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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腹黑千金全文阅读

作者:云意迟迟     重生腹黑千金txt下载     重生腹黑千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1章 共进午餐(一)

    从市场部的十七楼乘坐电梯到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二十五楼,黄明川站在刘伯安身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紧张过。电梯无声地向上运行着,黄明川觉得这十几秒钟的时间似乎被拉成了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刘秘书,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吗?”嗓子眼的某处有些发紧。

    刘伯安侧过脸来,看着黄明川紧张得绷紧了的脸,温和地笑了笑:“不用紧张,不过是邀请你一起吃个午饭。”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和多年前的自己一样青涩。

    “哦!”董事长要请他这个小实习生吃饭,恐怕也是鸿门宴了。不过黄明川转念一想,他既然什么都没有,就不用害怕失去什么,这样想来心里便坦然了许多。

    “叮!”

    电梯运行到二十五楼打开了。

    刘伯安微微颔首:“请!”

    黄明川欠身,跟在刘伯安身后出了这架董事长专用电梯。

    二十五楼是黄氏集团的心脏,黄氏集团的创建者黄毅庆盘踞在二十五楼,牢牢地坚守着他的商业帝国。很多集团里的低级职员,即便是在集团效力了半辈子,也从来不曾踏足过二十五楼的地面,更不要说见到对黄氏集团的人来说神一般存在着的黄毅庆了。

    黄明川的双脚踏上柔软厚实的地毯,莫名地有些激动。

    他见过黄毅庆,更准确地说是见过杂志上黄毅庆的照片。

    自从决心要加入黄氏集团之后,他将有关黄毅庆的资料全都梳理了一遍。家境普通,受过良好的教育,凭借着一腔热血和冲劲,抓住了每个关键的契机,从弱小慢慢地变得强大,最终缔造了庞大的商业帝国,成为无数个想要白手起家创业者追逐的目标。

    刘伯安将黄明川引到一扇大门的后面,停住了脚步。

    “董事长在里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我……”黄明川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刘伯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黄明川独自站在二十五楼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外,这扇锗红色的木门厚重庄严,镶嵌着繁复的花纹,装饰着锃亮的黄铜把手。

    “咚咚咚!”终于,黄明川屈起指节在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寂静的过道将敲门声放大了许多倍。

    “进来!”

    黄明川来不及多想,伸手推开了门——这扇木门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重。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黄明川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整面的落地窗外半个T城的鳞次栉比。

    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面并没有人。

    “来了?”

    黄明川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办公桌的右手边围了一圈深褐色的真皮沙发,极尽奢华。有个穿着西装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对着沙发中间的茶几坐着。

    黄明川突然觉得心底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还来不及多想,那个背影便转过身来,的的确确是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那张脸——方正的国字脸,粗眉大眼,眉宇间自带着威严。

    “董事长?”

    黄毅庆深深地看了黄明川一眼,招招手:“过来!”

    黄明川踌躇着,掩上门,走到那一圈沙发旁边。他毕恭毕敬垂手而立,眼睛不敢乱看:“董事长,您找我?”

    “坐!”黄毅庆眼睛一扫,从黄明川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轮廓。

    黄明川哪里敢坐。

    “刘秘书是怎么和你说的?”

    黄明川老老实实地道:“刘秘书说,董事长让我上来吃饭。”相当的匪夷所思。

    “那就是了。”黄毅庆脸色变得柔和起来,“没别的什么事,就是让你上来陪我吃顿午饭。”

    黄明川愣愣地抬起头来,却恰好和黄毅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不知道为什么,黄明川觉得此时的黄毅庆全然没有杂志上商业精英的威严,眼角眉梢更多的是掩饰不去的慈爱。

    慈爱?

    他一定是看错了,这样一个掌握着全集团生杀予夺大权的独裁者,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市场部里的人谈及黄毅庆,除了敬畏还是敬畏,就连和黄毅庆有着姻亲关系的潘吉诚,言谈举止间也都是对黄毅庆的尊重。

    “一个人吃饭不香。”黄毅庆拿起筷子,“也没有什么好菜。听人说你老家也是在S镇,这几样家乡风味恐怕也合你口味。”

    黄明川将目光投到茶几上,三菜一汤,全都是他熟悉的菜色。麻油拌大头菜,清蒸咸鱼,清炒空心菜,外加一大碗的南瓜汤。听说二十五楼有专门的小厨房和专门的厨师给董事长操持饮食,原想着黄毅庆足不出户便能吃遍天下美食,没想到就是这几样简单的小菜。

    不知不觉间,黄明川觉得全身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放松了。

    “董事长吃得太简单了。”这是实话。

    “那些山珍海味总有吃腻的一天,反倒是这些粗茶淡饭总也吃不厌。”黄毅庆捧起饭碗,“你也坐,尝尝还是不是家乡那个味儿。我一年难得回趟S镇,这舌头却刁得很,一个月不吃上几顿老家的饭菜,肠胃就要闹腾。”

    黄明川不由得对黄毅庆多了三分亲切感,原来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不过是想找一条相同口味的舌头陪他吃顿饭。

    “尝尝这咸鱼,地道不地道?”黄毅庆极其自然地夹起一块咸鱼送到黄明川的碗里。

    黄明川尝了尝,仔细地咂摸着味道,点点头:“是这个味儿,我妈做的倒是比这个还要咸点。”

    黄毅庆面不改色,就着咸鱼大口地扒拉着饭,用力地咀嚼着:“就这还是我每月专门差人回老家找人做的。T城的人吃不惯咸鱼,想不通干什么要把好好的新鲜鱼腌制成咸鱼。啧啧,他们可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那大青盐粒子一抹,大太阳一晒,这鱼身上的鱼油就一层一层的沁了出来,可比那鲜鱼多了好些风味儿。”

    黄明川毕竟是年轻单纯,倒也抛却了拘束,顺着黄毅庆的话大谈起S镇的美食来:“……董事长若是喜欢这咸鱼,五一的时候我回家捎几条回来。我妈腌制的咸鱼,吃的时候切点肥肉膘一起蒸,好吃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黄毅庆看着黄明川眉飞色舞,不由得想起沈云芳最拿手的清蒸咸鱼,心中一动,放下饭碗问道:“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第032章 共进午餐(二)

    黄明川笑道:“老家就还我妈在,我还有个双胞胎姐姐也在T大。”

    黄毅庆眉心一跳:“哦,那你爸呢?”心里并不是没有期待,不知道沈云芳会怎么向一双儿女说起他。

    黄明川表情一滞,咸香可口的咸鱼在嘴里立刻变了味儿。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是在想,你爸妈真不容易,一举培养出了两个名牌大学生。”黄毅庆端起碗来,掩饰住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黄明川勉强笑了笑,“打从我记事起,我就从没见过我爸,我们家也就没当有他这个人。这二十多年全靠我妈一个人把我们姐弟俩拉扯长大。”

    黄毅庆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极不自然地问:“你爸他……不在了?”

    “就当他不在了吧!”黄明川很快地接口道。

    “哦——”黄毅庆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在沈云芳母子的心中这二十几年他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孩子们知道真相,恐怕这二十年来怨毒了他。这二十多年来他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是不应该对他们有什么要求的。沈云芳这二十年一定过得很苦,黄毅庆知道S镇的民风,孤儿寡母的讨生活着实不容易。不过,沈云芳倒是会调教孩子,一双儿女被她教养得都很有出息。

    黄明川和黄毅庆说些家常,觉得这个董事长很平易近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你妈不容易。”这是黄毅庆的真心话,“怎么不回老家去找工作,也好有个照应?”

    “本来也是打算回老家去的,不过我这个专业在老家就业渠道窄,而且我妈也建议我留在T城。”

    “哦!”黄毅庆回想起沈云芳那清秀温婉的模样,心头竟是一软。

    黄明川突然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起来,当年填志愿的时候我本来想要报的是计算机专业,还是我妈临了硬生生地将我们姐弟俩的专业都改成了经济类的。”

    “为什么?”黄毅庆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快得抓不住。

    黄明川笑得毫无心机:“我妈说经济类的专业找工作容易。”

    “哦!”黄毅庆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黄明川有些腼腆地道:“本来我是没打算来黄氏的,还是我妈鼓励我试一试,没想到真的被录用了。”

    黄毅庆心里像是有万马奔腾,面上却是稳如泰山。捧着碗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他干脆将吃了一半的饭放了下来。

    “董事长,您不吃了?”

    “嗯,你吃你吃。”黄毅庆看着黄明川明亮的双眸,高挺的鼻梁挪不开目光,“我早饭吃得晚,不算太饿。下午还有个要紧的会,怕吃多了脑子犯困。”

    黄明川闻言,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了,然后非常自然地伸手要去收拾碗筷。

    “你放着不用管,有专人来收拾。”黄毅庆心头涌上一股酸涩,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爹的孩子自然也懂事得早,想想安娜长这么大别说没洗过一双筷子,就是油瓶倒了也不见得会去扶一扶。

    黄明川点点头,二十五楼应该有它的规矩在,自己可别坏了规矩才好。

    “伯安,伯安!”

    黄毅庆的话音刚落,刘伯安笔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董事长办公室。他略略一抬眼皮,看到黄明川拘谨地坐在黄毅庆的对面,茶几上的饭菜也都动过了。难不成董事长叫黄明川上来真的就是陪他吃顿饭?

    “下午的会议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妥当了。”刘伯安应对自如,“就是潘总监临时有事出去了,说是尽量在开会前赶回来。”

    “好。”黄毅庆缓缓地点头,恢复了惯有的威严。

    黄明川有些尴尬,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小实习生能够听到的,却也不好贸然起身离开。

    刘伯安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还有方林集团那边……”他看了眼黄明川,欲言又止。

    黄毅庆会意,摆摆手:“说吧,不碍事。”

    刘伯安颔首:“董事长,据可靠消息,方林集团正在和某公司接洽,准备一举拿下那53号地块。”

    “呵呵,方志豪的胃口还不小,也不怕吃撑了!”黄毅庆不以为然地笑笑,又问,“他又拉了哪家公司当垫背的?”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是做电商起家的。”刘伯安翻了翻手中的笔记本,“大同电子商贸有限公司。”

    “天下大同?呵呵,这公司的野心可不小哇!”黄毅庆做实业起家,对近几年蓬勃兴起的电子商务还是没上心,“让方志豪折腾去吧,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黄明川暗暗诧异,莫非董事长对53号地块已经有了决策?

    “还有,伯安,市场部对53号地块的调研不能停。”黄毅庆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不管方志豪吃不吃这一套,这烟雾弹该放的还是得放。”

    “是!”

    黄明川这才听出来,原来黄氏早就放弃了53号地块的竞价,只不过是故意做出个样子来,好吊起老对手方林集团的胃口。

    商场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黄明川,你也下去吧!”黄毅庆好像这时候才留意到黄明川的存在。

    黄明川如蒙大赦,赶紧起身,朝黄毅庆行了个礼,紧跟在刘伯安身后出去了。

    “等一下!”

    刘伯安、黄明川双双停住了脚步。

    “五一回家,方便的话帮我带两条咸鱼回来。”沈云芳的手艺这么多年没尝过了,突然有些想念。

    刘伯安一头雾水,黄明川却是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厚重的木门重新阖上,偌大的办公室又重新变得冷冷清清了。黄毅庆将整个身子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黄明川说过的几句话在他的脑海中转来转去。

    “……还是我妈临了硬生生地将我们姐弟俩的专业都改成了经济类的……本来我是没打算来黄氏的,还是我妈鼓励我试一试,没想到真的被录用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黄毅庆倏地睁开了眼睛。

    云芳,莫非是你想把孩子送到我身边来?

第033章 用心良苦

    从二十五楼下来,黄明川觉得整个市场部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黄明川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刚将那厚厚的一沓资料打开,老李便贼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明川,见到董事长了?”

    “嗯。”

    “董事长和你说什么了?”

    黄明川看着老李一脸期待的神情,笑笑:“没说什么,不过是陪董事长一起吃了午饭。”

    “切!”老李撇撇嘴,“明川,你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地道了,好歹我们也在一个办公室共事了小半个月。”

    黄明川件老李前倨后恭的模样,心里有些腻歪:“真的就吃了午饭。”

    坐在一旁的John吸溜完了最后一口重庆小面,将吃剩的一次性餐碗放到塑料袋里,抽出纸巾抹抹油腻腻的嘴巴,这才道:“明川,你老家S镇的?”

    “嗯。”

    John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你也真够藏得住事儿!董事长姓黄,你也姓黄,两人的老家也一样——你是不是董事长老家的远房亲戚哪?”

    黄明川真是哭笑不得,却也无力辩解。

    John自以为抓住了关窍,赶紧凑到黄明川面前套近乎:“怪不得了,我们市场部这几年就从来没有安插过实习生。嘿嘿,你是董事长亲戚你早说啊,我们公司向来是举贤不避亲的,你看我们潘总监就知道了。你一个T大的高材生,又有这样的背景,还能这样低调,真是难得啊!”

    “我、我真不是……”

    John赶紧摆摆手,冲着黄明川做了个“我懂”的表情。

    裴飞将便携饭盒收好,往嘴里塞了一片口香糖,冷冷地道:“黄明川,中午歇一会,把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准备好。”

    “好的。”黄明川感激地朝裴飞看了一眼。这个生得妖艳妩媚的裴秘书,除了对潘总监黏糊些,对人对事素来是不亲不疏,这样的距离让人很是舒服。

    林丽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化妆镜补着唇妆。

    在镜中,她和裴飞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个黄明川果然是大有来头的,要不然怎么董事长好端端地差刘伯安请他上去吃饭,看来恐怕不止是董事长的远方亲戚那么简单。林丽暗自庆幸,幸好裴飞提早给她透露了点信息,要不然像老李和John一样傻乎乎地得罪了人到头来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黄明川借故来到十七楼外的大露台上。

    这是用防腐木搭成的一个二十余平方的空中花园,靠着围栏的四周用橡木桶种着绚烂的花花草草,中间摆了几套木质的桌椅。常常有在办公室呆腻了的白领到这个露台上透透气,或者也有瘾君子靠着围栏抽几根烟。

    此时正当午,露台上并没有一个人。

    黄明川坐在长椅上,十七楼的春风猎猎地吹拂着他身上商场里打折处理的西装。他抬头,二十五楼的落地窗在春日的骄阳下反射着耀目的光。

    黄明川的心底突然涌起了非常奇怪的感觉,那象征着集团至高权威的二十五楼似乎成了一个温馨的所在,而改不了家乡口味的董事长似乎也脱去了身上商业精英的耀目光环,变得就像是一个……父辈?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黄明川掏出手里,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明川?”

    “妈,打扰你休息了吗?”

    “没有,刚批好学生作业。”沈云芳的声音隔了电波依旧带着掩饰不去的倦意,“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

    “妈,你过几年都快要退休了,也别太拼了。”黄明川笑笑,声音充满了愉悦,“我五一回家一趟。”

    “那太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准备起来。”

    黄明川脱口而出:“咸鱼。”

    “咸鱼?”沈云芳不解,“那是什么好东西?也没见你爱吃啊?”

    “妈,你替我多晒几条,我带回来送人。”

    沈云芳在电话那头笑出了声:“你这傻孩子,亏你想得出来,哪有送人咸鱼的?你也好意思送?你若是想拿点家里的土特产送人,妈给你准备些好的。”

    “妈,你别管了,就有人想要吃咸鱼。”

    “谁?”

    “我们董事长!”黄明川的声音里不觉带上了骄傲。

    手机那边突然沉默了半晌:“你见到董事长了?”

    “当然,刚刚中午他还让我陪他一起吃饭呢!”黄明川有在母亲跟前显摆的意思。

    “怎么回事?”沈云芳的声音紧张到发颤。

    黄明川将沈云芳突然间的惊慌失措理解错了:“妈,你别紧张。董事长知道我也是S镇人,不过是让我陪他吃了顿家乡菜呢!”

    “他知道你是S镇人……他、他也知道你叫黄明川?”沈云芳像是被人揪住了脖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隔了电波,黄明川也能够感觉到沈云芳的紧张,他宽慰道:“妈,董事长人很好的,对我也很和气。我也奇怪呢,怎么就偏偏让我陪他吃饭。不过也好,我看董事长对我印象不错,我若是顺顺利利地过了三个月的实习期,应该能够留在黄氏……”

    沈云芳却打断了黄明川的话:“明川,你们董事长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像是许久没有添油的轮轴,干哑到发涩。

    “说了。”

    “啊?”

    “董事长说要是我五一回家,替他带两条老家的咸鱼回去。”黄明川颇有感慨,“妈,你是没看见,董事长那么有钱的人,午饭吃得很简单,也就清蒸咸鱼,清炒空心菜,麻油拌大头菜——和你平常在家里做的差不多。”

    沈云芳没有回答。

    “妈,你在听吗?”

    良久,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送到了黄明川耳边,带着无限的惆怅,像是在回答黄明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二十年了,心若是变了,一样的菜吃到嘴里,滋味也是不一样了。”

    “妈,你在说什么?”黄明川没听明白。

    沈云芳笑了笑,笑声又短又急:“没什么,妈不过是想你和明月了。”

    黄明川岔开了话题:“明月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神龙见尾不见首,古古怪怪的。”

    “哦,明川!”沈云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别和明月说你公司里的事,更别和她提你和董事长吃饭的事。”

    “为什么?”

    沈云芳顿了顿:“明月不是不愿意你留在黄氏吗,我怕她听了心里又不乐意了。”

    黄明川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便和沈云芳扯起了家常。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太累了的缘故,黄明川总觉得母亲有些心不在焉的。

第034章 先机

    大四下半个学期课程不多,毕业论文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黄明月替自己在T城找了一份工作,是一间小小的外贸公司,连老板带员工不过十来个人,原来的财务过两三个月要生孩子去了,等黄明月一毕业就可以直接过去上班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持久战的话,黄明月要替自己找好退路。

    一连好几个下午,黄明月乘坐十几站的公交车,来到黄氏集团大楼对面的小花园里。T城寸土寸金,四五十平方的小花园,被繁花绿树装饰得饶有情致,常常有附近的居民,带着孩子在这里玩耍。

    黄明月坐在紫藤花架下,黄氏集团大楼就在马路的对面。二十五层高的大楼,装饰着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大楼背后投下浓重的阴影,沉沉地压在黄明月的心头。

    黄明月目光,停驻在十七楼。想象着当中的某一间办公室的某一个角落里,黄明川正埋首案头,为憧憬中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阳光有些刺眼。

    黄明月眯了眯眼睛,目光渐渐地挪到了黄氏集团的顶楼。

    那是黄毅庆的办公室所在地,他应该快要按捺不住了吧?

    黄明月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黄毅庆是精明的生意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做得并不明智。他又该怎么保证,二十年前被他抛弃的一双儿女,在二十年后还会对他忠心耿耿,愿意替他守护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也许,在黄毅庆的心目中,他们首先是黄氏集团的看门狗,其次才是他的骨肉。

    在黄明月成长的20多年,她的人生的字典里没有父亲这两个字。重生后黄明月常常想,她之所以那么迷恋金文璐,也许是从金文璐身上得到了,她从未曾得到过的,被人宠爱的感觉。所以她就像一个刚刚品尝过,蜜糖甜蜜滋味的孩子,咂摸过那种甜蜜之后,便再也割舍不下了。

    黄明月仔细的研究过黄毅庆的历史。

    他的发家史实在是乏善可陈。就像大多数俗套的八点档电视剧一样,年轻能干的小镇出身的业务员黄毅庆,撩动了老板女儿的芳心。最终整个公司,包括老板女儿,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黄毅庆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抛弃了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抛弃了良心,终于掘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黄明月也不清楚自己母亲沈云芳的心思。

    她费尽苦心,不着痕迹地将她和明川,送到了黄毅庆的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她记事起,她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黄毅庆这个名字——即便是她一个人背着儿女偷偷摸摸地收集有关黄毅庆的相关信息。

    她相信母亲对黄毅清还有感情,可是这种感情即便是再深远绵长,也抵不过二十多年岁月的伤害。黄明月从来不会天真地以为,母亲想要和黄毅庆再续前缘。因为前世,黄明月与黄明川搬回黄氏大宅之后,沈云芳依然固执地生活在S镇。

    母亲的心思很难猜。

    黄明月总觉得,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女过上一种更好的生活。

    前世,黄明月经历过为一分钱而走投无路的困境。钱是好东西。可是太多的钱,常常会发酵出罪恶。

    母亲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二十年前。她将黄毅庆送到了潘丽珍的身边,惨遭横刀夺爱;二十年后,她重蹈覆辙,又将一双儿女生生地送入了虎口。

    二十年前,她不是潘丽珍的对手;二十年后,她同样也不是。

    黄明月突然被一种深深的悲哀携裹住不能自拔。如果这就是他们宿命,她宁愿在命运伸出獠牙之前,放开搏上一搏。

    天色渐渐的暗沉了下来,对面的黄氏集团大楼,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

    黄明月抬起手腕,手腕上的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6点。

    她起身,站在石凳上,将热切的目光投向黄氏集团的大门。

    衣着光鲜的白领,陆陆续续的,像潮水一样,从底楼涌了出来。这是一群城市精英,可是走出黄氏集团的大楼,融入无数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庸常的生活。

    也不知道翘首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黄明月的眼帘。

    饶是是隔了一条马路的距离,黄明月依然一眼就明辨出了黄明川。黄明川站在大门口,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便一路小跑,朝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跑去。

    黄明月的目光就像是一束追光灯,看着黄明川矫健挺拔的身影穿过人潮涌动的斑马线,离她越来越近了。

    黄明月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将身子往旁边的紫藤花架里隐了隐。一直等到黄明川挤上了那辆回学校的公交车,她才从紫藤花架后面走出来。

    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为房贷车贷在这个大城市中疲于奔命,收获小小的甜蜜与幸福——这曾经是黄明月幻想过的毕业生活。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真正步入社会之前,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黄氏集团的大小姐——可怜可悲可叹的大小姐。

    黄明月慢慢地抬起了目光,黄氏集团大楼仿佛是盘踞在暮色中的怪兽,冷冷地嘲笑着她这颗妄图扭转宿命的小小尘芥。

    二十五楼的灯光依然璀璨。

    黄明月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示威似的冲着二十五楼拨出了一个号码。

    你只在乎你大半辈子铸就的财富,你需要替你的财富找寻一个可靠能干而又名正言顺的看护者;而我在乎的那个人,我们同呼吸共命运,我们互相视对方为瑰宝。

    黄明月咬着牙暗暗发誓:这一世,我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将他夺走,即便你是我们的生身父亲!

    手机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嘈杂的背景声。

    “明月?”

    “明川,你下班了吗?”

    “嗯,我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黄明川扯着嗓门来抵挡公交车上的噪音。

    “我有事情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黄明月的神情冷峻了起来,手心里微微开始冒汗。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黄明川带着愉悦的语调。

    黄明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却一字一句分外的清晰:“是关于我们的父亲!”

第035章 拔去毒牙的蛇

    潘丽贞从窗台上看到黄毅庆的车子开了进来。她回头招呼许妈道:“老爷回来了,准备开饭。”

    许妈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到厨房忙活去了。

    潘丽贞对着镜子里抿了抿头发,扭着腰肢下楼了。

    刚下到门厅,黄毅庆就进来了。

    “毅庆,今天回来的挺早的。”潘丽贞接过司机手里的包,将黄毅庆迎了进来。

    黄毅庆头也没抬:“安娜不在家?”

    “出去了。”潘丽珍偷眼打量着黄毅庆的脸色。

    “不是买了一堆书在家看吗?我就知道她这个性子,三分钟热度。”黄毅庆摇摇头。

    “还不是从小被你宠坏了。”潘丽珍嗔怪道。

    两人正说着,白衣黑裤的许妈从厨房里出来,垂着两只手恭恭敬敬的问道:“太太,可以吃饭了。”

    黄毅庆看起来心情极佳,他嗅了嗅鼻子:“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真香。”

    许妈回道:“是太太吩咐的,用砂锅炖了一只老母鸡,撇去了油汤,用上好的天目笋干煨了一下午。”

    潘丽贞笑道:“不过花了点工夫的笨菜,比不得外面的有名厨子做的,就是尝个鲜味儿。”

    黄毅庆深深地看了潘丽贞一眼:“难得你有这份心。”

    如果说黄毅庆创立了黄氏集团是他人生的一大成就之外,那么和潘丽贞结合便是他踏上成功坦途的第一步。创业初期,潘丽贞也陪着他在商场上厮杀了几年;随着公司越做越大,潘丽贞也渐渐地从台前转到了幕后,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做起了富家太太。

    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并且长袖善舞,能够陪着他在各式的酒会上左右逢源——黄毅庆在潘丽贞的身上实在是找不出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吹毛求疵的话,那么没有儿子恐怕便是黄毅庆唯一的遗憾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潘丽贞,要不是那年公司刚上轨道,有那么多要处理的事情,连着两个通宵熬下来,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更何况是辛苦怀胎的潘丽贞……

    黄毅庆在餐桌前坐定,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

    “许妈,你下去休息吧!”潘丽贞体贴地替黄毅庆舀了一碗澄清的鸡汤。

    黄毅庆微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不错!你也吃。”已愈中年,黄毅庆很是注意养生,除非是万不得已,能推的饭局一概推掉;就是在家里吃饭,也只吃些清淡的有机蔬菜,很少沾荤腥。

    潘丽贞坐在黄毅庆的对面,并不动面前的碗筷,反而浅浅地笑道:“每天呆在家里,也并不觉得饿。”

    黄毅庆放下筷子,看着潘丽贞保养得姣好的面目,眉宇间似乎带着淡淡的落寞:“等我忙完了这阵子,陪你出去逛一圈。你不是一直想着去瑞士吗?”

    潘丽贞美目一转,带有无限的风情:“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忙完了这一阵还有下一阵,公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有忙得完的时候?刚结婚那时候经济不宽裕,你还带着我上杭州玩了一通。反而现在,想去哪儿还要盘算来盘算去的。”

    黄毅庆歉然地笑了笑:“我要是这次又食言了,还不得被你唠叨半辈子?”

    “真的?”潘丽贞又惊又喜,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黄毅庆点点头。

    潘丽贞想了想又沉下脸来,道:“你别给我空欢喜。我看你离了公司一天都放心不下,到时候人在瑞士,魂儿还在公司,玩得不痛快不说还憋出一肚子的气来。”

    “老咯,公司的事迟早要放手的。”黄毅庆感慨道,“倒不如趁着这几年无病无灾腿脚利索,陪着你全世界转上一圈去。”

    潘丽贞心里咯噔了一下,公司是黄毅庆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她还记得那一年公司转型,刚刚涉足百货零售业,被本地的两家老牌百货公司挤压得没有生存的余地。黄毅庆一个月吃住都在公司,吃的是盒饭,睡的是沙发,就连安娜发高烧几天不退也只是抽空到医院看了两眼便匆匆离去了。

    这样的工作狂,让他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放下公司的大权,怎么可能?

    除非……黄毅庆找到了值得信任的接班人。

    潘丽贞心头一阵绞痛,黄明川那张和年轻时候的黄毅庆有几分相像的脸庞浮现在眼前。沉住气,沉住气!

    “你不是不放心吉诚吗?”

    “吉诚?”黄毅庆一愣,想在潘丽贞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却落了空,她笑得毫无心机。

    “吉诚比安娜大七岁,今年也二十八了。”潘丽贞不无惆怅,想起了丧生火海的父亲和哥哥。

    “吉诚做生意是把好手,不过有时候沉不下心来,太油滑了些。”黄毅庆心里暗暗地将潘吉诚与黄明川做了一番比较。

    潘吉诚活泛在商场上像是条泥鳅,哪里有机可乘便往哪里钻,却又滑不丢手让人抓不住把柄。黄明川初涉商场还看不出端倪来,不过他沉稳大气,若是有人引路,假以时日也能锤炼成商场精英。

    再者,潘吉诚浪荡了几年,算是野路子出家;而黄明川和他同是名校科班出身——从长远来看,黄明川后劲要足些。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潘吉诚再能干也不过是潘丽贞的侄子,而黄明川即便是初出茅庐血管却流淌着他黄毅庆的血——黄毅庆远比自己想象的传统,这一点他并不想否认。

    潘丽贞猜出了黄毅庆的心思,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对潘家人留了一手。可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她既倚重这个唯一的侄子,又暗地里防着他。潘丽贞总觉得,潘吉诚就像是一条被拔去了毒牙的蛇,即便是现在循规蹈矩,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反手咬她一口——虽不至于致命,但也足以伤筋动骨。

    不过,若是只能在潘吉诚与黄明川之间选择的话,潘丽贞用脚趾头也知道自己的侄子再有野心,也要比黄明川可靠些。

    “吉诚小时候经历了那些,自然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不过幸亏也没走上歪路。”潘丽贞一想起那场十五年前的大火便心有戚戚然。

    黄毅庆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潘丽贞的手背。

第036章 十五年前的大火

    十五年前,潘丽贞父亲的外贸公司在T城小有规模,公司下面还有个制鞋厂也颇有竞争力。姑爷黄毅庆主管外贸,大舅子潘越主管内贸,整个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

    可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成了潘家人永远的噩梦。

    潘丽贞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晚上有一批即将出口到几内亚的鞋子已经成箱成箱整齐地垒到了仓库里,就等着天亮运到海关装箱发货了。这是一笔大生意,从父亲一直到制鞋厂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全都憋了一股子劲忙活了两个多月。

    那晚刚好是潘吉诚十三岁的生日,一家人在酒店里庆祝。

    吹过了蜡烛,吃过了蛋糕,潘丽贞的父亲不放心那批货,拉了儿子潘越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去位于郊区的仓库再检视一番。黄毅庆也想去,可是潘丽贞撒着娇,将玩得心满意足后沉沉睡去的六岁的安娜丢到了他的怀里。

    或许这是潘家人的劫数,正当潘家父子要离开仓库之际,突然裸露在外的电线火花四溅,引燃了下面堆放的纸箱子。而鞋子又是皮革制造,更是烧得劈里啪啦,凭着潘家父子和值班员工手中几瓶小小的灭火器,根本是压也压不住。

    等消防队的水罐车穿越大半个T城开到的时候,整个仓库早就烧得只剩下钢架和几具焦黑的尸体,还有经久不散的皮革的恶臭。

    潘越的妻子接受不了事实,当晚就跳楼自杀了。

    潘吉诚刚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突然便从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少爷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整个仓库烧成了一片灰烬,将那晚所有的蛛丝马迹全都掩盖得一干二净。有幸存的值班员工作证,警察匆匆结案,将这一起三死两伤的火灾事故归结于仓库的线路老化。

    潘家的公司遭受了从未有过的危急。

    出口几内亚的鞋子无法按时出货,外国人按照合同办事,不知道变通,公司交付了一大笔的违约金,加上修缮仓库,赔偿死伤的员工,经历了割肉挖创般的痛苦。

    所有的重担全都落到了姑爷黄毅庆的肩上,等处理了这一堆的烂摊子,潘丽贞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人瘦了一圈,两只眼睛深凹着,挺拔的脊背也微微伛偻了。

    潘吉诚便是在这一场兵荒马乱中在家庭变故和青春期荷尔蒙的双重作用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叛逆少年。

    潘丽贞作为他的监护人,面对这样一个全身上下写满了桀骜的少年,不敢去管也无力去管;反而黄毅庆的话他倒听得进去几句。

    “吉诚进公司也快八年了。”黄毅庆感慨着,二十岁的潘吉诚厌倦了游手好闲的日子,想进公司历练历练——当然这个公司早就不是当年潘家的公司,黄毅庆没有理由说不,如果没有潘家这块基石,他黄毅庆也不会走得这么远。

    “都说成家立业,等过两年,吉诚结婚娶媳妇了,也该变得沉稳些了。”潘丽贞笑道,努力地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从脑海中摒去。

    “唔。”黄毅庆沉吟不语,潘吉诚变得再沉稳也没有资格继承他一砖一瓦打下的天下,他能给他市场部总监当当,以后说不准能提拔他当经理,但是整个黄氏集团的大权他休想染指一毫。

    “饭冷了,我去给你换一碗。”潘丽贞见机岔开了话题,她知道黄毅庆心中的遗憾,这何尝又不是她的遗憾?如果她和毅庆有自己的儿子,她又何必担心沈云芳的儿子来觊觎她的产业,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再不成器,有毅庆替他把舵,也不会太过离谱。

    “不用。”黄毅庆突然就没了好胃口,就着一盘冷掉了的清炒时蔬,匆匆地将一碗饭咽下了肚。

    潘丽贞见状,也默默地吃了半碗饭。

    一时,饭桌上寂然无声。

    黄毅庆在想怎么向潘丽贞提起黄明川,他这二十年来不闻不问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于情于理,潘丽贞都应该接受不了;潘丽贞琢磨的是既然扭转不了黄毅庆的想法,那么怎么样在他情感的天平上帮助安娜加重砝码。

    “毅庆……”

    “丽贞……”

    两人一愣,笑笑。

    “你先说。”潘丽贞有种预感,黄毅庆要向她摊牌了,凭空出现一个儿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藏着掖着的。

    黄毅庆心中一动,即便是潘丽贞动过什么小心思,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没有哪个女人会这般大度,能够接受丈夫前段婚姻留下来的子女。

    潘丽贞看到黄毅庆脸上的难色,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事说不出口的,别和我说你在外头金屋藏娇了?”

    “我有你一个都应付不过来了。”黄毅庆心头一松,仿佛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是二十年前那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情绪的纯真美貌的姑娘。

    “那可不好说!”越是大度便越能勾起黄毅庆心中的愧疚。

    “丽贞,有件事我琢磨了很久,想和你商量商量。”

    “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商量?哼,该不会是通知吧?黄毅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依靠岳家发家的穷小子了,潘丽贞知道他的决定自己无力驳回,她只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儿。只要他的心还在她们母女这儿,来个黄明川并不足为惧——想当年,沈云芳就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相信沈云芳调教出来的儿女她也有本事把他们哄得滴溜溜转。

    “你应该知道我在为难什么。”

    潘丽贞一惊,黄毅庆不按套路出牌,看来她的那些小动作全都没逃得过他的眼睛。

    黄毅庆留心着潘丽贞的脸色,又道:“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潘丽贞反而定下心来,既然黄毅庆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了。

    潘丽贞眼圈一红,眼泪便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欲坠不坠。饶是徐娘半老,但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情潘丽贞拿捏得极好。

    果然,黄毅庆心头一软,语气也温柔了几分:“丽贞……”

    潘丽贞抬起眼睛,盈盈地瞟了黄毅庆一眼:“毅庆,我知道你为难。要是我当年争气点,拼了一口气将孩子生下来,你也不至于……”

第037章 守护者

    黄毅庆被戳到了痛处,他不禁起身走到潘丽贞的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了潘丽贞的肩膀:“丽贞,你这么说,岂不是让我自责吗?你知道当年这件事错不在你。”

    潘丽贞就势将头依靠在黄毅庆的臂弯处。

    “那个孩子我见过。”

    黄毅庆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潘丽贞慢慢地绽放出凄婉贤良的微笑:“报纸上——有他和安娜的合影。”

    “哦!”黄毅庆放下了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眉眼和你年轻的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再一看他名字,我就明白了。”潘丽贞强忍住心中的酸涩,“你安排安娜去T大,真是用心良苦了。”

    黄毅庆坐到潘丽贞身旁,侧过头看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忍不住道:“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到底你也是他的父亲。”潘丽贞拿捏好自己的表情,“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他们的母亲,要不是当年我……现在你们一家子四口不知道有多么美满幸福呢。”

    “丽贞,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黄毅庆没有想到潘丽贞这么通情达理。二十年前,他抛弃了沈云芳母子,除了潘家能够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外,年轻时候的潘丽贞善解人意温柔多情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说实在的,这二十年来,我原本想着你和他们断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忘了,血缘可是怎么样也割舍不下的。”

    黄毅庆不语,他知道自己并非被黄明川激发出蛰伏多年的父爱,只不过是他的公司刚好需要儿子,而老天爷又偏偏将这个被他忽视了二十年的儿子送到了他的面前。归根究底,不是他黄毅庆需要认下这个儿子,而是他的黄氏集团亟需一个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丽贞……”

    潘丽贞偷眼看到黄毅庆满脸的愧疚与不安,心中暗自得意,她知道黄毅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一味地和他要强对着干,反而会把他推到沈云芳母子那边。

    “别的我都不担心,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和安娜。”

    “丽贞,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黄毅庆将潘丽贞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要不是为了你和安娜,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安排这些呢?”

    潘丽贞却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也快五十了,打拼了大半辈子,才挣下了这份家业。”黄毅庆不无感慨地道,“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我黄毅庆这辈子也算是走到顶点了。我也不奢求黄氏集团能够更上一层楼,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能眼睁睁地看它没落了。我想来想去,我现在五十不到,拼了这条命最多还能再干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该把这个公司交到谁的手里?”

    “吉诚,不行吗?”

    黄毅庆摇摇头:“吉诚?不是我不相信他,这么多年来我也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可是你知道当年的事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还有他在外面浪荡的那几年。有时候,我实在是搞不清楚这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我还在想,他会不会因为当年火灾的事而埋怨我们……”

    潘丽贞的声音变得尖细了起来:“那是天灾,谁也不想的。”

    “我知道,可是一个孩子一夜之间生生地从天堂跌倒了地狱,搁到谁的身上都受不了。”黄毅庆拍拍潘丽贞的肩膀,既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过吉诚也算是懂得感恩,这几年行为处事也渐渐地变得稳重了一些。他是你唯一的侄子,我不会亏待他的!”

    这算是给了潘丽贞一个保证,不过也婉转地表明了拒绝让潘吉诚继承黄氏。

    潘丽贞故意道:“只可惜安娜是个女孩……”

    “丽贞,你能想到的,我也都想到了。”黄毅庆毕竟也是心疼这个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安娜被我们养在温室里,离开了我们恐怕经受不住外头的风风雨雨。你心疼她,我何尝又不是呢?”

    潘丽贞咂摸出了点滋味来:“毅庆……”

    “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顺遂一生的?”黄毅庆有些动容,“我们既要给她选一个可靠的丈夫,更要替她找到一个忠心的财富守护者。”

    “你的意思是?”潘丽贞怀疑自己听错了。

    黄毅庆点点头:“我们拼死拼活挣下的这一切全是要留给安娜的,只可惜她还不够成熟,远没有能力去掌控属于她的东西。”

    “那黄明川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黄毅庆满脸的温柔,“黄明川,不过是我替安娜物色的财富守护者,由他替安娜守业开拓。”

    潘丽贞心头砰砰一阵乱跳:“可是按理说他也有继承权,你就不怕引狼入室?”这话一出口,潘丽贞就后悔得直咬舌头尖,她怎么能把毅庆的儿子比成是狼呢,还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黄毅庆设想得很好,可是潘丽贞不相信会有人任劳任怨,替他人作嫁衣裳。

    黄毅庆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半晌才道:“我相信,因为他是沈云芳一手带大的孩子。”

    就是因为黄明川是沈云芳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他能忘却当年怎么成为失去父亲的孤儿的?潘丽贞不信,如果异地相处,她会将这种仇恨一滴一滴地灌输进孩子的血液中去。

    “即使那孩子仁厚,你怎么就笃定沈云芳愿意让孩子认回你,毕竟你缺席了整整二十年。”潘丽贞犹疑不决,虽然沈云芳看着柔弱,可凭借她一个人没有改嫁撑过了二十年,将一双儿女拉扯大的坚忍,未必不是隐忍以待以图致命一击。让沈云芳的儿子替她的女儿卖命,怎么听起来都觉得荒谬。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黄毅庆将沈云芳费心将儿女不动声色地送到他身边的细节隐瞒住了,也算是替她保留了一份脸面。

    潘丽贞心中打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先不要和安娜说这些,我怕她存不住事反而坏了事。”黄毅庆想了想,叮嘱道。

第038章 破釜沉舟

    “什么?你是说董事长是我们的……父亲?”黄明川惊得将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呛了出来。

    黄明月赶紧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黄明川。

    黄明川顾不得擦拭胸前的水渍,依旧震惊地结结巴巴的:“明月,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黄明月反而极其冷静地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个咖啡厅的角楼很隐秘,刚好适合在这样播放着蓝调音乐的环境里吐露关于他们身世的最大的秘密。

    “真的?”黄明川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黄氏集团的董事长黄毅庆是我们的父亲?”

    黄明月郑重地点点头。

    黄明川一愣,继而靠到软软的沙发上笑出了声:“明月,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可笑。”

    “明川,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吗?”黄明月喝了一口柠檬水。

    黄明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变成了一团浆糊:“你确定吗?”

    黄明月再一次点点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黄明川像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将双手插进头发里,似乎要在乱成一团麻的脑中理出头绪来。

    黄明月慢慢地道:“怎么就不可能?我们姓黄,他也姓黄;我们老家S镇,他的老家也S镇;年龄也对得上……”

    “可是,这些难道不应该是巧合吗?”黄明川虚弱地反驳道,“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很多,难道都是我们的父亲?”

    “你如果不相信的话……”黄明月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放到桌子上,“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妈,问她当年抛弃我们的男人是不是叫黄毅庆,是不是黄氏集团的董事长黄毅庆?”

    黄明川盯着手机,半晌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觉得嗓子眼里发干发紧:“你是说,妈也知道?”

    “否则呢?”黄明月微笑着反问道。黄明川的表现和前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前世他是从黄毅庆的口中得知真相。

    黄明川的目光有着刹那间的呆滞,他觉得脑子那团乱麻消失不见,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乎还能听得见回响。

    “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黄明月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寒假,无意间在妈的床头发现了当年一家四口的合照。”这个理由似乎更说得通些。

    “合照?”黄明川倏地睁大了眼睛。

    “是在我们百天的时候照的。”黄明月有些怜悯地看着黄明川,“我,和你,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腿上,妈靠在他的臂弯里——任谁看了都会羡慕这样幸福美满的一家子。”

    黄明川觉得心头一阵钝痛,有关那个男人的所有信息都被妈销毁掉了,可是她竟然还保留着那样的一张合照。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原本以为他离我们的生活很远很远……”

    黄明川愣住了,很多场景像是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

    怪不得明月三番两次阻挠他进黄氏;怪不得他非常顺利地通过了黄氏的实习申请;怪不得潘吉诚对他的态度古古怪怪的;怪不得黄毅庆邀请他享用家乡风味的午餐;怪不得电话中母亲谈及黄毅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找到了足以说得通的理由!

    甚至,他代表全院在黄氏集团的捐助仪式上发言,和黄氏集团的千金合影恐怕也是在黄毅庆的操控之中。

    黄明月静静地看着黄明川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眼神由混沌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知道他已经将其中的关节想通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黄明川想不通。

    黄明月冷冷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黄明川觉得心头像是火烧一般,一扬脖子将面前的一玻璃杯的水一口喝光。

    黄明月低低一声叹,前世她这个半拉子豪门千金被人掐住了“金文璐”这个死穴,在潘氏母女的操纵下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傻白甜”。而黄明川却是因为心地太过光明磊落宅心仁厚被黄毅庆吃得死死的。

    “他要干什么?”黄明川实在是不能理解一个在他们的人生中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他不想干什么,他只不过是想认回你。”

    “认回我们?”

    “不是认回我们,而是认回你!”黄明月耐心地纠正着。

    “这有什么不同吗?”黄明川被黄明月的咬文嚼字弄糊涂了。

    “当然不同。”黄明月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黄氏集团需要的是一个流淌着董事长血液的儿子,而我不过是买一赠一的附属品。”

    “你是说,他想让我去继承他的公司?”黄明川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般长大了嘴巴。

    “是,也并不完全是。”

    “我不懂。”黄明川完全被弄糊涂了。

    “我们的父亲——姑且让我这么叫他,他人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和潘丽贞生下属于他们的儿子,而且更不幸的是他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人,他既不放心把公司交给黄安娜打理,更不放心交到职业经理人的手里。所以,他想破了脑袋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且非常巧合的是,你又刚好送上门来。”

    “明月,你是说,他想要我去做他女儿的职业经理人?”黄明川还没有糊涂,一下子抓住了事件的关键点。

    黄明月赞赏地点点头:“否则又该怎么理解,一个二十年音讯全无的父亲,突然父爱爆发了,要用自己打拼了半辈子的公司来补偿当年的过错?”

    黄明川觉得不可置信:“他凭什么相信我们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凭什么?就凭母亲亲手替我们一步步铺好了通向他身边的路,就凭在他心目中我们就是条闻着他的钱味儿尾巴摇得欢的哈巴狗,就凭他相信我们可以蠢到因为那一点血缘关系能够替他的宝贝千金卖命……”

    “明月,你不用说了!”

    “明川,你懂我的意思吗?”黄明月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我懂!”黄明川眼睛亮得可怕,“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

    “如果那个男人现在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论是潦倒落魄的乞丐,还是腰缠万贯的富翁,我只想和他做一辈子的陌生人!”

第039章 失态

    黄毅庆靠在老板椅上。

    今天二十五楼的落地窗外淫雨霏霏,厚厚的乌云积压在西边的天空,沉沉地就像是要整块掉落下来。

    “人呢?”

    刘伯安看着董事长比乌云还要阴沉的脸色:“黄明川今天也请假了。”

    黄毅庆突然觉得一阵烦躁:“怎么回事,都连着第三天了?”

    刘伯安看着黄毅庆眉心隐隐跳动的怒气,识趣地挪开了目光。今天是第三次,他奉命去市场部请实习生黄明川上董事长办公室陪董事长吃午饭,也是连着第三次扑了个空。

    “人呢?”黄毅庆再一次发问,他隐隐地觉得事情有些跳出了他的掌控。本来还想着趁着午休的时机,好好地和明川培养下感情,缓冲下他得知真相后的排斥心理,没想到他竟然请假了。

    “问了市场部的裴秘书,说是请了五天的假。”

    “五天?”黄毅庆几乎要咆哮了,“按照公司规定,实习生能请这么久的假吗?”

    刘伯安沉默了。实习生在实习期间除非婚丧嫁娶的大事,最多只能请一天的假这是公司一贯的规矩。可是凡事总有个例外,公司十几年下来也从没有出现过董事长邀请实习生吃饭的先例。

    “打过电话了吗?”

    “请市场部的人打过了,关机。”

    “关机?”黄毅庆突然有些恐慌,“怎么关机了?”

    刘伯安看着黄毅庆大变的脸色,更是笃定了黄明川不是普通实习生的想法,说不定真的和董事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的实习生能有机会进黄氏,恨不得吃住都在这幢大楼里,顺利地熬过三个月的实习期。这个黄明川也真是行事出人意料,竟然请了五天的假,也亏得市场部都人批给里他。不过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一个能够在董事长办公室吃午饭的实习生要求他批假,恐怕他也会顺手推舟,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现在整个市场部的人都知道黄明川是董事长的人。

    “不清楚。”刘伯安垂下眼帘,“我已经吩咐过市场部的人,若是一有黄明川的消息马上报告上来。”

    “唔!”黄毅庆自觉有些失态。

    刘伯安在其位谋其政,作为行政秘书,有必要替董事长排忧解难:“董事长若是找黄明川有急事都话,我记得实习生登记表上有一列是紧急联系人号码,说不定可以辗转找到他。”

    黄毅庆的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我去人事部找找资料。”刘伯安跟在黄毅庆身边这么多年,即便是再棘手的商业谈判,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黄明川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竟然能够牵动董事长的神经。

    莫非……

    刘伯安摇摇头,这些不是他应该关心的,有些事不该他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一刻钟后。

    一张表格放到了黄毅庆都面前。

    “这是人事部存档的资料。”刘伯安想了想又道,“如果还是不能找到人的话,也可以咨询T大的学生处。”

    T大?黄毅庆挥挥手,那也太小题大作了。

    刘伯安识趣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黄毅庆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竟然为一件小事而失了态。凭借他看人的眼光,从小到大的优等生,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血管里流淌着一半他的血液的黄明川不应该是会做出这样不妥当举动的人——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黄毅庆心头一紧,莫非是潘丽贞?他马上又否决了,潘丽贞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黄毅庆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儿子,无声无息了整整二十年他都毫不介怀,可怎么被命运送回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过是失去联系三天,他就沉不住气了?

    看来,血浓于水这话所言不虚。

    黄毅庆的目光飞快地碾过黄明川漂亮的履历,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被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吸引住了。

    黄明月。

    沈云芳。

    明月、明川——他突然记起,二十三年前这对龙凤胎先后呱呱坠地。年轻的自己一手一个抱着还紧闭双眼全身红通通的初生婴儿,心底竟然涌起了久违了的诗意。

    黄毅庆实在是想不出黄明月模样了,想来想去脑中全都是黄安娜爱娇的模样。他离开S镇的时候,黄明月不过还是个梳着两只羊角辫的两岁小丫头,刚刚能把一句话说得利索些。

    很难得的,黄毅庆心底涌起了对大女儿黄明月的愧疚。女孩子总要富养才好,他这个大女儿跟在沈云芳的身边恐怕也是吃着苦长大的。

    黄毅庆拖过桌子上的电话,慎重地摁下了黄明月的手机号码。摁完最后一个数字,他甚至有些期待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机械刻板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黄毅庆怅怅地放下了话筒,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如果电话被接通了,他又该说些什么呢?他和大女儿之间,彼此不过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符号,二十年的岁月早已经将那丝亲情风干了。如果说,他还能从小女儿安娜的身上收获到“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那黄明月又该从哪里弥补缺位多年的父爱?

    终究,还是他亏欠了他们。

    黄毅庆开始相信,黄明川与黄明月的手机双双关机并不仅仅是巧合。他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双任人摆布的小娃娃了,他们已经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了。

    黄毅庆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发干的嘴唇,把目光投到沈云芳后面的那排数字上。

    2446778——留的应该是家里的座机。

    黄毅庆想了想,拉过电话开始拨这个号码。2—4—4—6—7—7黄毅庆的手指迟疑地停下了。

    2446778?

    多么熟悉的一组数字。

    二十年前,他刚到T城开始打拼,每隔两三天他都要在巷子口的那家杂货店的公用电话上拨出这一串的号码,然后在电波中暂时分隔两地的一家人互诉思念之情。

    2446778,他曾经做梦都不会忘记的一组数字。

    二十年了,沈云芳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座机号码?

    8——黄毅庆摁下了最后一个数字,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听筒贴到了耳边。

第040章 愤怒的火焰

    客厅里的电话在响,执拗地响了一声又一声,可是沈云芳母子谁都没有心情出去接电话。

    沈云芳狭小的卧室里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得见心跳声。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床上的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黄明川伸手拿起那张照片,死死地盯住照片上年轻的黄毅庆,那目光似乎能够将照片烧出一个洞来。

    沈云芳有些不安:“明川……”昨天黄明月与黄明川一起回到老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儿女们神色如常,她暂时将自己那颗砰砰跳的心安抚了下去。

    可是,被她精心掩藏了二十年的心事终于还是暴露了出来。当年黄毅庆不念旧情,她怨过恨过悔过——怨世事无常,恨人心难测,更是悔不当初。她将所有黄毅庆留下来的衣物悉数烧掉,将家里所有黄毅庆的照片全都撕成了雪片,只有这张拍摄于明月明川百天的全家福,她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毁掉——没想到这一藏就藏了整整二十年。

    “妈!”黄明月伸手握住了沈云芳的手安慰。事到如今,她只能使出这一手釜底抽薪,让沈云芳对黄毅庆彻底断了幻想。

    “原来真的就是他!”黄明川丢下照片,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照片中的那一双婴儿早就长大成人,可是照片中的那一对连眼角眉梢都似乎流露出无尽爱意的夫妻早就劳燕分飞了。

    照片落在沈云芳蓝底白花的床单上,二十多年前的甜蜜笑容此时看起来似乎是格外的刺眼。

    “妈,你这是何苦呢?要不是明月无意间发现了这张照片,我们还被你蒙在鼓里呢!”黄明川既心疼沈云芳,又生气被蒙蔽。

    沈云芳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

    “说?说什么?”黄明川又气又急,“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黄明月看着黄明川决绝的话语,心中大为安慰,看来黄明川和她一样对这个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非常的抵触。

    “可是,他毕竟是你们的父亲。”沈云芳求助般地看着黄明月。她知道她这一双儿女的性子,明川看着好说话,可是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反而是明月性子和软,也容易听人劝些。

    可是没想到此时黄明月和黄明川是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妈,从血缘上他是我们的父亲没错。可是我想知道,这二十年我们过得苦哈哈的时候,这个所谓的父亲他人在哪里?”

    沈云芳一愣,有种又酸又涩的滋味便在心底慢慢地弥漫开来了。

    离婚的时候,他们的小家一穷二白,黄毅庆什么都没要只身去了T城;这二十年来,黄毅庆从一文不名的穷书生到腰缠万贯的成功商人,竟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给一双儿女一分钱的抚养费。对黄毅庆来说,仿佛S镇的所有一切,都被那本离婚证所终结了,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全都成为一片幻影。

    沈云芳鼻头一酸,极力地将眼泪忍住。

    这二十年来她从来没有当着儿女的面哭过,即便是哭,也是偷偷地一个人躲起来哭;哭完了,仔细地擦去眼泪,重新又是那个坚强乐观的母亲。

    她离婚的时候还很年轻,面貌姣好,又有一份教师的稳定工作,即便是带了一双儿女,可是若是真想重新组建家庭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一想到重组家庭的种种弊端,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孩子,硬是咬着牙和着血泪扛了过来。

    是啊,二十多年了。

    这二十年来,当她为了省些电费,在临近四十度的高温天里连电扇也舍不得开,拼命地勾着花边赚外快的时候,黄毅庆又在哪儿?当她抱着得了急性肺炎的明月为一张床位在医院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黄毅庆又在哪儿?当才读小学三年级的黄明川为了亲手给她做一顿热饭热菜而烫伤手指的时候,黄毅庆又在哪儿?

    无数个酸涩的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这些回忆里全都没有黄毅庆的身影。

    沈云芳伸了手背抹了抹眼睛,强笑着道:“他也有他的难处?”

    黄明月激动的道:“妈,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别忘了,当初是他见异思迁,抛弃了我们母子。他开着大公司,住着大别墅,宠着他那个千金小姐宝贝女儿的时候,恐怕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和明川!”

    “不是的!”沈云芳的嘴唇开始颤抖,“我知道他的难处,你们还小,不懂……”

    “妈,你怎么还糊涂着呢?”黄明月又急又气,“我们就像是块破布,早就在二十年前被他扔掉了——现在,他觉得这破布又对他有用了,又想重新捡起来!”

    沈云芳面对女儿的指责,嗫嚅道:“你们不知道,他当年是镇上屈指可数的名牌大学生,他生来就是为了成就大事业的……”

    黄明川心痛难忍:“妈,你醒醒吧!难道你还想和他破镜重圆?”

    沈云芳全身一震,倏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又慢慢地垂下了眼皮:“当年我放他走便没想过让他回来,他不属于这里,也从来没真正属于我过。他再不好,可终究还是你们的父亲……”沈云芳的声音越说越低。

    “他既辜负了你,也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黄明川拉过沈云芳的手,“妈,要是那天知道是他,我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替你出气,也替我和明月出气!”

    沈云芳无力地摇头:“你们别怪我,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们从小生活在仇恨中。”

    “有这样的父亲,倒不如宁可他早死了!”黄明川恨恨地道。

    “你不可以说这样的话!”

    “怎么不可以?对他来说,我们早就死在了他的记忆里。”黄明川替沈云芳不值,“若是他真有心,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任何的音讯。S镇到底是离T城隔了汪洋大海呢还是崇山峻岭?既然他不想我们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我们就成全他——哼,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我都觉得腌臜!”

    黄明月虽然伤心,可是心中暗暗替黄明川叫好。只要明川态度坚决和黄毅庆划清界限,他们便不会被吸入命运的漩涡中去。

第041章 达成一致

    沈云芳情急:“明川,你不要冲动!”

    黄明川笑道:“妈,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等下我就打电话到公司去辞职。”

    “不,不……”

    “妈,我和明月都商量好了。”黄明川眼神坚毅,“等我们毕业了就回老家找工作,老家也慢慢地发展起来了机会也多了,生活压力也比大城市里小,反而日子也更轻松些。”

    沈云芳目光一黯:“回来了,想再出去就难了。”话语里似乎有着无限的惆怅。

    黄明月故作轻松地道:“妈,难道你不想我和明川陪你吗?”

    “想!”沈云芳一边一个拉着儿女,“可是我更想你们有出息,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黄明月心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黄明川反手握住沈云芳的手:“妈,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

    “你们两个都是优秀的孩子,不应该在这个小镇里浪费才华,像妈一样过一辈子庸庸碌碌的生活。”沈云芳拼命地想把儿女推往T城,除了T城有黄毅庆外,更多的是想他们有个更大的平台。

    “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黄明川安慰道,“只要能获得内心的平衡。虽然我也想出去闯荡一番,可是能够陪在你的身边过着平稳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明川说得不错!”黄明月补充道,“妈,我知道你用心良苦。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替我们选择经济专业,让明川进黄氏,不过是希望能借黄毅庆的东风,让我们的路能走得顺利些。可是妈,二十年对我们不闻不问的黄毅庆发现我们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不应该是如临大敌吗?”

    沈云芳认真地想了想道:“怎么会?他再对不起我,可是你们毕竟是他的孩子。“

    “你怎么能那么确定?”黄明月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莫非,你们还有联系?”

    黄明川心里也疑惑。

    “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沈云芳苦笑道,“他对不起你们,自然对你们会有所愧疚——他再狠心,可毕竟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惮于外界舆论的压力不认你们,也会对你们的事业有所帮助的。”

    “我不稀罕他的帮助!”黄明川脱口而出。

    自从知道了黄毅庆就是他的父亲之后,他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小时候问起父亲,沈云芳总是给他模棱两可的答案,他只知道父亲离他很远,远得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本省商界赫赫有名的黄毅庆竟然就是他的父亲,而且他们竟然离得那么近。

    了解真相越久,心底便滋生出一条毒蛇,慢慢地爬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渐渐地对黄毅庆生出恶感来。这恶感里夹杂着怨恨,夹杂着委屈,夹杂着不甘,黄明川有点搞不清楚他应该如何对待这件事——不过,有件事他却是确凿无疑的,黄毅庆不过是空有父亲的符号,而少时想象中的那个远在天边却无所不能的父亲早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被钉死在了记忆中。

    “妈,你难道想让我们跟在他的身后讨得一点残羹冷炙,抛弃这二十年来的尊严和骄傲?”黄明月噙着眼泪,“就因为他有钱,他有可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妈,我想知道他的钱够不够买回我和明月缺失了二十年的父爱,更想知道他的钱够不够弥补你二十多年来的痛苦?”

    沈云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妈,有句老话你应该都听过——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黄明月不禁泪流满面,“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沈云芳心中又是安慰又是难受,难道这一切自己真的做错了?

    “还有董事长家的太太和他的千金小姐——妈,你准备让我们怎么去面对他们?”

    潘丽贞?

    沈云芳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想见不愿见,甚至还有些不敢见。她曾经接到过潘丽贞的电话,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娇媚十足,底气十足,没有丝毫的露怯。

    “……我劝你还是放手吧,你拖着他又算是哪门子事?男人的心已经不在你这里了,即便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爱他,爱他不应该是给他想要的生活吗?我能给他想要的,你,可以吗?”

    “还有,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怀上毅庆的孩子了,两个月……”

    ……

    沈云芳摇摇头,她小门小户出生,从来都想着的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二十年前她挂了潘丽贞的电话,没有哭也没有闹,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三天三夜。她与黄毅庆的爱情就像是一朵热烈开放的红玫瑰芳香了她整个生命,可是曾经的那抹炫目的红变成了一滩墙上的蚊子血,她能做的便是及时抽身。

    若是当年和潘丽贞争上一争,那又会怎么样呢?

    人生无法假设,而她费尽苦心想为儿女谋划的未来也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况且一双儿女被她养得那么心地单纯,又该怎么去抵挡那物欲世界的纷纷扰扰?

    沈云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们真的想好了?”

    黄明月点点头。

    黄明川也点点头,道:“妈,我和明月没有爸爸也过了二十多年,生活中若是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我们会觉得不习惯。我曾经和明月说过,不论他是乞丐还是富翁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要有妈就够了。”

    黄明月附和道:“我们还商量过了,毕业前去趟派出所。”

    “做什么?”

    “改姓。”黄明川认真地道,“天下姓黄的虽然有千千万万,可是我们不屑与他同姓。”

    “沈明月,沈明川,也很好听呢!”黄明月总算将心底的一块大石头暂时放下了。

    “你们用不着……”沈云芳话还没有说完,客厅的电话又响了,她站起身来,“这电话除了你们俩,一个月也响不了几次,别是我单位打过来的。”

    黄明川与黄明月看着沈云芳急急地跑出去接电话,不由得默契地相视一笑。

    “喂,哪位?”沈云芳接起了电话。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沈云芳的脸色突然灰败了下来,握着话筒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良久,沈云芳才轻声道:“是的,他们在我这儿……”

第042章 最后的软弱

    黄明月将收银台旁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摆放端正,然后拿起一块抹布,开始东擦擦西抹抹了。干着干着,不知不觉嘴里开始哼起了歌来。

    黄明月心情很好。

    这半个月,事情全都按照她预想的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从S镇回来,明川先是到黄氏辞了职。一个小小的实习生离开机构庞大的黄氏不至于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裴飞吃惊之余,照例还是劝了劝。不过黄明川以母亲身体不好,要回老家工作照顾为由,婉拒了。

    黄明川前脚刚走出黄氏,人事部马上就安插了新的实习生进来——黄氏集团是块吸引人的香饽饽,从来只有它炒了人,还没有被人炒的时候。

    黄明川选择了S镇几家比较上规模的公司投了简历,有家专做工艺品的外贸公司对黄明川很感兴趣,双方还在接洽当中。

    黄毅庆自然舍不得放弃黄明川,打了无数个电话,全被黄明川摁掉了;黄明月也接到过黄毅庆打过来的电话,她毕竟和黄毅庆一起生活过几年,知道他拉不下面子,也乐得与他打打太极,让他着急上火。

    黄明月发现,人只要无所求,再弱小的人也能散发出强大的力量。

    黄明月相信,再过一段时间,黄毅庆便会死心。即便是他不死心,潘丽贞的枕头风吹吹,再多的想法也变得没有想法了。

    黄明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恐怕也正中潘丽贞的下怀,再有手腕再会隐忍的女人也不会欢迎自己丈夫前妻的子女吧!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这个时候黄明月黄明川倒是和潘丽贞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了。

    黄明月心情愉悦,看着这家小小的便利店哪儿哪儿都顺眼得不得了。这是她在便利店打工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上午参加完毕业论文答辩,她就要先回S镇参加事业单位考试了——对沈云芳来说,女孩子能够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比什么都强。虽然,黄明月自己并不这么想,可是这条路的的确确适合前世懵懵懂懂的自己。再说了,能够让沈云芳安心,能够和明川一起平平淡淡地在S镇陪着沈云芳工作生活下去,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想实现的愿望。

    而现在,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

    再见,T城;再见,黄氏集团;再见,金文璐——再见,永远不再见!

    黄明月整理着货架,畅想着在S镇的生活。再过几年,她应该会嫁人,或者是政府机关的小科员,或者是公司的小职员——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为人老实本分勤勉顾家就好,然后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夫妻二人守着孩子做一对天底下最最普通的柴米夫妻。

    黄明月笑了笑,心底却闪过一丝遗憾。不过她马上振作了起来,前世爱得死去活来又能怎样?人活着,不单单只有爱情,还有责任!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门口的电子门铃响了:“叮咚,请进!”

    黄明月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欢迎光临!”

    “明月,你果然在这儿。”金文璐笑嘻嘻地出现在了便利店里。

    黄明月饶是心里再抗拒,也不由自由地被金文璐吸引住了目光。一个多月不见,金文璐似乎清瘦了一些,不过身上也多了些男人的成熟与稳重,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她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金文璐露出招牌的温柔笑容,“我还是问了你们宿舍的苏苏才知道你在这儿。”

    黄明月不答,侧身从金文璐身侧挤了过去,回到收银台后面,隔着那一层柜台,似乎多了抵御他魅力的勇气。

    金文璐见黄明月脸色沉静,心中暗喜,这一个多月的冷处理说不定还真有用。他丰富的情史可不是盖的,有些女孩子就爱拿乔你让她坐上一阵冷板凳,到时候黏得你比以前还要紧。

    不过他相信明月并不是为了欲擒故纵,这个学期开始原先一眼能够看得到底的女孩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而这种神秘也给她带来了别样的魅力。金文璐突然觉得明月这本书他曾经草草地翻过了一遍,现在更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读,来邂逅那些意外的惊喜。

    “我陪我妈去英国培训了一个月,事情来得匆忙,也来不及和你说一声。”金文璐将双手抵在矮矮的柜台上,看着黄明月躲闪的眼神。

    “哦。”

    “刚下午的飞机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腿都坐麻了。”话虽这么说,可是金文璐衣着光鲜,头发锃亮,容光焕发,哪里像是长途旅行疲惫的样子。

    “哦。”

    “明月,你怎么不看我?”金文璐见黄明月像是收起了利爪的猫咪,忍不住要逗她一逗。

    黄明月抬起头,目光清澈得像是两泓清泉,像是一眼能看得到底:“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金文璐笑,想在那对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见你一面,我就回去——这一个月隔了千山万水,想你想得掏心挠肺的。”

    金文璐永远都能把情话说得那么动听,黄明月有一刹那有些晃神:“这话你还是留着说给你下一任女朋友听吧!”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金文璐低下头,气息喷在黄明月的额发上。

    有一种情绪像是春风拂过黄明月荒芜的心田,刹那间便千树万树梨花开了。黄明月安慰自己,反正明天就回S镇了,管他是真话假话,至少这辈子不用纠结在这份找不到出路的感情里了,就让她最后再软弱一次吧!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金文璐一眼。重生一世真好,至少还能看得到金文璐眼中的深情,恍如那时初见。

    金文璐心里一松,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绒面的小盒子,放到收银台上:“送给你的。”不等黄明月拒绝,又急急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是我在伦敦的跳蚤市场上淘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黄明月的目光落到了这个旧旧的绒面小盒子上,里面应该是某样首饰。

    “我先回去了,困得要命!”金文璐见黄明月迟疑着,道,“你就是不喜欢明天还我就是了。明天晚上我约你吃饭,说定了,别忘了!”他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电话:“妈,我就来了,你再等十分钟,路上堵得要命……”

    黄明月怔了良久,被金文璐拂过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明天晚上?她不禁苦笑了一声,明天晚上她应该早就在S镇了,从此再见亦是路人。

    黄明月将那个绒面小盒子拿在手里,摩挲了许久,打开。

    深紫色的绒面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挂饰,简简单单的半月形状,上面镂着繁复的图案,母贝的材质散发着莹润的光。

第043章 龟毛的男人

    “叮咚,请进!”

    黄明月慌慌张张地将这个绒面的小盒子塞进了身上的橘色围裙的大兜兜里,脸上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欢迎光临!”现在是晚上八点,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和许姐换班了,结束在T城的打工生涯。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推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

    黄明月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低着头将收银台旁边的口香糖与巧克力摆放整齐。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奇怪,可是到底哪里有些奇怪,她不关心也不愿意深究。她伸出手,按按大兜兜里面的小盒子,绒面软软的触感,让她觉得有种酸酸楚楚的甜蜜。

    男人在挤挤挨挨的货架间转了两圈,手里拿了几样东西,慢悠悠地朝收银台走过来。

    黄明月收敛心神,熟练地拿起了扫描器:“请问,需要塑料袋吗?”

    男人迟疑了半秒,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收银台上,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嘴唇:“要吧!”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塑料袋需要另外付费,一个一毛钱。“黄明月补充道。

    男人点了点头。

    “好!”黄明月从收银台下拿出一个塑料袋,扫了下条形码,然后一样一样地将男人选中的东西扫描了过去。

    两板德芙黑巧克力,一包新疆葡萄干,一包悠哈悠哈原味奶糖外加一小盒的甜趣饼干。黄明月忍不住抬头又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很少有男人这么嗜吃甜食,说不定是替他女朋友买的。

    这一眼,黄明月这明白原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大晚上的,这个男人不单带着一顶压得低低的鸭舌帽,而且鼻梁上还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整张脸只露出一个鼻尖儿和一张嘴来。

    黄明月忍不住朝玻璃门外看了一眼,门外夜色正浓。夜里还带着墨镜的不是明星就是装逼犯。

    黄明月偷眼看着这个男人线条流畅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两天有哪位明星光临T城。

    “您好,一共是四十五块六毛。”黄明月将塑料袋拎起来,递了过去。

    “唔!”墨镜男随随便便地接了过去,又随意地放在了收银台上,开始挑拣着放在一旁的口香糖。

    黄明月留意到墨镜男有着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指甲盖儿修成整齐的弧形,正在那一溜口香糖上挑挑拣拣。

    黄明月忍不住推荐道:“这款益达口香糖是木糖醇的,比较健康;这款新出的炫迈薄荷味很重,提神醒脑最好不过了。”替顾客介绍商品是店员的份内事。

    “哦!”墨镜男似乎这才留意到黄明月,抬起头,两片墨镜里映出黄明月得体的微笑。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头夹了一盒炫迈出来,丢进了塑料袋里。

    “多少钱?”

    “不好意思!”黄明月伸手又从塑料袋里将那盒炫迈挖了出来,往扫描器上扫了一下,“一共是五十块六毛。”

    “唔!”墨镜男从牛仔裤的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来。

    黄明月留意钱包上低调的LOGO,金文璐倒有这个售价不菲的品牌大大小小的几个皮包,也不知道这个穿着灰不拉几棒球服和破洞牛仔裤的男人的钱包是真货还是A货。

    黄明月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虽然一个人守着店时间难熬要靠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可是今晚她也管得太多了。

    墨镜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五十,递给黄明月。

    黄明月双手接了过来,等着剩下的六毛。

    墨镜男翻看着钱包:“我没有零钱。”

    什么意思?蚊子虽小也有肉,六毛虽少也是钱哪,要是每个人都要求抹零,那这个帐就对不上去了。

    “我可以找您零钱。”

    墨镜男动作一顿,又看了黄明月一眼,将钱包插回到牛仔裤的后屁股兜里,继续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摸钱:“我不喜欢零钱。”

    黄明月在想象中犯了个白眼。谁都不喜欢叮叮当当的零钱,谁都喜欢红通通的大票,你不喜欢零钱,不代表你可以自动抹零啊。

    终于,墨镜男从裤兜中掏出了一枚五角的硬币,丢给黄明月:“喏,五毛!”然后继续在身上翻来翻去。

    要不是看着这个墨镜男一本正经的模样,黄明月几乎就要认为是有人故意要耍她了。

    “一毛钱没有就算了。”黄明月打开钱匣子,将五十块五毛整齐地放好。

    “哦!”墨镜男推推鼻梁上的墨镜,“你这儿有烟卖吗?”

    “抱歉,没有。”黄明月硬挤出个笑容。

    “附近哪儿有卖?”

    “您出去右拐,过去大约五十米,就有家烟酒商店。”黄明月心里认定这个墨镜男一定是龟毛的处女座,还有小洁癖。

    “哦!”墨镜男提起那个塑料袋,正要准备走。

    “叮咚,请进!”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欢迎光临!”黄明月很尽职地喊了一声,**点钟从来都是便利店的黄金营业时间。

    进来的是个矮壮的男人,脖子很粗壮,直接和脑袋连成了一体。还是五月上旬,矮壮的男人就穿了一件宽松的花格子衬衫,袖子挽得老高,露出左臂上若隐若现的纹身。

    黄明月赶紧垂下了眼睛,一看这个纹身男就不是个善茬。

    “陆老大,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敢情这两人认识?

    墨镜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洋洋地将塑料袋重新丢回到收银台上,然后从塑料袋里掏出那盒炫迈,倒了两粒丢进嘴里。

    “老七,你跟了我三天了。”

    “嘿嘿,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叫老七的纹身男笑得满脸憨厚,伸了手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要不是你下车买东西,我还真就跟不上你。”

    这两人眼看着就要聊起来了。年纪大的纹身男竟然是老七,而看起来明显年轻的墨镜男竟然是老大?这是什么古怪剧情。

    陆老大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又将鸭舌帽压低了一些,从黄明月这个位置能看到他白净的面皮。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那档子事我不想插手,也不好插手!”

    老七凑上前来,讨好地笑了几声:“陆老大,我知道,你因为先头那些事儿恼了兄弟们。可我们没你,就像是群龙无首,连着吃了好几次瘪!”

    陆老大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留情面:“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

    纹身男脸上一僵,戾气就上来了,他赶紧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就当是兄弟们求你了。”

第044章 我不要死

    陆老大不吭声,只是将半个身子斜斜地靠在收银台上,用力地咀嚼着口香糖,一副“我就不帮,你奈我何”的架势。

    黄明月心砰砰跳,赶紧低着头抓了一把零钱,假装在认真地整理着,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什么老大,老七的,一听就像是**上的人。这个便利店太小了容不下这两尊大佛,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恨不得当场能够遁形。

    纹身男擤了擤肉乎乎的鼻头,脸上谄媚的笑容似乎都能够淌下来了:“陆老大,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么能眼看着见死不救呢?”

    陆老大停止了咀嚼,嘴角勾起,掩饰不住的嘲讽:“跟我混要守规矩,黑吃黑可以,可是白的和黄的是千万不能沾的。你和老八他们背着我干了些什么勾当,自己心里清楚。”

    纹身男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了。

    “哼,你们捞足了钱,等着我给你们擦屁股。”陆老大推了推墨镜,“好事都让你们给占全了!”

    纹身男眼中厉光一闪,赶紧憨笑了几声:“陆老大说得对,这些破事全都是老八撺掇着我干的。我知道这钱咬手,可吃了下去的总不能又吐出来。这道上也就卖陆老大的面子……”

    “老八呢?”

    纹身男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前天晚上被人砍了,身上被人砍了十七八刀的,肉全都挂在身上呢!躺在医院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来。”

    “哗啦!”黄明月手一抖,数了十来遍的那一把零钱摔到了收银台上,有些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她霎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射到了她的身上——一道冷,冷得带着寒气;一道热,热得似乎能在身上灼出个窟窿。

    纹身男收回了目光:“陆老大,我们出去谈,出去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陆老大抬起头,盯着收银台后头的监控摄像头看了两眼,又下意识地将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

    黄明月觉得全身僵硬,陆老大站在她身前两尺远,她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黄明月忍不住往玻璃门外张望了几眼,怎么还不来人?怎么还不来人?按理说现在正是销售的黄金时间,总不至于这么冷清,半天没一个顾客上门。只要来一个人,就能将现在便利店里的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冲淡了。

    纹身男暗暗握了握拳头,勉强笑道:“都说陆老大最是体恤兄弟,看来这话也有误传的时候。”他满脸的横肉开始打着颤。

    陆老大摇摇头,再一次拎起收银台上的塑料袋,刚迈出一步便停住了。他抬起球鞋,下面赫然躺着两枚一元的硬币。他笑了笑,偏过头,对着黄明月道:“喂,你的零钱掉了!”

    黄明月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侧着身子从狭小的收银台后面挤了出来。

    陆老大好心地往后退了半步,留出位置给黄明月捡硬币。

    纹身男舔了舔嘴唇,不免有些暴躁了起来:“你若是今天不把这档子事给应下来,就别想出这个门!”

    刚刚半蹲下去的黄明月身子一僵。

    “你说完了吗?”陆老大的声音平稳如水。

    纹身男一愣。

    陆老大耐心地低下头看着这个便利店小妹战战兢兢地蹲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去捡那两枚一元的硬币,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的,这个小妹捡了两三次才将硬币握到了手里。

    “说完了你就赶紧回家去,把要交代的赶紧给家里人交代清楚,什么银行账号密码的也别藏着掖着了。”陆老大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冷了起来,“到时候别像老八一样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纹身男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涔涔地沁出一层汗来,“你不要逼人太甚。”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你别以为自己洗手上岸了,就能把我们一脚蹬掉!”纹身男局促地回过头朝门口草草地看了两眼,门外夜色正浓。

    陆老大好整以暇地看着被激怒了纹身男,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姿势。

    “反正我出去也是个死,倒不如在这儿替老八出口恶气!”纹身男咬了咬牙,反手探到宽大的衬衫里面,突然掏出了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来。

    陆老大神色一凛,下意识地将刚刚站起身来的黄明月攫到身前,伸出右胳膊箍住了她的脖颈。

    “啊——”黄明月猝不及防,还有半声尖叫生生地被压抑在了喉管中,看起来算不上健壮的陆老大胳膊的肌肉紧绷绷的像是钳子死死地卡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手中的两枚硬币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

    黄明月觉得时间在刹那间变慢了。

    两枚一元的硬币跳跃着慢慢地滚落了下来,一枚滑进了货架下面,一枚滚到了纹身男的脚边。

    纹身男黑洞洞的枪口就在三米开外,黄明月看到那枪口原来并不是真正的漆黑,黑中还带着深深的瓦蓝。

    黄明月感觉到从脚底开始,全身的肌肉开始一节一节地凝固了,所有的血液全往脑袋里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带了重影。

    “啪!”陆老大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货架上捞了一个易拉罐,将收银台后头的那个监控摄像头砸碎了。

    纹身男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笑得比哭还难看:“陆老大,你不是最不怕死吗?拉着个小娘们当挡箭牌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黄明月听到有个冷静到可怕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放下枪,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纹身男谨慎地移动了下脚步,枪口却依然死死地对准黄明月的方向:“你骗鬼去吧!反正我也是活不成了,临死了拉个垫背的也不算太亏!”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黄明月在心底呐喊着,被压迫住了的喉管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就像是一条离岸许久的鱼连蹦哒的力气也没了。

    我不要当人肉盾牌!我不要当人肉盾牌!

    陆老大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嘘”了一声。黄明月只觉得全身彻骨的寒意,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

    原来死过一次,她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只可惜重生之后她还没有扭转自己的命运,竟然要当做炮灰了。

    “把枪放下!”陆老大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柔。

    纹身男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摇了摇头。

    “你疯了,这里是闹市区!”极度克制的冷静。

    “嘿嘿!”纹身男的表情扭曲着,“你怕了?”

    黄明月觉得陆老大箍住她的脖子似乎松动了些,有两片冰冷的唇凑在她的耳边低语:“我吸引他注意,我们一起冲到货架后面去!”

    黄明月倏地睁大了眼睛。

    “没用的!”纹身男狰狞地笑,眼中是临死前的疯狂。

    “咻!”

    黄明月看着一颗灼热的子弹穿过空气的层层阻挠,朝她直直地射了过来……

    在身子被击穿前,她听到陆老大低声的咒骂:“你这个疯子!”

第045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黑暗,无边的黑暗。

    黄明月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像是不受地球引力的作用,像一阵烟,也像是一片雾。

    整个身体干净澄澈,仿佛是初生的婴儿般。

    我又死了吗?

    第一次是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第二次当了**的炮灰——人生要不要这么精彩啊?原来中弹是这样一种感受,极致的痛楚之后便是长久的平静。

    第一次还没有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滋味,死过两回这才明白原来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

    真的好不想死啊!

    黄明月安慰自己,这短短的重生一世不算是白来,至少她帮助明川扭转了他的命运——而等待她的命运,原来就是死亡。

    那这意识又是从何而来?

    或者,无端枉死的人不会进入命运的轮回,也许就这样轻飘飘的,轻飘飘的在这一片纯粹的黑暗中享受无尽的虚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片黑暗中出现了一线的光亮。

    那是光吗?

    黄明月像是蔓生的植物一般追随着光的方向而去。

    一线光,一道光,一片光!

    黄明月像是长久蛰伏在黑暗中的人突然暴露到了阳光下,她的眼睛被一大片的白光灼痛了,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将眼睛睁开。

    白,触目可及的一片白。

    这片白洁净柔和,似乎还掺杂了冰冷的金属气息还有某处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

    黄明月一个激灵,彻底地将眼睛睁开了。

    白色带着暗纹的床单,白色的沙发,白色的窗帘被风微微地吹开了。这是医院吗?她记忆中的医院不应该是挤挤挨挨的病床,乌黑发霉的墙角,满脸不耐烦的护士吗?

    “黄小姐,你醒啦?”有人在耳边温柔细语。

    黄明月慢慢地将眼珠子转过来,一张年轻光洁的面孔,正挂着最得体亲切的微笑。

    “这是哪里?”

    年轻的护士扑闪着大眼睛,像是幼儿园阿姨般的温柔:“医院啊。”

    医院,应该是医院的某个高级病房。

    黄明月想把身子撑起来,左胸下却是一阵疼痛。还会痛,那就说明她还没死!

    护士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您别动!”伸手拿起一个遥控器。

    黄明月身下的病床便缓缓地升了起来,定格在某个角度:“这样可以吗?”

    黄明月这才看清楚整个病房的格局,这个房间足足有**十平米,甚至还有个白纱飘飘的落地窗。这样的病房住一天得要多少钱?

    黄明月抬抬手,右手挂着点滴。

    “我伤得很严重吗?”黄明月眯了眯眼睛,黑暗中那颗黑得瓦蓝的子弹在空气中飞速旋转击穿了她的身体,“我竟然没死!”

    护士微微地笑着,像是甜蜜的安琪儿。

    黄明月被劫后重生的喜悦淹没了,左胸口有个地方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又捡回了一条命。

    “我的家人呢?”

    “我已经通知了。”高级病房的护士永远只有微笑一个表情。

    一刻钟后,黄明川像是一阵风似的吹进了这间病房。

    护士程式化的微笑里突然多了种热切:“黄先生,黄小姐还很虚弱,不能讲太久。”

    黄明川挥挥手,护士颔首退出了病房。

    黄明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笑开了,眼前却霎时迷蒙成一片。

    “明川!”

    黄明川握住了黄明月的手,真真切切的温暖从手心传了过来:“你醒了,真好!”

    “我躺了多久?”

    “快两个月了。”

    “这么久?”黄明月惊呆了,“我伤得很严重?”

    黄明川抿起嘴角郑重地点点头:“伤到左肺叶,子弹再偏一点点,就是心脏了。”他不想说太多。

    他犹记得他接到电话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的时候,黄明月正躺在急症室里,全身上下是一片殷红,脸色却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只有那长长的睫毛在不停地颤抖着。

    黄明川不由得想起夏日午后被暴风雨损折了翅膀的蝴蝶,正奄奄一息地扇动着被雨水打湿了的翅膀,静待着残存的生命力的流逝。

    “哦!”黄明月记得子弹射出来前,陆老大往货架那边推了她一下,他最后一刻心怀慈念,不过终究她还是做了他的人肉盾牌。

    “除了我,还有人吗?”

    黄明川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还有个男人当场死在了便利店里。”

    “是吗?那我还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来。”黄明月心里竟然有淡淡的遗憾,她这面人肉盾牌终究也没能救命,看来那个纹身男是杀红了眼了。

    黄明川握紧了黄明月孱弱冰凉的手,笑得像冬日暖阳般和煦:“不许胡说!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妈呢?”黄明月的心又揪了起来,“她知道了吗?”

    “不敢不告诉她。你放心吧,妈很好,在休息呢!”

    黄明月觉得黄明川有些不一样了,可是一样的浓眉,一样的高鼻,一样的下巴,更多了一种隐忍与成熟。

    “等着瓶盐水挂完,我们就走吧!”黄明月没有多想。

    “为什么?”

    “这病房太高级了,比我们家都大。”黄明月忍住胸口的疼痛,故意吐了吐舌头,“等我的伤口好利索了,我们俩得为医疗费打工半辈子咯!”

    黄明川释然地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你哪来的钱?”

    “你别担心钱的事。”黄明川笑容有些僵硬,欲言又止。

    黄明月心中闪过一丝疑窦:“这两个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

    黄明月知道黄明川瞒着她什么,只要他说谎的时候,眼睛从来不敢正视她。

    “是不是妈……”

    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静悄悄地打开了。原先的那个护士正对着门外的一个人低语:“刚刚醒没多久,状态还比较稳定,已经通知医生了,下午安排个会诊……”

    谁?

    黄明月疑惑地看着门外。

    有个高大气派的身影踏着稳健的步子进来了,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带着满脸的关切,目光扫过一旁的黄明川,落到了黄明月身上:“明月,你终于醒了!”

    黄毅庆?

    黄明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爸爸,你来了。”黄明川起身站到床边,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什么?爸爸?

    黄明月的脑袋“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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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腹黑千金介绍:
她这个半拉子豪门千金重生后誓将前世“傻白甜”的标签碾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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