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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6章 佛魔

    只听“嘭”地一声剧震,一道人影从那紫铜莲花炸散的绚光中冲了出来,怪叫着一掌拍向许仙头顶。

    冥王殷纣!

    在许仙、李师师的气浪交撞下,慧真的念力再也控制不住“天外飞莲”,封印其内的殷纣趁势破冲而出。

    这一击猛如狂飙,毕集了那魔头一生的怨恨与愤怒,势不可挡,许仙鼻息一寒,浑身竟“噶喇喇”地结起一层厚厚的坚冰。心下大凛,奋起真气,就如同冰雪覆盖的皑皑火山陡然爆发,猛地与他一掌对了个正着。

    “轰!”

    碎冰迸飞,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双掌死死对抵,激撞起层层绚丽的光浪,照得脸色诡谲莫测。

    殷纣碧目中闪烁着惊恼狂怒的神色,似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挡住自己如此雷霆猛击,毕集真气,一点一点地朝下压去。

    许仙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从外到里被冻成了冰人,但此时生死一线,稍有退让,必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有咬牙苦苦强撑。眼角瞥处,见李师师笑吟吟地凝立着几丈开外,更是暗暗叫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自己能斗败冥王,最终还是逃不脱这妖女的魔掌!

    却听慧真低声传音道:“许官人……你……你照着我的……我的指诀,跟着……我……我念‘莲花诀’。‘净土莲……界,万物……化生,不增不……灭,轮……回永恒……’”那紫铜莲花随之层叠怒放,悬在三人头顶,焕发出姹紫嫣红的柔和光彩。

    殷纣修炼了几十年的“阴冥之身”,最怕阳光,曝露在这北海蓝天之下,原已遍体溃烂,剧痛难忍,被这莲花光华照耀,更是“嗤嗤”地冒起阵阵黑烟,焦臭扑鼻,疼得纵声狂吼。

    许仙精神一振,当下一边奋力抵挡冥王泰山压顶似的恐怖气浪,一边凝神默念那“莲花诀”。莲花光芒越来越盛,殷纣终于抵受不住,咆哮着将手掌往回一收,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许仙趁势翻身飞旋,一掌将他撞开,拉着慧真冲向那朵灼灼怒放的莲花,念诀叱道:“天地无极,大小如意……”

    话音未落,莲花之央突然冲起万丈霞光,如涡流狂卷,将他们瞬间吸入其中。“呼”地一声,光芒尽敛,还不等李师师、殷纣冲上前来,紫铜莲花已合为花苞,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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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只觉眼前一黑,狂风、海浪、轰鸣、绚光……全都消失了,抱着慧真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无所依傍。四周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漂游在这混沌无垠的宇宙里。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周围也渐渐地透出光亮,影影绰绰,闪烁不定。

    慧真道:“许官人放心,这莲花是……是上古神器,水火不侵,李师师纵有……纵有再大的本事,也伤不了我们……”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身上更冷如寒冰。

    许仙一凛,抵住她的手掌,真气绵绵输入,想要将那“冰心玉壶蛊”从她心脏里逼出来,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太迟啦。只有用……用‘涅槃**’,融灭我的元神,才能……才能震死蛊虫,救回玉蟾。”

    黑暗中,隐约能瞧见她的脸容,已由方才的惨白变成了奇异的桃红,焕发出淡淡的七彩光晕。

    许仙心中大震,“涅槃**”是佛门至为惨烈强猛的两伤法术,由当年金山寺的大悲和尚所创。相传大悲和尚酒肉无忌,洒脱不羁,被魔门妖人借机下蛊,将元神附到了他身上,搅得天下大乱。紧要关头,大悲和尚以“涅槃**”一举震碎妖人魂魄,自己的元神也跟着灰飞烟灭,肉身却数年不腐。

    但就算慧真愿以“涅槃**”和蛊虫同归于尽,又岂能保证保住白玉蟾的肉身,却不殃及她的元神?

    慧真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思,微微一笑,道:“许官人,玉蟾的元神寄于‘漱心珠’内,存于玄窍之中。我的‘涅槃**’伤不了她。只是……”顿了顿,双眸中闪烁着凄伤酸楚的神色,淡淡道:“只是珠子难免会被震裂,她封镇了几年的妖性也会随之觉醒。这几年我们的努力,恐怕全要付诸东流了。”

    许仙“啊”地一声,颤声道:“她……她真是白姐姐?”虽然早已笃信“白玉蟾”就是白素贞,但听慧真亲口道破,仍不免惊喜交迸。却不知为何慧真既知她是蛇妖,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封镇她的妖性,收作弟子?

    念头未已,“嘭嘭”几声剧震,绚光如霓霞乱舞,视野忽然变得通透起来。隐隐可见四周波涛汹涌,李师师白衣猎猎地悬浮在上空,一剑接着一剑,连环劈斫在紧紧包拢的紫铜莲花上。

    饶是那莲花坚不可摧,在这魔女如此狂攻猛轰下,也不由裂纹飞迸,震耳欲聋。

    慧真置若罔闻,凝视着他,淡淡道:“许官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当就是玉蟾所说的‘仁济堂’的少东家了?”

    听见“‘仁济堂’的少东家”这七字,许仙眼眶一热,泪水险些夺眶涌出,口中却哈哈一笑,道:“师太认错人啦,我姓许,单名一个‘仙’字。你说的那位‘仁济堂’的少东家,早已经死在了东海!”

    慧真叹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是贫尼着相了。不管你是许宣也罢,许仙也好,都请听我这垂死之人说几句话。”她身上焕发的光彩越来越盛,声音也宏亮了不少,许仙却知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再过片刻,只怕就会魂销魄散了。

    慧真顿了顿,道:“许官人,你可知道为何我明知玉蟾是蛇妖,却仍收她为徒,又费几年之功炼化她的妖性,立为下一任掌门?”

    许仙心里对此也是老大的困惑,摇了摇头。

    又听她道:“那你可知道,为何我先前有许多机会,可以一举毙杀了你这魔门天帝,却始终未曾下手?”他心中一动,难道这佛门第一美人也和李少微一样钟情林灵素?旋即又觉不对,以她的眼力,若真情迷魔帝,又怎会认不出真假?念头飞转,脱口道:“是了,葛仙人!”

    慧真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果然聪明绝顶。你猜得不错,我在海上救了玉蟾,收她为徒,便是因为她体内的那枚‘元婴金丹’……”双眸中忽然闪过凄酸苦楚之色,低声道:“四十年啦,天意冥冥,竟让我以这种方式与他相见。”

    许仙大奇,难道她话中的“他”竟是葛长庚?这两人一个被公认为道门第一修真,一个被誉为佛门第一高手,惺惺相惜倒不奇怪……但听她语气,竟似有着不为人知的情仇秘史。

    慧真泪光滢然,一闪即逝,淡淡道:“葛仙人慧眼如炬,疾恶如仇,他既在临死之际,将毕生之功传与你们,又将林灵素交于你们托管,足见你们心底良善,可以倚赖。就算全天下人都将你们说为邪魔,我也决计不信。”

    许仙心底一颤,又是羞惭又是感激,一时间竟不敢正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忽听李师师尖细的笑声从紫铜莲花外传了进来,忽左忽右,嗡嗡回荡:“许官人,这些名门正派个个道貌岸然,虚伪歹毒,你可别听这老尼姑花言巧语。她虚情假意,拿白娘子作诱饵,不过是骗你交出到手的‘炼天石图’,自投罗网!你这般聪明,应该能想明白谁是敌,谁是友,谁能助你倾灭大宋,杀尽仇雠,登上天下之巅!”

    听到最后一句,他呼吸一紧,胸膺顿时又被仇恨的怒火汹汹填满。李师师尖利的笑声如楔子般一字字劈入他的心底:“许官人,你我同仇敌忾,都对赵宋狗皇帝恨之入骨。只要彼此联手,我除了保你坐上‘神门天帝’之位,还可保你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基金国皇帝。有了神门之助,又有大金百万雄师,你翻手为云覆手雨,何事不成?”

    他心里突突狂跳,热血如沸。不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这妖女更加适合的盟友了!虽说她阴狡毒辣,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反咬自己一口,但至少在倾覆赵宋之前,不用担心她突施暗算。再说,只要能报得大仇,就算当真死在她手里,又有何憾!

    慧真听若不闻,淡淡道:“许官人,佛性不分南北,人也罢,妖也罢,皆可成正果。若心存邪念,人间便如鬼域;若胸怀慈悲,地狱亦成西天。西天地狱,不过在一念之间。”

    许仙一凛,有如当头浇了一盆雪水。

    慧真脸上霞光闪耀,凝视着他,仿佛穿透了他魂魄最深处,叹了口气,道:“世间佛魔,皆由心起。许官人,不管何时何地,面临何种选择,你扪心自问,便知当何去何从。”

第247章 歃血

    慧真叹了口气,道:“世间佛魔,皆由心起。许官人,不管何时何地,面临何种选择,你扪心自问,便知当何去何从。”

    四周幻彩流舞,光怪陆离。李师师尖利的笑声和慧真的低语掺揉交迭,潮水般冲涌而来,听得他心乱如麻。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句“世间佛魔,皆由心起”,五味交陈,脸上、颈上一阵**辣地烧烫;但一想到父母,想到许府上下所遭受的种种屈辱折磨,羞愧顿时又转为悲愤,忍不住冷笑一声:“世间若真有神佛,又岂会坐视苍生苦难而不顾?如此神佛,与邪魔又有什么不同?要之何用?”

    慧真合十道:“阿弥陀佛。所有业孽,尽出己身。佛不救人,只渡人自救。许官人,你聪明绝伦,颇有慧根,这番道理又岂会不懂?”

    许仙听了怒火更盛,哈哈笑道:“在下愚钝,还请师太赐教:我父母忠厚仁义,乐善好施,究竟造了什么业孽,才招来这满门抄斩的报应?靖康年间,千千万万的百姓又造了什么业孽,才有这家破人亡的命运?”

    慧真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凄楚的微笑,道:“草木何辜,何遭火焚?牛羊何辜,何受刀戮?世间祸福,看似风云不可测,却必有其因果。试想那迦叶佛时代的大修行者,也因误参因果,堕五百世野狐身,你我身处五行之内、轮回之中,又岂能看破?”

    许仙又是一凛,“野狐禅”的故事他小时就曾听过。

    据说唐朝时,百丈禅师上堂**,总见到一个陌生的老头在侧旁听,问他何人,他自称是燃灯佛祖时代的大修行者,住在山中,因为有人问他:“大修行的人还会落于因果吗?”他回答:“不落因果。”因此五百世沦为野狐之身。

    老头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又以同样的问题请教百丈禅师,百丈禅师回答:“不昧因果。”老头大彻大悟,告辞道:“多谢赐教,今日可以解脱野狐之身了!我住在山后,还请禅师以安葬亡僧的仪式烧送。”百丈禅师领众僧到山后,果然在岩石下发现一只死去的狐狸。

    “不落因果”与“不昧因果”虽只差一个字,其义却相去万里。前者认为修行高的人可以超脱因果,不受果报;后者却认为纵然是大修行者也不能例外,区别只在于他知道前因后果,坦然受之。

    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全因林灵素而死,倘若不是他救小青在先,入蜀山求药在后,未必会有此惨祸。细算起来,也算是自己结下的因果。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真有果报,也当落在他一人身上,为何要殃及父母、无辜?如此“因果”,又让他如何“坦然受之”!

    悲怒间,又听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莫听她胡言蛊惑,她这才是野狐禅呢!佛祖说‘诸行无常,万法皆空’,既是如此,又何来的因果?漫天神佛视苍生为蝼蚁,任其生灭。这世界哪有什么轮回报应?从来都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慧真淡淡道:“诸行无常,唯心净土;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古往今来,多少大智大慧的修行者,都因参不透因果,受不住本心,偏激入魔,万劫不复。许官人,一念觉即彼岸,一念迷即此岸,你这一脚,千万别踏空了。”

    她越是这般劝诫,许仙反倒越激起怒火与逆反之心,按住胸口的那卷龟甲书简,扬眉大笑道:“师太你放心。若论因果,此番大劫,全由林灵素而起;而林灵素之果,又全赖那‘炼天石图’与姓赵的狗皇帝之因。等我杀了那姓赵的狗皇帝,扫尽仇敌,自会毁去石图,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慧真失望已极,摇了摇头,道:“‘世间万法,皆从内求;妖魔易斩,心魔难除’。这是家师当年临别之际,传给我的‘十六字真言’,许官人,如今我也将它送与你。愿你斩灭心魔,终成正果。”

    说完闭上双眼,口唇翕动,默默地诵念咒诀,再不与他言语。霎时间霓光四射,浑身上下焕发出层层彩晕,宛如玛瑙翡翠,温润通透。

    许仙呼吸一窒,如被狂浪猛推,后背紧紧地贴在紫铜花瓣上。继而如陷漩涡,随着那莲花极速飞转,又听“轰”地一声巨响,周身炙痛滚烫,那朵紫铜莲花仿佛突然燃烧起来了,冲起万丈红光。

    他心里一沉:“不好,这臭贼尼要与我同归于尽!”念头未已,飓风怒卷,火浪狂涌,四周花瓣突然朝外打开,顿时将他高高地甩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时,已经飞旋着抛出海面,冲向那阳光刺眼的蓝天。

    接着眉心一凉,杀气侵骨,李师师已握剑抵住了他的喉咙,笑吟吟地凝视着他,道:“许官人要往哪里去?”

    低眉望去,下方海面涡旋滚滚,早已不见了那紫铜莲花的踪迹。敢情慧真将他抛为诱饵,耍儿了一记“金蝉脱壳”。

    许仙惊怒一闪即逝,笑道:“师师姐姐,你既要和我联手铲灭赵宋,又拿剑尖指着我做什么?在下胆子小,受不得惊吓,万一吓得糊涂了,将‘混沌皮图’与林灵素的下落全都忘得精光,那可怎生得了?”

    李师师收起长剑,格格笑道:“许官人太谦虚啦,你若胆小糊涂,天底下只怕就没有胆大包天、狡狯刁滑之徒了。”扣住他的脉门,飘然跃落到鲸鱼背上。

    许仙笑嘻嘻地道:“班门弄斧,见笑,见笑。”知这妖女阴狠多疑,就算自己立下毒誓和与她结盟,也未必会真心相信,若被她逼着吞下什么蛊卵毒虫,那就糟糕了。

    心念急转,伸手将怀中那龟甲书简悄然震成两半,取出其中半卷,道:“师师姐姐,你我既要联手灭敌,自当心无罅隙,为表诚意,特奉上半卷‘玄武骨图’。另外一半被在下藏在了某处,等到大仇得报,自当另行奉上。何如?”

    他转眸四顾,不见殷纣身影,料想必已被她收伏。以这妖女的神通,迟早知道“玄武骨图”为他所夺,倒不如卖个乖,以此作为交换的条件。

    李师师果然又惊又喜,妙目闪闪发亮,嫣然道:“许官人如此坦诚相待,奴家又岂会心存罅隙?只要你我齐心联手,天下谁与争锋!”

    她伸手待要接过那半卷龟甲书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用剑尖挑起,柔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日在吉塔山上,许官人与我约法三章,如今虽然时过境迁,这三条约法却不得不守。”

    许仙一怔,想起当时为了拖延时间,等候王重阳等人来救,似乎确曾胡诌过些什么,如今却记不起来了。

    李师师道:“许官人要奴家证明,与林灵素确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其一;要我医好官人双腿,绝不伤你性命,此其二;第三,要我传你完整的‘阴阳五雷**’与‘白虎皮图’上的所有绝学,此其三。这第一嘛,奴家已经完完本本地说过啦。第二至为简单,只是许官人若想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位金主,双腿暂时还不可医好。至于第三,奴家愿以李唐列祖列宗的名义立誓,只要你说出林灵素的下落,助我找齐‘炼天石图’,我李师师必将‘石图’上的所有心法、奥秘与君共享,如有违背,人神共弃,死无葬身之地!”

    许仙闻言精神大振,这妖女既以祖宗之名立誓,想来不敢违背。他对“炼天石图”倒并无必得之志,只要能登位金主,横扫道佛各派,酣畅淋漓地报仇雪恨,便已死而无憾。当下划破手指,将鲜血涂在嘴唇上,扬眉道:“一言为定!”

    李师师嫣然一笑,亦割破指尖,将唇瓣涂得殷红,而后又伸过手来,在他嘴上轻轻一抹,柔声道:“一言为定。”

    她春葱似的指尖柔腻,拂在唇齿之间,酥麻如电。许仙心中一颤,脸热如烧,想要朝后避开,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朝她那湿漉漉的红唇抚去。

    指尖蓦地一痛,被她张口咬住。

    他怵然一惊,仿佛有一团烈火从指尖直贯小腹,猛地腾窜起汹汹情焰。待要挣脱,李师师却紧紧咬住了他的手指,双眸灼灼而温柔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将他的手掌慢慢地覆盖在了自己脸上。

    肌肤相贴,幽香袭人。许仙心跳如狂,一下比一下来得猛烈,对视着那双妖娆魅惑的盈盈眼波,更如磁石附铁,意乱情迷。不知不觉间,手指已颤抖着捏住她的双颊,一点一点将她的樱唇挤成了“0”形,露出编贝似的玉齿。

    李师师胸脯剧烈起伏,眼神迷离,脸红如醉,双臂软绵绵地勾住他的脖颈,有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全都辉映在了她的脸上,灿灿夺目。许仙胸膺如堵,无法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炽烈,炽烈得有如吉塔山喷薄的熔岩,要将他,将她,将这个世界,瞬间焚灭。

第248章 圣母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许仙如梦初醒,猛地挣开身,朝后急退了数尺,笑道:“多谢师师姐姐。你我既已天地为证,歃血为盟,天下英雄尽入吾觳矣!”

    心下却是凛然恼怒,想不到这妖女媚惑之术一至于斯!自己若连这点定力也没有,又如何闯过前方的种种惊涛骇浪,报仇雪恨?

    却不知李师师心底的惊恼更胜于他。几十年来,能从她“摄魂**”下全身而退的,不过寥寥三人。这小子乳臭未干,竟有如此能耐,假以时日,又有谁能镇得住他?

    杀机陡起,却拢了拢发鬓,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声道:“是啊,歃血相融,从今往后,咱们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好弟弟,不夜城的婚礼也不知开始了没有?再不出发,可就抢不成新娘啦。”

    天海湛蓝,风起云涌,成群的鸥鸟尖啼着从他们头顶掠过。她从袖中取出一枝小巧玲珑的玉箫,朝许仙嫣然一笑,悠悠地吹了起来。

    身下那只巨鲸发出震耳欲聋的呜鸣,水柱高喷,载着两人,乘风破浪地朝北游去。

    海面上游弋的鲸群也仿佛被箫声所控,纷纷悲鸣转向。放眼望去,冰洋上黑丘浮动,水柱林立,映衬着灿灿阳光,壮丽无比。

    许仙盘腿而坐,衣袖猎猎,听着那悠扬诡谲的箫声,心潮亦如这海面般跌宕汹涌,想起慧真临终劝诫,想起葛长庚当日所托,更是一阵说不出的酸苦咸涩。他误放了林灵素,如今又与李师师结为血盟,若是葛仙人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救了自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前方是修罗地狱、火海刀山,也只有一条道走到底了!

    眼下唯一担心的,只有白素贞的生死。然而转头四望,却始终不见那朵紫铜莲花。暗自安慰自己,以慧真师太的修为,必能以“涅槃**”震死白姐姐体内的蛊虫,浴火重生。只是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重逢之时,又不知是敌是友、生耶死耶?

    见他蹙眉不语,李师师只道他在担忧不夜城婚礼之事,微微一笑,收起玉箫,道:“许官人放心,有鲸群为我们引路,最多三五个时辰就能到达不夜城了。神门群雄此时纵然已经到齐,也要等到吉时、来了岳丈大人才可行礼。你既是‘济安太子’,再要假冒展子夜,可就不妥了。但你大可以‘冥王指定女婿’的身份,大闹婚礼,打遍群雄,一举夺占‘神帝’与‘新郎’之位。”

    许仙听得那“打遍群雄”四字,热血上涌,忍不住笑道:“此事虽然好玩儿,但也得冥王这位岳丈撑腰才是。我才捣碎了岳母的铜人棺,抢了半卷‘玄武骨图’,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怎会认我这女婿?”

    李师师妙目中晶光闪动,笑吟吟地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疯子的心思又岂能用常理推测?等见了那展子夜,我担保他会暴跳如雷,咬牙切齿,豁出性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许仙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料想殷纣必已被她制伏,指不定还下了什么蛊虫,操纵自如。但她后半句话又似另有所指,不知究竟藏了什么机锋?心中怦怦大跳,更觉期待,却假意叹了口气,道:“山外有山,神门高手数不胜数,纵然冥王站在我这边,要想斗败群雄,坐上神帝之位,也是难如登天……”

    李师师嫣然道:“许官人胸怀吞天之志,又何必如此自谦?你一人独战‘百尺剑塔’,又以‘无脉之身’杀出道佛各派的重围,众人瞧在眼里,惊在心间,又有谁敢不服?依我猜,你只要打败那‘黑帝’金兀术与‘黄帝’混沌神君,就再没人敢阻你分毫了。”

    许仙听到那“金兀术”三字,又是一凛,若能借此良机,手刃这自小痛恨的老蛮贼,倒也是一桩快事。但这厮魔功盖世,相隔数载,不知又有什么惊人进境?至于那位“混沌神君”,闻所未闻,但既能成为“五魔神”之一的“黄帝”,想来绝不在兀术老贼之下,需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才是。

    李师师柔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奴家虽算不得神门中人,却对他们的底细略知一二,而他们对许官人却是一无所知。敌明我暗,这场战,没打你已先赢了一半啦。”

    她低声细语,娓娓而谈,将金兀术与混沌神君的修为特点、平生绝学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许仙听得又是惊骇又是振奋,暗暗又觉侥幸,亏得与这妖女结盟联手,否则以自己的临战经验,纵然真气绝顶,也绝难取胜。

    浪花分涌,冰山穿掠,不知不觉间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师师已将魔门中的种种人物、掌故大致说了一遍,许仙边听边牢记在心。

    忽听鲸群悲鸣不绝,速度渐缓,往前望去,云雾缭绕,茫茫不见天日,想来又回到那“迷雾海”了。

    李师师眉梢轻轻一挑,道:“不夜城就快到啦,许官人……不,完颜济安,你可准备好了么?”伸手在脸上一抹,长眉细眼,梨窝浅笑,蓦地化作了另一张容颜。

    许仙一怔,笑道:“敢问这位小娘子又是谁?”李师师旋身飞转,青衣鼓舞,髻垂双环,瞬间变成了丫鬟打扮,朝着他盈盈行礼,微笑道:“奴家自然是完颜官人的侍婢抱琴了。”

    若不是亲眼目睹,绝瞧不出眼前这清秀丫鬟就是先前的白衣师太。许仙惊佩之余又不免有些忧惧,暗想:“这妖女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他日若与她决裂,不知当如何识破真身,免遭暗算?”

    狂风刮来,大雾弥合。李师师重又取出玉箫,吹曲驾驭鲸鱼。在苍茫雾海里穿行了小半时辰,虽仍望不见岛屿、城郭,却终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丝竹声,夹杂着密雨般的鼓点,时高时低。

    鼓乐声越来越近,云雾跌宕乱舞,仿佛随其节奏在海上鼓涌起伏。许仙越听越觉不妙,曲声汹汹凄诡,杀机四伏,似有千军万马隐藏在那茫茫天海之中。

    忽听“轰轰”连震,红光冲天,数十道炮火呼啸着撞入周围的海面,惊得鲸群呜吼,大浪滔天。

    许仙一凛,立即双掌下拍,借着反震的气浪凌空跃起,和李师师一前一后地朝那炮火最为密集处冲去。正欲运足真气,自报姓名,右前方狂涛怒卷,突然飞起一只巨兽,金光乱舞。

    “嗷——呜!”

    那巨兽凶睛碧光爆射,咆哮着喷出一大团青紫色的烈焰。被两人气浪掀卷,火球变向飞旋,恰好撞中下方鲸背的气孔。鲸鱼悲鸣如雷,霎时间便被炸出了一个方圆十几丈的大洞,焦臭扑鼻,血肉模糊。

    借着那姹紫嫣红的火光望去,只见那怪兽遍身金甲,形如麒麟,却长了一条三丈余长的巨尾,火焰滚滚,昂首睥睨,极为凶暴狰狞。背上骑着一个紫衣女子,手握双锏,恶狠狠地瞪着两人,厉声喝道:“好狗不挡道,要想活命,就给老娘滚开!”

    她双眸碧绿通透,红发如火,就连眉毛也是夺目的紫色,越发衬得肌肤莹白如雪,也不知是哪个番邦的美人,说的大宋官话怪腔怪调,生硬尖利。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位就是神门五母之一的‘南极炙天烈焰圣母’烈南笙了,乖僻暴戾,独来独往。她的赤火真气极为强猛,当年若不是受伤在先,未必会败给‘火云雷神’。她与你我倒有个相似之处,都对赵宋狗皇帝恨之入骨。”

    许仙忖道:“原来她就是那淫贼烈云狂的远方姑母。同是一脉之血,却有如云泥。”听到最后一句时,心中一动,若能将这女魔头收归帐下,对复仇之计大有裨益。

    烈南笙见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自己,勃然大怒,正欲挥锏朝他当头劈下,又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云雾迸涌,波涛如沸。

    烈南笙脸色骤变,高声喝道:“来了!在正巽位!”声音高越尖利,远远地传遍了冰洋。前方那些炮火立刻随之转向,朝着东南方密集喷吐,划出数以百计的红光。

    “轰!”“轰!”“轰!”

    层云尽染,如火如荼。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隐约可见一座乌黑的山丘从鲸波里高高拔起,接着又听一声狂吼,许仙脑中“嗡”地一响,整个海面竟瞬间掀起了六七丈高!

    霎时间,巨浪冲天,悲鸣不绝,数百条鲸鱼不约而同地腾空高高飞起,映着漫天霞云,蔚为壮观。饶是他真气绝顶,也被那强猛无比的冲击波掀得翻身飞卷,纸鸢般飘荡风中。

    循声望去,隔着那红纱似的重重云雾,只见那“岛屿”上抛起一条数百丈长的漆黑巨蟒,碧睛闪耀,龇牙狂吼。

    他心中一震,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玄武!想不到相隔数年,竟又在这广袤极寒的北海,撞见了这只无人可挡的太古孽畜。

第249章 灵珠

    电光乱舞,照得天海蓝紫一片。

    透过那茫茫迷雾,隐约可见数以百计的大小船舰正乘风破浪,朝“玄武”围冲而去。炮火呼啸,夹带着无数箭石,接连不断地撞击在那巨兽的长颈与龟背上,喷涌起一道又一道赤丽的火光。

    玄武虽然甲坚肉厚,岿然不惧,却似被彻底激怒了,咆哮着飞甩长颈,喷出滚滚水柱,有如银河飞泄,白龙夭矫。“轰轰”连声,碎板横飞,水柱所及之处,船舰无不帆迸桅裂,摇曳翻覆。

    许仙翻身滚落在鲸背上,心下大凛。当日北海屠龙时,早已见识过这太古神兽的凶威。以金国水师的坚船利炮,尚不能伤它分毫,如今魔门众人故技重施,又有何用?

    念头未已,却听那烈南笙厉声喝道:“击鼓、吹角,念咒!”四面号角破云,鼓声大作,响起一片嗡嗡的咒语声。

    玄武昂立海面,发出痛苦无比的狂吼,浑身碧光荧荧,就像无数鬼火密密攒动,随着咒语韵律地闪耀。

    众人高声欢呼,士气大振。船帆猎猎,破浪疾驶,炮火、箭矢更加密集地朝它射去。

    许仙幡然醒悟,敢情这些箭石、炮弹上涂抹了蛊卵、毒虫,难怪众人这般有恃无恐!他虽已决心与魔门同伍,但眼见他们以如此阴狠卑劣的手段对付玄武,又不由涌起鄙薄厌憎之心。看着那凶兽举世为敌,痛苦而绝望地狂吼,更是心有戚戚,五味交集。

    咒语声起初还有些嘈杂凌乱,但随着鼓号节奏,越来越高越齐整,玄武身上的绿点也随之越来越多,遥遥望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它蓦地缩回头,翻身飞旋,泰山般撞入海里。

    “轰!”巨浪如倾,周围的数十艘船舰登时凌空掀飞,翻转坠落。霎时间惨叫迭起,人影如蚁,也不知有多少人手舞足蹈地掉入波涛。

    混乱中只见麒麟咆哮着破空飞起,火焰熊熊,烈南笙整个人仿佛都燃烧起来了,尖叫道:“这孽畜就快抵受不住啦!谁能剜出它的灵珠,谁就是我神门天帝!”挥舞双锏,率先朝玄武流星似的冲去。

    听得此言,众人的野心登时又盖过了恐惧,纷纷轰然附应,争相冲起。人影闪烁,剑光火矢此起彼伏地划过浓雾,激撞在那咆哮飞旋的玄武身上。天海摇震,千重万重的气浪有如极光,缤纷壮丽。

    玄武发疯似的连环飞转,惊涛如沸,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四周鲸鱼悲鸣不绝,纷纷潜入海里,许仙只得双手一拍,翻身坐到不远处的一块浮板上,随波跌宕。

    李师师衣裙鼓舞,翩然落在他身前,嫣然道:“许官人,贼老天待你不薄,知道你想登上神门天帝之位、报仇雪恨,就将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眼前来啦。”

    许仙一怔,难道她是要自己当着神门众人之面杀了玄武?困兽死斗,其勇倍增,更何况是这翻天倒海的太古凶兽?就算得她暗中相助,也万难讨得好去。

    但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诮之意,心里又是一凛。许宣啊许宣,要想灭尽仇敌、推翻赵宋,何尝不是难如登天?若见了这区区凶兽便打起退堂鼓,又谈何矢志不渝,一往无前!

    累积了数载的悲怒仇恨仿佛全在这一刻如火山迸爆,热血冲顶,纵声长啸。蓦地拍浪翻身,冲起七丈余高,御风掠向玄武。

    大浪如暴雨覆顶,火光扑面,碎板、断肢、人头……接连不断地从他身侧飞旋而过。

    玄武陀螺乱舞,时而扶摇破空,时而劈扫狂涛,就像顶天立地的滚滚飓风,“之”字形地摇曳碾压,所向披靡。顷刻间,不知有多少船舰被拍炸震碎,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撞得尸骨无存。

    只听咆哮如雷,耳膜欲破,头顶猛地一沉,那条巨大的蛇尾凌空高舞,业已势不可挡地朝着他当头劈下。

    许仙长啸不绝,内外交感,指诀变换,接连几记“火风鼎”、“雷水解”、“风雷益”,贴着那巨尾有惊无险地翻身飞旋,双手合握,气剑破舞,接连劈斩在那青光泠泠的厚甲上。

    “轰!”“轰!”“轰!”

    鳞片迸飞,气浪狂震,玄武吃痛怒吼,长尾竟被他硬生生劈得反弹抛起。许仙亦虎口迸裂,浑身酥痹,借着汹涌气波破空飞起,堪堪避过了那凶兽旋转冲来的庞巨身躯。

    浓雾中传来一片惊呼,这几记连环重击虽然未能逼退玄武,却显然给魔门群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人眼光甚利,认出他是谁来了,尖声叫道:“帝尊!是帝尊陛下!”

    众人更是轰然大哗。此时伏击玄武的神门群豪中,虽然有不少未曾参加前几日与道佛各派的大战,却都听说了许仙的惊人战绩。不管这来历不明的小子是否真的“林灵素百纳之身”,能以一己之力击破“通天卍绝阵”,都足以让人顶礼膜拜了。

    “嘭!”玄武侧身重重砸入海面,劈撞起百丈高的狂涛,又立即飞轮似的冲天而起。周围暴雨如注,数以百计的人影趔趄撞飞,惨呼、惊叫不绝于耳。

    许仙借势随形,又是几记“风水涣”、“火雷噬嗑”、“天泽履”,如纸鸢飘舞,有惊无险地穿过那凶兽飞扬的巨颈间,左手顺势一拍,翻身冲向它头顶。

    他听父亲说过,灵珠是凶兽灵炁所结,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至珍药材,通常都在头顶“泥丸宫”处。玄武蛇头上有两个凸起的犄骨,犄骨中间有条凹陷的长沟,覆着金碧交错的鳞甲,想必就是蕴结兽珠的所在。要想打败它,只有毕全功于一役了。

    忽听一人尖声喝道:“小子让开!”右侧炎风狂卷,烈南笙骑着麒麟抢身冲到,口中急念咒诀,双锏化作两条交旋的赤龙,呼啸着撞向玄武头顶。

    “轰!”气浪四炸,霓光乱舞。

    玄武蓦地弓起脖子,发出恐怖至极的怒吼,鳞甲片片竖起,长舌飞扬,滚滚水柱登时如银河般喷泄而出,掀飞那两条铜锏,又将烈南笙连人带兽掀飞出十几丈高。

    许仙本能地凌空连环后翻,挥掌连挡,饶是他真气雄浑无比,仍被那水柱撞得浑身酥麻,窒闷欲爆。

    好在同时,又有几道人影斜地里掠到玄武头顶,争先猛攻它犄角间的鳞沟。玄武大怒,回旋反击,顿时将他们撞得鲜血狂喷,当场毙命。后方冲来的人还不等靠近,也被纷纷震飞。

    许仙趁机抢身反攻,毕集全力,气剑如极光乱舞,连续不断地劈斩在那凶兽的下颌、眼脸与头顶,鳞片碎裂,血箭迸射。

    奈何这些皮肉之伤非但不能致命,反倒激起了玄武更为狂暴的怒火,撇开旁人,咆哮着朝他螺旋猛攻。远远望去,犹如羊角狂风,在海面上掀卷起百丈余高的涡旋巨浪,扶摇乱舞。

    若是常人,置身其中,早已震得经脉碎断,魂飞魄散了。好在许仙本就是“无脉之身”,又创悟了“盘古**”,可以随心所欲地调用混沌真炁;加之“六十四卦阴阳指”亦已炉火纯青,看似如同飓风中的禾杆,飘摇跌宕,凶险万状,却总能感时应势,绝处逢生。

    外头众人同仇敌忾,自不免看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惊呼、叫好声层出不穷。鼓号声又渐渐响了起来,夹杂着咒语,排山倒海,引得玄武痛不可抑,更加疯狂。

    许仙越斗越是凛然。虽然这凶兽的灵活度不如青龙,但皮甲之坚厚、力量之狂猛,却远在后者之上;又没有蟒蛇的“七寸”,或青龙的“逆鳞”,纵然劈中头顶,也岿然无损……实在找不到任何弱点。照这么激斗下去,就算自己不被劈撞得粉身碎骨,也迟早耗尽气力,束手待毙。

    忽听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孽畜的灵珠不在头顶,而在龟腹之中。当年女娲从它身上剜出一块龟甲,制成‘玄武骨图’,只要你能找到那块缺口,就能一举破入它的身体了。”

    许仙精神大振,一边回旋避挡,一边凝神扫望,却见它龟壳如山岳崔嵬,凹凸嶙峋,一时哪能辨清何为缺口?想起怀里的那小半卷龟甲书简,心里一动,取出仔细查看。

    甲骨白里透青,纹理较细,与那凶兽的背壳截然不同,倒与下腹处颇为相近。当下更不迟疑,翻身飞转,沿着它的底壳疾冲而下。

    底壳青白平坦,有如万丈绝壁,被火光辉映,隐约可见无数彩线纵横交错,闪耀着淡淡的霓光。狂风扑面,头上、脸上、身上……也不知粘着了什么,又麻又痒,定睛一看,浑身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那万千彩线赫然是密密麻麻、迎风飞扬的五色蛛丝!

    还不等吸气,眼前一花,酸风刺眼,两只巴掌大小的彩茸蜘蛛飞旋着从他面前荡过,“嗤嗤”吐丝,立刻将他口鼻封住。继而手脚、脖子、腰腿齐齐收紧,蛛丝层层乱舞,已如春蚕织茧,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第250章 芋头

    许仙眼前一花,酸风刺眼,已被蛛丝层层交旋,如春蚕织茧,捆了个严严实实。

    冰霓蛛!

    他心中闪过一丝森寒惊惧,这种北海怪虫吐出的丝强韧而剧毒,一旦被缠缚,就算是鲸鱼,也必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融蚀为一具白骨。正欲奋力挣脱,忽见几十个米粒大小的东西沿着蛛丝急速冲来,微微一怔,忍不住哈哈笑道:“芥子娘子,须弥小舅子,原来是你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些“米粒”有头有脸,手脚俱全,正是当日吉塔火山上遇见的太古菌人。反倒是他蓬头乱须,满脸血痕,菌人们一时难以认出,纷纷大呼小叫,握着尖针跳上他的身躯,喝道:“魔头敢尔!吾公主芳名,岂是汝脏嘴所能呼乎?”“什么娘子小舅子,再敢胡言,将汝嘴巴、鼻孔一齐缝紧,看汝还敢放屁耶!”

    许仙笑道:“好臭,好臭。”重见菌人,倍觉亲近。又想起当初半梦半醒时,他们与王重阳带着自己,随玄武遍游北海的情景,心头大暖,左右环顾,笑道:“既然不许我叫娘子、小舅子,那么王芋头呢?他又在何处?”

    众菌人更奇,七嘴八舌地叫道:“汝乃何人?如何知道王芋头之名?”“是了,王芋头定是教这魔头抓走了!快钻进他的脑子,查出王芋头的下落!”

    许仙一怔,正想问他们王重阳落入谁手,又听玄武雷霆狂吼,飞旋着砸入海里。“轰”地一声,喉中腥甜狂涌,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骨骸、脏腑仿佛全被波涛撞得粉碎。

    四周气泡汩汩,彩蛛乱舞。

    闪闪发亮的蛛丝将他纵横交错地黏附在玄武腹壳上,随着那山岳般的巨兽旋转下沉。血丝从他的口鼻间冒出,袅袅逸散。菌人们则抓着蛛丝与他的发丝、胡须,前后左右地飘摇跌宕。

    似乎过了漫漫千年,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玄武终于又咆哮着破浪冲起,耳边登时又响起种种轰鸣,以及菌人们嘈杂的尖叫声。

    他蓦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见黑影一晃,一个菌人跃到鼻尖上,颤声道:“是你!你……你还活着!”红光映照在她小巧玲珑的脸上,又惊又喜,泪光滢动,赫然正是那菌人公主“芥子”。

    许仙痛得难以呼吸,口中兀自笑道:“听说有个美貌的娘子为我守寡,阎罗王心下不忍,又让我活过来啦。”

    菌人公主柳眉一竖,叉着腰,却忍不住“嗤”地笑了起来。须弥跳到她身边,“啊”地叫了一声,大喜道:“原来是你!”众菌人跟着嗡嗡叫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玄武腾空高高跃起,长颈、巨尾、四肢全都笔直地舒展开来了,吼声如雷。魔门众人瞧见许仙贴附在它底腹,无不惊呼四起。有人想要抢身相救,却被撞得接连凌空飞退。

    许仙顾不得其他,大声道:“你们怎会到了这里?王重阳呢?”菌人公主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道:“他被这些恶人抓走啦!我们到这儿,就是来救他的。”当下将这几年来的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王重阳将许仙安置在“亡灵之塔”后,与众菌人骑乘玄武,继续泛海游行,一心将这孽畜收入“混沌元始瓿”,镇回吉塔山里。奈何神瓿的瓿盖被小青盗走,威力大减,反复苦斗,始终无法降伏。

    几年朝夕相处,王重阳与众菌人情谊日深,与玄武也有了种亦敌亦友的奇怪感情,若非使命所托,真不愿将这重得自由、啸傲汪洋的神兽重镇瓿中。那凶兽似也颇通人性,几次原可将他重创,却全都“手”下留情,懒洋洋地放过了。

    直到半个月前,路经数百里外时,又遇见了百余名提着灯笼、骑乘“龙鲼”的白衣人,玄武忽然像发了狂似的翻波倒海,将那些伥鬼撞死大半。混乱中,只听得王重阳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搜寻,却见他被伥尸掳上了一辆白纸糊就的飞车,消失在鲸波之中。

    王重阳失踪后,不但众菌人心焦如焚,玄武也似乎颇为躁怒,兴风作浪,直扑“不夜城”。想来这凶兽颇具灵性,知道王重阳被囚禁在彼处,带着他们解救去了。

    不想魔门早有所备,在迷雾海里布下埋伏,用火炮、箭石、蛊虫……猛烈围攻。生死关头,菌人们与玄武同舟共济,纷纷助它消灭鳞甲、伤口里的蛊虫,抵挡近身冲来的强敌,所以才有了用蛛丝捆缚许仙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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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仙这才明白来龙去脉,心中一动,笑道:“娘子,你们要救王芋头,我倒有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只是不知道这大乌龟懂不懂人话,肯不肯帮忙?”

    当下将自己冒充不昼国主女婿,前往不夜城捣乱的计划说了,道:“只要这大乌龟给个情面,假装被我收住‘混沌元始瓿’,魔门上下就得奉我为天帝。等那时进了不夜城,展子夜还敢不乖乖地将王芋头放出来么?”

    须弥大喜,拍手称好。菌人公主却蹙起眉尖,摇头道:“玄武凶狂桀骜,若肯被收入神瓿,又何须等到今日?就算它真有灵性,愿意搭救王芋头,也绝难做此牺牲。”

    须弥心下不耐,跳起身,道:“它愿不愿意,总得问过才知道!姐姐,你和这小子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大乌龟。若它同意,便让它收起颈尾四肢,等着神瓿来收;若它不同意,再想法子便是!”不等芥子同意,沿着蛛丝冲天急掠,朝玄武头颈冲去。

    众菌人嗡嗡叫道:“问过才知道!问过才知道!”纷纷攀丝飞掠,追随其后。

    此时炮火、箭石全都发射尽了,大雾茫茫,昏黑如夜,只听见玄武雷霆狂吼,遍体闪着荧荧绿光,就像银河在苍穹里飞旋乱舞。许仙随着它上下左右,天旋地转,凝神静待,一颗心仿佛随时将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菌人公主抓着蛛丝,忽左忽右地悬在他的鼻上,双眸闪闪地凝视着他,几次启唇想要问他什么,目光交会,脸颊又忽然一阵晕红,转过头去。

    许仙呼吸一紧,突想:“不知在我混沌昏睡的这几年里,她是不是曾偶尔想起过我?除了她,世上又有谁会挂念着我?”眼前闪过小青、完颜苏里歌、楚青红……等人的容颜,接着又晃过白素贞那双清冷神秘、如融冰春水般的眼波,胸口如锥刺痛。

    就在此时,忽听玄武厉声怪啸,庞躯猛地一顿,长颈、巨尾、四肢竟真的朝龟壳里齐齐缩去!

    许仙心跳、呼吸陡然顿止,一时间竟没醒过神究竟发生了什么。菌人公主圆睁妙目,小脸涨得通红,显然亦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叫道:“它……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众菌人面面相觑,蓦地爆发出一片欢呼,嗡嗡附应:“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许仙惊喜欲爆,没料到竟如此简单,但一想憨厚朴直的王重阳竟然如此得菌人爱戴,就连凶狂如玄武,竟然也甘愿为了他做此牺牲,不由五味交涌,分不清是羡妒还是忌恨。暗想:“王芋头天赋绝顶,今后若肯助我,自是再好不过;但若自许仁义,与我为敌,还不如借此机会将他除去!”

    芥子满心喜悦,不知他已起杀机,嫣然道:“好啦!许官人,我们将‘混沌元始瓿’抛给你,你需得全神贯注,记住经诀……”忽一迟疑,握针抵住他的眉心,低声道:“这神瓿是女娲传与我菌人国的宝器,你需得对着天地立誓,救出王重阳后,将它送还我们,绝不挪作他用,更不可拿它来干伤天害理之事!”

    许仙笑道:“娘子放心,我若占着不还,必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心中却盘算道:“有了这收纳玄武的上古神器,要想掀翻赵宋、杀光狗皇帝和所有仇敌,可就胜算倍增了!嘿嘿,就算五雷轰顶,也不过是贼老天为我平白添加真炁,好得很啊。”

    芥子咬了咬唇,道:“你若违背誓言,我绝饶不了你!”撤回尖针,道:“松开蛛丝,送出神瓿!”

    话音刚落,“咻咻”激响,捆缚他身上的蛛丝尽皆迸断。接着银丝乱舞,一个金灿灿的圆钵贴着那平坦如绝壁的龟壳,破空飞旋而起。

    许仙更不迟疑,纵声长啸,翻身直冲苍穹,喝道:“玄武孽畜,还不快入我神瓿!”凝神聚气,默念芥子传音所授的经诀,双掌遥遥朝向那飞旋的金瓿,叱道:“阴阳五行,宇宙归混沌。大小如意,天地入我心!”

    “轰”地一声巨响,霓光四炸,那金瓿瞬间涨大了十几倍,倒悬在玄武头顶,“呼呼”飞转,四周飓风狂舞,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将那巨兽绞扭着往瓿口收去。

第251章 黑帝

    “混沌元始瓿!”众人齐声惊呼,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太古神器竟会落入这神秘少年之手!李师师妙目中亦闪过震愕阴冷的神色,微微一笑。

    霓霞滚滚,玄武那庞巨山岳的身躯水光般剧烈晃动,狂吼着冲入神瓿,只剩下长尾犹在剧烈飞舞。

    许仙喝道:“抱琴,拿乾坤袋来!”接过李师师凌空抛来的神袋,急念咒诀,敞开袋口,又叫了声:“收!”

    金光陡敛,漫天的云雾、火光、狂风……登时都随着那凶兽收入瓿中,接着又被鼓舞的乾坤袋罩了正着。

    霎时间阳光刺眼,碧空如洗,仿佛从黑夜突然变成了白昼。许仙衣衫猎猎鼓卷,收紧乾坤袋,揣入怀中,长啸着冲落浮板。鲸波起伏,推着他回旋跌宕,啸声在天海间隆隆回响。

    众人或凝立空中,或踏立海上,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前,这小子还被玄武压得动弹不得;片刻之后,竟乾坤逆转,瞬间将玄武收入神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纵声高呼:“神门天帝,天下无敌!神门天帝,天下无敌!”继而遍海如沸,欢呼四起。

    金光粼粼,风帆鼓荡,残存的十余艘船舰竞相朝许仙驶来。最先的那艘绿旗飘舞,绣了一只狰狞凶暴的怪鸟,赫然正是“狼雕号”。胡三书、花神谷众女挤在船头,又笑又跳,朝着许仙争相挥手。

    他吐了口长气,心潮激荡,悲喜交集。这群海盗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若是从前,必不屑于同流合污,但此时却如逢故友,说不出的亲切。在这世上,他早已是人神共弃的孤家寡人,就连白姐姐也对他视若仇雠,或许也只有这些人,才会如此由衷喜悦地翘首欢迎吧。

    李师师翩然跃落到他身边,笑吟吟地传音道:“许官人,想不到你嘴甜口蜜,竟能哄得太古菌人将‘混沌元始瓿’平白送你。有此本事,何愁大业不成?奴家先前倒是枉自担心了。”

    许仙一凛,这妖女的眼力果然锐利无比,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大雾茫茫,竟仍能发现那些米粒大小的菌人。知她多疑狠辣,自己得了这法宝,必惹她猜忌,微笑道:“师师姐姐慧眼如炬,什么也瞒不过你。”

    当下索性将当日如何在吉塔山结识菌人,又如何与王重阳共斗玄武、被撞昏迷,而后王重阳又如何同菌人同行数载,被不夜城所擒……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见他毫无隐瞒,李师师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天助你啦……”此时“狼雕号”与另外两艘大船已并行驶到了二十丈内,她秋波流转,脸色蓦地一变,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传音道:“贼老天的心思可真难猜。许官人,比玄武更难缠的对手终于还是来啦。”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左侧船头上立着七个黑衣人,玄裘毡帽,背负长刀,神色冷酷阴狠。为首的是一个苍白瘦削的黑裘老者,斜眉鹰鼻,双眸凌厉,个头虽不高,却似鹤立鸡群,让人过目不忘。

    金兀术!许仙呼吸一窒,想不到时隔数年,竟又在北海遇见这鞑子老贼!这厮既是“魔门五天神”之一的“玄冥黑帝”,此行想必也是为了争夺魔帝之位而来了。

    念头未已,果听李师师传音道:“林灵素‘死’后,魔门山头林立,各个都觊觎着‘神帝’之位。兀术老贼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金主,横扫天下,对‘神门天帝’更是志在必得。许官人,你要想领袖魔门,再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基金帝,就一定要杀了这只最大的拦路虎!”

    金兀术冷冷地盯着他,寒芒闪烁,又是惊怒又是憎恨,显然也已认出眼前这残疾少年就是当年追斩青龙时,所遇见的那位“济安太子”了,紧攥着双拳,青筋暴起。

    许仙被他双眸里的凌厉杀机激得汗毛乍起,怒火也随之直冲头顶。自小以来,他敬慕岳飞,痛恨金寇,对完颜兀术更是恨之入骨。如今虽然遍历沧桑,天翻地覆,此情此念却依旧深植于心。

    当下依照李师师所嘱,纵声大笑道:“都元帅,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当日你众目睽睽,趁我屠斩青龙之际,偷袭暗算,父皇没将你这谋弒太子的反贼满门抄斩么?”

    海上登时一片哗然。魔门中知道“黑帝”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却都知晓几年前北海那场惊心动魄的“屠龙大战”。

    “太古四兽”之一的青龙逃出封印,与玄武咆哮北海,却被一位自称金国已故太子的瘸腿少年,与一个神秘的金国婢女联手所杀。听许仙此言,难道他就是那位金国太子?那么他身边的这个白衣女子呢?莫非就是与他联手屠龙的金国婢女?

    金兀术冷冷道:“青龙先为我大金火炮重创,又与玄武斗得两败俱伤,最后方被众人联手所灭,何时又成了你独占之功了?阁下冒充太子,构陷本王,自知死罪难免,伺机逃之夭夭,如今竟又敢借着我大金太子之名招摇撞骗……还不快跪下受死!”

    他既已被戳穿身份,无意再作隐瞒,运足真气,硬生生将许仙的笑声压了下去。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声如春雷迭爆,震得波涛喷涌,众人气血翻腾,惊骇更甚。

    他这番回答,自是承认自己金国都元帅的身份,同时也印证了眼前的神秘少年便是当年的“屠龙太子”了!想到许仙两腿残疾,竟能在短短几年间,先后屠伏太古两大神兽,无不骇然。

    许仙哈哈笑道:“兀术老贼,你倒真会恶人告状,反咬一口。可惜这儿已不是几年前的北海,不由你说了算。”环顾四周,高声道:“各位神门兄弟,你们说谁能降伏玄武,便奉为帝尊,这话算不算数?我完颜济安师从林灵素,屠青龙,伏玄武,孤身击破‘百尺剑塔’,敢问还有谁人不服?”

    众人鸦雀无声,唯有胡三书等人高声叫道:“帝尊神威盖世,众望所归,谁敢不服?”“完颜兀术!你以下犯上,冒渎帝尊,根据我神门律条,理当千刀万剐,枭首示众,还不快跪下伏诛!”

    金兀术身边那六人勃然大怒,拔刀怒啸,便欲朝“狼雕号”扑去,却被他挥手拦了下来。

    金兀术面无表情,淡淡道:“根据我神门律条,要想登位天帝,需得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前任帝尊驾崩,或被挑战者击败;其二,挑战者以剑夺位,能在一日之内,孤身打败神门中的任一反对者;其三,挑战者还需德高望重,取得五帝、五母、十老祖中三分之二的支持,方能登位。如今林帝尊生死不明,你也未曾击败任一反对者,哪条律例承认你是我神门新任天帝了?就算方才大家说过,谁能剜出玄武灵珠,便奉为帝尊,你不过是借着神瓿封印了玄武,它体内的兽珠呢?又在何处?”

    被他这般反驳,胡三书等人一时哑口无言,难以应答。

    又听一个浑厚的嗓音朗声道:“黑帝所言极是。这位完颜兄弟虽然神功盖世,令人叹服,但林帝尊是生是死,尚未定断,咱们这么快推选神帝,颇为不妥。就算真要推立,也当按照旧例,比剑夺位,得五帝五母十老祖承认才是。”

    说话之人又矮又胖,白眉长须,满脸红光,光秃秃的额头上肿了个大瘤,手中握着个长近丈许的桃木杖,看起来颇为滑稽,却似颇受神门群雄拥戴。话音刚落,众人便争相点头,议论纷纷,赞同的显然占了多数。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位便是自称‘南极仙翁’的翁鹤松了。他看似温厚慈祥,却是‘魔门十祖’里修为最高、也最为凶狠毒辣的。当年昆仑会盟,只输了半招,错失了‘白帝’之位,此番必是想卷土重来,你要小心啦。”

    许仙一凛,他曾听程仲甫提起过这魔头,传说少年时在昆仑遇仙,悟创了长生不老之术,如今已有两百多岁,居无定所,行踪诡秘。三十年前曾独创峨眉二十八寺,杀了五十三位僧人,重创百余人,轰动四海。据称天下真正能克制住他邪功的,只有明空大师、葛长庚、林灵素三人。如今前二人已经死了,后者又下落不明,难怪他又重现江湖。

    他本就是好胜争强之性,越遇艰险,斗志越是昂扬,心想:“这帮魔头妖女个个桀骜凶顽,若不挑几个最棘手的杀鸡骇猴,必不心服。”毕集真气,哈哈大笑道:“很好。林帝尊已将神帝之位传给我了,诸位有谁不服,不如就在这儿比个高低,是胜是负,至死方休!”

    “轰”地一声,双手虚握处,冲出一道六七丈长的气剑,滚滚吞吐。前方惊涛炸涌,白浪翻腾,随着他“剑尖”所指,在海上银龙般蜿蜒飞旋。

第252章 侍婢

    “轰”地一声,许仙双手虚握处,冲出一道六七丈长的气剑,滚滚吞吐。前方惊涛炸涌,白浪翻腾,随着他“剑尖”所指,在海上银龙般蜿蜒飞旋。

    众人脸色齐变,登时又安静了下来,纷纷朝金兀术、翁鹤松等人望去。翁鹤松笑嘻嘻地拄杖不语,似乎和自己毫无关系。

    金兀术冷笑一声,左手握紧那柄漆黑的龙角长弓,正欲踏步上前,忽听北边传来一阵丝竹,仙乐飘飘,有人唱道:“夏时花兮冬时雪,一昼一夜一梦觉。月孤轮,孤轮月,问君消得几圆缺?”

    波涛起伏,六只巨大的龙鲼贴着海面极速飞来。鲼背上各坐着数十个高冠大袖的白衣人,衣裳鼓舞,脸色惨白,或吹管拨弦,或高举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笔涂着“不夜”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赫然是不夜城的伥尸。

    唯有那唱歌的黑衣女子似乎还是个活人,双目俱瞎,声音清柔婉转,却蕴含着无尽的凄凉与哀苦,听得人满心怅然,莫名悲悯。一曲既毕,眼白翻动,柔声道:“人生苦短,佳期如梦,各位好朋友,既到此共贺展城主大婚之喜,何不弃戈解甲,把酒言欢?”

    许仙杀气尽消,不由自主地将气剑垂了下来。

    却听李师师吃吃一笑,传音道:“许官人果然怜香惜玉。这位娘子是不夜城主展子夜的姑姑,魔门五母之一的黑山姥姥。那双眼睛便是因为当年被林灵素遗弃,激愤之下自行刺瞎的。你说自己是林灵素的徒弟,可千万要小心啦。”

    许仙一怔,想不到林灵素偏狭狂傲,竟然欠下了这许多情债。黑山姥姥这名字颇为陌生,想来极少在中原活动。瞧她容貌,年轻娇姸,似乎不过二十来岁,黛眉凝愁,弱柳扶风,若非双眼俱盲,端的算得上颠倒众生的绝色美人。

    “客随主便,悉从姥姥安排……”金兀术对她似乎也有些忌惮,收起长弓,双眸却依旧怒火闪烁地盯视着许仙,冷冷道,“等展城主大礼之后,再当着各位帝、母、老祖之面,与这冒充帝尊的小贼一较高低。”

    许仙心道:“你许爷爷来这儿就是搅乱婚礼的,等不到那时,你们就全坐不住啦。”口中却哈哈笑道:“一言为定!”双手一拍,与李师师并肩飞掠,跃上了“狼雕号”的甲板。

    神门群雄眼见一场血战消弭无形,全都松了口气,纷纷跃回各自船舰,和着那喧天鼓乐,欢呼啸歌,扬帆转向。

    “狼雕号”上更是欢腾如沸,胡三书领着群盗竞相伏身拜倒。许仙重生之后,虽已与他们见过面,但当时先是与蛇刀老祖激斗,继而又大战道佛各派,无暇细顾。此时凝神扫望,才发觉仅有二三十个是旧时部属,其余两百余人都是生面孔,想必是后来招入的。

    见许仙安然无恙,花神谷诸女也不胜欢喜,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招呼问询。未醒、梦耶、八妹更是不住偷瞥李师师,交头接耳,对这风姿绰约的美婢大感好奇。

    胡三书激动难已,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当日帝尊屠斩青龙后,杳无音讯,众人都说必已葬身海底,小人却始终不信。这些年来,兄弟们寻遍整个北海,只盼能探到些许消息……老天爷开眼,终于让我们等到啦!”

    这厮向来佞滑奸狡,谀词如潮,此时听来,却似至真至诚。许仙眼眶湿热,喉中也似被什么堵住了,双手一掀,将群盗托起身,朗声道:“各位好兄弟,我命由我不由天。咱们活不活得了,见不见得面,不由贼老天说了算,由寡人说了算!从今日起,你我齐心携手,横行天下,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就算神佛挡在眼前,也叫他们有来无还!”

    群盗热血沸腾,纷纷捶胸啸吼。

    李师师微微一笑,念着那“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忽然又想起周邦彦的那首词来,“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山河犹在,故人已非,纵能如精卫搬山填海,报尽恩仇,又有何用!

    阳光灿灿地镀照着许仙的侧脸,模模糊糊中望去,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她心中剧痛,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咬牙暗想:“贼老天呵贼老天,你让这小子放出李灵蕚,又让他斗青龙,伏玄武,送到我的面前,是真要助我一了夙愿么?你让我尝尽人间痛苦,生不如死,又怎会如此痛快待我?好,好,管你是何用意,管他是谁,我都要叫你,叫他,叫这山与海、天与地,叫人世间所有一切,与我同化灰烬!”

    许仙哪知她心中所思,转头四望,不见那只海冬青,心下失望,正欲询问胡三书,又听后方丝竹飘飘,传来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关山难越,萍水相逢,兄台且留步!”

    此时碧空如洗,一望无际。湛蓝的海面上浮冰跌宕,数十艘大小船舰齐头并进,跟着那六只龙鲼,全速朝北疾驶。唯独那艘最为宏伟雄丽的西凉巨舰风帆鼓舞,尾随在“狼雕号”之后,越靠越近。

    洛原君白衣飘飘地立在艏楼,作揖笑道:“在下西凉洛原君,平生最敬慕两种人,一是美女,一是英雄。阁下一剑刺瞎‘蛇刀老祖’,孤身独斗‘百尺剑塔’,屠青龙,伏玄武……放眼天下,真不知谁人可及!洛某僻居蛮荒之地,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不知该称阁下许官人,还是完颜公子?”话是说与许仙听的,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李师师。

    李师师嫣然一笑,低下头传音道:“许官人,这位洛原君名为金花娘娘的侄子,实则却是金花娘娘与魔门白帝的私生子。权势通天,富可敌国,你若能与他结盟,大有裨益。”

    许仙心领神会,昂身回礼道:“洛公子谬赞,不敢当。在下完颜济安。许仙乃是恩师为我取的汉名,‘期许成仙’的意思。师恩如山,不敢妄改。兄台称我许仙亦可,完颜亦可。”

    洛原君轻摇羽扇,笑道:“原来如此。完颜兄能得林帝尊为师,难怪有如此通天本事。”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又灼灼地移回李师师脸上,道:“那么这位国色天香的娘子,想必就是完颜兄的夫人了?果然天作之合,让人称羡。”

    许仙一怔,又是愕恼又是好笑,才知这厮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师师“嘤咛”一声,羞得满脸晕红,摇头道:“公子莫要这般说笑,折杀奴家。妾身一介侍婢,陋颜媸貌,何德何能?只盼……只盼能终身伺候主公左右,那便心满意足了。”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但见她秋波流转,温柔羞怯地凝视着自己,情致绵绵,许仙心中仍不免怦怦一阵剧跳,竟有瞬间恍惚,疑以为真。

    洛原君在一旁见了,更是神魂颠倒,羡妒交加,叹了口气,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完颜兄,洛某见过的美人没有千儿八百,可是和你这位侍婢一比,就全成了不值一提的庸脂俗粉了!”

    不顾身后众美人娇声抗议,重重地一拍栏杆,高声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完颜兄,难得遇见你如此英雄,又得见如此美人,幸何如哉。来,来,来,借此良辰吉日,两位何不到我蔽舟,以琴佐酒,一醉方休!”

    胡三书等人昨日曾驾船与“西凉号”挤撞,频生摩擦,闻言无不怒目以视,嗡嗡议论,都劝许仙不可上船,以免着了这厮暗算。

    许仙哈哈一笑,道:“洛公子盛情相邀,岂能推却?叨扰了!”牵着李师师,翩然跃上那“西凉号”的艏楼。

    洛原君大喜过望,忙传令众女摆设酒宴,准备歌舞。诸女显然早已习惯了他钟鸣鼎食的要求,应对神速,不一会儿,就穿梭如流,端来了各式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接着丝竹并奏,数十名霓裳美人鱼贯而入,载歌载舞。

    “西凉号”至为雄伟,高了其他船舰三丈有余,舱内更是宽敞髙阔,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就算与当日金兀术出海乘坐的巨舰相较,也不遑多让。

    许仙、李师师与洛原君围坐在三面临窗之处,外面是明净壮丽的浩淼北海,舱内则是莺莺燕燕的无边春色,听着歌乐,就着美酒,迎着那扑面凉风,缥缈如在云端,真不知今夕何年,天上人间。

    洛原君一边合着节奏,击节拍案,一边为两人频频劝酒。李师师浅啜了半口,双颊酡红,更增丽色,旋即摇头放下玉杯,为许仙斟酒夹菜,俨然一幅温柔乖巧的侍婢模样。

    许仙也不客气,酒到杯干,痛饮狂歌,已有许多年未曾这般恣情享乐。听着那一曲曲熟悉的歌谣,想起小时光景,更是恍如隔世,五味交迭。不知不觉间,便已喝掉了半坛陈酿,醉意醺然。

    酒过三巡,洛原君忽然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道:“完颜兄,实不相瞒,这次洛某远赴不夜城,名为贺喜,实则却是为了抢亲……”

第253章 抢亲

    酒过三巡,洛原君忽然凑到许仙耳边,笑嘻嘻地道:“完颜兄,实不相瞒,这次洛某远赴不夜城,名为贺喜,实则却是为了抢亲。如果我猜得不错,完颜兄也是为了那新娘而来的,是也不是?”

    许仙一凛,乜斜着眼道:“你说什么?”

    “明人面前又何必说暗话?”洛原君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粲然一笑,道,“冥王之女美貌绝伦,天下尽知。江湖又传闻,‘玄武骨图’早已落入冥王之手,谁能当上他的女婿,就能尽得真传。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块‘璧’还是块纯洁无暇的美玉……完颜兄,你说对不对?”

    许仙幡然醒悟:“原来魔门群雄也好,道佛各派也罢,全都是为此而来!”摸了摸怀里的四分之一的龟甲图册,暗想:“是了!难道李师师说有法子让众人相信我是冥王女婿,是因为她早知半卷‘玄武骨图’在我手中,有意借刀杀人,将我变作众矢之的?”冷汗涔涔,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李师师似是知他所思,浅浅一笑,传音道:“许官人放心,奴家既已拿先祖盟誓,岂会反悔?我给殷纣服了‘傀儡虫’,我想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魔门向来以拳头论大小,有这岳丈作靠山,再加上奴家暗中相助,谁还敢对你新晋神帝有半点不服?”

    许仙将信将疑,这妖女诡谲阴狠,天下无双,好比围棋的大国手,每落一子,必已算好了后续七八手,乃至数十手之后的布局,稍有不慎,必被她吃得片骨无存。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小心提防才是。

    “完颜兄,若你真是为此而来,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洛原君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又瞥了一眼李师师,附耳低声道,“你将这闭月羞花的侍婢送给我,我便助你抢得那沉鱼落雁的新娘,如何?”

    许仙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多谢洛公子割爱。可惜献佛之花,却在他人之手,不知洛公子又如何横刀相夺?”

    洛原君施施然地摇了摇羽扇,笑道:“我本就是名花之主,何须横刀相夺?洛某出生之前,家姑便与冥王殷纣指腹为婚,定下了这桩金玉良缘。信物在此,天海为誓,冥王岂敢毁约?”

    从袖中取出一只淡绿色的寒冰玉花镯,放在桌上。那镯子如冰似玉,玲珑剔透,雕着一枝精美无比的莲花,又如春水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深碧浅绿的夺目光泽。

    许仙长在富贵之家,从小见惯了珠宝翡翠,眼力甚锐。这只玉镯冰晶通透,纤尘无染,必是采自北海海底的“寒冰沉梦玉”,举世罕见。镯身随着所雕的花枝弯曲回旋,想必还有一支镯子,可以合二为一,扣为“并蒂花镯”。

    他心里突突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李师师望去。此次“百鬼夜宴”,乃是自己登位魔帝,报仇雪恨的关键。有此信物为凭,可谓名正言顺,就算冥王之女当真钟情展子夜,也只有含恨改嫁了。

    眼见李师师似笑非笑,朝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更不犹疑,拈起玉镯,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洛公子既对抱琴如此倾心,在下又岂忍拂你心意?只是美人并非物事,可以随手转赠,也得看抱琴愿不愿意才是。”

    李师师满脸晕红如醉,垂下长睫,声音轻如蚊吟:“奴家既已随了主公,自然任君差遣,你要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是……”眼圈忽然一红,咬唇道:“只是主公大婚未毕,我若离开,又有谁来照顾他的寝食?等主公拜过天地,奴家方可心无挂碍。”

    洛原君大喜过望,霍地站起身,险些将桌椅掀翻,一边迭声应允,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两人斟酒。众姬妾见了,对李师师更是妒恨交加,却又不得不满脸堆笑,围上前殷勤讨好。

    许仙暗觉好笑,心道:“你眼巴巴地自讨苦吃,可怨不得我了。”收起那支玉镯,正欲举杯祝酒,又听“轰轰”连震,欢呼四起。

    凭窗远眺,但见前方霓云滚滚,数以百计的火光冲天乱舞,映得天海姹紫嫣红。起初还道是霹雳火炮,凝神再看,竟是漫天烟火,隆隆地闪耀不定。

    自小到大,他见过许多繁复绚丽的烟花,但无一能和眼前相比,简直有如雷霆并奏,极光狂舞,震得人身魂俱颤,心醉神迷。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工夫,轰鸣声才渐渐消止,满天霞彩依然凝滞不散,倒映冰洋,有如万千朵菊花丝缕怒放。

    烟雾散尽后,只见海上冰岭环绕,雪山迤逦,主峰上赫然可见一座城堡,通体似由冰雪筑成,参天摩云,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说不出的巍峨壮丽。

    洛原君也被眼前景象所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扇道:“‘天上白玉京,人间不夜城。欲寻登云路,北海借长鲸’……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会仙之城’,果然名不虚传。”

    传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夜城地处极北之海,一年恰巧是一“昼夜”,因此被认作是通往天界的“会仙之城”。神门也将此处视为圣地,由“阴阳护法”轮番镇守。

    三百年来,道佛各派曾两次围攻此地,均无功而返。直到数十年前,冥王突然独闯不夜城,发疯似的大开杀戒,这座壮丽而神秘的圣城才一夜凋敝,渐渐不再为人所提起。

    众人欢呼如沸,驾船全速驶向那片雄伟的雪岭。浮冰跌宕,东折西转,穿过一座座扑面而来的冰山,终于到了海湾内,风平浪静。

    黑山姥姥转过身,翩然立在龙鲼背上,柔声道:“三十年后,不夜城终于又逢大喜之日。贵宾云集,蓬荜生辉。恭请各位好朋友,随迎宾使到会仙楼稍作休息。”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山顶翻起滚滚雪雾,五六十只龙鲼贴着那高绝陡峭的冰壁,悄无声息地冲滑到船边,巨翼鼓舞。鲼背上各立着七个白衣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莹白如冰雪,提着白纸灯笼,朝众人盈盈行礼。看来不是伥尸,也不是瞎子。

    除了金兀术、烈南笙、楚柏元等十几人外,魔门群雄均未到过不夜城,纷纷欢呼着跃上龙鲼,东张西望,倍觉新奇。每只龙鲼可搭乘百人,四千余豪雄三五成群,坐得倒也宽裕。

    鼓乐喧天,龙鲼接连冲天飞起,又快又稳。“狼雕号”群盗与花神谷八女挤坐在一只最大的龙鲼上,朝着许仙挥手大叫。

    许仙将那玉镯收入怀里,扬眉笑道:“洛兄,多谢你的镯子和好酒。那咱们便一言为定!”左手在案上一拍,牵着李师师轻飘飘地翻出了窗子,两个起落,便沿着那起伏如浪的鲼翼,跃到了胡三书等人身旁。

    “不夜城”分为七宫四十九楼,按北斗七星的顺序,在雪岭上迤逦蜿蜒。另有一座“紫微宫”,对应着天上的“北极星”,坐落于主峰“通天崖”之巅。冰墙高约三十丈,和“通天崖”四壁浑然一体,如擎天玉柱,气势恢宏。正是展子夜所居之处。

    “会仙楼”在“天枢宫”的最高处,隔着那层层叠叠的雪岭、城墙,与“通天崖”遥遥相对。放眼望去,蓝天明净,云海茫茫,那些若隐若现楼宇有如缥缈仙宫,壮丽难言。

    龙鲼交错纷飞,在迎宾使的指引下,载着众人飞向各自的宾馆。展子夜显然也已闻得“完颜济安”的大名,将许仙与金兀术、烈南笙等神门帝、母、老祖,安排在了“会仙楼”最高峻显耀的楼阁里。

    那只龙鲼将胡三书等人一一送抵客舍后,翻身飞掠,载着许仙、李师师继续朝山顶飞去。才绕到“天枢宫”西侧,忽听下方传来一声悲愤的啸吼,滚滚如雷,震耳欲聋。

    霎时间,云迸雾散,龙鲼惊吼,险些将众人掀了下来。许仙一凛,正觉这啸声似曾相识,忽听有人“啊”地一声,又惊又喜,传音道:“王芋头!王芋头果然被关在这里!”

    耳内一阵发痒,两个米粒大小的菌人跳出耳廓,又跃过他的肩膀,蛛丝飞舞,冲落在他膝盖上,争相探头张望。赫然正是芥子、须弥两姐弟。

    许仙没料到这两个古灵精怪的菌人竟然躲过了“混沌元始瓿”,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自己了的耳朵。想到方才与洛原君的密议都叫他们听了去,脸上不由一阵烧烫。生怕被别人瞧见,忙假装坐立不稳,身子一晃,顺势将他们闪电似的兜入袖里。

    所幸众人都被王重阳的吼声所镇,李师师也正凝神俯瞰下方,未曾留意。身边的两个迎宾使惊慌地稳住身形,强作镇定,道:“各位敬请放心,啸吼者乃是我展城主新抓获的贼囚,已用北海玄冰铁牢牢枷锁,封禁死牢。只等婚礼开始,便剜心斩首,祭祀天地。”

第254章 共浴

    芥子闻言大急,传音道:“你快想法子救救王芋头,等婚礼开始可就来不及啦。”须弥嚷嚷道:“还有什么可想的?快把玄武放出来,一头撞断雪山,救出芋头哥!”好在王重阳吼声如雷,四周嘈杂,众人未能听清他那尖细的叫声。

    “当——当——当——”通天崖上钟鼓齐鸣,丝竹并奏,如惊涛骇浪般一层高过一层,渐渐压过了王重阳的啸吼。

    接着又听山谷里“隆隆”剧震,雪浪崩涌,夹杂着金属闸门撞落的声响,一道接着一道,过了好一会儿,啸吼声终于听不见了,众人翻腾的气血也随着钟鼓丝竹声逐渐消止。

    迎宾使松了口长气,纷纷驾驭龙鲼,继续将众宾客送抵各处歇息。

    “会仙楼”平面呈“器”字形,四幢莹白的塔阁矗立在“天枢宫”的白玉天台上,各高七层,中间由曲廊悬空相连。许仙的下榻的馆室在东南面,窗外便是连绵雪岭,浩渺天海,景色壮美得让人窒息。

    推门而入,暖风扑面,夹带着袅袅香烟。里外共三间半,除了最外的会客室,另有两间卧房供主仆休寝,以及半间专用于沐浴、解手的更衣室。屋内窗明几净,布置得颇为简洁素雅。地台由大块的汉白玉石铺砌而成,下面似乎暗设火炉,光脚踩在地上,暖洋洋地浑身通泰,极是舒服。

    许仙见过许多奢华富丽的住所,此时见了,却也不免暗自称奇。这里是荒寒极北之地,四面冰洋万里,要在雪山顶上修建如此恢弘城堡,谈何容易!且不说这数以万钧的汉白玉石、楠木沉香、波斯玻璃……如何运抵北海,搬上山顶,单只每日用来采暖、烧火的木炭,就不知道当从哪里找来。

    左右环顾,更觉讶异,桌案柜架上的书画、陈设无一不是珍品,就连屋角的铜兽香炉也是战国时古物。看来这不夜城主不仅富可敌国,更颇有几分品鉴眼力。

    芥子、须弥却无他这般闲心雅兴,迎宾使方走,便急不可待地跳到他肩上,吵吵嚷嚷,催着他快去解救王重阳。

    他们越是关切,许仙心里越觉妒恼,哈哈一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芋头。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故意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躺到了床上,道:“这儿人生地不熟,又不知他被关在几重地牢里。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运气,倒不如养足精神,等到良辰吉时,他们押他出来献祭再动手不迟。”

    菌人姐弟一时语塞,虽觉他说得有理,但想着方才王重阳的悲怒啸吼,仍不免忧急忐忑。半个月来,不知他在这里捱受了多少折磨,每多过片刻,又不知该忍受几多痛苦。

    忽听李师师柔声道:“两位尽管放心,我家公子与王官人也是生死之交,既说了能救他出来,便自有法子。”

    她那温柔甜美的声音听在耳中,似乎有种莫名的魔力,芥子心中突突一跳,如浮云端,所有的烦忧全都消散了。须弥更是耳颊如烧,口干舌燥,怔怔地瞪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李师师笑吟吟地道:“王官人与菌人的交情,天下尽知,这儿耳目众多,若让人瞧见你们,可就不好啦。依奴家之见,两位不如先回到神瓿内,等到解救王官人时,再唤你们出来。你们说好不好?”

    她的摄心术天下无双,两个菌人哪能敌得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如梦游一般,恍恍惚惚地钻入了许仙袖内的乾坤袋中。

    许仙看得又是凛然又是好笑,正待说话,门外“咄咄”轻响,两个白衣侍婢抱着一叠衣裳款款而入,齐声说奉展城主之命为他沐浴更衣。接着又来了四个壮汉,扛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在更衣室放定,倒入香药,又在桶底加入通红的木炭。

    许仙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痛痛快快地洗过热水澡了,被那热汽迎面一蒸,浑身毛孔舒张,心痒难搔。笑道:“多谢展城主热情相待,那我就不客气啦……”忽想身上还揣着那小半卷龟甲图册,和兜了神瓿的乾坤袋,于是又转口道:“只是风尘仆仆,垢面蓬头,不敢有劳两位姐姐,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两个侍婢不敢忤逆,恭恭敬敬地放下衣裳、浴具,和众大汉一齐退了出去。李师师却泰然自若地迎上前来,微笑道:“公子,这等小事还是由奴婢来吧。”伸手便来解他的衣带。

    许仙脸上一烫,刚想挡开,忽又想起她眼下是自己的侍婢“抱琴”,岂有侍婢不为主公沐浴更衣的道理?稍一犹疑,那双柔荑已松开他的衣带,将外衫从肩上褪了下来。

    李师师低声道:“这就对啦。这儿耳目众多,既在演戏,就得将戏份做足才是。”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滑腻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轻轻下划,又来解他的内裳襟纽。

    许仙头皮一阵发麻,意夺神摇,突然想起怀内的龟甲图册,心中一凛,蓦地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笑嘻嘻地道:“既是侍婢,自当同浴侍寝。师师姐姐既要将戏份做足,何不唱首‘四张机’,与我‘相对浴红衣’?”

    李师师双颊晕红泛起,水汪汪地凝视着他,慢慢将手指抽了出来,嫣然一笑:“公子有命,岂敢不从?”旋身一转,白衣登时滑落在地。

    北海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灿灿地照着她水红色的肚兜和浅绿的丝绸亵裤,曲线若隐若现,更衬得肌肤胜雪,玲珑浮凸。

    许仙心旌摇荡,不敢多看,立即朝后退了半步,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能与佳人共浴,幸何如哉?”

    原以为耍些轻薄无赖,便可让她知难而退,岂料这妖女反倒顺着竿子缠了上来。此时势成骑虎,若打退堂鼓,一则不啻于向她示弱认输,二则恐怕还会引起旁人的疑心,唯有凝神定心,硬着头皮上了。

    当下宽衣解带,将除褪的衣裳连着那龟甲图册、神瓿一齐卷好,放在更衣室的木架上。而后坐在桶边,施施然地舀了一瓢热水,当头浇下,若无其事地搓洗起来。

    只听得身后窸窸窣窣,李师师似也已脱尽了衣裳,赤足走到他旁侧。许仙鼻息间尽是浓香蜜嗅,心猿意马,不敢斜视,故作惬意地闭上双眼,又舀了瓢热水浇在身上。

    几在同时,后背忽然一凉,他周身登时僵住了。那妖女柔若无骨的手掌捧着皂膏,在他肩胛处轻轻地涂抹开来,在他耳边呵了口热气,蚊吟似的低声道:“许官人,奴家先帮你搓搓背,你再帮我擦擦身,好不好?”

    还不等回答,那双春葱似的玉手又已滑过他的臂下,贴着两肋,轻轻地抚向他的胸膛。接着后背一热,似乎被两团浑圆柔软的东西紧紧贴住了。

    许仙脑中“嗡”地一响,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

    李师师脸颊贴着他的肩颈,柔声道:“许官人,你从小生在大富之家,难道竟没奴婢为你搓过身么?你瞧你身上的泥垢这么多,也不知几年没洗过澡啦,真是个又脏又臭的坏孩子……”

    湿润柔软的嘴唇几已触到了他的耳垂,发丝轻拂,和着那温热的呼吸,酥酥麻麻地扫过他的耳颈、肩背,一路直痒到骨头里。

    许仙心里突突狂跳,听到最后那句话时,腹内更似蹿起了一团烈火,血脉贲张。她“啊”地一声轻呼,格格脆笑,素手连着泡沫,轻柔地往下划去,羞得他耳烫如烧,想要收敛心神,却绮念更盛。

    迷迷糊糊中忽想:“这魔女的摄魂**天下无双,我若把持不住,必从此沦陷,再难逃出她的摆布。”神智陡醒,蓦地一咬舌尖,哈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抱琴姐姐,该轮到我来给你擦擦身啦。”反手抱住她的肩头,一把转到了怀里,抓起皂膏,胡乱朝她身上抹去。

    李师师没想到这小子前一刻还迷迷登登,后一刻便能冲脱“幻音魔境”,反守为攻,登时“嘤咛”一声,浑身如棉花瘫软。

    许仙头次抢了她的上风,心下大快,笑嘻嘻地附耳道:“师师姐姐,你从小长在烟花柳巷,难道竟没男子为你擦过身么?你瞧你脸上红得都快滴出水来了,也不知多久没被人抱过啦,真是个又香又软的小浪蹄子……”

    李师师虽出身风尘,却已有许多年未曾与男子亲热了,猝不及防,被他手掌不老实地一通乱摸,轻薄调笑,不由得双颊滚烫,又羞又怒,仿佛霎时间又变回了当年那任人摆布的小丫头。沉埋的愤恨与屈辱登时又如火山迸爆,喷涌为磅礴炽烈的杀机。

    就在这时,远处天海间闪起一连串电光,雷声轰鸣,震得两人怵然一惊。

    转眸望去,东南边乌云滚滚,如万千妖魔翻腾摇舞,随着狂风极速蔓延,天昏地暗。转眼间,万里蓝空便已漆黑如墨,雷电狂舞,竟似从白昼突然变成了极夜。

第255章 裸裎

    许仙大奇,他在北海几年,从未见过闪电,今日何来如此恐怖的霹雳雷暴?电光如银蛇乱舞,照得屋内忽明忽暗,眼角瞥处,见李师师嘴角泛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双眸闪闪发亮,心里更是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滚滚雷鸣中,却听通天崖上有人尖声大叫:“阴阳和,雷电生,云雪昼夜相交迭,已到吉时!”霎时间鼓乐并奏,欢呼四起:“云雪昼夜相交迭,已到吉时!云雪昼夜相交迭,已到吉时!”

    李师师嫣然一笑,道:“许官人,吉时已近,你再不搓洗干净,可就来不及焕然一新、隆重登场啦。”低头一转,泥鳅似的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舀起水瓢,往他身上浇去。

    许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笑道:“师师姐姐急什么?展城主好不容易给我们备了一桶热水,不好好共浴,岂不枉费了他一番心意?”不等她挣脱,左手抱住她滑溜溜的腰肢,翻身跃入桶中。

    他经历了许多变故,越趋多疑,和这阴狡无双的女魔头联手,更不敢有丝毫大意。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她算计,死无葬身之地。

    大宋澡堂遍地,上至将相王侯,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泡在浴池里闲聊海侃,盖因彼此**相对时,更加真实无遮。与此同理,就算这妖女媚惑之术再高明,此刻裸裎相对,也难免会有些心浮意动,大战在即,要想探测她是否另有心机,就只剩下这个机会了。

    木桶虽大,却也只能堪堪容下两人。“哗”地一声,热水四溢,李师师越是挣扎,越与他肌肤交贴,紧紧相抵。也不知时因为羞恼,还是被热气所蒸,她身子忽然软了下去,咬着唇,似嗔似笑地瞪着他,在忽明忽暗的电光下,胸似雪丘起伏,双颊如醉,更显妖媚。

    许仙心中一荡,旋即收敛杂念,凑近她的左耳,低声道:“好姐姐,你我既已对天盟誓,自当坦荡交心,裸裎以对。雷电在上,为表诚意,我们彼此问三个问题,对方必须据实相告,你说好不好?”

    “好啊。那我先问你,”李师师眼波流转,也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你身上的这些胎记究竟是生来就有的呢,还是林灵素用‘百纳之身’接上去的?”

    许仙一凛,金兀术用回风箭震裂他的衣裳时,这妖女恰好也乔化为金国婢女,藏身在鞑子海船上,对他与兀术老贼的问答必已听得清清楚楚。今日以侍浴为名,实则只怕是为了仔细查验他身上的胎记。

    相距毫厘,心跳、呼吸稍有异动,都逃不脱她的念力,当下索性哈哈一笑,照实答道:“我脑后没长眼睛,若不是当日金兀术强行验证,确不知左肩胛下长了块马蹄形的青黑胎记。右腰上的朱砂志自然早就瞧见啦,想来从小浸泡在药汤里,将刀形的胎志磨洗成了这般模样……”

    顿了顿,又笑嘻嘻地道:“再说,师师姐姐你不也印证过我上颚的伤疤了么?要不要我再张开嘴巴,让你用舌尖探个仔细?”

    李师师“呸”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许官人当真是死里逃生的济安太子了?莫不是那许正亭到辽东采药,将你从虎口下救了出来?他对你倒真是视如己出,日日用药汤为你泡澡,想必也是为了医治你双腿的残疾了?”

    许仙扬眉笑道:“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么?”见她笑吟吟地摇头,便道:“那好,轮到我来问啦。你当年独上峨眉,是想杀了林灵素,为周邦彦报仇雪恨么?为何末了又转变心意,假造了一具自己的骨骸,销声匿迹?”

    李师师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当日我上峨眉时,心里仍有些顾念着手足之情,举棋不定。直到我在洞里偷听到他与葛老道的对话,听他亲口承认害死周郎与我肚里的孩子,只为了断绝我所有后路,死心塌地做他复仇的工具……这才悲怒难忍,下定决心也要让他、让王娘子、让姓赵的狗皇帝,让世间所有害过我的人,尝尽我经历的所有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在山上藏了半月,苦苦思忖着十全十美的报仇之法,偏巧那日撞见一青一白两条蛇妖,顿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从那时起,‘李师师’便已死在了峨眉山上,而我,只是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幽灵罢啦……”

    她声音轻柔凄婉,又带着几分怨毒的快意,将当年如何伪造自己尸骸,掩人耳目,而后前往神农架,百般折磨敖青青、陆成仇,夺走“青龙皮图”;又如何劫走李少微与王文卿的女儿王允真,潜入蓬莱,用“流霞镜”所摄取的小青影像假冒女娲,哄骗王重阳等人坚信她蛇族神巫的身份;而后又如何设下连环计,盗走“白虎皮图”,陷害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等事,全都一一道来。

    窗外闪电乱舞,雷声狂震,她的脸容在黑暗中忽隐忽现,有如女鬼,阴森而又美艳。

    许仙早已从林灵素、蛇圣女、王重阳诸人的叙述里理出了来龙去脉,故意拿这话来套问,不过是想看看她愿不愿对自己吐露实情,也好作为参照,印证其他答案的真假。但此刻听她这般娓娓而谈,仍不免冷汗涔涔,惊心动魄。

    林灵素、王文卿、李少微……这些人无一不是多疑深狡、阴狠毒辣之辈,却全都一头栽入圈套,由始至终被李师师牵着鼻子团团乱走。若论心计之阴狠、筹划之深远、手段之毒辣,天下只怕再无一人能与这妖女相提并论了。

    李师师叹了口气,道:“可惜贼老天不开眼,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让林灵素、王娘子和李元君从蓬莱山里逃出来啦。许官人,归根到底,你背负血海深仇,也全都由这三人而起,应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又微微一笑,柔声道:“好啦,现在该我问第二个问题了。许官人,你是当真知道林灵素身在何处呢,还是以此来哄我?”

    许仙早料到她必会这般诘问,心如古井,微波不惊,笑道:“我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确不知道林灵素的下落,不过我有一个灵敏的鼻子。离开结界前,为防失散,我在小青姐姐和楚青红身上涂抹了青蚨子母香。哪怕相隔万里,循着风,也能找到她们的踪迹。林灵素双目俱盲,只能与我义母相倚相扶,找到义母,自然也就找到他了。”

    “楚青红?”李师师妙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吃吃笑道:“原来那阴阳怪物已经成了你的义母啦。却不知到了下半月,她变作男身之时,许官人又该喊他什么?”

    许仙一怔,想不到楚青红对她如此情深意切,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在她眼里却仍只是个不阴不阳的“怪物”!怒火冲顶,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左臂一紧,右手闪电似的掐住她的脖子,森然道:“她为了化解我体内五行之气,督脉断毁,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了。你再敢说她半个不字,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师师被他勒得俏脸涨红,却笑吟吟地殊无退缩之意,只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接受。

    许仙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道:“得罪了。”见她雪白的颈子上留了一圈瘀痕,微微一凛,暗觉懊悔。盛怒之下,竟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天下最为阴毒狠辣的魔女,焉知她会否记恨在心,突施报复?

    李师师却似不以为忤,嫣然一笑道:“楚青红半生凄苦,得了许官人这么重情讲义的儿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啦。你放心,我要杀的人是林灵素,找到他们,绝不会动你义母半根毫毛。”

    “那我就先谢过师师姐姐了。”许仙定了定神,灼灼地凝视着她,道,“我要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师师姐姐为何如此胸有成竹,认定能将我推上金国皇帝之位?莫非与那位会使‘先天神功’的鞑子海陵王有什么关系么?”

    “海陵王?”李师师一怔,继而格格大笑,双臂环搂住他的颈背,贴耳低声道,“好弟弟,你倒真是聪明绝伦,一猜就着。不错,那海陵王就是我在鞑子国收的弟子,他那几招粗浅的‘先天神功’,正是来自蓬莱山里的‘白虎皮图’。他若有你这般聪明,早就大功告成,登上金帝之位啦。”

    当日在罗荒野与海陵王比箭射雕时,许仙便曾怀疑那厮与李师师有何关联,想不到果真如此,忍不住道:“这么说,你收他做弟子,也是为了助他登基,覆灭赵宋了?”

    “那是我没遇见你之前的想法,如今有了你,要他又有何用?”电光乱舞,李师师吃吃一笑,眼波迷离,轻轻地咬舐着他的耳垂,双手游蛇般朝下滑去,“许官人,该我问你第三个问题啦。听说你已精通了‘双剑合璧’的窍门,知道‘阴阳和,雷电生’的妙理。遇此良辰,我们天人合一,阴阳相融,今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天下再无人可敌……你说好不好?”

第256章 鬼蛾

    李师师吃吃一笑:“许官人,听说你已精通了‘双剑合璧’的窍门,知道‘阴阳和,雷电生’的妙理。遇此良辰,我们天人合一,阴阳相融……你说好不好?”

    木桶狭窄,两人这般肢体相贴,耳鬓厮磨,许仙心里早已嗵嗵剧跳,听她贴着自己的耳朵,呵气如兰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更是呼吸如堵,情焰如焚。

    好在他抱着这妖女跃入木桶的那一刻起,便已早有所备。欲念方起,立时一咬舌尖,清醒神智,反手扣住她的双腕,笑嘻嘻地低声道:“好啊,能得大宋第一美人之芳泽,此生何憾?只是敌未灭,何以家为,等我……”

    话音未落,雷声狂奏,震耳欲聋。许仙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接着只听“吱”地一声轻响,眼角瞥处,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跃入窗子,鬼魅似的朝更衣室冲来。

    “是谁?”他心里一沉,本能地抱住李师师,旋身飞转,接连几记“阴阳指”,破空怒射。

    “轰!”“轰!”霓光四炸,那人随手震开连环气箭,闪电似的卷起木架上的乾坤袋与衣裳,破窗而出。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许仙又惊又怒,喝道:“狂贼敢尔!”顾不得李师师低呼提醒,赤身冲跃而起,又是几记气箭朝那人背影劈去;左手抓起椅子上那叠崭新干净的白衣,旋身裹紧,顺势凌空翻出了窗子,御风疾追。

    他所有的宝贝都在那堆破破烂烂的衣裳里。龙牙刀、龟甲图册……倒也罢了,“混沌元始瓿”却是关乎自己能否登顶神门天帝的至重之物,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雷声滚滚,迎面又是一阵闪电,蓝紫色的密树枝丫般,布满了整个天空。

    群峰惨白,忽明忽暗。那人穿过“会仙楼”的曲廊,沿着那斜陡的崖壁向下疾冲,接着又翻身跃上了数十丈外的雪岭,朝西飞掠。黑衣鼓舞,在电光中忽隐忽现,俨如似真似幻的幽灵。

    许仙双掌接连不断地拍着石壁,借着反冲力,上跃低伏,左穿右掠,始终紧紧地尾追在后。

    雪岭绵延,到处都是桀然竦立的嶙峋怪石,坚冰覆盖,犬牙交错。下方则是惊涛喷涌的冰洋,粼光乱闪。饶是他应变奇快,真气雄浑,也几次险些撞中岩石,翻落悬崖。

    耳畔除了狂风与雷鸣,什么也听不见了。飓风怒号,云层越来越厚,有如狂涛骇浪,贴着山脊黑压压地朝他涌来,不时飞舞起数百道闪电,天海蓝紫,壮丽而恐怖。

    他心中非但没有半点骇惧,反倒戚戚感应,炁血迸涌,越飞越快,仿佛与这雷电,与这风云,与这狂暴愤怒的天海同化一体。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终于,离那黑衣人不过六七丈之距了。

    他大喝着冲天跃起,气剑破臂,正欲朝那人当头劈下,那黑衣人却似早有所备,低头朝左疾掠,接着“之”字形地忽左忽右,在冰塔丛中穿梭了片刻,突然消失了踪影。

    许仙一凛,跃上石顶,凝神四望。只见云雾茫茫,几座冰塔间似有一个漆黑的地洞,有如直径三尺来长的深井,被狂风一吹,发出呜呜锐响。

    除了这里,再无其他可藏匿之地了,念力扫探,隐约可以感应到有人极速朝下坠落。当下更不犹豫,朝岩洞里纵身跃入。

    耳边风声激啸,什么也瞧不见,仅能凭着双掌气浪的回撞之力,感应周围的状况。此洞显然由山顶直贯山腹,笔直狭窄,深不可测,下坠了百余丈后,才遇到第一个转折,但只朝右翻滚了几尺,又接着朝下冲落。

    “哐!”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撞击的闷响,继而“哐!哐!哐!”连震不绝,似有**道闸门接连闭拢。许仙心里一沉,暗呼不妙,但此时无路可退,只有硬闯到底了!

    他深吸一口气,衣裳猛地朝外鼓起,混沌真炁圆球似的笼罩全身,朝下飞旋急滚。

    甬洞七折八弯,螺旋而下。又冲落了两百余丈,终于到底。许仙又翻身飞滚了十几丈,凝神扫探,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腥臭潮湿,隐约能辨出五股微弱的气流,从前后左右穿梭而至,想必还有其他甬道,连接各处。

    也不知那黑衣人是谁,为何要将他引入这迷宫般的地底?此人既对地形如此熟悉,多半就是“不夜城”里的妖人。或许那“不夜城主”猜到他这位“魔帝传人”想要抢亲,故而赶在婚礼开始之前,先发制人,将他诱困于此。

    一念及此,他反倒完全平定下来了,哈哈笑道:“素闻‘不夜城’是‘光明之城’,‘不夜城主’也向来堂堂正正地以‘光明左使’自称,想不到竟会做出这等阴损下作、欺客犯上之事。若传将出去,可真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声音隆隆回荡,杳无回应。左后方忽然钻出一阵阴风,隐隐夹杂着极细微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喁喁低语。

    许仙喝道:“装神弄鬼,出来!”转身一掌拍去,光浪炸舞。那声音顿时消失,过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在右侧响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一大蓬细小的蓝点悬浮在黑暗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他定睛凝望,浑身鸡皮泛起。那些蓝点竟然是数以千计的飞蛾,灰白色的身上布着骷髅似的蓝色斑纹,荧光点点,就像无数狞笑的鬼脸,极速逼近。敢情那让人汗毛尽乍的“私语低笑”竟是由这数千鬼脸蛾发出来的。

    转眼间,第一蓬飞蛾已扑面冲到。到得近处,才发现这些怪蛾只只足有巴掌来大,头部血红,口部竟似有两根尖尖的獠牙,随着触须不住颤动,诡异之极。

    他心下烦恶,双掌纵横乱扫,“轰轰”连震,周围的鬼脸蛾顿时被拍撞粉碎。然而飞蛾生性喜火,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怪虫更不例外。他越是运气扫荡,光浪炽亮,那数以千计的鬼脸蛾越是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

    肩背一痛,麻痒难当。两只鬼脸蛾附在他肩头、左臂,尖细的獠牙刺入皮下,通红的身子急剧涨大,竟似在吞吸他的鲜血。

    许仙又惊又怒,一掌将它们拍为血泥,凌空飞转,气剑如陀螺乱舞,顷刻间又扫灭了数百只飞蛾。奈何蛾群杀之不尽,越集越多,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十倍有余,直如倾盆暴雨,前赴后继。

    许仙大凛,照这么下去,迟早要气竭力尽,沦为这万千吸血怪物的腹中美餐。灵机一动,大喝着冲跃而起,接连几掌撞碎洞壁的厚冰,撒向蛾群。接着几个滚身,将遍地碎冰全都卷了起来,旋身飞转。

    “咄咄”连声,冰凉沁骨,浑身上下转眼便附满了冰块,连眼睛、口鼻、双耳也被薄冰牢牢覆盖。

    他屏息静心,冰人般一动不动,仿佛与石壁同化一体。那万千飞蛾原本就是就着亮光,循着体温飞来的,如今周围一片漆黑,又感觉不到任何温热的气血,顿时嗡嗡乱舞,全都找不着目标了。

    蛾群似乎仍不甘心,在他周围如银河般穿梭闪耀,始终不肯散去。若是常人,呼吸全无,早已憋闷得受不住了,好在他悟创了“盘古**”之后,已深谙“天人合一”之道,仅凭着冰块间几缕发丝般的细缝,也能由肌肤上的毛孔来吐纳空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甬洞里忽然传来几声闷响,滚滚如雷。四周的飞蛾立刻川流飞旋,争先恐后地循声冲去。

    许仙松了口长气,融碎口鼻、双耳处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跟着蛾群朝里滑去。这些吸血蛾既是地底迷宫的主人,又生性喜光,跟着它们或可找到出路。

    他生怕惊动蛾群,双掌撑地,溜冰般贴地滑行,始终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七折八转,又不知穿行了多久,前方的闷雷声越来越响,竟似有人被堵住口鼻,纵声狂吼。

    他心中一震,王重阳!这声音虽然沉闷变调,但除了那练就“先天真气”的王芋头,世间再无人能发出如此刚猛绵长的吼声!

    许仙又惊又喜,又想起了先前初到此地时,这小子从崖下传来的惊雷怒吼,更无怀疑。此地必是“不夜城”囚禁重犯的地牢。菌人兄妹催促自己前来相救,自己妒恼推诿,想不到阴差阳错,终于还是来到了此地。

    他跟着蛾群又滑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前方越来越亮,凹凹凸凸的石壁映成了深深浅浅的蓝紫色。转过几堵石墙,吼声越发震耳欲聋,到处都是鬼脸飞蛾,密密麻麻,蓝蓝荧荧,就像是夏夜里摇摇欲坠的星空。

    凝神扫望,更觉头皮一阵发麻。前方是个又长又阔的山洞,顶上冰锥垂立,映射着蛾群的亿万蓝点,光怪陆离。

    两侧的石壁上悬着数百个硕大的灰白丝茧。丝茧上无一例外地纹着幽蓝的骷髅鬼脸,闪烁摇荡。蛾群不停地扑落在丝茧上,又不停地冲天飞起。而这些丝茧,全由数以万计的银亮长丝牵系着,连接到远处一只巨大的鬼脸天蛾上。

第257章 三雄

    这些丝茧,全由数以万计的银亮长丝牵系着,连接到远处一只巨大的鬼脸天蛾上。那巨蛾约有三丈长,四翅平张,紧贴在石壁上,身子一瘪一鼓,时青时红,背部的骷髅纹随之收扩闪光,发出奇异的声响,仿佛正瞪着他桀桀狞笑。

    蚕蛾只在结蛹时吐丝,但眼前这怪物早已成虫,竟然仍在绵绵不绝地吐丝结茧,实在见所未见。却不知那数百个丝茧所缠裹的,究竟是即将破蛹而出的吸血蛾,还是成千上万的幼虫?

    忽然又听那闷雷般的吼声从其中一个茧袋里传了出来,震得蛾群嗡嗡乱舞。许仙幡然醒悟,原来王重阳竟被裹在蛹茧里!

    巨蛾身子猛地朝外一鼓,银丝飞扬,不停地从它口器中喷舞而出,将那茧袋越缠越紧。周围的蛾群也随之潮水般涌去,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

    王重阳的吼声越发凄烈愤怒,茧袋剧烈摇荡,凹凸起伏,不时渗出点点殷红的血滴。

    许仙越看越是凛然。这巨蛾将他封缠茧内,显然是当作储备的食物,慢慢享用。以王芋头的本事,尚无法冲破丝茧,其坚韧可想而知。自己真气与他在伯仲之间,赤手空拳未必能劈开茧袋,救得出他来,倘若一不留神,也被那蛾丝缠个结实,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心中恨恨:“可惜龙牙刀和‘混沌元始瓿’全被那黑衣人偷走了,否则就算‘龙牙刀’划不破丝茧,也能叫上菌人相助,用蛛丝缠住这只巨蛾。”

    正自苦思良策,前方火光闪动,右侧的甬洞鱼贯走出了四个白衣伥尸,提着纸灯笼,眼球翻动,木无表情地“打量”着四周悬挂的茧袋。蛾群被灯火吸引,顿时全都嗡嗡地围了过来。

    伥尸浑身腐肉,又无鲜血,自然不怕吸血蛾叮咬,提灯木立了片刻,走到几个茧袋前,左摸摸,右闻闻,就像在采摘成熟的水果一般。过了一会儿,似是选定了一个茧袋,一齐伸手托住,其中一个伥尸从怀中拔出一柄亮闪闪的锯齿月牙刀,挥手割断了上方悬系的蛾丝。

    许仙大喜,有了此刀,就不怕那巨蛾吐丝了!翻身电掠,劈手夺过那柄锯齿月牙刀,顺势一挥,将那白衣伥尸的脑袋砍得飞出十几丈远。另外三个伥尸还未及反应,也被他“砰砰”几掌,拍得粉碎。

    他身上仍覆盖着坚冰,一击得手,又立即静心屏息,握着刀一动不动。蛾群环绕着他茫然乱舞了片刻,见那几个灯笼骨碌碌地滚出老远,又全都逐着亮光,轰然飞去。

    只有那只巨蛾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浑身猛然涨大了一倍,桀桀尖叫,银丝缤纷乱舞,朝他兜头飞来。

    许仙一掌震飞蛛丝,抓起灯笼,“嘭”地抛砸在那巨蛾身上,再被他气浪猛击,火焰顿时熊熊蹿烧起来。

    巨蛾凄厉地惨叫着,振翅乱舞,有如一个巨大的烈火骷髅,狞笑着朝他冲来。这妖物来势极快,喷出的蛾丝又突然暴增了十倍,他虽早有所备,双腿、左臂仍不免一紧,被重重缠住。

    “格拉拉”一阵脆响,身上覆盖的坚冰登时被蛾丝绞得寸寸迸裂。蛾群也铺天盖地扑来下来,猛烈地攻击他裸露的皮肤。

    许仙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边运气啸吼,将口鼻、双眼周围的蛾群震碎,一边奋力挥刀,劈割身上的蛾丝。蛾丝果然坚韧无比,饶是他真气卓绝,锯齿刀又极锋锐,也只磨断了几小绺。

    所幸巨蛾被火焰焚卷后,如癫似狂,准头大失,在他上方扑扇乱舞了好一会儿,喷出的银丝大半全都卷到了周围的茧袋上。

    “呼呼”连声,头顶的两个茧袋被它翅膀上的火焰扫中,登时烧了起来,惨叫迭起,急剧扭动。想来除了王重阳,每个茧袋里也都各裹了一个“人蛹”。

    蛾群全被那刺眼的火光吸引过来了,越集越密,接连不断地朝火焰上撞去,焦臭刺鼻。

    许仙灵光一闪:“是了,我怎么如此之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些怪物再凶狂也改不了本性。只需给它们添几把火便是了!”当下翻身急滚,一记“火风鼎”,大喝着拍向巨蛾。

    “轰”地一声,火焰高窜,直冲洞顶。蛾群嘶嘶怪叫,果然再也顾不得他了,如星云,如流火,层层叠叠地冲入烈火中,激得青烟大作,姹紫嫣红。

    许仙趁机滚到洞角,割断了左臂、双腿紧缠的所有蛾丝,叫道:“王芋头,你在哪里?”

    洞内悬挂的数百个茧袋已有小半着火,惨叫怪吼,震耳欲聋,一时间也分不出哪个才是。他索性拍地冲起,陀螺似的盘旋飞转,挥刀将所有茧袋全斩落在地,顺势一划,一个个剖将开来。

    “砰砰”连声,不停有人翻身滚出。茧袋内黏糊糊的,又腥又臭,至少有三十几人已被毒液消融得血肉模糊。有些皮肉都已掉尽了,露出森森白骨,仍未断气,嘶叫着踉跄抓挠,惨不忍睹。

    许仙叫道:“王芋头?王芋头?你在哪里?”接连划破了百余个茧袋,才听得一声熟悉的啸吼,心下大松,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那人浑身血泥,双眸炯炯如星,抹了把脸,果然正是几年不见的王重阳。他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说了半句:“多谢兄台相救……”神色突然一变,狂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盯着许仙,颤声道:“你……你……你是……”

    许仙哈哈大笑道:“几年不见,你怎么变结巴啦?”忽然想起人多耳杂,焉知这遍地“人蛹”中有没有知道“临安许家”的人物?于是附耳低声道:“王芋头,多谢你当日替我守灵。可惜我这人生来不讨喜,天嫌地憎,到了冥间,阎王爷也受不了我,一气之下又将我送回来啦。如今我重生为人,再不姓许,改为原名‘完颜济安’,你可千万别叫错了。”

    王重阳脸色涨红,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张大了嘴,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好半晌才呐呐道:“是你……真的是你……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激动无已,热泪险些夺眶涌出,忍不住凌空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纵声长啸。

    王重阳从小背负重任,一心重振蛇族,除了家人,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和许宣相处的时间虽不算长,却是惺惺相惜,颇为敬慕,经历了几番同生共死的激斗后,更已在心底里将他当作了挚友。自他“死”后,泛舟北海,只有菌人与玄武相伴,想起这位“故友”,总不免郁郁怅惘。今日见他活生生地跳到自己眼前,震撼狂喜,难以言表,相比之下,就连自己破茧脱险,也似乎变得不足道哉了。

    许仙仰头莞尔而笑,心头涌起久违的温暖,隐隐又觉得有些歉疚。这小子呆头呆脑,情真意挚,自己却好几次想着算计于他,实在有些不该。

    王重阳忽然“啊”地一声惊呼,叫道:“宁姑娘!糟了,糟了!”纵身跃落,焦急地四处翻看地上的茧袋,道:“许……完颜兄,宁姑娘还在这些蛹茧里,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小青?许仙一凛,旋即幡然醒悟。这小子当日必是撞见小青落入“不夜城”伥尸之手,才孤身追闯到此地,中了吸血蛾的陷阱。一时间热血冲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件件地翻抖茧袋,叫道:“小青?小青?”

    数百个人蛹已死伤八成,有的血肉模糊,分不清长相,有的甚至只剩下了断肢残骨。两人越找越是心惊,好不容易扶起几个奄奄一息的,擦干脸容,却又都是须眉大汉,失望无已。

    忽听“轰”地一声,身后炎风飙舞,那巨蛾挟卷着熊熊烈焰与千万蛾虫,尖啸着朝许仙后背撞来。他心中一凛,旋身挥掌,虽然勉强将它们掀飞,仍不免被火浪迎胸撞中,“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王重阳吃了一惊,叫道:“完颜兄弟!”抢身扑灭他胸口的火焰,却听“哧哧”激响,两人周遭银光闪动,手脚登时又被蛾丝层层绑住,双双滚落在地。

    巨蛾张开四翅,嘶嘶狂啸,猛地张口朝他们咬落。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斜地里冲起,“嘭”地一掌拍在那怪物的后背“骷髅纹”上,顿时将它打得四炸迸飞,甩飞出十几丈外。

    许仙惊魂未定,那密密麻麻的蛾群又发狂似的劈头冲落,不等他运气挥掌,那人大喝着挥杖狂扫,火光喷涌,顷刻间又将大半吸血蛾扫荡精光。

    他松了口长气,割断自己与王重阳身上的蛾丝,双双跃起,道:“多谢阁下相助!”

    那人摇了摇头,放下禅杖,合十道:“应是贫僧多谢施主相救之恩。”火光彤红地照在他的身上,光头绯衣,浓眉大眼,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许仙“咦”了一声,奇道:“是你!”这和尚竟然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一命的法海!

第258章 法海

    火光彤红地照在那人身上,光头绯衣,浓眉大眼,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许仙“咦”了一声,奇道:“是你!”这和尚竟然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一命的法海!

    法海是金山寺明心禅师的弟子。当年自己上蜀山求药,迭遇凶险,若不是法海凌空接住自己,只怕已经被小青生生摔死了。这和尚正气凛然,与峨眉七十二寺僧人截然不同。道魔各派为夺抢林灵素,围攻九老峰,或气势汹汹,逼迫葛长庚交出魔帝,各寺僧人或闭门不出,坐山观虎斗,唯有法海仗义执言,令他印象颇为深刻。

    盖因此故,后来法海虽随同明心,在长江狙击他与林灵素一行,并将白素贞打得魂飞魄散,现出原身,他却始终对其难存恶感。明心虚伪贪狠,野心勃勃,所谓“降魔”,不过是为了夺取“炼天石图”与佛门领袖的虚名,而法海却似是发自内心,遵循正道。

    东海一战,九死一生。他原以为法海也已葬身汪洋,想不到数年之后,竟会重逢于几万里外的北海,回想前尘,真真有如隔世。一时间心潮激荡,脱口问道:“法海长老,你……你怎会到了这里?”

    法海一怔,奇道:“施主认得贫僧?”许仙急忙摇了摇头,笑道:“我认得长老,长老却未必认得我。几年前我曾随父母在金山寺听明心大师**,承蒙长老接待,铭刻于心。”

    法海点头道:“原来如此。”相隔数年,许仙变化极大,脸上又新添了几条疤痕,他显然没能认将出来,眼睛微微一红,合十道:“师父以身正法,已入大般涅槃,贫僧若能得他妙悟之万一,便已不憾此生了。”

    王重阳记挂小青,无暇多说,与法海行了个礼,又接着四下寻找,叫道:“宁姑娘?宁姑娘?”

    此时蛾群几已全部扑火****,簌簌掉了一地,如野火熊熊,跳跃辉映。许仙借着光亮,寻遍了每一个茧袋,却始终不见小青。

    王重阳心焦如焚,不住地摇头道:“糟啦,糟啦,宁姑娘若不在这里,必是已经让那些伥尸摘走,送给不夜城主吸食炁血了!”

    许仙一凛,大为后悔,方才杀得兴起,竟忘了留下一两个伥尸来领路。定了定神,道:“王兄,你确定小……宁姑娘真的被封存在茧袋里?”

    王重阳道:“千真万确。那日我在海上,瞧见宁姑娘坐在‘不夜城’的纸车内朝我招手,一时激动,无所防备,等上了那纸车,突被那‘不夜城主’姑侄联手所制,才发现宁姑娘也是他们的俘虏。他们将我与宁姑娘带到此地,封入茧袋,头几日,我还能听见宁姑娘的声音,后来便再也听不见了。”

    法海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这位施主,你说的可是那日与你一同到此、身穿绿衣的女子?”

    王重阳大喜,道:“正是!长老莫非知道她的下落?”法海神色古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施主,你说的这位妖女不曾被裹为人蛹,恰恰相反,倒是来此吸人鲜血的……”

    两人齐齐一愣,王重阳脸色涨红,怫然道:“在下亲眼所见,岂会有假?再说宁姑娘又怎会与伥尸为伍,吸人鲜血……”忽然想起当日蓬莱山上,自己误中王文卿、蛇圣女的圈套,认定是小青将王允真剜心吸血的旧事,更是胸口如撞,呼吸不得。

    法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妖女乃是峨眉山上修行了五百年的蛇妖,贫僧就是为了降拿她,才一路追到此地的。”

    当下毫无隐瞒,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东海大战,众人所乘的船舰被林灵素、李少微的“盗丹气旋”合力震碎,明心经脉俱断,法海被撞飞入海。他抓着一块浮板,在惊涛骇浪里跌宕了几个时辰,恰好也遇见了那金国小王爷的炮舰。

    那时王文卿与小王爷正忙于逼问“炼天石图”之事,满船鞑子竟无人察觉他跃上船来。法海一心除灭林灵素、李少微两大魔头,为师父报仇,又知实力相距甚远,若要硬拼,不过是以卵击石。于是打晕了一个金兵,换上鞑子服装,混入人群,苦候良机。

    不想林灵素与王文卿勾心斗角,几番恶斗,被困入“混金铜藤球”。好不容易找到混入船舱的机会,偏又逢林灵素、李少微联手,冲破樊笼,大战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电阵”。船舰瓦解,众人纷纷落水,他也再度被抛入汪洋。

    等他醒来时,林灵素、王文卿等人俱已被卷入蓬莱结界,海上除了他,只漂浮着数十具溺死的鞑子尸体。他抱着断桅浮沉了几日,将欲渴死之际,终于被渔船捞起,载回大宋。

    许仙心中一动:“原来那夜他竟也在鞑子的船上!这么说,他必也听见林灵素所说的那些话了。他能找到‘不夜城’,莫非也与此相关?”

    果听法海道:“说来惭愧,贫僧回到金山寺后,无心向佛,日夜记挂着如何收降魔帝,完成师父遗志。归根结底,此番大劫由我峨眉而起,终得由我佛门来平定。贫僧想起林灵素那日在船上所说的旧事,这魔头一心夺齐‘炼天石图’,他既是在金山寺里找着了敖无名留下的线索,贫僧自然也可以顺藤摸瓜,追寻他的踪迹。

    “贫僧找遍了寺内塔林,终于在伏魔塔与塔林墓室里发现了敖无名残留的记述,得知当年他曾潜入‘慈航静斋’,将‘玄武骨图’上的图文拓刻在另一块龟壳上,想要以假乱真,偷桃换李。

    “不想却被观照师太发觉,只得带着拓刻的龟甲逃往北海,寻找玄武。奈何观照师太也一路追到了北海,几经血战,始终甩脱不得。敖无名情急之下,便与魔门的‘不昼国主’殷纣联手,设计重创观照师太。”

    许仙想起当初菌人兄妹所说,幡然醒悟。

    敢情观照神尼是为了追夺“玄武骨图”盗刻的龟甲,才被敖无名与殷纣伏击,最后圆寂在距离南海几万里之外的吉塔火山。那么,殷纣又是如何从敖无名手中夺得龟甲图册的呢?

    又听法海道:“天理循环,善恶有报,敖无名这等恶人,自有恶人来磨。殷纣觊觎‘玄武骨图’,暗中又与‘不夜城主’联手,合计将敖无名骗到了金山寺,震断经脉,抢走了玄武骨图。正因此故,敖无名方被我金山寺长老降伏,囚禁在寺中,从此再难为恶。

    “敖无名心有不甘,终日想着脱身复仇,夺回‘炼天石图’,奈何经脉尽断,已成废人,终身未能踏出‘伏魔塔’半步。他满怀怨恨,便将毕身所学、经历,以及‘炼天石图’的线索全都刻在了隐秘之处,只盼将来有人学成,为他报仇雪恨。”

    许仙点头道:“原来长老就是从这儿知道了‘不夜城’的所在。如此说来,此次道佛各派围攻‘不夜城’,也是长老的功劳了?”

    法海摇头道:“那倒不是。敖无名心机深狡,说的话半假半真,焉知是否故设陷阱,引君入瓮?贫僧未能确定真假之前,不敢擅报住持,这几年来,唯有借着云游之名,按图索骥,自行探寻‘不夜城’与林灵素的下落。奈何北海茫茫,虽有敖无名的记述,却始终难以找到。直到一个月前,贫僧在海上撞见伥尸骑乘龙鲼,四处掠食,才远远地追到此地……”

    许仙心想:“这和尚心思缜密,倒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王重阳忍不住插口道:“长老既是为了追寻林灵素,才到得‘不夜城’,又为何说是为了捉拿宁姑娘而来?”

    法海道:“贫僧在海上撞见的伥尸中,就有这位妖女。就算是她化作灰,也不会认错,更何况相隔虽已三年,她的容貌却未有丝毫改变。伥尸掳来渔民后,总是先交由她吸血,而后才装入笼中。若非贫僧亲眼目睹,又岂敢冤枉好人?”

    王重阳一时语塞。法海又道:“这些年来,江湖传言纷起,都说这妖女与林灵素、李少微两大魔头一起逃出了蓬莱,藏在北海荒僻的小岛养伤。只要能抓住这妖女,多半就能找到魔帝妖后,平定这场浩劫了。贫僧一路追踪,不想没能寻见那两大魔头,反倒被那妖女诱入此处,受蛾丝缠缚,挣脱不出。这里许多人蛹俱是人证,两位施主如若不信,一问便知。”

    此时洞内火势已渐渐转小,蛾群几已死绝。百余个幸存的人蛹遍地翻滚,呻吟不绝,几个伤势较轻的,听了法海这番话,纷纷愤然响应,都说亲眼见过那绿衣女子吸人鲜血。

    许仙心里突突剧跳,暗想:“难道小青姐姐体内寒毒越来越深,只能通过吸人鲜血,才能勉强压制?又或者,她早已被伥尸所咬,变成了不生不死的妖魔?”越想越是凛然,方寸大乱。

第259章 死地

    许仙心里突突剧跳,暗想:“难道小青姐姐体内寒毒越来越深,只能通过吸人鲜血,才能勉强压制?又或者,她早已被伥尸所咬,变成了不生不死的妖魔?”越想越是凛然。

    王重阳却依旧不信,摇头道:“这位长老,并非王某人疑心你说谎,只是当日在下也曾误信众人之言,将宁姑娘认定为杀害舍妹、剜心吸血的凶手,险些铸下大错。前车之鉴,不敢覆蹈。”

    许仙定了定神,朗声道:“王兄说得不错,世间许多事情,真假难辨,就算自己亲眼所见也未必作数,只有当面对质,多方印证,才可查明是非。不管端底如何,总得先离开这儿,找到那宁姑娘再说。你们可有谁知道如何离开此地么?”此时他一心记挂小青,至于如何追回那龟甲图册与“混沌元始瓿”,反倒没那般重要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这地牢有如迷宫,处处都是机关陷阱,曾有十几人破茧逃离,却无一例外地惨死半途,被抬了回来。

    有个矮胖汉子尖声道:“这位恩公,那不夜城主每到初一十五,必要吸纯阳之血,今日又值十五,方才这四位伥尸就是来挑纯阳人蛹,供他享用的。伥尸许久未回,他必定会再遣人来看个究竟,我们守株待兔,等他们送上门来便是……”

    话音未落,上方突然传来“隆隆”之声,山壁摇震。众人一凛,侧耳倾听,那矮胖汉子脸色大变,尖声叫道:“不好啦!他们放水来淹我们了……”

    “轰!”水浪喷涌,果然如白龙般从前方的甬洞里滚滚冲出。众人大哗,争相夺路而走。但转眼之间,又有六七股水龙从上方甬道迸泄而下,澎湃四撞,冲得人群趔趄翻滚。

    残余的火苗顿时全被浇灭了,漆黑一片,众人慌不择路地摸黑奔逃。奈何水龙四面席卷,又急又猛,转眼间便已淹过了腰身,漫至许仙下颌。众“人蛹”全都顾不得彼此了,推搡践踏,惊呼迭起,就连他也差点被人踩倒。

    混乱中传来几声尖利的鸟啼,王重阳一把攥住许仙的胳膊,道:“完颜兄,跟我来!”不容分说,将他架骑在自己颈上,大踏步朝外奔去。

    他步履如飞,几个起落,便已冲出洞窟,沿着蜿蜒狭窄的甬洞急速奔掠。许仙大奇,正想问他为何对这迷宫般的地牢了如指掌,忽然听见鸟啼声声,至为熟悉,心中一动,又惊又喜,叫道:“鸟兄啊鸟兄,我还道你上哪儿追母海冬青去了,敢情你到这儿找王芋头来啦!”

    前方鸟翅扑振,那只消失数“日”的海冬青果然欢鸣着撞入怀里,亲昵地啄击他的脖颈、耳颊,惹得他麻痒难当,哈哈大笑。

    王重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与这一人一鸟故友重逢,心下大暖,对小青的焦虑挂念也稍有消减。

    原来那日许仙大战道门各派“百尺剑塔”,被失忆的白素贞刺伤掳走后,海冬青四处飞翔,追寻他的下落,却偏巧撞见了王重阳。它想要拽着王重阳去寻找许仙,但那时王重阳一心救回小青,无暇理会,最终误中圈套,被“不夜城主”姑侄联手制服,带回了不夜城。

    海冬青一路追随,从山顶的秘洞飞入地底,想方设法啄开茧袋,救出王重阳,却始终未能奏效。好在它机敏凶狠,速度远快于蛾群,在山腹里盘桓了十几日,分毫无损,反倒吞食了许多吸血蛾。加之它极富灵性,尾随着来往的伥尸,将出口路线记得烂熟。

    许仙闯入地牢时,它正飞往山顶,失之交臂;发觉洪水奔泻后,立即又赶回地牢,啼鸣着为王重阳引路,不想竟撞见了主人,激动无已。

    洪流轰鸣,四面八方地冲涌而至,地窟很快便已成了一片汪洋。王重阳架着许仙,随着海冬青回折穿梭,喜悦之情又渐渐被焦急所替代了。

    地牢低于海平面六七十丈,涌入的激流全是冰冷彻骨的海水。通往山顶的甬道全被半尺来厚的混金闸门封住了,以两人真气之雄浑,奋力连拍几掌,亦始终纹丝不动。即便能合力震开,上方至少还有几重闸门,不等一一撞裂,早已冻僵溺毙。

    两人被困在甬道顶端,无路可走,眼见着下方水面越涨越高,又惊又急。许仙急中生智,拍手道:“王兄,既然不能上天,咱们入海便是!只要能到海水灌入的闸口,便可溯游出去了。”

    王重阳大喜,连声称好。当下深吸一口气,齐齐跃入水中,逆着水流的方向全速游动。

    许仙原本还担心海冬青在水下不能呼吸,想要用嘴为它输气,岂料这神鹰惯于入海捕鱼,一到水中,竟如箭般窜了出去,比他们更加神速。

    它在地宫半月,显然已记熟了所有路径,领着两人翩翩游动,每过片刻,便浮到水面空隙处吸上一口气,重又冲入水底。如此循环反复了十几轮,便已引他们到了最近的一处海底闸门。

    两人瞥见那道闸门,心登时凉了大半。那道闸门呈圆形,深嵌在坚岩之中,也是由半尺来厚的混金制成,唯一不同的是,闸门上凿有五个半尺来宽的入水孔,仅容海冬青钻进钻出。

    许仙伸手握住水孔,奋力摇震,闸门只微微晃了晃。王重阳也游上前来,连拍了十几掌,浊流滚滚,闸门仍是毫不松动。面面相觑,又是恼恨又是沮丧。

    许仙念头飞转,试了许多种法子,均无作用,心道:“若‘混沌元始瓿’未被盗走便好了,有菌人和玄武相助,定可将闸门拽开。”更觉恨恨。

    又想:“是了,以玄武这等凶威,能被神瓿镇在吉塔火山之下,全因‘火水相克’。阴阳五行乃天地之道,这混金闸门再过坚固,也逃不脱‘五行火克金’的定律。若能将混沌真气分化五行,层层逆炼为火属真气,或许便可奏效了!”但说来容易,此时身处冰洋之底,内外尽是万钧之水,纵能爆发出火属真气,威力也必大打折扣。

    左思右想,一时技穷。水流越来越急,冻彻心骨,两人气息都耗尽,只能利用肌肤毛孔,勉强吐纳呼吸。海冬青也熬不住了,钻出水孔,箭也似的蹿向海面,过了片刻才又冲回水底,在闸门外焦急地滑翔穿梭。

    眼见它张开双翼,在水里划了条太极鱼线,许仙灵光一闪,转身朝王重阳比划,在那圆形闸门上画了条“s”状的曲线,又用手掌交旋着推击两边。

    王重阳明白其意,点了点头,凝神挥出一记阴阳鱼线的弧形气剑,闪电般劈在闸门上。几在同时,两人奋起神力,手掌交旋着猛击在那道弧线的两侧。只听“轰”地一声闷响,气泡狂涌,混金闸门上赫然迸出了几道裂纹。

    两人精神大振,如法炮制,接连交旋猛击。王重阳纯阳真气炉火纯青,许仙的混沌真气又可随心转化阴阳,饶是那混金闸门坚不可摧,也经不住这一阴一阳两股狂猛无比的炁流连环猛击。

    炁分阴阳,太极轮转,闸门上的裂缝越迸越长。拍到第七掌时,轰隆狂震,水流扑面乱涌,闸门上的四个圆孔终于被震得豁开一个大口,容得一人穿过。

    两人狂喜难禁,手舞足蹈,险些呛了半口海水。当下鱼贯着钻过裂洞,一前一后朝海面游去。

    此时如释重负,反觉精疲力竭,难以为继。眼看着上方亮光闪动,却仿佛始终看不到尽头,胸肺憋闷得直欲爆开来。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全都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双手乱拍,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海冬青扑翅欢鸣,落在他们肩头,左蹦右跳。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纵声大笑。经过这生死存亡的惊险时刻,彼此间又觉亲密了几分。

    这时忽听“轰轰”狂震,如万炮齐鸣。许仙一凛,只见霓光乱舞,炫彩流离,漫天全是层叠怒放的烟花。这才发觉雷电早已停止了,天海间却仍黑云密布,暗如长夜,唯有山顶灯火辉煌,绵延如灿灿星河。

    吉时已到,婚礼多半已经开始了。

    不夜城主费尽心机,将他诱入地牢,又不惜放水将所有人蛹淹死,就是为了阻止自己这位不速之客横刀夺爱。而自己若想夺娶冥王之女,当上魔帝;若想赢得李师师信赖,鼎力相助;若想找到小青,查明真相……都必须要当着魔门群雄之面,反客为主,干掉这只最大的拦路虎!

    许仙攥紧双拳,杀机大作,扬眉笑道:“王兄,这儿天寒地冻,你先随我去讨杯喜酒暖暖身子,再搅他个天翻地覆,救出小青姐姐。如何?”

    王重阳虽听得云里雾中,不明所以,但只要是解救小青,便无异议。点头道:“事不宜迟,完颜兄,我背你上去。”又将他驾上颈肩,御风疾掠,随着海冬青冲向山顶。

    风声呼呼,他去势极快,不消片刻便已到了那“通天崖”下。只听上方鼓乐喧天,欢呼四起,有人高声叫道:“良辰已至,有请新郎新娘入殿!”

第260章 紫薇

    风声呼呼,王重阳去势极快,不消片刻便已到了那“通天崖”下。只听上方鼓乐喧天,欢呼四起,有人高声叫道:“良辰已至,有请新郎新娘入殿!”

    通天崖与对面的连绵雪岭之间突然亮起了一片彩色的灯笼,接着又是一片,一片,再一片……凌空次第相连,仿佛一弯绚丽的霓虹飞架在山崖之间。

    凝神细望,那道“虹桥”竟是成千上万股蛾丝交错粘连而成,坚韧无比。悬桥两侧的蛾绳上挂着上千个琉璃灯笼,灯未燃时,通体透明,难以察觉;此时被灯火、烟花内外辉映,流离万端。

    对面雪岭金钟长鸣,欢腾如沸。数以百计的白衣人提着红灯笼,踏过虹桥,朝“通天崖”飘然飞掠,沿途抛撒出万千花瓣。落英如雨,映衬着雪山、黑云、虹桥与满天烟火,壮丽而又诡异。

    海冬青呀呀尖啼,朝崖顶的“紫薇宫”飞去。

    王重阳正欲随行,许仙忽然按住他的肩头,道:“且慢!”压低声音,道:“王兄,此番‘百鬼夜宴’群魔毕集,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你若想救出小青,需得答应我三件事。”

    王重阳点头道:“只要能救出宁姑娘,莫说三件,三十件又有何妨?”许仙微笑道:“很好。第一,你千万记住我如今的身份,除了是林灵素唯一的弟子完颜济安之外,还是冥王殷纣指腹为婚的女婿。”

    王重阳微微一怔,不知道这“冥王殷纣”何方神圣,许仙既有发妻,又为何与小青洞房?虽觉讶异,还是点了点头。

    许仙道:“第二,我若与人动手,你切不可上前相助。我让你做什么,你再做不迟。若我让你与我交手,需得奋尽全力,到紧要关头再输给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唯有你我其心携手,才能救出小青。”

    他满脸恳切诚挚,实则却暗怀鬼胎,生怕王重阳一时按捺不住,抢了自己风头。这小子的“先天真炁”极为纯阳刚猛,天分之高,连林灵素也忌惮三分,相别数载,焉知又有什么惊人进境?自己虽已修成举世罕有的“混沌之身”,也未见能讨得好去,事关复仇大计,容不得半点差错。

    王重阳胸无城府,听得最后一句,热血上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握紧他的脚踝,道:“许兄放心,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许仙心下大宽,笑道:“如此就好办啦!第三……第三,嗯,这第三件事么,有兄弟你这句话,说不说也就不打紧了。咱们走吧。”

    原本担心王重阳当众认出李师师,坏了大事,想要编出些谎来哄他,但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主意。李师师千变万化,自有法子瞒过他,不用自己操心;倒是这女魔头阴狡狠辣,不可不防。若她敢起歹念,自己正好可以道破其身份,与王芋头联手制伏。

    狂风鼓舞,两人贴着冰崖石壁极速上掠,转眼便翻过那险峭的城墙,跃入了紫薇宫。

    灯火辉煌,鼓乐喧天,饶是许仙见惯了奢华热闹的景象,也被眼前这壮观的排场震得眼花缭乱。

    紫薇宫共有七进,依着山势层层而上,气势恢宏。中轴大道可供三十人并行,连接九座冰雕雪琢似的大殿,与那座彩虹似的悬桥上下相对,直贯天穹。

    大道两侧尽是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勾心斗角,临水而建,另有曲廊迤逦,上下相连。墙柱均由汉玉石砌成,就连栋梁、屋瓦也全都莹白如雪。处处华灯高悬,交相映射,璀璨如星河。

    最高处的“通天殿”坐落于山顶的汉白玉高台上,数十股温泉从高台四周的玉凿龙头里喷薄而出,环绕着琼台玉宇,蜿蜒流泻,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山溪、湖泊,热汽蒸腾。遥遥望去,云横雾绕,霓光闪耀,直如仙境。

    湖上泊着数以百计的莲花船,大小不一,有的载满了乐妓歌姬,丝竹并奏,歌声袅袅;有的则坐着力士伥尸,穿梭摆渡,将酒菜送到各处。

    此时,所有的宫宇殿阁里都已坐满了宾客,觥筹交错,手舞足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许多人不愿被人认出身份,头戴各式面具,或狰狞,或滑稽,映着灯光,倒真不负“百鬼夜宴”的称呼。

    王重阳扛着许仙翻过城墙,正好跃落在东南角的一座台榭上。众人见他们从天而降,纷纷转头望来。

    许仙不愿有人认出王重阳,右手一张,凌空夺过一人的牛头面具,戴在他脸上,笑道:“我这位朋友相貌丑陋,不敢惊扰了新娘子,借面罩一用。”

    众宾客识得这位瘸腿少年就是近日来横空出世的魔帝传人,无不轰然大哗,又敬又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只道王重阳是他随手掳来的伥尸,当作坐骑戏耍。

    许仙有意引起众人注意,运足真气,高声道:“各位,叨扰了。在下来迟一步,却不知座位在哪里?”声如惊雷,顷刻间盖过了所有鼓乐喧哗,震得众人怵然一惊,漫山俱静。

    忽听海冬青呀呀尖叫,山顶传来一阵沸腾似的欢呼:“帝尊陛下!我们在这儿,在这儿!”循声细望,却是胡三叔等人倚着“通天殿”的栏杆,不住地张头探脑,遥遥挥手。

    许仙哈哈一笑,骑着王重阳冲上那条凌空飞架的“虹桥”,御风飞掠。见他去势如电,转瞬间就跃上了峰顶,下方登时又响起一片惊呼。

    “通天殿”共七层,屋顶呈八角形,重重高上,形如宝塔。七层琉璃瓦倒映着漫天烟火与滚滚黑云,忽紫忽红,忽橙忽碧,庄严雄伟中又带着几分诡谲妖艳。

    虹桥恰好抵在大殿正门。胡三叔等人挤在门前的平台上,早已等得心焦,眼看他安然回返,大喜过望,纷纷抢上前来,一边七嘴八舌地问他去了哪里,一边簇拥着朝殿里走去。

    通天殿仅容“帝、神、母”级别的贵客进入,守卫认得是他,不敢阻拦,忙提灯引路。

    殿内灯火通明,歌舞翩翩。三十二张白玉桌按八卦方位分列周围,李师师、金兀术、黑山姥姥、南极炙天烈焰圣母、九鼎老祖……等凶魁正齐聚一堂,有的交头接耳,低声谈笑;有的自斟自饮,面无表情。

    眼见他骑在一个牛头人肩上,领着十几人昂然而入,众人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头注目。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许仙心里突突剧跳,呼吸如堵,也不知是悲怒、悔恨,还是得意。

    这殿中众人,无一不是跺一跺脚山河变色的大魔头,他年幼时便已如雷贯耳,更不知曾幻想过多少次,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将他们尽数诛灭。想不到天意弄人,自己非但未能证道成仙,反而沦落魔道,和这帮凶徒共列同席!

    正五味交陈,忽听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桀桀怪笑道:“今日是我神门不夜城主大喜的日子,阁下骑着牛头,阴阳怪气,莫非是从阎王殿跑出来寻晦气的小鬼么?”

    许仙脑中“嗡”地一响,怒火登时直贯头顶。说话那人坐在东侧,干瘦矮小,草笠青衣,背着一口大铜锅,赫然正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拦路逞凶,连杀王六、铁九的“玄龟老祖”宋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除了赵官家、程仲甫、金兀术,这老贼算得上是他最痛恨的人了,若不是李师师及时传音示意,他险些便一跃而起,一掌将老贼的天灵盖拍得粉碎。

    海冬青尖啼着扑落在他的肩头,振翅睥睨。许仙强捺怒火,摸了摸它的头颈,森然一笑:“老子骑着青牛游玩天河,踩死了一只想当绊脚石的老乌龟,来得迟了,莫怪,莫怪。”

    玄龟老祖被他那双浸满仇恨的虹彩双眸盯视,心中陡寒,泛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意,挖苦的话挤到了嘴边,竟怎么也蹦不出来。看着这小子骑着牛头人招摇而过,又隐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更觉不安。

    洛原君轻摇羽扇,笑道:“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道完颜兄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原来是骑着青牛,和织女逛天河去啦。却不知有没有遇见王母,棒打鹊桥?”

    与他视线相交,连忙偷偷朝右边使了个眼色,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传音道:“完颜兄,家姑天威,有如王母。抢亲之事,洛某只能帮你到此了,若让她瞧见那只寒冰玉花镯,千万别说是我送给你的。多谢,多谢!”

    许仙一怔,这才发现他右侧坐了一个满头金花、颈上、手腕挂满了银环的白衣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不出半点喜怒。想来就是传说中至为神秘的金花娘娘了。

    正欲答话,殿外传来一声金钟,管弦尽消,烟花俱散,有人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殿交拜天地!”

    漫山登时安静下来,只有那数百名提着红灯笼的白衣人一边抛撒花雨,一边念经似的嗡嗡吟唱,踏着虹桥向大殿飞来。队列中央,高高坐着两个红衣人,一个朱帽长袍,脸色惨白如雪;一个霞帔凤冠,面纱迎风鼓舞,想来就是那“不夜城主”与他的新娘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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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