过些世面,但仍然对这位张小姐非常好奇,可惜面纱遮住了容貌,一时看不清晰,可是穿衣打扮却精致的很,伸出的一双白皙的小手,却是肤色晶莹,剔透亮泽,虽是年龄还不足,但这通身的气派却已是不凡,遂暗暗点头。
过了垂花门,不禁眼前一亮,花园虽不大,却有一个大大的花圃,里面却都是盛开的牡丹,姚黄魏紫,其中不乏名品,迎着阳光竞相开放,端的美丽非常,临着花圃有一八角凉亭,里面此时正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看身量,却正是那日见过的女子,帷帽却已卸下,一张凝雪一般的鸭蛋脸曝露在阳光下。
要说姿色虽好,却比张雪慧逊色一些,但眉眼温柔,盈盈浅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雅,且只看她亲自题写的花贴就知道,也是念了书的,遂暗暗点头。
邱珺瑶早就听父亲说了,那天的小丫头,实际上就是张家未出阁的小姐,且甚有才名,母亲的心思她也是清楚的,张博文的人品、长相,家世都堪为良配,况且两人甚是有缘,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已十分满意。
可是前些天母亲却特意的唤她过去,言道:让她与花朝这日下花贴邀请张家小姐过府赏花,还说张家这位小姐和旁人不同,却是个能主事的。珺瑶也就大致明白了,这是说亲事能否成,却是要看这位张家小姐对自己的印象,心里却也没恼,原本对蕙畹就有仰慕之意,故遵从了母亲之言。
这一早梳洗稳妥了,听的下人说道了,急忙来花园等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垂花门迈进来一个不大的少女,却和那天的打扮天玄地别,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暗花缎的儒裙,腰间翠色丝绦,垂下流苏旁,系着一支白玉蜻蜓佩,领口垂着一串饱满的明珠缀饰,颈间金璃纹的璎珞圈,后面的丫头上来卸去帷帽,真是那天那个调皮的小丫头,现在看来却稳重大气,头上一半青丝束起,梳了一个挑心髻,上插一朵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鬓边簪了一朵鹅黄色宫制绢花,简单却也俊俏,眸光晶莹,流转间,仿佛带着十分的灵气,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珺瑶还没回神,旁边的丫头小桃,却伸手一指道:
“你你不是那个叫畹儿的丫头吗”
邱珺瑶急忙吓道:
“放肆,不可妄言”
却急忙迎上前就要行礼,蕙畹一把扶住她道:
“你本是姐姐,那里有给妹妹行礼的道理,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一见如故,我们两个就不必客气了,姐妹相称就是,得姐姐今日相邀,妹妹心内甚喜。”
说着冲那个叫小桃的丫头眨眨眼,携了珺瑶的手,进了亭子,亭子里设了两把雕花木椅,和一张檀木香几,几上青花缠枝高足盘上摆着时令果品。一时下人上了茶来,蕙畹略略抿了一口,看小桃还不住的盯着自己,不禁笑着对珺瑶道:
“那日我扮成小丫头随着哥哥们去散散罢了,畹儿本就是我的闺名,姐姐以后就称呼我畹儿就是了。”
三张鼎甲
一趟邱府之行,蕙畹不禁暗暗点头,这个邱珺瑶的确不错,即使只第一次见,可是一个人的品性却能从她的行为举止上,看出端倪来,邱珺瑶是一个温柔和悦,文雅稳重的好女子,回到家,小婶拉住她问道:
“如何,这邱家小姐你瞧着怎样”
蕙畹点点头道:
“堪称大哥的良配”
小婶笑道:
“我也看她极好,但有前车之鉴,故想着多瞧瞧罢了,她娘亲邱夫人也是晓礼看事之人,咱们家虽不调嫡庶,但毕竟嫡女更体面些,况又是咱家的长房长媳”
蕙畹点点头道:
“我回房给母亲写信,细细说明白,看看娘亲的意思,咱们在做决定吧”
小婶点点头,刘氏的回信很快就稍了来,说让蕙畹和小婶瞧着打理就是了,模样如何道还罢了,只一样,性情必是要好的。这一来一去,春闱也过去,只等着月底放榜,博文他们几个旧友也放开了去乐了些日子。
到放榜这一日,刚刚过了巳时,张府门前就来了送喜报的小吏官,博武和刘言鹏均中了贡士,博文却不负众望,高中头名会员,小叔小婶大喜,赏了送喜报的小官吏,急忙张罗着给各处亲戚朋友家去送信报喜,摆了酒宴招待得了信来贺喜的至交亲朋,好一通忙乱。
不止他们三个,贺家兄弟和宗民也都中了贡士,只宗伟落了榜,他倒也不在意,横竖他也志不在此。小叔和博文说了邱珺瑶的事情,博文一开始有些犹豫,是蕙畹说那邱小姐她也瞧过的,性情人品是个好的,且知书达礼,博文才点了头。
小叔小婶这才出面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邱家心里正急着呢,因知道博文中了会元,故曾氏和邱侍郎都有些急躁了,毕竟像博文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才俊,可是不大好找,待等到媒人上门,才放了心。曾氏急忙回去给女儿道喜,邱珺瑶心下也甚是喜悦,曾氏满脸喜色的道:
“听你爹爹说那张博文是个好的,果然,品性好,这学问也是拔尖的,真真那里寻来的这一起好亲事,想来你终身有靠,为娘这也放了心,将来你过了门,切记得要孝敬公婆友爱叔姑,不可骄纵了去,毕竟长房长媳要做表率的”
邱珺瑶脸上一红,点头应了,自去赶制自己的嫁衣绣活,到殿试前,两家终是过了小礼,亲事也算正式定下了,殿试这一天,别的倒还罢了,只杨紫青出的策论题目却有些刁钻:
“君子不党”
博文忽然记起蕙畹前几日闲话和他说起过的,皇上一向最厌烦那结党营私之辈,看起来果然,可这个题目却并不好答,弄不好影射到那位朝廷权臣,倒也不好收场,暗暗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个主意,自己只需按四书五经上的,引了古典来借古讽今就好了。
想到此,斟酌片刻,遂下笔写了起来,杨紫青在大殿上的宝座上坐着,打量了下面的贡生们几眼,目光在博文博武身上停了一下道:
“胡康,你说这张家真是不凡,朕还记得前些年在这里点了张云昊一甲探花郎,今儿朕竟又在这里瞧见了他的两个侄子”
说到这里低低一叹道:
“朕本来还以为会钦点博惠一个状元郎的,可惜”
胡总管忙笑道:
“皇上倒是长情,如今过了这些年了,您还惦记着,想博惠少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锣声敲响,殿试结束了,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收存了试卷,等着阅卷官们阅卷。贡生们纷纷退了出去,杨紫青也起驾回了养心殿,三日后,洪大人亲自呈上十张佳卷给皇上御览,杨紫青翻了翻,果然有博文博武兄弟,遂拿出来瞧了一遍,却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的试卷虽也算锦绣文章,然毕竟少了一份针对时事的犀利,但是没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感觉,尤其张博武,若是拿了他那篇秋闱的君子之道来,杨紫青都觉得高明甚多,再看其他几人的却还不如这兄弟两,遂开口道:
“洪先生,以为何人当得这届三鼎甲”
洪先生扫了一眼旁边站立的杨紫安道:
“全凭圣上裁夺”
杨紫青露出一抹笑意道:
“算起来这张家兄弟和那这张宗民也算你的半个学生了吧,才思卓绝,也算难得的很了”
说着亲自御笔点了博文博武和宗民为三鼎甲,三张三鼎甲载入史册,一时蔚为奇观,传为美谈,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三甲出来了,洪先生和杨紫安相偕退出御书房,走到宫门处,杨紫安才道:
“三鼎甲出来了,且都是您旧日的学生,可我观先生颇有些郁郁不足之色,何也”
洪先生目光一闪,微微一叹道:
“虽说他三人得了这三鼎甲,也算实至名归,然,若是蕙畹能来,我想定是一篇可看大用的锦绣文章,不说别的,就瞧她代搏武捉刀写的那篇君子之道,就直接针砭时事,犀利之余可见其目光敏锐,胸有丘壑,我不过是觉得遗憾罢了,如此奇才睿智,却只能隐于闺阁,藏于后宅,当真有些暴殄天物”
杨紫安一愣,低头沉思片刻道:
“虽然蕙畹聪敏,但我们自小在一起,性情却是知之甚详的,她不喜官场,她更向往田园生活,我想若她能选择,也不会做一个出将入相的朝廷栋梁,而是做一个方宅十馀亩,草屋**间的田舍翁”
洪先生细细一想,也不禁释然,摇摇头道:
“是啦!这丫头,于农桑嫁樯之事上,甚为有意,古人云:三军可多帅,匹夫不可夺志,是我执拗了”
两人相视而笑。喜讯出来,张家又是一场大热闹,远在平安城的张云卿夫妻更是大喜非常,张云卿张罗着给祖宗上香,刘氏令人再重新修葺内宅,购置物品,以备媳妇进门,蕙畹却有些厌烦了京里的应酬,因张家一门双进士,加上本系天子宠臣,且如今亲戚也多了起来,蕙畹想躲清静却是极难的了,兼春暖花开,心中也思念双亲,想着母亲身边只有年幼的博峻,毕竟不能帮忙商量,遂和小叔小婶两个哥哥说了,想家去。
博文晓得自己的成婚大礼,无论如何都要在平安城去完成的,因此,那边势必又添了诸多杂事,母亲一人恐操劳太过,有畹儿在会轻松许多,故点头同意了,小婶拉住她的手道:
“你家去也可,就是世子那里你要如何说”
蕙畹却笑道:
“紫安哥哥那里想来无事,我听的近日皇上就让他去巡检河工,这一去,恐要不短的时日,左右我和他也是要分开一段的,无差”
小叔却道:
“巡检河工是当务之急,今年瞧着天色雨水不小,提前防治才是道理,且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可耽误了,且河汛历来是千古难治,且其中龌龊贪墨甚多,想来皇上这次下了决心肃清,不然也不会遣了世子前去”
说着看了博文搏武一眼继续道:
“如今你们两个也即将出仕,虽年轻却要稳住,无论在那里都要做个清廉的好官,才不枉皇上的恩典”
两人急忙点头受教。商量稳妥了,蕙畹就收拾了,决定这一两天就家去,却被搏武催着去了平安王府知会杨紫安,平安王如今已是大癒,精神很好,午膳后,却没有歇晌,在院子里侍弄廊下几株名品将离草,见蕙畹来了,冲她招招手道:
“来!丫头,你瞧瞧这株紫玉可是怎么了,瞧着都蔫头耷拉脑的了”
蕙畹走过去细细一瞧,是一株罕见的雪白紫玉,雪白的大朵剔透花朵,虽然还盛开着,却有些黄暗的没精神,蕙畹仔细观察,现叶茎间有长圆形的病斑,遂指了指那几根叶茎道:
“这几枝势必要剪下来,这株紫玉或可成活,不然您这满园的将离草,恐不出数日就会凋谢了去”
说着接过花剪利落的咔嚓咔嚓,剪下了病枝,一抬头正对上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目光,杨紫安来了一会儿了,听的下人说,畹儿到了,他就知道,她势必要先来父王这里请安,所以直接过来这里寻她,却看到父王和她在一起侍弄花草的情景,午后的暖阳穿过碧瓦,洒在两人身上,泛起一片金芒,一老一小在哪里和悦的说话,两人之间那种自然的和谐,令杨紫安很是触动。
心里不禁遥想以后万千个日子里,有了畹儿,想必能永远这样温馨祥和,将来还有两人的孩子,想到此,杨紫安不禁牵起嘴角,平安王侧头看了一眼紫安,不禁打趣道:
“你就这么等不及吗,不过就一会儿子的功夫,也要来这里盯着”
杨紫安和蕙畹听了,脸色都是一红,蕙畹道:
“我今天是来辞行的”
“辞行”
平安王和杨紫安同时一愣,蕙畹点点头,平安王道:
“咱们进去说吧”
几人迈步进了里面,平安王靠着团花如意引枕,坐在沿炕上道:
“你两个兄长如今高中,想必侍郎府里甚是忙碌,你却怎的这时回去”
蕙畹扫了一眼杨紫安有些黑沉不快的脸色,开口道:
“因家里只有幼弟,且大哥成婚,必是要回平安城的,我怕娘亲太过操劳,故想回去帮忙料理一下,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平安王点点头道:
“若是如此,却是个道理,不若再耽搁几天,我三天后也动身,咱们父女一起回去,倒也便利”
蕙畹一听,忙应了,平安王瞄了紫安一眼挥挥手笑道:
“得了,你们去吧,有什么体己话尽去说,可不要拌嘴”
两人互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脸红,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顺着抄手游廊进到了紫安的紫雪斋,如今正是紫藤花开的时节,院子里的花廊上,绿叶藤蔓之间紫花盛开,瘦长的荚果迎风摇曳,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片紫雪覆盖其上,美丽非常。
花廊下设有古藤木椅小几趣味盎然,蕙畹道:
“紫安哥哥,我们就坐那里去吧”
紫安瞥了她一眼,携了她的手走了过去,坐在其间,感觉阵阵清香扑鼻,下人上了茶来,蕙畹瞧了一眼,是个清秀小太监,浅浅抿了一口茶道:
“这次进京,你身边怎的都换成了小厮伺候起居,毕竟不周到,还是挑几个丫头来吧”
杨紫安眉头一动,看了她一眼道:
“你不在意”
蕙畹却笑道:
“在意但也不用草木皆兵吧,我知你待我的心,再说,这样的事情,若你有心,身边纵没有丫头还不都一样,若是你无心,我相信,卧于花间,也自沾惹不上一丝的”
杨紫安仔细端详了她片刻道:
“其实我正想和你说,秋月和夏荷冬雪放了家去,寻了好人家嫁了,春花却配了二管家的小子,现也管着府里的杂事,等我们大婚后,仍调了她来吧,在你身边伺候,一个都是熟惯的也顺手,另一个跟着你,也有些体面,且她是个细心有成算的,也能帮着你料理一下内务”
蕙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瞧着办就是了,左右不是眼前的事情,本就是你的丫头,怎么安排,任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杨紫安眉头一皱道:
“你这是说的甚外道话,你我可是外人,不说现在,就说前些年,我可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你的,你若如此,可真真辜负了我这些年的心了”
蕙畹不禁一愣,自己不过一句玩话,不想他竟是恼了起来,遂侧目打量他,见他脸色沉郁,眸中似有怨气未疏,暗自想了想,遂明白了一二分,想是自己这一次家去,没提前知会他的缘故,他心里别扭的堵起气来了,想明白了个中情由,蕙畹不禁失笑,不想越大越成了孩子了,多大的事情,值得这样入心去,想来自己势必要哄他一哄才是,想到此,开口道:
“你知我向来最厌烦应酬的,这一程却躲不过去,也担心娘亲,故动了回家的念头,却是这两日才动的心思,可巧你忙的紧,我们竟没得了见面的空,故也就没知会你,本是我错在先,紫安哥哥大人大量,就宽了妹妹这一会如何”
蕙畹话说的俏皮可爱,令紫安也绷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一点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谄媚的紧,真真我也是没法子,你道我是那般小气之人吗,只因母妃去后,父王身体又不好,我也无兄姐姊妹,本孤凄的很,幸好有了你在身边,我们虽未成就大礼,可是咱们两个的情分,论起来,父母尚且靠后些,可你这次家去,临行了才来知会我,我心里可能好受吗”
一番话说的蕙畹不禁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紫安目光闪过一抹笑意道:
“下不为例,但是这次也是要罚的”
蕙畹惊愕的抬头道:
“罚什么,你说话的口气,怎的和洪师傅一模一样了”
紫安却紧紧握住蕙畹的手,低声道:
“我的罚却和洪先生不同”
说着缓缓靠近,直到炙热的唇贴在蕙畹的额头上,蕙畹才不禁一愣,紫安一触急开,脸却已经通红通红的,蕙畹也感觉浑身有些烫烫的难受,脸上如火烧一般,耳中听得远处秋桂和小顺子两人的低笑声,遂更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过了半响,紫安才又轻声道:
“三日后,你和父王回平安城,恐那时我已不在京了,想来不能相送,别的倒还罢了,只记得要给我写信,不可写的过短,三天一封,不可间断,不然回来我必不饶你”
声音低沉却含着淡淡的离愁,蕙畹不禁抬起头来,还没分开,此时的紫安眸中,就已经写满了思念,蕙畹心里一暖,呐呐的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自己保重,好好的”
说道最后,声音里却不由自主的带着些微哽咽。紫安眸光柔和的盯着她,看了半响,一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
“嗯!咱们都好好的”
一家团聚
两天后,杨紫安出了京,三天后,蕙畹随着平安王回了平安城。博文被外放到江浙地区的一个小县去做父母官,这也是必须经过的一段磨练,博武却不知怎的,得了青眼,被杨紫青留在了京里,进鸿胪寺做了一个主簿,鸿胪寺相当于现代的外交部,管招待外宾的,官职不大,却是皇上的近臣,颇有前途。
宗民点了翰林院正六品的侍讲,算是三人中,品级最高的,但是却没有实权,不过一个普通的文官罢了,因博文外放了官,故邱张两家忙乱的在一个月内就行了大礼,娶进了蕙畹的大嫂邱珺瑶,进门没多久就随着博文去江浙上任去了,刘氏虽担心,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因怕他两人毕竟年轻,挑了几个稳重踏实的仆人,随着两人去了。
博武在京有小叔照应,刘氏倒还略略放了心,却只暗暗让小婶打听京里待嫁的闺秀,掂量着给博武也寻一门可心的亲事去,大嫂进门前的那段日子,家里着实忙乱了一阵,过后就清爽了,蕙畹也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闷了,去别院散散,和紫安鱼雁往来,也甚是殷勤。
杨紫安规定的三天一封信,蕙畹只能事无巨细的,把自己的生活小事也细细道来,紫安也是,甚至许多公事,都会和蕙畹说的,并且询问她的意见,杨紫安很清楚,正如洪先生所说,虽然不知道蕙畹某些奇诡的想法,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是却非常实用,所以也不会迂腐的只把她看成一个闺阁少女,或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她还是一个可以和自己心灵相通的知己,共同做事的朋友。
这种三天一封书信的习惯,一直持续到两人婚后,只要杨紫安点了外差,两人必是如此的,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平淡和乐的光阴,总是过的飞快,忽一下,三个春夏悄然流过。三年里博文和邱珺瑶诞下张家的嫡长女,身为祖父的张云卿,起了名字叫睿婕,张云卿暗暗希望,自己这第一孙女能像蕙畹一样聪明机敏。
博武的婚姻却至今无有音讯,博武虽心思活动,但秉性却有些固执,寻了几家闺秀,他竟都不不允,眼看着就耽误到了二十,婚姻之事却还不成,刘氏难免着急,可巧,张云卿任期满了,皇上下了旨,命他进京述职。
圣旨到了平安城,即使张家再故土难离,也只能收拾了,举家迁往京城,平安府这里只留下了几个看家的老仆人,这一行浩浩荡荡的竟有十来辆车之多,刘氏心里也计量了这一年功夫了,蕙畹眼瞧着就过了十四,最迟明年也该嫁了,这三年,她和世子来往亲密,也不避嫌,小时还好,这一天天大了,刘氏也恐被那起子嚼舌头的小人瞧了去,弄出不好的口舌之祸,故也想着两人既然这样分不开,所幸早些成婚也就是了。
更兼搏武的婚姻实在的也不能等了,这次进京势必要盯着他成了家,自己才放心,且云昊夫妻也在京,等博文夫妻进京来,这分开南北的一大家子,终是团圆了。因此,刘氏这才收拾的异常彻底,打算着进京好好的住上一阵子,况云昊也来信说了,估摸着这次皇上召张云卿进京,十有**是要留在京里了,所以张家这次倒真真像搬家一样。
蕙畹这一停,也有半年多不见杨紫安了,因他身份贵重,很多事情是可代替杨紫青出去办的,加上办事老练稳重,近两年皇上越倚重,竟是经常遣出京去各处巡检,所以两人聚少离多,现在还在南边去查检税银之事呢,前日来信说,下月可回京,正好那时也入了夏,想必皇上不会再派他外务了才是。
且平安王已经上了请婚折,入了秋最迟明年春可望行佳礼,蕙畹一开始本不大满意,毕竟自己还不到十五,可是这里的女孩子,大都是这个年纪就出嫁,而且刘氏说的好,世子可是不小了,看在他一等你这些年的份上,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再拖恐也实在说不过去。
蕙畹想想也有道理,遂也没反对,揽境自照,蕙畹现,古代女子好像育的蛮早的,自己现在不到十五岁,可是看上去却相当于十七八的样子,倒也不显幼小。早在去年,刘氏就张罗着给她置办嫁妆,蕙畹也很清楚,自己嫁的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皇室宗亲,自是不能简单,让人家瞧了笑话去。
蕙畹本就是张刘两家唯一的女孩,且都清楚的知道,两家如今的光景,却有七八分都是从这丫头身上得来的,故几个舅舅都天南海北可着劲的搜罗了那珍奇之物,预备给蕙畹添妆,因知道蕙畹这场婚事,是皇上亲自主婚,定不会在平安城行大礼,故都送到了京城侍郎府封存起来。
大件的家具床榻等物,三舅也寻了那上等的木材,聚集了南边的精工巧匠,无比给侄女打造贵重体面的家具箱笼,可以说,蕙畹和紫安的婚事,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但是没有诸葛亮,这东风恐怕也不是召之即来的。
话说一路行来,秋桂掀起车帘,向前望了望道:
“小姐,快到了呢,这都瞧见城门楼子了”
蕙畹抬头看了她一眼道:
“你这京城来的次数也不少了,怎的还这样蝎蝎螫螫的,小心让人听了笑话了去”
秋桂道:
“可是咱们已经三年没来了”
蕙畹放下手里的:
“你这次何必非要跟着我进京呢,大娘既然给你定下了亲事,你不该拖得,我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你成了亲,我寻个机会,把你们要到王府去,我们不是还在一块吗”
秋桂却道:
“我跟着小姐一晃也这些年了,小姐又待我极好,我自是要亲自伺候小姐行了佳礼才能放心,原先应了父母替我寻的这亲事,就是图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我也不想怎样,只想着还能伺候小姐,就是我的造化了,让他等一等又何妨”
蕙畹目光泛起一丝晶莹,开口道:
“你这丫头就是有些执拗,算了,随你吧,只有我一天,你就跟着我,也就是了”
两人正说体己话,就听见吴贵在外面道:
“瞧着前面像是二老爷府里的何管家,在那里候着呢”
说话间到了城根前,果然是何管家,何必急忙上前来行礼,迎着他们这一行人直接去了侍郎府,何必早就遣人来报了信,故一到了府门前,张云昊和刘映雪早就领着博英和蕙晴,站在门口候着了,张云卿和刘氏一下了马车,张云昊和刘映雪就要上前行大礼,张云卿夫妻急忙扶住两人。
刘氏看着云昊,不免有眼角有些潮湿,细细想来,这一别竟是好些年了,叔嫂原就亲比母子,故云昊一见刘氏,也是有些分外喜悦,开口道:
“请恕弟失礼,未能出城迎候兄嫂”
说着又是深深一躬,刘氏扶住他,仔细端详片刻,却是又大了好些了,这些年竟然没得了见面的机缘,刘映雪牵过一儿一女道:
“快来见过大伯大伯母”
两个小的要下跪磕头,却被刘氏一把搂在怀里道:
“这可使不得,虽是春天,地上毕竟寒凉,回头病了可怎么好,一家子罢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说着摸了摸两人的头,着意的亲近了一会儿,才放开。两个小的一眼瞧见蕙畹,虽然三年未见,却也不认生,一左一右扑到蕙畹身上揉搓,蕙畹挨个抱了抱才作罢,一家人说笑着进了府里,张云昊已把东边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供兄嫂落脚,待安置妥当了,张云昊才让兄嫂上座,自己和刘映雪正经八倍的行了大礼,让一儿一女也磕了头才作罢。
张云卿刘氏自是备下了见面礼给了两个小的,博峻和蕙畹也拜见了小叔,一家子才落座说话,刘氏却道:
“怎么不见博武”
小婶道:
“听说近日来了个外国的时节,博武正忙着呢,想必抽不开身来,嫂子放心,我已经遣了小厮去盯着,他一出了衙门,就让他赶紧家来”
蕙畹却挑挑眉,对那个外国使节颇为好奇,以前却没赶上过,但从皇宫和市面上所见的洋物件看来,蕙畹觉得挺像英法那边的,她瞧见过杨紫青曾经把玩过的一个鼻烟壶上,刻画着一个白肤金的欧美女子,且养心殿的那个金色自鸣钟也是,下面有一行细小的英文,但是却没真见过外国人。
心里琢磨着回头仔细问问博武才是,看看能否弄些好东西来,正想着,外间屋有动静,一个小丫头道:
“博武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如意团花的帘子一打,博武走了进来,蕙畹打眼看去,却和三年前有些不大相同,了,显然是还没来得急换常服,官袍玉带,神采飞扬,好个少年得志的翩翩佳公子,看见刘氏急忙要下跪,却被张云卿呵住道:
“还不去换了常服来,这样岂不失了国体”
博武这才想起自己一身官服,急忙道:
“娘亲略等等孩儿换了衣服再来给您磕头”
说着冲蕙畹调皮的眨眨眼,一阵风似地的冲了出去,刘氏却不免摇摇头道:
“终是还没成家之故,瞧着还是有些毛躁”
小婶倒笑了:
“要说瞄上咱家的可也不少,可一探博武的口气,竟都摇头,也不知他到底要寻个什么样的才满意”
说着灵机一动道:
“想来博文的亲事是畹儿寻来的,莫非博武的婚事也应在畹儿身上不成”
蕙畹忙道:
“大嫂的事情那可是凑巧了,赶上大哥英雄救美,成就的好姻缘,和我却没干系,回头不如让二哥也去街上溜达溜达,来个打抱不平啥的,说不得二嫂就有了着落”
几人一听不禁笑了起来,博武这时却掀了帘子进来道:
“可是畹儿又编排我什么了,远远的我就听见了,你也不要编排我,想必是你着急嫁了,撺掇着我快快成亲呢”
蕙畹脸一红,呸的一声道:
“都当了这些年官了,也该出息了,怎的还如此贫嘴,看将来,找一个十分厉害的嫂子来辖制你,看你到时还说不说嘴了”
博武先见给父母磕头行了礼,听到她的话,凑上去笑道:
“你二嫂厉不厉害我倒是不晓得,我只瞧着我妹子是个厉害的,还没成亲,就管的咱们世子爷听话的紧,我只保佑我,千万不要得一个妹子这样的就好了”
蕙畹脸上顿时腾的一下红到了耳后,刘氏一瞧,遂吓道:
“博武不许胡说,世子也是你可以随意编排的吗”
博武嘿嘿一笑,悄悄冲蕙畹做了个鬼脸,博峻早就和博英凑到一块不知叽咕什么去了,一家人说了会子话,张云昊自是知道兄嫂旅途劳顿,遂也不敢多扰,告退离去,张云卿夫妻拾掇着略歇了一觉,到了晚间,却是开了热闹的家宴,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
转天张云卿递了折子,等候召见,同僚亲戚之间也需走动应酬,所以却忙的很,刘氏虽没进过京,但天生的是个有大见识的妇人,且管了这些年买卖内务,自是也不会失了体面,就是不清楚京城的规矩,有弟妹在一边支应帮补,也是十分稳妥的,所以这次蕙畹反倒轻松了起来,遂和博武打听了那洋人的事情,博武果然告诉他是英吉利国来的使节,而且带了许多稀奇物件,可惜咱们大燕唯一一个英吉利的通译,却赶在这时死了老娘,扶灵回乡去了。
这都半个多月了还没回来,那个使节也只能在驿馆候着,语言不通皇上自是不能召见,命博武陪着,听到这里,蕙畹眼睛一亮道:
“你们那驿馆我可去的”
博武狐疑的盯着她道:
“那是官驿,一般人不可进入,你去作甚”
蕙畹不免有些失望,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凑到博武耳边叽咕了个主意道:
“你说这样可使得”
博武道:
“这样倒不难,正好皇上让我陪着他在京城逛逛呢,让他瞧瞧我天国上邦的民风,不过你见他却是干什么”
蕙畹笑道:
“我不过是想弄些稀奇玩意解闷罢了”
博武却打趣道:
“难不成还嫌你的嫁妆不够多,自己也要去添置一些”
蕙畹瞪了他一眼道:
“宗民宗伟最近还好吗”
博武皱眉摇摇头道:
“宗伟还好,宗民却不大好,那些年宗伟说左相家的二小姐刁蛮,我却还没理会,这嫁了宗民,却是真真不消停,三天两头的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那年上元节我瞧着倒也好,怎的竟是这么个秉性”
蕙畹道:
“李姐姐我接触的不多,但是也晓得一些,虽直楞些,却是个爽利快意恩仇的性子,想必宗民哥哥也是有错的,不然何至于弄到如此”
博武一叹道:
“亏了当初你没许了他,谁知宗民瞧着文雅,却是个如此花花的性子,房里本就有两个通房的丫头,开脸做了妾室,却还不足,竟是把软玉楼的一个花魁,名叫瑾儿的娶了家去,听说甚是得宠,那李毓兰一开始还多少隐忍些,后来不知怎的,竟是撕破脸闹的个不可开交了,算了,你不要去参合他家的龌龊事,如今,我都是躲得极远的”
蕙畹不禁有些楞,不想宗民和李毓兰却成了一对怨侣,想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博武说的对,自己的身份还是不凑上去的好。宗伟悄悄的道:
“你不晓得如今还有件稀奇事呢”
蕙畹道:
“什么稀奇事”
博武道:
“你可还记得宗伟的庶妹,就是和大哥退了婚的那个”
蕙畹点点头道:
“记得,张雪慧,不是听说进宫阅选了吗”
博武道:
“就是她,你说就她那个秉性,在后宫里能出头,岂不是大大的稀奇事了,听说吃了些苦头的,沉寂了这几年,不想上月却突然得了皇宠,封成了慧贵人,虽品级小,但听说常有圣眷,你说可不是稀奇事吗”
蕙畹却不禁暗惊。
洋人约翰
虽然和张雪慧接触的不多,但是蕙畹也很清楚,她是个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女子,虽说退婚完全是她不知礼数的妄言妄为,但难保她不会记恨,若是一朝得了势,恐要生出那不好的事情来,即使杨紫青不是一个听信谗言的昏君,但毕竟伤与口舌也不大妙。
况如今父兄小叔都在官场,且风头正健,腾达的太快,难免遭嫉,是是非非纵洁身自好,恐也难避开去,想到此,心里不免忧虑,看着搏武道:
“皇上不是一向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吗,怎的这次眼光变了”
博武坏坏的一笑,看了蕙畹一眼低声道:
“这个畹儿就不明白了,这女子在我们男人眼里,也分几等的,性情好,出身好,容色好的为上等,若是再有才情算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但毕竟还是寻常者众,不然清公子的软玉楼怎么会门庭若市,姿色才情之外,男人通常也喜欢外表美丽的庸俗女子”
说着一指旁边博古架上的青花缠枝花卉赏瓶道:
“就像这只花瓶,看着赏心悦目之余,还有那说不出来的妙处,好了!等你成亲后去问世子就明白了,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张蕙畹眼珠一转,忽明白了一二分,脸一红,呸一声道:
“如今你也学的坏了,看我回头告诉娘亲去”
博武急忙道:
“好妹妹,我说着玩罢了,弄到爹娘眼前可就不好了,回头哥哥给你寻几样顺心的洋物件给你赔罪如何”
蕙畹扑哧一声笑道:
“说话算话”
转而面色正经的道:
“那你要小心些了,平常不可行差做错,不然恐让人揪了小辫子去借题挥”
博武一愣道:
“你说张雪慧”
蕙畹点点头道:
“虽说她自己也点头了,可是毕竟遭了咱家的退婚之辱,若是她记着恨,找机会下个绊子,咱家恐有祸至,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博武倒是不在意的道:
“皇上甚是圣明,况且她也不过是被皇上召寝过几次罢了,远远谈不上什么宠妃,自己尚且没站稳脚跟,怎会不自量力的来寻咱家的麻烦,且咱家和他们张家也算颇有交情来往,虽亲事未成,也算是通家之好,若是咱家有什么祸事,她家也摘不清楚去,她若是动了这个心思,岂不是搬了石头来咂自己的脚,得不偿失吗”
蕙畹暗暗思量片刻道:
“她在宫里这些年没沉寂下去,恐也是长了教训,学的乖了,也许懂了些人情轻重,我就是怕她一时糊涂,只想着当年的那点子过节,莽撞行事了,到时可不妙”
博武一挥手道:
“就她,算了吧,咱家虽然都在朝为官,但是兢兢业业的办差,清清白白的做官,哪里会有把柄让她寻了去,再说皇上也不会听一个妇人挑拨的,你放心吧,对了!我明儿找个机会把那个英吉利的使节约出来,你自己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问他要好了,先说好,我可是听不懂他们那个国家的叽里咕噜的鸟语,你自己想法子沟通,但是有一样,你可不能这样就去”
蕙畹低头看看自己道:
“我这样不好吗”
博武白了她一眼道:
“小时倒是个稳重太过的,这长大了到越的毛躁了,如今请婚折子都上去了,你这丫头怎么着也是个世子妃了,这样抛头露面,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传到王府去恐不好”
蕙畹点点头道:
“那我扮成小丫头好了”
博武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如今已经快十五了,真真长大了,眉眼本来生的就极好,如今更是出挑,肤光胜雪,内蕴华彩,一行一动大气稳重,加上一双灵动晶亮的秋波,就算是自己看了十几年的亲亲妹子,博武都不得不说,真真是万里挑一,小时还可,如今这丫头通身的气派,打扮成小丫头恐不伦不类,会更招眼也不一定。
想到此,摇摇头道:
“不妥,这下人身份也不方便”
说着瞄了眼外面的院子,博英和博峻正一左一右的哄着蕙晴荡秋千,一阵阵笑声传过来,博武莞尔,不禁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眼前灵光一闪笑道:
“你就穿还扮成男子好了,如今你这模样扮起来,定是一个翩翩的如玉公子,和当年的博蕙不可同日而语了,且你曾经常年扮男子,也不会让人轻易看破了去”
蕙畹也不禁灵机一动:是啊,这些年过去了,博蕙早就被遗忘了,想来纵是遇到了熟人,也不会联想在一起的。想到此,不禁点点头。两人打好了主意,第二天午后,博武果然就把约翰约进引凤阁。
博武和约翰已经接触了几天,且这个约翰也是粗通一些汉语的,虽然有时候有些鸡同鸭讲,但是十句话里,两人也能互相明白个四五句,蕙畹在二楼雅室候着,心情说实话,有些紧张,脑子里不禁划过十几年没有过的一些英语单词和句子,想象着这个约翰是不是和自己前世见过的外国人一个模样。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门外一阵英语夹杂不伦不类汉语的声音传来,还有博武的说话声,蕙畹不禁站起来,雅室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燕尾服的高大外国人,胸前和袖口的繁琐精美的蕾丝,使得他仿佛一个从中世纪走出的英伦贵族,也许他就是一个贵族也不一定,毕竟在古代可以出使外国的,大约都不是一般的背景。
白肤金,很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五官很深,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深邃而神秘,这是个很英俊的外国男子,而且气质优雅,一看见蕙畹,就热情的道:
“hoareyou你好”
一连串英汉掺杂乱七八糟的问候语,蕙畹不禁笑了,直接用记忆中的英语回答:
“你好,约翰先生,我是张搏武先生的弟弟,见到你很高兴”
结果是巨大的,博武仿佛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蕙畹,表情不可置信,仿佛蕙畹瞬间变成了一个哥斯拉一般,约翰更是突然仿佛上帝降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表达激动的心情的话,还嫌不够,直接上前来就要给蕙畹来个拥抱,博武一看不好,急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约翰冲过来一下就抱住了博武,场面有些搞笑,博武一把推开约翰道:
“在我们这里,你们国家那套礼节还是收起来为好”
博武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约翰莫宰羊的表情看这着他,蕙畹在一边扑哧笑了,博武瞪了她一眼道一会儿道:
“一会儿,我再审你,现在赶紧翻译给他听,若是让他抱了你,世子知道了,你哥哥我恐怕要自刎谢罪了”
蕙畹吐了吐舌头,对约翰用英语解释了一番,约翰才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却是十万分好奇的看着蕙畹,小厮进来上了茶,蕙畹请两人落座,约翰和蕙畹用英语做了彼此介绍后,两人天南海北的聊起天来,一开始蕙畹用词遣句还难免生涩,后来熟悉了一会儿,才渐渐找到感觉,流利了起来,且这约翰会一些汉语,故沟通无碍。博武在一边无奈的看着聊的异常热烈的两人,伸手一扯蕙畹的衣服道:
“喂!你二哥还在一边呢,而且你二哥没有你厉害,洋人的话都会说,所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二哥我,也和我说说,你们两个叽里咕噜的说的啥”
蕙畹一笑道:
“也没什么,就是问他一些他们国家的风土人情罢了”
博武瞪了她一眼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洋人话的,我怎么不知道,怪不得一听洋人,你非要见不可,我听着你比通译说的还好呢”
蕙畹眼珠一转,笑道:
“在杭州的那两年,有一个也是英吉利来这里游历的老先生,赶上朝廷禁海,滞留了下来,辗转在杭州落脚,赁了小叔府衙旁边庙里的屋子落脚,小叔小婶看他可怜,遂多有照顾,那时我淘气,喜欢玩耍,故常去寻他玩,久了,就会了他们的话”
这件事蕙畹说的半真半假,人却是有的,也真是和小叔有些交往,蕙畹那时心情烦乱,故也常去寻他玩耍听故事,但是不过半年的功夫,海禁就销了,那个老先生也回国去了,而自己的英语那里是那么短时间就能学好的,还不是现代十几年的苦功,这样说,不过想混过去罢了。
博武却点点头,好像听小叔说过这件事,要说别人这么短的时间内精通洋话,他是绝对不信的,但是蕙畹身上,他却一点也不怀疑,记得小时候,她刚刚会说话就会念诗,爹爹小叔教过一次的文章,她就差不多能通篇诵读下来,更不要说后来了,更是不得。
所以在博文博武乃至紫安等一同一起进过学的同伴眼里,蕙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所以现在她这样说,博武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想起一事来,忙道:
“你快问他来咱大燕干什么来了,皇上让我探听他的来意,可他说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那里探听的出来,我这正愁呢”
蕙畹转头问了约翰,这约翰和杭州的那个老外不同,那个就是个一般的旅行家,而这位是个真正的贵族,反正说了一串家族的尊称,蕙畹觉得也没必要记住,不过他来这里却不是国事访问,而是顶着贵族的光环,想来这里做生意淘金的。
博武一听点点头,心道原来这样,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紧要国事呢,遂放下心来,想着回去写个折子呈上御览,阐明约翰的来意,自己这差事就算交了。蕙畹一听他是来做生意的,不禁转了脑筋。
想自己最迟过年后,就要嫁给杨紫安了,紫安虽然是皇室宗亲,有爵有禄,但是家里的一应开支应酬颇巨,估计光指着俸禄是不够的,不然以平安王那样的性子,也不会置办丰乐楼一干产业了,想来是家大业大,外面瞧着风光无限,里面不见得多有家底,且王府这些年没有女主子,自己一去,必是不能推脱的,想来定要掌起家务于王爷分忧。
若是能提前置办些产业,将来也有个底子,纵是用不到,留着保险也好啊,不是自己未雨绸缪,想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个时代太变态,若是将来杨紫安真的有了什么外心,自己手里有银子撑腰,一抬腿就走了,也更有保障,当然这些心思,绝对不能让杨紫安知晓的,不然说不准现在他就会掐死自己,但是蕙畹觉得,女人还是要有些成算才好。
娘亲就是例子,爹爹算是正经人,前年不还有一个下属,非要把自己一个能诗会文容色娇艳的侄女,嫁给爹爹当二房吗,以蕙畹看,爹爹当时不见的得没动心的,定是是瞧过了,是个好的,遂私下里和娘亲透了些话过去,娘亲倒也没说什么,却是私下里请了三舅过府来,和爹爹喝了一次酒,恳谈了一夜。
从此爹爹就没在提,蕙畹暗自忖度,以三舅的精明,必不会直截了当的阻止,后来让秋桂寻了上房里伺候的丫头打听了,果然,三舅也没说旁的话,只和爹爹叙了一夜的旧事,爹爹就歇了心思。
想来也是,当年张家是个甚家境,听外祖母说过,娘亲嫁过来之前,连隔夜的米粮都没有,后来这一步一步的才这样了,所谓患难夫妻,正如爹娘一般,估计是勾起了爹爹对娘亲的怜惜和敬重,再加上也确实心思也不是很大,故就此揭了过去。
蕙畹想,若不是娘亲有手段,置办下了如今这般家业,恐爹爹即使不会宠妾灭妻,也会娶上一两个来添堵的,想到此,遂开口和约翰商量起来,两人从午后一直说到近掌灯时分,约翰也是颇为高兴,博蕙说待来日给他引荐三舅,再细细商议。
博武一看时候不早,急忙催着蕙畹出了引凤阁,三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本来三人该散了的,谁知约翰异常兴奋,硬是拉着博武不放手,一定要三人一起吃晚饭,博武推脱不过,只得依了他,却没去刘张记,而是去了会宾楼,毕竟那里没那么糟乱。
一边让小厮回去给府里送了信去,说和畹儿在外面吃了,三人直接到了会宾楼,可巧到了门口竟碰上了个熟人,不是别人,就是也来这里吃饭的李瑞清,李瑞清显然和博武已经混的极熟悉,两人寒暄几句,目光扫向蕙畹。
毕竟也三年不见了,一时只觉得眼熟的紧儿,加上旁边有个洋人,竟是没认出来是蕙畹,盯了蕙畹片刻道:
“这位是”
博武看了蕙畹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蕙畹上前大方的一揖道:
“在下是搏武的表弟,刘天云,久闻请公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紧急情况,蕙畹只得先借用二舅家的表哥名讳一用了,李瑞清急忙一拱手道:
“哪里,不过纨绔虚名耳,远不及令表兄少年登科,光耀门庭”
约翰听他们之乎者也的说了一通,自己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忙用英语道:
“chRIs,你们说的什么”
chRIs是蕙畹为了沟通方便,给自己临时起的英文名字,蕙畹遂给他介绍,李瑞清稀奇的望着说的一口流利英文的蕙畹,对博武道:
“想不到你家还有如此通洋文的表弟,真真令在下佩服”
博武微微咳嗽一声道:
“所谓相情不如偶遇,正好我们也要请约翰吃饭,请公子可否赏光”
李瑞清也不推辞:
“那我就讨饶了”
说话几人进到了会宾楼,这一餐虽说有些语言障碍,但是有蕙畹在一边插科打诨,倒也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李瑞清道:
“前面就是我的软玉楼,不如请几位去哪里乐一乐可好”
蕙畹一愣,博武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蕙畹急忙站起来道:
“时候不早,恐家里惦念”
刚说到这里,就被约翰打断,中英文掺杂的表达了非要去的决心,蕙畹当然不能去,虽然也很好奇,刚想着如何推脱了去,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声,几人不由的好奇,京城谁不知道,这个会宾楼颇来头,好像是哪个宗室的产业,敢在这里闹事的还真没有,所以好奇心驱使,博武推开门向外面望了望,这一望却不禁大惊。
软玉风情
喧闹的正是旁边屋子的门口,一个女子拦着两个锦衣男子,正在纠缠,女子穿着一件银红的透纱短衫,里面只着了葱绿色抹胸,露出胸前一痕雪脯,霎时诱人,下面白色绣海棠花的绫子裙,头上侧梳坠马髻,别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和裙子上的交相辉映,明艳非常。
柳眉星眼,微翘的红唇,带着十足的风情,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分的良家女子,女子旁边是一个锤髻小丫头,年龄不大,形容尚幼,但是却也伶俐的很,这倒不是令搏武惊的原因,令搏武惊的是,他们拦住的两个人,一个面白无须竟是大内总管胡康,另一个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吧,搏武不禁暗暗为这女子抹了把汗,按理说该上前去,可是想到畹儿和约翰也在,故有些犹豫。
他犹豫的功夫,不想胡康眼尖,一眼就打上了他,正愁无法脱身去,眼前这个女子实实的刁蛮,今儿原是皇上临时起意,要出来逛逛,于是带着俩个侍卫出了宫,逛到了这长乐坊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正逛到会宾楼,杨紫青就把侍卫留在门口,自己带着胡康进来用膳,菜品很不错,杨紫青吃的很满意,可是出来的时候,却遇上了这个个女子,楼道窄辟,无意中碰了一下,谁知这位竟然不依不饶起来,非要寻个说法。
杨紫请那里见识过这等无赖女子,胡康也是没法子,待要呵斥几句,毕竟小事,对方又是女子,恐不妥,可是这样却也过不去,正烦恼着,不想一眼看见了张博武,胡康急忙道:
“张大人”
张搏武待要缩回头去,已经晚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来,那女子是这长乐坊无人不晓的一个破落户,原是一个商人妇,夫家是做绸布生意的,可谁知嫁了一年不到,就一病去了,留下娇妻守寡,这丽娘虽本性风流,有些水性,但是却有些真本事,接了丈夫的铺子,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更比她死去的丈夫强上百倍。
如今在城里也有些名声,因容色妍丽,人称丽娘,实实的不是一个寻常的良家妇女,年纪也不算大,二十七八岁吧,却最喜挑逗年轻男子,可巧今个也来这会宾楼打牙祭,迎面撞上了杨紫青,杨紫青本来生的不差,加上金冠华服,气势不凡,这丽娘不禁动了迤逦之思,遂寻了个借口挑逗于他,谁知看着是个机灵的,却是个榆木疙瘩,点不通透,遂了泼劲,竟就是拦着不让两人走。
正僵着,不妨旁边屋子又来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遂笑道:
“今儿可是怎么了,这京城的俊俏人,全来了会宾楼,倒令丽娘我开了眼”
说着竟用一双含情的凤眼,扫了博武一眼,搏武也不在街面上走,哪里会认识她,不妨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不禁也是脸色泛红,女子看他红了脸,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杨紫青这个气啊!心道,张搏武更是不中用,这人刚过来就脸红了,如何指望他,正想着,张博武那屋子的门又开了,却是又走出了三个人来,杨紫青一看,才松了口气,这清静令蕙畹不禁有些慌乱。
不过看见皇上的慌乱,很快被这一出好笑的戏码代替了,遂暗自偷笑,李瑞清一瞧,急忙喝道:
“沈丽娘,你越大胆了,你道这是何人,你也敢肆意招惹,回头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丽娘和李瑞清本有些私密的情事,见他说的毫不作为,心道糟了,看来这几位不是寻常的男子,但她机灵的很,飞快的收了泼辣的嘴脸,冲杨紫青款款一褔道:
“公子得罪了,奴家不过瞧着公子面善,故开个玩笑罢了,请公子海涵”
说着微微侧头,对着杨紫青送去一泓秋波,杨紫青也不欲再和她纠缠,一挥手道:
“罢了”
那沈丽娘站起身,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在约翰和蕙畹身上逗留片刻,咯咯笑了几声道:
“如此,丽娘告退”
说着冲李瑞清道:
“明儿,丽娘做东,请清公子去我府上吃酒,公子可定要赏光啊”
说着瞥了清公子一眼,领着小丫头竟自下楼去了,总是李瑞清一向风流不拘,也不禁有些尴尬,蕙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道这家伙绝对和这个丽娘有一腿,瞧刚才两人那个眉来眼去的官司就知道,杨紫青当然也不傻,瞪了李瑞清一眼道:
“这究竟是个什么女子,竟是如此大胆”
李瑞清简单的说了,房外说话也终不是个事儿,几人遂又进了蕙畹他们的雅室,蕙畹原想跪下行礼,可是一想今天自己的打扮,还有约翰也在一边,这杨紫青大约不想曝露了身份去的,正左右为难,杨紫青目光却盯着约翰打量,博武低声道:
“这是英吉利来的时节约翰,爷,还不曾见过的”
约翰却不知道谁对谁,只喜欢人多热闹,遂高兴的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李瑞清和张博武不约而同的看向蕙畹,杨紫青这才瞧见一边的蕙畹,神色一怔,心道这是谁,瞧着怎的如此面善,蕙畹暗自掂量着,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身份说明不行,不挑明岂不又落个欺君之罪,博武也是左右为难,杨紫青开口道:
“这个位公子甚是面善,却是何人”
博武为难的道:
“这这”
蕙畹灵机一动,忙开口道:
“在下克里斯”
“克里斯,倒是个洋人的名儿,你也是英吉利来的吗”
蕙畹道:
“不是,我只是略通他们的话”
杨紫青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是张博武另寻来的通译”
蕙畹也没回答是或不是,只含糊的支应过去,杨紫青看了约翰一眼,对张搏武道:
“他来干什么,你可知道了”
张博武急忙道:
“他是想来咱们大燕做生意的”
杨紫青笑了:
“互通有无也无不可,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李瑞清道:
“我是想着这里离我的软玉楼颇近,想请几位去做一做,近日有教坊新排演了歌舞曲牌,倒也新奇”
杨紫青一挑眉道:
“软玉楼,听着甚是熟悉”
胡康悄悄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杨紫青笑道:
“原来是这么个软玉温香的所在,倒是听说过,不如我也去见识见识,如何”
蕙畹急忙道:
“在下还有事情,不便一同前往,这就告辞了”
杨紫青却一挥手道:
“这里有个洋人,你这个通译不在,如何使得,清公子的软玉楼却是个十分风雅的地方,咱们去略做做,只看看他的新奇歌舞曲牌在走也就是了”
蕙畹不禁傻眼,心道这究竟是怎么弄得,怎么竟是自己骑虎难下的要去那个软玉楼了,遂悄悄看了博武一眼,博武悄悄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无妨,那里哥哥去过,不是那腌趱之地,况且有我在,你跟着去瞧瞧好了”
蕙畹不禁微微一叹。几人出了会宾楼,拐了个弯就到了软玉楼,三年前蕙畹来这里,却是白天,只看见紧闭的大门和隐约的丝竹盈耳,今日来正是晚上,两扇红漆大门开来,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不知多少辆的精致马车软轿,飞檐下吊着一盏盏红灯,门口有招呼客人的小厮,却不是蕙畹想象的老鸨子,迈进里面就是好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象。
装饰华丽但并不流俗,迎上来一个三十来岁颇有风情的女子,看见李瑞清急忙上前施礼,李瑞清道:
“如烟,给我们安排二楼的座位,我们今儿看看你排的歌舞曲牌”
那唤如烟的女子,略略扫了蕙畹他们一圈,在约翰身上都没多大吃惊,却在看见蕙畹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里的布局像个大大的戏台,二楼是一圈的圆形围栏,围住一个个雅座,蕙畹几人坐在二楼正中的位置,前面舞台上的情景清晰可见,视野很好,下面有些散座,大约还没到时候,没有几个人。
杨紫青坐在中间上的位置,左边做了约翰,接着下面是蕙畹,毕竟蕙畹要跟着翻译的,杨紫青显然对英吉利的风土人情颇有兴趣,问了许多,蕙畹只得一一翻译过去,杨紫青却惊讶的瞥了蕙畹一眼,讶异于她不大的年纪,就能说的这么流利的洋话,且总觉的这个少年有些好看的过分。
这如今坐的离自己不远,竟然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一丝馨香盈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紫青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侧目仔细打量蕙畹,眉清目秀,光华内蕴,穿着一件白色的云纹锦袍,腰间丝绦垂下,挂着一块羊脂白玉的雕麒麟斧形佩,虽然简单,但是却也不可多得,可见家世不差,头上同色纶巾束住头,垂下飘带于脑后,眉目俊秀清雅,尤其一双潋滟双眸辉光流转,红唇挺鼻,白如玉的双颊边,是一对元宝似地小耳。
灯光下晶莹剔透的,有些微微着浅红光润的色泽,不过等等,杨紫青的目光停在蕙畹的耳际,半天没回神,蕙畹一回头,正对上杨紫青灼灼的双眸,眸中的仿佛有些看不清的东西流动,蕙畹不禁有些惴惴,这时下面的歌舞也开始了。
软玉楼的确很得趣,从顶棚垂下的一串串明灯,此时都熄灭了,只舞台一周悬着的琉璃灯点了起来,使得舞台上亮如白昼,看的分外清晰,后面是吹拉弹唱的女子,前面是随着乐声而动的舞姬,霓裳环采丝竹阵阵,且个个容颜绝美,不可多得,蕙畹不禁暗暗服气,怪不得这清公子的软玉楼名声如此大,却原来真真有品质,看来这**的经营,也是要动脑筋的。
她看的有趣,却不知道昏暗的灯光下,杨紫青正悄悄的注视着她,杨紫青心道,从她耳边的耳环痕迹可以肯定,她绝对是个女子,怪不得她刚才要执意家去,而且她是认识自己的,从她对自己敬畏眼神就能看出来,故自己让她一起来软玉楼,她也没敢违逆,从她的行动言行上看,却颇有气度,不像个寻常的小家碧玉,然,大家闺秀却是何人,有如此的本事能通晓洋文。
目光仔细寻索过她的脸,落在旁边的博武脸上,细看之下,两人竟然有几分相似,脑中灵光一闪,杨紫青不禁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不是旁人,该是那年见过的博武的妹妹张蕙畹吧,什么克里斯,真真会弄鬼,转而却不禁笑了,不成想这几年不见,倒是越出挑了,且仿佛性子也变了,竟敢和自己哥哥出来下馆子。
想到此,不禁又是一笑,此时歌舞停歇,灯光重新亮起,舞台上缓缓行来一个怀抱琵琶的绿衣少女,秋水为神,玉为骨,袅袅婷婷婀娜多姿,就连见多识广,阅女无数的杨紫青,都不禁多瞧了两眼,蕙畹不禁一叹,心道如此美丽却偏流于风尘,可惜可惜,博武凑过来道:
“看见没,这就是软玉楼的四大花魁之名唤绿珠,因喜穿绿色而得名,色艺双全”
蕙畹不禁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不是看多了这般绝色女子,才看不上大家闺秀的吧,闺秀多呆板无趣,那里有这样的风情,若是如此,可就糟了,恐他这亲事成不了了,难不成也像宗民一样娶一个花魁回去,这可万万使不得,正想到此,却见绿珠款款一褔,舞将起来,却是一曲新奇的琵琶舞。真正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灵动非常,身段轻软的不可思议。
一曲毕,李瑞清看了杨紫青一眼,见没别的反应,不禁暗暗佩服,不愧是圣主明君,却真真定力不凡,软玉楼的规矩,四大花魁各有特色,虽是清馆却可以陪着吃酒说话,但每晚也只一次机会,也不难,只要合了花魁的心意就行。
绿珠俏目向楼上扫去,她也不傻,瑾萱从良,被翰林院张大人赎身进府,虽说只是腾妾,却总归有了归宿,且张大人年轻英俊,又是世家公子,却令他们其他几个羡慕非常,因此也动了心思,无奈软玉楼虽然官员商贾不少,却酒色之徒者众,却哪里再去寻一个张翰林,今儿可巧轮到自己上台,如烟又悄悄和她说了,清公子引了人来,绿珠不禁心下窃喜,清公子故交好友众多,且多是年轻才俊,那个张翰林就是他带来的,却不想瞧中了瑾萱,自己不知是否也有瑾萱的好造化。
想到此,一双妙目抬头向二楼中间的雅座看去,果然,除了一个金蓝眼古里古怪的洋人外,其他几个都异常出色,绿珠不禁嫣然一笑,蕙畹不禁一愣,清公子却笑道:
“绿珠向来眼高,看来今日却是在座的,有她心仪之人了”
说着对杨紫青相询:
“爷,可唤她来陪着坐坐,虽是风尘女子,但颇有几分才情,琴棋书画不说十分的好,但也少有匹敌者,实乃是我这里的花魁之。”
“有才情吗?”
杨紫青似笑非笑的扫了蕙畹一眼道:
“唤她上来就是,爷倒是想见识见识”
破釜沉舟
绿珠缓缓行来,近看却比远观更有风情,绿珠久历风尘,一眼就能看出杨紫青是主客,且清公子何人,左相之子,言谈举动间,尚且恭肃有礼,可见不是王孙就是贵戚,旁边的张大人她是见过几次的,当年的三鼎甲之一,如今的鸿胪寺卿,天子宠臣,也只落个陪坐,那么坐在上的这位,定是颇有来历了,却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想到此,眸光一转,款款一褔道:
“绿珠给各位贵客请安”
杨紫青扫了她几眼,见她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手如柔荑,领如蝤蛴,声若珠玉,巧笑盼兮,已经换下舞衣,却仍是一身淡绿如烟的削肩湖丝裙,腰间一串明珠束腰,垂下翠琅玕,行走间环佩叮咚,清脆悦耳,明眸流转,天然携带了万千风情,果真一个难得的佳人,杨紫青微微抬手道:
“你叫绿珠”
绿珠颔道:
“正是小女”
杨紫青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道: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绿珠虽禀绝世之姿,却是薄命红颜,令人可叹,想来你这绝艳的容色,可于昔日的佳人相较,故也称绿珠”
绿珠开口道:
“公子谬赞,小女子陋至粗颜,怎可真于绿珠相较,不过却也习得绿珠一曲,愿以悦君耳”
杨紫青一挑眉道:
“!倒要洗耳恭听”
绿珠侧身坐在一边的绣墩上,手里琵琶一起,开口却是一绿珠的成名曲《明君》:
“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
曲调虽凄凉婉转,但唱曲之人却妩媚动人,搭起来,十分引人怜惜,就是蕙畹都觉得实在赏心悦目,何况在做的几个男人,要说这女子也模仿的惟妙惟肖,但是却少了一份绿珠该有的气节,眸光微动间,有几分急切明显的讨好,不免流于谄媚庸俗,可惜了。
一曲,毕杨紫青拍拍手道:
“果然,恍若绿珠在世,倒也难得”
说着瞥了蕙畹一眼,心下不免暗暗相较,这绿珠美则美矣,却有些失于庄重,风尘女子毕竟流俗了,而这张蕙畹虽儒袍纶巾,难窥其裙钗风姿,却星眸神采,光华难掩,且贵气稳重,实实的一个难得的女子。
杨紫青不免暗暗遗憾,昔年间见她,虽也出挑,但毕竟年貌尚小,不成想,几年不见,倒是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也不怪紫安心心念念一刻也放不下去了。绿珠多精明,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现座的这位贵客,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张大人旁边的公子,绿珠暗暗纳罕,遂着意打量了几眼,不禁暗惊。
遂扮的十分相像,但这里是何种地方,却是常见风月,一眼就瞧出,这位恐怕是个男装的佳人且举止大方得体,容貌不俗,若是换了儒裙金钗,恐比自己的容色也不差,而且通身有一种贵族官宦家的气质,大约是哪家调皮的闺秀,乔装来这里见世面,虽有些不和礼法,但也是有过一两次的,而且她张口和旁边的洋人说话,一连串叽里咕噜的番邦话,甚是流畅,到令人十分新奇,想来上座的贵客也是晓得的,不然也不会弃了自己,去关注她。
想到此,绿珠羡慕嫉妒之余,不免起了好胜之心,自己一个花魁头牌,难道比不过一个呆板无趣的大家闺秀吗,瑾萱那丫头还能逗败左相千金,占了张翰林的独宠,何至于自己却做不来呢,一想到瑾萱,绿珠不禁又看了蕙畹一眼,细看之下,却和瑾萱有三分相似。
蕙畹回头,正对上绿珠打量的目光,目光令人不大舒服,不禁微一皱眉,张博武笑道:
“绿珠不愧是绿珠,在下今日即饱览秀色,又享了耳福,真真造化”
蕙畹不禁白了他一眼,低声凑近他耳边道:
“你这个样子,回去我告诉娘亲去”
博武面色一变,尴尬的轻轻咳嗽两声,不在说话,杨紫青即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自是不免失笑,瞥了一眼绿珠道:
“清公子言说,绿珠姑娘才情不凡,且即为绿珠,岂能无诗乎”
绿珠盈盈浅笑道: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蕙畹不禁暗笑,这绿珠的确会取巧,不过也甚是机变就是了,这本是牛僧孺《周秦行纪》里的一段典故,竟被她信手沾来,杨紫青也不免一愣,笑着点点头道:
“倒真是个机灵的,可见也真有些才情”
目光一转,扫了蕙畹一眼道:
“今日见了绿珠,到也不虚此行,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此散了吧”
绿珠一愣,心道自己才觉得有望,怎的就散了,遂心思一转,急忙道:
“小女尚有一事相求”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她,绿珠道:
“三日后是软玉楼的抛彩争魁之日,姿色之余还要文采,小女虽有些歪才情,但总也有些忐忑,故请几位公子赐教一二”
“抛彩争魁”
杨紫青疑惑的看向李瑞清,李瑞清道:
“我这软玉楼里,每年必是要选一次花魁的,除了歌舞姿色,才情也是一向,备选的姑娘可以把自己出的题目写于彩灯之上,高悬廊下,来往的客人随意竞猜,谁的猜中的越少,谁就是这年的花魁了,绿珠就是去年以一个灯谜获胜的”
说着瞅了一眼绿珠道:
“不妨你投机取巧,来这里寻帮手,倒是个十分机灵的”
绿珠原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杨紫青露个口风,希望他那日再来,这时一听李瑞清如此说,到真动了心思,姿色上自己出挑,可这才艺上,却输了那两个一筹,难得有今日的机缘,若是得了好题目,也不枉自己这一番屈意卖弄了。
想到此,急忙款款一褔道:
“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了”
杨紫青倒是来了些兴致道:
“灯谜对子都可以吗”
李瑞清点点头,杨紫青低头想了半天,一时还真寻不出绝难的,蕙畹却是有些急躁起来,眼瞅着这就走了,怎的又出了这幺蛾子,遂也低头想着,给她一个交差,好散了家去,眼前一亮,想起了一副对子来,遂开口道:
“我这里倒有一个上联,送与姑娘便了”
绿珠一愣,不成想竟是她,蕙畹看了她一眼道:
“看我非我,我看我也非我,如何”
杨紫青目光一闪笑了,道果然极难,可有下联,蕙畹不禁眨眨眼笑道:
“这个我却也不知道下联的,是书上看来的,想必符合绿珠姑娘的要求了”
她说的俏皮,杨紫青不仅瞥了她一眼,低声畅快的笑了起来,站起来道:
“这可是真该散了”
绿珠无法,只得退了下去,几人出了软玉楼,却已是月上中天,恭送杨紫青上了软轿,轿夫起轿,杨紫青却掀开轿帘,眼睛看着蕙畹道:
“你这个我非我却很不错,来日若有机缘,再来领教下联”
说完放下轿帘走了,胡康不禁回头看了蕙畹一眼,心道瞧着皇上今儿倒是对这个通译很有几分兴趣,不免疑惑。蕙畹却是一惊,心道,杨紫青这话什么意思,莫非看破了自己的乔装,这一停事,想来是自己莽撞了,以后该谨小慎微一些,可也是无法,她那里晓得,就赶的这样巧。
两兄妹回到家,张云卿夫妇还没有歇息,却在上房候着两兄妹呢,见两人平安回来了,才放下了心,略问了几句,博武蕙畹自是不能全盘交代,只说吃了饭在引凤楼吃茶来着,刘氏才点点头,数落了博武几句,交代以后不可带着妹妹逛的如此晚,才放他兄妹自去歇息不提。
蕙畹却得了教训,只让博武把三舅引荐给了约翰,加上通译不日可到京,倒也没她什么事了,却得了约翰送给她的不少好物件,举凡玫瑰花样式的胰子,以及香水,镜子等,虽是寻常用品,但是却精致得用的很,蕙畹很是喜欢。张云卿于三日后得了召见,皇上甚喜,正好礼部左侍郎告老,遂点了张云卿补上,虽无大实权,是个闲职,但是张云卿却很满意。
他和云昊私下里也是商议过的,这些年张家腾达过快,若是他再点了个至关紧要的官职,虽一时盛极,然,盛极必衰乃是常理,故心中夙夜忧虑,自去年,张云卿就动了归隐田园的心思,这些年虽一路顺风顺水,却也是忐忑忧思,战战兢兢的,想来并不如贫苦时自在,且如今兄弟儿女眼瞅着都各有归宿,张云卿不免起了怠惰之心,也是想着这些年,妻子身心操劳,倒不如致修归田含饴弄孙的好。
可这官场却是个骑虎难下的,如今自己不老不小,告老归田恐也说不过去,再寻机缘也就是了,所以如今得了个礼部的闲差,倒也很和心思,虽是闲差,但毕竟是升了职,故亲朋好友纷纷来贺,也是热闹了几日,原也有官员的府邸,张云昊却说什么也不让兄嫂搬出,言道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了,却哪里有再分开的理,张云卿夫妇无法,也就在云昊府上安置了下来。
大约是张家太红遭嫉,半个月后,却出了一件大事,这几天不知怎么,皇上歇朝,小叔博武和爹爹关在商量什么机密事,邱侍郎也来过两次,也频繁外出,蕙畹打量着这情景,心里不免忐忑,总觉仿佛出了大事,看爹爹和小叔的表情就知道恐怕有不好的事情了。
所以这天命秋桂门口瞧着,博武一回来,势必要引他来自己房中,到了二更时分,博武才进来蕙畹房里,蕙畹急忙遣退了下人,拉着他问道:
“可是大哥哪里出了什么事”
博武惊讶的道:
“你怎知道”
蕙畹面色一变道:
“那么我是猜中了,这个也不难猜,如今咱家也算家大业大的了,京城里也颇有关系,纵是有眼红的,想来使坏,恐也要掂量掂量,却是比不得大哥远在南边,且孤身一人,我听紫安在信里提过,南边的那些官员自成体系,难辖制的很,大哥本有些孤直,加上我听说,皇上去年让他紧盯盐税之事,要知道十之赋税**来自盐税,这个可是个棘手的差事,那帮南官,狗急跳墙,群起而攻之,大哥纵是清廉,也是架不住的,你快和我说,倒是出了多大的事”
博武不禁重新打量蕙畹,洪先生常说,畹儿若为男子,一国之相也当得,原来自己还不信,今天听她的一番话,才知道,看她平日里隐于闺阁内宅,不想却真真眼光犀利,对朝廷大事看的这样清楚明白,一语就道破了关键,是啊!如今南边九省的盐政司联名参了大哥一本,大哥就是有一百张嘴,恐这次也辩驳不开去的,人家下好了套,向你身上泼脏水,你那里摘楞的清。
想到此,博武眼中不免升起一丝希望,畹儿这丫头素来机灵,没准就能有个什么法子,遂细细于蕙畹说了,原来今年一开年,博文因考评政绩均优,故让皇上点了个盐政督查,却是大大的升了官,博文也是意气风,立志肃清盐政,以报圣恩,可盐政之弊,已存在几十年,先帝在时,都没能肃清,如何是你一个小小督查去了,就能办的了的。
且那些官*商*勾*结,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同气连枝,就是来了个总督,也是不惧的,何况你小小的督查,博文却也有一招狠得,逃盐税是吧,那好,直接拦了私盐进出的要道,不缴清盐税,这私盐也休想再贩卖,贩卖私盐,已经是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了,可博文却较真的管了起来,挡了众多人的财路,他还能好的了。
不知怎的,下级官员弹劾了他一个受贿贪墨的罪名,博文自是不怕,可人家上下勾结,却在博文府里的后院起出了脏银和账本,竟真真有博文衙门的印章,这一下,你百口莫辩,如今已经被上级督抚关押了起来,并联合九省盐政司参了博文一个贪污受贿。
蕙畹不禁一惊。急忙道:
“那大嫂和侄女他们可好”
博武道:
“世子正巧在南边,得了信赶去了,所以他们倒还好,再说大嫂家里也不是无名的百姓,他们自是也不敢太放肆”
蕙畹不禁暗自咗舌,这就是典型的上下串通栽赃嫁祸,真是龌龊。心里不禁暗暗着急,杨紫青虽是明君,却最喜摆弄平衡之术,他是命博文去肃清盐政,如今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蕙畹相信,杨紫青也必是能看出来,这是明显的栽赃嫁祸,但蕙畹也清楚,到了这个时候,十有**皇上会先平息盐政的乱局,再做它图,要平息乱局,当其冲,就是要有一个代罪羔羊,而牺牲博文怎么看都是最好的结果,不然能下旨把九省的盐政官员全部罢免吗,那岂不动摇了根本。
想到此,蕙畹不禁大惊,不行,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大哥有不测,大哥还这么年轻,前程似锦,且娇妻幼女,想到此,开口道:
“紫安可说了什么不曾”
博武忙道:
“世子言说他自会尽力保全博文,让咱们再京里也想一下应对之策”
蕙畹不禁暗惊,若紫安都这样说,可见事情真的不好了,想必,他在那里,是为了保着博文的安全,不然博文若这节骨眼出了不测,这罪名就真真坐实了,如今却是要看杨紫青的态度了,若是他有心想保博文,就会直接命紫安把博文押送回来,再审理调查,若是他不想保,估计会即可招紫安回京。
博文失去了紫安这个护身符,估计这辈子也别想进京了,想到此,急忙道:
“皇上的意思可知道”
博武一叹道:
“这两日皇上歇了朝,上了折子,也是不理会的”
蕙畹不禁暗道不好,这杨紫青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博文了,不行,必须想法子改变他的决定,博武离开后,蕙畹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主意,遂暗下决心,如今也只能如此一试了。
背水一战
杨紫青这两天正在烦心的时候,张博文的事情他心里清楚,估计是盐政司那里上下勾结陷害于他,杨紫青很明白自己这一招棋下的过早了,其实也怪张博文冒失激进,当初自己就是看中了他稳妥的性子,才让他进盐政去试试水,如今不禁没试出深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杨紫青当然知道,这也不能怪张博文,他真的没想到连上面的督抚都跟下面是一路的了,看来想一次肃清绝无可能,九省盐政司联名参张博文,这那里是参张博文,这是变相的要挟自己,震怒之余,杨紫青也心烦意乱的很,如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平息盐政之乱,势必张博文这颗棋子就不保,可是若是杀了张博文,于紫安和博蕙的情分上,又过不去,真真难办。
故此杨紫安这两日歇了朝,避居养心殿谁也不见,胡康却进来回道:
“洪大人在宫门外候着见”
杨紫青估计又是一个说清的,遂摆摆手道:
“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见”
胡康却呈上一篇文章道:
“洪大人言道,皇上若不见也可,只这篇文章定要瞧瞧”
“文章”
杨紫青一挑眉道:
“洪先生倒是越沉得住气了,竟不是来说清,而是来和朕谈论学问的”
说着打开一看,却是三年前殿试的时候,自己出的那篇策论题,君子不党,向下看去,开篇即引用了古典,《荀子》有云: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
中间阐述了朋党之弊,合群之利,最后一句,古人云:
“自古来,以个人好恶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者,终不过分崩离析、身败名裂,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然,此真理也,是故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然若小人得意,君子何当”
一篇文章措辞犀利,直指弊政,虽有质疑君主之嫌,杨紫青也看出来了,却隐约也是为了博文之事,却不知这是何人所作,如此大才,堪当大用。想到此,杨紫青道:
“胡康,先生可还说了什么”
胡康道:
“奴才在宫门处瞧见,除了洪大人,旁边还有一顶软轿,仿佛有人,却不知究系何人,洪先生只说,若皇上想要见这写文章之人,他自当举荐”
杨紫青不禁笑了道:
“洪先生倒是能掐会算的很,知道朕看了文章,必是要传见的”
遂道:
“让他带着人进来吧,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胡康领命而去,蕙畹在软轿里坐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虽说昨天想了这个破釜沉舟的主意,烦了洪先生搭桥,却也知道不一定就成了,虽说洪先生对自己掰出来的那篇朋党论颇为赞赏,其实蕙畹心里也不知道如何救博文,且这篇文章有些质疑皇上,故也有几分险,但是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她只知道,势必要让杨紫青改变主意,押解博文进京来审。
京里不比南边,自己家关系众多,怎么也能缓上一缓,最不济,至少性命无忧,以她对杨紫青的了解,看见自己的那篇文章,应该会召见自己的吧,那么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改了主意呢,正心里掂量着,只见远远的胡总管走了出来了,蕙畹一喜,看来自己这破釜沉舟之计初步奏效了,胡康笑眯眯的站在宫门处道:
“洪先生,您老可真有法子,这几天皇上可是连后宫的娘娘们都没见,您可是第一个,得咧,让那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才子下轿吧,皇上召见呢”
洪先生一笑道:
“畹儿下来吧,随为师进宫面圣”
“畹儿”
胡康心道怎么听着像个女子的闺名,遂好奇的看过去,只见,轿中伸出玉笋似地青葱玉指,掀开轿帘,缓缓下来一个素装丽人,一照面,胡康就认出了,正是那夜软玉楼的通译,不禁一愣,蕙畹紧走两步上前一褔道:
“臣女张氏蕙畹见过胡公公,胡公公这一向可安好”
胡康更是一惊,指着她道:
“哎呦喂!我的天老爷,原来是张小姐,这三年不见,倒是变了个样,奴才眼拙,竟是没瞧出来”
客气了几句,转头看了洪大人一眼道:
“洪大人,您可是会逗闷子,皇上要见那写文章之人,怎的竟是张小姐”
洪大人一笑道:
“若是皇上要见的当真是写文章的人,那么就没错,正是她”
胡康上下重新扫了蕙畹一眼,心思一转,瞬间就明白了一二分,旧年间,瞧着这小姐就是个颇有才情的,但却着意隐藏,糊弄了过去,看来不是个喜出风头的性子,这一次,想是是为了救其兄才初露锋芒的,瞧皇上如获至宝的表情,真不知她这一进去是福是祸,想到此,心下不免一叹,开口道:
“都说张家一门书香,却原来小姐更是高才,既如此,两位里面请”
杨紫青手里拿着文章,反复的看了几遍,爱不释手,引古喻今,真真好一篇锦绣文章,不知却是出自何人之手,怎的却没考科举,倒埋没了这许久,正想着,胡康进来道:
“回万岁爷,到了”
杨紫青面色一喜道:
“快传进来,朕真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遂有些急迫好奇的瞧着门口,团龙如意的门帘唰的打起来,洪先生躬身走了进来,身后却款款进来一个窈窕少女,杨紫青不禁一愣,洪先生被赐了恩典,可以御前免跪,于是蕙畹前行几步,跪下道:
“臣女张氏蕙畹,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紫青不禁一惊道:
“你是张蕙畹”
蕙畹伏在地上道:
“臣女正是”
杨紫青略一琢磨,举起手里的文章道:
“这篇君子不党是出自你的手笔”
蕙畹道:
“臣女不才,卖弄一二,实实的有苦衷,请皇上恕罪”
杨紫青手里的文章啪的一声甩在与书案上,洪先生和蕙畹都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洪先生急忙道:
“皇……”
杨紫青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表情莫测的开口道:
“胡总管,送先生出宫”
胡康道:
“洪大人,请吧”
洪先生担忧的看了蕙畹一眼,低低叹了口气,退了下去,杨紫青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一瞬间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自己对她屡次试探,却都被她混了过去,难道自己就这么入不得她的眼去吗,竟是躲得这般,生怕被自己瞧上了,难道她不知道,这也是欺君之罪吗,如果这次不是为了救其兄,自己还不知道要被她蒙骗多久呢,原来自己的感觉没错,她真的是一个聪敏不凡的女子,自己却因为她的屡屡躲避,与她失之交臂,难道她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天下皆在自己手中,何况她一个区区小女子。
想到此,不免内心恼了起来,回身坐在后面的宝座上开口道:
“你可知罪”
蕙畹一愣,心念电转开口道:
“臣女救兄心切,请皇上恕臣女贸然见驾之罪”
杨紫青心道,你倒油滑,哼了一声道:
“旧年,朕曾试你才艺,你可还记得你说的什么”
蕙畹不禁暗惊,心道这是杨紫青明白过来,要和自己倒后账,这可不妙,但细细一想,自己那时也不过是说不善诗词歌赋罢了,哪里有什么,可是也知道,和皇上辩驳,不是找死吗,遂只低声道:
“臣女知罪”
这一声却是温软无比,听在杨紫青耳朵里甚是舒服,遂把那恼她的心压下了一些,开口道:
“即是知罪,起来回话吧”
蕙畹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却仍颔,时辰尚早,不过才辰时,御书房琉璃窗外射进来一缕朝阳,照在她的身上,显得越加通透明亮,一袭浅绿色的儒裙春装,裹住窈窕的身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婷婷立于光影里,真真美的惊心动魄,可惜却看不见容貌。想到此,杨紫青道:
“抬起头来”
蕙畹低声道:
“臣女有罪,不敢抬头”
杨紫青脸上划过一丝笑意道:
“恕你无罪”
蕙畹缓缓抬头,和杨紫青的目光一对,随即又低下头去,杨紫青突然明白了,何谓惊鸿一瞥,自己那夜回宫也私下里想过,张蕙畹若是女装是何种风姿,可是远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这一瞥,杨紫青竟然觉得,仿佛自己后宫的那些倾城佳丽,都瞬间失色,不是胜在五官容色上,而是她的一双潋滟双眸,和她通身的书香气,还有眉稍眼角不及掩藏的灵气,这个张惠畹却真算得是仙姿玉质,不同凡人。
杨紫青低头看了眼案上的锦绣文章,心里更添了几分喜爱,柔声开口道:
“胡康,赐座"
胡康在一边却是看的胆战心惊,就刚才两人那一瞥,胡康就看出了,皇上恐怕入了心,这可如何使得,张蕙畹如今何种身份,却是未来的世子妃,若是皇上动了心思,可是君夺臣妻,兄占弟媳,大大的丑事啊,不禁暗自焦急,但也不能违逆圣命,遂搬了个绣墩放在下。
蕙畹谢了座,侧身而坐,杨紫青也不是色迷心窍的昏君,所以虽是甚喜欢她,却也不会坐那烽火戏诸侯的蠢事,博文一事,自己实在不想再拖下去,拖的越久,恐更难处理,想到此,开口道:
“你写这一篇君子不党,朕甚是倾慕你的才气,也知道你的意思,朕今天可以给你句话,张博文这次冤屈了,待过几年,朕自会给他平反,且你放心,朕保证,不会牵连你的父兄,还会寻个机会,加官进爵以示补偿”
杨紫青话没说完,蕙畹蹭一下站了起来,怒气盈胸,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开口道:
“补偿,家人都没了,荣华富贵要来何用”
杨紫青一愣,面色一沉道:
“张蕙畹,你”
大胆,放肆,两个字没说出口,却现,现在的张蕙畹一扫刚才的拘谨,抬头直视着自己,一双剪水明眸中,燃烧着汹汹的火焰,浑身剑拔弩张,仿佛一个战场上对敌的将军一般,整个人亮丽的令人不敢逼视,焕出一种夺目的美丽,不禁令杨紫青有瞬间的失神。
胡康在一边轻轻咳嗽一声,杨紫青才回神道:
“张蕙畹,你这是质疑朕吗”
张蕙畹却也不惧,嘴角牵起一丝讽刺的笑意道:
“皇上刚才不是说了,臣女兄长是冤枉的,那么为什么冤枉不能昭雪,却要枉死,这就是皇上的圣意吗,臣女领教了,皇上不怕臣子们寒了心,冷了血,以后再无人可用吗”
杨紫青一掌拍在案上道:
“张蕙畹你大胆,你给朕跪下”
张蕙畹跪了下去,腰板却仍然挺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杨紫青,清晰的眸光仿佛能看到杨紫青的心里去,令杨紫青不禁有些难看的恼怒,待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心里却又实在不舍,沉默半响,开口道:
“朕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但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盐政不能乱,你非无知女子,当知道取舍乃是为君之道”
蕙畹知道他说的原也不错,但是博文的性命,她无论如何不能眼巴巴看着就这样丢了,想到此,俯身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头扣在地砖上咚咚作响,抬起头来时,雪白的额头却已经一片血色通红,直视杨紫青开口道:
“臣女只想保得长兄一命足矣,并无其他奢求”
杨紫青扫了她的额头一眼,心里不禁怜惜非常,手指轻轻敲击书案出叩叩的轻的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蕙畹,站起来又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才大道:
“胡康,传朕谕旨,着平安王世子杨紫安,亲自押解张博文进京候审”
说完看着张蕙畹道:
“这下你可以起来了吧”
张惠畹急忙又磕了一个头道:
“臣女代一家老小,谢皇上隆恩”
许是刚才磕头的时候用力过猛,更也许是从昨晚到今晨忧思难寐,且水米未进,这一站起来,顿觉天旋地转,浑身一松,竟向旁边倒去,杨紫青一惊,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就把蕙畹接在了怀中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