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咫尺天涯
这一次,只用二个时辰她便清醒过来了。她醒来时,正是日薄西山时。楚思怔怔的望着外面金灿灿的夕阳,慢慢的想起了自己昏厥前的一幕。她苦涩的一笑,轻轻的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不可闻。
就在她低呤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脚步声。楚思没有动弹,任得那人靠近。
来人正是谢安!
他把一把椅子搬到楚思的床前。坐好后,静静的打量着她。见楚思一瞬不瞬的盯着外面的落日,谢安轻问道:“醒来了?可有不适?”
楚思没有回答。
谢安叹息一声,低低的说道:“你刚才吐血昏厥了。姑娘,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楚思还是没有回答。
谢安看着她,脸色明暗不定。他静静的打量着楚思,瞳孔中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不过一转眼,他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过了好一会,他才徐徐的说道:“谢某前时所提议的事,姑娘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谢某,哎,全赖姑娘舍身才救得这条性命,又看了姑娘的清白躯体,谢某是一个男人,自当担起这个责任。如果姑娘另有意中人,谢某倒愿意替姑娘圆这个谎。毕竟你我之间还是清白的。至于姑娘的伤痕,到时找一个借口,还是可以搪塞过去。”
楚思还是一动不动。
谢安说到这个份上,见她还是不理自己。不由眉头微皱,他低沉的说道:“姑娘可有意中人?”
楚思的干哑的嘴唇动了动,低低的反问道:“你呢?”
谢安一怔,他呆呆的看着楚思出了一会神后,苦涩的一笑,低声的说道:“安石有一心上人。”
和楚思一样,转头怔怔的望着红艳艳的落日,谢安低沉的说道:“安石曾经对她承诺过,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
楚思闭上眼,她艰涩的说道:“那你还要娶我?”
谢安低低的叹息一声,徐徐的说道:“姑娘,安石已经说得很明了。如果姑娘有意中的人的话,我会想法子帮你瞒过他。虽然谢某为了帮姑娘脱险,看了一些不该看的地方。不过这是权宜之计,于姑娘的清白实无大碍。何况,为了这么一点不得已,便令得姑娘与心上人各分东西,实在也太愚蠢了些。”
“但是,如果姑娘没有心上人,姑娘自己又放不下这个心结的话,安石愿意承担责任。姑娘对安石有救命之恩,安石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报答的法子。不过安石的妻位,只能留给她,至于姑娘,如果愿意嫁给安石的话,我会让你衣食无忧,族人和家人都生活得好些,更多的,便不是安石能做的了。哎,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说着说着,他可能是想到了楚思,不由长长的叹息一声,便不再说话。
楚思紧紧的闭上双眼。
你明明对我说过,今生只要我一个女人。结果别的女人救了你,被你看了身子,你便要承担责任娶她。就算只是纳为妾室,却也不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谢安啊谢安,你把你的承诺置于何地?把我置于何地?你,你让我好生难受!
楚思的胸口,那种疼痛又在翻绞。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在钻牛角尖,她更知道,如果谢安知道了自己失身于他人了,以前的海誓山盟自然全部作废,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要去想,要去痛,要去计较!
急剧的心理活动,令得她的胸口又是一阵阵疼痛。谢安担心的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连忙说道:“姑娘,姑娘,有什么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姑娘当务之急,还得多多休息才是。”
“来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应声出现在门口。谢安低声吩咐道:“好好看顾这位姑娘,不要让她激动。有什么事,马上叫大夫或者告诉我!”
“是的,三公子。”
谢安转身离开。
他的身影,在金光下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看着那越来越淡的身影,楚思忽然心中一慌,她急急的叫道:“谢安!”
谢安身躯一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人注意到,他放在腿旁的拳头紧紧的握着,他的双手,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
慢慢的,他回过头来,定定的看向楚思。隔了十来米,隔着门坎对她凝视了一会后。谢安忽然大步走回。
很快的,他走到了楚思身边。
转头看向低垂着眼敛,把思绪都掩藏起来的楚思,谢安轻轻的,慢慢的,低沉的说道:“姑娘,可否再叫谢某的名字一次?”
楚思一怔,抬眸看向他,轻声叫道:“谢安?!”
叫完后,见谢安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她不由有点纳闷。不过这纳闷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现在的楚思,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刚才在看到谢安离开的背影时,心中又慌又乱,那种慌乱和不安是那么的强烈。仿佛他这一走,自己便一无所有了。是的,一无所有了。
一直以来,楚思都分不清自己对谢安的感情,和对慕容恪的感情的区别。有时候,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甚至认为自己对两人是同样看重的,是都有爱的。当然,这种想法每次一出现,便被她自己给急急的打断:一个人,一颗心,怎么可能爱上两个人?这种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浮现的慌乱和不安,恐惧和舍不得,却那么清楚,那么清楚的告诉她,她对谢安的感情,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他的存在,可以使得自己不再感觉到孤寂,仿佛在这个漂零的世间,终于有了一个停靠的理由。这,算不算爱?
楚思啊楚思,事已至此,你怎么还在纠缠你爱不爱他这件事上?就算爱了,又有什么用呢?注定了要伤痛,要别离,要舍弃的,还不如从来不曾爱上。
薄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第226章 养伤
谢安笑了笑,看着楚思轻声说道:“可有什么要吃的?我吩咐下人给你送来。”
楚思也是肚子饿了,她低声说道:“一碗肉糜吧。”
“好。”
两人都沉默起来。楚思看着他的胸襟处,暗暗忖道:我要怎么才能知道他的情况呢?
自离别之后,谢安的情况,可是一直挂在楚思的心深处的。她一直想弄明白,弄明白。。。。。。在她来说,这很重要。她想知道自己在王宫中期盼时,他在哪里,她被司马衍当着众士大夫的面赏赐给别人时,他在哪里,自己被慕容恪带走时,他又在哪里!
这些事,她非常的想知道,可是,楚思却不好问。如这样的事,除非她坦白自己的身份,然后直接询问。可是她都失身于别人了,就算她不是那么的在意,谢安这个古代的男人会不在意么?他的家族会不在意么?而且,她现在在晋国人的心目中,是一个蛮夫的侍婢,这一点,谢安和他的家族也会在意啊。
最重要的是,他就在刚才,就在刚才,仅仅因为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因为他看了自己的身体,便坦言会承担责任了。他就在刚才,把他们的海誓山盟都抛去了。。。。。。
所以,她不能直接询问。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楚思。
既然不能直接询问,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她现在的身份,对于谢安来说只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她没有资格询问那些事情。
楚思左右为难的定定的看着谢安的胸襟处。
这个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太多太杂了。千百般的思潮,纠结着的情绪紧紧的捆着她,令她都有点茫无头绪了。
谢安站在床边,他凝视着楚思,表情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见她还是沉默,便轻轻的说道:“伤口可好些?要不要叫大夫来?”
楚思摇了摇头,回道:“我现在不要紧了,不需要的。”
她慢慢抬眸看向他,问道:“我昏迷多久了?那刺客?”
谢安还在盯着她打量,闻言扯着嘴角笑道:“不久,只是一天一夜而已。那刺客刺得瘐悦儿重伤,她现在命在旦夕间,怕是难以撑过去了。”
啊?
楚思蓦然一惊,她轻轻的叫唤一声,有点失神的说道:“她要死了么?真是可惜,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的美。”
说到这里,她见谢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不见得难过,不由低低的问道:“你不可惜么?”
谢安还在凝视着她,闻言笑了笑,轻声道:“姑娘当真是个善心的人。世家第一美人如果殒落,天下的男人都会可惜,安也不会例外。”
楚思望着他,看着他似乎波涛不兴的双眸,暗暗忖道:从他的表情和眼睛中,我根本看不出他心中的所想。瘐悦儿,哎,在这个世间,天天都有大量的人死于非命,瘐悦儿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人罢了,我叹息些什么?
转眼,她记起谢安还没有回答自己的另一个问题,便又问道:“那些刺客的来路给查出来了吗?”
谢安淡淡的说道:“瘐家这些年来树敌太多,再说了,瘐悦儿和司马岳一旦联姻,对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都有冲击,这些查也查不尽的。”
说到这里,他低头帮楚思把被子再捂紧一些,低声吩咐道:“我有事外出一会,你且休息好。”就在跨出房门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慢慢的回头朝楚思看了一眼,嘴唇蠕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啦?”楚思奇道。
“没什么。”谢安笑了笑,大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在视野中渐渐消失。楚思慢慢的,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慢慢的,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了玉枕上。
正在这时,一阵轻细迟缓的脚步声来到门口,接着,一个侍女走到了她的床前。她朝脸朝里面的楚思看了看,小心的问道:“姑娘,姑娘,肉糜来了,可用否?”
楚思低声命令道:“放在桌上吧,暂时不用。”
“是。”
“你退下吧,有事我会叫你。”
“是。”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慢慢的消失了。
楚思转过头来,又看向门口。她这时的眼角的泪水已经风干了,眼眶有点微红。吸了吸鼻子,楚思苦涩的扯出一个笑容,对自己说道:楚思啊楚思,你怎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在这种时代,你还想渴求什么爱情,什么忠贞,什么归宿不成?放弃吧,忘记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只需要闭上眼,一睁开来你便还是你,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但无事无补,而且时间实在难熬。楚思低叫道:“来人!”
一个侍女应声出现在门口处。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圆圆脸上还生着几颗小麻子,挺翘的小鼻子,怯怯的眼神看起来甚是乖巧怜俐。
“姑娘醒来了?”
楚思轻应一声,示意她扶着自己慢慢坐直。
“大夫怎么说我的伤?大约多久能好?”
小姑娘细心的帮她调整着被子褥子的高度,闻言细声细气的说道:“大夫说,姑娘这一下虽然伤到的部位不好,不过姑娘很聪明,在紧要的时候还是偏了一下,再加上姑娘有内劲护身,没有让人伤到要害。只要姑娘顺利的清醒过来,便可以很快痊愈的。”
“说了多久没有?”
“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啊?”楚思低声道:“把肉糜喂给我吃吧。”
“是。”
半个月吗?只要一好我就先离开这里,然后想法子弄明白上次别后谢安的情况后,我就离开建康。我有一身功夫,天下何必不可去得?
她只要一想到谢安刚才向自己许诺的事,便是心中怨怒难当。可这怨怒,马上又转变成苦涩,转成绞痛。所以,她想来想去,也许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伤养好,然后离开这里让心先静下来再说。
一连在床上养了三天后,楚思的伤已大好,她毕竟是练过功夫,而且功夫高深的人,这伤口的痊愈能力远远胜过常人。
第227章 王思之来访
这三天里,谢安一直没有回来。下人们每日好饭好菜的侍奉着楚思,所用的药也没有间断过。楚思这时已打定主意养好伤先离开这里,只要自己一胡思乱想,她便默运着内力,让它在体内流转。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胡思乱想,所以她便不得不无时无刻的去默运内力,甚至都没有睡过觉。
她的目的不是让内力精深,只是想转移注意力,她运功时,也没有强求一定要盘膝而坐。
到了第四天,楚思的伤便已好了七七八八,这样神速的恢复,直令得大夫也啧啧称奇。听到他的夸奖,楚思暗中苦笑:也许这是自己默运内力,屏气凝神的另一个好处吧。
信步走到院子中,楚思凝视着眼前有点转枯,将要落下的树叶,信手摘了下来。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楚思甩了甩头,把一不小心便涌出的纷乱思绪甩开,轻声说道:“你家公子可曾吩咐过,我可有权利索要银俩?”
“啊?”
侍女的惊呼声从身后响起,她轻叫道:“姑娘的意思?”
楚思徐徐的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你去跟管家说一声,就说,我对你家公主的救命之恩,无须他以身相许,给我些银子就当偿还了吧。”
她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啊?是!”
侍女急急的离去后,楚思慢腾腾的回到房间,整理起来。在房中转了一身,她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她是身无长物来到这里的。
慢步踱到院子中,这院落是谢氏在建康的基业之一,连院中的婢仆,也都是谢氏的家养的下人。
顺手把伸到眼前的树枝折断,楚思做了两个深呼吸,暗暗忖道:要完全痊愈,少说还要两天。不过呆在这里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再呆下去,我真怕我会走火入魔了。
想到这里,她又苦笑了一下。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那脚步声一如往常的从容和缓,是谢安的脚步声,他终于来了。
谢安一眼便看到了楚思的身影,他慢步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你要离开了?”
“是。”楚思没有回头看他。这几天她其实总想再见他一面,一直都想。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她有点害怕自己失态。
谢安低叹一声,忽然声音一提,带上了一分笑意:“对我的救命之恩,无须我以身相许?为何姑娘这话听起来很有点嘲弄的味道?”
他背负着手走到楚思身边,和她一样看着前方的树叶,低声说道:“没有想到姑娘是如此洒脱的一个人。”
楚思没有回答。
谢安沉呤片刻,转头对上她笑道:“银两马匹衣物,都已令得下人备好。姑娘,实不相瞒,对于姑娘不要在下以身相许的事,在下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谢某便不用对我的心上人不住了。不过姑娘的救命之恩,实不是区区银两能够报答,如姑娘不嫌弃的话,安愿与姑娘结为兄妹!”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
楚思的心感觉舒服了一些了。她不想承认,自己之所以感觉舒服了,是因为谢安说的那句“对于姑娘不要在下以身相许的事,在下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谢某便不用对我的心上人不住了。”的缘故。
见楚思还是不答,谢安笑了笑,又说道:“姑娘还记得婚宴上的王思之王公子否?他已到了府中,并求见姑娘呢。”
王思之要见我?
楚思转过头看向谢安,这时她的眼睛已恢复了平静无波。
见楚思同意了,谢安转身就走,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状似随意的说道:“王思之可是对姑娘一见倾心呢。”
楚思没有理他。
谢安笑了笑,扫过她脸上的表情,目光中波光闪动。
两人一前一后,慢步向主屋走去。这院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处处都布置得极具匠心,连一根树,一片竹,也显得很风雅。不过楚思哪有什么心情欣赏?
一边走,谢安一边歉意的说道:“这里仆人甚少,因此服侍姑娘的侍女也才那么一人。”
楚思瞟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我都要离开了,还说这个干嘛?”
谢安哈哈一笑,又朝她看了一眼,说道:“是,是谢某糊涂了。听大夫和兰子说,姑娘的伤已近痊愈,姑娘不如等到完全痊愈了再说?”
楚思扯了扯嘴皮,没有应他的话。
还没到主屋,一阵悠扬的琴声混合在酒香中传来,谢安带着楚思穿过回廊,推开了主屋的大门。
大堂中,王思之正跪坐在塌几上,他的身边,一个侍女正在为他煮酒,而身前,另一个长相清丽的侍女正在为他抚琴。
他懒洋洋的歪着身子,侧头观赏着那抚琴的美人,一副好不自在的模样。
直听到脚步声靠近了,他才懒懒的挥了挥右手,说道:“安石,你这地方也太幽静了些,以你谢安的偌大名头,居然没有士人过来宴会,太也无聊了。”
谢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王思之说完那句话后,眼角的余线,瞟到了一身浅绿绸衣的楚思,不由一惊。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楚思打量了一番后,低声说道:“瘦了许多呢。”说罢,他温柔的问道:“你,还好罢?”
他的目光很温柔。
楚思点了点头,在王思之的对面的塌几上慢慢坐下。王思之双眼晶亮的望着她,继续问道:“听安石说,你的伤口大好了?前几天你还昏迷得不省人事,大夫说很危险,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大好了。”
他抚上胸口,朝谢安看了一眼,又朝楚思看了一眼,苦笑道:“那一日事情紧急时,姑娘想也没有想,便代安石受了那一剑。安石当真好福气,让姑娘见得一面便性命相托!”
他的语气中,丝毫不掩他的妒意。同样的,他在询问时,表情真诚之极。
楚思笑道:“王公子此言错矣,当时要是公子遇到此等情形,小女子也会舍身相救的。”在王思之不相信的目光中,她轻声说道:“公子不是也说过了?相逢就是有缘,有白发犹新,倾盖如故。危险之时对朋友出手相救,实在平常事。”
王思之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认真的听完,然后低着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很认真的对着楚思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还是不相信!”
楚思低下眼皮,轻笑道:“信不信都不重要。”
第228章 王思之遇险
楚思低下眼皮,轻笑道:“信不信都不重要。”
“当然重要。”王思之长叹一声,说道:“本来我对姑娘还心存爱慕的,那时见到姑娘舍身相救安石时,直是如雷贯顶。苦思来苦思去,也只能怪天意乱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倾身向前,朝着楚思小声的问道:“安石有什么好,能令得姑娘至此,不妨说来听听?”
楚思朝一直安静的坐在旁边,对着两人微笑不语的谢安看了一眼。轻哼一声,同样身子一倾,直到自己的脸与王思之的不过几寸许,才学着他的样子小声的回道:“其实很简单,我早就死去了的弟弟与他生得极为相似。救人的那一刻我看花了眼!”
“当真?”王思之挑眉问道。
“当真!”楚思肯定的点着头。
王思之睨着眼睛看着她,看了一会后,他忽然喜笑颜开:“姑娘特意把此意告诉在下,是不是觉得在下相当的不错了?有感觉了?”
楚思强许按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慢慢的坐直身子,轻哼道:“也有这个可能。”
“哈哈哈哈。”王思之捧腹大笑起来。
楚思没有注意到,他大笑之时,朝一旁的谢安使了一个眼神。
王思之的笑声,欢畅之极,完全盖住了琴声。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转眼间,一个十七八岁,青衣小帽的仆役出现在房门口。他一眼看到了谢安,朝着他急急的叫道:“公子,外面来了一批人,说是要捉刺杀瘐小姐的嫌犯王思之,都冲到院子里了。”
他的声音一落,一阵急促而杀气腾腾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正在弹奏着的琴弦一断,“叮——”地一声琴声断绝。
王思之赫然脸色惨白,他急急的站起身来,刚冲出一步,他又强行收住步伐。回过头时,他的脸色恢复了少许,表情也镇定了一些。
朝着谢安和楚思深深一揖,王思之蔚然叹道:“族爷刚死,清算便至矣。安石,此事无你们无关,你不可强出头。对了姑娘,我可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他脸色苍白,表情却已恢复镇静,眼神平静之极,仿佛早就料到了今天,也或许,早就想通了生死这回事。
楚思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望着王思之低声说道:“你可以逃吗?逃走吧,我来挡着。”
说罢,她大步走到了王思之的面前。
王思之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这时已忘记了楚思根本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惊讶的望着楚思,王思之冲着谢安哑然一笑,嘎着嗓子说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妹子云娘钟情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居然有女人挡在自己的面前,真他妈的感觉好温暖!”
这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时代,也是一个人人只为自己的时代。不管是王室还是世家,所有的人都在用尽全力的享受每一分钟,因为他们知道,也许下一秒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真正的危难到来时,就算是父母兄弟,也会只顾着自己,如楚思这样说,这样做的人太少太少了。至少在他们所看到的人中,所见无几!
谢安温柔的看向楚思,他的目光深沉而神秘,闪动着楚思所不明白的光茫。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近,王思之这时已完全忘记了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楚思。他凝视着她,一脸笑容,温柔的,轻轻的说道:“不用了,天下虽大我也是无处可去。姑娘,有你这句话足了,足够了!”
楚思却没有心情体会他的感动,她转过头看向谢安:他这么镇静自若,难道他有法子不成?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转眼,门被重重的打开,四个黑衣黑甲的军士出现在门口处。
一个中年军士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王思之,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他向王思之作揖道:“王公子果然在此啊?公子,请!”
王思之低叹一声,缓步向他们走近。
他刚动身,谢安便轻声喝道:“慢!”
他一喊出声,几个军士齐刷刷的向他看来。那中年人似乎才看到谢安,他朝谢安上下打量了几眼,拱手说道:“原来是谢安石谢公子,谢公子乃名扬天下的风流名士,何不搂着你的美人儿寻欢去?这王家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说话之际,他朝楚思扫了一眼。而他嘴里所说的“美人儿”自然指的便是楚思了。
谢安笑了笑,缓步向他走近。可能是他的表情太镇定,也可能是谢安的风华慑人。那中年人一脸狐疑的盯着他,竟然任他走到了面前。
谢安走到中年人的面前,凑过头,轻轻的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那中年人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变。他迟疑半晌,手拱了拱,声音迟疑的说道:“公子所言有理,既如此,那我等就先行离开。至于王公子,那就先请公子帮忙看住了。”
转过身,他急喝道:“我们走!”
一众人杀气腾腾而来,却又迅速的离去。
王思之和楚思都没有听清谢安所说的话,两人错愕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同时转头看向谢安。
王思之惊讶的叫道:“安石,你跟他说了什么?真是怪哉,他怎么可能让你一句话就给退了?”
谢安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只是说了一些事实而已。”转头看向王思之,谢安说道:“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院子里住下吧,平素也不要随意出门,有非要出门办的事交待下人去便可也。”
说罢,他又转向楚思,在看向楚思时,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温柔了:“你也不要忙着离开了,先呆一阵吧,现在外面太乱了。”
王思之眉头一皱,他大步走到谢安面前,盯着他说道:“安石,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何田可是个极为嚣张跋扈的墙头草,你说了什么令得他改变了主意?”
第229章 谢安认出
谢安无奈的笑了笑,他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和侍女们走开后,笑道:“我只是告诉他,我听说瘐亮在路过山道时,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所重伤,已昏迷多日了。此事怕是苍天示警,叫他有些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你毕竟是王导的嫡孙!天下的世家,还是以王家为首的。”
王思之双眼瞬间睁得老大,他惊愕的说道:“瘐亮重伤昏迷?如此大事,我怎么不知?天啊,瘐家的顶梁柱之一的瘐亮被重伤,那可是一件天下人都会为之震惊地大事啊!”
谢安轻哼一声,说道:“你径日的醇酒美人,知道才怪呢!这是二天前发生的事了,传到建康许是明后天的事。”
王思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自失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向来不喜欢关心这种事。
不过,他只是不关心,却绝对不愚蠢。在房内走了几步后,王思之双掌一合,低笑道:“瘐亮重伤昏迷?太妙了!瘐悦儿和司马岳的婚事不成,瘐亮又重伤昏迷,还是为从天而降的巨石所伤?这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很多啊!呵呵,这样一来,瘐家在朝庭上的影响力怕是会瞬间缩减到极致!哼哼,我族爷刚死,瘐家便迫不及待的拿我王家开刀!他也不想想这其中会导致什么后果!”
王思之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畅快,不由在房中欢快的转动起来。
倒是楚思,自谢安开口后,便一直在沉思。此时此刻,她静静的看着谢安,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这其中,怕有他的影子!谢安虽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却也不是拘泥之人。对!瘐亮的重伤和瘐悦儿的婚事破灭,其中一定有他的影子。可是不对啊,如果有他一份,为什么那刺客会来杀他?
难道是苦肉计?可也不像啊。
这样一想,楚思又糊涂了。
她屏着眉头陷入沉思当中。
谢安朝她看了一眼,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露出一抹浅笑来。
这时,王思之已从欢喜中清醒过来。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过了这一关了。
转过头,他向楚思看来。瞅着她看了一会,王思之走到楚思面前,忽然间,他向她深深的一揖。抬眼真诚的看着她,朗声说道:“日前我曾向姑娘表示过心意,姑娘当日笑言,娶了姑娘后,我的原配当置于何处。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姑娘,我的原配妻子早在数月前便病重,月前已离世。现在正妻之位虚席以待,敢问姑娘愿意嫁给我否?”
啊?
他说什么?
楚思呆若木鸡的看着王思之,一时脑袋都蒙了:这个小子在向自己求婚呢!他连自己的姓名也没有弄清,便许以正妻之位!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与他实际上有兄妹血缘啊!
至于王思之妻子病重离逝不久,便寻欢作乐,四处游玩的事,她倒没有放在心上。这是一个推崇庄子的时代,也是一个认为死是一种解脱的时代。如庄子的妻子死时,他尚且鼓乐长歌,何况晋人乎?当然,她没有放在心上,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王思之如何处理他的生活,那是他的自由。他可不是自己的情人,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那个心思管那些。
就在王思之一脸期待的看着楚思,楚思愕然的对上他的双眼的时候,一旁的谢安冷哼一声,他大步一跨,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个举动,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王思之看向楚思的目光被他身影一挡,不由错愕的看向谢安。他张着嘴,瞪口结舌地叫道:“安石,你,你?”
谢安却不答,只是抬头喝道:“来人!”
两个青年仆从应声走了进来。
谢安朝王思之一指,喝道:“王公子身体不适,扶着他去休息吧。把东岚院整理出来安顿他。”
“是!”
王思之怔怔的望着阴沉着一张脸,目光寒气森森的谢安。他看了看谢安,又看了看楚思,再看了看谢安。
没有反抗的任两个大汉把自己拖走,王思之将要出门时,忽然双眼一亮。他转过头来朝楚思急急的喊道:“姑娘,为妾不如为妻,你可要记得,我的正妻之位正侯着姑娘!”叫完后,他转向谢安,朝他咧嘴得意的一笑。
“砰——”地一声,房门给重重的带上。王思之一出了房门,便示意两人放开自己。两人看了他一眼,也二话不说的松开了他的手臂。
王思之甩了甩手臂,恨恨的嘟囔道:“那小子的醋意怎么这么重?这其中很有点古怪!奇怪奇怪,安石不是风流种啊,难道里面的人会是。。。。。。”想到这里,他突然心神一动,人也跟着紧张起。
略想了想,王思之向房门处紧走几步,挨着门口倾听起来。
楚思很诧异!
这前后谢安的变化太快太古怪了!
他这是明显带着醋意的行为。难道,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不对,他前面的表现可不是这样。
现在房间中只剩下她与谢安了,谢安慢慢的转向她,大步走来。
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谢安低着头说道:“你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楚思本来心中便很是恼怒,见到他的语气还这么硬,不由火气腾地直向上冲去。她抬起下巴,冷冷的盯着谢安:“谢公子,小女子可没有欠你什么,你说话时最好客气点!”
声音又冷又硬,怨气冲天。
谢安低低的叹息着。
他突然伸出双臂,把她重重的搂到了怀中。感觉到楚思的挣扎,谢安轻轻的叫道:“思儿,别装了。”
看着怀中一动不动,僵硬的楚思,谢安把她又搂紧了少许,低低的,无力的说道:“为什么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都那么的不坦白不可爱?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玩这种猜啊猜的把戏?”
楚思没有说话。
在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楚思的眼中酸涩莫名。这阵子苦苦克制的苦痛和思念,开始有破堤的迹象。
可是,现在占主要的却是那股恨苦。
扬起头,楚思面无表情的看向谢安,冷冷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认出的?”
第230章 早就认出了
“早有怀疑。”楚思的冷意令得谢安连连苦笑,他长叹一声,诚挚的说道:“你刚出现在瘐悦儿的婚庆上,一亮相表演时,我便有了感觉。后来你过来了,再后来你舍身相救我,那时我几乎相信了她便是你。不过真正的完全百分之百地肯定,是在我离开时,你叫我的名字的时候。”他声音一缓,低低的说道:“那个声音你没有掩饰,完全便是你原本的语气和腔调。”
楚思脸上冰冷的表情一化,她徐徐的说道:“你求婚时的语气,不似是作伪。”这时,她的心里已经相信了。以谢安的性格,居然一直都没有向自己询问姓名,那是因为他早就怀疑了啊。
谢安凝视着她,轻叹道:“不错,我不是作伪。你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总是这样以另一个人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当时恼了,想让你难受而已。同时,当时我也想用那样的方式,逼着你承认自己的身份!”
抚上楚思的脸,他的消瘦的脸上增添了一份失落:“我的思儿隐藏得太深,我永远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样的面孔,还有什么样的故事。可是,因为我的这种心理,居然害得我的思儿吐了好几口血来,以致伤势更重。我,我当时真是又是难过,又是开心。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的思儿对这种事的反应还这么激烈,那表明她丛来不曾放弃过我谢安石啊!”
“可你后来?”
谢安摇头苦笑,喃喃说道:“我是一个心眼狭窄的男人,我当时虽然心痛你,却也恼你。所以我还在逼着你,逼着你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可是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钻到了牛角尖里去了,到头来先让步的人还是我。
原来他当时认出了我!他说那些话是故意的!!
无边的喜悦在这瞬间涌上心头,楚思闭上双眼,只觉得压在心头上,耿耿于怀的巨石一下子松了大半。听到谢安失落的低叹声,她也是一声轻叹,不过这轻叹,却带着欢喜。
冲动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腰,楚思把头埋在他的怀抱中。对了,就是这种气息,就是这种气息,可以让人感觉到温暖,安宁,舒服。总是让她每每想起,都有一种可以天长地久的感觉。
慕容恪的感情,狂热而炙烈,可是在面对他的感情的时候,楚思的心中有感动,有激动,会虚荣心得到满足,会感觉到激情。可是,这所有的种种感觉中,偏没有一种叫安心的感觉。
只有这个怀抱,从一开始便让她感觉到安心,让她觉得,如果能得到他的真心,得到他的承诺,那她便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一缕,那在这个世间,她就算找到了一个家。
可是,可是。。。。。。
这些都是空的,都是空的了!在他的心中,自己只怕是失去这一资格了!他那么骄傲,那么高洁的人,怎么会接受不再纯洁的自己为他独一无二的妻子?
在一阵狂喜之后,紧接着,排山倒海的恐惧和不安,失落和伤痛,瞬间涌出她的心头。
以前特意压制的,百般忘记的,所有所有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都涌了出来。如破堤的洪流一样,涌了出来。
紧紧的抱着谢安,楚思把脸挤在他的胸膛上,泪如泉涌。
她先是无声的抽泣着,随着泪水越流越多,慢慢的鼻子和嘴里都有被堵住的感觉。再然后,那抽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变成了嚎啕大哭!
“呜呜。。。。。。”
楚思这一哭,直是声嘶力竭。在这一刻,她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安,所有的无奈和失落,惶恐和苦涩,通通的哭出来,哭出来。。。。。。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窝在这个怀抱中。
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哭声,从房间中传荡开来。王思之三人还没有走多远,便听到了这声音。
王思之一怔,转头向来路看去,吃惊的说道:“是那姑娘在哭呢,她怎么哭得这么的伤心?”他身边的两个护卫,也都是一脸的惊愕,哪里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听到她哭声的,不止是他们,一时之间,整个园子的下人们都面面相觑,议论不休。
谢安紧紧的搂着楚思,任她哭泣不已。他伸手放在她的腰间,小心的抱起她后,慢慢的走到塌上。在塌上坐下好,他把大哭不已,泪水都浸透了自己的长袍的楚思,小心的挪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继续大哭。
这个时候,他面沉如水,表情平静得毫无波澜。
直到两人都坐好后,他伸出右手,在一下没一下的在她的背上轻拍着,慢慢的拍击着。拍了两下,他便低下头在她的头发上印上一吻。就在吻到她的青丝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缓缓的从眼角沁了出来,转眼便掉了下去,混在楚思的泪水中。
楚思这一哭,直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慢慢的停歇住。
哭声在慢慢的止住,渐渐的变成了抽噎声。虽然不再哭泣了,楚思却还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奇丑,有点不敢见人。
谢安的手,还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又过了一会,楚思完全的安静下来。她慢慢的从谢安的怀抱中移开,此时的她眼胞红肿成了一线,玉鼻通红,鼻子完全堵塞,只能靠张开小嘴呼吸。
不敢看向谢安,她低着头,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我没事了。”
这一场痛哭,让现在的她很累,很累。可是她的心中还有着一根巨大的刺,那根刺的存在,让她不敢再继续向谢安索求温暖了。
伸出两手,在脸上紧紧的捂着,楚思慢慢的站起来,低声说道:“我先去休息一下。”
说罢,她转身就走。
“思儿!”谢安叫住她,轻声说道:“你不想知道分别后,我的行踪吗?”
楚思的身躯一僵,停下了脚步。
第231章 倾诉
谢安没有走近,他看着她,低沉的说道:“当时你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后,马上就想到,你一定是被人掳掠了。就在第二天我正准备继续寻找时,朝中派人来了,他们叫我就邾城之战一事去朝中做个交待。”
“当时,我想到了,你很有可能是被司马岳给弄走了。他如果弄走了你,那你应该就在建康。于是我跟着使者一起到了建康。
这其中,瘐家和王家,还有陛下,都派人都找过了我,他们要我投向他们,并且马上利用邾城战事打击其他的势力,这其中,特别是瘐家,不但三番四次的派人来游说。不管是哪一家,他们的目的都是一个,就是把我当作一把刀,一把打击别的势力的刀。当时我拒绝了。
拒绝后,我马上知道自己会有危险。果然,刚在朝中把邾城之事说了一个大概,便被人伏击了。在两个刺客的攻击下,我的护卫被屠尽,我本人在他们的拼死保护下受了重伤。刺客是瘐家派来的。
当时伤实在太重了,几次差点死去。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在时醒时而昏迷的日子里度过。在半个月前,我的伤终于好了,能做一些事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
停顿了好一会后,谢安又说道:“经过这几个月,邾城之事也被世人所淡忘了。而这时,王导死了,朝中的权利交替出现了一定的真空。不管是瘐家还是皇室,都会利用这个机会来谋取最大的利益,至于我这个小小名士的生死,便已不再重要。于是,我便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慢步走到楚思身后,伸出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说道:“当我醒来时,便得到消息说你离开了燕地,消失在秦境。我派了不少人到秦境寻你。这时,有人得到消息,说你离开了秦境,向晋地方向来了。当时我想,你喜欢看热闹,瘐悦儿的婚宴弄得这么隆重,你要是回到了晋地,那一定会来参加婚宴。同时,我也有一些帐想跟瘐家算一算,于是我便来到了婚宴上。”
慢慢的把头一低,放在楚思的颈窝上,谢安低低的说道:“在婚宴上你一出现,我便感觉到,应该是你来了!可是我又不敢太肯定,王思之那家伙更是对你一点怀疑也没有。思儿,你让我想得好苦!”
只是一句话,楚思的眼睛又红了。
她睁大眼,把眼中的酸涩逼去,低声问道:“那些刺客与你有关系吗?”
谢安摇头道:“我知情。那是司马岳的原配禇氏一系派来的,他们的目的便是刺杀瘐悦儿,破坏这次联姻。你不知道,那一天当场被杀的士族高达三十一人!受伤的也有五六十余人,除了一些被挤伤,踩伤,误伤外,被刺客所伤的也有二十七人。那刺客攻击我,是做做样子还是想趁机杀了我,已不可知了。”
他伸手抱着她的腰,把头搁在她的颈间,低低的说道:“只有我的思儿,才会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只有我的思儿,才在心中藏着那么多的热血。”
他说到这里,便久久的没有说话。
楚思也没有说话。她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然后呢?那股茫然又涌出心头。
在楚思来说,要么是跟谢安生活在一起,并且他除了自己外,不能有别的女人。要么,就是全然的放弃。这中间没有妥协的余地。
现在,她是不是该走了?
楚思重重的闭上眼睛。
就在一种绞痛涌出心头的时候,楚思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庆幸:她在庆幸自己还没有爱到忘记自尊的地步,庆幸自己不是没有了他便活不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真的爱得那么深了,这个时候会不会跪到谢安的面前,求他原谅自己,说着只要能在他的身边,便愿意为奴为妾的话!
是的,她是自私的,她的爱永远也做不到这一步!
谢安抬头在她的后颈印上一吻,低低的说道:“思儿,建康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我们离开这里,准备成亲吧。”
他一句话吐出,明显的感觉到楚思的身躯一僵!
楚思只觉得胸口一痛的同时,咽中被一物堵住了。同时,她的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突然间,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他如果不问,你也不要开口说了。以前不是有人说过吗?适度的隐瞒是很有必要的,也许,也许我可以不告诉他,我失身于慕容恪的事,也许,也许可以。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突然,几乎是刚一出现,便重重的击中了她的心坎。楚思咬着下唇,又想道:就算一定要说,也不必急在这个时候说。也许,也许会有别的法子,会有法子。
此时此刻,谢安的温柔让她有种上瘾的感觉。她真是觉得,如果真的弃他而去,那她在这个世间岂不是形只影单?这天下虽大,她怕是再也没有安心之所。
贝齿重重的咬着红辱,她的心在纠织,在相互争斗着。
这时,谢安伸过手,把她的脸慢慢的扳转过来对着自己。对上她俊秀的面孔,谢安一边打量一边笑道:“这张脸,还真是一个俏郎君呢。”
牵着她的手,两人朝外走去。
院子中,已有落叶飘摇洒下,碧蓝的天空中,是一层层的鱼鳞云,看来明天会是一个大睛天了。
谢安牵着楚思的手,慢慢向院落的右边走去,转过屋檐,绿树丛中出现了一只秋千。谢安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到秋千旁。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秋千上坐下,谢安微笑的说道:“看你瘦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好好的放松过?好好坐稳了,我来推着你晃几下玩。”
他如此温柔!楚思低下头,她的咽中发堵,不敢开口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楚思坐在秋千上,感觉到心思还是难以宁静。想了想,对谢安说道:“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谢安略一沉呤,说道:“也好,你这几天都呆在屋里,也是闷坏了。”
第232章 上街
楚思洗漱更衣后,见铜镜中的人儿已恢复正常,便伸手拍了拍脸,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走出房门,她便看到谢安负着双手,正一脸悠闲的抬头看着飘飞的落叶。楚思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笑容,大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几个月的挣扎,万般的思绪纠葛,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看到负手而立的谢安,她的心却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和他一样看着那片悠然落下的树叶,暗暗想道:看庭间花开花落,宠辱不惊,任天下云卷云舒,去留随意。楚思啊楚思,你也应该明白了,世间上的事,尽心便可,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任天意安排吧。
听到她的脚步声,谢安慢慢回头,在对上她的笑容的时候,他微微一怔,转眼间俊脸上便露出一抹欢喜来。把手向她伸来,谢安赞许的说道:“直到现在,我才看到思儿真正的笑容。”
楚思伸出小手与他相握,眉头一挑,笑着答道:“是啊,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一个人能够笑逐颜开,实在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的向外面走去。楚思这时还是一身男装。
几天没有出来,楚思发现街道上变得安静多了。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在街上游荡的人也大为减少。
走着走着,楚思发现谢安的目光朝一旁瞟去。她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一个黑暗的角落处。见到的是一个穿着脏污的灰白色长袍,头发篷乱状如乞丐的男子。
那里或蹲可跪着的乞丐可有十几个,谢安怎么表情古怪的盯着这个人?楚思又朝那人看了几眼。
可能是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自己,那乞丐慢慢的抬起头来。他一抬头,楚思不由微微一惊,这人二三十来岁,面容清秀,双眼明澈,虽然脸上安了几个黑手指印,可怎么看也不似是一个穷酸的乞丐啊。
这时,那人对上了谢安的目光。对上谢安的笑容,他大大的丢了一个白眼过来。转又重重的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他们。
谢安笑了笑,他缓步走到这人的面前,微微蹲身,注视着一身脏污的乞丐笑道:“欲自污方能心安否?”
在楚思饶有兴趣的注视中,乞丐抬起了头,他再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高歌道:“浊矣!俱浊矣!方今之世,可有净土乎?”
高歌声中,他拿起地上的破碗,理也不理两人便擦身而过,一边走,乞丐一边扬声高唱道:“浊矣,浊矣!世上可有净土乎?可有净人乎?”
一边高歌,他一边踏着木履,趴趴的向前走去。留给两人一个孤独的背影。
楚思低声问道:“他是谁?”
谢安笑了笑,说道:“阮郎阮子安也!”
楚思想了想,似乎记忆中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便又问道:“听他的话中之意,是对时世不满,对你也不满?”
谢安淡淡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因为我确实不再高洁!”他指的,应该是说他自己参与了算计瘐氏的事吧,楚思想道。
低叹一声,谢安回头说道:“我们走吧。”
“恩。”
望着阮子安离去的方向,楚思忽然问道:“瘐悦儿,她现在如何了?”
谢安停顿了一会,才徐徐的回道:“至今昏迷,也不知还能不能苏醒。”
楚思呆了呆,说道:“那建康城的男子们,岂不是伤心者众?”
谢安哈哈一笑。
他回过头来,伸手在她的小手上轻轻的拍了拍,说道:“早在瘐悦儿和司马岳订下婚事之时,建康城的男子们便远离她而去了。”笑了笑,谢安说道:“美人还是要高洁点好,附庸权势,谋取家族利益,这些可都是脏臭的水啊,光是让人闻一闻便恶心了,哪里还敢接近?”
楚思的嘴角一扬,哧笑道:“这话可有点不对了,难道瘐悦儿之前便是一个高洁如莲花的人么?她与名士们交流,与文人们品酒作诗,不就是为她的家族作势么?大家明明心知肚明的。”
谢安点头道:“不错,大家确实是心知肚明。不过有些事就是这样,那层遮羞布不取掉,人便还是让人向往的,一旦完全扯下了,难免失望不已。这些年来,瘐悦儿作为世家第一美人,她行事颇有法度,又有点才学,凭着她一人,着实为瘐家招了不少人才呢。瘐家要她嫁与司马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错误的决策。”
他低叹一声:“陛下重病了,你知道吗?”
提到司马衍,楚思马上想到了那段在皇宫中的日子。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司马衍。现在她每每想起,都没有多少恨意,反而会生出一种同情来:那是一个可怜的男人!
楚思迷惘的说道:“知道,已听人说过了。瘐家令瘐悦儿嫁给司马岳,不就是想司马衍死去,司马岳继位的话瘐悦儿可以当上皇后吗?那时我在皇宫中时,便看到司马岳眼下发青,脸色苍白,不是长寿之相,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重病了。他得的是什么病?”
谢安说道:“肾骨亏虚后,风寒入侵又再行虎狼之事,导致一病不起。”
原来是这样啊,楚思想道:那司马衍是个好色之人,他这么日夜春宵,受了风寒后又不加以保养,难怪会重病不起。真是可惜了,那个人,其实也不太坏。
生死如此容易。
楚思怔怔的想道:只不过是数月而已,这一次回来,瘐悦儿生死不知,司马衍也重病了,当真是沧海桑田啊。
甩了甩头,楚思又想道:比起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他们已经是幸运之极了。能富贵平安的活了这么大,对于大半数终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人已经是大幸运了。楚思啊楚思,人比起那些人,何尝不是大幸运?你所在意的,计较的,不安的,其实真是不值一提啊!
楚思出了一会神,清醒后便看到谢安也在沉思。他在想什么呢?
谢安看向楚思,见她动不动就失神,不由低低的叹息一声。他伸出手,把她的小手紧紧的握了握,说道:“思儿,我。。。。。。”
才说了几个字,一个熟悉的朗笑声从街道的侧角传来:“瞧瞧我看到了什么?谢安石居然也喜欢起美少年来了,哈哈哈。”
笑声中,一辆马车吱地一声停了下来,一个青年跳到了地面上。
这青年长相清俊,双眸特别明澈,可不正是司马岳?
第233章 会晤司马岳
司马岳大步走到两人的身边,他一脸笑容,仿佛瘐悦儿生死不明也罢,他的婚庆变成了悲剧也罢,都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那张脸上看不到半点憔悴和伤痛。
黑白分明的双眼朝谢安笑嘻嘻的打量了一眼后,司马岳转眼看向楚思。
对上楚思的脸,他微微一怔,转而叫道:“啊,是了,你是那晚出现过的小娘,呵呵,原来是本王看花了眼,错把美娇娘当成了美少年呢。”
他笑眯眯的对上谢安,说道:“安石果然是个风流人物,怎么这么一会功夫,便新得了一个美人了?”
他笑得开怀,可不管是楚思,还是谢安都是心中一紧:司马岳可是一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对楚思又极为的熟悉,可别让他生出疑心了!
谢安笑了笑,他放开楚思的手,转过身来朝司马岳深深一揖,说道:“瑯琊王说笑了,刘巾帼可是世家小姐,殿下可不能把她与一般的女人混为一谈!”
楚思大怔:刘巾帼?我是随口说过我姓刘,可他应该不知道啊?
也许是谢安的表情太过认真,司马岳微怔。他朝楚思又打量了一眼,说道:“刘巾帼?呵呵,原来如此。”冲着楚思深深一揖,司马岳严肃的说道:“是小王孟浪了,还望刘巾帼不要怪罪。”
楚思连忙还以一揖,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小女子现在可是男儿身呢。”
“不错,不错,是世同孟浪了,刘公子请,安石兄请,走,小王在前面的遗香楼备下了酒宴,我们一起去喝上一杯!”
一边说,他一边笑着朝前走去。虽然笑眯眯的,可就算是楚思,也感觉到了他话中的坚定,听出他的语气分明是容不得人推拒。
还有,这一次他与谢安见面,谢安叫他瑯琊王,他也自称小王,而不似以前以字相称,兄弟相呼。这种地位称呼的变化,也不知意味着什么?
三人走在前面,司马岳的护卫和马车队,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这一队人走在街道上,还真是引人注目。
司马岳把袖袋中的折扇拿出来,刷地一下张开摇了摇,笑道:“这一次小王事务繁忙,都没有来得及跟安石诉旧呢。对了,安石前阵子到哪里去了?怎么连楚思嫁人了都没有看到你?”
他笑得轻轻浅浅,一双乌黑有神的目光却瞟向谢安,笑吟吟中打量着他的表情变化。
不过,谢安的神情一直是那样,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内心的情绪隐得极深。此时他依旧是带着笑,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司马岳这话,有激怒他的嫌疑。因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被瘐氏刺杀重伤一事。
笑了笑,谢安说道:“前阵子啊,不小心受了点伤,一直在养伤呢。”
遗香楼是建康出名的酒楼兼伎院。它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前面一连二层,共由五个院落组成的是酒楼,而后面一连三层,共有十个院落组成的由属于妓院。
遗香楼的消费极高,来的人也非富即贵。司马岳显然在这里早就定下了房间,他带着两人一路走过,一路便是笑语欢声,酒香脂粉香。
司马岳似乎一点也没有考虑到,楚思是个女儿身,来这种地方并不合适。他谈笑自若的在前面引着路,时不时的转过头来跟楚思说两句客套话。
楚思一边应答着,一边倾听着。这一路走来,她听到了至少七八个耳熟地声音。不过这些声音都是刚一入耳便又消失了,令得她无法分清到底是哪些熟人。
一行人径自来到鱼苑的二楼中,在小二的带领下,他们进了一间厢房。这厢房极大,里面摆了七八副塌几。三人选在靠窗的角落上坐好时,跟在司马岳的侍从们慢慢退到了门旁,并把房门带上。
当小二出去时,更是顺手把房门完全关上。
三人坐在这么大的房间中,还真有点冷清。楚思游目四顾了片刻,忽然发现,这里之所以显得冷清,却是因为少了几个侍女。平素里,这些世家弟子无论处于哪种场合,身边总少不了侍酒弹琴的美人。而现在这里却只有他们三人。
司马岳持起酒壶,给谢安和自己面前满上酒,悠悠的说道:“安石,楚思被慕容恪那蛮夫纳为了侍婢,你当真无感乎?”
这话直是开门见山!
楚思警惕的感觉到,司马岳叫两人前来,怕是另有事要说。难怪他连侍女都使出去了。
在司马岳的盯视中,谢安垂下眼敛,淡淡的,冷冷的说道:“有感又如何?无感又如何?请恕安石愚昧,瑯琊王殿下不如明说吧。”
他这话也很直接。
司马岳笑了笑,他低下头,慢慢的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的含了一口。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舒缓,从容,脸上始终带着笑,不过在楚思看来,他是在思考着如何用词。
半晌后,司马岳看向楚思,笑眯眯的说道:“刘巾帼独坐无味,何不到外面走一走?”
这家伙,要赶我离开怎么不早说?楚思暗中骂了一句,她也不想掺合到这些事里面去,对她来说,谢安的决定永远不会错。
笑了笑,楚思站起身来,微微一礼:“既如此,那小女子告退了。”
她刚走到门口,谢安开口了:“刘巾帼!”楚思停步,谢安回过头来吩咐道:“小心点。”
“是。”
当楚思走到门口,把房门带上时,她功力聚集的双耳清楚的听到司马岳低声说道:“安石,小王在这里明说吧。我皇兄病体日益沉重,怕是时日无多。到时继位为帝的必是小王,这点是无庸置疑的。王导过世不久,王家后人无杰出之辈,而安石在年轻一辈中,是少有的智勇双全之大才。当世良机,安石愿助我否?”
顿了顿,他又说道:“安石兄不妨好好想一想,如谢安门阈再提升一个档次,当日的楚思,哦,不,王家云娘,她与安石的婚事又怎么会一波三折?如此绝代佳人,又怎么会落入蛮夫之手?这其中的原由思来想去,还是安石的家族根基不够啊。”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很久都没有听到谢安的回答。
第234章 崔习要死了
饶是楚思走得再慢,听到这里时她也已走到了一楼中。渐渐的,房中的对话声已不能入耳。
司马岳在拉拢谢安?楚思皱起眉头,她暗暗想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诚意不够?如果在他的心中,谢安真的如此重要,他怎么不是登门求见?这般路上遇到了强行把人约到这种地方来说事,感觉真是不那么尊重。
甩了甩头,楚思把这些思绪都丢到了脑后:谢安比她聪明百倍,她用得着为他担这些无谓的心么?
一楼大堂中,坐着十来个一边用餐,一边欣赏着美人歌舞的世家子弟。楚思走过时,只觉得空气中的香浓得呛人。
正在这时,一个说话声传入了她的耳中:“风雨欲来啊!世事当真难以预料,这一转眼世家第一美人完了,京城三璧中的崔习也要完了!”
什么?崔习要完了?
楚思的心突突的一跳。她有点不敢置信的呆在当地。崔习怎么可能会出事?那个文凤公主不是很爱他吗?崔家的天下世家中不是名声霍霍吗?怎么可能他会出事?
“砰——”地一声,一个人重重的朝她撞来。就在那人将要撞上之际,楚思脚步一掠,优美的一个转身。只听得“碰——”地一声,那人撞倒了塌几后,冲过楚思,重重的撞到了门板上。
那声“碰——”的重物落地声不谓不小,大堂中的众人都闻声看来。这一看来时,一阵大笑声哄堂响起。
那人却是个醉汉,他颠颠倒倒的撞到了门板上后,居然扑通的摔在地上鼾声大作!
众人这么一笑,却使得角落里的谈话声也中断了。楚思这时已向角落里走近了几步,找了一个塌几坐了下来。
她一眼扫过,见到说话的人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这青年一张圆脸,双眼骨碌碌的转动着,薄唇,一副很喜欢说话的模样。
此时这个青年正对着醉倒在地上的汉子,拍着桌子大笑不休。而坐在他旁边的两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也是笑得不可开交。看来,短时间他们是不会重复那个话题了。
楚思坐下的地方,靠近三个青年。她刚一坐下,一个侍女便走到她面前,跪坐着为她斟酒备筷,服侍得极为殷勤。
楚思慢慢的抿了一口酒,思绪还处于震惊中!她实在无法想象,如崔习那种阳光的,骄傲的,既得到了公主芳心,自身又有雄厚后台,又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世家弟子会有生命危险!
她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交到几个朋友。不管是崔习还是卫映以,还是王思之,在她的心目中,都是她的知交好友。
慢慢的把酒吞下,楚思暗暗忖道:不行,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
这时,地上那醉酒睡倒的青年已被人扶走,而旁桌的那三个青年已从狂笑中冷静下来。楚思慢慢的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水走到三人的塌几旁,扬了扬酒杯,轻笑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三位刚才笑得好不开心啊,一看便知是风流之士,却不知在下有这个荣幸结识否?”
三人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着楚思。不一会,那薄唇圆脸的青年惊讶的叫道:“你好生面熟!啊,是了,瑯琊王婚宴上,那个令得整个建康有龙阳之好的人大为伤心的女子便是你!”
这青年一句话吐出,他身边的两个青年都大感兴趣了。不但是他们,连得旁桌的一个青年也向楚思频频注目。
对着他们笑逐颜开的脸,楚思洒脱的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颇有点洋洋得意的说道:“不错,正是我。三位兄台,让我们为了这世上所有的可笑之事干上一杯如何?”
“妙极妙极!”
“哈哈,此言大合我意!”
“看来姑娘实是一个妙人儿,啧啧,真令某倾倒不已!”
在三人的大笑声中,楚思喝下了手中的酒,同时坐在了一旁的塌几上。
自在的从圆脸青年的塌上拿过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后,楚思笑道:“哈哈,我平生没有什么嗜好,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了。对了,适才听到兄台说到京城三璧中的崔习也要完了,却不知此言何意?”
她心里有点急,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起来。
圆脸青年对她这样一开口便询问的行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他咧嘴笑道:“还不是这次世家第一美人瘐家小娘遇刺的事,被人查出与崔家和几个世家有关呢。崔习是崔家嫡子,不得不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刺客的事与崔习有关?
开玩笑呢!
楚思想道:谢安说了,那事是司马岳的原配妻子禇氏所为,这其中还有谢安自己的推波助澜。看来崔家也罢,另外几大世家也罢,便是这次权势交替中的牺牲者了!
她一边默想着,一边慢慢的喝着杯中的酒。
抿了两口后,那圆脸青年诧异的说道:“姑娘似乎对此事特别的感兴趣?”他目光闪亮,一副八卦的模样:“呵呵,崔习崔公子生得俊美,姑娘对他的事感兴趣也是正常。”
楚思笑了笑,居然点头说道:“是啊,天下的女娘,哪个没有听说过京城三璧的名头?小女子早在家乡时便久仰了,真没有想到一到建康,便出了这种事。”
见那圆脸青年饶有兴趣的凑过来还要详问,楚思忽然提高声音叫道:“有酒怎么无乐?店家,乐声怎么停了?”
她这话一出,三个青年这才发现,一堆人围在大堂的中央,连乐伎们都向那里看去。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三人连忙站起身来便向那里冲去。
楚思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水漱了一下,朝那些围在一起的人看了一眼后,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崔习的事,显然闹得人尽皆知,楚思不费丝毫力气便知道了他现在被囚禁在王宫中。至于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扬凤公主,听说求情不得而被司马衍给关了起来。她大闹一场后被逼令削发作了道姑了。
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细细的把崔习所关押的地方和相关的情况弄清楚后,便转身向遗香楼走回。
第235章 准备伸手
刚走到遗香楼所在的街道上,便看到一个护卫急急的向她跑来。那护卫面目清瘦,楚思在谢安的身边见过好几次。
转眼护卫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楚思身前。他急急的停下,对着楚思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姑娘,公子甚是担心你呢。”
楚思一怔,谢安担心我?好好的又没有出现暴乱刺客的,他为什么要担心我?
跟在护卫的身后,楚思向前走去。她才走了几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遗香楼的门口。一袭黑袍的谢安,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墨黑的眼中清楚的流露出一抹放松。
身材修长的谢安站得笔挺笔挺的,脸上带着淡笑,仿佛是一株立在春风中的青竹,挺拔而淡雅,楚思的心在一瞬间变得宁静下来。
看到了楚思脸上露出的温柔笑意,谢安大步向她走来。
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在那护卫退到一旁后,谢安轻声问道:“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我很担心。”
楚思眼波如水的看着他:“担心什么呢?“
谢安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他墨黑的双眼定定凝视着她,温柔的,缓缓的说道:“我担心你不辞而别!”
楚思赫然抬头!
她的心中掀起了波涛,一股说不出是苦还是甜美的感觉涌了上来。慢慢的,她低下头来,在低头的时候,她放在谢安大掌中的小手反握住了他的大手。
她的感动是那么的明显,不过却没有说一句话。谢安低低的叹息一声,只觉得咽中涌出一种苦涩来。
楚思虽然穿了男装,与谢安手牵着手,也没有人在意。
包括建康在内的很多大城市里,贵族们喜欢美少年也是一种流行,他们的行为毫不出众。
两人缓步走回,沉默中,楚思感觉到谢安包着自己小手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她笑了笑,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冒汗,不由很是无奈的想道:怎么每次在他的面前,我都感觉到自己和他还是处于初恋时?到了这个地步了,被他牵一下手手心也冒着冷汗,真是的。
楚思不能否认,也许是前世的记忆,让她对谢安有一种崇慕心里,使得她自然而然的他的面前,怀着一种敬意。这种敬意和爱恋交织在一起的感情,使得她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有点激动。
咽了一下口水,楚思问道:“刚才,司马岳是不是想要招揽你?”
“是。”谢安说道:“不过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
谢安语气淡淡的,带着一分无力:“他的心中,只信任瘐家的人。至于我,不过是他想平衡现在的局势,缓解世家们的不安而临时想出来的刀子而已。”
摇了摇头,谢安长长的叹息一声,苦笑道:“已经很混乱了,我没有必要参上一脚。”
转头对上楚思,他说道:“我们明天就上路吧,离开建康。”
楚思一阵沉默。
片刻后,她抬起头对上谢安,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刚才我听人说,崔习崔公子出事了,被关在皇宫中。”
樱唇动了动,她低低的,坚定的说道:“他对我有恩,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帮帮他。”
见谢安凝眉,楚思说道:“我有功夫在身,皇宫我也进出过,完全有自信可以自由来去,你不用为我担心。至于崔习,我,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有的人有的事可以尽一份力的,我还是试试的好。”
她的话有点急,分明是在解释。
谢安低叹一声,他伸出手抚上她的眉心,摇头苦笑道:“我的思儿啊总是这么热心。崔习的事你已听过,他现在是崔家抛出来的弃子。你要真能从皇宫中把他救出,他应该会很是感激。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吧。”
楚思摇了摇头,笑道:“用不着计划,皇宫我熟悉,要救个把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楚思她又想道:自己在他的面前说要去救另一个青年男子,似乎不太好。便有点冷意的说道:“我想以楚思的面孔,去了结一些事。”
对着谢安,她双眼明亮之极,脸上的笑容也透着一股傲然。这个熟悉的,令得他倾心的表情,在瞬间使得谢安恍惚起来。
楚思扬着嘴角,愉快的说道:“上一次,我走得太郁闷了,我很想再回皇宫一次。”她坚定的说道:“你放心,我断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果一有不对我会立刻退走。以我现在的功夫,这个天下应该没有人拦得住想走的我!”
以谢安的性格来说,这是不妥的。任何没有经过详细计划的行为都充满了危险。而且正如楚思所料,他也不想她再与崔习等人接触,那样他会吃味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楚思这般明亮的双眼,傲然的笑容,还有眉宇间露出来的洒脱和轻快,他的声音却有点哑了。顿了顿,他不受理智控制的点头道:“那好,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得到谢安的同意,楚思大喜。她双眼快乐的弯了起来,这时刻,压在她心头的,数月以来的烦恼和顾虑和不安,都已烟消了大半!她眉眼弯弯的说道:“还是谢郎最好了。”她想道:你要是不同意,我也会偷溜出去,嘻嘻!
转眼,她见谢安说出同意的话后,表情有点闷闷不乐。便又收了笑容,沉稳的说道:“谢郎,我现在成长很多了,你相信我,我决对不会乱来的,我会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麻烦中。”
她望着天边,有点自嘲有点惘然的说道:“我以前总是想着,我有一身这么高强的功夫,天下何处不可去得,天下何事不可为?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很多事我连想也想不明白,还能为它做什么?”
谢安紧了紧她的小手,说道:“是,这便是现实。有很多事是不能快意恩仇的。”转而他又笑道:“想这些干什么?世事不如意,不如弃之而去。思儿,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先回到家族中成婚,然后再隐居起来。呵呵,你不知道,那会稽东山可是人间仙境,我在那里修了几幢小木屋。以后我们就生活在那里,荡船东湖,吹吹笛,会会友,喝喝小酒,高兴的你时候你可以仗剑去干点快意事。这些朝中的人,他们喜欢相互攀咬,喜欢败自己的河山,便由得他们败去吧,我们只枕着青山,看尽春花秋月,那样的人生才是美呢。”
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是悠然,人也抬头眺向远去,似乎心已飞到了那片仙境中。
楚思的心也暖洋洋的,她笑道:“嫁给你?我以什么身份嫁给你?”这句许一吐出,一股酸楚突然涌出,楚思眼眶迅速的一红。
第236章 夜伏晋宫
谢安看到她的动情,停下脚步伸臂把她搂到了怀中。伸手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抚动着,谢安笑道:“这事你无须操心,我以前帮过沛国刘家的大忙,到时叫刘耽认你做女儿就可以了。”他轻轻的一哼,嘲讽的说道:“世人都相信这个身份,那我便帮我的思儿安上一个合适的身份吧,那样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他一句话说出,便看到楚思红了眼眶,不由轻笑道:“看看,都要成泪人了。”
楚思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知道自己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便低下头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听到谢安的调侃,她哑着声音说道:“我只是迷了眼。”
谢安忍着笑,顺着她回道:“好,是迷了眼。”
见楚思瞪来,他连忙把笑容一收,严肃的眺向远方,睁大眼奇道:“咦,今天风沙还真是大啊,漫天漫地的,都弄得见不清人了!”
楚思的小脸刷地一红,她嗔怒的瞪向谢安,恨恨的说道:“天高风轻的,你,你故意说这话来气我!”她右手一伸,准确的掐上了他腰侧的软肉一拧!
这一拧,谢安不由急急的叫出痛来。看到他又是叫痛,又是求饶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平素的冷情模样。楚思不由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右手一松,顺便在那掐疼了的软肉上摸了摸,笑吟吟的说道:“乖哦,摸两下就不疼了!”
两人说笑一会,楚思忽然讷讷的问道:“你,你的家族,他们不会管你的娶妻之事吗?”
谢安看着楚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来:“为了婚事我已奋争过无数次了。最后他们答应了由我自主,不然的话,你初见我时,我便是有妇之夫了。那样即使我的思儿再美好,我们也只能错过了!”
楚思抬眸对上他快乐的笑容,也是甜甜一笑。她甜蜜的笑着,轻声回道:“恩,幸好我的命好!”
回到庄子休息吃饭和洗浴更衣后,楚思在谢安左一句交待右一句交待中,终于出发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多,天色已黑,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上,弯月的旁边,是满天满眼的星光。
楚思收好面具,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再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后,便无声无息的窜了出去。
当谢安推开门想再交待两句时,却发现房间冷冷清清,哪里有她的人在?
对于晋国皇宫的布局,楚思是一清二楚。这里的明哨暗哨,凭她的功夫也是远远的便可察觉。因此偌大的皇宫对她来说,还真是如同行走在大路上一样的轻松自在。
晋宫中灯火通明,笙乐声不绝于耳。楚思有点纳闷的想道:不是说司马衍病重了吗?这些笙乐声又从何而来?
月光下,楚思站在屋顶的角落上,整个人仿佛溶入了黑暗中,来来往往的侍卫,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夜风拂着她的衣袍轻轻的响着,楚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河,喃喃自语道:“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星辰,还真是干这种事的时刻。”
想到这里,她抿嘴一笑。
自从谢安告诉她,他已为她安排好了身份时,楚思的心情便很好,虽然刺痛还在,隐忧依然伏在心底。可那种暖暖的,被人关心被人珍惜的感觉真的是无比的美好,美好得令她仿佛在梦中。
“蹬蹬蹬”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过去后,楚思轻轻一掠,如一只大雁一样,轻飘飘的飞出了两三百米,掠过了一道九曲回廊,落在了另一座宫殿的屋顶上。
她举目望去,乐声笑语声,是从主殿传来。那主殿楚思记得很清楚,是司马衍的书房和最常呆的寝宫所处,真奇怪,怎么那里会这么热闹?
她虽然打听了不少人,可还是没有探查到崔习所关的具体位置。不过她也不在乎,宫中这么多人,多抓几下问一问便知道了。
黑巾下,她烟雾般的秋波正好奇的看着主殿。
一阵琴声后,琵琶声再起,如流珠如清泉的琵琶声中,一个女子娇美的唱声传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唱声婉转轻扬,一回三折,美丽中透着沧桑,实是动听之极。
楚思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正在这时,“蹬蹬蹬”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连忙头一缩,再次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等到那些侍卫离去,她再纵身一跃,轻飘飘的划过半空,几个转折便轻轻松松的落到了主殿的屋顶上。
到了这个屋顶,楚思诧异的发现这里的防备反而比一路经过的都要松懈。这里屋顶上没有人守卫。抬头望去,四周也只有刚才那走过的一路侍卫外,便再也没有查夜的人了。
当然,宫殿的前后左右,都站了侍卫和宫女。这些人一来不多,二来处在明处,而且武功低微,实不足为惧。
楚思倾听了一会,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便身子平平的几个翻跃,来到了屋梁上。
她平趴在屋梁后,整个人完全隐在暗处。再低头看向下面。
这一看,楚思不由摇了摇头。
可容数百人的大殿中,一队宫女穿着薄薄的春衫,正在翩然起舞。而在宫女们的旁边,则是一队年青俊伟的少年男子,他们的身上不是如侍卫那样着盔甲,气质也不像是士人儒生。这些少年男子共同的特点,便是英伟高大,但皮肤白净。
他们全部身着紫色的儒袍,儒袍前襟松松的敞开着,露出健壮的胸膛。而且他们的站姿也是双腿微分,站得颇为随意。
与他们的打扮和姿态不同的是,这些青年个个黯淡无神,仿佛眼前的美女轻舞一点也不能让他们感觉到轻松一样。
第237章 临死的司马衍
散在宫女们和青年们的身周的,是一色宫庭乐手。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弹奏着琵琶,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那少女便是清唱的人。
在舞蹈的宫女们的前面五米处,一层帏幔之后,是一个大大的塌几,塌上铺着华丽的锦被。一个瘦得皮包骨头,脸色发黑,双眼无神,张着的嘴如鱼吐气的青年睡在锦被中。而他的身后充当枕头,使他上身微坐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只着一层薄纱,她半倚在塌上,把青年的脑袋放在怀中,轻轻的抚摩着他的肩膀。而另外一个女人,只露出一副身着薄纱,几无寸缕的身体。楚思看不到她的头,她的头伸到了锦被中,正伏在锦被下,司马衍的身体上蠕动着,似乎是在用舌头唤起青年的欲望!
这个青年,正是司马衍!
而且,他的脸上已经带着死灰色,任何一个人看了也知道他病得很重,可能难以痊愈了。
楚思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她万万想不到,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过着这种声色淫乐的日子,居然一点也没有想着要顾惜身体!
这下子楚思明白了,难怪谢安说他起病只是因为一场风寒了。区区一场风寒,如清养得当的话何至于此?无奈何这人纵欲过了度,自讨死路,这样的人就算是天也救他不回。
一时之间,楚思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感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美妙而轻快,微带着沧桑的乐声还在传来。
渐渐的,乐声慢慢的止住,歌声也停歇下来。就在众人静默中,司马衍慢慢的动了动。他动得极慢,极慢,仿佛一个朽坏了的机器,稍为动得快一点便会散架一般的缓慢。
他慢慢的抬起头,向屋梁上定定的看来!
就在楚思睁大眼,诧异的嘀咕时,司马衍定定的抬起了头,看向她藏身的地方。
忽然间,他微微一笑,伸手朝空中挥了挥,做了一个“下来”的姿势!
楚思大惊!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到自己!他既没有功夫,又是个重病的人,他怎么可能看得到自己?
楚思自信自己的功夫在天下间也是高绝,屏息敛神之术更是少有人及。她万万不敢相信,这个眼看就要归于黄土的司马衍会发现自己!
似乎看到了楚思一脸不敢置信的眨着眼,司马衍再次伸手挥了挥,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出去吧,除了要陪我的人,都出去吧。”慢慢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应道:“是。”
一众演奏的人,连同太监们慢慢的退了出去。最后大殿中只剩下跳着舞的宫女和那些面色如土的青年。
司马衍又低低的说了一句话,顿时,那伏在他身上正在努力的半裸女子慢慢的爬出了锦被,爬到了角落中跪坐下来。
这个时候,司马衍又伸出手,朝楚思隐身的地方挥了挥。同时,他低低的,无力的叫道:“下来吧。”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一众宫女和青年们,同时仰头看向屋梁上。
司马衍刚才虽然挥了两下手,可没有人在意。
楚思这下不得不信了,她纵身一跳,轻飘飘的落到了司马衍身前五六米处。她与他之间,隔了一层轻纱。
正在这时,窗口吹来一阵清风,轻纱徐徐的飘了开来,司马衍面如枯稿的脸也清清楚楚,纤毫毕现的呈现在楚思的眼前。
“过来!”他低低的命令道。
楚思伸手掀开帏帐,大步走到了司马衍的身边。她看也不看那两个半裸女子一眼,径直走到司马衍的身侧,缓缓跪坐而下,双眼晶亮的望着司马衍,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看得到我的?”
司马衍张开干枯的嘴,艰难的吐了一口气后,露出一个状似笑容的表情,无力的缓慢的说道:“我天生的,六识比常人要灵敏。少年时,有一个,游方道人,还说我是练武的不世,奇,奇才。”
费力的吐出这句话后,他发青的嘴唇向上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来。可这个笑容刚一扯出,他黯淡的双眼中却滚动着淡淡的泪光。
楚思知道他在冷笑什么,自己一句话让他想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不屑于那个游方道士的话吧?那个时候的他,只有皇位和权利才能令他感兴趣吧?在他的心中,纵武功盖世又怎么样?他一句话便可以调动无数个武功盖世的人为奴为仆!
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以为自己可以活个七八十年!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不过二十来岁,便开始面对着死亡!
一时之间,楚思百感交集!
司马衍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她。看着看着,他轻声说道:“把,面巾,拉开,我要看看,你。”
楚思正双眼晶亮的怜悯的望着他,听到他这个要求不由一怔。
露出真容来?
这样不太妥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与谢安关系不浅,自己这里一露真容,马上便会有人监视谢安了。到时候会多出无数的麻烦来。
虽然楚思还想过,要以自己楚思的真容却了一些恩怨,可事实上,不需要谢安吩咐她知道这样行事的危险性!
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司马衍低低的说道:“他,他们,不会说出去,的。让我看看,你,楚思。”
他认出我了!
楚思先是一惊,马上便明白过来,司马衍六识过人的话,那么他能认出自己也是正常的道理。
楚思抬眼看向殿中的宫女和青年男子。这一细看,她突然发现,不止是那些男子面色如土,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那些宫女也通通是这样的面容。司马衍刚才说什么来说,说他们是他的人?难道这些人会为他陪葬不成?
正当楚思这样想着的时候,司马衍低而弱的声音传来:“他们,都是将,死之人。有罪,我容他们,与我一起死。“
楚思低叹一声,她慢慢的伸手揭开了面巾,露出了她的真容。
第238章 如入无人之境
她的面容一露,司马衍便双眼一亮。他的眼本来如死灰一般黯淡,这一亮给他增加了不少生气。可惜只是一瞬间的事,只是一转眼那双眼中的生机又重新淡去。
“果然,那蛮夫也得不到你。呵,真好,我没有下手的,女人,他也不配,得到。”司马衍虚软而无力的声音在楚思的耳边响起。
一听到他提起旧事,楚思心中的怒火便腾腾的上冒。
她霍然转头,定定的看着司马衍,双眼冰冷的盯了他片刻后。楚思的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快意的,可以说是很恶意的笑容来。她低声嘲弄的说道:“怎么样,骄傲的陛下,你怎么这么容易便落到了这个地步?你不是很了不起很骄傲吗?怎么连自己的生命都没有把握好?真遗撼啊,我们还有大段的日子可以过,你就得先见阎罗王了!”
说到这里,楚思抬起下巴,她嘲讽的瞟过房中的一众男女,冷笑道:“这房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你司马衍碰过的,宠幸过的人吧?真妙啊,一代帝王总算要死了,连陪葬的人也安排好了。哈哈哈,司马衍啊司马衍,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场小小的风寒便要了你的命?真好笑,死到临头了,还在寻欢作乐,连话也说不出了,还在想要女人。司马衍,你说这算不算是自取灭亡?算不算是报应?”
这一席话,她说得又清又快,冷嘲热讽中,她的表情中还是流露出了淡淡的怜悯。而恨意却微乎其微。
司马衍无力的张着干枯的张,一边费力的呼吸着,一边倾听着。
等到楚思一口气说完,他的嘴唇才蠕动了几下,带着一种笑意无力的说道:“人生如朝,朝露,不过是梦,一场。我生为,帝王,当尽欢而死,方,方对得起这一,生。楚思,你特意来看,看我笑话吧?你一定没有,想到,本应该在床上等,死的人,却依旧美人相伴,歌声环绕,呵,呵呵,呵呵呵。”
他显然甚是得意,一口气说到这里便轻笑起来。他笑着的时候,一口气很难转过来,其中断断续续,嘴张得如死鱼,一口带着死亡味道的浊臭气充斥在周围。
笑着笑着,他忽然眼睛一翻,头朝旁边歪了去。
楚思一惊:莫不是这么就死了吧?她连忙伸出手按上他的颈动脉。吁!还好,还在跳动,只是昏过去了。
她慢慢的站起身来,慢慢的重新把面巾带好。看了一眼昏迷的司马衍,她转身向外走去。当她走动的时候,大殿中的众人,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个个呆若木鸡,仿佛他们都是机械人一样。楚思朝他们慢慢扫去,看完后不由一声长叹:这些人都已心如死灰的等着最后时日的来临呢!
纵身闪出了宫殿,楚思看了一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的房间,转身朝外掠去。她知道,这里的人已无生志,根本就不会有那个告密的兴趣。所以今天晚上自己与司马衍的这一次见面,不会传出去。
出了主殿,楚思重新隐入了黑暗中。她走开不到百步,主殿中音乐声再起,歌声又开始飘扬开来。
楚思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想道:司马衍不是刚昏迷吗?以他的精力,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清醒的。难道这些人在他昏迷后也照样奏乐?
摇了摇头,她决定不去想这种事。
围着主殿饶了一圈,又走开了三百米远时,窝在一棵树上的楚思终于找到了机会!
在她的前面,一个侍卫正一边松着裤带,一边向树下走来。当他的身影完全被树影笼罩时,楚思轻飘飘的从树上一跃而下。
右手一伸,准确的扼住了侍卫的咽喉,楚思压低的,冰冷的声音吐出:“崔习给关在哪里?”
那侍卫慌乱的手舞足蹈,他张大嘴不时的闭合着。不过楚思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只能发出“唔唔”的含糊的叫声。
刷地一声,楚思拔出他自己的长剑,剑尖一掠,便平贴到了他的颈侧。
右手松开,楚思冷冷的说道:“说话!”
那侍卫喘了一口气,慌乱的说道:“在,在明德宫的倒数第五个院子的第三间房中。”
楚思冷哼道:“怎么不在天牢?”
那侍卫被她声音中的杀气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战战兢兢的说道:“崔,崔家要求的,说要是舒服的死。”
看来是真的了,以崔习的性格,多半会做出司马衍一样的事来。
楚思冷哼一声,右手朝他的颈侧一砍。把侍卫砍昏后,拖着他扔到了刚才找好的一个偏远的角落里。依计再抓了一个侍卫,得到了同样的答应后,楚思便动身向明德宫跑去。
她轻飘飘的向前滑行了一阵,不到一刻钟,便入了明德宫内。
这个宫中的守卫,明显的比司马衍所住的正殿外要严密得多。一个不大的院子,进进出出足有五播哨卫,这还是明的,暗中隐藏的也有三个。
楚思贴在围墙上,屏住呼吸。细细的察看了一会后,瞄准一个空隙,轻若无物的飘到了院落中。
刚一飘进去,一队侍卫便“蹬蹬蹬”的走近。楚思连忙向后一退,身子如蛇一样悄无声息的滑上了一根大树。然后整个人贴在树上。黑色的衣服与黑暗溶为了一体。
“蹬蹬蹬”,脚步声渐渐传来,一队十人的侍卫从树下走了过去。这些侍卫全部身着黑甲黑衣,腰间系有长剑。
当他们向前走出五十米的时候,楚思纵身一跃,轻飘飘的滑出了百来米,同时,也遇到了第二波侍卫。
这一次,楚思在院子中转起圈来。当她一个圈溜回到原处时,潜在暗处的三个暗卫已被她敲晕在地。
当楚思来到倒数第五个院子时,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她抬头看了看那侍卫所说的房间,那房间中烛光淡淡,里面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影。不过没有乐声传来。
楚思几个纵跃,当她来到第三间房时,发现这房门轻开。她身子一缩一闪,便如鱼一样的滑进了房间中,躲到了屋梁上。
第239章 崔习的艳福
房中灯火通明,崔习长发披肩,正低着头挥毫。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呈现出来的皮肤也有光泽。还好,这小子还镇定着呢。
在他的旁边,一个侍女正在为他磨墨。那侍女十五六岁,生着一副瓜子脸,长相清灵可爱。她磨了一会墨,便会停下动作,抬头痴痴的看着崔习,脸上带着幸福的,快乐的光芒。
而在塌几旁,一个侍女正弯着腰,把面前的琴弦细细的擦拭着。那侍女同样是个清丽的少女,不过这个少女水样的双眸中,带着淡淡的忧愁,这种忧愁是淡淡的,带着某种平静和幸福。
看了几眼后,楚思忍不住抚额,她闭上眼睛暗中骂道:这该死的崔习,居然有这个福气!这两个侍女一看就是对他一往情深,愿意与他同生共死之人!
正当她暗中叹息时,崔习把笔一放,抬起头来。他这一抬头,楚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瘦了少许,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云淡风轻。眉宇中的那抹傲然还在,只是眸底隐隐的,流露着一抹嘲讽。
崔习抬头叫道:“楚儿,弄一支曲子听听吧。恩,就高山流水吧。”
那拭琴的侍女缓缓站起身来,轻应道:“好的,公子。”
当琴儿吱吱的试了一下弦的时候,楚思刷地一声,从屋梁上一飘而下。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琴声便戛然而止!
那磨墨的少女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崔习身上。待看到楚思的身影飘来时,她的小嘴刚一张开,蓦地颈侧一阵剧痛,她也昏了过去。
把两个侍女都弄昏后,楚思转过头,慢慢的对上了崔习的目光。
烛光中,崔习的双眼明亮清澈得宛如夜空,他静静的打量着楚思,表情淡定自若。
见楚思看向自己,他嘴唇一扬,轻笑道:“喝酒否?”
楚思摇了摇头,她刷地一声抽出弄来的长剑,把剑尖指着崔习,微微侧了侧,当烛光映在剑面时,一道寒光森森的射向崔习。
把剑面反射的寒光映在崔习的脸上,楚思盯着他,压着嗓子沉喝道:“你不怕死?”
崔习白了她一眼,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低低的呻吟道:“别演戏了,你的眼睛都在笑了。”
我的眼睛在笑?楚思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把剑一放,双眼中尽是不相信。
崔习抚在额头上的手刚放下,见到她这个样子又苦笑起来:“你在想什么,根本不用开口,只看你的眼睛也能明白的。好了不说这个了,楚思,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到建康的?”
他抬起头温柔的看向楚思,目光中盛满着喜悦。
这下连人也认出来了!
楚思郁闷的扯下面巾,忍了忍还是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崔习凝视着她,微笑道:“自君一别后,思君朝与暮!我一直与你在梦中相见。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虽然遮住了下半张脸,可那种熟悉的味道,那种熟悉的眼神,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我识得的有功夫的女子只有你一人!”
楚思嘴一扁,转而又挥了挥手笑道:“你还真是聪明过人。”她眼波一转,朝两个被自己弄昏的少女呶了呶嘴,笑吟吟的说道:“崔公子的魅力真是惊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红袖添香!”
崔习一直凝视着她的脸,一瞬也不瞬。那样子,仿佛想多多的看上几眼,把她的面目烙到心深处一般。
听到楚思的取笑,他也只是笑了笑,双眼还是停在她的脸上。
楚思慢慢的收住笑容,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崔习,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崔习一怔,表情终于微变。
楚思点了点头,她踱到门旁,把门微微推开朝外面瞟了几眼。恩,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守卫是外严内松。院子外面的侍卫一播接一播,这房里周围却连个人影也没有。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如此悠闲的与崔习取笑聊天。
把门关上。楚思扫了一眼纱窗后,把其中两扇松开的也关紧。做完这些事后,她转过头对上崔习,点头说道:“不错,带你离开这里。”她笑了笑,嘴角微扬,语气嘲弄的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这种日子又悠闲又自在,舍不得走了吧?”
没有理会她的取笑,崔习沉吟起来。
楚思也没有惊动他,找了一个塌几便坐了下来。她知道,崔习的事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是家族推出来的牺牲品。就算要逃,他也会衡量一下自己的行为对家族的影响。
楚思端起塌上的一杯酒,小小的抿了一口。
她一边小静静的抿着酒,一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弄昏那几个侍卫,她用的力都不小,按道理他们自行清醒的话,应该会在明晨。不过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恰好发现了昏迷的侍卫。
崔习还有想着,楚思看了一眼明灭不定的烛光,忽然说道:“是了,你好象关了一阵了吧?那你知不知道,瘐亮被巨石所伤,现在重伤难愈,卧床不起?”
崔习霍然抬头,这一瞬间,他的双眼变得晶亮。
楚思对上他明亮的双眼,笑得十分灿烂:“现在的情况是,瘐家的家主瘐亮卧床不起,瘐悦儿一直昏迷到现在。你觉得你可以逃了么?”
崔习明白她的意思。他在房间中踱起步来,暗暗想道:瘐亮重伤不起的话,那事情就有转机了。现在陛下也是重病,瘐家一现弱势,各大世家都不会放弃这个打击他们的机会的。是了,现在的局势很微妙,如果我逃走了,皇家的代表司马衍重病,他不会顾及到我,司马岳呢?恩,他与瘐悦儿的婚事弄成这个样子,寄以厚望的瘐亮又重伤卧床,与原配禇氏又闹了这么大的茅盾。他现在只能急着巩固自身的势力,也不能抽空对付崔家,对付我。
瘐家是自顾不暇,不会对付我的。王家王导死了,朝中没有顶梁柱。是了,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