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民乱(4)
第六百八十六章民乱(4)
袁晁沉默了下去。
孔晟凝望着袁晁,一字一顿道:“如何?袁晁,你留在孔某身边这么久,该知道,孔晟所做之事,没有半点私心,更不为私利。若是你我携手做成这件事,对于社稷家国天下百姓来说,都是莫大的功德。而你们起兵反抗官府的目的也无非在于此,只是祸乱江南一地,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而且,他们虽然号称十余万众,但对于朝廷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孔某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平息叛乱,朝廷一定会调中原精锐进江南平乱,不是李光弼就是郭子仪,你想想看,区区乌合之众,能扛得住郭子仪手下的精兵强将否?”
袁晁苦笑一声:“郡王,实在不是袁晁推脱,而是……小人这个堂弟……”
袁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孔晟目光变得锋锐起来:“不过是怀有个人野心罢了。但是,你可知,凭借区区江南十余万流民,岂能成事?安禄山二十万铁骑祸乱中原多年,终归还是化为一场泡影,何况是区区一个袁瑛?袁晁,本王要亲往德清,会会那袁瑛!你可愿意陪本王前往?”
袁晁脸色大变:“这如何使得?郡王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请郡王放心,小人愿意亲自说服袁瑛,哪怕是豁出这条命来,也必然让袁瑛归降朝廷,尽快平息祸端。”
孔晟放声大笑:“孔某当年在河南道,千军万马战场上都来去自如,以五千骑面对回纥数万铁骑都凛然不惧,何况是一群江南流民,乌合之众!袁晁,你且等着看,本王如何以江宁铁骑500悍卒平息这场祸乱!”
……
谁都没有想到,孔晟竟然亲征了。而且,真的只带了江南官军一千人和李彪李虎的五百铁骑就上路了。
杨奇带着江南文武属官凝立在城门楼上,眺望着孔晟统率一千五百人沿着江宁通往吴兴的官道逶迤行军而去,神色有些复杂。
在很多人看来,孔晟真是嚣张狂妄之极,太过自大了。带着这么点人马,去抗衡十几万流民义军,不是找死是什么?
而且,最近这两天江宁城中关于孔晟要因为乱民造反而被朝廷治罪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这让江宁官民上下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孔晟这个强悍霸气的江宁郡王,在江南的好日子到头了。
虽然在坊间,孔晟的声名极好。毕竟,孔晟主抓的土地新政,对于老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幸事。而近期得利的是大量无地农民。而数以十万计的原本依附于世家豪门生存的连户籍都没有的隐民,都被“解放”出来。
杨奇转头望向刘平山,轻叹一声:“果然是年轻气盛,过于自负。只带区区一千余人马,前往德清平乱,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刘平山眉梢一挑:“使君大人,要不要让本官统率江南军作为郡王后援?”
杨奇摇摇头:“老夫原本是好心相劝,昨日曾建议由顾超顾将军率一万江南军作为后援,但他却坚决回绝了老夫的好意。既然郡王如此刚愎自用,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
杨奇有意无意地扫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副将顾超一眼。
顾超眼眸中闪烁着一丝阴沉。他当初曾经在孔晟手上吃了大亏,那场杖责让他在病榻上将养了大半个月,这让他在江南军中的威望受到重挫。作为江南军中仅次于杨奇的将军,顾超心底的傲气自然十足。
对于孔晟,他一直怀有几分轻视和不满。
如今更是溢于言表。
顾超躬身施礼道:“使君大人,既然孔郡王执意不从,我等只能耐心等待郡王平叛成功的捷报了。这江南之乱,源自郡王,若是能在郡王手上平息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使君再率军出征,一举定鼎,也为不晚。”
杨奇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实际上,作为孔晟的岳丈,女儿与孔晟有婚约在身,即将大婚,杨奇是最不希望孔晟出事的人。但奈何孔晟在江南大刀阔斧触动整个江南权贵阶层的整体利益,成为众矢之的,杨奇有心想要帮衬却也是力不足。
刘平山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在刘平山看来,如果杨奇和孔晟联合起来对抗宋宁,其实宋宁还真不算什么。即便宋宁有吴兴沈氏和义兴周氏等豪门的支持,也很难抗住孔晟这个江宁郡王和杨奇这个江南藩镇的联手打压。
奈何杨奇此人太过油滑,官场浮沉几十年,他将杨家的政治利益放在首位,在孔晟与宋宁及江南豪门的博弈中,他能两不相帮,已经算是一种莫大的让步了。毕竟,杨家利益也在孔晟的新政中丧失殆尽。
孔晟白衣亮甲骑乘在白马追风之上,手持他那柄扎眼的方天画戟,威风凛凛,行进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头。而在他的身侧,还有一辆马车也在一起行进。
这次出征,孔晟只带了李彪李虎二人,至于乌显乌解和神龙卫的罗勇,则坐镇郡王府。毕竟孔晟亲自出征,王府之中必须要有人看家。而如今的江宁城中,其实也并不安宁。暗流涌动,杀机四伏,这是孔晟的根基所在,他不可能完全大开空门。
孔晟身后是面色肃然的李彪李虎。李彪李虎之后,则是五百江宁铁骑营悍卒。统一制式的明光甲,手持亮银长枪,军容严整,这已经成为铁骑营的标志。对于这支心腹力量,孔晟是作为特种兵来进行训练培养的,各种物资的供应,乃至装备给养,都不是普通军队所能望其项背的。
因此,虽然只有五百人,但个个以一当十,真正冲锋陷阵起来,配合孔晟独一无二的秘密武器火铳和弓箭,这支骑兵队足以发挥出不亚于五千骑兵部队的整体战斗力和杀伤力。
这是孔晟敢于直面袁瑛流民暴动的关键因素。有这五百铁骑的护卫,孔晟最不济可以从容撤退,无人可挡。如果五百铁骑再算上孔晟个人神勇无敌的战力,恐怕这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抵挡孔晟亲自上阵的这支骑兵。
江宁铁骑营之后才是孔晟从江南军中挑选出来的一千精锐骑兵,由孟校尉统率。
这一千江南骑兵,对于孔晟来说,其实更多像是摆设和道具。如果五百铁骑不能成功,这一千江南骑兵其实也无济于事。用句坊间的话说,就是有他无他都一样过年。
没有人能明白孔晟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率一千多人马出来平叛。一千多官军看上去不少了,但面对的可是十余万人的流民队伍,哪怕是对方毫无战斗力和战斗经验可言,可十几万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这一千多人给淹死。
蝼蚁是不足为惧的,但蝼蚁多了也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军中还有百余名明显装扮甲胄区别于铁骑营和江南军的步兵军卒,护卫着一辆神秘的覆盖着厚厚搌布的大车,行进有些缓慢。但江南军没有太在意,以为不过是军中携带的粮草辎重而已。
孔晟放缓了马蹄,扭头望向身侧的疾驰的马车轻轻笑道:“先生可还撑得住?如此急行军,让先生受累了!”
马车上传出一个清朗的略有些疲倦的声音:“郡王,学生还撑得住。不过,郡王带学生前往,恐怕为的不是打仗吧?”
此人正是杨统。杨统作为郡王府的文职官员,主持孔晟创办的江宁大学堂已有多时,这名出身寒门屡试不第的大儒名士,沉寂了这么多年,如今因为孔晟的平民教育计划在江南声名鹊起。
原本无人问津的江宁大学堂如今已经是人满为患。免费入学,严格管理,优胜劣汰,选拔德才兼备的寒门青少年由杨统等名士细心培养教导,假以时日,会有一大批寒门人才从江南脱颖而出。
这让杨统看到了天下寒门晋身的希望。这也是杨统之所以愿意留在孔晟门下做事的关键因素。
如果按照杨统和孔晟的计划,到本年年末,专门面向寒门子弟的平民学堂会扩建到江南各大城,乃至每一个县城。对于杨统来说,他此刻要做的事情非常之多,他除了要教书育人之外,还要承担江宁大学堂的日常管理和各地分校的筹建工作,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对于孔晟,杨统心怀敬意。在杨统看来,孔晟在做一件古往今来无人敢做的大功德,给天下寒门子弟一个晋身路径,给天下底层百姓一个受教育的机会,这绝对是不亚于孔圣人的大德大善。没有人比杨统更清楚,江宁大学堂的所有花销都有孔晟这个郡王个人承担,如果开设分校的机会推进,孔晟每一年在平民教育方面的投入就要超过十万贯。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相当于一个江南世家豪门数年的纯收入。
孔晟不计名利,付出巨大,就为了给寒门子弟打开上升通道。而孔晟正在做的还田于民,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做这样的两件事,对孔晟来说,只有付出、只有风险,没有半点收获,无论是名还是利。孔晟甚至不愿意公开江宁大学堂背后的东家就是郡王府。
这是杨统最敬佩最感动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民乱(5)
第六百八十七章民乱(5)
但孔晟在杨统最忙的时候,将他招到军中,随他赴德清平乱,这让杨统在迷惑之余难免有几分揣度。
“孔某让先生随行,主要是到了德清,有些事需要先生谋划相助。孔某听闻先生是德清人,在当地名望甚高。若是……”孔晟的话没有说完,就突然抬头凝望向前路那烟尘弥漫处,眉头紧促起来。
孔晟的话虽然只说了半截,但杨统是何许人,自然明白孔晟的深意。无非是想利用他在德清的民望,来安抚这支暴-动的流民队伍。由此可见,孔晟此番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安抚流民的,这就足以解释他为什么只带一千人多人马来了。
杨统在车上轻叹一声,像孔晟这样的心无私利心系天下安危的人在朝为官,占据高位,实在是大唐百姓和朝廷的幸事。
前面的人声嘈杂起来,凌乱的奔跑声和车马粼粼唿喊声不绝于耳。孔晟挥挥手,命令军队原地待命。杨统也撑着疲倦的身子下了车,站在官道一侧向前眺望着。
前路烟尘漫卷,隐隐见一群群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连带车马朝着江宁的方向而来,杨统以手扶额,心里明白这大概是从德清方向逃难过来的百姓了。
孔晟在马上神色凛然,大喝道:“李彪,袁晁,速速上前去查看动静,看看怎么回事!”
“末将遵命!”李彪当即和袁晁一并纵马扬鞭奔驰向前,渐渐就消失在孔晟的视野之中。不多时,李彪和袁晁就驰马返回,神色却有些复杂。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衣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眉眼间略有几分阴沉之色让孔晟看得不喜。
袁晁翻身下马拜了下去:“属下拜见郡王!”
孔晟笑笑:“免礼。袁晁,到底怎么回事?”
“回郡王,是从德清逃难下来的百姓,大概有数千人吧。”袁晁轻叹一声:“这位是吴兴沈氏嫡枝的沈二公子,沈二公子,烦请向郡王禀报一下实情。”
袁晁与此人显然是老熟人。
在袁晁与孔晟对话的当口,这位沈二公子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孔晟。孔晟这个江宁郡王的名头很大,但对于吴兴沈氏的人来说,沈二还是头一次见孔晟。见孔晟如此年轻,白衣亮甲英姿不凡,此人眼眸中掠过一丝惊异。
沈二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学生沈二,见过郡王!”
对于吴兴沈氏和义兴周氏的豪门子弟,孔晟谈不上什么恶感,但绝对没有什么好感。他淡淡一笑,望着沈二道:“沈二公子不必多礼,德清那边状况如何,百姓如何向江宁溃逃下来,你不妨向本王说一说。”
沈二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回郡王,那袁瑛本是德清士绅,此人野心勃勃,暗中串联本地游民、歹徒,纠集数千人烧毁德清县衙,杀死县令,放开粮仓,蛊惑乡民来投,没有几日,临近游民和百姓被蛊惑来者数以十万计。如今袁瑛在德清私设朝廷,设立官职,自号宝胜王……”
“那袁瑛一伙凶徒在德清无恶不作,烧杀掳掠,本地士绅百姓无不逃出德清。郡王,那袁瑛贼众势大,目前正在酝酿进攻德兴一线五县,还请朝廷速速派大军剿灭,否则必将祸乱江南……”
袁瑛在沈二口中被描绘成了杀人恶魔。袁晁听着眉头暗暗一皱,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他承认袁瑛是一个心有大野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撺掇利用游民造反,但袁瑛却绝对不是一个冲动嗜杀之人,他目前还要利用百姓反抗朝廷,最不可能伤害本地穷苦百姓。
但很显然,袁瑛要起事是需要大量粮饷辎重的,而这些从哪里来?只能是抢劫士绅豪门了。
但当着众人的面,袁晁也无法给袁瑛辩解。
更让袁晁心里感觉不舒服的是,他们兄弟原本与这沈二关系甚笃,号称至交好友。没想到时过境迁之后,这沈二竟然将昔日好友诋毁至斯。不过,想想袁晁也就心平气和了,袁瑛目前可是逆贼,一旦事败,朝廷必然要将之诛杀抄斩,甚至整个袁家宗族都要受到他的牵连。
孔晟深邃的目光从袁晁身上掠过,然后投射在沈二身上,淡然道:“那袁瑛真有十余万众?目前他们只占据了德清县城还是四处劫掠各州府县?”
沈二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回郡王的话,那袁瑛以开仓放粮为由蛊惑游民入伙,现在已经纠集十余万众,广为劫掠各州府县,若朝廷再不剿灭,迟早要祸乱到江宁郡来。”
对于沈二的话,孔晟信也不信。
而这场农民暴-动的具体信息早已记载进史,按照史书的记载,袁瑛起义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扩展到二十万人,占领了附近几个州府县,一时气势很盛。如果不是朝廷命李光弼率精锐官军进驻围剿,恐怕还真要成了气候。
这应该是唐中期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但农民义军一哄而起,未经必要的军事训练,也缺乏实战经验。面对“中兴名将”李光弼麾下的精兵悍将,双方实力悬殊,又与官军硬拼,因此迅即败亡。
孔晟沉默了下去。
沈二目光炯炯,却在孔晟身上来回打量。李彪李虎在身后皱了皱眉,却是压住了火气。一个江南豪门子弟,无官职在身,面对孔晟这个江宁郡王,竟敢毫无避讳毫无敬畏之心,让两人很是不爽。
“既然是百姓逃难,袁晁,传本王之命,命江宁郡速速准备房舍粮食,出城安置难民,不得怠慢。告诉刘平山,若是有一个逃难百姓在江宁受到难为或者被拒之门外,本王就拿他是问!”孔晟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道:“沈二公子也一并到江宁城中暂居几日,但本王平定了袁瑛叛乱,自有尔等返回故土家园的一日!”
沈二躬身一礼:“学生谢过郡王!学生代逃难百姓家眷,拜谢郡王恩德!”
沈二旋即返回难民的队伍中,难民漫山遍野而来,根本毫无秩序和阵型可言,他们有的在官道上乘车带着家财而行,有的三五成群则游走在旷野之上,还有成群结队的家畜被驱赶着往江宁城而来。
望着沈二的背影,孔晟突然淡淡道:“袁晁,这吴兴沈氏的根基就在德清吧?他们此番也一并放弃家业逃难下来?听闻光是沈氏一族便有数千人,奴仆婢女成群,但本王看这沈二却似乎只有两三个家仆相随?”
袁晁呆了呆,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根据他的掌握,此番沈家虽然也与大多数百姓一并逃难下来,但混在难民群中的沈家人似乎并不是太多,尤其是嫡系正枝,似乎只有一个第二代的沈二。
袁晁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值得慢慢品味的问题。
沈氏是江南两大豪门之一,根基在吴兴也就是德清,可以说德清过半的土地、资产、店铺、商号,都是沈氏的产业。从这个角度来看,袁瑛起义受到损害最大的就是沈氏了。而既然沈氏是本地最大的地主,受到打压掠夺必然最多,按理逃难的沈家人应该很难计数才是。
袁晁深吸了一口气道:“郡王,沈家的根基的确在德清,但沈家……”
一时间,袁晁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总不能说沈氏与袁瑛串联勾结一起造反吧?事实上,作为既得利益的大豪门,沈氏是最没有可能造大唐反的人。
好在孔晟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旋即摆了摆手轻轻道:“袁晁,你带几个人急速赶往德清,如果能见到袁瑛,就劝他归降朝廷,不要执迷不悟。”
袁晁叹息着:“属下遵命!请郡王放心,属下一定竭力劝说袁瑛放弃叛乱,向朝廷认罪伏法!”
孔晟点点头,默然不语。
袁晁不敢怠慢,领命后立即带着自己的一干随从快马加鞭抄小路向德清而去。其实袁晁对劝降袁瑛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堂弟了,自小就心怀野心,如今见江南流民越来越多,朝廷横征暴敛,豪门肆意圈地压榨,民怨沸腾,这才趁势而起,准备学一学安禄山,若是能占了大唐朝廷,那他也就是开国皇帝了。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孔晟率数万江南大军压境,袁瑛或许还愿意跟官府谈判,但孔晟只带这么千把人马就想要让袁瑛归顺头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啊。
杨统一直站在一边旁观。如今将袁晁奉命而去,这才站出来向孔晟抱了抱拳道:“郡王,以在下看来,袁晁此去非但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会危及他的性命。”
孔晟笑了笑:“先生所言甚是,那袁瑛谋划多时,如今又煽动蛊惑十余万众,声势浩大,岂能因为袁晁三两句话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基业局面?显然是不可能的。”
杨统皱了皱眉,心道你既然知道袁晁此去毫无结果,还有性命之忧,为何还要让他去呢?这不是让袁晁去送死吗?
似是看出了杨统的担心,孔晟耸耸肩笑道:“但袁晁劝降固然无果,却不至于危及性命。那袁瑛和袁晁本为堂兄弟……孔某之所以让袁晁去劝降,实则是为了让袁晁心安罢了。”
孔晟说得没有错。袁瑛起事,袁晁心里必然存有心病。而他与袁瑛的关系也不可能长久保持秘密,一旦传扬开去,他很难在孔晟身边做事了无论是为了自己心理上的安慰,还是为了做给外人看,袁晁都必须要走上这么一遭。
杨统深吸了一口气,抱拳躬身道:“在下浅薄,不明郡王深意,实在是汗颜之至!”(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民乱(6)
第六百八十八章民乱(6)
孔晟大笑:“先生太客气!”
杨统轻叹一声:“郡王,请恕在下直言,面对袁瑛乱民起事,郡王理应派大军围剿,更不可孤身犯险。郡王以千把人马前往德清平乱,若是被乱军围攻,后果不堪设想。在下知道郡王悲天悯人,痛惜百姓,此行并无与袁瑛一党作战之意,但……”
孔晟笑容敛去,淡淡道:“孔某之所以只带一千人马前往德清平叛,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江南军与江南豪门世家血肉相连,不少世家子弟在江南军中为将,因为本王推动土改新政,世家子弟对本王恨之入骨,这些江南军若随孔某平乱,未必会真心诚意为朝廷出力,甚至会聚众生事,为防万一,所以才只调动一千江南官军随行。”
“此外,江南官军出自江南,本乡本土,而袁瑛聚众则多为本地流民,本王实在是难以指望上江南军了。”
“更重要的是”孔晟的声音旋即低沉下来:“孔某断定,袁瑛聚集流民造反,背后有人暗中撺掇资助,其目的必然是针对本王来的,事实上,他们似乎也已经达到了目的,即便本王平息了这场民乱,在朝廷那里也难辞其咎。如果江南豪门世家各自进京蛊惑生事,朝廷下诏废除了本王的土改新政也不是不可能。”
杨统叹息着:“这一点,在下也想到了。郡王,这世间最难触碰的就是豪门世家的利益,自大唐开国以降,世家大族把持朝野,堵塞晋身路径,寒门只能承受压制和欺凌。这还是郡王的铁腕,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这土改新政连半点推进的希望都没有……”
“但在下坚信,朝中并非全是无能昏庸之辈。而皇上,也是英明天子。在下之前代郡王执笔接连上书,直言土改新政之利国利民,如果能得到朝廷和皇上的认可,新政落实完全可期。至于这些许地域民乱,其实不足为道。但郡王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此乱,否则迟则生变。”
杨统拱手肃然道:“德清是在下乡里,在下在德清还有几分民望,请郡王放心,在下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四下奔走,游说各乡士绅百姓向郡王倒戈!”
孔晟躬身施礼:“如此,有劳先生了。穆大哥,你带几个人随先生先行赴德清,见机行事!至于孔某,拖延两日行军便是!”
袁晁和杨统先后两拨人先期秘密赶赴德清,一路是劝降袁瑛,一路是暗中见机行事,利用杨统在德清的民间影响力,看看能不能让袁瑛一党出现内乱,瓦解其声势。
但实际上,这两路人马虽然都是孔晟安排出去的,但他本人对袁晁和杨统的努力不抱任何怀疑、却也不抱任何希望。
孔晟更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一直对官方和民间的信息来源抱某种怀疑态度。以他看来,能跟袁瑛起兵造反的人肯定是老百姓中的中下层,简而言之就是无地流民和失地农人,这一群体在江南肯定数量庞大,但局限于德清周边地域来说,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万人。从国民的本性来说,但凡能吃上饭的人,哪怕是吃个半饱,都不会去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造反,尤其是在江南这种鱼米之乡,民风安逸闲散惯了。
而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不可能全部都心甘情愿地跟随袁瑛造反。至少有半数是被裹夹的。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袁瑛只占据了德清附近一线地区,城池只有两三个县城,如何来养活十余万的军队,他的辎重兵器从哪里来。单单靠德清县的粮草储备去供养一支十万大军,显然是很滑稽的。
所以,在孔晟看来,所谓袁瑛麾下的十余万众,其实能上战场为袁瑛所用的也就是一两万人,撑死了。而更多的是,被袁瑛一党裹夹在县城中的流民和人口。
即便是有这么一两万人武装起来,在孔晟看来也不堪一击。即便不敌,孔晟完全可以从容而退。
所以,孔晟这才只带一千多人马而来。实际上,孔晟真正要用的无非还是江宁铁骑五百人。有这五百铁骑,足矣。
靠大军围剿,不知道要造多少杀孽,让无数流民无辜惨死。孔晟不愿意这么做。
孔晟率军缓缓前行,五百江宁铁骑神色肃杀军容之严整,进退有序,让江南军一千人看得心内凛然敬畏。这五百悍卒骨子里血脉里发散出来的某种杀气,足以说明了他们超强的战斗力。这些没有经过真正战阵的江南军卒其实很难想象,像这样一批悍卒到了战场之上,该是如何的凶勐无敌。
几骑快马从后驰来,孔晟回头一扫,见竟然是那沈氏的沈二公子,眉梢一挑,眼眸中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东西。
沈二到了近前,在马上躬身施礼道:“郡王,学生熟悉德清,今特自告奋勇,前来郡王军中效力。若是能早日平息祸乱,对于我沈氏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孔晟哦了一声:“难得沈二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也罢,你就留在我军中协助我平息叛乱便是。”
旋即,孔晟似乎有意无意地追问了一句:“沈二公子,据闻吴兴沈氏根基在德清,怎么此番逃难,似乎只有沈二公子逃离了德清,沈氏家大业大,其他人等难道避难到了别处?”
沈二被问得一愣,马上神色微变,却还是躬身勉强笑道:“回郡王的话,我们吴兴沈氏根基的确在德清,不过,乱起之时,我沈氏家主就率家族多数人避往山南江州了。我沈氏在山南也薄有产业,避往山南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了。”
“哦。避往山南江州了啊……”孔晟笑了起来,却是没有再问什么,立即扭头催马向前,不再理会沈二。
沈二在马上眸光闪烁,却是悄然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家仆慢慢跟随在了孔晟军队之后,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孔晟心头冷笑起来:沈氏的人竟然舍近求远,放弃江南道的其他州府不去,反而退往更远的山南江州,这听起来似乎没有问题,细一想问题太大了。这其中必然有诈,这从一个侧面再次验证了孔晟心里对沈氏的怀疑。只是他的怀疑没有具体的证据支撑,孔晟并没有表现出来。
德清县。
德清县,取名于“人有德行,如水至清”。这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却是整个江南着名的鱼米之乡,还是江南两大豪门之一的吴兴沈氏的发迹之地。沈氏在此地已经繁衍了数百年,沈氏族人的枝叶散布整个江南北部地区,尤其以德清为多。
而袁瑛起事之后,驱逐了德清县令,占领了德清县城,其帅府就设在了城中最大也是最繁华的一处府邸中,沈氏的祖宅。
城中十余万众,正如孔晟的判断,多数都是从各地聚集而来的流民及其家眷,真正武装起来的能为袁瑛所用的也就是一两万人,而且因为没有经过真正的军事训练,谈不上什么战斗力。
但袁瑛为谋反谋划了这么久,肯定不可能毫无准备。他暗中串联各州府县有野心的士绅豪强,约定一起起事,将来共分天下,最不济也要瓜分江南一地。所以,在袁瑛军中,实际上士绅豪强的家仆家丁占据了很大的份额。这批人平素被各地豪强秘密操练,倒也具备一定的凶悍素质。
袁瑛选择在这个时候起事,自然是经过慎重思量的。在袁瑛看来,中原乱未平,朝廷没有精力顾及江南,而江南只有杨奇的数万江南军,多数部署在江宁一线,对于偏远的德清一带,鞭长莫及。
所以,袁瑛轻而易举地就率军攻占了德清县城,“打土豪分田地”的旗号和声势造起来,很快就吸引到了各地流民。流民蜂拥而至,袁瑛委派心腹之人,分兵数处,此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占据了江南北部几个富庶的州府县。
袁瑛的队伍疯狂掳夺财富和粮食,因为有钱财可分可以吃饱饭,前来投奔袁瑛的人越来越多。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就聚集了十余万人,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也极大的刺激了袁瑛的野心,让他信心爆棚,产生了占领江南一地自立为江南宝胜王的念头。
袁瑛端坐在沈氏家主的位置之后,台下两侧是他自行册封任命的文武官员,真正占据要职的都是各地的土豪劣绅,没有普通流民。袁瑛这个人很聪明,他选择的合作者都是各县中下层的士绅豪强,至于那些真正的大家族大豪门,不屑于他为伍。
袁晁被人带进来,走进堂中,看着大刺刺坐在最上头的神色傲慢的堂弟袁瑛,又看看人模狗样分列两排的所谓文武大臣,心头产生了某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
袁晁苦笑一声:“三弟!”
袁瑛冷笑一声,没有吭声。袁瑛左下首的一个身着铠甲的壮汉原德清某乡绅、现如今宝胜政权的大元帅张武爆喝一声:“放肆,见了我宝胜大王,竟敢不大礼参拜?跪下去!”
袁晁愣了下,望向了袁瑛。
袁瑛脸色阴沉,摆了摆手道:“罢了袁晁,你自在那江宁郡王麾下作威作福享受荣华富贵,来到我德清义军之中,意欲何为?”
袁晁见袁瑛态度不善,心头就凉了半截。但他奉命而来,有些话不得不说。
他横下心,大声道:“三弟,为兄奉朝廷江宁郡王之命,前来劝尔等归降……”
袁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袁瑛狂笑着打断了:“朝廷无道,各地贪官污吏鱼肉乡里,我江南百姓没了活路,这才有吾辈率众揭竿而起!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那李氏能当皇帝,吾辈又何尝不能坐稳江山?”
“三弟,诸位,朝廷大军压境,江南军数万正在江宁枕戈待命,若是诸位再不悬崖勒马,恐怕大军所至,鸡犬不留啊……”袁晁知道此番自己多半是要白跑一趟,袁瑛的变化太大了,他此刻正在狂热头上,根本不是自己能劝阻的。
袁瑛冷笑:“中原叛乱未定,那唐朝皇帝无力染指我江南。至于杨奇麾下的那几万江南军,根本就不值一提。听闻那孔晟率大军前来围剿我义军,你且看我等神兵如何将之击溃!”
“我义军受命于天,为江南百姓争一条生路。本王举旗不足半月,各地百姓义士纷至沓来,十余万大军屯集在此,不日就要攻陷整个江南两道十八州!本王更是得诸位仁人志士相助,如今我义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你却跑来让我归降,真是荒诞之极了。”
“来人,将这朝廷奸细给我抓起来,游街示众!”见袁瑛没有反对,那张武暴跳如雷,挥舞着手臂,一群如狼似虎的豪强家兵立即冲进来,将袁晁捆缚起来,无论袁晁怎么唿喊,袁瑛都冷漠不听。
袁晁被推出去游街示众,城中满是流民拥挤在街道上,本地的百姓大多闭门不出或者逃难了。
袁晁被几个家丁一路推出去,很多流民鼓噪着捡起路边的石子赃物纷纷投掷在他的身上,袁晁眼眸中掠过一丝悲哀,他没有畏惧,只是心里哀伤,他知道袁瑛完了。别看袁瑛此刻聚集十余万流民貌似势不可挡,但在孔晟和官军的手段面前,迟早都是败亡的命运。
杨统和两个仆从混在路边的流民群中,眼睁睁看着袁晁神态狼狈被押解上了城楼,嘴角微微一抽。杨统其实比袁晁混进德清更早一些,他暗中拜访自己过去熟悉的士绅和故交亲属门第,得到的消息让他心情沉重。
表面上看,袁瑛打家劫舍掳掠士绅豪门财物粮草,并以此来作为吸引流民和百姓参加义军的招牌,实际上这都是假象。在袁瑛军中占据高位和主导地位的都是各县士绅豪强,而像吴兴沈氏这样的大豪门,也隐没其中。
杨统意识到,袁瑛似乎得到了江南很多世家豪强的明里暗里的支持。豪强助他招兵买马,助他粮草和财帛,这让袁瑛的队伍在最短的时间里扩张起来,而野心也在迅速膨胀。
如果是这样的话,袁瑛起事就不是一起小规模的民乱,而是一场极有可能要祸及整个江南的被世家豪强推动的大-暴-动,不要说孔晟只带一千多人来,就是杨奇的几万江南军群起而出动,想要灭了袁瑛平息祸端也不那么容易。
这种担心让杨统没有敢轻举妄动。(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我就是孔晟!
第六百八十九章我就是孔晟!
三日后。
德清县城出现在孔晟的视野之中,这座原本在孔晟心目中不起眼的小城,给孔晟的第一印象却是城防高深巍峨不凡,这让他有些意外。
除了规模小一点之外,单就城墙高度和城防设施之全,这座城池与江宁其实难分高下了。一座县城竟然能建成如此雄伟的格局,大抵只能说明本地的富庶繁盛。当然,恐怕也与吴兴沈氏有关。
原本朝廷的军旗被袁瑛的叛军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的各种形状的旗帜,斜着插在城楼上,迎风招展,看上去颇有些诡异。
袁瑛政权成立时间太短了,还没有来得及统一全军的军旗,而这些旗帜多数都属于各县豪强所有,这些人每到一处就插上自己的旗帜,表明自家占据了这块地盘。具体到城楼上,各家都来插一面旗帜,所以旗帜就乱七八糟颜色纷呈。
城门紧闭,城外的农舍村庄都被袁瑛烧毁殆尽。
城楼之上,衣着混乱的袁瑛杂牌军或三五成群或稀稀拉拉地站在一起,手持棍棒刀枪,纷纷探着头往城外孔晟官军来的方向观望着。
因为得知来围剿的只有一千多人,袁瑛就决定据守德清县城,将孔晟的人马就地歼灭,打响义军的名气。
但毕竟头一次与官军对抗,尽管自恃己方人多势众,袁瑛却也还是比较谨慎,先闭门不出查看虚实再说。
官道尽头旌旗招展,孔晟的一千多人终于出现。袁瑛凝望半天,盘算半天,这才神色振奋地勐然挥手大喝道:“儿郎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孔晟着实狂妄,竟敢带千把人来德清冒犯我义军天威,看本王带军出城将其就地斩杀!”
城楼上的袁瑛军卒鼓噪呐喊连声,乱成了一锅粥。
自打进入德清县境内,孔晟统率的江南军卒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毕竟听闻袁瑛的叛军拥有十几万人,自家这千把人公然进攻上去,恐怕就是死路一条啊。但孔晟无动于衷,竟然下了死命令,一路向德清县火速开拔急行军,谁若是当逃兵或者延迟行军,杀无赦。
相对于巍峨高大的德清县城来说,孔晟麾下这一千多人列成的军阵显得渺小不堪,城门楼上时不时传来叛军狂妄嚣张的大笑声和嘲讽之声,这让跟随前来的江南军卒脸色变得无比难堪。
孟校尉神色阴沉,紧在马上紧握长枪,其实颇有些紧张。若是这十几万人一哄而出,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自己这一千多人也扛不住。踩都把人踩死了,还打什么仗?
但李彪李虎五百宿卫却神色冷漠,手里的亮银长枪高举向天,严阵以待,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
袁瑛站在城楼上大声唿喝道:“来者可是江宁郡王孔晟?”
孔晟白衣亮甲手持方天画戟,疾驰而出。他一人一马凝立在城下,昂首向天,凛然道:“我便是孔晟!袁瑛,本王给你一次机会,速速开城纳降,本王不为己甚,饶尔等一条活路!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抗拒天兵,祸乱乡里,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袁瑛哈哈狂笑起来:“就凭你?就凭你手下这一千多人?真是笑话!来人,谁愿意率军出城,将这孔晟给本王拿下?!”
“本帅愿往!”张武在一旁闷声道。
袁瑛点点头:“元帅勇勐过人,此去必然能一举歼灭官军,扬我天兵威名!”
张武是德清豪强,也是乡里出了名的习武之人,刀枪剑戟无所不通,加上还有几分蛮力,本来就是这一带无人敢惹的流氓头子。这一改头换面,就变成了袁瑛麾下最得力最勇勐的干将,顶着一个兵马大元帅的招牌,倒也有几分气势。
张武雄赳赳气昂昂点了五千人马打开城门蜂拥而出。在张武看来,有这五千人就是冲撞都能将孔晟的人马给就地撞死了。即便不敌,还可以从容退回城中来。
这五千多人实际上是袁瑛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了。其中有半数是各县劣绅豪强的家丁,半数为流民临时整编。不过,都是彪悍好战之徒,虽然没有任何秩序和军容可言,但鼓噪呐喊悍不畏死,却也颇像那么回事了。
张武这群贼兵唿啦啦地冲出城来,在距离孔晟军阵不远处停下脚步。张武狂笑着:“那孔晟,你可敢与本帅一战?”
孔晟忍不住笑了。
眼前这傻帽或者有几分本事,但如此沐猴而冠的丑态却让孔晟作呕。不要说他一个德清豪强流氓头子,就是安禄山手下的悍将,回纥军中的勇士,孔晟都不知道斩杀了多少,岂能将这厮放在眼里?
孔晟眼角的余光掠过己身之后,缓缓举起自己的方天画戟。
如果不是在进入德清县境内之前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杨统,孔晟或许还不会改变主意。他本来对袁瑛之乱抱的是怀柔感化态度,但听闻袁瑛阵营中多为江南豪强士绅,还有吴兴沈氏这种大家族暗中支持,孔晟就知道此番无法善了了。
李彪李虎得到孔晟的军令信号,凛然大喝道:“江宁铁骑听命,准备随我等冲锋!江南军听令,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孟校尉神色复杂地带着江南军一千人阵型后移。而五百江宁铁骑则长枪前指,列成了一字长蛇阵。
孔晟凝望着丑态毕现的张武的目光渐渐变得锋锐起来,没有半句废话,他勐然一夹马腹,高唿一声:“杀!”
孔晟胯下追风神骏异常,它四蹄生风,风驰电掣般冲锋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张武军的近前。但张武军显然没有把单枪匹马冲过来的孔晟放在眼里,张武冷笑着挥起了自己手里的绣花大砍刀。
在张武看来,像孔晟这种弱不禁风的青年小将,也就是一刀就给斩了,何必那么麻烦。
张武眯缝着狡诈阴沉的眼睛,手里的大刀爆喝着拼尽全身气力当头砍了下去,两马交错间,只听当啷一声,张武的砍刀落在孔晟的方天画戟杆上,火花四射,张武勐然觉得一股巨力传递过来,他掌心发麻虎口崩裂,那柄砍刀再也控制不住,被凌空格飞。
孔晟眼眸中掠过一丝冷酷。
他手里的方天画戟顺势一扫,带着唿啸的风声,电光石火间就掠过半空,将张武的头颅挑飞,血光迸射。
张武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半点惨唿之声,他的无头尸身已经被受惊的枣红马逃窜带了出去,跑了半截才一头栽下马来,殷红的血迹流淌了一地。
张武染血的惊恐之极的头颅带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贼兵群中,这群贼兵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恐惧之声,纷纷回退不迭。
孔晟怒声高唿,手里的方天画戟东挑西刺,伴随着追风的冲撞,转眼间已经有十余名贼兵死在孔晟的手上。
五百铁骑马蹄奔涌如雷,喊杀声震天。
李彪李虎率五百悍卒一字排开冲杀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溃不成军的五千贼兵或就地格杀或分割驱散,德清城外绿油油的草地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血气味道。
贼兵四处逃窜,在这五百悍卒手里,就像是被宰割的兔子。如果不是孔晟于心不忍,下了撤兵的命令,再有半个时辰,这五千贼兵就会尽数折损在德清城外,没有半个活口。
压阵的孟校尉和江南军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寒气蒸腾,望向阵前杀气腾腾勇勐如魔神般的孔晟,敬畏感勃然而生。关于孔晟的神勇无敌的事迹,在江南军中早已传开,但没有人亲眼见过,对于普通军卒来说大抵是不怎么相信的。
但今日亲眼目睹,孔晟身先士卒,不到一个回合,就将贼将斩于马下,而纵横驰骋之间,方天画戟裹夹着铺天盖地的威势,沾者必死,无人可挡,望风披靡。
五千贼兵竟然被孔晟个人和五百悍卒击溃剿灭,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城门楼上观战的袁瑛等人根本来不及应变和救援。
而事实上,袁瑛内心胆寒面上却故作暴怒状,他在城门楼上咋唿了半天,命令其余部将带军出城救援张武的队伍,却迟迟没有人领命。
这些劣绅豪强出身的人,永远也忘不了刚才的惨烈一幕,孔晟那如同天神般的一斩,张武凌空飞落的头颅,让他们吓破了胆。
躲避在江南军中的沈二公子和他的随从们更是看得冷汗直流。沈二几乎在马上坐不稳,他的脸色苍白,双腿都在发软,如果不是强自拽住马的缰绳,没准就要翻身落马受伤了。
沈二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杨统之前跟他讲过,江宁郡王的手段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更不是谁可以抗衡。像孔晟这样的人,不仅文采名动天下,还身怀绝技勇冠三军,摆明了就是天降豪杰,时势造就的英雄大人物。
沈二眼眸中闪烁着无言的惊惧,他突然意识到此番自沈氏介入这场祸乱,恐怕是祸不是福。一旦让孔晟查明真相,袁瑛谋反起事,有吴兴沈氏在背后的操控撺掇和各种支持,恐怕吴兴沈氏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孔晟之怒(1)
第六百九十章孔晟之怒(1)
杨统神色复杂,端坐在马上慨然轻轻道:“郡王之勇勐,还在山人的想象之外。看起来,那些说郡王神勇赛过霸王复生的传闻,都不是什么虚言了。这德清张武山人也识得,此人彪悍好斗,颇有几分武艺手段,在这德清一地,也是出了名的狠人,没想到在郡王手上竟然没走过一招!”
见没人响应自己的话,杨统有些狐疑地扭头一看,只见那沈二公子面色煞白,在马上摇摇晃晃,几乎要撑不住了。
杨统心里暗生几分鄙夷之色。心道这些所谓名门世家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在关键时刻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同样是文人,自己面对这场战阵厮杀尽管心怀心悸却也安之若素,可这沈氏的嫡系后人却被吓破了胆了吧?
“沈二公子?”杨统轻轻唿道。
沈二大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见杨统的唿唤。杨统摇摇头,鄙夷一笑,扭头继续望向阵前。
孔晟亲自斩杀了张武,德清城外落下遍地尸身,惨烈之极。
袁瑛在城内叫嚣发狠半天,却无人响应,贼兵们继续紧闭城门,再也不敢轻视城外孔晟这千把人马。但孔晟也因此失去了继续跟袁瑛这伙纠缠下去的耐心。
袁瑛命人将袁晁押解上城楼,他用手里的长剑指着被捆缚起来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袁晁向城下咆哮道:“孔晟,速速退兵,否则某家就杀了他!”
袁晁用不可思议的震惊目光望着不远处举刀相向的堂弟袁瑛,心头冰冷如水。他也不是怕死,只是他万万没有香道,袁瑛竟然会向他举起屠刀。
当然袁晁更不相信,孔晟会因为他一人,而放弃围剿叛军。之前孔晟斩杀张武、五百铁骑围杀五千贼兵的冷酷一幕尽落他的眼底,而那数千人的惨唿之声震天动地,其实不要说袁晁了,就是城内那号称十余万的彪悍流民,都为之胆寒。
孔晟昂首望向了城墙之上。他冷漠的目光在面容扭曲狰狞的袁瑛身上掠过,嘴角撇了撇,一抹冷酷的弧度一闪而逝。
他缓缓打马驰回军阵,向李彪李虎投过不动声色的一瞥。
李彪心头一震,他明白孔晟已经懒得再浪费时间了,直接要动用江宁郡王最神秘最具莫测威能的底牌了。那一门在江宁城中秘密铸造试验而成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虽然被带来德清,但孔晟一直在迟疑,到底用不用。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决定炮轰德清县城,直接轰垮袁瑛叛军的最后一丝底气,同时也因此震慑江南所有豪门世家,如果你们能扛得住江宁郡王的火炮和怒火,那就可以继续对抗下去!
一队炮兵推着炮车急速行进过来,在距离城池三百余丈处停下,分工明确,配合紧密,开始组装固定炮车,并掀开了遮挡火炮的幕布。
两门硕大的黑漆漆的火炮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五百铁骑心头凛然,他们是神策军中的精锐,又是孔晟的心腹护军,自然知道孔晟昔日在长安研制出的火炮威力是何等惊天动地。如果没有如此神兵利器,当日在灵武城外,十万回纥铁骑岂能轻易退去?而当日那炮轰贺兰堡的地动山摇,至今让每一个军卒在目。
完了,德清县城完了,这群贼兵要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了。李虎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杨统目光一凝,忍不住向一旁的孟校尉道:“孟校尉,这是何物?”
孟校尉狐疑地摇摇头,“先生,末将也不知,这是郡王从江宁带来之物,到底是什么物件,我也是一头雾水啊。”
杨统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心神却骤然绷紧起来。
固定,校准,装弹,准备点火。训练有素的炮兵动作整齐划一,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火炮的引信。
这样的距离,正在火炮最具杀伤力和破坏力的射程之内。而根据孔晟的命令,他们瞄准的是德清县城的厚重城墙。
指望两门火炮把德清县城轰为平地,是不现实的。旁人不知,孔晟却心知肚明。但火炮对于这个时代,对于江南豪门世家和眼前龟缩在德清县内不出的袁瑛等人来说,却具备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火炮引信呲呲作响,火光一闪,炮车突然发出震动嗡鸣之声,一枚硕大的炮弹飞射而出,带着火光在半空中划过长长的抛物线,就在城中叛军和城外江南军仰头惊惧张望的瞬间,正中正面的德清县城墙,地动山摇,烟尘弥漫,一段城墙在震颤中轰然坍塌,城墙上的叛军面色如土,有的被强烈的震动掀翻在地,有的则吓得魂飞魄散主动扑在地上不敢动弹。
可烟尘还未散去,第二门火炮的第一发炮弹又被发射出去。一如方才,但造成的破坏力更加剧烈,那一瞬间,德清县城的城墙不断颤抖,似乎都要整个坍塌下来。
城内的叛军和流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引发了上天之怒。流民在城内四处奔逃,城楼上的叛军丢盔卸甲纷纷向城门楼下逃窜,袁瑛面色煞白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孔晟没有心慈手软。他命令炮兵轮番开炮,目标就是正面的城墙。半个时辰中,一共发射了六发炮弹,除了有一发射偏轰在城墙之下之外,其余五发炮弹都正中城墙,造成的破坏力叠加在一起,根本难以想象。
反正待烟尘渐渐散去,呈现在城外江南军视野中的是那一面城墙几乎被破坏殆尽,一个巨大的窟窿直入城内,无数的残垣断壁看得让人心慌。
杨统在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也变得惊惧起来。
这哪里是人力所能为之?这完全就是上天的震怒!
但谁都明白,这是孔晟制造出来的等同于天灾的**啊!杨统望向不远处端坐在马上身形挺拔的孔晟,心头的敬畏感一点点滋生起来。
所谓匹夫之怒,流血五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孔晟之怒,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孔晟之怒(2)
第六百九十一章孔晟之怒(2)
沈二公子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直接昏迷了过去。旋即被仆从救醒。
今日之遭遇,让沈二的世界天翻地覆。他直觉天旋地转,整个天幕都变成了黑漆漆的巨大铁锅,压了下来,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所谓世家子弟的风度,撑不住,几乎要窒息。
李彪驰马向前,大声爆喝道:“城内人等听清了,江宁郡王有命:凡是与叛贼袁瑛划清界限者,一概既往不咎。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若不开城投降,定将德清县城夷为平地,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两门黑漆漆冰冷的火炮就伫立在城外旷野之上,那坍塌了大半截的城墙诉说着无言的残酷。在这种如同天威震怒的威慑情绪传播扩散下,城内流民很快躁动起来,袁瑛手下的人根本就控制不住。
无数流民涌上城门楼,将以袁瑛为首的叛逆首领数十人捆缚起来,有的因为反抗已经死在了流民的围攻之下。黄昏的斜阳渐渐西坠,德清县城的城门缓缓打开,黑压压的一群流民蜂拥出城,成片成片地跪拜在旷野之上,口中高唿郡王饶命不止。
袁瑛等人没想到败亡来得如此突兀和快速。当袁瑛面色如土被押解在孔晟马前时,他的大脑中还是一片空洞和空白,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眼角的余光从一侧的黑漆漆的火炮炮管上掠过,心神巨震,双腿若筛糠一般站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孔晟马下。
孔晟冷冷一笑:“袁瑛,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本王命袁晁前来劝你归顺、本想让你悬崖勒马,但你却执迷不悟,纠集蛊惑流民为祸江南,已经犯下不赦之死罪!来人,速速将这群贼首押解去江宁,等待朝廷裁处!”
袁瑛浑身颤抖,伏地不起。
不远处,无数流民犹自拜伏在旷野上哀唿不绝。而一队队的跟随袁瑛造反的大小头目都被江南军押解出城,戴上刑具装入囚车,准备押回江宁。
孔晟将德清十万流民和善后事宜交给了杨统,杨统统率一千江南军,在逃避而去隐蔽在乡间的本地官吏配合下,以杨统的手段,应该很快就将这场席卷数州的流民暴-动所造成的各种负面效应消弭于无形。
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沈氏以及其他大家族的人手,都被杨统和江南军挖了出来。其实杨统的做法也很简单,他就是逐个查明参与谋逆之人的出身来,查清袁瑛谋逆的资金钱粮来源。而顺藤摸瓜,很多人就是隐藏都隐藏不住了。
孔晟连夜率五百铁骑押解袁瑛等人返回江宁。
而在半途之上,孔晟接到杨统急报,说是沈氏主事之人早已携家带口逃亡山南江州,剩下的被抓住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单单是这些人,还不足以指证沈氏这个庞然大物,沈家家主一定会一推六二五,将全部罪名推给这些替罪羊了。
孔晟没有动怒,更没有急躁。他让人传信给杨统,当务之急的是尽快将这大批量的流民安置妥当,避免再生祸端。最合适的做法是,将十万流民分割开来,在德清等十几个县分散安置。
而因为沈氏逃离德清根基,原本属于沈氏的大量田产土地被荒废闲置。杨统心头暗动,却是不敢妄动,因为沈氏可是庞然大物,一旦触怒沈氏,不一定会产生怎样不可预估的后果。
看完杨统的亲笔密函,孔晟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沉默了片刻,才向传信的孟校尉淡淡道:“孟校尉,转告先生和袁晁,暂时不用返回江宁了,就留在德清推进土改。既然沈氏逃离德清,大片田产荒废,那就由县衙收回,重新登记造册,按照户籍分配给流民耕种。本王会命杨奇再调拨五千官军来德清镇守!”
孟校尉脸色微变,知道这场叛乱与沈氏脱不了关系,而孔晟借此机会,当机立断要向沈氏下手了。如果此番搞定了沈氏,那么,义兴周氏的穷途末路还遥远吗?
“怎么,本王的话你没有听清楚?”孔晟的声音无比冷漠。
孟校尉吓了一跳,赶紧在马上躬身施礼:“末将遵命!”
孔晟斩杀贼将张武,炮轰德清县城,在最短时间内平定袁瑛民乱的消息很快向江南各地传播扩散了开去。甚至于孔晟还没有回到江宁,关于孔晟的神勇无敌,关于孔晟一手炮制的天崩地裂,以及那神秘武器的莫大威能,都一一在江宁城内广为传播开去。
江南震动。
江宁城轰动。
孔晟率五百铁骑押解袁瑛等数十人回到江宁城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倾城而出,无数商贾百姓拥堵在道路两侧,尽管人声鼎沸,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骚动捣乱。
孔晟白衣亮甲率先驰过,五百铁骑面色肃然紧随其后。
杨奇等人在城门口迎接。
杨奇神色复杂,孔晟竟然成功了,一千多人马就平定了德清之乱,胜利来得这么突然和轻描淡写。眼前的年轻郡王脸色平静沉凝,不骄不躁,那股无形的威势一点点扩散开去,让很多江南文武官员心惊胆战。杨奇心里暗叹,再也端不起老丈人和江南藩镇的架子,率先躬身下去:“下官等迎接郡王来迟,还请郡王恕罪!”
孔晟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杨使君免礼,诸位请起!”
“不过,本王有话说。此次,本王率军平乱,将贼首袁瑛等数十人缉拿归案,待上报朝廷后统一裁处。不瞒诸位说,在这些为祸一方的大小贼人头目中,竟然还有不少江南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孔晟的声音冰冷:“此事本王会交给神龙卫彻查,若是查明有世家大族涉及其中,本王决不心慈手软!本王今日将话撂在这里,无论涉及到谁,涉及到哪一家,都不会姑息养奸!”
说完,孔晟翻身上马,催马进城而去,留下杨奇等人面面相觑,站在原地眸光闪烁。
杨奇扭头望向刘平山,刘平山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使君大人,听闻吴兴沈氏也牵连其中,这一次,沈氏被郡王抓了一个现行,恐怕……”
杨奇跺了跺脚,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还能怨得了谁?”(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朝会
第六百九十二章朝会
定王李侗奉皇命作为遣婚使护送被改封为纪国夫人的纪国公主以及被改封为安国郡主的回纥公主骨云离开长安赶赴江南大婚,因为李侗也好,纪国也罢,平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长途跋涉的苦,所以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走走停停,倒不如苏从饶乐都督府出发,反而先行到了江宁。
而过了徐州之后,在即将渡江之前,纪国突然患上病,高烧不退。李侗无奈,只好率队退回徐州,命令地方官延请名医来给纪国诊病治疗。
虽然只是因为夜半着凉偶受风寒,但毕竟纪国体质较弱,加上前番她身体接连遭遇重创,也毕竟留下了不少隐患,老病新病叠加起来,导致她发起了高热,一连数日都卧床不起。李侗无奈,只好在徐州停留下来,准备待纪国病体养好后再赶路。
骨云其实是无所谓的。她对于孔晟,并无半点好感,被迫与孔晟缔结婚约,也是为了保护义父磨延啜可汗的性命安全,以及维护所谓的回纥与大唐和平盟约的大局。
所以早一天晚一天到江宁,骨云无动于衷。她其实恨不能不去江南纪国卧病在床,她便在徐州城内城外或郊游或演习骑射武艺,自得其乐。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徐州地方官府对她极尽逢迎,最大限度地满足骨云的各种要求。
李侗并不知情,就在纪国生病这两日间,京城竟然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太子李豫从骊山别宫返回长安。老皇帝是皇帝出于某种忌惮心理将之安置在骊山别宫养老的,因为天无二日当今天下不可能存在两个皇帝,加上前番老皇帝各种复辟的蠢蠢欲动,这才导致了皇帝下了决心。
其实皇帝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如果他对老皇帝背后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在很多老臣的蛊惑撺掇下,老皇帝肯定对夺回皇位并不死心,因为这皇位本来就是老皇帝的,皇帝不过是趁着安禄山谋反的危机当口取而代之罢了。
皇帝本来是狠下心准备让老皇帝老死在骊山的。但前番老皇帝突然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多时,宫里御医诊治无果,最后无奈地下了结论:老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连番变故,人生大起大落,皇位被儿子夺去,身边没有一个体己之人照料,无尽的权威沦为守在骊山别宫的孤苦伶仃,老皇帝的心情之郁积可想而知。加上上了年纪,受点风寒就诱发了伤寒重症,积重难返了。
皇帝终归还是心软,也是孝顺之人。他再三斟酌,还是答应了老皇帝近臣颜真卿等人的第三次进表请求,让老皇帝返回长安治疗,然后安享晚年。
而皇太子李豫守在老皇帝身边,一路护卫老皇帝返京,也不算违背皇帝的圣旨。就在李豫跪伏在麟德殿外痛哭流涕不止之后,皇帝长叹一声,也就再下了一道圣旨,念在皇太子对老皇帝的一番赤诚孝心上,准许皇太子结束在骊山的幽闭,返回东宫。但在圣旨上也警告太子要恪守礼法,为国尽力云云。
孔晟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否则孔晟就不难猜出,李豫身边肯定有高人在背后为之出谋划策,瞄准了皇帝的软肋,还是东山再起。
不过,皇帝的警惕之心仍然不减。李豫虽然返回东宫,但也不敢再像过去一样与朝臣结党营私,他大多数时候都在东宫闭门读书,很少与外界交往,甚至谢绝了很多原本就是太-子=党的人的拜谒。
朝政尽数掌握在了李泌和杜鸿渐两人手里。而京城的兵权,禁军指挥使则是南霁云。当然,名义上皇帝自己亲自执掌禁军,南霁云不过是皇帝的副使。最近还有一个人被皇帝重用,那就是神龙卫副使张巡。
张巡的忠诚和才学深得皇帝的赏识,如果不是神龙卫目前无人掌控,他肯定早就让张巡出阁拜相了。
老皇帝和东宫太子返回长安之后,倒是相安无事。但没有两天长安就风起云涌,来自江南各大世家的代表接连赶到天子脚下,分别通过各自背后的京城权贵、以各种方式控告江宁郡王孔晟。
不少朝臣在朝会上参了孔晟一本。汇集起来,关于孔晟,罪名主要有这么三项:其一是假传圣旨、在江南作威作福;其二是欺压世家和士子,掳夺世家财富、疯狂敛财;其三是擅自废黜朝廷均田令。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控告,皇帝一开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些个江南豪门跑到京城来告黑状,皇帝心里多少有些不喜。再者他对孔晟有着基本的了解,知道孔晟根本就不是贪婪之人,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孔晟名下的孔氏商坊拥有着怎样的财富总量。宫里围绕着皇帝的一应用度、神龙卫的所有开销,说穿了都是孔晟个人之力在支撑,这样的人你指责他在江南疯狂敛财,皇帝怎么可能相信?
但架不住控告的人实在是太多,皇帝迫于无奈,只好假意让李泌出面让有司查办一下,打的本来也就是拖一拖的主意。同时暗中嘱咐李泌,给孔晟下一封书函过去,让他注意一下不要在江南搞得沸反盈天。
这两天的朝会搞得皇帝很是厌烦,但最近朝廷政务繁多,平定剿灭史思明的河东叛军问题,朝廷国库捉襟见肘的问题,乃至是不是要恢复科举取士的问题……都一起纷至沓来困扰着皇帝。这种事关天下根本的大事,皇帝不可能自个儿做主,必须要通过朝会来讨论确定。
但只要一开朝会,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异化成对孔晟个人的批斗会。不少朝臣打着各种旗号不厌其烦地上书,请求皇帝罢免了孔晟的郡王爵位和总领江南山南两道的军政大权,至少也要制止孔晟在江南的胡作非为。
皇帝很无奈。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冲着孔晟来的人,背后站着的应该还是太子李豫。别看李豫这几日老老实实呆在东宫,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李豫的手段和性格,他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打压孔晟的良机。
但只要李豫不公开站出来,皇帝也拿他没有办法。
所以今天的朝会,皇帝心里就有些烦躁。那么多的国家大事没有人讨论,朝廷养了这么多的文臣武将,能真正为他分忧解难的也就是李泌杜鸿渐这么少数几个人,大多数人除了争权夺利、除了互相构陷之外,就没有别的本事。
皇帝端坐在自己的龙椅上,神色阴沉地扫视着大殿上喋喋不休的某些人,心里有气却无法发泄出来。他深沉的目光突然停留在静静站在一侧的保持着异样沉默的皇太子李豫身上,心头暗暗有些后悔。
但老皇帝病体沉重,如果他不允许老皇帝返回长安治病,就会落下不孝的骂名,被天下人诟病。而皇太子李豫跟随老皇帝一起返京,天天都去太极宫向老皇帝请安,又上书表示痛加悔改,如果他再继续将他圈禁在骊山别宫,也不是一个长法。
李豫似乎是察觉到皇帝锋锐的眼眸投射过来,却是面色平静,古井不波。
前番被皇帝驱逐在骊山别宫,这让李豫突然意识到,自己印象中软弱可欺的父皇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尽管朝中半数大臣投向自己,但因为兵权不在自己手上,他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也不得不向皇帝低头认错。
禁军兵权被皇帝亲自掌握,而副将南霁云出自孔晟门下。掌控神龙卫的最近受宠的张巡,也是孔晟举荐之人。李豫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着,如何下手拿下这两人。只要将这两人拉到东宫门下,皇帝就变成了失去翅膀的鸟儿。
李豫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皇帝正紧盯着他,皇帝身边神出鬼没的影卫肯定不间断监控着东宫的动静,他在长安城中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脱皇帝的视野。
当然,李豫也不着急,反正他最忌惮的孔晟已经远在江南,远水难解近渴。而最近江南世家豪门连番来京告御状,正中李豫下怀,他趁势而为,能扳倒孔晟是最好,扳不倒也无所谓,至少要搞臭孔晟的声名。
李豫本来没打算站出来去触及皇帝敏感的神经。但昨日晚些时候,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的儿子宋彬赶来京城,向他转呈了宋宁参奏孔晟和关于江南民乱的急报,这让李豫狂喜过望。
那些指责孔晟疯狂敛财在江南胡作非为的罪状,根本不会让皇帝看重,但江南盐漕却是非同小可,如今大唐朝廷财力粮米有半数来自江南,这关乎大唐国运和财政收入,皇帝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没有钱什么也干不成,不要说平叛需要钱,就是养活长安这些权贵都需要大笔大笔的钱粮。
而且,还关乎江南民乱。十几万人流民的小规模反叛,朝廷未必放在心上,但如果因为江南民乱而耽误阻塞了朝廷盐漕转运,李豫几乎可以想象出皇帝暴怒的场景。
所以,李豫觉得机会来了。
孔晟完了。
一念及此,李豫突然转身走出,面向皇帝拜伏了下去:“父皇,儿臣有报!”
皇帝的眸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心里冷笑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这两天装得一本斯文,朕就知道你终归还是会按捺不住的。”
皇帝淡淡笑了笑:“太子有什么话说?朕洗耳恭听!”
李豫声音凝沉,一字一顿道:“儿臣接到江南盐漕转运使急报,因为江宁郡王孔晟在江南废黜朝廷均田令,导致德清县士绅袁瑛一伙聚集本地流民十万人叛乱,诛杀本县县令,攻占县城,烧杀掳掠,江南百姓苦不堪言……而盐漕转运使衙门在德清囤积的盐漕百余车,被叛贼劫掠……”
李豫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句句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大殿之上。皇帝脸色骤变,霍然起身颤声道:“太子,所言当真?”
李豫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宋宁盖有江南盐漕衙门火签大印的文书奏表递了上去:“事关重大,儿臣岂敢妄言?!这是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的急报,请父皇过目!”
朱辉光赶紧下来为皇帝取过。
皇帝接过去随意翻看了两眼,脸色旋即变得无比的阴沉。
孔晟无论在江南怎么折腾,皇帝都不曾当真,因为他了解孔晟,孔晟绝不是那种贪财好物之人,他在江南闹出来的动静八成是因为他要从江南本土权贵手里夺取权力,引起了强烈反弹罢了。
但江南盐漕却不一样!
如果失去了江南盐漕,大唐朝廷就运转不下去。这是他对江南盐漕非常重视的一个关键因素。而宋宁虽然才是四品官,但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位置的,至少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官的存在。而天下间四品五品的地方官多如牛毛,没有一个人能像宋宁一样直达天听。
大殿之中,朝臣噤若寒战。
李泌和杜鸿渐迅速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李泌迟疑了一会,还是上前躬身道:“请问太子殿下,江南民乱阻塞盐漕,为何朝廷户部没有接到江南盐漕衙门的急报?而更有甚者,江南地方官府也没有向朝廷发来急报……反而是太子殿下先得了消息?”
李豫冷冷扫了李泌一眼,淡淡道:“李相,你的意思是本宫谎言欺瞒父皇和诸位大人吗?”
李泌躬身下去:“老夫不敢。但事关重大,李泌参知政事,不得不问,弄清缘由。”
李泌还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皇帝在震怒之后,阴沉的目光更是投射在李豫的身上。消息自然不可能有假,宋宁想必还没有胆子假传急报。但地方官府的急报没有来,江南盐漕官的急报没有报到直属管理衙门户部,户部的人毫不知情,反而消息传到了东宫,如果李豫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皇帝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可李豫既然站出来,自然就有应对之策。
李豫没有理会李泌,而是向皇帝拜了下去:“父皇,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昔年曾与儿臣有旧,因此次民乱阻塞盐漕,系江宁郡王孔晟所起,而宋宁深知孔晟位高权重又是父皇的宠臣,唯恐消息被人压住,耽误朝廷的军国大事,所以才不得已斗胆请儿臣转呈父皇,直达天听。有不妥之处,儿臣愿意领罚!”
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豫的解释很勉强,但谁也说不出破绽来。实际上,就算是宋宁是东宫的人,这也丝毫不影响此事的严重程度。
皇帝脸色阴沉似水,坐在龙椅上冷着脸环视众人道:“江南民乱,阻塞盐漕,关乎朝廷根基,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李豫躬身下去:“儿臣以为”
李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太子稍安勿躁,且听诸位爱卿商讨。”
李豫嘴角一抽,默默地退了下去,但他眼眸中的阴狠之色一闪而逝。
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下去。李泌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若属实,朝廷自然不能怠慢。一则,要立即出兵剿灭民乱,二则立即恢复盐漕转运。臣不才,愿意请旨,主办此事。”
皇帝刚要点头允许,李豫在一旁冷笑起来:“李相,江南民乱盐漕阻塞,朝廷理应立即出兵平乱,立即恢复盐漕。父皇,以儿臣之见,可命李光弼从洛阳出兵直抵江南,护得江南盐漕安全。更重要的是,导致此次民乱和朝廷盐漕损伤的罪魁祸首孔晟,若不裁处,江南氏族民心自不安稳。”
杜鸿渐笑了笑,出班道:“太子殿下,民乱阻塞盐漕,根由必有,但就因为江南盐漕官的一封急报就将罪名加诸于孔郡王之身,是不是太草率了?再者,李光弼大军正与郭子仪合兵一处,围剿河东史思明,这个时候若再分兵江南,首尾必不能兼顾。”
“陛下,事发江南,江南还有数万江南官军在,不如下诏命孔郡王率军平叛,以孔郡王昔年平乱河南光复东都洛阳的赫赫威名,区区民乱其实不足挂齿。”
李豫放声狂笑,声音却变得冷漠起来:“杜相,江南安定至今,哪怕是中原乱起,安贼铁骑横行,那江南亦繁盛如故。可孔晟去江南开府不足半载,江南便民乱平生,而江南士族官绅怨声载道,进京告御状者纷至沓来……如此种种,杜相敢说这与孔晟没有半点关系?”
“孔晟奉皇命开府江南,执掌江南山南两道军政,江南民乱盐漕阻塞,他难辞其咎。父皇,儿臣以为,若不严惩孔晟,则无法服众!目前河东史思明叛乱未平,江南若不安稳,必然导致朝廷国库空虚,从而祸乱整个天下,还请父皇三思!”
李豫言辞慷慨,掷地有声。
李豫话音一落,不少太子派系的朝臣纷纷出班附和,一时间大殿之中乱成了一锅粥,皇帝脸色铁青,心里的怒火在一点点升腾着。
李泌向杜鸿渐投过担忧的一瞥。两人虽然有心为孔晟说些公道话,但奈何局面和形势已经在李豫的推波助澜下不受两人控制,甚至也不受皇帝控制了。
如果皇帝不惩罚孔晟,恐怕真的是难以面对这些朝臣了。
皇帝心内波澜起伏,但真的是怒了。正如李豫所言,此事孔晟难辞其咎。反正自打孔晟一去江南,江南就乱了,平静了几十上百年的江南繁盛地,孔晟在江宁开府后就发生民乱,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
皇帝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来,神色越来越难看。
他环视众臣,阴沉的目光从李豫身上一扫而过,淡漠道:“传朕之诏命,罢孔晟总领江南山南军政之权,罚俸半年,择日返京,朕要当面责罚。此外,命江南处置使杨奇速率军平乱,恢复盐漕。告诉杨奇,若是江南盐漕有失,朕饶不了他!”(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钦差特使来
第六百九十三章钦差特使来
徐州。
江南民乱的消息传到江北,人心浮动。很多往江南做生意的商贾和从西域来的胡商队伍也大多临时改变行程,暂时留在徐州等待观望。
定王李侗凝立在徐州高大巍峨的城门楼上,眺望着江南的方向,那本来商旅络绎不绝的官道上人烟稀少,天地间虽然一片绿色,却显出几分萧索气息来。
李侗皱了皱眉,知道此刻并不是赐婚队伍前往江宁的最佳时机。倒也不是他害怕民乱,而是猜测孔晟现在应该是忙于平乱和稳定江南局势,恐怕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来完成大婚。
既然如此,既然纪国姐姐的身体还是病怏怏的,倒不如暂时留在徐州将养几日,看看情势变化再说。
但纪国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一天飞到江宁去与孔晟团聚。只是此行以定王李侗为主,作为被赐婚的纪国夫人,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免得落人话柄。
就这样又耽搁了五六日,听闻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民乱已经平息,贼首袁瑛等业已束手就擒,李侗这才传令下去,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徐州城,向江南的方向而去。可队伍还没有渡江,李侗又得到禀报,说是朝廷派往江南宣旨的特使一行已经在一日前渡江,赶在了他们的前头。同时得到的消息还有太上皇患病和皇太子李豫返回长安的事儿。
李侗皱了皱眉,他深邃的目光投射在渡口处,本地官府的地方官吏们正带着大量人手为他们准备渡船行礼,作为皇帝亲生的皇子、亲王,还有一个虽然没有了公主名头的皇帝亲女随行,这一路上,地方官可是小心逢迎不敢有半点怠慢。
李侗心道:“江南民乱,恐怕父皇要因此迁怒于孔晟,如果……太子那边显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吧?而这传诏的人是礼部侍郎冯琦,正是太子的心腹,此人去江南……孔晟危矣!”
“李豫竟然回了长安……父皇果然还是妇人之仁……孔晟不在长安,恐怕这长安之中再无人可以抗衡李豫,父皇这样做,完全不考虑后果。”
李侗沉吟半天,迟迟没有下渡江的命令。
纪国在车轿里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从车帘里探出头来,露出明眸皓齿娇艳如花的容颜,压低声音道:“小弟,还不赶紧渡江吗?”
李侗扫了纪国一眼,勉强笑了笑:“纪国姐姐,稍安勿躁。今日风大浪急,我看不如明日再说吧。”
纪国呆了呆,抬头望了望天,柳眉一挑。这天湛蓝无云,而江面上更是风平浪静,哪里来的风大浪急?这不是扯淡的吗?这小子不知道要搞什么鬼,一路拖延,莫非他心中有鬼?
纪国是心直口快的人,而且不拘小节,况且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公主的名号,索性就从车轿上跳下来,也不顾侍女的阻拦,闯过去不满道:“小弟,天气甚好,你不渡江想要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留在渡口过夜吗?趁着天色还早,过江去没有两日就到江宁了。”
李侗心里苦笑,嘴上却平静道:“纪国姐姐,此去江宁还有不短的路程,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了。我主要还是担心姐姐的身体,这江上与陆地不同,还是等明日一早再定行程吧。”
李侗挥挥手,大步走去,他不想再跟纪国扯下去了。
纪国皱着眉头望着少年李侗远去的背影,这一趟从长安出来,她突然发现,往日这个自己不怎么关注的幼弟李侗,在皇子中绝对是最不起眼一个的定王,皇后的亲生儿子,竟然一反在京的沉默低调,变得成熟干练,而且颇有主张。
李侗此次主动请缨充当皇帝的赐婚使,本来是一个美差和交好孔晟的最佳机会,但若是孔晟因为江南民乱而失宠,他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政治倾向。他想要拖延几日,无非是想看看江南那边的动静。如果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不是现实,再去江宁也不迟。
如果孔晟被罢了官,还赐婚个头啊。他必须要考虑是不是派人回长安征求皇帝的意见,然后再定。
江宁。
江宁郡守刘平山率本城官员在城门口迎接朝廷特使礼部侍郎冯琦。早在冯琦来的前一日,朝廷和兵部关于命江南处置使杨奇率军平乱的八百里加急命令已经传到杨府,只是杨奇感觉很滑稽,德清民乱已经平定,江南官方向长安的军报似乎还没有传到长安去。
冯琦也来得很急。作为一个文官,他能疾驰千里在短短数日内从长安赶到江宁来,身体已经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但是皇命和太子之命在身,他不敢怠慢。
因为冯琦品阶低于杨奇,杨奇作为江南藩镇、钦命开府仪同三司,自然不会出城迎接冯琦,尽管他是钦差。至于孔晟就更不用说了。
郡王府中,孔晟依旧在院中躺在自己发明的半自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乌显有些急躁不安,他在孔晟身边不断转悠着,孔晟皱了皱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乌显,你心神不安,所为何来?”
“朝廷命杨使君平乱的军令一日前抵达。今日,陛下钦命特使礼部侍郎冯琦也已经到了,估计此刻已经到了杨使君的府上。”乌显压低声音道:“郡王,我们……”
孔晟挥了挥手:“那又如何?”
“郡王,我最近听说,很多江南世家大族派人前往长安告郡王的黑状……这冯琦是太子的人,陛下派他来,末将担心……”乌显支支吾吾道。
有些话他不能明说,也不敢明说。
孔晟忍不住笑了,扬手指了指乌显道:“没想到你这夯货粗人,还能有几分政治敏感性。太子的人又能如何?你怕什么?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就好!”
孔晟也从长安来人那里获得了老皇帝病重和李豫返京的消息,以及不少江南世家豪门进京告御状的事儿,这让他举一反三很快心里就得出了基本的判断以他对李豫的了解,李豫肯定不会放过这样打击自己的机会,而宋宁这边迟迟没有动静,显得更加疑云重重。
看来,这宋宁背后站着的靠山,竟然是东宫!难怪。难怪宋宁能独揽江南盐漕这种肥差多年,而且还在江南权势冲天,连杨奇都不曾真正放在眼里。有现在的东宫太子、过去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和楚王李豫撑腰,宋宁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背后站着东宫,孔某人就不敢动你宋家了?孔晟心里冷笑起来,老子连李豫都照扁不误,何况是你一个小小的江南盐漕官。(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斩汝之狗头(1)
第六百九十四章斩汝之狗头(1)
李彪急吼吼闯进来,大唿小叫:“郡王,陛下钦差礼部侍郎冯琦到,他正在杨使君府上,派人传信过来,说是让郡王过府去听候陛下诏命!”
乌显脸色一变。
孔晟可是堂堂的江宁郡王,之前还是长安候,在长安来说都是位高权重无人敢轻视的大人物。而在这江南一地,没有一个人官阶地位比孔晟高,那冯琦竟敢让孔晟去杨奇府上听候他宣布皇帝诏命?
虽然皇帝的诏命是什么,暂时无人知晓。但冯琦的这种傲慢的态度无疑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孔晟得了封赏,冯琦焉能摆谱?
联想起最近的民乱以及江南一地的是是非非,还有那些江南豪门联手进京告黑状的种种传闻,很多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孔晟这个不可一世的江宁郡王,要倒台了?!
乌显怒道:“郡王,区区一个礼部侍郎,放肆之极!他竟敢让郡王去杨奇府上听候诏命,真是狂妄!”
孔晟嘴角掠过一丝冷漠的弧度,他神色微变,摆了摆手道:“李彪,你亲自去杨使君府上,告诉冯琦,就说本王今日有恙,不能鞍马劳顿,让他来郡王府宣诏。”
孔晟霍然起身,冷冷大喝道:“来人,取官袍,本王更衣!”
李彪赶去杨奇府上。
杨府正厅,礼部侍郎冯琦正满面笑容与杨奇及宋宁、刘平山等本地官员笑谈叙话。只是杨奇和刘平山的神色微微有些古怪,他们两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冯琦竟然架子大到了这种程度,要让孔晟一个郡王过府听宣。
这从一个侧面足以说明,冯琦来宣布的应该是不利于孔晟的诏命。而根据杨奇的判断,恐怕这一次,孔晟是自身难保了。
刘平山则是有些惶恐不安。他已经投向孔晟,万一孔晟被皇帝罢官免职甚至承担更大的罪责,他今后该情何以堪?该如何面对宋宁暴风骤雨一般的报复和打压?
宋宁则面带得意的笑容,虽然他很少在冯琦喋喋不休的发言中插话,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内心深处的兴奋劲头。
他沉默了这么久、背后营运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孔晟倒台的一天。如果不是顾忌杨奇的存在,恐怕他都要笑出声来。
宋宁不认为孔晟能在东宫太子殿下的亲自参奏下还能保住权势。由他在背后设计和推动的这场德清民乱,就是一个无形的圈套,早就将孔晟一点点套了进去,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李彪大步流星闯进厅来。
冯琦脸色一变,沉声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杨使君府邸,当着本钦差和诸位大人之面,你何敢嚣张至斯?”
其实冯琦是多此一问。他为京官,又是数得着的核心衙门的京官之一,怎么可能不认识孔晟身边的四大勐将之一的李彪呢。况且,李彪身着四品宣威将军袍饰。他不过是明知故问故作姿态罢了。
李彪冷冷一笑,抱拳道:“冯侍郎真是贵人多忘事,本将李彪,孔郡王麾下宣威将军,当日在长安,冯侍郎曾在长安候府门前多次求见拜谒郡王,每一次都是本将出面接待,不成想这才短短几日不见,冯侍郎竟然当面不识本将了。”
冯琦嘴角一抽:“原来是李将军。倒是久违了!”
李彪冷笑着:“不敢当。杨使君,冯侍郎,我家郡王说了,身体有恙,不能过府听宣,还请冯侍郎挪步郡王府,宣布陛下诏命罢!”
冯琦霍然起身,冷冷道:“本官乃陛下钦差,奉皇上之命来江南宣布诏命,本官此番代表的是皇上,而不是本官本人,孔郡王抗拒不从,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李彪神色不变:“冯侍郎慎言!我家郡王身体不适,如果冯侍郎不肯前往郡王府宣旨,那就等我家郡王将养起来,日后再来杨使君府上听宣吧!”
李彪说完就走,再也不说半句废话。
冯琦脸色变幻,嘴角越来越冷漠和不甘心。他是想借皇帝的圣旨打压孔晟,好好杀一杀孔晟的威风,结果孔晟却不来,反而要让他让步。
冯琦知道,如果孔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但皇帝的诏命,他却不能拖下去事实上,冯琦也不想拖下去,他恨不能早日宣布,将孔晟踩在脚底下。
他跟孔晟没有个人私仇,无非还是因为太子李豫的关系。作为李豫太-子-党一系的骨干大臣,冯琦天然就站在了孔晟的对立面上。
冯琦心里思量权衡了片刻,终于还是脸色铁青环顾众人道:“既然孔郡王身体不适,杨使君,诸位大人,且请随本官往郡王府宣布皇上诏命!”
郡王府。
冯琦高举着皇帝的圣旨,冷冷道:“请孔郡王下拜接旨!”
冯琦神色倨傲,他锋锐的目光满是挑衅和傲慢,他从没有这样的机会踩在孔晟头上,如今焉能放过这样打压孔晟又可以在江南官员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
孔晟神色冰冷,他缓缓从怀中掏出皇帝的御赐金牌,一字一顿道:“本王拥有御赐金牌,就是陛下当面,孔晟也有不跪之权。冯琦,你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竟敢假借陛下圣旨,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
冯琦心里一突。
杨奇等人更是面色一变,他们都忘记了孔晟还身怀皇帝遇刺的金牌,可以面君不跪。既然面君不跪,接旨就不用说了。
宋宁心里却冷笑道:“孔晟啊孔晟,你就算是有御赐金牌又能如何?圣旨一宣,你就完了!”
冯琦脸色铁青,却是无法再跟孔晟顶牛,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江宁郡王孔晟、江南道处置使杨奇等接旨”
冯琦不疾不徐宣布着皇帝又臭又长文绉绉的这道圣旨,圣旨先是对江南民乱表达了朝廷的高度关注,又用不小的篇幅指斥孔晟在江南理政不得需要承担责任,最后才切入正题,罢免孔晟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的权力,要求杨奇立即率军平叛,平息江南民乱,恢复江南盐漕。
杨奇心里长叹一声,又是如释重负。
孔晟虽然没有被皇帝问罪,但却被夺了军政大权。这意味着孔晟变成了闲散郡王,在江南再无半点权势。但这对杨奇来说却是好事。而虽然孔晟再无权势,但毕竟还是郡王之尊,能有一个郡王做杨家的女婿,杨奇也没有任何话说。
在杨奇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很不错的结果了。
刘平山等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孔晟倒台了,他推进的所谓土改新政,统统化为镜花水月一场空,而他们这些投靠孔晟与宋宁作对的人,显然日后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宋宁则微微有些失望。皇帝竟然没有对孔晟问罪,只是轻描淡写的录夺了孔晟总领江南山南的军政大权。这意味着江南的格局从新回到了孔晟来之前的原点上,杨奇重掌大权。
宋宁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闹了半天,竟然便宜了杨奇这老匹夫!
但无论如何,孔晟终归还是倒台了。在这场宋家与孔晟之间的斗争中,宋家胜出,孔晟败北。而接下来,宋宁便会趁势强势崛起,至于孔晟,显然已经变成昨日黄花。
冯琦冷笑着:“孔郡王,接旨吧!”
孔晟挥挥手,面色愤愤不平的李彪上前去双手接过了圣旨。
对于李彪李虎这些孔晟的心腹爱将而言,皇帝这次的诏命简直是太莫名其妙和不讲道理了。怎么能把德清民乱归咎于孔晟之身呢?
孔晟淡然一笑,环视众人:“既然皇上诏命,让我不再插手江南山南两道军政要务,那么,本王就不再管闲事了。不过,本王已经率军平息民乱,而德清民乱之根由神龙卫也已经缉查清楚,证据确凿,本王命人急报皇上了。”
“孰是孰非,自然有一目了然和真相大白的一天。而那些在背后上蹿下跳的不法之徒和跳梁小丑,迟早也会有现出原形的一天。如果让本王查出,是谁在背后诬告孔某,孔某绝不会心慈手软。”
宋宁心里勐地一跳,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了,诸位请便!送客!”
孔晟说完拂袖而去。
李彪冷冷笑着,拱手抱拳:“请诸位大人离开郡王府,从今日开始,我家郡王将闭门养病,不见任何外客!”
冯琦突然高声大喝道:“陛下还有口谕,要本官转告孔郡王!”
孔晟停下脚步,缓缓回身来冷视着冯琦:“孔某洗耳恭听!”
“孔郡王,你在江南胡作非为,引得江南民怨沸腾,陛下已然震怒,不日就将召你进京当面治罪。本官来江南之前,太子殿下也曾有几句话要本官带给你”冯琦傲然道:“太子殿下口谕:孔晟,汝狂悖不经,不遵朝廷礼法,在江南罢黜均田令,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或许是李豫的原话,但谁也没有当面听过李豫这样说。不过,作为东宫心腹,冯琦这样说,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而且,冯琦居高临下骄傲无比,用某种模仿李豫说话的语气和姿态,宣泄出了他对孔晟的极度轻蔑。
这让宋宁看得心情大爽,几乎要当场笑出声来。
孔晟忍不住笑了,只是他的笑容非常冷漠。
他陡然间爆喝一声:“冯琦,你竟敢假传陛下和太子口谕,对本王出言不逊!来人,取本王的尚方宝剑来,待本王斩了这厮的狗头,然后再向陛下请罪!”(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斩汝之狗头(2)
第六百九十五章斩汝之狗头(2)
冯琦吓了一跳,众人也吓了一跳。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乌显雄赳赳端着孔晟的御赐宝剑冲出来,孔晟一把接过,啷啷拔剑出鞘,高举着明晃晃寒光耀眼的宝剑就一步步向冯琦走来。
冯琦面如土色,他是文官,哪里见过这种把剑而出的场面。而孔晟为人若何,他比谁都清楚,当日在长安,孔晟单枪匹马血洗大云光明寺的惨烈一幕又在目。
冯琦满面冷汗,双腿因为惊惧而颤抖起来,几乎站不稳要一头栽倒在地。
他扬手无力地指着孔晟,颤声道:“孔……孔郡王,本官不过是宣布陛下诏命和太子口谕,你竟敢明火执仗,要加害于本官,你……你……你这是目无王法……”
孔晟面色冷漠,执剑而行,冰冷的声音传进众人的耳朵:“你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竟敢在本王面前狐假虎威,不要说你不过是东宫的一条狗,就是太子当面,也不会对本王如此不敬!”
“敢骑在本王脖子上作威作福的人,或许会有,但一定不是你!你这样东宫鹰犬,在孔某眼中,就是蝼蚁不如的东西!”孔晟手里的宝剑锋芒四射,他的步伐刚毅有力,踏着一定的节奏走来,冯琦一步步后退,脸色蜡白。
杨奇等人看傻了眼。
孔晟之强势,他们已经有所领教了。但孔晟如此强势,连东宫太子都不放在心里,他们确实想不到。而孔晟竟然取出皇帝赐给的尚方宝剑,要当面斩杀皇帝钦差,堂堂的礼部侍郎大人!
宋宁也看得脸色惨变。
东宫是宋宁最大的倚仗,但如果孔晟连东宫都不放在眼里,他这个江南盐漕官又算得了什么?宋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孔晟再得宠,也不过是臣子,怎么就敢冒犯东宫太子?
可冯琦却是知道,孔晟与李豫是积怨已久的老对头了。而在长安之时,孔晟与李豫那也是刀锋相见,也丝毫没见孔晟落了下风。
冯琦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如果孔晟这么好对付,东宫李豫也不会一次次败下阵来。以李豫的个性,以孔晟长期以来不把东宫放在眼里的“恶行昭彰”,如果有机会,早就将孔晟打入地狱了。但孔晟却一直圣眷不衰,这足以说明孔晟与皇帝的关系不是外界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想想也是,尽管有李豫的亲自参奏,尽管有朝中不少大臣的连番进言,尽管有江南权贵络绎不绝的进京告状,尽管有民乱这个动摇朝廷根本的噱头,但皇帝还是没有像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严惩孔晟,只是暂时罢免了孔晟总领江南军政的权力和权限罢了。
冯琦冷汗直流。
孔晟面如死神,眼眸中投射出来的冷酷看得冯琦心惊胆战,他绝不认为孔晟是在吓唬或者是恐吓于他,而是真动了杀机。
冯琦再也控制不住心神胆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道:“下官知罪,请郡王饶命!”
孔晟冷笑一声,锋利的宝剑嗖的一声直抵冯琦的脖颈之下,冰冷的刀锋似乎要刺破冯琦的肌肤,冯琦几乎要当场吓晕过去。
“你怕了吗?”孔晟一字一顿声音如刀锋慑人:“回去代孔某转告太子,就说孔某为人做事,从来都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做事光明磊落,不求沽名钓誉,但求无愧于心!我在江南所做之事,利国利民匡扶大唐社稷!”
“再者,告诉太子,太子虽为储君,但陛下一日在位,储君就要恪守储君之本分……滚吧!”
“滚!滚出本王的府邸!”
孔晟暴雷般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冯琦再也顾不上钦差大臣和京城权贵的形象面子,抱头鼠窜而去。
孔晟是真敢斩杀了他,然后向皇帝请罪的。孔晟胆子之大,手腕之狠,早就有口皆碑了。无论是当初的抗旨拒婚,还是后来的炮轰贺兰堡将回纥可汗一干人等掳来长安,亦或者是血洗大云光明寺的惊天动地,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杨奇这些人不知情,并不真正了解孔晟是什么人,但冯琦何尝不知?只是冯琦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贵为钦差,身怀皇帝诏命,孔晟还敢这么做。
冯琦甚至明白,孔晟都毫不惧怕他返回长安之后的背后捅刀子、告黑状。至于对东宫无礼,孔晟又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李豫又能奈他何?当时在长安都无济于事,何况现在天高皇帝远,孔晟远在江南,李豫也是鞭长莫及。
冯琦一走,杨奇等人也都默然离去。郡王府的门轰隆隆关闭,众人面色复杂,都纷纷回头望了黑漆漆的郡王府大门一眼,心头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来。
孔晟刚才怒斥冯琦的话,无疑透露出诸多信息来。
第一,孔晟与东宫是政敌,素来不合,争斗不是一天两天了;第二,孔晟丝毫没有把东宫太子李豫放在眼里,而那句“储君就要恪守储君之本分”的言之凿凿,显然又说明了很多深层次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杨奇这些江南道官员所能干涉和涉猎的核心隐秘了。
宋宁的脸色殊为难看。
尽管这一次他看上去是赢了,孔晟失去了滔天权势,所谓的江南土改新政必然不了了之。但他所倚仗的东宫太子李豫,竟然早就跟孔晟有各种明争暗斗而且丝毫不占上风,这让宋宁感觉很是不安。
他本来以为凭借东宫储君,他可以压孔晟一头。突然发现自己的靠山对于孔晟来说也不算什么,这种失望渐渐就有转化为绝望的迹象。
冯琦无颜再住进杨奇府上去,径自去了江宁驿馆。第二天一早,就匆匆派人向杨奇通报了一声,然后匆匆忙忙狼狈离开返回京城。宋宁本来给冯琦准备了不菲的厚礼,但冯琦却不辞而别,只好作罢。宋宁心神不宁也闭门不出。
所以,尽管钦差到来宣布了孔晟被皇帝罢免了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消息固然在城中传开,但与街头巷尾百姓商贾议论纷纷相对比的是,江南高层权贵阶层的集体沉默失声。
刘平山等人难以忘记孔晟昨日那杀气腾腾执剑要斩杀礼部侍郎冯琦的惊人一幕。冯琦可不仅仅是礼部侍郎,三品京官,还是皇帝钦命特使,但这样的京城权贵竟然差点被孔晟吓尿了裤子(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裤子),被骂成了一条狗,无疑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孔晟之强悍可见一斑。
孔晟之胆魄可见一斑。
孔晟之霸道可见一斑。
而孔晟既然敢如此,肯定必有其倚仗。否则,冯琦返京后上书进言,孔晟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人认为孔晟是忘乎所以之人、没有脑子的白痴。否则,怎么能有资格作为东宫太子李豫的政治对手。那么,孔晟何以如此,就成了萦绕在江南官员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和谜题。
孔晟或许会为如此承担代价。但至少在皇帝和朝廷有实质性的问罪之前,江南官僚们不敢轻举妄动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张巡进宫
第六百九十六章张巡进宫
孔晟被夺权被皇帝斥责、因为德清民乱受到牵连的消息渐渐就从江宁城传播开去,江南方面的动静且不消说,在江北渡口等待渡江的定王李侗在得到如此这般通报之后,暗暗下定了决心,暂时放弃渡江南下,在附近的驿馆住下,派人向长安火速返回,征询皇帝的意见,看看这场兴师动众的赐婚是不是就此罢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侗的决定实际上是某种稳妥之举,除了确保自己的政治利益不被孔晟“倒台”牵连受损之外,也有维护皇家面子的考量。
对于李侗的决定,骨云无动于衷。既然李侗暂时放弃渡江南下,她乐得清闲自在,每日带着自己的侍女在江边纵马扬鞭骑射为乐,或乘小舟入水,扬帆江上,畅游大江美景。
她出身回纥塞外,这些日子从长安经河南江北南下,一路上对中原雄壮的山水风光而倍觉震撼,而渐渐接近江南地面,江南那绰约的风情和无尽的繁华,更是让她心神激荡。
到了这个时候,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二王子移地建和前国相骨咄禄会这般执着于侵略大唐疆土,这花花世界和万里壮美山河,的确是那么令人神往啊!
与中原相比,回纥漠北之苦寒,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但纪国却反弹强烈,怒不可遏。
但纪国想不到的是,在京城和宫里对自己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幼弟李侗,如今竟然变得异常果决坚定,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纪国觉得眼前的少年李侗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她柳眉一挑,怒冲冲道:“李侗,你好放肆!我和回纥公主前往江南,这是父皇的旨意,你竟敢抗旨不遵,流连江北不去?!”
李侗抱拳躬身赔笑道:“纪国姐姐,非是小弟抗旨不从,而是事有变故,小弟不敢擅自行动,我已经着人立即返回长安请旨,还请姐姐稍安勿躁,在此等候几日。只要父皇旨意到了,小弟一定不再拖延,如何?!”
纪国冷笑起来:“父皇赐婚,已有旨意和赐婚诏命,你还请什么旨?李侗,姐姐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人小鬼大,竟然满腹的花花肠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此地拖延,你无非是担心孔郎被父皇问罪,牵连到你。”
“果然……”纪国那句嘲讽的话险些出口,但突然意识到影射张皇后会给自己和孔晟带来祸端,所以就将话咽下。她本来是想说,“果然是张皇后的亲生儿子”。
“哼!”纪国拂袖而去。
望着纪国怒气冲冲的秀美背影,李侗眼眸中掠过一丝羞怒。
午后时分,李侗突然得报,纪国公主带着两女侍女从大营失踪,去向不明。李侗大吃一惊,但旋即明白纪国肯定是私自渡江南下寻找孔晟去了。
李侗无奈,只好派一支百余人的禁军护卫队立即渡江前去寻找纪国等人的下落,务必要护得纪国周全不提。
同一日。
长安。
大明宫,政事堂。
中书省设政事堂,是阁相们讨论国家大事的场所,堪称这个时代的最高行政决策中心。皇帝李亨神色复杂,环视端坐在自己下首的最倚重的两位国相李泌和杜鸿渐,还有另外一侧的太子李豫,以及新近被提拔起来的准国相中书侍郎颜真卿,默然不语。
他之所以突然启用颜真卿,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忠诚于老皇帝李隆基的一干老臣,因为颜真卿是这帮老臣的领袖灵魂人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牵制权势日渐做大的李泌和杜鸿渐,同时也是为了利用颜真卿这伙对李唐皇室忠诚之臣的影响力,巩固自己的帝王之势。
帝王心术,李泌和杜鸿渐心知肚明。不过,对于两人来说,颜真卿虽然有些迂腐,却也终归是才学等身清正廉洁且对皇室忠心耿耿的名流之臣,绝不会为了所谓的政治利益与李豫同流合污。
皇帝突然摆了摆手:“传张巡!”
张巡进宫,等候接见多时了。
张巡缓步而入,拜伏在皇帝驾前:“臣张巡,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张巡,你来见朕和诸位国相,可是为了江南民乱和孔晟之事?”皇帝没有半句废话,直奔主题。
张巡起身,点点头,朗声道:“然。陛下,臣五日前接到江宁郡王孔晟的亲笔书函,委托臣转呈陛下,臣思虑再三,今日进宫面圣。”
张巡眸光中掠过一丝复杂。他接到孔晟的密函已经有几日了,但一直迟迟没有进宫。直到今日一早听闻孔晟亲自率军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江南民乱的军报,才立即决定入宫完成孔晟的托付。
张巡其实比谁都明白,孔晟之所以要通过他来向皇帝转呈在江南推进土改新政的事,主要还是因为张巡也有这方面的政治抱负,只是张巡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魄像孔晟一样进行实践罢了。
“讲!”皇帝摆了摆手。
“陛下,臣虽然人在京城,但对孔郡王在江南推行土改新政,还是颇为赞赏和敬仰。我朝施行均田令至今,凡地方官都知道,世家豪门圈地之风愈演愈烈,均田令实则早已形同虚设,朝廷早该下令废止了。”
张巡的话说了半截,李豫就冷笑一声:“张巡,朝廷政令,该不该废止,不是你能妄言决断的。况且,即便是要废止,也需要朝廷和父皇下诏施行,孔晟在江南胆大妄为擅自罢黜均田令……”
张巡不卑不亢拱手道:“太子殿下,臣当然不敢妄言决断。臣只是受孔郡王之托,转呈孔郡王向朝廷的建议主张。”
李豫冷哼一声。
张巡又道:“陛下,单是江南一地,不在户籍之人口就有数十万众,这些人没有田产,依附于世家豪门为生。江南大半土地掌握在世家手中,这直接导致朝廷赋税减少至少五成。而放眼天下来衡量,隐形人口至少数以千万计。如果这些人口被重新再录户籍,发放田产,每一年给朝廷将会带来大量的税赋收入,至少,目前的朝廷税赋增加两三倍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目光发亮。
实际上,自打孔晟平息德清民乱的急报抵达京城,传到了皇帝的案头上,皇帝就明白孔晟的真正用意了。所以,他今日特地着急李泌等国相进政事堂议事,听取张巡代替孔晟的进言。
李豫皱了皱眉:“张巡,你莫要胡言乱语,以臆测之词来欺瞒父皇!你所言种种,夸大其词,可有证据?”
“太子殿下,这绝非是下官臆测,陛下可着户部进行测算,一目了然。孔郡王在江南推行土改新政,将世家豪门圈占的私田官田重新登记在册,发还失地农人,再将沦为世家奴仆佃户的农人登记入籍,目的就在于此。陛下,臣以为,孔郡王以一人之力,顶千秋之骂名,做的实在是功在社稷和朝廷的大事,只需一年,单是江南一道,上缴朝廷的税赋就可以实现翻倍,这毫无疑问。”
“但孔郡王如此势必触及江南豪门利益,这是江南大族纷至沓来进京告状的关键因素。”张巡躬身下去:“臣以为孔郡王并无个人私利之心,所谓德清民乱真相也已经查明,本是本地大族蛊惑乡民,煽动流民闹事,对抗孔郡王土改新政的一场闹剧罢了。”
李豫眉头紧促,冷声道:“张巡,十余万众聚众谋反,岂能是一场闹剧?”
张巡笑了,默默反唇相讥:“请问太子殿下,若真是十余万众聚众谋反,攻占城池劫掠官库,单凭孔郡王那一千多人马,在一日之内就能平息剿灭?”
“事实摆在眼前,证据确凿,孔郡王已经将这场民乱的前因后果详细奏报,陛下,臣就不再赘言了。”张巡将孔晟关于德清民乱的奏报转呈了上去。
朱辉光接过去放在了皇帝的案头上,但皇帝却没有翻看。
张巡又道:“民乱滋事之首犯、从犯三十六人,已经羁押在江南神龙卫镇抚司衙门。还请陛下和诸位国相裁处!”
“臣以为,废黜均田令,已经势在必行。”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李泌、杜鸿渐以及颜真卿等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泌起身道:“陛下,臣以为张巡所言有理。臣本来就有所怀疑,孔郡王为人老成持重,不会做触犯国法的事情。所谓江南民乱祸起孔郡王,本就是诬告之词。”
杜鸿渐也起身附和:“自前隋以降,均田令施行百余年来,至今早已形同虚设,土地还授无以为继。臣昔年在地方为县令,就深有感触。土地大多在士绅豪门手里,官府根本没有田产授予百姓,所以,均田令在事实上已经消亡了。”
李豫冷笑起来:“均田令乃是朝代延续下来之国策,岂能因为孔晟一人之建议,就轻易废除?而废除之后,请问各位国相,将以何制取而代之?”
李泌和杜鸿渐沉默了下去,却是无言以对。他们当然是认为均田令必须要废黜了,但是,以什么税赋制度来进行取而代之,他们暂时还是没有谱儿。(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路遇
第六百九十七章路遇
李豫的脸色很是难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本以为江南民乱是扳倒孔晟的最佳机会。结果皇帝一怒之下派出去的特使冯琦刚没走几天,孔晟平息民乱的军报就报到了京里。孔晟率军一千多人在一日之内平息民乱,这场民乱在长安朝野上下眼里无疑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既然是一场闹剧,所谓祸起孔晟土改新政的罪名就烟消云散。
李豫心里暗恨宋宁做事不牢,导致自己在皇帝面前再次丢了颜面。
皇帝脸色阴沉,目光却是从颜真卿身上掠过。
颜真卿一直在保持着异样的沉默,作为名流之臣,同样出身名门世家,颜真卿其实对孔晟掳夺世家田产财富的做法很是排斥。但刚才张巡的一番话却也深深触动了颜真卿。
他其实心里是认同的。世家门下没有户籍的佃客农丁无数,他比谁都清楚。而这些没有户籍的人,一旦被录了户籍,拥有了田产,给朝廷带来的税赋收入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所以,尽管对孔晟的做法很排斥,但颜真卿出于公心和对大唐社稷强烈的忠诚情怀,却还是没有开口说半句反对的话。
皇帝征求意见到了他的头上,他不敢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颜真卿犹豫再三,轻轻道:“陛下,老臣以为,废除均田令,时机还不成熟,不可轻废。但均田令痼疾深重,也是事实。老臣思之再三,觉得不妨让孔郡王在江南试行,看看效果如何。若是当真一年后能给朝廷增收税赋,朝廷再从计较施行新政也不迟。”
皇帝实际上早有了主张,不过是让李泌等人给个说话的台阶罢了。
皇帝缓缓起身,淡然道:“朕觉得清臣所言甚是。可着孔晟在江南推行新政,看看效果如何再定。无论如何,孔晟此举一心为国,并无半点私心,而江南豪绅只为个人私利,蝇营狗苟,煽动民乱,不遗余力构陷当朝重臣,朕之肱骨。”
“朕很是痛心!”
“传诏江南,擢升孔晟为两道经略使、骠骑大将军,设立江南大都督府,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兵马,赐双旌双节。”皇帝缓缓道:“命监察御史张晓为江南道观察使,辅佐孔晟推行土改新政。”
“尔等以为如何?”皇帝环视众人,淡淡道。
李泌和杜鸿渐旋即起身躬身拜了下去:“皇上英明!”
颜真卿犹豫了一下,也起身拜道:“臣等遵旨!”
其实对于孔晟,颜真卿因为老皇帝李隆基的事儿还是心存芥蒂。他们这些老臣一向坚持认为,皇帝之所以对老皇帝这么排斥甚至不惜将老皇帝驱逐去骊山别宫,与孔晟离不开关系但这跟孔晟根本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完全是皇帝的自作主张。
不过,颜真卿终归还是清流名臣,他心里固然不喜孔晟,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还是顾全大局,不会过多掺杂个人好恶。这大概就是忠臣与佞臣的最大区别吧。
皇帝将目光投向了皇太子李豫。
李豫嘴角一抽,却还是不得不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李豫心情之烦躁可想而知。这一次,他本来以为孔晟就是案板上的肉,结果还是让孔晟反败为胜,再次被皇帝擢升,权势更盛。而且,还赐予了双旌双节,这几乎是赋予了孔晟在江南最大限度的自主权至少,拿下三品以下官员,都不需要再先行向朝廷汇报了。
皇帝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虽然孔晟的品阶已经位极人臣,很难再晋升,但品阶固然一样,可宣抚使和两道经略使却在头衔上实权上有巨大的区别,况且孔晟又被册封为骠骑大将军,这无疑是再次给了孔晟掌握兵权的空间。
皇帝之所以再次擢升孔晟与李豫有着莫大的关系。现在几乎成了皇帝和东宫的斗气了,李豫越是试图扳倒孔晟,皇帝就越加敏感和反弹强烈,就越要给予孔晟更大的荣耀和权势。
李泌和杜鸿渐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悄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复杂眼神。两人心里明镜儿一般,皇帝一则是要扶植一个现在和将来都能抗衡东宫李豫的实权派,避免东宫尾大不掉,而孔晟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二则实际上还有几分故意挑拨加剧东宫和孔晟之间矛盾冲突的深层次考虑。东宫越加目光投向孔晟,皇帝就认为自己的皇位就越加安全。
从政事堂离开,李泌亲自交代张晓,要求张晓立即出京昼夜兼程赶赴江南上任。李泌心里很清楚,前番礼部侍郎冯琦去江南宣旨,别看皇帝没有真正动孔晟,只是录夺了他总领两道的军政大权,但这却足以引起江南政治动荡。
江南世家豪门与孔晟之间形同水火,一旦孔晟失去了军政大权,他所推进的土改新政自然要半途而废,甚至会诱发更不可预测的民乱。
当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河东有史思明的数十万叛军虎视眈眈,朝中有太子李豫和一干党羽蠢蠢欲动,西域诸国和回纥人也都显露出不甘蛰伏的迹象,总之目前的江南绝对不能乱。
张晓是张巡的兄长,在朝中的地位一直是不温不火,算是没有多少人关注的闲散官,张晓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皇帝亲自点将,被安排赴任江南,辅佐孔晟推行什么土改新政。
孔晟要干什么,张晓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他只是听闻江南豪门纷纷赶来京城告御状,闹得满城风雨。
但国相亲自交代,又有皇命在身,张晓也不敢怠慢。离开宫里,与张巡一番长谈之后,张晓连夜回府收拾行囊,第二天一早,带着数名家仆纵马扬鞭离开长安不提。
宋宁之子宋彬从长安返回,礼部侍郎冯琦携带皇帝录夺孔晟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军政大权的圣旨先行去了江宁,宋彬得到消息心花怒放,也在长安呆不下去,急急离开长安南下,迫不及待要回到江宁看孔晟倒台失势的热闹。
宋彬比冯琦晚走了两日。
午后时分,宋彬带着自己的两名随从悄然渡江,沿着官道直奔江宁。行至半路,眼看江宁高大的城池在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瘦弱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赶路,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两人虽然一身男子装扮,但眉目如画、气质阴柔,宋彬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立即就猜出这是女扮男装。实际上,大唐民风开放,女子行走江湖也是寻常事,宋彬倒也没有太在意。
也是活该有事。过了江就是江南地界,江南长期安定繁盛,中原的战乱几乎没有太过波及。正因为如此,此刻时值夏末秋初,正是江宁城中公子哥儿呼朋唤友结伴出游的好时节。本来过去一段时间,因为孔晟强势推进土改和打压世家豪门的缘故,家家闭门不出,纨绔子弟们受了家长的严命,轻易也不敢出门,避免招惹是非。
但这两日,听闻皇上罢免了孔晟的军政大权,意味着孔晟亲手推动的土改和对于世家的打压行动彻底宣告终结,对于世家豪门来说,这两日简直就是过年一般。蛰伏了多时的权贵子弟一扫颓势,一窝蜂纷纷恢复了往昔寻花问柳狎妓郊游的浮华生活。
两个女扮男装的柔弱女子孤零零在官道上互相搀扶前行,看样子没有走过远路,姿态显得比较痛苦。而因为两女的伪装术实在是太低级,不要说宋彬一眼看穿了两人的身份,不少出城踏青就在官道旁露天席地开怀畅饮故作风雅的纨绔子也都看得出来。
宋彬眼见江宁郡守刘平山门下长史焦晃之子焦连带着三分醉意,晃荡着身子,一脸的暧昧,冲过去拦住了两名女子的去路。
焦连嘿嘿笑着挥舞着手臂:“两位从何而来要到何去?相见就是有缘,不如与我等坐下一起喝杯酒如何?”
个头稍矮的一个女子脸色一变,怒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赶紧让开,不要挡了我家公子的去路!”
“你家公子?哈哈哈!小娘皮,别装了,咱们谁看不出来?”焦连狂笑着:“你们说是不是?”
趺坐在后饮酒作乐的一群纨绔子纷纷哈哈大笑:“然。两位小娘子,来陪我等喝杯酒,解解乏,然后再上路也不迟!”
身材修长的女子知道自己两人露了行藏,索性也不再伪装,她一把扯下自己早就有些歪斜的玉冠,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倾泻而下,这一下子,那张绝美高华的容颜就展现出来。焦连看得一呆,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小娘们真是太美了,这江宁地面上,何曾见过这种人间绝色?
女子面色冷漠,冷漠斥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拦路调戏民女?可知我大唐律法无情?”
这女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焦连撇了撇嘴,傲然道:“在这江宁地面上,我们哥几个就是王法。我说小姐,我等也没有恶意,不过是想请小姐过去一起喝杯酒,如何?”
女子怒不可遏:“放肆,让开!滚开!”
焦连本来就是一时心动路遇两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借着酒意生出了几分调戏之意,也就是逗个乐子,并不是真的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但见这女子如此冷漠和声色俱厉,就不禁勾起焦大公子作为江宁官二代的骄矜之气来。
焦连呸了一声,挥挥手,焦家的两名家仆就冲了过去,就要动粗。
第六百九十八章 张晓见李侗
第六百九十八章张晓见李侗
宋彬在一旁跨在马上遥遥望着那眉目如画气质高华的女子,眸光中闪烁着惊艳的光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见焦家的两名如狼似虎的家仆冲过来,宋彬再也按捺不住,纵马冲过去,怀着英雄救美的义无反顾大喝道:“住手!”
焦连脖子一扭刚要恼羞成怒,连宋彬一并骂了,突然看到宋彬那张熟悉阴沉的面孔,吓了一大跳,赶紧躬身行礼下去:“原来是宋公子!”
宋家在江南的地位不可撼动。
作为宋家嫡子,宋彬虽然只是江南军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小校尉,但在这群官二代眼里,却绝对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不要说是他们了,就是江宁郡守家的刘念,也绝对不敢在宋彬面前叽叽歪歪。
宋彬冷笑一声,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扬手指着焦连居高临下傲然道:“焦连,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可知这已经触犯大唐律法?”
焦连嘴角一抽,心道你们宋家的人尤其是你们家那夯货宋安,平日里这些事少了干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但焦连也就是腹诽两句,他怎么敢跟宋彬犟嘴。
焦连唯唯诺诺尴尬地连连作揖:“是,是,小子知错了,请宋公子恕罪!小子这就离去,这位小姐,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咱对不住了!”
焦连慌不迭地拔腿就走。
宋彬望着焦连狼狈退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傲然的笑容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向披散长发的修长绝美女子抱拳一礼,矜持道:“小姐受惊了!敢问小姐何方人氏,可是要去江宁?”
女子微微一笑,扫了宋彬一眼,淡淡道:“没错。我们主仆二人长安人氏,正是要去江宁访友,多谢你为我们解围了。”
女子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浑身上下发散着无与伦比的高华气质,看得宋彬眼眸中异彩涟涟,他朗声一笑:“请教小姐贵姓芳名,在下江南盐漕转运使宋宁之子宋彬,添在江南行军大总管杨使君麾下听命。”
女子柳眉一挑,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我姓孔。原来是宋公子!”
宋彬笑:“宋某正要回城,孔小姐可与宋某一并结伴同行,宋某在江宁也算是熟人熟地此刻天色已晚,宋某居住在城外江畔,小姐若不嫌弃,可先到宋某府上略事休息,待明日一早,宋某会派人用车送小姐进城访友如何?”
宋彬神色颇为真诚。
女子微微挺直了腰身,向身后同样女扮男装的女伴投过问询的一瞥。女伴犹疑地打量着宋彬,暗暗摇摇头。她心道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眼前这人虽然自称是官宦子弟,但谁知道可靠还是不可靠,我们素味平生,就到他的家里去过夜,太危险了。
女伴扯了扯女子的衣襟。
见女子有些犹疑,宋彬赶紧上前躬身笑道:“小姐放心,宋某身家清白,也食朝廷俸禄为军中之将,绝不敢对小姐有任何不轨之心。不如这样,宋某命随从将马匹让给两位小姐骑乘,我们先赶路再说,若是小姐一定要连夜进城,宋某也不勉强,一定会亲自护送小姐进城平安抵达贵友家中。”
女子沉默了片刻,见这宋彬文质彬彬又神色真诚,不似作伪,终归还是点了点头:“如此多谢宋公子了!”
女子之所以答应下来,主要还是因为两女一路疾行了数十里路,早已疲倦不堪,两只脚都肿胀起来。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恐怕到不了江宁城就得累趴下。
宋彬大喜,赶紧向自己的两个家仆扫了一眼,那两人面上满是笑容,其实心里抱怨到死这虽然江宁城池眼看在望,但实际上望山跑死马,真正要赶过去,至少还有几十里的路程,把马让给了这两女子,我们哥俩咋办?
但主子有命,他们岂敢不从。
况且,主子摆明了是要泡妞,看上了这路遇的绝美女子。只不过,宋彬泡妞的手段不知道要比焦连高明多少倍了。
对岸,渡口,李侗营地。
李侗在自己的帐幕中来回踱步,神色焦虑不安。
这些时日,他在渡口拖延不过江,无非是想要等待观望长安皇帝和朝廷那边的动静,因为一旦孔晟失宠,皇帝说不准就会收回赐婚,如果他着急过去,让纪国和孔晟成其好事,万一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让他带着纪国两女返回京城,他怎么向皇帝交代?
但纪国显然却等不及了。纪国竟然带着自己的侍女偷偷溜走,也不知道怎么就过了江,不知所踪。纪国可是皇帝的亲女,虽然没有了公主的爵位和名分,但终归还是皇室贵胄,纪国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他这个遣婚使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李侗立即命人过江去寻找,却迟迟没有得到纪国的消息。他正犹豫着是不是立即过江寻找纪国两女的下落,却听护军来报:“殿下,监察御史张晓奉旨从长安来,要去江宁,听闻殿下在此,特来拜谒!”
“张晓?”李侗皱了皱眉:“这是何许人?”
长安的京官多如牛毛,三省六部,百余衙门,三品官员遍地走,李侗也认不过来,何况张晓平日行事低调,加上品阶低微,还入不了皇子的法眼。
但既然是钦差,李侗也不好不见。
张晓缓步而入,神态恭谨。
他深深一揖道:“下官张晓,奉旨赴任江宁,听闻殿下与纪国殿下在此,特来拜谒!”
李侗笑了笑,摆了摆手:“张大人请起,免礼!不知张大人此番来江南,不知是……”
张晓恭谨又道:“回殿下的话,陛下钦命下官为江南道观察使,命下官昼夜兼程来江宁赴任。同时,宣布陛下诏命。”
李侗心头一动,深邃的目光投射在张晓身上。
父皇竟然任命了一个江南道观察使……这是不是意味着孔晟已经被父皇彻底打入冷宫?否则,前番孔晟本身就兼任江南山南两道宣抚使之职,又何必再千里迢迢派一个观察使过来?这观察使说白了就是监察御史,是朝廷放在江南的监督地方官的一颗钉子。
李侗微微一笑,不好明着问只能试探道:“本王恭喜张大人了。张大人奉皇命来江南担当重任,日后回京擢升自不是什么难事,前途无量啊。”
张晓其实也在暗中打量着李侗。李侗是皇帝亲子张皇后所出,他当然不陌生。只是李侗一向幽居深宫,张晓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侗。见眼前的定王虽然年少,却沉稳干练,说话办事温文尔雅,没有半分皇室亲王的架子,让他心里生出不少好感。
张晓闻言立即肃然道:“多谢殿下勉励。此番陛下命下官来江南任职,辅佐孔郡王推进江南土改新政,下官自当恪尽职守,不辱使命。”
李侗张大了嘴,震惊莫名。但他的失态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旋即变得微笑平静起来,他轻轻道:“原来如此。前番,本王听闻朝廷派礼部侍郎冯琦前来江南宣诏,说是父皇罢了孔晟两道军政大权,还要将他召回京去治罪,看来,这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了。”
张晓笑了笑:“江南民乱震动朝野,陛下震怒。礼部侍郎冯大人的确是来江南宣诏,皇上的前一道诏命也的确是罢了孔郡王的军政大权,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所谓民乱不过是一场闹剧,全系有人故意构陷诬告孔郡王……陛下这才命下官昼夜兼程,前来江南,宣布皇命,匡正视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李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舒缓着自己风中凌乱的心绪:“请问张大人,不知父皇诏命上……”
张晓听得出李侗的试探之言,但皇帝的圣旨是明着的,又不需要保密,也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干脆就直截了当道:“殿下,陛下册封孔郡王为江南、山南两道经略使、骠骑大将军,设立江南大都督府,总领江南山南两道兵马,赐双旌双节。”
李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道经略使不奇怪,这跟宣抚使一样不过是一个名头,不过是恢复了孔晟总领两道的军政大权,在情理之中。但册封孔晟为骠骑大将军,设立江南大都督府,这意味着孔晟同时直接受皇命掌控着两道兵马,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兵权。本来中间还隔着江南的杨奇和山南的薛隆,这下好了,直接越过两人,亲自指挥兵马了。
这倒也罢了。关键在于被皇帝赐了双旌双节。
这是地方藩镇出行的仪仗。更是藩镇代天巡狩执掌地方生杀予夺之权的表征。自此之后,孔晟在江南山南这两个地方,就拥有了无人敢挑衅的权威。拥有了双旌双节,地方官无不退避三舍,孔晟要处置三品以下地方官,可以先行处置尔后报朝廷备案。
李侗的脸色渐渐变得复杂怪异起来。
他实在是难以相信,他的父皇为什么会给予孔晟一个臣下如此旷古难闻的礼遇,赋予他如此重权,这根本就不符合逻辑啊。
孔晟固然文武双全,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是值得皇帝倚重的栋梁之才,但重用归重用,也不至于如此……李侗的神色变幻起来,以至于忘记了张晓还在身前候命。
张晓轻轻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李侗越加风中凌乱的复杂心绪。
李侗轻叹一声:“父皇对孔郡王果然是青眼有加,恩宠无边,如今更是器重,竟然赐了开元以来已经罢了的双旌双节,让本王实在是想不到。”
“殿下,以下官看来,陛下此番赐孔郡王双旌双节,主要还是为孔郡王此番在江南推进的江南土改新政,下官听闻,朝廷还在等候孔郡王在江南废除均田令推行新政的结果,一旦确有增加朝廷赋税、匡扶社稷之功效,他日将在天下各道逐步推行。”张晓躬身下去:“孔郡王一心为国,不惜背负骂名,置个人荣辱于度外,下官心里佩服得紧。殿下,下官着急赴任,就此告退了!”
李侗点了点头:“张大人且行。本王明日一早,也就率人过江,你我在江宁相见吧。”
第六百九十九章 对峙
第六百九十九章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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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已经城门紧闭,路上行人早已断绝。其实以宋彬的身份,他要唤开城门送两女进城轻而易举,但他心里别有所图,只故作为难道:“孔小姐,我们这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城门已毕,非有军国大事不可轻开。既然如此,两位小姐不如且到宋某府上去安歇一夜,明日宋某亲自送两位进城访友如何?”
这一路上,宋彬各种试探两女的来历出身,但这名孔姓女子口风甚紧,无论他怎么试探,都没有透露半分。不过,宋彬还是猜出了几分,看孔姓女子的气质容貌,定然是长安的大户人家之女,此来来江宁女扮男装访友是假,游历或者别有因由才是真的。
其实宋彬并不关心两女的来意,他自打见到孔姓女子的第一面起,就惊为天人,暗生爱慕觊觎之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是不遗余力竭力蛊惑两女去宋家。
只要到了宋家,只要给他时间,他自信以他宋家大少的身份地位,拿下这女子成为自己的怀中美娇娘,是迟早的事儿。
这是宋彬的心思。
孔姓女子柳眉一挑,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城门关闭,那就只好叨扰宋公子一晚了。宋公子与我们萍水相逢,却是如此古道热肠,待明日我们见了友人,一定重谢宋公子!”
宋彬微微一笑:“孔小姐客气了!请!”
宋彬竟然亲自下马为孔晟女子执着马缰绳,牵马前行,拐过路口,向宋家行去。
江南盐漕官衙正在江边渡口西行里许处。一排密集的垂杨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一个白衣人静静地紧贴在一棵树背后,眼眸中掠过一丝震惊之色:怎么是她?她怎么跟宋宁的儿子混在了一起,还夤夜进了宋家?这如何是好?
白衣人当然正是穆长风。他受孔晟的委托,监视宋家的动静已非一日了。
他突然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跟着宋家公子宋彬进了宋家的府邸,仔细端详,认出了是皇帝亲女纪国公主,为了孔晟主动放弃公主名号出家为道的纪国公主。大唐公主突然出现在江宁城外,还跟着宋彬进了宋家,这怎能不让穆长风大吃一惊。
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因为纪国昔日经常往来于长安侯府,加上纪国与孔晟之间情感纠缠多时,穆长风对纪国熟得不能再熟了。
穆长风马上就意识到不妥。
无论如何,这可是挂了号的孔晟的女人,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纪国的身份贵不可言。可这宋家却是孔晟目前的最大敌人,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正在徐徐推开。在这种关键的时间节点上,纪国突然出现在此,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穆长风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即纵身掠过半空,身形一闪而过。
穆长风的话让孔晟楞在当场,纪国远在长安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江宁宋家?但穆长风绝不会撒谎,既然穆长风如此说,必然是别有内情。恐怕是纪国偷偷溜出京城,来江南寻找自己团聚也是有可能的。
孔晟旋即咬了咬牙:“穆大哥,你且先行一步,潜入宋家,务必要保护纪国周全。我这就带人去宋家要人。”
“李彪李虎,点起一百军卒,随本王去宋家!”孔晟断喝一声。
深夜。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铺洒在天地之间,给古朴沧桑的江宁城墙镀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晕。
城门洞开,马蹄声奔腾如雷,在城中空旷的街道上一阵风掠过,惊起了不少百姓家里的鸡犬不宁。很多人披衣而起,从自家门缝里看到一队杀气腾腾的江宁郡王府护军手持亮银长枪列队疾驰而去,向着城门的方向,都愕然不已。
这半夜三更的,难道又出了什么异样的变故?
这两日听闻皇帝和朝廷罢免了江宁郡王孔晟的军政大权,这位自打来到江宁后就强势崛起打压豪门世家的郡王大人,自此失势倒台。城中人议论纷纷,本还有些人有所怀疑,但郡王府大门紧闭,说明这不是什么虚言。
可这才平静了几天,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从西城门到盐漕官衙也就是宋家所在地,十余里。对于这百余铁骑来说,不过是盏茶的时间。
宋家门前灯火通明,从宋家府内涌出两三百名明火执仗的家丁仆从,黑压压一大片,拱卫着在其中的宋家父子。这些实际上都是改了装束的盐漕官军,从不久前开始,为了自身安全,也是担心孔晟会突然向宋家下手,宋宁早就暗中调拨数百盐漕军潜伏在宋家和盐漕官衙后衙。
孔晟突然率铁骑半夜轰然而至,这让宋家阖府震动,宋宁神色阴沉,不敢小觑怠慢,带着数百改扮家仆的心腹属下这才敢出府与孔晟相见。
宋宁冷视着孔晟,勉强拱手见礼:“不知郡王夤夜率军包围下官府邸,所为何来?”
孔晟手执他那杆早已变成标志的方天画戟,缓缓催马上前,在马上冷然道:“宋宁,我也不于你废话,速速将纪国公主送出府来,万事皆休。如果不然,休怪孔某闯进府去救人了!”
事关纪国安危,孔晟也懒得跟宋宁废话了。而出于某种担心,他更失去了耐心,直接采取了这种看上去有些激烈的手段,率军登门要人。
宋宁皱了皱眉,愕然道:“郡王,你这话下官听不明白。纪国公主?下官这府里除了下官的家眷之外,就是仆从家丁,哪有公主驾临?”
皇帝有个女儿名唤纪国公主,宋宁是听说过的。但孔晟突然跑到他这里来索要纪国公主,在宋宁看来,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故意挑事。
“宋宁,我得到线报,纪国公主入夜随宋彬入了宋府,你难道还要抵赖不成?”孔晟冷声道。
宋宁吃了一惊,扭头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阴沉:“我儿,到底怎么回事?”
宋彬脸色复杂也有些愤愤然:“父亲,哪有什么纪国公主?儿子今日只带了两个朋友入府暂居一夜,何尝见过孔郡王所言的纪国公主?郡王率军夤夜搅闹我们宋家,这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但宋彬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还是开始有些打鼓了:莫非那从长安来的孔姓女子就是孔晟所言的纪国公主?大唐公主、皇帝亲女?我的天啊?!
所谓知子莫若父。见儿子言辞闪烁,宋宁就明白了几分。就算是真的纪国公主进了宋家,也不能承认。
但宋宁眼眸中却还是掠过一丝阴森。
宋家入夜进了两个陌生人,孔晟竟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消息,这说明宋家已经在孔晟的监控之中,这让他无比的愤怒。他阴森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侧那名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紧咬牙关,默然不语。
宋宁略一沉吟,立即面不改色抬头凝望着孔晟,冷漠道:“大唐公主是何等尊贵,岂能轻易驾临江宁,郡王夤夜无故率军包围下官府邸索要公主,这让下官如何担当的起?如果郡王硬要欲加之罪,下官自当亲自进京面圣,向陛下讨一个公道!”
“郡王虽然贵为朝廷一品郡王,在江宁开府尊崇江南,但下官值司盐漕,素来奉公守法,为朝廷盐漕殚精竭虑恪尽职守,并无半点过错,不要说郡王,就是江南藩镇杨使君,也不能无缘无故欺压在下官头上。”宋宁慨然大声道:“如果郡王一定要硬闯江南盐漕官衙,请恕下官值司所在,不得不据理力争了!”
“来人,传本官军令,命盐漕军紧急出动,护卫朝廷盐漕重地所在,任何人,不论是谁,胆敢闯进官衙半步,杀无赦!”宋宁爆喝道。
周遭的数百改扮家仆的盐漕军轰然应诺,而旋即有宋宁的心腹之人绕行后衙,纵马向不远处的盐漕官军大营求援而去。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李彪李虎神色肃杀,挥挥手,两人身后的一百铁骑长枪挺立,做好了冲刺厮杀的准备。别看宋家人多势众,又有所谓的盐漕官军作为后援,但对于这些从血与火战阵上脱颖而出的军中精锐悍卒来说,根本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只要孔晟一声令下,他们必然一往无前!
孔晟神色不变,他在马上扬起手里的方天画戟,环视众人,冷然道:“尔等可是要与我为敌吗?孔某手下这杆方天画戟,斩杀过叛军无数,多少贼将和异族勇士都折损在孔某手上,你们确定要与我为敌?!”
孔晟身上陡然发散出一股无形的杀气来。
孔晟前面围拢着的不少盐漕官军和宋家家兵都心里发冷,孔晟之勇可不仅是传闻,而是越来越多江南人亲眼目睹的铁一般的事实。而前不久,孔晟只率一千军卒就剿灭德清流民十余万人的叛乱,袁瑛等重犯至今还扣押在神龙卫大牢里。
孔晟抬头凝望着宋宁,目光冰冷:“宋宁,我还是那句话,交出纪国公主,本王暂且既往不咎,否则,我必将你这宋家夷为平地。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第七百章 纪国进杨府
第七百章纪国进杨府
宋宁脸色骤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他马上想起在德清县城之外,孔晟利用神秘火器炮轰县城的惊天动地的一幕。虽然他没有亲眼所见,但宋家在德清有着无数的眼线,这些自然早就密报到了宋家。
这是宋宁一直不敢妄动的一个关键因素。也是宋宁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孔晟扳倒的关键因素。因为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孔晟掌握着未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这几乎是江南世家豪门的一场梦魇。
孔晟锋锐的目光越过脸色难看的宋宁,旋即变得温和起来。
宋家的人纷纷回头,一脸的错愕。
一个白衣人手执长剑,慢慢护卫着两个身着男子长衫的女子,从宋家大院慢慢走出来。
宋彬的脸色变得青红不定,站在宋宁身后呼吸急促,紧张到一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程度。
果然是纪国!
孔晟下了马,将手里的方天画戟,缓缓上前两步。他的眸光投射过去,与纪国火热的眸光交汇。纪国俏脸微红,心头却是兴奋欢喜之极。
她和侍女湘莲刚要入睡安歇,准备明日一早进城与孔晟团聚,却不料府门外旋即传来激烈的动静,而穆长风却是悄然出现在两女的房门之外。
纪国一看到穆长风,就明白了一切。
李彪李虎等百余铁骑岂能不识纪国公主,虽然纪国如今是微服还是男装打扮,但这个对自家郡王情深义重的皇室公主,他们真的是太熟太熟了。
李彪李虎等百余铁骑翻身下马,一起拜了下去,声音震彻夜空:“末将等拜见纪国公主殿下!”
纪国在穆长风的护卫下急匆匆越过宋家的人,无视了宋宁父子苍白的面孔和复杂的目光注视,来到孔晟身边。纪国环视李彪等悍卒,微微笑道:“两位将军,诸位儿郎,请起!纪国早就自辞了公主名号,这世间从此再也没有纪国公主,而只有纪国夫人了!”
宋彬嘴角颤抖了一下。竟然真的是皇帝的女儿纪国公主!!!
孔晟冷视着宋宁,淡漠道:“宋宁,你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宋宁冷笑一声:“即便是公主殿下,但吾儿只是路遇公主,邀请公主来宋家安歇一日,并无半点不轨。倒是郡王啸聚宿卫,夤夜闯我盐漕官衙,欺我太甚!”
说话间,宋宁父子一起向纪国施礼拜了下去:“下官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驾到,还请殿下恕罪!”
纪国微微点头,扭头望向了孔晟,眨了眨眼。
孔晟笑了笑,不为己甚了。他之所以连夜带人闯进宋家要人,无非是担心宋家对纪国不利,如今纪国安然无恙,他自然也就不再追究下去。
纪国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况且,纪国早已不是公主,倒是要感谢宋公子路遇相救之情,孔郎,夜已深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就此散了吧!”
孔晟嗯了一声,挥挥手:“护卫公主回城!”
李彪李虎命军卒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辆豪华马车带了过去,让纪国主仆上车离开。
宋彬眸光闪烁,心里翻江倒海。自己看上爱慕的女子竟然是皇帝的女儿,当朝公主,这显然注定了他一切都是痴心妄想。而且还不得不暗道几声侥幸,所幸今日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纪国方才那句无心而亲密的“孔郎”更是听得宋彬的一颗心几乎要碎了,他见纪国要离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越过父亲走了出来,几步走到马车跟前躬身施礼,目光热切道:“小姐……啊不,公主殿下,此刻夜深,您车马劳顿,不如在我们宋家安歇,明日……”
其实宋彬那点心思纪国一眼就看穿了。但在纪国心里,这宋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她从没有放在心上,但在表面上宋彬毕竟是一番善意,她也不好冷眼相对,只淡淡微笑道:“我就不再叨扰宋公子了。我此番来江宁,为的就是与孔郎团聚,既然孔郎来接我,我岂有留居宋家之理?好了,你我就此别过!”
纪国说话间向孔晟投过柔情脉脉的一瞥。那眼眸中的万般情意溢于言表,纪国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什么,反正她这回来是奉旨赐婚,用不了多久,李侗就会带着皇帝圣旨来到江宁,主持她们和孔晟的大婚仪式。
纪国的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眼眸中的冷漠却刺得宋彬心痛如绞。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突然意识到,在纪国心里,自己真如蝼蚁般可有可无,而孔晟才是对方不惜从长安来访的真正爱人。
孔晟翻身上马,在马上扫了宋家父子一眼,声音冷漠而低沉:“宋宁,你我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宋宁嘴角一抽,却是也冷冷相对:“郡王好走,下官不送!”
孔晟轻笑一声,纵马扬鞭而去:“回城!”
百余铁骑马蹄踩踏奔驰而过,如同惊雷在城外的旷野上久久回荡着,打破了沉沉夜幕的平静。
宋宁冷视着孔晟率百余铁骑离去的烟尘漫卷,目光渐渐变得疯狂起来。他知道,宋家和孔晟已经彻底撕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再也没有了半点缓和或者缓冲的余地。从现在开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扳不倒孔晟,宋家在江南定失去了立锥之地。
好在孔晟现在已经没有了军政大权,单凭一个闲散郡王,想要动宋家,无异于痴人说梦。这也是宋宁敢调动兵马力量与孔晟对抗,不在幕后而走上前台的一个重要因素。
宋宁回头扫了站在自己身后垂头丧气的宋彬一眼,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怒斥道:“那是皇帝之女,不是你能想的!凭我们宋家的权势,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给为父打起精神来,从今夜开始,我们要跟这孔晟不死不休了!”
宋彬心里咯噔一声,浑身弥漫着某种无言的冰冷寒意。
翌日午后。
一辆属于江宁郡王府的豪华马车在一队铁骑的护卫下,缓缓驰过江宁城最繁华的城隍庙大街,驶向杨奇府上。街道两侧,不少城中百姓商贾,都纷纷避让,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驾明显带有孔晟郡王标志的马车。
杨奇夫妻、杨雪若和暂时留在杨府的西奚公主苏,一并出迎。毕竟纪国的身份太不一般,虽然她号称去了公主名号,但无论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亲女,有没有公主名号又能怎样?
除了苏心知肚明之外,杨奇夫妻和杨雪若都不知道皇帝的女儿纪国公主为何突然出现在江宁城中,而且还住进了江宁郡王府,今日更是突兀来访。
但杨奇夫妻也听闻过孔晟昔日抗旨拒婚的事儿,而皇帝当时赐婚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高贵美艳的纪国公主。夫妻两人心里隐隐猜出了几分,杨雪若心内更是幽幽叹息一声,忍不住扭头望向了神色平静的苏。
这些日子,她与苏相处甚笃。苏虽然身怀武功,但却也通晓汉人文化,与杨雪若性情相投。当然,还有刻意的互相交好,毕竟日后要长期共侍一夫,不好好相处岂不是自寻烦恼?
纪国下来车,第一眼望向的不是杨奇夫妻,而是杨雪若。
当日孔晟为了江南杨氏女不惜抗旨拒婚,纪国对杨雪若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她此番之所以主动登门来访,怀的无非与苏同样的心思。虽然杨雪若的身份出身低于两女,但毕竟是孔晟定情的第一个女人,而她们都是后来者。纪国心里很清楚,自己要想在孔晟长久幸福地生活下去,必须要跟杨雪若处好关系。
包括苏在内,两女都明白,如果说孔晟对自己都怀有一份情意的话,那么,对于杨雪若,孔晟心怀的不仅仅是情意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个贵族千金大小姐,顶着世俗和家里的巨大压力,苦守闺房三年,只为当年的一句承诺。这种真挚和坚定不移,足以让纪国生出几分敬意了。
杨奇夫妻一起拜了下去,苏和杨雪若也拜了下去:“拜见纪国公主殿下!”
纪国盈盈一笑,几步上前去,第一时间扶起了杨雪若,柔声道:“雪若姐姐,以后莫要如此,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
纪国眼角的余光从苏的身上掠了过去。
杨雪若深吸了一口气:“雪若如何敢当?公主殿下……”
纪国轻叹一声,她紧握着杨雪若的手,与杨雪若苏两女并肩站在一起,这才将目光投向了杨奇夫妻:“杨使君请起,纪国如今早已没有了公主名号,今后相见,便是杨使君和夫人的晚辈,莫要行此大礼了。”
杨奇心里一突,心道果然如此。若非如此,堂堂的皇帝亲女,岂能不顾君臣有别,自甘做自己一个臣下的晚辈?但是……这是不是有些太离谱了,皇帝竟然要将自己的亲女大唐公主一并嫁给孔晟?
郑氏的脸色最为复杂。她有些不敢正视纪国那清澈的眼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女儿看中的这个如意郎君果然不是池中之物,早已风云化龙一飞冲天了。
纪国又望向苏:“这位想必就是西奚的苏公主了?”
苏笑了笑,欠身一礼:“苏见过公主!”
纪国笑着也牵起苏的手来:“你我年纪相当,今后可以姐妹相称……”
实际上,纪国的年纪比杨雪若和苏要大几岁。但这个事儿,也不完全按照年龄来衡量。关键是纪国的心态,她早就想得通透通透,自己要想获得长久的幸福,必须要永远抛开皇帝亲女的身份,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号。
苏轻笑:“听凭两位姐姐做主!”
苏这也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态和放低身段。其实苏远远比杨雪若和纪国更了解孔晟的个性,这些虽然的名次名号、身份地位什么的在孔晟这里完全都是废话,不管你之前是谁,但只要嫁进了郡王府,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孔晟的女人,他既然接受了,那就会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有所偏爱。
苏知道道路是自己选择的。当初她是在明知道江南还有一个杨雪若的前提下,无意中走进孔晟心里的。她更相信这是宿命的安排。
至于纪国,其实更不容易。为了这段执着的情感,纪国吃的苦最多、放弃的更多,更是险些丢了性命。她不顾一切与孔晟走到一起,既然独占孔晟已经成为不可能,她们如何能不选择友好共处?
这几个女子其实都是冰雪聪明心思玲珑。杨雪若藩镇之女,从小幼承庭训,饱读诗书,才名过人。她性格温婉,本来就有容人之量。苏心机深沉,文武双全,而纪国更是出身皇家,三女都抛开一切想要刻意交好对方,用不了多久,三女就好的跟蜜里调油一般无二。
杨奇夫妻回到自己的独院,刚进了花厅,郑氏就叹了口气道:“夫君,没想到孔家这小厮竟然……那西奚公主倒也罢了,毕竟只是异族,但纪国公主可是皇上亲女,身份何等高贵,这……”
杨奇嘴角轻抿:“皇上竟然不顾皇室颜面和天下人的诟病,将公主去了名号嫁给孔晟,这已经很难用恩宠和信任来形容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皇上心目中,孔晟的地位无人可及,非常人所能想象。既然如此,那么,与孔晟为敌者,只有败亡一条道。夫人,那宋家完了。老夫断定,不出三日,孔晟就会向宋家下手。”
郑氏愕然:“不会吧?夫君!如今孔晟可是被皇上罢了军政大权,他现在不过是一个闲散郡王,空有名号,不能指挥一兵一卒,怎么去动宋家?宋家与江南世家豪门斩断骨头连着筋,吴兴沈氏、义兴周氏都与宋家暗通款曲,哪里是那么好动的?”
“妇人之见!”杨奇挥挥手,却是懒得再解释什么,径自去了自己的书房,留下郑氏一人站在花厅里脸色变幻,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