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龙吟 (二)
军中战舰皆是改装过船桅和布帆的航甚快。待入了海更是得了势劈波斩浪如蛟龙般向南驶去片刻功夫便将6地抛得远了。只是越行向南风浪却越大起来雨势也跟着更急切每行得一阵就得收一收帆岸调整一下船头向看得见岸得近海靠一靠。
“莫非这老天也不愿咱们远去么才离开临安几步雨竟然变得这般大!”张唐站在运兵舰船头低声调笑道。
自从登船杜浒和方馗的心境就都不大好所以三人也没急着分开。一边看海中风浪一边谈谈说说的议论此番两浙之行的得失。
“估计是飓风要来了!”方馗抬头看看锅底一般黑的天正色回答。他多年在海上谋生观云断风雨方面自有一手绝活。
“飓风?那岂不是糟!”张唐毕竟是6标统领听方馗答得郑重吓了一跳不觉叫出声来。
“海上航行遇上风浪本是常有的事情。今年雨水来得晚地气给憋住了不生飓风才怪。这风多从流求而起由东南向西北越向北越弱。如今苏洲洋上已是如此恐怕过了翁洲(普陀山一带)风浪会更大。今晚咱们落帆后半夜到象山港避避。明日沿着海岸走应该能保得舰队周全!”方馗指点着还有从东南方隐隐压过来黑中透着亮的云彩叹息着答。“只是如此短时间肯定无法赶到伶仃洋去救皇上出海了!”
张唐、杜浒以叹息相应想到前途俱是心事满怀。到了晚上天气果然像方馗说得一样风雨如晦。小山般的巨浪一个接一个拍来把偌大个舰队玩弄得像一把骰子般随意上下。
方馗担心他的分舰队早早地和亲卫解了救援艇划回座舰上去了。中途几度差点被海浪吞没全靠了附近战舰抛下的绳索才没要了他的老命。杜浒这边却不着急依旧在张唐的运兵舰上赖着。他麾下陈复宋、方胜、苏刚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驾船的事情用不到他这一军主帅来操心。
张唐知道杜浒留下来必是有话跟自己说。故意不点破取了本兵书躺在帅舱的木窗上借着油灯的光芒慢慢体味。留下杜浒一个人无聊的听雨打木窗的韵律。
听了一会儿杜浒终于按耐不住。把油灯向自己面前拉了拉让张唐无法看清楚书上的字。然后生气地问道:“张大将军你以为咱们这样赶去真来得急救小皇帝出海么?”
张唐愣了愣旋即明白杜浒还为撤军的事情懊恼合上书本笑着答道:“赶不上又如何?难道咱能不奉丞相号令留在两浙不归么?”
“那倒不是除非谁被猪油蒙了心。你我都是追随丞相多年的旧人同生共死过的无论如何不会生了二意!”杜浒见张唐好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慌不急待的解释道。
“白天码头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当今民心容我等置皇上与江淮军于不顾么?”张唐不理睬杜浒的表白笑了笑继续问道。
“当然也是不能。他们都是百姓不晓得丞相府和朝廷的区别。偏偏丞相身边的人也不肯替他分忧明明知道是陷阱还推着破虏军跳进去!”杜浒恨恨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刹那间冒出几分微寒。
“你啊!”张唐笑着摇头。眼前这个杜贵卿还是那个原来的样子狠辣果决经历过几番挫折却依然没将他的棱角磨平了些。这种性格在丞相府势单力孤时问题不大。那时大伙都在危难中谁也不会有太复杂的想法。可随着破虏军的实力越来越壮大这种性格的人未免会越吃亏。
“我怎么了难道张大将军熟读兵书就没看出来崖山行朝不过是张弘范故意留下的一枚饵么?”杜浒被张唐笑得有些不着头脑带着几分气问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饵。可既然知道是饵又何必在意后面藏的钩子。贵卿我看你提防上张弘范圈套是假对当年张世杰和苏刘义处处排挤丞相的事怀恨在心才是真的吧!”张唐有心点醒杜浒故意把他的想法向歪道上猜。
“杜某岂是如此不堪之人!”杜浒的脸瞬间变得雪白指天誓。“若杜某亦是那不顾大局之人就让老天翻了我的座舰……!”
“嘘小声我和你在一条船上!”张唐翻身坐起笑着打断杜浒。“你自觉问心无愧可旁观者眼中你推三阻四的行为与当日张、苏两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赣南全军覆没的举止有何两样。争天下者争民心也。很多事情不是你问心有愧和无愧来衡量的而是在别人眼中你的行为是怎样的!”
“张兄你莫非是说……!”杜浒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张弘范吃准了文天祥和张世杰承受不起放任行朝被人俘虏的罪名所以才摆好了口袋让江淮军和破虏军钻。而事实上此刻的行朝不过是张弘范手中的人质而已。江淮军和破虏军一旦推进得快了不按张弘范安排步调走他立刻就可以拿下崖山杀死小皇帝。如果张世杰和文天祥按他的步调走则张弘范和李恒的三十多万兵马会把江淮军和破虏军一口口吃下然后再跟小皇帝算帐。
纵使不能将破虏军主力尽歼于广南东路。收拾完江淮军后三十万元军也可趁势剑指福建。
眼下海上风浪大6秀夫大人明知道行朝已经成为张弘范手中的棋子也不敢让舰队出海。已经葬送了一个皇帝在海上没人敢让新皇重蹈覆辙。
6上只要破虏军一出福建张弘范就赢定了。
这是一盘死局唯一的解法就是弃子将行朝弃掉。文天祥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弃子才让破虏军损失最小而不是放不放弃行朝的问题。
杜浒突然意识到看似憨厚的张唐远比自己聪明。从开始他就看出了这是一个死局。所以丞相命他回撤他就回撤跟本不担心回撤之后被派向哪里。
“飓风一来广南和福建的雨只会比两浙大不会比两浙小。这大雨滂沱的陈吊眼带着四个标的新兵走不快!”张唐跳下木床拉开窗子望着外边一个个巨浪说道。
不兵相救是忠诚问题。但出兵后却没成果那是时运问题非有心之过。放着李恒的后路不去切文丞相命令陈吊眼兵出漳州绕那么大一个***是为了什么?
刹那间杜浒浑身上下一片冰凉。他不敢相信这样冷酷无情的决定是文天祥的真实目的。
牺牲两浙战局、牺牲行朝就是为了去争一个虚名为破虏军的形象再添几分正色。
他一直希望文天祥变得果决变得霸气变得做事不再那么畏畏尾。当文天祥真的有可能变成他心中的完美丞相时杜浒瞬间觉得其实这个形象一点都不高大。甚至可以说陌生中透着阴冷。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当能为目的牺牲一切。能作为这种成大事者的属下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也是瞎猜的未必对。反正自空坑后咱们就没猜中过丞相要干什么。他命令咱干什么咱干就是了。总之跟在丞相身后不会错的!”张唐半晌没听见身后的杜浒说话低声叮嘱道。
有一些事情他没敢跟杜浒交流。白天在码头上张唐分明于送行的人群中看见了何时的身影。多日不见的何时扮作小商贩和几个乡农打扮的人一起不断调动着送别人群的气氛。
经历何时暗中一番运作可以想象在民间风评里破虏军的形象有多高大。他们与百姓的情谊他们为救援行朝做出的牺牲他们仁义之师的形象将永远印在两浙百姓的心中。并且随着市井间的民谣、评话远远流传出去。
“文士杀人不用刀!”白天张唐曾经跟杜浒讲过这样的话。他一直把文天祥与武将同列而实际上文天祥又何尝不是文士的一员呢。陈宜中等人会用的那些手段他都会用。只不过原来可能是不屑不纯熟。而现在用得越来越圆转如意了罢。
“我不相信丞相决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杜浒摇摇头执拗地讲。比起张唐口中冷酷无情长袖善舞的文丞相杜浒更愿意相信一个有些冲动有些血勇但顾全大局有情有义的文天祥。
“可只有这样的文丞相才能将一盘散沙般的行朝整合在一起。才能领着大伙把鞑子赶回老家!”张唐幽幽地答了一句没有回头。目光穿过巨浪投向福建。
文丞相下一步你到底打算将大伙带往何方呢?
“丞相你真的既救出行朝诸公又保得福建路周全?”破虏军总教习兵部侍郎邹洬在把手中的白子随便向棋盒中一丢狐疑地问道。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局棋盘上的场景惨不人睹。心不在焉的邹洬大龙被屠杀所有势力被割得支离破碎。
“福建路不能丢丢了之后咱们就失去了落脚地。凤叔难道你真的认为忽必烈会善心再给咱们一次重整旗鼓的机会?”文天祥笑着抹平棋盘拿起两粒黑子重新开了一局。
“不会!”邹洬心事重重地应了两手。他看不明白文天祥的企图。
在没派兵出前文天祥忧心忡忡急得仿佛天马上要塌下来般。陈吊眼带着四个标人马走了福建路剩下的兵马已经不足两万大都督却沉稳了下来把精力放在处理政务上并忙中偷闲找自己来下棋。
“但行朝我不能不救否则非但天下人要指我为葬送大宋的奸贼你邹凤叔也不会放过我!”文天祥笑着又摆了一粒子与先前的子遥遥呼应。
邹洬被人说中了心事愣了一下脸上飞起些许惭愧之色。胡乱应了一手低声解释道:“非我胶柱鼓瑟只是自幼读圣贤书到头来难免放不下!”
“好一句到头来难免放不下。天下英雄恐怕大多数还如此吧!”文天祥又放了颗子在棋盘上隐隐黑子已经占据了一角之地。“所以我让陶老么的人马退过了汀洲凭借锦江和金山一带的炮台做一道防线。林征老汉派人给炮台盖了防雨棚达春想趁虚杀入福建也不容易!”
“嗯!”邹洬心中压力稍轻飞快地应了一子。边下边问道:“如此便好正在整训的新兵还要五千多随时可以派出去敌挡片刻。第一标、第二标和第六标撤回来之前达春未必攻破咱们的防线。南边呢陈吊眼那边能跟得上么?”
“他那四个标的士兵都是你训练的。军官都经过军校培训问题不大。况且吊眼为人仔细还有许夫人和张元这两个人帮助他纵使达不到目标李恒和张弘范也难一口吃掉他!”
文天祥意味深长地看了邹洬一眼摆下一粒黑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生变化在一角站稳脚跟的黑子开始大幅度向外扩展侵犯白子的领地。
“我是怕怕他不肯尽心!”邹洬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文天祥索性实话实说。“吊眼一直对朝廷不满“服从丞相不服朝廷”是他当日提出的条件。这次勉强他出兵如果他出虚应故事……”
“凤叔你真的以为凌震将军能在张弘范的打击下坚持到援兵到达么?”文天祥重重的点了一子在邹洬的地盘中顷刻间将白子的阵势打乱。
“这这…”邹洬慌乱地组织子力拦截一不小心几粒子被切断在外。这正是他一直忧心但没说出来的话。凌震所部兵少又经新败在张弘范手下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据情报所言眼下朝廷连台山也失了只剩下崖山、香山和大、小熊州四个岛屿。而台山一失崖门对面的炮台也被北元所得。虽然张弘范手中没有优质的火药但宋军封锁崖山入口海面的能力已经不再。
如果张弘范真的全力进攻恐怕皇帝和6秀夫大人已经殉国多日了吧。但邹洬一直强迫自己相信张弘范麾下的北元将士惧怕海上风浪不敢跨岛攻击。凌震将军能支撑下去等到陈吊眼赶到的那一天。
虽然除了南下救援行朝外走北路攻击李恒的背后也是一招好棋。但邹洬同样相信文天祥执意走南方路线自有他的考虑。
“张弘范、李恒、达春都是名将。论行军布阵你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特别是张弘范号称领兵以来未败过一仗。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在广南东路他占全了情况下所图就不止一个行朝一个江淮军!”文天祥点了颗子将邹洬的棋子围住拿下。“他想一战而竟全功所以逼着我们去广南在他选好的地方决战!”
一瞬间邹凤叔冷汗满脸。
文天祥的话没有错除了少数天才外名将多是靠经验堆出来的。只有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才信奉靠熟读几本兵书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鬼话。从战场经验这一点上破虏军中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张弘范、李恒和达春。这三个人不会放着嘴边的肉不吃等着破虏军冲过去把皇帝救出来。崖山至今没有失陷的唯一可能就是张弘范在那里布了个大圈套等着破虏军去钻。
如果这样陈吊眼此行非但救不了行朝反而会把全部弟兄葬送掉。这样促成此行的邹凤叔、俞如珪和赵时俊将成为断送抗元大业的千古罪人。
抬头看看文天祥见他依然不急不徐地等着自己落子。邹洬脸上冷汗更多几乎滚落到棋盘上。
“丞相……”邹洬手中的子再不肯落下。眼睛瞪得铃当一般大仿佛在问“您不会让故意让陈吊眼延误战机吧!”
“放心凤叔。有曾寰在陈吊眼没有那么容易跳进别人的圈套去。鱼没上钩前张弘范也不会轻易收饵。所以眼下皇上很安全破虏军也很安全。甚至达春为了不逼我们回军都不会攻得太急了。他们都是名将分得出轻重缓急!”
扑通邹洬听见自己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落回了肚子。低头细看棋盘上文天祥不顾规则居然趁自己楞的时候多摆了十几粒子。
高手之间一子已经可定输赢。十几粒子摆下去白棋眼看着又没救了。
“丞相!”邹洬刹那间恍然大悟大声抗议。
“我不是名将打不过张弘范。我也没那么多经验所以我能多放一粒子就放一粒!拣他也没经验的向上放看谁学得快而已!”文天祥笑着落子点在棋盘上“校!”
第五章 龙吟 (三)
“砰!呜――”炮弹穿过风雨重重地砸在汤瓶嘴山临海一侧的断崖上炸起碎石无数。
驻守在汤瓶嘴山的元军也不甘示弱鼓捣了一会儿开炮还击。炮弹拖着长长的浓烟在雨中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扎进了大海里。
零星的炮弹你来我往斗将起来。持续的雨天让火药受了潮火炮射程大打折扣。隔着崖门的双方与其说正在炮战倒不如说彼此在互相示威显示自己的战斗力尚在一般。
战了片刻汤瓶嘴方面的炮声先停了下去。这里的炮台全是从宋军手中夺来库中所存火药不多大部分都受了潮所以消耗不起。况且开炮的士兵全是新手不懂得如何将火炮角度调到最佳十炮之中九炮不知落到何处打下去也没什么收获。
对岸的宋军见元军炮手服了软也停止了射击。风雨太大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况他们无法校准炮弹落地点。并且眼下宋军与元军面临同样的困境火药供应不足。
炮击声又被风雨声所取代。天仿佛漏了一般无止无休地将雨水倒下来。崖山岛周围风雨仿佛成了一道直连天地的高墙把小小的岛屿与世隔绝。
囚笼一般的困境里情绪始终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丞相6秀夫每天仪表严整地主持着朝议协调处理行朝的各项事务。另一个是禁军主帅护国公凌震自从第一次领兵与元军作战开始他所打过的败仗已经不计其数了。眼前的挫折远远没达到让他失去获胜信念的地步。
“鞑子这两天攻势明显减弱这说明越国公(张世杰)的大军已经赶到了广州附近。张弘范不得不分兵去堵截他!”十天前护国公凌震在朝堂上如是安慰大伙。
顿时群情激昂国舅杨亮节甚至当朝答应捐献出自己一半家产劳军准备里应外合给张弘范致命一击。
江淮军迟迟未至凌震组织了几次反击也没收到预期效果。在敌军的优势兵力下大宋反接连丢失了秀山岛龙穴洲等一系列岛屿的控制权。因撤退不及时而被迫降元的百余艘战舰也被张弘范强力整合起来开始试探着出海。
“昨夜鞑子试图夜渡被咱们的水师顶了回去。这说明他们已经着了急文大人的兵马估计快到了!”早朝上杨太后询问起前线战况护国公凌震如是汇报。
一干臣子们全没了精神有人窃窃私语认为张世杰将军已经全军覆没。继而有人出班大声指责说凌震指挥不利要承担丢失国土的责任。有人则跳出来为凌震辩解认为目前困局主要是因为杨亮节弄权百般维护几个领兵豪强让他们未能及时被处理掉造成。与杨亮节交好的几个御史立刻出言反驳认为豪强临阵倒戈主要还是张世杰对他们相逼过甚引起。还有人干脆要求太后下旨剥夺凌震的军权由户部尚书杨元礼大人来主持全局。
性子向来绵软的杨太后立刻失去了主意一双秀目里噙满了眼泪顷刻便要落将下来。帝景坐在龙椅上好奇地打量着底下的群臣不知道大伙到了这个时候还彼此攻击指责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说的这些事情与解决行朝困局到底有什么关系?
“嗯哼!”素有忠直之名的6秀夫出了声重重的咳嗽将堂下的嘈杂声全部压了下去。他整顿衣冠出班先对着太后和皇帝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大声说道:“臣请太后下旨凡在庭议上不顾朝廷威仪者皆贬出朝堂到北岸军中听用!”
“呃!”喧闹的众人倒吸了口冷气面红耳赤地归班站好。彼此的眼神还互相纠缠着传递着不服气的信息。
“难道兵威之下诸位就忘记肩上之责忘记了君臣之礼了吗?如果害怕何不去投了元军苦苦守在这里图的是什么?”6秀夫回过头扫视着诸位同僚说道。
几个刚才争执最激烈文官低下头去目光不敢与他相接。
“算了外边风雨大影响人的心神。哀家的心情也被这天气弄得乱糟糟的6丞相不必苛责!”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后终于体谅地说了一句让众人有了台阶下。随即她自己却沉不住气问道:“护国公说文丞相的人马快到了有确切消息么?”
“臣只是从敌军表现情况来推断。昨夜他们试图攻击大熊州(东熊州)结果浪大无法靠岸。被严明远将军打了回去折了好几百人!”凌震出班上前几步如实汇报。
“我军伤亡如何?”杨太后吃了一惊低声询问。
“据战报我军阵亡一百三十七人伤了二百余。但士气尚高如果风雨不停的话守得住大、小熊州!谢太后挂怀”凌震躬身再次施礼心中对龙案后的女人不免多了几分敬意。
“散了朝凌将军去内库领些绢布给受伤的将士们分了吧。文丞相送来的银两还有些阵亡的将士一律用现银抚恤。有家人在岛上的就送给其家人。没家人在岛上的交给其同乡带着等战后送回其家乡!”杨太后擦了擦眼睛缓缓说道。
“臣谢陛下谢太后大恩!”
“免了将士们为国捐躯皇家不能亏待了他们。问过海民没有这种天气还要持续多久?”杨太后安排完了抚恤将士的事情强逼着自己问道。刚才6秀夫提醒得好此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每个人都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海民是沿海一带以捕鱼为生的百姓没有土地也没有什么恒产。地方官员眼中海民向来归于蛮族异类。他们的生死向来是不闻不问的。但这些以船为家的人偏偏对大宋十分忠诚自从闻听皇帝在崖山落了脚驾着乌延船(一种小海船捕鱼居住两用出不得远海)赶来助战送鱼送水的足有三千多家。行朝上下对海情天气的了解无人出海民之右。
“海民们说今年雨水来得迟闭了地气所以海生飓风。什么时候地气散尽了什么时候雨停。往年少则一天两天多则十天半月!”同知枢密院事王德出列站在凌震身后回答。
他本是个文职受命参与军队指挥。自己知道无领兵经验所以也不争权而是尽力搜集崖山附近天文、地理信息为张世杰、凌震、6秀夫等人的决策做参考。
殿中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叹息。被困以来大伙关注最多的就是天气和海情。但据附近的海民反映每年这个时候是天气变化最剧烈的季节伶仃洋(香港澳门之间的水面)内巨浪已经可达丈余高伶仃洋外巨浪如墙船出立覆。前段时间俞如珪老将军不相信海民的话认为军中巨舰抗浪性高冒险出海去搬救兵。至今音讯皆无估计已经带着满腔的忠心葬身鱼腹了。
君臣之间面面相觑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处理了几桩与军务无关的杂事后就宣布散朝。凌震将军匆匆忙忙赶往军中巡查各处防务。6秀夫却与礼部侍郎邓光荐一起走进御书房督导皇帝做起每天的功课来。
今日刚巧讲的是《孟子》中关于治理国家的论述小皇帝与两位大臣先施君臣之礼再施师傅弟子之礼然后一同温习里边的名句。
帝景这几年随着军队流离颠簸身上已经被磨得很少见帝王家的骄矜之气。背了几篇后指着其中的段落恭敬地问道“老师这几篇都是说的如何实行王道振兴国家的办法。但为什么诸侯不肯听之呢。是不是他们的资质过于愚鲁不解圣人所言之意呢?”
“得为诸侯者自幼有人教习之见识肯定异于常人。臣以为非其不知而不肯为也!”邓光荐在垫子上跪坐得笔直正色答道。
“为什么不肯为呢难道他们不想让其国家强大么?”帝景点了点头又问。
对啊为什么不肯为呢?邓光荐学富五车却从来没解释过为什么春秋诸侯谁也不肯让两位圣人一展所长的道理来。即便是在议论中被圣人及其门生说得心悦诚服转过脸却立刻将圣人之言抛于脑后。
这个问题难住了邓光荐让他一时有些语塞。
“应是大道艰难而旁门左道实行起来相对容易吧。欲使五帝三皇之盛世重现需要乎常人的毅力和坚持方可。而诸侯之心皆在争一时霸业上!”6秀夫在旁边替邓光荐回答。
在6秀夫眼里帝景的资质远高于常人登基前又有黄龙出水之兆将来肯定是一个绝世明君。这样的睿智之人往往最缺乏的就是坚持到底的毅力。如果自幼年打好基础将来在他手中实现几代儒家的理想也说不定。
“可眼下我们与北元之争。是先争霸业呢还是先行王道!”帝景若有所思迟疑着问。
“这?”这回6秀夫也不好回答了想了半天才勉强说道:“那些蛮夷跟他们讲王道和霸道都是讲不通的。倒是以兵威克之才是上策!”
“那如何才能重整我大宋兵威呢?”帝景又问。
“不外以圣人之言勤修内政亲贤臣远小人……”邓光荐回答。豁然现自己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开始如何行王道上去了。如是绕之便陷入了个无限循环中永远解答不了帝景的问题。
好在帝景只有十岁性子还没完全安稳下来不会就一个问题死追不放。听完邓光荐的答话后就问题转到别的角度上去了。君臣三人做了一个半时辰学问赐饭谢恩各自散去。邓光荐跟在6秀夫身后出了临时皇宫心事重重。
“邓大人好像不高兴!”6秀夫听见背后雨地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响转身问道。
“没什么在想万岁今日之问话!”邓光荐的回答听起来分外无精打采。
“万岁还年幼自然有些古怪想法。这正是我辈引导之责何必为一两句问话而烦恼!”6秀夫笑了笑低声安慰道。作为老师看到弟子有疑惑应该高兴才对。一个帝王如果对谁的话都唯唯诺诺将来主政之后必然会缺乏独立的判断力容易被小人的谗言所迷惑。
“我想加以时日陛下定能成为越我大宋历代帝王的千古明君!”邓光荐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翻滚的乌云感慨地说道。
“那是自然陛下的资质世所罕见。真是天佑我大宋呢!”6秀夫没听出邓光荐话里的遗憾意味高兴地应合。
“可6大人你有让陛下逃离生天之策么?”邓光荐走到6秀夫面前大声追问。
6秀夫愣了一下周围的风雨声仿佛骤然加重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在他脚下砸出一个个壮硕的水花。
万朵水花中6秀夫平静地回答:“尽人力安天命而已。我相信天不绝我大宋!”
“若鞑子攻上岛来大人当如何?”邓光荐脸色苍白大声问道。对6秀夫这种诗人般的想法他无法理解。眼前分明已经是绝路大伙都以为6丞相如此镇定必是有脱困良策不到最后关头不肯说出。谁料到他只是听天命而已。
“若鞑子上岛6某只能劝万岁以身殉社稷卫我华夏尊严。但在上岛之前6某依然要坚守君臣大义不因事态紧急而乱了应有的秩序!”6秀夫正色平静做答仿佛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轰隆!”平地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没有闪电却有几十个士兵快地穿过皇宫前的官道向北跑去。
“站住皇宫之前喧哗成何体统!”6秀夫非常不满冲着带头者大声断喝。
“香山岛守军投降了户部尚书杨元礼大人将岛上的辎重和粮草全部当礼物献给了鞑子!崖山北岸告急!”带队的将领不顾6秀夫的身份大声喊道。
“杨元礼?”邓光荐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崖山岛狭小放不下太多辎重。临近的香山岛与崖山之间的水道很窄又有岛屿在外海拦着波浪不似外界巨大。所以香山岛被当成了行朝的囤积物资之所。布匹、银两和火药大部分都在那里囤积着。由杨太后的族兄户部尚书杨元礼掌管。谁也想不到关键时刻户部尚书大人居然把国库当作礼物送给了张弘范。
“原来如此!”6秀夫心中登时雪亮仿佛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盏灯般明白了最近重重蹊跷之事的来龙去脉。
他与张世杰整顿兵马遭到了来自国戚集团的重重阻力。明知道陷害先帝的凶手肯定出在翟国秀、王安世几人中间偏偏无法下重手将几人收拾掉。在文天祥的协助下好不容易用重金买通了杨亮节让他不再阻挠整军之事掌管钱粮的杨元礼又跳了出来强替群豪出头。
6秀夫原以为皇亲国戚们如此是因为他们担心张世杰独揽兵权造成权臣专政的威胁。所以他也做出了些退让给几个豪强保留了些权力。
谁曾想到皇亲国戚中早就有人抛弃了大宋。
孙安浦千里迢迢来投奔朝廷对自己几年来的行踪说得不清不楚苏刘义欲杀之却被杨元礼拦下。结果翟国秀等人临阵投敌时唯一一个参与其中的文臣就是派去送押送军粮的孙安浦。
张世杰秘密回军救援朝廷李恒却如同早就料到一般快做出了反应。与张弘范配合着把江淮军包围在途中。
大伙怀疑朝中出了内奸没想到内奸正是身居高位的杨元礼太后的哥哥。想想举止反常的杨亮节再想想负责防守斗门的杨元让6秀夫脸上冷汗淋漓而下。
“杨亮节大人杨元让大人呢你们谁看见了!”风雨中6秀夫抓住一个将领服色的人大声问道。
“杨亮节大人乘船出海强攻香山岛去了。派末将亲自来皇宫向6大人报信!”
斜对面一个跌跌撞撞跑来的小校高喊道。“杨大人说如果他回不来请6大人与太后登船宁可死在海里也别困死在岛上!”
6秀夫的神志稍微清醒立刻明白了杨亮节的话中之意。香山一失大、小熊州到崖山之间的水道随时都会被切断。二洲一去崖山已经再无外围屏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依照俞如珪老将军生前的建议冒险试试军舰的抗浪能力。
“报丞相大人杨元让…”又一个士兵从风雨中出现跪倒在泥浆中。
“杨元让大人怎么了快说!”6秀夫一把士兵拎起来大声质问。
“杨元让大人听说杨元礼投敌说杨家愧对国家自刎谢罪了!”浑身上下湿得如水里捞出来的士兵哽咽着报告。
“天!”6秀夫松开士兵的胳膊仰天大喊:“苍天啊你真的要亡我大宋么?”
“苍天啊你真的真的要亡我大宋么?”南边高高凸起的岩石间一个声音来回震荡。
第五章 龙吟 (四)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上万户阿剌罕从蒙冲上一跃而起跳到了小熊州东岸的浅滩上。战靴踏破水面与沙地接触的坚实感觉从脚下传来更坚定了他此战全胜的信心。弯刀一挥他把迎面射来被雨点打得去势已尽的弩箭磕飞了出去紧跟着迈动双腿咆哮着冲向宋军的阻击队伍。
“勇士们杀上去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副元帅阿里海牙挥动战旗千余名蒙、汉将士以阿剌罕为箭头组成一个锋矢阵直直地向岸上插入。
此战必胜无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不容置疑地相信这一点。因为自从千里迂回以来长生天一直在关照了大元关注着大帅张弘范。
带着万余人马穿过千里烟璋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广南西路生苗聚集的山区向来是历代朝廷都毫无办法的地段。那些苗人骁勇善战视一切走入山区的其他民族为敌人软硬不吃。官军前来剿匪报警的鼓声一响大一点的苗寨能杀下数千人小一点的苗寨亦能杀下几百勇士。毒箭、毒烟、蛇虫、马蜂所有山林中的生物都能被苗人用来当武器。所以在张弘范之前没有人成功做到这一点。但张弘范做到了非但平安穿越苗区而且受降了千余苗人做部署。
接着长生天保佑。让张弘范以万余兵马压服了藤、庆、恩、新四州守军。兵不血刃地除去了崖山的西部屏障。待大军入了德庆后才知道原来在谈判过程中居功至伟的孙安浦将军是受命索都将军安插进大宋朝廷内部的死间。虽然没等他完成任务索都将军已经战没。但是半年多来孙安浦将军始终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多方游说不但成功地在大宋朝廷诸派系之间制造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成功的说服了掌管钱粮物资的户部尚书杨元礼使他成为大元的内应。
有了杨元礼这个法宝三军都元帅镇南大将军张弘范不但掌握了大宋行朝内部的防御布置应对措施甚至连张世杰的回军路线也了解了个清清楚楚。指挥调度起将士来自然事半功倍。
仿佛冥冥中自有命运安排一般向来用兵谨慎的大宋枢密张世杰居然因为担心崖山的安危举措失度。大军星夜回援一路上逼着将士们以急行军的度冲进张弘范的圈套。清远一战疲敝的江淮劲旅损失过半。随后被李恒率军追上前后夹击打成了残军。
紧接着张弘范在广州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文天祥前来上钩。十几天来两浙兵马回撤福建、陈吊眼兵出漳州、杜浒、张唐从海上撤向福建即将来援的消息接踵而至。就在此时宋户部尚书杨元礼派人来约定投降细节并承诺给元军献上的大宋行朝最后的物资和钱粮同时告知行朝诸臣士气已经完全崩溃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一向对张弘范不福气的阿里海牙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不但赐给了元军一个天才的统帅而且让对手失去了应有的智慧。
而长生天所展示的神迹不止如此就在杨元礼承诺献出香山岛的第二天早上。一纸情报从达春处匆匆传来据与达春联络的破虏军内奸报告陈吊眼所部兵出漳州乃是佯动。这支人马的真实目的是接应许夫人免得她陷入张弘范圈套。破虏军真正的力量在水面上文天祥打算派奇兵从海上迂回在重围中将大宋皇帝和百官救走。
接到情报张弘范倒吸一口冷气。此番围点打援关键全在崖山这个点上。崖山这个点一失全盘部署就失去了支撑。各路宋军自然可以从容退回福建依仗山地与元军做长期周旋。
既然文天祥的部署已经被己方知晓所有战略随即做出调整。与李恒、阿里海牙、阿剌罕等重要将领匆匆一议后张弘范当机立断命令吕师夔火接应杨元礼提前接受香山岛。同时命令其他围困崖山的北元各路兵马在中午十分同时冒雨出击势必一天一夜之内拿下残宋行朝。
被困在佛岗的丘陵地带依靠地形苟延残喘的张世杰部已经没有理会的必要。拿下行朝后自然可以凭借小皇帝为人质胁迫张世杰率部投降。至于文天祥既然他自作聪明打算迂回救人张弘范就抢先下手把大宋皇帝俘获。然后将最后一战开始时文部人马的位置公告天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文天祥打着忠义的名号行自己割据一方之实的嘴脸。
到那时文天祥即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真相。张弘范自然可以打着为宋除奸伸张正义的名号率军入闽。
“张世杰可以当先锋6秀夫疾恶如仇文风刚烈正好可以让他写讨伐文天祥这个奸臣的檄文。”
长生天下张弘范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做响。
大、小熊州元军攻势如潮。
雨急伶仃洋内的海浪虽然没有外海那么大但也是声势夺人。激扬的鼓声中北元将士站在由藤、高、恩、新四州投降宋军驾驶的蒙冲斗舰上跃过浪尖海潮般一**涌到岸上。
风猛射出羽箭都被吹偏了方向十有**落入海水里。偶尔一两支射中人体也刺不透被水湿过的牛皮甲。
这时候钢弩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这种没有尾羽的弩箭射程虽然也受到风雨影响但穿透力惊人可以直接透过雨幕将人钉翻在沙滩上。只是文天祥送来的弩箭大多数分给了江淮军。熊州守军虽然跟在禁军身后分得了一点但百余支钢弩要封锁数万元军的冲击显然力不从心。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宋将梁窕射出最后一支弩从沙滩上拔起刀向元军冲去三百多大宋官兵紧随其后。求援信号已经出去了但凌震将军迟迟没有回音。有人汇报四面都出现了元军凌震将军已经无兵可派。
“将宋军分割开别让他们阻挡了将士们抢滩!”阿里海牙挥动令旗沉着地下令。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下千户宝音咆哮着截向梁兆。
两支队伍撞在一起出闷雷一般的声响。紧接着刀剑撞击声喝骂声伤者的呻吟死者临终前的痛呼还要血喷入空气中的丝丝声刀卡在骨头中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将雨声和涛声渐渐压成了背景。
梁窕的身材远远比宝音矮小在狼牙棒的接连打击下他手中的钢刀很快变成了弧形。虎口处血顺着刀柄淌下来在脚下的海水中绽放出一朵朵小花然后快被翻腾的海浪卷散了去。
“投降吧南蛮子!”宝音大声喊道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他的蒙古话。回答他的是一双凄厉的眼神梁窕跃起弯刀割破风雨画着弧线割向他没有皮甲保护的脖颈。
宝音拧身斜撩“当”地一声将梁窕连人带刀撩飞。紧接着他快冲两步将死命扑上前来救援的宋军击翻狼牙棒挂着风奔梁窕的天灵盖直直拍下。
“吱!”长枪刺入肋骨的声音令人牙酸宝音手中的狼牙棒无力地落入了海水中。在他面前斜跪着的梁窕双手紧握一杆从战死士兵身边捡起来的长枪刺穿两层牛皮软甲捅入了对手的前胸。
宝音瞪大双眼双手紧紧握住枪杆。刹那间他现自己的血顺着枪杆在向外淌染红那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鲜血的手伴着雨水落入海中。原来长生天保佑的蒙古人也会死一个荒凉且滑稽的想法窜入了他的脑袋随后膝盖处一软他栽倒于浅滩上溅起一片红色的海浪。
梁窕脸色煞白摸索着从海水中捡起宝音用过的狼牙棒转身冲进了北元士兵群中。
狼牙棒所过之处带起数片碎肉。
混战中的宋军见己方将领勇猛士气大振呐喊着向梁窕靠拢。周围的元军士卒纷纷走避攻击阵型被戳出一个窟窿。
“嗨!”梁窕挥棒砸碎一个西夏人的脑袋然后兵器脱手掷到对面冲过来的蒙古武士的面孔之上。脚尖斜挑从地上挑起一把单刀接在手中平推将一个汉军士卒扫去半截。
两杆斜刺递过来的长枪刺向他背后露出的空门两名穿着大宋号铠的小兵舍弃对手一齐扑上长枪被挡出圈外。两名士兵也被追上来的对手砍中后背倒在海水里。
梁窕回身怒吼将两个使长枪的新附军士兵先后砍翻然后以左臂轻伤的代价换了一个探马赤的命。战靴横扫将另一个探马赤军的脖子踢歪成直角。
闪电裂空电光照耀下宋将梁窕宛如凶神下界每一次出击必然夺去一个北元武士的生命。
如林刀枪中宋军士兵亡命博杀。
一个宋兵被刀砍中倒下前的瞬间他扔出手里的钢刀。盘旋的刀锋被雨点打得冰冷呼啸着从一名北元士兵的喉咙处扫过。
血喷向空中和雨水一同落下来。宋兵哈哈大笑着倒地死之前还带着轻蔑的笑容。
一名宋军小校扔掉刀把与自己捉对厮杀的元军百夫长双腿紧紧保住。元军百夫长的刀如剁菜般剁透他的铠甲剁碎他的脊骨。他却死不送手。一名宋军士卒看准机会将长枪从侧翼捅入百夫长小腹。
两个低级军官同时跌倒永远抱成了一团。
一个蒙古武士用包了铁的皮靴踩住了宋兵的脑袋用力将他的头向泥沙中踩。血夹着气泡烟一般散向水面。蒙古武士残忍地笑着用力在用力。突然他的笑声僵在了脸上。
泥沙中的宋兵抓出把刀来砍断了蒙古人的脚踝。
没了脚踝的蒙古武士惨叫着倒进水里。宋军士兵从海水中摇摇晃晃地爬起然后又摇摇晃晃地扑倒压在断了脚的蒙古人身上二人在海水中翻滚厮打厮打翻滚终于一块消失在血海深处。
一命换一命岛上的守军势单很快被冲破防线分隔开来。但这些没读过圣贤书不识字不会著书立说的士兵们却不像每每能表长篇大论慷慨激昂一番的大人物般见势不妙就争先恐后的投降。而是用生命坚守着最后的职责。
雨中响起铜盆的敲击声。
几个身穿丝衣胖胖的乡绅从岛上冲出来菜刀扁担镐头铁镇尺千奇百怪的武器拿在手中冲进元军大队绝决如扑火的飞蛾。
“啊—!”书生受伤后的喊声与他的身体一样软弱。但软弱的身躯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镇尺抛了出去砸碎了一个蒙古武士的鼻子。
“疯子一群疯子!”张弘范立在一块礁石上看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百姓前仆后继地冲到军中送死摇头长叹。
这些百姓都是家境富庶的一方士绅放弃了偌大家业田产跟在大宋行朝身后行走天涯吃尽了苦头到了最后居然还不肯放弃心中的执念。
这让他很不理解张家的家学是依附强者抛弃弱者。从他的祖父那代就是如此。明知道没有希望守卫还去守卫的事情张家不会做也做不到。
“要马上解决守军否则拖延到天黑之后进攻崖山的阻力更大!”副都元帅李恒附在张弘范的耳边建议道。
“嗯!”张弘范点点手示意自己身边的一队铁甲武士加入战团。
风雨中刀枪碰撞声更急。宋将梁窕浑身是血带着十几个人杀进张弘范的视线。
“兀那南蛮子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天命在元么?”一杆樱枪从雨中扎出来拦住梁窕的去路。樱枪后一个身穿银盔银锁甲脚踏描金战靴的武将用汉语质问。
“去你***天命老子知道当人好于做狗。回去问问你爹你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当四等人的滋味是否好受!”梁窕喝骂道钢刀急劈逼得银甲武将接连后退。
银甲武将被骂得面红耳赤大怒稳住身形枪枪欲取梁窕性命。左右北元将士同声呐喊纷纷上前相助。
“哼!”梁窕鼻子里出声冷哼以寡敌众毫不退缩。以他为中心渐渐杀出一个圈来圈里圈外全是北元将士。不一会儿他身上被创四处同时也要了三个北军士兵的性命。
“珪儿还是经验不足啊!”战团外一块礁石上张宏正笑着对身边人说道。随即弯弓射出了一支冷箭。
人群中的梁窕突然晃了晃跪倒在海水里。血顺着他的右目流出淌了满脸。一支穿越风雨飞来的利箭在他眼眶中微微颤抖。
手握长枪的张珪不敢刺下箭杆上他分明看清楚了几个金字。这是他叔叔张宏正的描金长箭只有他张家的人才摆这种谱。只有他张家的人才有这种雨中伤敌的准头。也只有他张家的人才这么无耻。
“小子你是张弘范的儿子吧!”梁窕以刀强撑身体不倒喘息着说道。
银甲将军张珪面红耳赤一刹那他无法为自己的家族和血统而自豪。风雨中他看到自己对面浑身是血的宋将艰难地从红色的海水里站了起来一手提着刀另一手从眼眶里拔出了长箭挥舞着向自己冲了过来。
一阵寒意从脚跟一直涌上头顶全身的毛跟着一根根直竖。张珪不知道躲也不敢躲眼睁睁地看着宋将冲到了自己面前。
无数根长枪捅进了宋将身体周围士兵一拥而上将宋将梁窕高高挑起甩入了大海。
更多的大宋将士冲了上来雨声和涛声已经压不住两军将士的喊杀之声。矮小单薄的大宋士卒提着刀迎向了比自己高大得多粗壮得多的元军勇士。近岸处的海水迅被血染红被起伏的大潮卷动着向内海散去。黑色的云白色的雨、蓝色的海红色的浪天地与海洋之间一个个不屈的英魂手牵着手唱出最后的挽歌
傍晚时分元军攻下小熊州守岛宋军一千五百多人全部战死。一路追随大宋行朝而来被安置在小熊州上的百姓四百余户不愿意再次落入敌军手中受辱。一些男人用握笔的手拿起菜刀、扁担与冲上岛的元军以死相拼战死在沙滩上。
女人们领着孩子一路南撤最后被阿剌罕率部逼上了岛南端的一处断崖。正在阿剌罕高兴地计算着这次又能收多少好看的女子进入自己的帐篷收多少孩子作为家生的奴隶的时候。令他震惊的一幕生了。
风雨中他看到一个女人领着七八岁的孩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婴儿冲南而拜然后孩子和母亲一起跃进了大海。
紧接着他看到了第二个母亲第三个第四个。
母亲孩子少女老妪衣裙飘舞宛如穿透雨幕的白鸥般扎向大海。
李恒、张弘范、张珪、阿里海牙阿剌罕全愣在了当场。“咯、咯、咯”有人听见自己的牙齿在不停地响。
第五章 龙吟 (五)
漫天焦雷炸得崖山行宫内瑟瑟土落。
昏暗的烛光下大宋行朝的文官们彼此相视目光中充满了凄凉与无奈。大熊州、小熊州、香山、三江行宫外围的岛屿半日内相继失守曾经被视作天险的崖山已经无险可凭。大宋行朝此刻战无兵退亦已无路。
“太后臣以为此刻应马上送皇帝陛下出海暂避元军兵威。寻找时机再重整大宋旗鼓!”礼部侍郎邓光荐急切地劝告。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了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一声低低的噎泣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侧面的杨太后仿佛没听见邓光荐说什么一般只顾着落泪。
自从国舅公杨亮节的遗体被忠勇的士兵们抢回来后杨太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无论大臣说什么话她都以哭泣相应。此刻杨亮节那插满了羽箭的遗体就摆在她的脚下这位被言官们讥讽为不会做事只会揽权一心想把朝廷的军队化为杨家军的国舅人生最后一刻走得极其雄壮。在听说自己的本家兄弟杨元礼把府库物资全部献给元军后他硬是以三百死士攻上了香山岛打得香山岛守军抱头鼠窜。若不是关键时刻遭遇了吕师夔所带的接应元军香山岛就会被重新夺回到大宋手上。
面对五千元军杨亮节提枪入阵直取中军。向来以勇武著称的吕师夔不得不掩旗避之。
杨亮节透阵而过吩咐麾下亲兵回报崖山行宫香山已失。然后再度提枪杀入元军重围直致力尽战死。
“6丞相您看……?”邓光荐得不到杨太后的回答又把头转到6秀夫这边。
“上了船我们能去哪呢?”6秀夫轻轻地摇了摇头打断了邓光荐的话。
是啊上了船我们能去哪里呢?诸臣相对黯然。崖门内大宋水师的战舰尚存一千余艘其中不乏两千料以上的军船。但此刻伶仃洋外风高浪急参照海民的说法是“一出崖门片板不归”。驾船出航只是比战死多拖延了几个时辰并且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
“那也好过等死吧说不定海上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否则杨大人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邓光荐不甘心坐以待毙继续劝道。杨亮节几次乘船来往与崖山与福州之间留在崖山的诸臣之中他应该是最懂海情的人。邓光荐总觉得杨国舅到死还念念不忘让皇帝出海必然有他的道理。但具体道理在哪他亦说不出。非但他自从张世杰、苏刘义等人离开翟国秀、顾铠等人相继投降后整个行朝已经没有一个通晓水战和航海之人。所以此刻纵使没有风浪出海亦是一场以生命进行的赌博。
6秀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心有所动。还没等邓光荐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行宫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宫门口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扑到在地哭叫道:“启禀太后同知枢密院事王德大人刑部尚书申维时大人工部侍郎杨守道大人户部员外胡靖大人一起服毒自尽了……!”
“什么?”6秀夫几步走到宫门前大声问道。他派人去传百官来大殿议事几个大人迟迟未到。假了太后的懿旨再次派人去催没想到催回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王枢密和申尚书等六位大人服毒自尽了。临去前留言说大宋已有一帝有辱社稷断断不可再辱。请6大人好自为之…….”报信的太监跪在泥水里一边哭一边转述道。
6秀夫的身体晃了晃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
几道闪电当空划过蓝紫色的光照亮他绝望的脸。滚滚雷声从天际而来震得殿中每个人的心都跟着颤。
悲凉而压抑的感觉在大殿中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列祖列宗啊!”惠王赵兴栋悲呼一声低头撞向了殿中金柱。
整个金銮殿都跟着晃了晃出一声沉闷的响。血光四溅诸臣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惠王的尸体被柱子弹开软软地仆倒。
金殿内响起一片悲声。正在给弟弟清理身体的杨太后迷茫地抬起头看看众人又将头低下眼泪一条线般洒在杨亮节的锁甲上。
“报浅滩水涨贼舟逆滩而上凌震将军不敌已经退过大岭。何去何从请6大人做决断!”
没等众人从悲伤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名浑身是血的小校闯进宫俯在金殿前报告。
听到此言众人心里更加绝望。崖山与三江岛之间的水道被珠江所携带的泥沙淤积据海民说已经几十年都无法行船。所以众人以为张弘范取了三江岛后若想攻上崖山也得驾艨艟从熊州和三江岛之间的水道过来。十几里水路行船要耗费很多时候。谁料到此刻天欲亡宋连浅滩都跟着涨水能托起运兵的艨艟来。
“报瑶光舰被风浪推动撞在奇石上沉没!”报信的小校刚从泥浆中爬起来又一名士兵闯进来伏在阙下。
“啊!”邓光荐后退数步无力地倚在了殿柱上。
瑶光舰是幼帝赵昺的座舰整个舰队中以此舟最大一向是最抗风浪的。瑶光舰在官涌港内海中奇石旁被其他战舰环绕而泊。这艘大舰都被风浪击碎其他战舰想必更是难保大宋朝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也断绝了。
“天亡大宋!”诸臣彼此目光相交顷刻间想到了一处。
“太后事已至此该唤醒官家了!”6秀夫整顿衣冠上前施礼大声奏道。
“嗯一切俱依凭6大人安排!”杨太后抬起头清晰地答道。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被瑶光舰的沉没蒙古人临近的消息所刺激一直哀哭的她居然开始说话。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刹那间带上了几分生命的光泽仿佛冬日傍晚的残阳落山前最后的一次闪动般冷中透着强烈。
几个太监抹着泪去后宫伺候皇帝更衣。文臣们相视而泣哽咽不止。6秀夫轻轻咳嗽了几声压住了众人的悲啼笑着奏道:“启禀太后微臣不才无计力挽天河。此刻社稷将倾理应相从陛下始终。臣家中还有一妻二子容臣且去安顿稍顷便来!”
所谓安顿之言定是逼着他们自杀以殉国难了。大伙理解6秀夫话后的含义心中一冷悲伤的感觉一下子被憋住。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绝望之后的轻松。
“丞相大人且去安排片刻后我母子于偏殿相候!丞相有为国捐躯之心哀家身为女流亦不会再令社稷受辱!”杨太后点点头笑着应答。想让6秀夫和诸臣宽心一些眼泪却不肯听话顺着清瘦的面孔上滚了下来。
“臣家中已无人就在此与陛下告别吧!”参政知事夏士林擦去了眼泪对着殿前都检点张德惨然一笑说道:“待会烦劳张大人找一个手脚利落的弟兄带剑上殿送在下一程!”
“烦劳张大人!”
“烦劳张大人!”
几个御史6续上前给殿下都检点张德施礼。金殿中唯一一个佩有武器臣子张德颔相回解下腰间佩剑托在了手里。
金殿外仅余的百十个侍卫在雨中肃立着电光下握刀的手被照得惨白。
“诸位有必死之心难道没有杀贼之念吗。等死何不提刀死于阵前!”礼部侍郎邓光荐越众而出大声喝道。
大伙都欲殉社稷强行出海的寻觅活路的话他再也提不出来。但挥刀自尽却又太不甘心。此刻崖山岛上宗室大臣的家眷、子女不下五千。大、小熊州、香山岛、还有分散着住在伶仃洋诸岛之上台山、新会、番隅一带追随着大宋行朝的百姓、士人不下二十万。眼下虽然大部分百姓都落入了北元之手但大伙忍辱偷生就因为行朝还在华夏文明还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如果帝景和杨太后、6丞相以及朝中诸臣都选择了殉社稷事情传开去崖山附近追随殉国的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人数绝对不会低于十万。
全国各地闻讯而死者估计会更多。
既然大家连死都不怕了何必不与元军拼死。就像国舅杨亮节那样至少还不曾坠了大宋威名。
“我等俱是文人邓大人何出此言!”夏士林愣了愣正色喝道。为国捐躯是士大夫的本分。但提刀上阵却是把自己的身份降低到与武夫同类实在有损文人脸面。
几个御史低声附和在与敌人拼命而死和自尽之间他们宁愿选择后者。大伙实在不明白一向文章、气节都为文人表率的帝师邓光荐怎么会到了最后关头说出如此文武不分的混账之语。
“大伙既然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文人名声。我辈若是自尽了跟在身后的数十万大宋百姓不过一同做了千秋雄鬼而已能奈蒙古人何。我辈今日杀贼而死日后必有千万万大宋男人血洒疆场前仆后继把蒙古人赶出去。放眼江南真正的蒙古人不过两万而愿意为国捐躯的百姓又何止二十万两百万……”礼部侍郎帝师邓光荐不顾朝堂礼仪大声疾呼“等死做人杰而死可乎?”
“咔嚓!”闪电当空劈下照亮金殿外众人的脸。
6秀夫愣了愣抬头看看邓光荐突然现自己方才的行为着实可悲可怜。众目睽睽下6秀夫走到殿前都检点张德面前拔剑出鞘挥舞着喊道:“既然如此我等就血流五步让鞑子知道何为壮士之怒。张大人烦劳你且出去找几十把刀来!”
“末将遵命!”张德大声回答昂而出。不一会儿金殿内外就响起了沸腾的人声侍卫、太监、宫女还有附近大臣之家眷奴仆男女老幼提着刀捧着枪集结在一起。
幼帝赵昺被太监换了一身戎装金色皮盔银色锁甲精钢战靴一手拉着杨太后一手拉着6秀夫到金殿口。
此刻已经无需皇帝开口勉励如林刀枪中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与天空中风雷之声遥遥相和把环岛的海浪声都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宫墙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风雨中隐隐有一哨人马直奔皇宫而来。
“诸位跟我举刀杀贼!”殿前都检点张德大喝一声提枪向宫门口冲去。千余刀枪相随呼喝而上那气势仿佛瞬间集结了千军万马般。
6秀夫上前几步提剑护在金殿口。杨太后笑了笑抓着一支从杨亮节身上拔出来的血箭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幼帝赵昺提着把不知何人塞在他手中的匕锋刃向前一双大眼中精光滚来滚去竟无半点畏惧之色。
“好一个少年帝王若加以时日……”帝师邓光荐看了看皇帝满眼爱怜。转身入宫将大宋历代皇帝的灵位和宗谱、典籍百官名册御印等传国之物依次擦净在御案前摆放整齐。摘下布幔帘帘幛等易燃之物将御案围好。捧着一把香烛站在了布幔旁。只等元兵一入宫门立即举火。把三百多年传承化做一股清烟随赵昺的魂魄飞了去。
忽然6秀夫的身体晃了晃手中长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邓光荐闻声抬头只见殿前都检点张德带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第五章 龙吟 (六)
“万岁、太后、6丞相莫慌破虏军苗春前来护驾!”一声断喝粗鲁却如天籁般传进邓光荐的耳朵。
身体晃了晃手一松蜡烛掉到了布幔上腾起一片火光。邓光荐手忙脚乱连踢带扯将火扑灭不知道是被浓烟熏的还是被外边的呼喝声喜的眼泪鼻涕一并流了出来。
忙乱完了邓光荐抬头细看。只见面帝景面前站了二十几个壮士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精钢细链软锁甲头顶清一色的亮银盔。推开的面甲下露出张张疲倦的脸。当先一个肩甲上饰了一颗铜花的将军躬身在帝景面前低声不知在启奏着什么。旁边6秀夫大人额头皱成了一个圪塔脸上的表情阴情不定。
注意到6秀夫的表情邓光荐的心突地一沉。赶紧上前几步凝神细听只闻杨太后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苗将军所言有理但不知此策又几分把握保得陛下平安?”
“跟随末将前来的除了破虏军教导旅五百弟兄外还有流求苏家的水手一向在海上行走,懂得海情。此外文丞相重金雇佣的数百大食、色目水手也是弄惯了浪的。臣既然能平安进来自然能把保护太后、陛下和诸位大人平安出海!”苗春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与6秀夫当年同在大帅李庭芝麾下效力虽然等级相差甚远但也有过数面之缘。6秀夫上次去福州也与他叙过旧。所以经过6秀夫作证后杨太后不怀疑苗春是北元派来赚皇帝的奸细只是十分担心皇帝此行的安危。
“可海民分明曾说过崖门外风高浪大行不得船!”幼帝赵昺也在一旁问道。他没见过苗春也不知道6秀夫和苗春的关系所以心中一直对苗春的身份报以警惕。
苗春抬头看看幼帝赵昺手中始终紧握的匕笑了笑说道:“海民的乌延小船不能远洋当然出海立覆。而随臣所来大舰皆是专为航海所造。比这再大的浪也无法颠覆它。陛下勿疑此刻事态紧急其中差别到了海上末将再与陛下细讲!”
“是依文丞相传授的图谱所造么?不知爱卿此番勤王带了多少人马多少水手?”幼帝赵昺听完苗春解释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心细自从苗春等人一来就现这些人所穿的锁甲与常甲不同虽然锁环之间有细细的空隙但内里不知衬了何物雨点打上即顺着甲纹滚落一滴不尽。脚下的精钢战靴也一样雨一打泥浆立刻被洗去冷冷透出蓝光来。听了苗春关于船的解释立刻就就联想到文天祥进献的火炮、钢弩等物上来。既然火炮、钢弩这些奇物文天祥都能造那造几只抗浪的船自然也是应该。
“张弘范那厮在广州城外设了圈套引丞相上钩。为了防备他恼羞成怒伤了陛下末将只得带了五百教导旅弟兄从外海转来同来的战舰五艘水师弟兄千名。苏家的远洋海船五艘、海商李芬利的阿拉伯海船两艘。此外还有三艘雇佣来的远洋商船加在一块总儿共十五艘大船总计两千多水手!”苗春见小皇帝赵昺问得仔细心中暗暗称奇。虽然急着上船却也不敢怠慢细细地介绍了自己绕海而来的理由免得将来让皇帝对破虏军起了疑心。
“那好母后儿臣欲随苗将军出海不知母后和6丞相意下如何?”赵昺问完了苗春转头向杨太后请示道。
性子柔弱的杨太后吃了一惊不知道向来不肯多说一句话的赵昺为何今天如此决断。连连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是又忧又喜。喜的是瞧今晚赵昺的表现与作为将来必是一个有雄才的君主。忧的却是其兄端宗皇帝因为自作主张莫名其妙地落水。倘若去了福建被破虏军保护文天祥虽然有忠义之名赵昺所处局势却和当年的端宗类似还是权臣当政皇权旁落。赵昺行事如此干脆一旦得罪了权臣弄不好将来会落得和端宗皇帝一样下场。
6秀夫见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不再多说。心中对赵昺所报的希望又高了几分。信心一回脸上的气色好看了不少。马上命令人替赵昺准备轿子蓑衣等物随苗春出海。
赵昺见太后与6丞相都没否定自己的意见胆子更大抬起手来扯着苗春的绊甲丝绦问道“苗将军不知每船可载几人可否把百官及其家眷装下?”
“此番专为救人而来十五艘巨舰每船装二、三百人无虑只是仓内拥挤些委屈诸位大人了!”苗春心中更奇没料到赵昺小小年纪已经懂得施恩与诸臣正色答道。
此番前来的海船除了五艘军舰外都是远洋货船航不如军舰快运载力却远远过之。苗春怕给了人太多希望耽误了幼帝赵昺行程所以不敢多报数字。但船队运载力远远不止三千旗舰上安排了皇帝和行朝大臣其他四艘兵舰上的水手舱里塞了百官家眷。同来的苏家和另五艘商船则尽可能地将宫廷护卫、太监、宫女和闻讯赶来的百姓装了进去。大伙俱不愿意留下受元军的侮辱所以狭小的船舱每人一支吊床的安排也毫无怨言。一些饱学且威望颇高的老者还主动站出来替破虏军维持上船秩序。
半个时辰十五艘巨舰皆满港口周围扶老携幼赶来的百姓却聚集了数以万计。大伙站在雨中不向前挤也不肯散。眼巴巴地看着战舰旗舰拔锚下桨。
“大伙散去吧稍做隐忍一年之内我苗春一定杀回来!”苗春站在旗舰头上冲着人群大声喊道。
众人默不作声此刻雷声稍小无边风雨里大岭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却越来越清晰。有人恨恨地跺了跺脚自作主张钻到停泊在港内宋军水师战舰上去解缆绳。几个帮助破虏军维护秩序的父老重重地向苗春面前吐了口吐沫相继走进旧式战舰中。
“那些战舰只可近海航行经不起浪……”苗春心中大急连忙解释道。却没有人肯听他的劝告。越来越多的人默默沿着栈桥走进船舱看情形是宁愿坐了海船葬身鱼腹也不愿留下再做一次北元的顺民。
闽乡侯苏醒见状咬咬牙把心一横大声喊道。“那港里还有军船和水手若诸位不怕死且听我的安排挑船坐了。此去生死有命莫怨天由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人群中一声喊男女老幼同向栈桥涌来。苗春阻拦不得只得任苏醒指挥着将百姓分成*人和孩子装在官涌港内的大号军船上。再由各船抽调了水手船上帮助行船。
流求地广人稀临来救驾前苏醒早就存有招揽人口的心思。所以苏家特意尽遣行船老手并且把几家大海商麾下水手重金雇佣了一批过来。
众水手齐心协力下又装满了五十几艘旧式军舰的百姓。眼见着每艘军舰上分的水手越来越少已经低过了远航的底限还有百姓6续赶来扶老携幼地向旧式军船上走。把个苗春急得双脚直跳明知道苏醒此举无异是让百姓赌命却亦无可奈何。
直到凌震将军闻讯撤下来了舰队方才拔锚离港。船一出崖门浪果然涌得小山一样高把个船儿像树叶般抛上抛下。百官皆是富贵之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都道是船马上要沉了在心中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只要保佑逃得生天去一定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只是此刻神佛仿佛也害了怕一个个躲起来不肯显灵由着风浪越来越大。
“呃”礼部侍郎邓光荐干呕一声从吊床上翻身而下摇摇晃晃向舱口跑。才走出几步甲板颠簸了一下把他整个人摔了出去。手扶着甲板欲起身嗓子口却再也憋忍不住中午陪幼帝用的饭菜连同胃肠里的酸水一并从鼻子里窜了出来把个皇帝恩师天下斯文表率的礼部侍郎呕得满胸秽物鼻涕、眼泪淌了满脸。
几个太监于心不忍试图上前为他捶背。身体才离开了吊床立刻仆倒相拥而吐。顷刻间潮湿阴暗的水手舱里弥漫起刺鼻的味道。
到了这般光景一些强忍心中烦恶的人也忍不住了顾不上斯文狂吐不止。食物尽了继而是清水恨不得将肠子一并从嗓子里倒出来。心中暗自后悔若知道浪中行船如此难受还不如留在岛上做了刀下之鬼。嘴上却不肯将这番想法说出吐够了歇一歇立刻找相熟的人托付身后之事。一些平素不和睦上朝时白眼相向的到了此刻也放下了心中恩怨凑在一处说得全是同生共死的诺言。
6秀夫担忧幼帝赵昺安危扶着船壁一步一跌蹭到赵昺歇息之所问候。替赵昺护驾的破虏军士卒认得是6丞相赶紧把他搀进了尾艛靠了舱壁站好。
让6秀夫担心受不得苦的赵昺此时正玩得高兴。罗盘、信号旗旗花火箭东一支西一支丢了满甲板。见6秀夫被人搀进来脸色一红赶紧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正了身体一边用眼神示意贴身太监收拾地上杂物一边客客气气地问道:“6丞相可好太后和诸位臣工都平安么?”
“劳陛下忧心诸臣都安泰太后在二号舰尾艛应该与万岁这里类似!”6秀夫强压住腹内的翻腾感觉半倚着舱壁答道。好不容易回过一口气定神看起尾艛内的布置来。
船舱内的布置显然花费了苗春一番心血。比起6上的宫殿略显狭小但比起每人只有一张吊床又暗又潮的水手舱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错开门口背风处放了一张大床、八尺长短上边铺了一床崭新的缎被。床头旁枕头斜上方的木壁上伸出一支灯座半空中弯了个钩子分散出五根蕊半掩着铁叶托儿呈梅花状。每个花蕊上都插着根香烛照亮床旁的书案。与床相对的另一侧亦是同样一个灯座五根蜡烛火光跳跃着照得尾艛内如白昼般明亮。
书案上平铺着一张海图四角用钉子钉牢。左上角有一个弯钩拴着根绵绳。绵绳子另一端吊着个盘身木柄的东西不知为何物。右下角却是固定着个沙漏葫芦形状透明琉璃制造里边有细沙缓缓漏下。无论船如何晃动沙子的度始终如一。
书案旁还有一个五尺多高的圆几。上面刻着些方位一个磁勺吸附在圆几正中勺子的尾巴不停的摆动。圆几旁是一个异族老汉碧眼、灰、白须双眼盯着圆几不时地嘟囔几句把身边伺候的水手支使得跑进跑出不得空闲。根本不管此刻皇帝就在身边丞相就站在门口。
“告诉舵手航向又偏了。怎么弄的难道舵房没有罗盘么?还是存心要害大伙死。再点几根蜡烛把四个窗口的烛台全点上。传信号出去让所有领航的战舰都照着做!”异族老汉用生硬的汉语叫嚷道。
“是!”水手答应一声小跑着出门。不一会儿又有几个水手闯入四下里点了不下二十根牛油大蜡把个尾艛内照得如冬雪初晴时的田野般亮得人直想流泪。
幼帝赵昺儿童心性见老者忙得有趣跳下床来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刚靠近圆几老者抬起头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道:“床上玩去休碰了罗盘。害了大伙性命!”
“大胆!”6秀夫忍无可忍冲上前斥责道。呵斥的话刚欲出口一个浪头涌来将船打得偏了偏甲板斜成了陡坡。幼帝赵昺站立不稳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君臣二人同时跌倒摔了个滚地葫芦。
那老者一双脚如同长到了甲板上般丝毫不为风浪所动。见6秀夫君臣二人摔得狼狈哈哈大笑边笑边说道:“雨夜行船罗盘最大。失之毫厘谬已千里。哪管是皇上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乱碰。这位大人难道你没出过海么?”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响起苗春的笑骂声“好你个斯笛文狲难道你不怕6大人怒天亮后砍了你的狗头么?”
接着一双大手伸过将幼帝赵昺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上。大手的主人一边替赵昺遮被挡寒一边满怀歉意的说道:“陛下勿怪这人是化外蛮夷不懂大宋的规矩。但雨夜在大海上行船四面都是水没有山和海岛标记也看不见星斗只好先记了他罪等靠岸时微臣替陛下收拾他!”
如此一说6秀夫反而不好作了。抬眼看看看苗春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幼帝赵昺倒不介意围着被子边自己揉着摔疼的屁股边问道:“化外蛮夷么怪不得如此高大。是昆仑奴的族人么使不使得飞剑!”
几句话把6秀夫又气得几乎吐血。幼帝口中的昆仑奴是五代闲人杜撰的奇异人物能御飞剑千里之外取人级。6秀夫有负有教导幼帝之责平素里皆以古圣先贤之言培正其心性修其品行。最忌讳有人拿怪力乱神来误导皇帝。幼帝在他面前也一直是个贤良睿智的明君形象谁知道今晚死里逃生之后居然像换了个人般露出平素难见的顽童本性来。
毫无疑问这昆仑奴之类的怪谈定是国舅杨亮节那不学无术之人言传身教的。6秀夫大窘又不好当着苗春的面数落已死之人只好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舱壁生闷气。
那苗春却是和赵昺投缘见他问得有趣笑着答道:“市井传言昆仑奴通体漆黑唯有牙齿洁白如雪。依臣所见应该是木骨都束(摩加迪沙)一带的部族。这个化外蛮夷是佛罗伦撒人到天方做生意蚀了本钱流落的泉州的。他的家乡比昆仑奴远些不会用飞剑但看得好航向是个使船的好手!”
此刻苗春又换了一身衣着不再穿那身锁甲。样式不是官员身上常见的袍服而是绵布剪裁的贴身短打。上装下摆刚刚过腰腿上是和看罗盘老者一样的散腿长裤裤子口刚及鞋面虽然不像官服一样儒雅看上去却别是一番整齐。
赵昺看得好奇伸手上下在苗春身上摸索了几下笑道:“苗将军这身衣服倒是利落是从那人的家乡传过来的样式么还是我大宋之外的航海者都这么穿着?”
“不是这是破虏军中裁缝专门为航海者量身而做的。水上交战要避免近身肉搏所以铠甲没什么用途。穿了散腿裤子不穿袍服适合在甲板上奔跑。这是咱大宋创不是从这蛮夷家乡传来的异俗!”苗春慌不及待地解释道。破虏军中很多风俗规矩与大宋旧俗迥异。原来不和行朝混在一处大伙也不怕皇帝和诸位大臣挑刺。此时要把行朝接来破虏军中标新立异的东西少不得要惹些麻烦。所以苗春刻意强调这些习俗、规矩都是丞相创避免日后受人指摘说丞相府众人离经叛道尽学蛮族礼仪。
“我是佛罗伦萨市民不是化外蛮夷。按你们大宋这种国土丢光了文明依旧算绵延不绝的算法我是罗马人和你们的历史一样久。那昆仑奴是阿福瑞克沙漠人自古就是罗马人的奴隶不会使飞剑干力气活倒是好手!”灰老者听苗春总拿蛮夷称呼自己心中不高兴气哼哼的说道。
“罗马人罗马国很大么?在什么位置?汉、唐时代可曾来朝?”赵昺丝毫不以老者的话为忤好奇地问。
“他们的商队可能来过。在泉州时末将问过陈龙复他说史书没有记载。有可能误归了波斯人一类!”苗春也不敢以没有确定的答案应付皇帝含混地答道。
“如果把汉、唐、宋算做一个国家的话你们的国家曾经很大。但还没有做到让全天下臣服的地步。所有国家都来进贡那是官员在吹牛我们罗马帝国的官员也这么吹过。其实我们的领土根本不接壤隔着大海还隔着大漠和野蛮人的国度谁也不可能臣服谁!”没等苗春回答灰老者自豪地介绍。他流落到大宋已久最不习惯的就是所有人都以蛮夷称呼自己。按他自己的观点宋人的历史追溯起来和佛罗伦萨市民的历史差不多长。同样拥有文明流传不绝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称对方为蛮族。倒是蒙古人是的的确确的蛮族但大宋的读书人谈到他们却是另一种既敬且畏的神态。
“休得无礼难道文丞相没教导过你礼法吗?”赵昺的贴身小太监庄省见6秀夫脸色越来越难看站出来狐假虎威地斥责道。
“我是实话实说至于文大人他雇佣了我但不是我的主人。我是自由民和他之间只有契约没有高下之分!”老者瞪了庄省一眼冷冷地答道。说完把心思又放到罗盘上继续旁若无人地指手画脚起来。
6秀夫听得心头火向上撞抓着床腿站起手指老者欲斥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说辞。罗马、自由民、契约一个个都是他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词完全出离他的见识之外。特别是那句:“官员吹牛罗马的官员也这么吹”极大打击了他的自信。自幼读的书中都说的是当年圣人之世四夷来朝。儒者无不以恢复圣人时代国家的地位为目标。谁想到这个家乡比昆仑奴还远的蛮夷一句吹牛就把圣人之世的记载全颠覆了。仿佛四夷来朝以周天子为正朔时代只是古代贤哲编出来的谎言。没有依凭也没有证据。学者讲究考据如果证据占不住脚那自然所有从此证据上得出的结论也占不住脚不值得一驳了。
“丞相切莫动怒他就是这个性子凭技自傲不值得一般见识。文丞相的确只是雇佣了他就像店主和伙计合同一到期谁也不欠谁的。”苗春见势不妙赶紧中间斡旋。将来福建展要仰仗眼前这位6大人许多他可不想因为几句话把6秀夫得罪了。岔开话题讲了几句不相关的笑话看看沙漏上的刻度用手指了指船尾方向对赵昺说道:“陛下海上无趣得很臣恐陛下烦闷特地命人准备了一场焰火给陛下看。估计时候快到了陛下可愿赏光!”
“如此好且带朕去且带朕去!”赵昺手拍得啪啪直响起身就要向床下蹦。但想想刚才被海浪摔得那个大跟头心有余悸又怕怕地缩回了脚。
苗春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将赵昺抱到怀中举到尾艛最外侧的窗口。眼神挑向船尾向赵昺示意道:“陛下向船尾方向看焰火马上就开始了!”
尾艛四壁各开了一个圆窗。能看到外边黑乎乎的世界雨水却打不进来。赵昺自上船后就一直觉得奇怪。在苗春怀里伸手去摸了一把现手指所及镶嵌的居然是一整块厚厚的琉璃一圈圈水波样的花纹将雨水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处传来说不出的异样。赵昺在宫中见过福州贡来的琉璃杯认得琉璃。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平整得一块。没等看焰火目光已经被琉璃勾住了。(早期平板玻璃是由玻璃泡吹制扩展而来所以表面有圆形条纹。)
“好个苗春他倒是会享受!”6秀夫轻轻簇了一下眉头心中暗道。水晶琉璃板他曾经在邵武见过知道此物得之不易越是纯净价格越贵。如尾艛四壁上镶嵌的这几片大小与成色般的卖到市面上价格不会亚于同样厚的银箔。没想到破虏军如此奢侈居然拿了此物来遮风挡雨。
强压住心头不快手扶着舱壁向外看。目光透过重重风雨看到几十点灯光连成一条长龙随着海浪上下起伏。6秀夫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尾艛的水晶琉璃窗和艛中的二十几根蜡烛是用来指点航向之用。破虏军战舰和苏家海船还有文天祥雇佣来的商船显然是镶嵌了玻璃板的所以在夜色中看起来非常清晰。跟在船队后原大宋水师的战舰却只能靠船舱中透出的灯光指示自己的方位看起来就有些模糊不清了。
几重巨浪涌过舰队的阵型跳了跳队伍中有一点***熄灭许久也不曾亮起。苗春的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冷咬着下唇以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6秀夫知道每一盏***熄灭就意味着又一条船被海浪打翻了想到如此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条生命要葬身鱼腹心中亦是一阵黯然。
突然间船队尾部方向极其远的地方有数点火光亮了亮接着几道明亮的火焰直冲夜空。彭湃的海浪声后隐隐有滚滚的雷声传来却没有闪电。闷闷的一响接着一响。
远方的焰火越来越高雷声也越来越急。附近几艘破虏军战舰上士卒大声欢呼。欢呼声中远处的云层渐渐露出轮廓绵延的火焰从海面上一直烧到云端烤得半边天一片通红任窗外风雨再大也无法将其熄灭。
是崖山6秀夫豁然明白苗春口中的焰火是什么意思。
“苗将军那里是崖山么?”幼帝赵昺收起笑容指着火焰的方向问道。
“是崖门对岸。崖山一侧的火炮凌震将军留下的断后人马已经承诺全部将它们毁去。崖门对岸那几十门炮不能留给张弘范让他拿来杀我将士。所以末将命教导旅的两百弟兄摸了上去全部给炸了!”苗春低声回答。
“那教导旅的壮士呢能平安归来么?”赵昺吃惊地问。
“他们去了就没打算回来!”苗春放下赵昺躬身施礼郑重地回答。
海浪袭来赵昺的身体晃了晃却学者苗春的样子用双脚紧紧扣住甲板强撑着没有摔倒。在今天前夜他也曾决定自杀殉国所以知道人赴死前的绝望。却没想到明知必死还有人豪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自从跟着哥哥开始流浪以来赵昺心中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一个大英雄出世挽狂澜于即倒。所以舅舅杨亮节说的剑客故事才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和世间所有八、九岁儿童一样赵昺盼望英雄出现崇拜英雄的作为。所以他能容忍苗春和异族老人的一再失礼认为大英雄都不受小节拘束。童稚的心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和百万军中取敌将级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的名将都未曾出现救了他并给敌军以颜色的是一群普通士卒。一群杀敌人时也会把自己的生命搭上的破虏军壮士。
“苗将军朕能知道他们的名字么?”过了许久赵昺才又开口问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他不以为羞心中反而为远去点燃云天那二百人十分地骄傲。
“他们都是破虏军士卒陛下将来记得狂澜之中为大宋承担责任的未必只是士大夫和肉食者就足够了!”苗春看看6秀夫看看皇帝大声地答。
海面上波涛翻滚浊浪万重。
第一章 劫(一)
天快亮的时候雨渐渐小了起来。崖门两岸的炮台被天光照亮青烟夹杂着被余烬蒸腾起来的白雾萦扰不散仿佛无数灵魂眷恋着故乡。
“他***!”副元帅阿里海牙大声骂了一句抬腿将半截插在泥水中的长枪踢下了断崖。一阵风吹过卷得断枪在半空中盘旋飞舞被血浸透了的枪缨刷地散开绽出一朵夺目的红莲花。
“邪门!真邪门!”阿里海牙一肚子不满望着断枪跌进海浪的轨迹喃喃地说道。这一仗打得过于艰苦他麾下的万夫长阵亡了两个士兵损耗上千。这还是在汉军和探马赤军尽力配合下的结果。如果是蒙古军单独与崖山守军厮杀阿里海牙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按期把崖山岛拿下。
张弘范和李恒相对苦笑他们也没想到留守崖山的宋军战斗力这么强。与以往见势不妙立刻投降的大宋官兵不同岛上的守军简直就是在以命换命即使战到无力提刀也要抱着对手一并跳海。元军在崖山上几乎没抓到什么有价值的俘虏。就在他们所站立的不远处凌震留下来断后的偏将孙横在任务已经完成士卒死伤殆尽的情况下纵身进了滚滚波涛。
“如果大宋官兵皆如此……”张珪绕过一具倒在泥浆中的尸体叹息着低语。包裹着那具尸体的铠甲上大大小小的创伤有十几处。但铠甲的主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手中依然没有放下已经卷了刃的刀。
这样的勇士无论是对手还是伙伴都值得尊敬。跟在张珪身后的几个年青将领都存了同样心思一个个小心翼翼的从无名宋将的尸体边绕了过去。谁也没想到去割下死者脑袋为自己请功。
“不要乱说天命在我大元!”张弘正谨慎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阿里海牙低声对侄子张珪教训道。“找几个弟兄下去清点一下港中能用的战船等打听到了卫王的落脚处咱们马上追上去!”
蒙古人面前张弘正不敢表达自己对宋军的敬佩。虽然他的脊背至今还被崖门两侧的青烟熏得阵阵冷。关键时刻让行朝这头熟了的鹿从烤架上跳下来溜走几个统兵元帅的责任都不小。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人抓到什么不合适言辞和崖山之战的结果一并送到忽必烈那里去。皇上虽然对张弘范信任恐怕也要给百官们一个交代。特别是那些蒙古御史他们学别的不快把大宋文人搬弄是非鸡蛋里挑骨头的本领却学了个十足十。一个个在蒙古贵族的纵容之下已经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还能去哪肯定去了福建跟文天祥汇合。这么大的浪文天祥能想到从海上救人的主意着实够胆量。这样的对手值得老子一会。看看凭什么页特密实和索都都栽在他手下!”副帅阿里海牙倒没有张宏正想得那么不堪他虽然对张弘范担任都元帅之职务一直不怎么服气。但以武将的眼光来看此战张弘范的指挥并没有什么失误。关键时刻出现纰漏的原因是因为对手过于胆大敢在如此险恶的海情下派船来救。要知道几年前大汗派遣的四万东征大军就是覆没在这种风浪之下。至今将士们提起远航来还一个个心有余悸。
“是啊文天祥够胆我等始料不及。海民说此刻扬帆船出伶仃洋立刻会颠覆。谁能想到他破虏军居然能造出不怕风浪的大船来!”阿剌罕小声应合着阿里海牙的说法给大伙找台阶下。
没一举消灭南宋行朝这次做战计划已经完全失败了。大宋伪皇帝逃走的消息传开后赶来支援的兴宋军和破虏军肯定会缩回福建去大伙布在广州外围的“口袋”完全失去了作用。张世杰的残部得知卫王平安后肯定也会想办法突围。眼下需要做的不是追究谁应该为残宋行朝逃脱的事情负责任而是应尽快调整战略部署为挥兵入闽做好准备。福建各地经过半年多修养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接下来的战斗有可能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想到这阿剌罕抬头看了看主帅张弘范却现他一直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海面仿佛魂魄已经融入天地之间浑然不觉身外喧嚣。
“副都元帅!”阿剌罕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阿里海牙嘴角冲着张弘范的方向轻轻示意道。
“都元帅都元帅…”阿里海牙轻声呼唤着不知道张弘范此刻心里在盘算什么。这位都元帅虽然是四等汉人但绝对不能小视。无论家族背景和他本人的受宠程度都不比蒙古大员们差。如果他把残宋行朝逃走的责任向外推几个副都元帅中肯定有人会倒大霉。
听到阿里海牙的呼唤张弘范从远方收回目光微笑着说道:“一会儿本帅会亲自上本请罪承担此次失败的责任。几位副帅暂且把兵马撤回广州修整以备再战!”
“此乃文贼过于大胆非元帅之过也!末将可以同时上本跟大汗说明今日情况”见张弘范似乎对自己的意思有所误解阿里海牙连忙解释。
“九拔都哪里话来末将也愿一同上本解释此事!”副帅阿剌罕也跟着替张弘范开脱。既然元帅已经说过把所有责任一力承担顺水人情他也不愿错过。
“是本帅过于轻敌只想竟全攻于一役小看了天下英雄!”张弘范摇摇头叹息着说道。他并不是为如何向忽必烈解释而担忧刚才走神是在回想此番指挥失误的原因到底在哪里。仔细回想文天祥最近出的每一招张弘范震惊的现文天祥居然在模仿自己把自己奇兵入粤的每一步模仿了个惟妙惟肖。
自己故意隐藏李恒的旗号却听由李恒在信丰城外花天酒地。利用的就是江南西路与福州相距甚远消息来回传递需要时日的机会。文天祥觉李恒不在军中麾下斥候和细作们的注意力自然会被此事吸引。等文天祥明白了张弘范自己是在用疑兵之计时大元兵马已经到了广州城外做出补救措施也来不及力挽狂澜了。而前后不到一个月文天祥把元军的计策如数奉还。破虏军大张旗鼓地从两浙撤退水师高喊着要入卫崖山同样也是疑兵之计。当隐藏在破虏军内部的眼线将文天祥真正的目的传到张弘范自己手中时他想调整战略同样也来不及。
好个文天祥不愧为大宋状元不愧能让留梦炎、许衡等人交口称赞。江西会战面对李恒时他还是个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到了邵武战役他就懂得了如何袭扰战术疲惫和瓦解敌军。泉州会战时他排兵布阵还漏洞百出。而此次广州会战他却巧妙的用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这样的对手才值得一战。如果光凭着那些神兵利器自己无论胜败永远都不会看得起他。
张弘范默默地想到手指不停地曲伸计算着下一步行动从哪一招开始。
“都元帅恐怕我们没有修整时间了!”李恒知道张弘范的心思低声说道。
“此话……”张弘范刚欲问一问李恒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李恒说得对战机一转即逝弟兄们已经没有时间休息了。文天祥既然有本事想到这招金蝉脱壳就肯定还有别的部署。
“现在回军广州恐怕已经晚了我们都小瞧了文贼。佛岗与罗浮山不过八十里我军主力尽在新会张世杰恐怕已经被人救了去。”阿里海牙也翻然醒悟大声惊叫道。
“如果是昨日偷袭对面炮台那样的精兵有一千人足以救张世杰脱困我等回军又有何用?”阿剌罕的反应也不慢跟着叫嚷。昨夜激战正酣的时候崖门对岸突然起火二十几座炮台尽数被炸毁。张宏正带分兵去救一直杀到大火熄灭才知道对手来了不到五百人。而就这区区几百士卒却给元军造成了死伤过两千的损失。最后还有几十人借着吊索坠入了断崖下的小船中去向不明。
“能在黑夜爬上断崖偷袭我炮台守军的壮士文天祥麾下不会有那么多。”张弘范摇摇头低声分析。“但等我军主力赶回时张世杰的残部肯定已经脱困。眼下我等关键是要把握战机快攻入福建。逼文天祥与我军决战否则再这样下去范文虎这个废物的情况估计要糟!”
“你是说破虏军可能会倒打两浙?”阿剌罕惊诧地问道。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既然文天祥开始就没打算派重兵来援崖山他又何必将张唐、萧明哲、李兴等人从两浙撤回来。并且到手的地盘轻易就放了出去。他要的是两浙的新附军而不是两浙的土地。我估计范文虎不追则已一追肯定落入破虏军的圈套。能不能保住命尚在两可之间!”张弘范将张珪等年青的部将叫到面前仔细地分析。
文天祥在这次会战中使用了太多的新式战法。水师跨海入临安、战舰夜救行朝脱困精兵偷袭炮位。种种手段虽然还透着生疏但都是历代名将都不曾使用的方式。可以想象随着新式武器的配备和新式战舰的制造破虏军会使出更多的新招。诸将稍有不慎以常理度之就会着了他的道落到和页特密实索都等人一样的下场。
接下来大元和南宋之间会是一场持久战。而谁最终取得此战的胜利就要看双方将领谁对新式战法领悟得最快最能适应。新式武器有出尽的时候而新的将星却会层出不穷。
“启禀张将军崖门之中还有大舰七十余艘中型战舰三百余只乌延小船不计其数!”一个浑身是泥巴的士兵从海港处跑过来半跪在张珪面前汇报。
“父帅那海上行朝呢我们还追么?”张珪不甘心让残宋如此逃脱试探着问。有三百七十多艘大船已经足够武装起一支水师来。如果把广州被迫降的大宋水兵打散编入元军的话……
“不追了海上浪大我军将士未必能适应。即使追上了你也不是破虏军水师的对手。战舰都交给李帅等海上浪小了试试沿海路去攻惠州。你尽快清点麾下士卒出广州回兵循州!”张弘范摇摇头大声命令道。
“是末将遵命!”张珪心中约略有些失望拱了拱手快跑了下去。
张弘范望着儿子的背影远去轻轻点头心中又有了一个全新的做战方案。广南会战至此已经算结束自己虽然没有抓到南宋小皇帝却了结张世杰麾下的江淮军这个结果不算太坏。
接下来的福建会战中自己必须以快打快打破文天祥试图长期与朝廷对抗的打算。趁张唐、李兴和萧明哲等人还在两浙趁陈吊眼所部还在漳州为广南战役善后的机会向破虏军的心窝捅一刀。
这个战机稍纵即逝。如果达春能看到张弘范希望他能先行一步。当达春吸引了文天祥的注意力时自己会有更好的机会。
经历了广南一战把文天祥像傻瓜一样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打算张弘范完全没有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以快打快和文天祥比一比谁把握战机更准确谁临阵调整策略更及时。
“张帅如果我军出兵海上?”李恒在张弘范耳边低声建议。作为副帅他很会维护主帅的权威有了想法也从不大声卖弄而是小声低语让张弘范先做判断。
“李帅俘获的战舰全归你带回广州。我等兵梅、循两州直插南剑。你带领本部人马和新来的几个降将沿海岸东进务必拖住许夫人的兴宋军让她无力回援福建!”张弘范点点头低声命令。
“是!”李恒大声答应。心中一喜广南东路各州降将家产颇丰到了自己麾下少不得弄些会有些孝敬。如果在利用他们地头熟悉的特长访得几个美女……李恒想着眼中露出色迷迷的光。
“李帅小心文贼诡计多端不可以常理测之。分兵之后李帅务必做到两条!”张弘范看到李恒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眼前这个党项将领指挥、统率和作战能力俱是上上之选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好色所过之处总惹得地方官员一片抱怨之声。
“大帅请讲!”李恒抱了抱拳做出一幅很认真地样子说道。
“第一不得以水师与敌军海战。哪怕是以十敌一也不得接战!”
“是!末将遵命!”李恒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破虏军水师主力还在两浙与福建之间据俘获的乡民讲昨夜救走宋帝的只有五艘战舰剩下的全是商船。以区区五艘战舰李恒不信对方有三头六臂可以击败自己用港中几百艘战舰武装起来的水师。
“第二天黑后不得离开军营独自出行!”张弘范不知道李恒心中的想法接着叮嘱。
“这?末将谨尊大帅教导”李恒有些不满但很快满口答应下来。军中高级将领抢民女入营消遣本来是很常见的事。朝廷对此向来睁一眼必一只眼。但比起在军营耍子李恒更喜欢到对方家里去玩乐。看着一家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会让他找到更多的人上人的乐趣。
“两位副帅崖山被烧毁的行宫及府库的清理之事就烦劳二位副帅选派人手。张某先行一步在广州等着二位元帅到来明日一早大军立刻出!”张弘范回头对着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命令。
“是末将遵命!”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痛快地答应道。先时张弘范让李恒单独领军并增加他的部曲使得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两位副元帅在内心深处约略有些不满。但听得张弘范把残宋的行宫和府库归自己处理两个副帅登时喜上心头。
虽然负责断后的宋军将士焚毁了行宫和仓库但烧掉的都是绸缎、布匹和字画之类。金银等物不怕火不会被轻易烧掉。清理行宫和仓库就意味着二人可以随便把抄得的物品中饱私囊。反正众人都知道府库和行宫是被宋人焚毁了的将来御史们也找不能指责大伙贪污。这番恩惠可比麾下增添几万不会打仗只会拖累人的新附军大得多了。
当即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点了几百个手脚麻利的亲兵开始搜索残宋行宫中的金银细软。等张弘范走远捎带着把行宫附近的人家也像梳头一样搜索了一遍。无论家中有无主人在场蒙古兵踢门进去翻箱倒柜举止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
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赔着笑脸忍受着蒙古人的无礼心中却默默祷告期待漫天神佛睁开双眼看看这黑白颠倒的世界保佑大宋幼帝能逃出生天。
“救苦救难的菩萨风调雨顺风调雨顺!”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跪在一座玉制的观音面前喃喃祷告。
门板“砰”地一声响几个蒙古兵破门而入。一脚踢翻老太太抱起观音像挑剔地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雨被风裹着从残破的门板处吹入落在老人的脸上。躺在地上的老人身体抽搐了几下慢慢爬起来继续跪在蒲团上对着空空的佛座喃喃祷告。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你开开眼开开眼!”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声般外边的风渐渐小了雨也慢慢收住几丝阳光从乌云背后缓缓地透了出来刹那间阳光洒满了半边海面。
千百只受了惊吓的水鸟鸣叫着飞上天空在乌云下碧海上展翅翱翔。
白鸥绕着风帆五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船排成一条长队静静地卧在碧波间……
6秀夫、邓光荐、张德、凌震从死亡边缘拣回一条命来的官员们趔趄着走上甲板。风暴终于停了海面平静的就像熟睡的少女般再看不到如山波涛。几十里之内无树、无山放眼只是一片柔和的蓝。
被风浪折腾了一夜此刻大伙一个个脸色苍白精疲力竭却谁也不愿入睡。扶着甲板的木栏像舰队尾部眺望心中默默数着船只的数目。
一、二、三、四…一共五十二艘有十三艘战舰已经不知去向。那意味着至少三千多条生命交给了昨夜的风雨。
“唉!”有人叹息了一声抬头去看头顶久违了的阳光。入眼却是一片醒目的白。军舰上云一样的白帆高高挂着借着风力推动战舰劈波斩浪。
“原来这船与后面的水师战舰不同。”有人望着高耸的主桅低声说道。终于明白文天祥并不是拿大伙的性命来做赌博。脚下的战舰躯干和大宋原来的战舰差不多宽却有原来的三倍长。三根主桅高耸入云桅杆下横横纵纵挂着四十几片帆。一些帆片被风鼓得浑圆另一些帆片却没有张开用缆绳卷着。显然为了照顾整止舰队的步伐战舰并没使足全力。
“苗将军破虏军中这种战舰有很多么?为什么来的不全是这种船?”幼帝赵昺站在船尾眺望着长长的舰队问道。
经历一次生死边缘的徘徊和昨夜的风浪他仿佛瞬间长大。眼前也仿佛瞬间被人打开了一道门般看到了皇宫内很多不曾看到6秀夫等人不会也不曾教导给他的东西。
比如这船、这帆、罗盘、舰炮、还有契约职责等一系列似懂非懂的概念。
“不多就这五艘刚刚下水没多久!”苗春指了指不远处另一艘战舰的侧舷说道“水师所用战舰目前还多是旧舰改造的。陛下可看船漆下面的痕迹只有这种大块厚板的新式战舰才能抗得住海浪。”
“嗯!”赵昺点点头对苗春的话似懂非懂。
“具体细节末将也不得而知。末将听说这船是根据福船、广船和阿拉伯船的结构参照文大人给出的图纸而建改进过很多次。船身多用得是整料不像我大宋原来得战舰全是由短板拼成……”苗春搔搔头皮尴尬的解释。新船为什么建造成这种样子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建成这种样子后船快了许多航行时也平稳了许多。
“原来色目人除了航海还懂造船!”赵昺结合昨夜对灰头老者的印象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们懂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多。他们懂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不少。反正反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了他们的本事咱不吃亏!”苗春笑了笑看看不远处竖起耳朵听自己与幼帝谈话的6秀夫提高了声音说道。
他突然现赵昺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千万不能跟着行朝那些读书人学呆了一辈子就死抠半本《论语》。今后有机会他下定决心要偷偷教赵昺很多东西有些是他从战场上领悟的有些是他从文丞相那里学来的有些是他从色目人、法兰克人甚至更远的民族那里听说的。
总之文丞相让自己把幼帝带出重围自己就不能再把他陷进另一个让人绝望的重围里去。望着慢慢走近的6秀夫邓光荐等人苗春心里暗暗地想。
“苗将军咱们准备去哪?”6秀夫慢慢走进低声问道。突然间他对面前这个看似粗豪的将军充满了戒心唯恐自己一个疏忽让他把皇帝拐带了去。
“这也是我准备为皇上和6大人的事情此时我等航向正东。可去流求也可去泉州。流求远离福建和两广北元目前没有舰队可攻入。闽乡侯打算在那里为陛下重建行宫文丞相也会派军前来护驾!”苗春抬起头大声目光深邃得如眼前的大海。“另一个目的地是泉州张弘范取下崖山后立刻会强攻福建达春的兵马已入汀洲。此刻我等到底船向何方请6大人明示!”
第一章 劫(二)
“报!大都督宋军分为两路一路撤向宫山另一路撤向庆元!”细雨中一个盔斜甲歪的斥候飞身下马伏在泥地上汇报道。
“再探有情况火汇报!”两浙大都督范文虎挥挥手大声命令。
“是!”斥候跳上马背身影慢慢消失在绵绵细雨后。范文虎轻轻叹了口气看看泥浆里摇摇晃晃的弟兄再看看远处浑浊的龙泉溪对左右亲兵吩咐道:“传本帅的命令各队兵马减缓行军度切莫贪攻冒进中了破虏军的奸计!”
再有百余里就进入福建了每前进一步范文虎心中的不安就多上几分。保卫两浙安宁是他的职责所在所以他不得不对破虏军尾随追击。但麾下士卒已经被拖得疲惫不堪无力再战这是事实不由他不处处谨慎。
“是!”衣甲比斥候稍为光鲜的传令兵接过令箭翻身跳上比驴子高不了多少的战马。浑身是泥水毛脱的东一斑西一块的战马晃了晃勉强没有卧倒在地。蹒跚着张开四蹄子载着传令兵向队伍各方“跑”去。不一会儿人群里就响起了吆喝声“大帅有令大帅有令缓步慢行不得贪功冒进。缓不慢行不得贪功冒进!”
大队人马的度一下子停顿下来几个士兵借机蹲在了泥地里捶腰敲腿仿佛已经累瘫倒了般。
“嗤!”两浙东路宣慰使田凤鸣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不满地带住了马头。敌军撤退的度已经接近乌龟在爬每天不过四十里。而范文虎的追击度更慢通常是敌军停了他亦下令扎营敌军不走他也决不整军。十几天来两军就这么相跟着保持着十里左右的距离。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范文虎正带着两浙的新附军收复失地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范文虎欠了破虏军好大的人情正万里相送呢。
“田大人破虏军的李兴和萧明浙俱是一时名将所以本都督不得不谨慎应对!”范文虎听到了田凤鸣的冷哼放慢战马微笑着解释。
“是啊是啊范大将军用兵仔细不贪功大有古之名将之风。下官佩服佩服!”田凤鸣拱手为礼慌慌张张地附和。
“知道本帅难处就好!”范文虎的笑容看起来比天色还阴一拨马头向队伍后方去了。把个田凤鸣干在当场前进也不是跟上也不是歪着嘴巴不住苦笑。
李兴山贼出身曾经带人马勤王临安失败后投降过大元在成为破虏军将领之前一直是邵武大都督黄去疾麾下的一个小下千户。在新附军中比起范文虎的身份和名望不知道差了多少倍。至于萧明哲不过是个中过进士的书呆子连名将的边儿都沾不上。而这两个人在范文虎嘴里居然都成了名将真是一个大笑话。
范文虎肆意夸大敌将能力分明是消极避战之举。这点田凤鸣心里明白但他没胆子与范文虎争谁不知道两浙是范文虎的地盘在这里他只手遮天。前任浙东宣慰使陈岩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血的教训让田凤鸣不敢造次。
去年当时的浙东宣慰使陈岩仗着皇帝的宠信强行命令各地将领出兵福建讨贼。兵马还没聚齐他就被人击杀在巡视的路上。事后朝廷认定此案是破虏军的探子所为但明白人都知道如果不是范文虎刻意削减陈岩的护卫破虏军探子没那么容易得手。甚至有人坚信所谓破虏军探子根本不存在陈岩之死就是范文虎亲的亲信所为。
纵使心里再不满田凤鸣也不敢离开范文虎的大营。两浙各地被破虏军搅成了一团乱麻山贼流寇四起攻四处攻城掠地杀官吏开府库。对为蒙元做事的汉官一律杀之而后快。如果离开了新附军田凤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听见第二天的鸡叫。
正在心里自叹苦命读了半辈子书好不容易熬上了个地方大员却又逢乱世的时候。突然间田凤鸣又听见了马蹄声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向远方望去只见几个斥候接二连三地跑了回来。
“报启禀大都督萧鸣哲部渡过瓢溪水在瓢溪东岸扎营休息。李兴部退入庆元关城落锁!”斥候大声汇报着眼中充满对休息命令的期待。
庆元城距此大约十里之遥即使大伙今晚能兵临城下也没力气攻城。瓢溪距此不多不少恰恰也是十里。大伙千辛万苦赶过去也提不起精神渡水。“累死了!”几个士兵们懈怠地放下武器乱哄哄地议论道。根本不管大都督就在不远处可以清晰地听见大伙的抱怨。
仿佛看出了斥候的心思体贴下属的两浙大都督范文虎大声命令“传令下去找高坡扎营。伐树烤火明天一早继续追击把破虏军赶出两浙!”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响起了一片欢呼“都督英明!”“都督仁慈!”“都督神武!”操着各种口音的马屁声有如潮涌。士兵们扔下刀枪卷起旗帜撒羊般散了开去。
马背上的范文虎四下挥手很享受周围的欢呼声。这是他的家底他的部曲谁也甭想谋了去。至于朝廷和破虏军怎么打张弘范那边抓没抓到小皇帝那是别人的事与两浙无关。
追破虏军?笑话破虏军是那么好追的吗反咬一口怎么办。朝廷从来就没给新附军过饷补充过器械万一将士们战死了怎么办?拿什么补充?范文虎清楚的知道有了麾下这二十万人才有自己大都督的位置没有了士卒自己什么都不是早就像牌位一样挂满灰尘了。
“都督……”田凤鸣近范文虎欲言又止。
“田大人有何指教啊莫非觉得本督处置不妥么?”范文虎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依然是笑容但是这种笑容却令人头皮炸。
“不敢不敢卑职只是想过来跟都督打个招呼.”田凤鸣脖子一缩陪着笑脸答道。想说的话全给憋回了肚子。本来他想提醒范文虎一下两支后撤的破虏军动作反常照理说崖山被张弘范所困他们欲前去解围应该日夜兼程才对没理由一天只行四十里。况且从破虏军以往的表现上来看他们的行军度可用疾如火迅如风来形容。这般走走停停的明显是有所图谋。
“田大人是担心敌将别有所图对不对?”范文虎看见田凤鸣对自己敬畏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说话的语气愈张扬。“本督与文天祥是旧识知之甚深。此刻他才不会去援救崖山故意缓缓撤兵不过是拖延战机保存实力而已。所以本督亦不能将其逼得太急免得他情急之下反咬一口。反正眼下他已经是苟延残喘待张弘范大人东下福建之时本督再派重兵竟全功与一役就是。”
“是是都督英明!”田凤鸣装出一幅受教的样子答道心里却对范文虎的话好生不以为然。
战报上说张弘范已经把残宋行朝困在了崖山不日可将残宋彻底消灭。可以想象宋主一亡会给破虏军上下带来多大震动。趁此机会张弘范、达春汇集四十多万大军攻入福建必然会势如破竹。范文虎那时再抖威风不过是趁火打劫一番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
正在他腹诽范文虎刚愎时听眼前这位两浙大都督又自顾说道:“至于田大人担心敌将有什么图谋也并非无一点儿道理。这样吧本帅拨你五千兵马向东三里别立一营。如果敌将前来袭击咱们就一举把他歼灭如何?”
“下官大都督……”田凤鸣语无伦次地答道。肚子里将范文虎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此刻范文虎本部带着不下十五万兵马却让他领五千人去东向扎营。说是与大营遥相呼应实际上是给大营外围加了一道防护。退往宫山的破虏军不来则已若来第一件事就要攻打自己的营寨。到时范文虎等自己与破虏军斗得两败俱伤时再赶过来拣一个现成便宜。至于自己这个诱饵的死活估计根本没人会放在心上。
“怎么田大人怕了吗?难道咱二十万兵马能怕了他两万破虏军不成!”范文虎皮笑肉不笑逼视着田凤鸣的眼睛问道。
一道寒气扑面而来刺得田凤鸣登时矮了三寸。望着范文虎那刀一样的目光他觉得浑身冷被雨水透了的长袍贴在身上仿佛结了冰了般扎得骨头生疼。咬咬牙把心一横大声答道:“下官听命今晚一定忠于职守誓死护卫大都督安全便是!”
“如此有劳田大人!”范文虎从亲兵手中抽出一支令箭亲自交到了田凤鸣手里。看看对方吓得白中透着死灰的脸心中大乐。暗道:叫你还敢在背地里指摘本都督的不是想逞英雄么吓死你这书呆子。
一口恶气出完了范文虎却不敢真的葬送了这个新任的浙东宣慰使。田凤鸣是文官跟着他在军旅中混实在是万不得以。如果真的被人袭营杀死了皇帝追究下来两浙新附军中少不得有人要出来承担责任。想到这一层范文虎又从亲兵手中拔出一支令箭大声喊道:“铁雷上前听令!”
“末将在!”人群中闪出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扯着嗓子答道。不像其他新附军将士那样满身泥浆邋里邋遢。此人混身上下收拾得极为齐整黑盔黑甲护胸钢板擦得铮亮半点泥星都不沾。虎背熊腰胯下战马和人一样膘肥体壮。伸出右手来接范文虎的将令左手里却自始至终提着一杆长矛时刻都可以刺出去夺人性命。
“你带本部三百契丹武士跟着田大人保护他的安全!”范文虎仿佛很满意麾下悍将的表现笑着命令道。
“是末将誓死保护田大人!”被唤做铁雷的将领收起将令策马远离。跑出几百步后举矛一呼立刻有一队身穿罗圈甲的武士从人群中涌了出来。与身边的其他新附军士卒不同这些人衣甲鲜明骨骼高大一看就知道是十几万大军之中的精锐。
“田大人这是万岁钦赐给本督的契丹铁卫共五百人。本督拨一半给你。如有不测这三百人个个可以一挡十护得大人安全!”
契丹族武士一直有骁勇之名女真灭辽后对契丹人颇为忌惮曾想尽各种办法控制其族人数量针对契丹人的时间长达一个月以上的大屠杀见于史书多次。铁木真在草原上崛起后契丹人为了复仇纷纷赶去投靠在灭金战争中居功至伟。他们强大的战斗力引起了蒙古大汗的猜忌。为了分散契丹人的力量同时也为了拉拢有功之臣历代大汗经常把赏赐契丹部曲作为对武将的一种极高级的奖励。蒙古将领们也喜欢这些身形远比蒙古人高大体魄和蒙古人一样强壮的战士每每以麾下拥有多少契丹侍卫而自夸。范文虎一次拿出三百契丹武士来保护田凤鸣的确算得上是大手笔。(酒徒注:后契丹族整体消亡与其族人善战有很大关系。)
“如此多谢大都督!”田凤鸣见范文虎的确拨了军中精锐给自己胆气稍壮低声道谢领命点齐兵马殃殃而去。
他是文官知道自己的真实斤两所以也不敢去得太远。约摸着离开范文虎大营两里左右就止步不前择了块地势稍高的土丘扎了营把三百契丹武士的营帐紧紧地护在了自己的中军帐外围。
好在那契丹将领铁雷被人差遣惯了并不因为田凤鸣胆小而违抗他的命令。与几个新附军将领配合着把整座大营扎得滴水不漏。看到这种情况田凤鸣心中的恐惧又减少了几分脊背上不再冒冷汗。吃过晚饭装模作样的巡了一次营便早早的躲入了自己帅帐中。
此刻细雨已停四下里蛙声如雷。田凤鸣心想着到了浙东之后在范文虎这里受到的种种委屈;想着还要花多少银子打点才能买通阿合马大人让他给自己调到一个安稳处上任;想着年少时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和现在仰人鼻息的现实倦意渐渐上脑。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长时候正梦见自己一路加官进爵位列三公封妻荫子的当口猛然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声喊道:“田大人醒醒敌军劫营!”
“劫营?”听到这两个字田凤鸣一跃而起睡意登时散到了九霄云外。一边手忙脚乱地向身上套铠甲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牵牵本官坐骑快敌军敌军离离中军多远?”
“大营处传来火光敌军劫了大都督营寨。何去何从请田大人明示!”契丹武将铁雷上前一步躬身回答。
“且待我看!”田凤鸣听到敌军不是针对自己心中的畏惧立刻被羞愧所取代。推开众将大步出帐举头向西看去只见白日范文虎扎营处火光熊熊黑夜里也不知道多少人马在混战。
“田大人我等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个新附军上千户走到田凤鸣身后躬着身子问。
“敌敌军来了多少兵马?”田凤鸣望着远处的火光颤声问道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是好。白天讥笑范文虎消极避战待轮到自己头上才现出战的决定如此难做。
“末将不知敌军未现我等在此。所以绕过我等直接劫了范都督的本营。我等是否前去救援请大人示下!”几个新附军将领同声答道满面真诚。契丹武将铁雷甚至跳上了马背只待田凤鸣一声令下即率部杀出营门。
远远地传来了几声手雷的爆炸声。田凤鸣心里一哆嗦眼神不断向四下飘。土丘下荒芜了的水田里野稻子已经长得像人一样高。隐隐约约几十点蓝色的火焰在稻杆间飘荡不知道是萤火虫还是无人掩埋的腐尸飘出的鬼火。
二里外范文虎本营的处的火光越来越亮。滚滚黑烟间不断有旗花火箭拖着亮丽的焰尾自天空滑落那是范文虎出的命令诸军向他靠拢的信号。
“大人到底怎么办您倒是说句话啊!”穿着新附军上千户服色的将领大声催问。中军帐外几千士卒整好了队黑压压站了一大片。
几个低级军官用眼神相互沟通着嘴角间隐隐涌出几丝带着嘲讽的笑容。
刹那间朝廷的恩德、范文虎的傲慢、还有为官的职责在田凤鸣心中反复交战。把心一横他飞身跳上战马从腰间抽出宝剑指向苍穹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范大都督对尔等有恩危难之时我等岂能见死不救…….”
所有将领愣了一下面孔上浮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此刻敌暗我明局势凶险。众将火随我向北出击然后转道西向在龙泉溪下游搭建浮桥接应范大都督回撤!”
“是大人!”铁雷等将领大声领命哭笑不得地带着队伍“杀”出了营门避开西侧范文虎的大营向北“杀去”。五千人马偃旗息鼓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二里外火熊熊地烧着。范文虎的帅旗在火光中轰然而倒。
第一章 劫(三)
李兴弯弓搭箭一箭射落范文虎的帅旗。紧接着把大弓扔进贴身侍卫怀里从背后抽出马刀纵马突入敌军当中。
几百名骑兵跟在他身侧策马挥刀如虎如羊群般从混乱不堪的新附军当中踏出一条血河来。
文天祥给李兴和萧明哲的将令是缓缓撤回福建寻机歼灭敌军一部打痛范文虎让他在接下来的福建保卫战中无所作为。经过与参谋人员商议后李兴和萧明哲现这项任务完成起来有点儿难。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新附军的战斗力强大而是因为范文虎这个人根本不能以常理来衡量。
简单一点儿说这个先是靠做了人家女婿换来大宋军职然后把长江防线拱手卖给北元的范大都督根本不认识羞耻二字。只要你不把他的命要走不把他所依仗的万余核心的部曲打光了他就像个苍蝇般没完没了地纠缠你。无论打多少次败仗损失多少人马他都不会在乎。打了败仗他会向上边报告说是战略撤退。损失了兵马他会从当地百姓中“补充”。核心部曲中随便派出几个士兵来就可以抓到数十百姓。原来的士兵就可以升官为百户千户两浙新附军人数就会迅恢复原状。靠这个办法范文虎在临安战败后不到二十天就把在临安城下损失的几万人马“补充”了回来。两浙的几番恶战张唐、杜浒、李兴、萧明哲四部每部消灭的范家军都不下两万但范文虎麾下依兵马加在一处依然是二十余万只多不少。
这二十万人数是他富贵和功名的根本有了这个数字范家才能坐稳两浙第一豪门的位置他范文虎才能保证在忽必烈眼中地位不倒。至于临时抓来的自备兵器铠甲的百姓有多大战斗力范文虎不在乎他也没打算真的凭着这些人和破虏军硬碰。他只打算在元灭宋的最后一战中赶上去打打外围的太平拳从厚厚的功劳簿里分几页出来给自己的官位下垫几块镀过金的砖头给自己子孙留一些可以让元庭重视的功绩。
所以范文虎跟在回撤的破虏军身后不战也不走。破虏军停他就停破虏军撤离他就尾随前进。偶尔破虏军反击范文虎立刻壮士断腕扔下一部分非嫡系士卒断然后撤决不给萧、李两人留下和自己碰面的机会。
李兴和萧明哲反复核计制订了一条颇为冒险的计策。先分兵撤离然后各自掉头回杀避开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直扑他的中军。如果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对他忠心不二现情况后迅回援破虏军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得不放弃范文虎从重围中突出去。如果范文虎布置在外围的警戒人马不敢回援或者回援动作稍慢。两支破虏军就可以做一次钳形配合击溃范文虎的中军嫡系让他短时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
参谋们根据新附军的士兵作战力军械铠甲配备情况行军度和范文虎的扎营习惯等情报很快敲定的行动细则。破虏军中没有久经沙场的名将注定他打不出官渡之战、淝水之战这种一战定乾坤的决定战役来。但这也让破虏军上下对将领个人智慧的要求降到了最低不会奢望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传奇。而是踏踏实实地协助参目人员将一些战争的因素量化带入布局谋划当中。例如后勤补给的计算敌军人马中老兵人数和新兵人数的分别统计强弩、硬弓和重甲在敌军中的配备情况等。根据这些情况再制订出相应的计划来供主将选择。
如此一旦行动展开除非自己这一方主将过于白痴或者敌方将领是个盖世英才否则结果都不会太出乎人的预料。
显然范文虎不是什么名将。他老老实实地按自己的习惯扎了营也按自己的习惯在中军外围南方和东方两个方向布置了外线营寨。唯一的变化是今夜他放在东侧外围营寨的主将是田凤鸣这个文职而田凤鸣现中军大营被劫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
田凤鸣一逃萧鸣哲这路破虏军立刻没有了后顾之忧一直负责监视东侧敌军行动并量力进行阻击的斥候们立刻在空中打出了相关信号。萧明哲看到信号马上对战术做出调整全军扑向范文虎的后路。
后阵一乱已经被李兴冲得焦头烂额的范文虎立刻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在他眼中对面不远处那个呼喝酣战的宋将简直就是个莽夫作为一军主帅不在后阵擂鼓助威监督麾下将士冲锋而是提着把血淋淋的刀冲在最前头专往新附军的薄弱之处杀。片刻之间范文虎布置的阻击阵地已经被他突破了三重每一次突破后他都立刻拨转马头利用战马的冲击力将这一层新附军分隔成碎块。然后破虏军步兵就会排着队杀过来将不肯放下武器的范家军一一格杀。
“火箭令左营和右营人马向中军靠拢!契丹铁卫准备出击!”范文虎低声喊道同时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此刻营寨内被着了火的帐篷照耀如白昼般亮他已经不敢再挑起帅旗也不敢大声呼喝。包括李兴在内来袭的破虏军中有几个人箭法甚高已经两度射落了他的帅旗现在双方距离不过二百步如果被人看出自己是主帅说不定李兴那个莽夫就会拉弓射过来。虽然身上的猴子甲的防护力惊人范大都督可不想亲自去试黑漆弓的穿透力和猴子甲防护力那个更好些。
亲兵会意地点点头跑开数步点燃一支火箭。凄厉的嘶鸣声和绚丽的焰火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左右侧新附军将领一看立刻奋不顾身地向中军靠拢过来。而范文虎和自己的贴身侍卫却趁着这功夫悄悄地拨转了马头。
“做女婿换功名的小子哪里走!”身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范文虎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晃蓦然回只见李兴放弃对手拨马向自己冲来。
“坏了上当!”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立刻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计。
中军战旗被射落后李兴也失去了目标乱军之中根本不知道范文虎转到了哪个方位。旗花火箭一出他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范文虎的亲兵。报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喊了一嗓子。居然真的让范文虎回了头。
李兴脚磕马腹策马撞倒两个新附军。弯刀一挥借着战马的冲力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新附军千户抹去了半截。
胯下的战马雪无痕是破虏军用钢弩从北方换来这匹产自上京辽国马只有四岁口跑起来就像风一样。几个新附军骑兵冲过来拦截他被雪无痕纵身一跃就甩到了身后。跟过来的破虏军骑兵立刻迎上去将李兴的后背护住根本不给别人从背后伤害他的机会。
一杆铁矛迎面刺来借着火光李兴看到对手凶悍而茫然的眼神。不止一双在对手的身后和身侧还有三十个脸上带着同样绝望的武士。那是范文虎麾下的契丹铁卫忽必烈赐给范文虎的私兵如果范文虎死他们全部要殉葬。
长矛一往无前直奔李兴小腹。马背上的武士狞笑着身上的甲叶在颠簸中出哗哗的声响。这一矛他算得相当精确纵使无法将李兴挑落下马对方手中的马刀也砍不动他护身的精钢罗圈甲。
刀侧与枪尖相交擦出一串凄厉的火花。李兴用刀侧面将刺来的矛杆拨歪借着马冲到了对手近前两匹战马在相撞前的瞬间彼此错开李兴的手腕一压刀刃偏斜下快从对手身侧冲了过去。
长长的刀刃在对手的战马身上划过开出了一条暗红色的口子。眼角的余光中李兴看见那个契丹人手拼命想安抚坐骑结果血如喷泉般从马刀切开的口子射了出来然后他听见了契丹武士的落地声和战马无助的嘶鸣。
科学院专门为骑兵设计马刀样子细长刀背轻薄不利硬砍但利于划切。对付契丹骑兵上身的罗圈甲有不逮但对付战马的皮肤却是轻而易举。一旦造成创伤就会血流不止对方的骑兵就会变成步兵进而被接踵而至的奔马活活踩死。
跟着李兴冲上前的破虏军骑兵没有李兴般娴熟的身手与身披重甲的契丹铁卫接触后几把马刀剁在了甲叶上没给对手造成实质伤害。久经战阵的契丹武士立刻捕捉到了战机将破虏军士兵打于马下。战马的嘶鸣声引起了李兴的注意马刀在自己与放对的契丹武士毫无遮挡的喉咙处划过后李兴收刀从马鞍后摘下骑兵弩转身射了回去。
如此近的距离追过来的契丹武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到短弩扎在自己的眼眶里。随即李兴放慢马拨转马头再次杀了回来。
一个契丹武士挥矛迎上李兴拨开对方矛头马刀用力一抽将武士的左手齐腕切断。没等长矛落地李兴弃刀抓矛双手一拧矛杆借着马力将矛尖刺向另一个契丹武士的胸口。
“砰”地一声闷响酸麻的感觉从腕间传来李兴的身体在马背上的晃了晃又瞬间坐直。他对面的契丹武士的腹甲上被撞出了一个大坑整个人鹞子般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半空中翻了几下一头栽落于地。嘴角、鼻孔、眼睛、耳朵一同流出血来眼见就不得活了。
得到强援的破虏军骑兵出兴奋地叫喊渐渐靠拢起来再次结成攻击阵型。破虏军高价换来的北方战马冲击力远远好于对手。马背上的骑兵们越战越勇遇到身穿皮甲或者没有铠甲保护的新附军则用马刀劈砍遇到身穿罗圈甲的契丹武士则远远地用手弩射杀。转眼间在范文虎急召过来的护卫士卒中间再度撕开了巨大的缺口。
就在这个时候营寨外围突然传来嘈杂的喊杀声。范文虎留在主营南侧的士卒在主将的带领下杀穿破虏军的阻击阵地冲了回来。破虏军的腹背受敌阵脚登时有些乱。
“只杀范文虎无关的人闪开了!”李兴见敌军越聚越多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人数远远不足灵机一动大声喝道。
新附军靠拢过来的势头登时缓了缓有些人趁带队的军官不注意偷偷地向后挪动脚步。剩下的契丹武士却放弃对手拼命向他冲了过来。
“不好!”李兴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蒙古军中一直有长官战死逃脱护卫要被统统杀死殉葬家属充做官奴的习惯。如果护卫与长官同时战死在阵前他的家人就会得到朝廷的抚恤子孙也会根据情况被授予一定武职。这些身材高大的契丹武士明显是范文虎的护卫家人估计俱在北方。如果范文虎被杀他们谁都逃不脱关系。所以所有人都向李兴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兴又挑翻了两个新附军军官的时候几匹战马同时冲上。当先的一名契丹武将纵马提枪直取李兴胸口。好李兴一见自己已经避无可避双手拧矛脚跟一碰马肚子对着契丹武士冲了过去。二人双矛互对各不想让。
三十几步的距离转眼被双马缩近矛尖处的寒光已经清晰可见。契丹武士咬牙切齿脸色铁青不闪不避。李兴紧夹马腹毫不退缩。周围酣战的士兵纷纷呐喊起来暂时没有对手者甚至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向了马背上对冲的二人。
马头相接契丹武士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轻轻侧了侧身子。李兴把腰稍微弯了弯口中爆出一声大喝长矛端得纹丝不动。
“砰!”沉闷的撞击声震撼了战斗在周围的双方所有士兵。没人看清楚那一瞬之间生了什么。闷响过后二人同时落马两匹战马嘶鸣着交错跑开又慢慢停住脚步嘶鸣着跑了回来。
冲过来的双方士兵同时一愣不约而同放弃对手奔向己方将领落地之处。
泥地上契丹将领仰面朝天双眼不甘心地望向天空。肚子上插着一杆铁矛血从罗圈甲的缝隙中缓缓流了出来。
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李兴仰面而卧碎裂的护胸板甲被甩在一边血顺着内衬的精钢锁链的缝隙涌出染红了半边身体。就在此时地面上的李兴动了一下捂着肩膀摇晃着站起拉过雪无痕飞身跳上。顺手接过一把破虏军士卒送上来的马刀呼喝着冲向了新附军将士。
百余名破虏军士卒紧随其后。
契丹武将在关键时刻的胆怯行为让李兴拣了一条命就在他侧身避矛的刹那李兴的腰弯了弯。两个不同动作的结果是契丹武将的长枪失去准头刺在李兴的右胸处。挂在细链锁甲外的龟板形护甲被巨大的撞击力砸得四分五裂长枪上的力道也多半被护甲分散了去刺破锁甲后无法再多进入李兴身体半分。而李兴手中的铁矛准确地扎进了对方的小腹。
新附军将士哪里知道其中有这多关窍望着“刀枪不入”满身是血的杀神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李兴一马当先切入敌军转眼将近前的新附军阵型冲散。
紧接着李兴又挥舞着马刀从人群中杀了出来边冲边向所有新附军将士喊道:“范文虎早溜了你们不逃跟老子较什么劲?”
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将领举目四望人群中果然已经不见范文虎的踪影。而大营后侧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一杆“萧”字大旗当空飞舞旗帜后不知道有多少破虏军从那个方向杀了过来。
剩余的契丹铁卫再次寻觅了一遍不可能出现的范文虎看看浑身是血的李兴留下钦佩的一瞥率先撤了开去。临近的新附军将领见状紧跟着撤向西撤走。附近的新附军士卒本来就已经被杀得胆落见长官败走一声喊扔掉武器四撒腿跑了开去。
转眼间战场形势逆转。几千破虏军将士占据了完全主动局面在低级军官带领下追着十倍于己的新附军厮杀。而被他们追赶的新附军士卒跑得动的决不回头迎战。跑不动的则扑通一声跪倒在泥地上叩头如蒜。
“追莫跑了范文虎!”李兴大声喊着面色苍白如纸。眼前的场景他曾经见到过那是当年宋军被元军追杀的时候。从那时起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能这样追杀元军一次。
萧明哲远远地冲了过来死命拉住他的缰绳。李兴回头看见是萧明哲赶到精神头一松身体晃了晃趴到了马背上。
第一章 劫(四)
当李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午时。天完全晴了久违的阳光从云缝隙中洒进来洒在窗外的竹丛中。快拔节的新竹散出缕缕幽香和屋子里的药香味道一起振奋着人的精神让人按耐不住想爬起来拥抱阳光下的世界。
李兴动了动锥心的感觉从右胸口传来疼得他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冷汗立现。几个在一旁忙碌的大夫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赶紧跑了过来照看眼中的目光又是欣喜又是崇拜。
“我在哪?”李兴看了一眼自己被白纱裹得像综子一样的身体低声询问。
“将军在庆元县令李大人府。将军感觉怎样除了右胸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将军可醒来了倘若再不醒草民只好弃医务农了!”为的大夫帮李兴正了正枕头饶舌地答道。
李兴用左手扶着右腕轻轻的地将右臂抬了起来小心翼翼活动了两下笑着答道:“还好右臂没断。其他地方都是小伤不妨事有劳金大夫了!”
李兴床前这个大夫姓金用得一手好药只是人饶舌了些。并且喜欢引经据典地卖弄一些文辞以儒医自居。见李兴跟自己客气金大夫登时骨头一轻嘴巴立刻合不拢滔滔不绝地说道:“哪里哪里能为将军疗伤是草民的福分。前夜将军匹马单骑杀得敌军魂飞魄散龙泉溪畔血流成河……”。
“行了行了金大夫你再不打住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前夜?前夜战果如何抓到范文虎了么?”李兴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打断金大夫的挥把话题岔到别处。
说道战果金姓大夫就知道的不太详细了。破虏军缺乏医官他们这些大夫都是李兴在破虏军回撤时从民间强行拉进军中的。短时间内还融不到军旅当中接触不到太核心的消息。勉强给李兴讲了半天翻来覆去不过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八个字具体的敌我双方伤亡数字和中级将领战损情况一概说不清楚。
“好了扶我起来吧我去找个参谋问问!”李兴听得索然无味低声吩咐道。经过破虏军内部的熏陶与实战积累他已经脱离了过去那种以单纯的胜负来战争的阶段而是学会了把战场的细节量化通过具体数字来检验最终成果。
“那那怎么行。您要有个闪失将士和百姓不得把我活剐了!”金大夫闻言赶紧用双手按住了李兴。一边压着李兴躺好一边冲着外边喊道:“来人李大将军要召见参谋赶快去找!”
“什么大将军尽胡说!”李兴伤后体虚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笑着骂道。
“李将军横枪竖马威震敌胆今后两浙小儿闻将军之名不敢夜哭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金大夫一口气解释道。原来前夜一战新附军大败。溃军四散逃命之时为了给自己遮羞刻意夸大了李兴的作为。此刻附近几个州县百姓都知道破虏军中飞将军李兴的名号慕名而来劳军的不下万人。若不是他一直昏睡着县衙的大门早就被百姓挤破了。
正说话间就听见远处传来鞭炮声响人声就像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不止。在震天的欢呼声里李兴分辩出了“李将军!”三个字心口突然一热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跟在蒙古人身后耀武扬威时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这般待遇。虽然那个时候自己杀的人也不少冲锋陷阵时一样勇敢。
“李兄醒了?”门外传来的问候声打断了李兴的遐想。萧明哲带着几个破虏军将领大步走了进来。
“皮外伤不妨事。萧兄弟门外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李兴挣扎着抬高脑袋讪讪地答道。门外的百姓把功劳都归到了他一个人头上欢呼声虽然令人自豪却也容易惹来麻烦。特别是在萧明哲等跟着文天祥从百丈岭上下来的老破虏军面前李兴可不想留下揽功自傲的印象。
萧明哲挥了挥手命令几个医官先行退下。然后俯下身来笑着解释道:“前夜一战李兄威名远播。参谋们认为这个条件可以利用就在顺势在百姓中推了一把于是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萧兄弟你这岂不是折我的阳寿!”李兴恍然大悟笑着抱怨道。破虏军一直比较注意在百姓当中的口碑丞相府有专人负责编写报纸、评话等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跟北元争夺民心。萧明哲这样做肯定也是出于如此考虑。但把本来属于他自己的功劳推到别人头上这份心胸令李兴端地佩服。
“岂敢”萧明哲抱了抱拳夸张地后退了几步说道:“从页特密实、索都到张弘范北元随便拉出来一个将领都号称百战百胜。害得大伙没跟他们交手底气先弱了三分。其实还不都是凡夫俗子用兵也会有疏漏。如今咱也造一个名将出来吓唬一下鞑子。让他们动手之前先折几分锐气!小弟这个身板说成万夫不挡也没人信。只好委屈李将军一下穿上这身行头…….”
“哄!”左右将领见萧明哲说得有趣一齐笑了起来。大伙都经历过民军、溃卒、百丈岭新丁和破虏军老兵四个阶段的转变知道当年与蒙古军接战时心中的恐慌。而今回头看来其实双方战斗力相差并没有当时感觉的那样大。当年被蒙古人赶鸭子一样追杀体力和装备的差别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导致屡战屡败的缘由却是大部分人在交战之前信心已经溃了。
笑了一会儿话题又走向正轨。萧明哲知道李兴心急简要地向他描述了前夜的战果。两万破虏军损失两千三百多人却取得了击溃十六万敌军的惊人战绩。当夜杀死敌军五千多人抓了两万多俘虏。至于击伤多少目前还无法统计。
在契丹铁卫挡住李兴战马时范文虎带着亲兵跑了。大伙在后边追了半夜直到天亮才从俘虏口中得知范文虎已经退过龙泉溪逃往松阳方向。带在身边的士卒不到一万剩下的要么走散要么被其他将领带着北返去金华、绍兴一带和流寇抢地盘去了。
一些将领鄙视范文虎为人暗中派人与破虏军联络希望破虏军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不再追赶。他们回到驻地后一定洗心革面待“王师北上之际修路搭桥做马前先锋”。虽然这些人的话不可相信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今后范文虎想像原来一样指挥新附军诸将怕是有些困难了。
“我已经派人去告知浪里豹、钻山鹞子等人范家军已经散架的消息。两浙境况今后如何就看这几位的作为了!”萧明哲见李兴眼中隐约带着失望的神色笑着说道。
“那些豪杰?”李兴愣了一下旋即醒悟到其中关键指着萧明哲的鼻子笑道:“好你个萧将军借刀杀人这种计策你也玩得出来!”
“岂敢岂敢。只是给鞑子头一个借口而已我不帮忙范大将军早晚也是个死罪!”萧明哲拱拱手故作谦虚地答道。
诸位将领们又出了会心的一笑都知道范文虎这个奸贼阳寿将尽。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等人都是两浙有名的悍匪。此番张唐和杜浒横扫两浙一干草莽英雄跟在破虏军身后实力大涨每支队伍能战者现在都有几千人。如果范文虎不经历这次大败还有实力把众豪杰逼入山区维护好两浙治安。但前夜一战范文虎把临阵脱逃不但丢光了嫡系而且丢尽了军心。再与草莽英雄们遭遇胜负就很难说了。
忽必烈重视范文虎一是因为给他高官厚禄对未降的大宋将领有示范之意。二是因为他在两浙新附军中人脉深可以约束士卒并且弹压地方。如今肯降元的宋将早就降了剩下的都是要血战到底的死士范文虎的千里马骨作用已无。而他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了对新附军的掌控力可以说在忽必烈眼里昔日的范大将军已经是个废物。对于废物蒙古人通常是处理得极其利落的。就像投降了北元的宋恭帝和谢太后当他们失去了招抚地方的效果后迅被元庭抛弃封号一降再降眼看就要变成庶民了。
想到范文虎可能死到临头都会稀里糊涂上路大伙又跟着惋惜了一回。文丞相说得好在大多数蒙古人眼里无论北方汉人也好南方汉人也罢无论张弘范也好范文虎也罢不过都是可供驱使得鹰犬没有用时自然要杀了下酒。很多汉人自己觉得北元代宋不过是改元换代急着在乱世中捞取功名。其实你自做多情贴上去高叫‘我朝武功天下无敌’并以此为荣人家却根本没把你当成同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悲哀的笑话。
听到这些议论李兴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年自己何尝不是另个范文虎总以为大宋朝廷贪腐可以成为投靠外敌的理由。经历的很多事情后才明白大宋贪腐可以成为自己造反的理由却不能相信外敌的力量可以解决这些痼疾。因为那些外来力量进入时带来的只有灾难。
萧明哲心细听到李兴的叹息声知道大伙不小心戳到了他心中的痛。轻轻咳嗽一声压住众人的话笑着问道:“两浙的新附军已经没有力量南下但福建那边战况却不知道进行得如何。所以我打算带一部分兄弟先走李兄以为如何?”
“尽管去我能起身后便跟来!”李兴非常痛快地答道猛然意识到由于风雨所阻的确已经多日收到大都督府送来的战报。想了想郑重地补充道:“我的第四标留两营弟兄看守俘虏保护彩号。剩下的人马你都带走范文虎战败的消息一传开达春老贼怕是会狗急跳墙!”
“两个营会不会太少?”萧明哲有些犹豫。留守福建的兵力不多第二和第四两个标精兵早回去一天大都督府就多一分保障。但如果只留两个营人马照顾千余名伤员并弹压两万多俘虏以待筛选李兴手中的力量未免太少。
“你忘了我是飞将军李兴!”李兴笑着摆了个姿势牵动伤口立刻疼得呲牙咧嘴。
“哄!”大伙哄堂大笑。
当下萧明哲整顿人马留下两营精兵和无法继续行军的伤号后加向福建回撤。身后没有新附军做尾巴行军度陡然加快每天除了留出短暂空闲吃饭修整外其他时间都花在赶路上。过松溪、政和每日行军一百余里。直到远远的看见了建宁府城才放慢了脚步。
看到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四轮豪华马车和建宁府敞开的大门萧明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年多来随着福建路内连接各府的马路平整、拓宽福州府特产的四轮马车已经成为了商人们身份的象征。四轮马车不擅爬坡但在平地上却远比两轮马车迅捷在舒适和安全性方面也远远好于北方常见的那种两轮模式。
一些商人手眼通天不知从何处购来的拉车用良马有的甚至比军马还神俊。有身家的人通常都惜命如果福建战势紧张这些人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继续跑邵武接洽买卖。
就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明哲抬头看去只见自己前几日派往福州报捷并向大都督府请命的信使骑在一匹大食战马上飞奔而来。几个身穿大都督府传令兵服色的士卒骑马紧随其后。
“萧将军丞相有令!”信使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喊道。冲到萧明哲面前滚鞍头下马不顾满脸油汗递上一卷包着令箭的白绸大声禀报:“禀萧将军丞相急命我部立刻沿丁水西进七日内赶到永安。力争在永安一线将元军堵住!”
“什么元军?”萧明哲大吃一惊劈手夺过了命令。
永安距离此地足有五百余里如此仓卒行军即使到了永安麾下兵马也会失去战斗力。在铜鼓山、龙岩等地破虏军都筑有炮台、关墙防守严密。怎么会这么快就被人攻破了?
“两日前杨晓荣将军已经带一标人马赶了过去。鞑子来势汹汹丞相恐杨将军势单所以特派萧将军支援!”大都督府来的传令兵低声解释道从背后拿出一份封了火漆的牛皮纸带交到了萧明哲手里。
萧明哲签好收据撕开纸袋几行熟悉的字落入了他的眼里。
“黎贵达战败投敌…”
如闻霹雳萧明哲的身体晃了晃刹那间满嘴苦腥。
第一章 劫(五)
“名为宋相实为宋贼。假民族大义之名谋一己私利之实不忠不义数典忘祖……”眼前的檄文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自己的腰眼上。文天祥的手按着桌面不住地颤抖。几支特制的狼豪细笔经不住桌子摇晃噼里啪拉接连落地在青石地板上滚出老远。
“丞相下令吧!”刘子俊在文天祥身边轻声催促道。他星夜从泉州赶回来一日夜未休未眠满眼都是血丝。配上那愤怒的神色就像一头随时可以扑出的饿虎。
负责情报和内务的刘子俊无法不怒。驻守在铜鼓山前线的黎贵达兵败投降相当于在福建路西侧防线上开了一条大口子。元军由此进入后北可攻汀洲南可下漳州东可进泉州占据了全部战场主动。这种形势的逼迫下驻守在上杭一线的陶老么所部兵马不得不放弃坚守了一个多月的防线撤向莲城。而前往惠州接应张世杰的陈吊眼部则随时面临着后路被切断兵困广南的危险。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情况从冒死突围而出的将士送回的急报中刘子俊可以推断五千余破虏军被围的局面分明是主将黎贵达一手造成。这位战败投敌的将军很可能在战前已经与达春互通款曲所以才会主动出击把麾下将士送往死地。
而黎贵达将军是邹洬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的投敌有可能受到了邹洬的支使。破虏军中有一伙人一直对丞相府不肯对朝廷惟命是从的态度不满。这派人里枢密副使邹洬是当仁不让的领。
望着刘子俊血红的眼睛文天祥觉得自己的心在颤。无论如何他不相信邹洬会做出这种事。经历了赣南会战没有投敌的人会选择在看到复兴希望的时候倒向自己的仇人么?但‘缓慢行军虚晃一枪实际上采用海路奇袭的方式救走幼帝。’这个策略除了具体执行人只有邹洬等极少数核心将领知道。偏偏黎贵达投敌后布的檄文中把整个广南战役的关键水军奇袭给点了出来并以此作为文天祥不忠于皇室拿天子性命做赌注的证明。
制订策略的时候黎贵达不在福州。他能知道具体细节肯定是邹洬私下告知的。如果是邹洬投敌牵涉到的就不止是他和黎贵达两人。整个破虏军至少有三分之一将领是邹洬带出来他们很难说与此事没有瓜葛。
“丞相下令吧还等什么难道眼看着他们与敌军里应外合将大伙辛辛苦苦积累几年的成果毁于一旦?”刘子俊得不到文天祥的回话继续催促道。
这次回福州他把内政司所有精锐全调动了起来如果现在出动他能保证在两日内将有嫌疑者全部拿下。
文天祥依然没有回答仿佛肩膀上压着千斤重担一样整个人都驮了下去。大敌当前内部清洗的事情在他记忆里不是没有过结果呢?他同样清楚。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罪名将邹洬和与自己政见不合者一网打尽实行起来容易也许实行后短时间内还能起到政令畅通无阻的效果。但长期看去这种作法带来的后果是什么?一支由自己一言九鼎指挥起来如心使臂的破虏军还是一群唯唯诺诺在上位者面前不敢抬头的绵羊。在上位者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指望他们在强敌面前义无反顾可能吗?
“丞相!”刘子俊又催了一句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涉及到邹凤叔文天祥的表现都如此软弱。
这次文天祥没有沉默缓缓抬起头来迟疑着问道。“子俊凤叔他这几天忙着些什么?”
“闭门谢客既不提回邵武整训新兵的事也不提前线的事情。仿佛一切都跟他自己无关了一般!”刘子俊气哼哼地答道。在他看来邹洬此举纯属欲盖弥彰。如果黎贵达再晚投降两天等他回到了邵武。恐怕现在连邵武也被他卖给元军了。
“走吧咱们去看看凤叔!”文天祥从树案上收回手臂低声说道。仿佛突然间想通了一个症结般脸上的表情渐渐轻松。
“丞相如果此事轻易作罢何以威慑后来者。岂不是授意他人随便谋反!”刘子俊愣了一下随即大声抗议道。
主管内务的敌情工作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妥善处理此事的重要性。邹洬通敌的证据不明显但如果不处理邹洬既意味着将来其他人通敌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内政司无法采取行动。
“子俊咱们号令天下英雄的起来反抗的话你还记得么?”文天祥不理睬刘子俊的抗议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
“不给鞑子做狗!”刘子俊大声地答道声音激动得已经开始抖。
“可没有罪证就杀自己的同伴。这些同伴在你眼里是什么?是狗么?”文天祥冷笑了一声低低的问。
不待刘子俊回答他自己说出了答案。“不是他们是咱们的弟兄从百丈岭一起下来同生共死过的弟兄。他们不是鞑子的狗也不是我文某的鹰犬爪牙!”
这是刹那间他想明白的道理。随着跟刘子俊的解释脑海中的结论越来越清晰。“如果我们连他们都不能保证我们将来何以保证天下百姓的福址。现在我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了邹洬你会佩服我的决断。将来如何保证我不以莫须有的罪名或者大义的名分杀了你!”
“丞相――”刘子俊突然现自己的声音细弱蚊蚋。仿佛害怕了文天祥一般脚步不敢加快与他比肩而行。
“如果丞相大人哪天嫌我权重要杀我怎么办?”刘子俊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会乖乖地伸出脖子让他杀么?”
答案是肯定的不会!刘子俊知道自己会反抗虽然自己一直对丞相大人很忠心但这种不把自己当奴仆和家臣想法早就埋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生根芽。
在它芽前文天祥是主公自己是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它芽后自己却为自己和理想而活着而不是别人的附庸。
至于这颗种子是谁种下的什么时候种下的刘子俊说不清楚。隐隐约约觉得是来自走在前面的文天祥但又不能确定。
“怎么不快点走难道你真的恨凤叔希望除之而后快么?”文天祥笑着回头问道。
“我啊!”刘子俊支吾了半句加快脚步追上了文天祥。自己与邹洬没有私仇并且关系还算不错。可为什么想杀了他就是因为他有通敌的嫌疑么还是因为他的政见屡屡和丞相相左?
刘子俊默默地想着他也想出了答案。其实自从自己领悟了丞相一些话的内涵后自己就一直自视为先知先觉见识高邹洬一等。对于见识低并且屡屡挡住福建展道路的人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但实际上邹洬和自己是生死兄弟一同从死人堆中打过滚的人。自己可以不赞同他的见解却没资格认为高他一头。每个人都有思考和表达思考结果的权力即使他的想法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如何荒谬。但这种权力却不可剥夺否则既不是平等而是自以为是正确者对错误者的绝对压榨。
正想着邹洬的住处到了。文天祥打了个手势命令邹洬的亲兵不必通禀。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刘子俊跟在文天祥身后踏进了邹洬的家门。临入门的刹那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
邹家对面刚刚开门迎客的酒馆中几个在大厅喝酒的人愣了愣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了酒馆向城外走去。
街道两边三三两两6续有一些行人、小贩收拾好家什迅离开整条街静了静瞬间又恢复了喧嚣。
“卖鱼啊刚捞上来的海鱼啊!”一个声音拖着嗓子喊道。
“老板给我来一条大黄花!”有人隔着街道远远地回应。雨季终于过去了难得又见了海鲜又见阳光大伙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风雨过去了听着远处的买卖声刘子俊微笑着想。抬腿走向内院看见邹洬在院子中摆了个棋盘拎了壶酒自顾自落子。
文天祥走到近前看了看一个人的棋局。笑了笑从脚下取了一个子“啪!”地一声砸在了纹称上。
“丞相来送我?”邹洬抬起红通通的双眼问了一句不待对方回答抓起酒壶扔了过来。
文天祥抬手接壶对着嘴抿了抿放下酒又下了一颗子。
“一人一招不得耍赖!”邹洬斥责了一声抬手快应了一记。
“局是你布的我开始落子已经出于下锋自然多下一子算一子。否则凭何取胜!”文天祥笑吟吟地回答手上动作却不慢一颗颗黑子摆下去。
“大伙看谁手快心快而已!”邹洬与文天祥争辩着手上动作也不肯相让一粒粒白子跟着黑子而落片刻间残局已经结束。
棋盘上的子黑白分明犬牙相错不细数无法分出输赢来。
邹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自从黎贵达投降达春并写檄文指责文天祥为宋贼的消息传来他就存了必死之心。
不死他无法赎回自己的过错。
不死他也对不起曾经生死于共的朋友。
所以他闭门谢客将练兵的心得整理了出来。然后一边下棋自娱一边等着刘子俊派人上门抄自己的家砍自己的头。
唯一不甘心的是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更好朋友解释其中的误会。
没想到文天祥亲自来了陪自己下完了人生最后一盘棋。
“除了快还要讲全局讲谋划!”文天祥一边收子一边说道。
“痛快没想到丞相此时还肯来陪我下一局棋。平生与你所下此局最快也最痛。”邹洬仰天长啸抓起面前酒壶狠狠灌了几大口。
门口的亲兵悄悄地转过身去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邹家老小在空坑一战尽落入李恒之手。两儿一女死于押送途中妻子不知流落何处。破虏军稳定福建后一些将领纷纷娶妻纳妾邹洬却一直孤身奔波在邵武和福州之间没有任何牵挂。
这几天门口有很多不相干的人走来走去邹洬的亲兵知道其中蹊跷。见上司意志消沉不敢告诉他但心中早已做了最坏打算。
“杀退了元军你我再来十盘百盘又如何。难道凤叔怕了我准备永远认输了不成!”文天祥从邹洬手中夺下酒壶轻轻抿了抿放到了一边。
“嗯?”邹洬愣了愣伸手去夺壶却没有从文天祥手中夺下。狐疑地看着文天祥的眼睛说道:“假海路救援幼帝的事是我修书告诉黎贵达的!”
“是啊所以根据破虏军军规你犯了泄密之罪!要被处罚。我已经决定上本朝廷建议皇上免去你的枢密副使职务并在破虏军中把你的军衔降到少将!”
“黎贵达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西线防御任务也是我替他争来的!”邹洬仿佛没听明白文天祥的话继续去夺酒壶一边夺一边说道:“你这个时候能来送我已经不枉你我相交一场。为了破虏军的将来我知道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你荐人不当对属下的行为考察不清应该受责。但具体承担多大责任需要破虏军高级将领聚齐了议论决定。但眼下军情紧急大伙无法聚齐所以这个错先记下。参谋部制订了个防御计划需要人带队迎战元军!”
文天祥按住酒壶缓缓说道。
“丞相!”邹洬抬起通红的双眼仿佛从来不认识文天祥一般看着看着突然放弃了整顿酒壶的努力放声大哭:“我没有通敌我没有通敌啊。丞相可以杀凤叔但不可以通敌之罪辱其家门。”
四十几岁的人如个失意少年般双肩不住抽*动。
门口的亲卫跟着哽咽起来邹洬待人体贴根本没有破虏军中二号人物的架子。并且敢作敢为从来不用自己的过错刁难属下。这样的人说他有弄权之嫌大伙信。说他通敌亲卫们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来找你!”看着大伙难过的样子文天祥也动了感情伸出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大声说道“拿出点样子来这还是百折不挠溃军之时也要呼喝酣战的邹凤叔么?”
闻此言邹洬用力抹了把泪大声回答“丞相欲凤叔去哪里?”
“邵武。眼下军情紧急你有个机会待罪立功去邵武把军校没训练完的那些新兵领出来带着他们去稳固西侧防线!”
“西线?”邹洬又是一愣抓起根树枝来在地上勾了几笔画了一个粗糙的地形示意图低声问道“丞相准备在哪里与鞑子决战!”
“戴云山和太史溪之间具体战场要看局势展。眼下只是达春一部杀了进来张弘范的人马还没到。所以咱们集中全部力量迎上去争取把达春击退。然后步步为营把张弘范拖垮!”文天祥在邹洬画的地图上标了几笔。
邹洬画的地图很见功底虽然线条不多却清晰地标识了福建西部的所有险要所在。太史溪和戴云山之间是一片宽度达八十多里的丘陵地带此处没大山大河所以最利于骑兵展开。达春突破龙岩后最合适的攻击方向就是这一带。
“杨晓荣将军已经带人迎了上去漳州守军也抽调出人去阻击。再加上从达春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破虏军残兵应该能拖得达春一拖。等萧明哲带着人赶到了咱们手中的兵马就不比达春少太多。我再把吴家父子的炮师全部调过去应该有力量与他博上一博!”文天祥豪不犹豫地把战略部署向邹洬再次交底。他相信邹洬也相信血染的友谊。
“陈举将军呢?”邹洬问道。如果陈吊眼能即使率部赶回破虏军此战的胜算更大。
“吊眼很难赶回来了苗春将军飞鸽传书幼帝已经被他救下。张弘范吃了一个亏肯定会红着眼睛咬过来。如果我是张弘范知道达春已经打破了龙岩肯定会派兵从此路赶过来并拼死割断吊眼回援福建的道路!”文天祥又用树枝画了几笔添上了福建外侧其他敌军可能出现的位置。
“啊!”邹洬深吸了一口冷气。这几天一直想着如何去承担责任没有推演战局所以也没想到局势已经如此险恶。地图上达春、吕师张弘范、李恒近五十万兵马从西线的口子6续涌进来。破虏军仓卒集结的三万人马不知道在这惊涛骇浪般的持续攻击下能支撑多久。
“咱们还有援军么?”邹洬不甘心地问道。他想到了苏家想到了方家想到了一切可以赶回来的力量。
“在吊眼夺路杀回福建之前你的七千新兵是前线唯一的援军。今晚你我同时出我在战场上等你!”文天祥摇摇头站起拉伸出了大手。
邹洬长身站起身上所有颓废一扫而空。手紧紧地握在了好朋友的手上。
第一章 劫(六)
两、三枚拳头大小的弹丸悄然而来冒着青烟落入行军的队伍中。刹那间队伍大乱整支人马都停滞了下来。
更多的弹丸乱纷纷飞来砸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弹丸周围的士兵抱着脑袋四散跑去任军官如何弹压也阻拦不住。
“别慌别慌趴下趴在地上!”有人在队伍中用汉语大叫。
无论听得懂听不懂探马赤军、蒙古军、新附军各族士兵互相学习着齐整整趴了一地比割倒的麦子还整齐。
“轰!”“轰!”“轰!”爆炸声接连响起一道道烟柱卷着破碎的肢体升上半空。没有被弹片伤到的士兵头顶在泥里边双眼紧闭。身体不断瑟缩着期待这恶梦般的场景快结束。终于鼻孔中不再充满硝烟的味道带队百夫长的喝骂声压住了伤者的呻吟士兵们殃殃地爬起来看看永远也走不完的泥路茫然地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个命令。
“这就是我大元精锐么?”达春悲哀地叹了口气举起了手中的令旗。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吹响了号角把搜索前进的命令了出去。几队身披轻甲的士卒冲向铁弹丸来袭的方位他们身后强弓手怀抱四尺多长的黄桦大弓扣箭在弦机警地监视着林间每一个可疑响动。
“哗!”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从草丛间晃晃张张地跳出来向远方丘陵后跑去。才走了几步数十支羽箭同时飞来把它射成了刺猬。
轻甲劲卒立刻伏在了地上躲避敌军的攻击。
林子间被羽箭挂到的树叶飘飘而落。无所不在的敌军并没出现阳光从被射疏了的树梢头洒下照亮士兵们紧张的脸。
带队的百夫长驽了驽嘴一个党项士兵跳起来去捡被射杀的野兽。没跑多远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士兵连忙低头一根细绳飞快地钻入草丛深处。与此同时半空中一个满是竹钉的竹排砸下将他远远地拍了出去。
“啊!”短促的尖叫声令人头皮炸血乱纷纷地从空中落下来溅了同伴满脸。百夫长悲愤地抬头看惯性作用下的竹排在半空中往来摇晃每来回一次都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而竹子削制的尖钉上已经被染成了红红的一片那是他麾下士卒的血肉。
“给我冲!”百夫长不顾一切地叫着挥舞着弯刀冲了上去。踏翻了三个陷阱踩中了两道捕兽拍后剩下的士卒到达了目的地。
除了一把用过的火折子几根东倒西歪的竹杆目的地什么都没有。敌人就像草尖上的露水一样在太阳下蒸了。没人知道他们溶进了哪里。
南、北、西、东偷袭一波接着一波。元军的行军度被拖成了蜗牛一上午的时间都没走出十里。达春愤怒地挥舞着令旗一次次组织反击每次的收获都差不多是一堆捆成古怪形状的竹子。
“传不请黎贵达将军问问这是怎么回事!”达春终于按耐不住拉下面子向自己的属下求教。
刚刚高升为新附军万户没几天的黎贵达从最前方匆匆忙忙地赶回了中军看看达春脚下的竹子弯腰摆弄了几下说道:“禀大帅这是执弹器破虏军的目的是骚扰拖延我军前进。末将请大帅不予理睬!”
“执弹器?”达春愣了一下没听进黎贵达后面的话。
一心想立功的黎贵达强压住失望的情绪进一步解释道:“就是抛射弹丸的东西和大帅的投石机差不多您看就这样…….”说着他把几个竹竿组合在一处挂上了块拳头大的石头。然后开动机关将石块弹射出去。
石块轻松地飞越人群在两百多步外落下。吓得附近的士兵又是一场骚动直到带队军官拔出钢刀才平静了下来。
“这样的执弹器破虏军中怎么配备?”达春望着石块落地的方向问道。如果是二百步外飞来一块石头没人在乎。但二百步外飞来一颗手雷饶是蒙古兵胆子再大也不能于死亡面前无动于衷。
“大帅破虏军中只教了士卒怎么做这些东西没有配备。此物用竹子和草绳就可以做这周围的竹子满山遍野……”黎贵达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心中暗叫倒霉怎么遇上如此没有常识的上司。直到看见达春脸色变了才慌忙闭上了嘴巴。这才猛然意识到此刻自己已经是新附军再不是破虏军统领的身份。
破虏军中简易执弹器的制作和使用是常识。元军中这些常识却是玄密。
无力的感觉涌上黎贵达的心头刹那间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冲动选择了投降北元。旋即后悔被无尽的恼怒和愤恨所取代。‘都是文天祥这贼若不是此贼如此轻贱我若不是此贼一再侮辱斯文自己怎会如此!’他心里恨着骂着脸上也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大帅末将末将一时失言…….”。
“算了你下去领军吧!”达春大度地挥挥手请黎贵达走开。眼前这个人刹那间变幻不定的表情他非常熟悉很多投靠北元的书生提起故宋来都是这种怀才不遇受待不公的嘴脸。真的让他们表现出点儿才华来他们偏偏又无所展示并且还振振有辞仿佛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他这块璞玉般。
可惜在宋军中这种人越来越少。望着前方满眼绿色达春郁郁地想。黎贵达投降过来已经七天了本来自己可抓住这个机会急插南剑州扼住破虏军的心脏。谁料到七天来大军居然连永安都没赶到三百多里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队伍永远也走不出眼前这片绿海。
想想两个月来的战绩达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大军先是在上杭被一个山贼出身的破虏军将领所阻连续攻打了四十余日都没突破槿江防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绕路去攻永定谁料到永定守将黎贵达居然放着好好的城池不守学古之名将玩什么夜半袭营。
七天前夜黎贵达来劫达春的大营被达春以重兵围困迫降。此后元军在黎贵达的指引下四日内连克永定克铜鼓、龙岩势如破竹。
得知侧翼失守上杭守将陶老么被迫放弃槿江防线退守莲城。
就在达春意欲抢在张弘范带大军赶到前再建奇功的时候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破虏军第六标统领杨晓荣带着八千兵马迎了上来。以六万对八千达春以为自己胜算在握。谁料到杨晓荣“胆小如鼠”根本不与元军接战。
宋将杨晓荣当年是页特密实麾下的千户。而现在此人却成了自己的敌手。达春一想到这怒火就直冲顶门。当年此人除了马屁拍得好外没有任何能力。现在此人的用兵能力也没见得有多少提高但娴熟程度却远远过了当年。
骚扰偷袭迂回逃窜阻击、放弃。趁元军不注意啃上一口然后利用地形熟悉的优势快远遁。流寇的作战方式被杨晓荣学了个十足。
翻来覆去杨晓荣就这一招。偏偏达春拿这种流寇战术没办法。从几次小规模战斗上分析该死的杨晓荣至少把部署分成了三十余队每支队伍的目的都是一个拖延战机。那些手脚极其麻利的破虏军士卒躲在林间向元军投掷手雷。如果元军停下来派大队人马反击他们就快钻密林逃离让反击者扑个空。如果元军置之不理他们就寻找机会突然冲进元军薄弱处或辎重队中烧杀一番然后快撤走。如果元军分兵前进他们就在路上用竹子和石头垒起简易的寨墙进行杀伤性阻击。
那种简陋到寒酸地步的寨墙根本敌不住大军三次以上冲锋。可杨晓荣的部下和他一样没胆总是利用寨墙挡住元军一到两次进攻。等达春把第三波进攻组织好寨墙后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达春扎营杨晓荣派人劫营却连营门都不肯入远远的射火箭丢手雷。
达春故意中军和辎重队间留下空隙布置好了圈套等杨晓荣来劫粮。结果宋军依然是老一套跑来几十个人扔几颗手雷放一把小火即撤根本不想一战而竟全功。让守在陷阱外的元军急得直跳。
三天三夜下来元军行军总计不到一百五十里。消灭破虏军二百多人自己却承受了十倍的损失。粮草辎重被毁无数不说士兵们也疲惫到了极点。所以黎贵达刚才不顾一切轻装前进的建议根本行不通以队伍目前的状态轻装急行刚好是去送死。一旦再有其他破虏军于前方布下埋伏六万大军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风险。
况且此时的福建也不比当年。当年达春带领人马几度经过都是就粮于道。残宋百姓不敢逃也不敢反抗。遇到蒙古军会乖乖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牲畜和种籽贡献出来充做军粮。而现在的福建人都被破虏军教坏了变成了刁民。大军没等杀到他的家门口村子里就会燃起火光。百姓们烧了房子藏了粮食赶走了自家牲畜。就连水井都会找石头和泥土填死。那些来不及或没有力量带走的牲畜则杀死了扔到泥桨中。如此炎热的天气中等大军找到那些牲畜肉早就臭了闻都不能闻。
所以达春只能步步为营只能压住心头的厌倦感跟杨晓荣周旋。对出奇制胜的建议他现在根本不想考虑。唯一抱着的希望是张弘范的兵马尽快赶来凭借军队人数上的优势把破虏军彻底压垮。
前军又传来的爆炸声队伍又不得不停了下来。达春再一次举起信号旗几百名强弓手和两队探马赤军冲入了密林。后队中也传来阵阵喊杀达春叹着气命令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两队轻骑兵冲向辎重营方向。
爆炸声再响达春再派兵反击。号角声再起骑兵再火救援。
爆炸号角号角爆炸。没日没夜就像福建夏天的暴雨你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达春累了将信号旗交给了亲兵。只顾令不再亲自举信号。
新附军疲惫了探马赤军厌倦了蒙古军懈怠了。大伙好像在赣州城内看那种无聊的折子戏每日都是这么几句词不痛不痒不急不徐。
达春坐在战马上疲惫的应付着。不再去想永安城什么时候能到达的问题反正行军度再慢十天内也能杀到永定城下。占据了此城后就可以慢慢修整等待张弘范前来汇合。
突然他眼皮跳了跳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这种疲惫的感觉他很熟悉当年草原上看大汗的犬队追杀孤狼就是这种战术。一条猎狗跑上去咬一口远走。另一只再上再咬再走。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当孤狼被猎狗们咬得疲惫不堪时突然冲上来的那只猎犬终于露出了它的尖牙……
狼和狗的力量差不多单打独斗没小半个时辰无法分出胜负。但那突然的一击却瞬间结束了整个战斗孤狼倒在血泊中致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脆弱。
达春猛然清醒伸臂从传令兵手中夺过令旗。
“大帅!”传令兵楞了一下迟疑着问道。
“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扎营!”达春高举着令旗喝道。传令的号角呜呜地响起还没等吹响第二遍突然侧翼一阵大乱。有杆战旗高高地竹林里挑了出来。
三千余名破虏军战士直直地撞进了达春的中军当先一将骑着匹大食战马马背上挂满了短弩弓。射完一支又摘下一支。
几个蒙古百户措手不及被他当场射死。
“杨!”飘舞的战旗上斗大的汉字映入达春的眼帘。
“杨晓荣!”几个蒙古将领的眼睛登时瞪得滚圆露出难以置信光芒来。在他们的视野中当年的窝囊废如同脱胎换骨般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仿佛根本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
在疲惫的状态下骤然遇袭即便是最精锐的蒙古军也被呆住了忘记了做恰当的反应。杨晓荣带着破虏军士卒刀一般切开元军外围向队伍中心扎去。
密集的弩箭从破虏军中射出将临近的元军士卒纷纷射倒。弩箭手外围身披轻甲的破虏军战士挥舞着断寇刃将敢于冲上来的元军一刀两段。
以无厚入有间大汗身边的亲卫队之勇悍也不过如此。达春惊讶地看着破虏军士兵突破自己仓卒组织起来的防线快靠近。
四下里号角声犹如雷动。一队队蒙古武士舍生忘死地扑上去一队队蒙古武士倒在血泊中。
“骑兵骑兵骑兵去突!”达春挥舞着令旗大声喊着。
大批的蒙古骑兵涌过来却被自己人挡住。破虏军中有人挥了挥手几百颗点燃了的手雷扔向了元军最密集处。
“轰―――”仿佛只响了一声极其漫长的一声。声音过后草地上出现了一排弹坑弹坑周围躺满了元军尸体。
“嗖―――”又是百十枚手雷冲上前的元军猛然停住脚步试图后退却被拥上来的同伴挡住退路。眼睁睁地看着手雷冒着烟在脚下乱滚。
“轰!”手雷爆炸腾起一团血雾气。
“强弓强弓手!”达春气急败坏地喊。无论将领指挥能力还是部队的真正实力元军都高出眼前的宋军甚远没想到一代名将却让无名小卒打了个措手不及。
骑兵无法冲杀打着马向外围撤去。强弓手涌了上来搭箭向天。
“嗖——嗖――嗖”仿佛下了一阵急雨杨晓荣周围的战士不分敌我倒下了一大片。活着的破虏军举起刀向弓箭手扑去。
“跟上!”第六标统领杨晓荣挥舞起令旗传令兵把几支火箭射上了天空。
“嗤――”火箭拖着亮丽的焰尾带着尖啸声从空中落下。
看到信号杀红了眼睛的破虏军士卒收拢脚步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举盾护头跑回队伍内。整队人马收拢成一把刀向达春面前猛刺。
乱箭如雨不断有破虏军士卒在跑动中倒下。
手雷声爆炸不绝不断有受伤的破虏军士卒点燃手雷抱着冲进元军最密集处。
达春在护卫的簌拥下不住后退。
强弓手全部楞住了混战中无法精确瞄准如果还是继续无差别漫射这么近的距离有可能下一波射击中就会将达春和对手一起射死。
箭雨骤停。
杨晓荣收弩纵马抡刀一刀砍死达春的掌旗官夺过元军的帅旗。
刹那间喊杀声停滞。数万元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代表蒙古人不败荣耀的羊毛大纛在半空中飞舞的半圈落入了火里。
剩余的破虏军士卒突然转向从元军最薄弱处杀出快向远方奔去。
“破虏军·杨”战旗招摇的随风飘舞渐渐隐没在远方天地间。达春握着令旗忽然觉得全身冷。他不知道是否该派轻骑去追虽然以对手的度轻骑兵片刻就可以赶上。
山坡上负责断后的破虏军战士慢慢撤退对着几万元军毫无畏惧。
“这还是宋人么?”达春不敢相信。记得当年他带着几千士兵就可以把数万宋军赶羊一样追杀出数百里。
此人不是他认识的杨晓荣福建也不是他熟悉的福建。整个大宋整个南方已经都变了。
“轰”一声爆炸从远处传来几个元军小兵和一个受伤的破虏军士卒同时化作了灰烬。
第一章 劫(七)
喊杀声渐渐去远士兵的喧嚣声也渐渐平息。几个部属损失较重的元将垂头丧气地凑到达春身边等待他的落。
让他们惊讶的事向来治军极严的达春没有怒。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出奇平静得就像草原上风暴来临之前的天空。
达春默默地看着杨晓荣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万重风浪。他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杨部的突然袭击所造成的损失远远没达到让六万大军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杨晓荣刚才那一刻的张扬让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那是一种在百战百胜的蒙古人身上才有的表现。至于宋军他们要么像原来的杨晓荣那样猥琐、懦弱。要么像死守孤城的李庭芝将军那样无奈中带着悲壮。杨晓荣那一瞬间的张扬表达了自信、表达了骄傲、还表达了血战到底的绝然。达春胆子再大也不敢由着这样一个对手在背后折腾。
大宋变了在文天祥的带领下他们已经找回了自尊。与一个懂得自尊的对手交战必须采用些非常手段。
从十几岁就开始担任忽必烈贴身侍卫陪着他一路从塞外打到江南的达春知道征服一个国家代价最小的手段是什么。大汗和大汗的父辈曾经用这种手段征服了桀骜的金国不驯的西夏还有西域各地百余城。
虽然被征服的地区可能几百年后都难以恢复原来的繁华。但是对长生天保佑下的蒙古人来说只有手段是否有效没有正义和邪恶的区分。
没有人的地区正好作为蒙古人的牧场。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大帅还继续行军么?”上万户阿古达木儿走向前低声提醒道。他可不希望达春再沉思下去几万大军还等着他的命令呢再憋在谷地里不进不退军心非溃散了不可。
“传令三军清点人马派先锋去附近查看地形择平整有水源处暂且扎营!”达春的心神被阿古达木儿唤回沉着声音吩咐。
“大帅咱今天不走了?”阿古达木儿楞了一下不知道达春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刚才杨晓荣那一击让大军损失惨重但破虏军的损失也不少战场清点后的结果表明至少有七百多名破虏军士卒阵亡在刚才的袭击中。
这种损失巨大的袭击阿古达木儿敢肯定杨晓荣没勇气也没实力再来第二次。
“不走了在九拔都的兵马赶来之前不再继续前进。当务之急是稳固后方别给破虏军将这条通道夺回去!”达春点点头目光慢慢开始变冷。
“是!”阿古达木儿答应一声刚要去安排具体细节。一转头刚好看见黎贵达献媚的笑脸。
“大帅阿古将军末将知道一个扎营的好地方。就在左侧不远。”黎贵达卑微地笑着仿佛后生晚辈见了有钱的远房长者般。
“哪里?”没等阿古达木儿回答达春抢先问道。黎贵达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杨晓荣。刚吃了一次亏的达春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就在西北边不远。翻过左边那个土丘去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哪里叫三溪是罗溪、藿溪流和九龙江交汇的地方。地势平整水源充足刚好安营扎寨!”黎贵达折了根树枝比比画画地说道。
熟悉地形是破虏军考核军官的即便要求之一。黎贵达为了保住职位在这方面狠下过一番功夫。此刻虽然投靠了鞑子破虏军将领的基本技能还没丢。达春面前他不敢肆意乱指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粗略地标出了三溪的位置。
“黎将军好像对那里很熟?”达春的浓眉一挑狐疑地问。
草原上长大的蒙古人因为天地空旷的缘故眼神都很深邃。疑惑之下威严自生。刀一样的目光登时把黎贵达刺矮了半截佝偻了腰望着达春的马镫说道:“文疯子侮辱斯文硬让文官学种地。末将的一个朋友在三江试种占城稻子曾写信说过那里的地形!”
“占城稻子难道比其他稻子好吃还是产量大”达春漫无边际地问了一句。关于文天祥的一切作为他都感到好奇。此人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让杨晓荣这样的降将脱胎换骨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及。至于黎贵达所指责的种稻子侮辱读书人的颜面问题达春不理解也不懂。蒙古人即使对待牛羊也有割鲜草抓膘的任务。难道读书人眼中百姓还不如牛羊么?
“产量大熟得早!”黎贵达如实回答道猛然想起了自己刚刚还在谴责这件事脸一红闭上了嘴巴。
“看来黎将军只是不喜欢放羊喝奶吃肉倒不在乎!”达春笑着用蒙古谚语调侃了一句。叫住阿古达木儿让他一旁少待。接着又对黎贵达问道福建其他地方的地形你熟悉么能不能画出一幅图来不必太详细标出城市位置即可现在就画!“
“末将愿意效劳!”黎贵达受宠若惊高兴地答道。这是自从攻破龙岩后达春第二次给他笑脸。看到了再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黎贵达岂能不尽力。凭着在军官学校苦炼出来的功底在泥地上将福建路全部城市道路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放羊小径一些隐秘的村落画了出来。
这一画足足画了两个时辰。几万大军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些蒙古将领甚至围拢过来准备待黎贵达这个马屁鬼表演完了就将他拖到僻静处暴打一顿免得他再给大伙添乱。
“如果本帅要取漳州你认为走哪条路好?”看看黎贵达画得差不多了达春跳下马来以马鞭指着地图问道。
“走九龙溪沿着溪畔走地势最缓遇到破虏军可用骑兵突击。但取漳州之前必须取南靖和平和否则一旦漳州九攻不下陈吊眼率军回援我军必败!”黎贵达用树枝指了指石腾溪旁的两个小城卖弄道:“西溪、石腾溪和漳江都不宽但眼下雨季刚过水流很急如果我军取了南靖和平和后沿岸布防没半个月陈吊眼回不到漳州城下!”
达春的眉毛又跳了下这是一招好棋。据张弘范送来的消息陈吊眼的兵马正星夜向回赶张弘正已经分兵去堵但能不能劫得住在两可之间。一旦陈吊眼先于张弘范赶到这里福建的战局就有不乐观了。
黎贵达看看达春脸色知道主子在担心什么树枝在地图上画了个***标出了自己一方目前所在位置。继续说道:“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宜攻之过快。永安是南剑州门户文贼闻西线已失必然调动兵马死守。我军即使赶到了也要打一场恶战!”
“打就打老子们怕了不成!”几个蒙古将领大声喊道。虽然心里没有底气但表面上的硬气还要坚持住。自从大军南下以来还没有蒙古人在宋人面前说过怕字呢他们不想做第一个死也不想。
“不是怕而是不值!”黎贵达四下扫视轻蔑地说了一句。上次劝不顾一切奋力向前的建议被达春否决后他仔细斟酌又想到了一条可以邀功领赏的主意。几番考虑得出的结论当然比几个蒙古将领临时想起的办法缜密得多。“文贼好战却不知兵。光知道死守永安。却不知道三溪寨一地比永安还重要。我军五万人马无法将福建拿下。但屯兵三溪寨却可保住入闽之路不失。待张将军大兵致合兵一处四十余万人想打哪里就是哪里!”
“大帅请看大帅若欲在此等候张大将军三溪寨是最佳屯兵之所。”黎贵达见围拢过来的蒙古将领越来越多有心卖弄指点者地图说道“此地地势平缓适合骑兵突击。位置又正在汀州和泉州之间可南可北。在这里屯兵既可以凭借九龙江水运之便威胁漳州又可以北上汀洲或者南下泉州。文贼无法判断大帅进兵方向只能分兵防守。可惜文贼有眼无珠可惜杨晓荣那厮知道此地乃兵家必争却无力驻守….”
听到这里在场的元军将领眼睛俱是一亮。黎贵达的为人虽然让他们瞧不起但打过仗的人经他这么一解释都能看出来三溪所处是一个什么样的要地。拿下了这个小村落等于把闽西战场的主动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我道是杨晓荣为什么像个护巢的鹌鹑一样没完没了的骚扰!”达春刹那间弄清楚了敌方的战略企图。杨晓荣显然也现了三溪寨的战略重要性而在六万大军面前无论向文天祥请示或者临时加强防卫都已经来不及所以他才孤军犯险想凭借张扬的举动把大军引开。想到这达春微微一笑马鞭向三溪方向指了指对黎贵达大声命令道“给你一个万人队悄悄地摸过去把高过车轮的宋人全砍了给大军腾干净了扎营的地方!”
“大帅!”黎贵达吃了一惊倒退了两步问道。
兵败之后投靠达春黎贵达给自己找的理由有三条第一是文天祥对大宋不忠。第二是破虏军对儒家不敬离经叛道侮辱斯文。第三是大都督府结党营私打压有才之士。虽然这些理由没一条经得起推敲但黎贵达勉强还可以凭此自醉不至于心中承受太大的煎熬。
但现在达春却命令他去屠村。这显然已经过了他为自己设定的道德底线。
“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么?怎么黎将军觉得那些为残宋交纳钱粮的人不是乱臣贼子?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好学一学杨晓荣将军啊?”达春冷哼了一声逼问道。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黎贵达一边作揖一边解释。“末将只是想如果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不让宋人提前逃了!”
一个宋字在他口中吐得分外清晰。片刻之间黎贵达完成了宋人到蒙古人的转变露出狰狞的本色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把别人踩在脚下么何必以一时不忍坏了自己打好前程?!!
“你去所获财物自行处置!”达春挥了挥手示意黎贵达去执行任务。转过头冲着几个蒙古、党项将领命令道:“阿古达木尔你带一个万人队向后搜索三十里道路两侧村庄要有人都给我杀了。房屋、农田全部烧掉!”
“是!末将听命!”阿古达木儿舔了舔嘴唇兴奋地答道。自从去年大汗听了董文柄的话严令军队不得再肆意屠戮后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这种放手杀戮的快乐了。嗜血回忆让他浑身肌肉都跟着抖。
“李浩、元峰你们二人各带五千士卒向东、向西搜索三十里内不准留一个活着的宋人!”达春冷笑着把两支红色的令箭扔到了马前。
两个探马赤军千夫长高兴地拾起令箭撒腿向自己的部曲跑去。方才杨晓荣的偷袭让他们大失颜面一会儿他们要把这笔帐从宋人身上百倍地讨回来。
蒙古军探马赤军、新附军几个万人队被达春先后派了回去。离天黑还早今天他不打算再继续行军。破虏军以流寇战术对付他他要以蒙古人最擅长的战术把局势挽回来。
身后有两座城池三百里路。沿途的宋人达春一个也不打算留下。他知道只有屠杀才能打击宋人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也只有屠杀才能让心怀不满者彻底屈服。在长江以北大元杀白了无数城市让汉人再也不敢抬头。在福建他还要这么做。让那些敢于反抗者看看这就是不肯做大元子民的下场。
杀!目光穿过油然绿意达春看到了满眼的红。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爹你怎能下这个令如果大汗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女儿塔娜的声音把达春狂热的目光从远方拉了回来。骑着一匹骏马跑了满脸是汗的塔娜拦在达春面前提醒道。
“大汗?大汗会理解我的战术他当年比我现在还狠。傻丫头咱们不杀破虏军会主动迎战么!”达春仰天大笑带着几分疯狂答道。女儿塔娜自从被破虏军放回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般文静了许多乖巧了许多。但她变得不像蒙古人蒙古人心里不该把宋人的生命当回事。
“爹!”塔娜轻轻地叫了一声不再说话。父亲做得不能算错如果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塔娜也会想到这一招。在福建作战不能按常规来。破虏军的火器犀利铠甲优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攻下去不知这场仗要打多久。并且大军的后方还要随时承受破虏军散兵游勇的威胁。
采用屠杀的办法可以把破虏军尽早逼出来。只有在蒙古人选定的战场决战才可用铁骑和强弓的优势克制住破虏军的手雷和火炮。这一招大军原来不使是因为大伙并不认为破虏军有力量与元军决战不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而两个月来的交手表明破虏军完全与几十万元军抗衡的能力。
几缕浓烟从远处飘来山林中隐隐传来了哀哭声像是人又像是风。
“我们宋人知道建设自己的家园而你们蒙古人只会劫掠和破坏!”耳边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塔娜苦笑着摇摇头尽力想把那个英俊的面孔从脑海中赶出去。却越摇越清晰越摇越清晰。
“四海一家你们那个大汗你父亲和你自己把宋人当过人么?”林琦的问话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心脏。胸口无端地痛了一下血腥的滋味涌了满嘴。
山风刺痛了她的双眼泪光里她看见周围山川、河流、土地一片殷红。
殷红色以三溪为中心绵延着向四周散去。
宋祥兴二年八月初元军进入三溪。三溪百姓未随破虏军撤走者二十四人全部被黎贵达处死。随后一场杀戮宣告开始。了疯的元军不再向福建腹地进攻而是调过头来把沿途征服的城市和乡村细细梳理了一个遍。
虽然大部分百姓在破虏军和福建地方官员的动员下撤入了深山中。但还是有一些对北元军纪抱有幻想的而留在家中的人倒在了屠刀之下。
特别是永定和龙岩两个城市因为已经被达春攻克过暂时归属了北元无辜被杀者数以万计。
仓猝赶来的萧明哲被逼无奈只得主动向达春起进攻。双方在罗溪畔一个叫黄土坪的地方遭遇。
达春以强弓压制破虏军的钢弩以分散队形躲避破虏军手雷以骑兵迂回包抄破虏军炮位。
萧明哲以一万五千疲军对敌四万不敌主动后撤。元军尾随追击将沿途房屋、农田全部烧毁另派出搜索队到丘陵地带寻找逃难百姓大肆屠戮。
杨晓荣率军歼灭了几支北元搜索队后被蒙古骑兵赶上。双方恶战由中午杀到深夜。四下元军纷纷赶来杨部破虏军寡不敌众阵亡两千余人剩下的战士趁夜色撤离了战场。营正楚天舒领兵断后弩尽自杀殉国。
达春调头向南与漳州援军野战。破虏军将领朱平兵败强行突围率残部退往泉州。
八月中张弘范引大军入闽以元军平宋都元帅之名下《戡乱令》‘规范’了达春的屠杀手段。规定‘凡一人从贼或为宋官者屠全家。邻里隐瞒不报者屠全伍(元代户籍管理办法相邻五家为伍有罪连坐)。大军兵临城下守军守城一日城破后屠城一日。守城十日以上者城破后永不封刀。’同时号令各地百姓互相揭检举出与破虏军有关联的家族为自己赎罪。
血染红了九龙江。
吕师夔领十万大军沿九龙江而下攻华安。华安乃弹丸之地城墙新筑高不及六尺守军只有一千余人。守将苍松畬人闻元军来遣散百姓拒城苦守。吕师夔劝之曰“百倍之差何逞匹夫之勇”。苍松对之曰“国无匹夫何来英豪!”。吕师夔笑曰:“且看英豪为何物!”围城不攻十余日守军粮尽无力接战。师夔遣使劝降苍松对曰“天晚明早当听命。”第二日元军整兵以待苍松来降。及午城门未开吕师夔遣死士攀城而入见阖城已无一活人。千余将士皆服毒死。
吕师夔大怒焚城兵锋直指漳州。途中遇西溪县令孟浪所部民军两千双方激战半日。民军不敌孟浪领兵且战且退致九龙江被围。有鱼民引一小舟来救诸军请孟浪上船自走浪曰:“阖县父老推浪为县令浪不能保境亦不能安民有何面自立于世!”乃留书吕师夔曰:“将军未攻城浪亦未曾守。官吏有责百姓无罪!”然后望东而拜转身走进了九龙江中。麾下残兵三百余人皆不肯降战死。
李恒奉张弘范命领探马赤军、新附军和地方诸豪强兵马十万攻惠州。许夫人率部迎战双方激战于博罗难分胜负。元将李治、乃尔不花、朴哲元战死兴宋军阵亡逾万。
陈吊眼、张世杰知宋帝平安后福建必危领兵星夜回援。张弘范闻讯遣其弟宏正率军急攻平和云霄切断陈吊眼东归路线。陈吊眼与张弘正接战连破元军六道防线杀敌两万余。张弘正不敢撤退亦无力阻敌危难之际吕师夔引大军致与张弘正合兵一处。以十五万兵马挡在了陈吊眼的四万破虏军。
张弘范遣张珪和阿里海牙攻汀洲破虏军守将陶老么得到萧明哲和杨晓荣先后战败的消息主动放弃了莲城防线。带着莲城、清流、宁化三地数十万百姓缓缓退过了九龙溪。隔着河构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八月下过够抢劫与杀戮瘾的元军再次动攻势兵分三路。北路张珪强渡九龙溪。试图击败陶老么部进入邵武。中路张弘范、达春合兵一处进攻永安。南路阿剌罕领蒙古军万人、汉军万人、新附军四万兵指泉州。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三路元军如三头恶鬼所过之处唯余焦土。
酒徒注:历史上北元的屠杀使中国人口剧减少。直到明初还没恢复到宋末水平。写这段文字只为记得悲剧并非要挑起矛盾。
生了记住它避免重演如是而已。
第二章 破局(一)
永安城是个方圆不足五里的小城背靠着太史溪。太史溪是闽江的一条重要支流源于大武夷山在绕过永安之前名叫九龙溪流向由西北东南。水流碰到永安城后骤然加急转了一个近直角的弯掉头向东北而去一直汇入闽江中。
破虏军全取了福建后丞相府大力促进手工和商贸太史溪就因为其奇异的走向成为连接汀洲、南剑和福州的重要运输水道。宁化、清流、沙县、三明沿途几个小城市的特产、手工和矿藏沿着溪水运到闽江中再由福州装上海船运往南北各地。而海商们贩来的粮食、布匹和香料、书籍等也沿着溪水运往上游各个地区。
永安因正处于太史溪的拐点处而作用日益凸显。闽地多山物资运输不易。控制了此城就等于控制了联结汀洲和南剑州的水道。控制了水道则等于控制了民间的商品通道和军队的后勤补给。
所以丞相府特地在永安设立航路保卫和税务稽查机构并拨出资金在永安城的土墙之外砌了一层石块。结果这些无意之举在关键时刻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萧鸣哲双手扶在城垛上借助砖石棱角与手掌摩擦的刺痛压制着心头的愤怒。自从主动出战被达春击败退回这里后连日来他几乎没合过眼。非但是他几乎所有家在福建的将士都无法入睡大伙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满眼的血光老年、幼儿、男人、女人一具具被虐杀的尸体仿佛就摆在眼前。耳朵里也同时响起百姓无助的哀哭声。这声音如烈火般时时焚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法保持头脑清醒。
西边的天空红艳艳的晚霞好像着了一团火。翠绿色的山川也被霞光镀上了一层金色与城外不远处那几条不知名的溪水辉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静谧的金色世界。在世界的外侧有几层铅灰色的云丝丝缕缕的从天上到地下雾一般凝聚着越远越浓。在目力所及的最远处则是凝聚成了一条条巨大的烟柱随着晚风徐徐靠近不断吞噬着霞光的范围。
那是元军经过的路线只有他们才会像蝗灾一样把经过的地方糟蹋得毫无生机。也只有他们才会沉浸在杀戮与毁灭中不知疲倦。
“呜――呜――呜”号角在暮色中苍凉地响了起来。由西向东几个外围观察哨上6续腾起了狼烟。随着号角声大地开始震颤。大群的战马出现在地平线上黑色的战甲、红色的战旗映着金光的弯刀蝗虫一样卷过原野。
吹上城头的风顷刻改变了味道粘粘的带着挥不去的血腥与羊膻气。了望手的呼叫声顺着风传出去老远“敌袭骑兵蒙古骑兵!”。一声声相接着让人心里微微寒。
几个自告奋勇留下来协助破虏军守城的青壮哆缩了一下脸色有些白。蒙古人的兵威他们没亲眼见过只是听了逃难百姓的哭诉后才激起了他们的一腔热血。然而曾经的热血和眼前兵势相比是那样的单弱。有人抬眼看了看附近的破虏军士兵脚跟开始向后努力。
“鸣炮示威”萧鸣哲大喊了一声手重重地拍下。
传令兵立刻吹响了接战的号角几个破虏军士兵走到敌楼旁将一串暗黄色角旗高高地升了起来。
“敌楼大将军炮准备就绪!”
“左角将军炮准备就绪!”
“右角将军炮准备就绪!”
“近战轻炮就绪!”
干脆利落的喊声透过雷鸣般的马蹄声反馈了回来。萧鸣哲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令旗交给了吴康。吴康接令在手快跑敌楼正中的火炮旁大声吩咐了几句。司炮长拿出一杆红旗挥了挥当空斩落。
“砰”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一道浓烟推着巨大的火球飞了出去砸进了远来的敌骑中。所有的声音瞬间沉寂当耳朵恢复听觉后马蹄声嘎然而止代之的是战马悲凉的嘶鸣。
志愿留下来的青壮转身跑上了城墙不顾破虏军士兵的告诫挤到城垛口向外看去。只见二里外那群蝗虫般的骑兵停了下来马蹄带起的烟尘也随即凝固在他们的头顶。无数战马不安地盘旋着显然蒙古人被打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近射前方一千步第一组三炮齐!”正当大伙为巨炮之威兴奋的时候吴康的喊声又在身边响起。紧接着轰鸣声又起刺鼻的硫磺味道熏得人透不过其来。硝烟散去后蒙古人的马队前端端正正地摆了三个黑色的泥坑泥坑边缘丢弃着几件破烂的铠甲。十几匹战马受惊掀翻了背上的主人拼命向来的方向跑。整个骑阵都被惊马搅散乱哄哄地聚成了几个疙瘩。
“噢!”青壮们在城头上出兴奋地呐喊恐惧的感觉一扫而空。有人边喊边向城下做出种种鄙夷的手势也不管这么远的距离对手能否看得见。
正在这时两队披着暗红色披风的蒙古武士从元军中跑了出来一队迎向受惊的战马一队奔向落马的骑手。
“他们在干什么?”有人惊诧地喊道。隔得太远只能看清人影对手的举动无法看得仔细。
“别让他们救人快开炮再开炮!”有人不顾军纪大声向吴康提醒。话音刚落只见红披风下有寒光闪了闪。受惊的战马接连倒了下去。紧接着是落马的人无论躺在地上的还是尽力追赶战马的全部被寒光招呼了一个遍!
“他们在杀自己人?”青壮们惊呆了。大伙都说元军残忍却没想到他们连自己人也杀。
初秋的熏风吹过战旗让人感到透骨的寒。
“军需官带百姓下去。不需要运送炮弹时别让他们冒险!”萧鸣哲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几个负责向城头运送炮弹军官走上前劝告百姓暂时闪避。元军每临城下喜欢先猛攻一阵立威今晚的杀戮不过刚刚开始。
“禽兽啊!”一个年纪稍长的民夫叹着气轻轻地摇头。
“比禽兽都不如!”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附和道。刹那间他们明白了一年来茶馆说书人经常挂在嘴边的“率兽食人”四个字的全部含义。心中同时涌上了几分悲壮与苍凉落在这些禽兽手中的确还不如战死。
“需要的时候给他们每人一把刀!”萧鸣哲放下望远镜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对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道。刚才敌军中生的一幕他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中。张弘范用纵容士卒滥杀无辜来鼓舞士气同时也用杀戮来维持军旅秩序。
整顿了军旅秩序后的元军迅退出了火炮射程之外。骑兵在低级将领的安排下分散成几百组十人规模的小队。稀疏的队型使士兵的人数显得更多阵容也更庞大。一个金盔金甲的将领策马在阵前来回跑动边跑边用蒙古话大声说着些什么。镇定下来的士兵们则以嚎叫声相答金甲将领每喊一句他们就长嚎一声。
“呜――啊――”长嚎声夹着战鼓不断地卷过原野。附近的群山间传来阵阵回响“呜――啊―――”“呜――啊―――”连绵不绝。仿佛一群孤狼看到月光般苍凉中透着嗜血的残忍。
“他们在做战前动员大概说的是杀光男人烧光房子几日不封刀的话!”杨晓荣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挪到萧鸣哲身边低声耳语道。
萧鸣哲的瞳孔猛然收缩眼里跳出了重重火焰。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他对杨晓荣说道:“杨将军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大声向所有人重复一遍!”
“行!”杨晓荣苦笑了一下站到炮弹箱子上。双手拢在嘴巴大声说道:“兄弟我在那边干过鞑子在做动员。这几话的意思是杀光男人、烧光房子、强暴所有女人……”
“呜――啊―――”上万元军的呐喊恰巧响了起来一瞬间城头被怒火点燃。
万余铁骑风一样卷过原野。
城头上炮弹呼啸着飞起拖着长长的烟尾砸进元军当中把骑兵和战马一并掀翻。弹坑附近血肉和碎甲散了满地。周围的骑兵却看都不看头贴着马颈屁股从马鞍上翘起手中的弓弦不停地敲打着马背。
被逼到极限的战马奋力急奔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向前不断地向前。
战鼓雷鸣般在远处响起压过炮弹炸裂的轰鸣淹没受伤者的哀嚎与呻吟。
“注意距离注意距离!”吴康在城头不停地跑动提醒麾下的炮手注意炮弹的落地点。对付高移动的目标炮手们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量把几门炮的力量集中起来在敌军中制造死亡地带。然而在炮弹射击的间歇死亡地段被骑兵快穿越转眼间敌军已经冲到三百步之内进入了几门重炮的射击死角。
“轻炮轻炮垫高炮尾近距离射击。投掷手准备投掷手准备!”吴康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咸腥的味道在嗓子里泛了上来。相比起前几次作战这次元军的战术灵活得多对火炮的弱点理解得也清楚得多。显然黎贵达的投降给破虏军造成的损失并不止是一时的战略被动。
十几门加在城头的轻炮快喷射着死亡之焰每一炮下去都能轰到三、五匹战马。而未受炮弹波及的元军如同了疯般毫无畏惧只顾向城墙靠近靠近。
“弓箭手准备!”萧鸣哲大声喊道。传令兵高高升起了一串画着弓箭的方型令旗。还没等他下令射击杨晓荣一个健步窜了过来大声冲他喊道“命令士兵趴下趴到城垛后!”
“全体趴到城垛后举盾护头!”萧鸣哲立刻改变命令。他一直瞧不起杨晓荣这个降将但杨晓荣最近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对之刮目相看。
天空中响起细细的风声一片黑压压的云坠了下来。
萧鸣哲看到杨晓荣伸出手用力将自己推倒。
黑色的羽箭落到城头跳起迸出蓝色的火花。士兵们接二连三倒在了箭雨下血顺着城墙的砖石缝隙聚成了小溪。
几名亲卫冒死冲上用盾牌将萧鸣哲和杨晓荣护住。
羽箭打在盾牌上啪啪做响。萧鸣着接过一张巨盾护住自己和杨晓荣看到红色的血顺着杨晓荣的背流了满腿。
“杨将军!”他的嗓子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甲好不深没毒马上组织反击蒙古人打仗这是头一招!”杨晓荣笑着答道。脸上的表情依然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媚献眼神中却不经意间透出几分自豪来。
“来人来人把杨将军护送下去!”萧鸣哲大声命令道目光透过盾牌缝隙向城外扫去看到一个个疾驰而来的蒙古骑兵在城下转了个直角弯接着战马转身的瞬间弯弓搭箭。
蒙古人扬名天下的驰射术此波攻击他们不是为了攻城纯粹是为了立威。萧鸣哲想明白了这一点。推开盾牌滚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城垛下从一个阵亡的掷弹手怀中捡起带血的手雷拉出导火索在砖石上擦燃了等了片刻在火花钻进弹丸前的一刹那将手雷扔了下。
“轰”半空中炸起一个霹雳。手雷在一个骑手的头顶上当空炸裂将他连人带马炸成了黑炭。
“盾牌手掩护掷弹手出击目标敌人头顶!”吴康的声音从城墙某处沙哑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二十多枚小弹丸从城头各处飞出当空炸落。
攻击得手的蒙古骑兵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招慌慌张张地射出羽箭打马向远方跑去。前几批已经奔远又兜转回来的骑兵也放慢了度徘徊着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向前。
“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在远处响起羊毛大纛下达春亲自吹动牛角出继续进攻的命令。
鼓声连绵不绝火焰般点燃武士们的斗志。
远处的骑兵兜转回来继续向城头射击。近处的骑兵抖擞精神把利箭冰雹般砸向城头。城墙上碎石飞溅。箭头和石块碰出的火花星星点点在薄暮下显得分外绚丽。
一个又一个弹丸投了下来将一匹又一匹战马放倒。
一个又一个骑手冲上去用羽箭在城头上制造死亡。
敌楼正对西方的木梁上羽箭就像丛生的蒿草一般倒插着没留下一块空白。后续的羽箭还6续地射上来打得整个敌楼瑟瑟土落仿佛随时都会坍塌般。
萧鸣哲举着盾在城头蹲步往来亲自联络麾下将领布置反击。达春动第一次攻击的目的是为了打击守军的士气自己偏偏不能让他得逞。几次往来后城头的被突然袭击打懵的将士们被他组织了起来。
箭雨中几面绿色的战旗高高地升起。粗布的旗面上一会就被撕出了无数破洞。残破的旗帜依旧升高一直升到旗杆顶。
破虏军的号角缓缓地响起高昂激越。
几百面巨盾在城墙后沿着石台6续升上城头以旗杆为中心向两侧散去。蒙古人用的角弓劲道大准头足有的木盾和盾后的主人一并被射穿落下了城墙。但立刻有人走上来接替了阵亡者的位置。
盾牌挤满城头紧挨着不留一丝缝隙。羽箭打在上面出令人胆寒的“啪、啪”声却无法将盾墙冲出较大的缺口。
几百个弹丸从盾墙后飞了出来凌空爆炸。冲到城墙下的几十骑同时倒了下去。后续的蒙古骑兵微微一愣远远地张开了手中的弓没等他们射一排亮晶晶的钢弩从城垛的箭孔中飞了出来。
钢弩映着晚霞的微光仿佛当空有人挥舞起一把利刃。
几十个蒙古骑兵从马上跌落随即被自己的同伴踏成了肉泥。
又一排黑色羽箭以不同的角度落下来落入盾墙后。
有破虏军士卒倒下无数黑羽立刻从缺口处射进来将失去保护的弩手、执弹手射杀。缺口周围的破虏军战士奋起反击将一个个蒙古骑兵放翻在地。
一个蒙古骑兵弯弓长箭未等出手已经被射落于马下。
一个破虏军执弹兵擦燃手雷刚刚举起胳膊一支黑羽穿透锁甲钻进他的胸口。身体一软手雷落到了地上。执弹手用尽全身力气跃起死死地趴在了手雷上。
浓烟从城头涌起爆炸声低沉喑哑。硝烟散后执弹手所趴之处只有一团黑色的血迹。新的执弹手冲了上来站在血迹上擦燃手雷引线。
新的蒙古骑兵冲上来拉开角弓。
鼓声如雷。
号角声宛若龙吟穿云裂石。
第二章 破局(二)
元军在天黑后撤了下去半个时辰的生死博杀双方都没占到多大便宜。破虏军想不出办法对付蒙古人的高驰射蒙古人也没有办法对付火炮的轰击。最终战果是两千多元军战死在永安城外守城的破虏军的总伤亡人数也过了五百。城墙上下堆满了尸体。血厚厚地涂了一层在湿热的晚风中散着浓重的腥味熏得人无法呼吸。
黑夜中6续有元军赶来在骑兵探明的火炮最远射程外扎下大营。为了驱赶闽地的湿气和蚊虫士兵们砍伐木材在军营中点燃了无数个火堆。远远望去灯球火把连缀成一片比模糊不清的永安城规模还要大。
永安城附近的村庄中百姓早已经逃光了。破坏**得不到泄的北元士卒点燃了所有的竹楼把人类文明的痕迹从大地上干净彻底地抹去。破坏带来的快感让士兵们不知疲倦破坏带来的快感也让士兵们忘记了彼此的种族界限。蒙古人、党项人、契丹人、女真人、汉人还有西域而来不知名的民族所有人此刻都披着同样的号衣彼此的眼中都充斥着嗜血的暗红色。
萧鸣哲枕着箭匣躺在敌楼的砖地上辗转反侧。城外敌军扎营时的打桩声、士卒们的喧嚣声顺着箭匣上的铜箍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偶尔还有细细密密的马蹄声从地下透出萧鸣哲知道那是敌军隐藏在黑暗中的巡逻队。在杨晓荣手下吃了几次亏元军变得非常警觉。大营外明里暗里布满了守卫想要劫营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眼下守军也没有力量劫营敌我双方人数差别过于悬殊虽然破虏军战士个人战斗力已经比得上蒙古武士但总计人数只有两万出头。而城外敌军得人数已经过了二十万并且6续还有兵马涌来。一旦劫营行动被敌军觉单凭人海战术元军就可以将破虏军完全淹没。
“萧将军还没睡?”一声低低的问候贴着地面传来钻进萧鸣哲的耳朵。睁开干涩的双眼萧鸣哲看见近卫团统领完颜靖远提着盏黯淡的黄色灯球蹲在自己身侧。
“没有完颜兄你怎么上来了丞相大人有新命令么?”萧鸣哲慢慢坐了起来低声问道。
“还没丞相怕鞑子趁夜攻城派我带一个营上来帮你的忙。参谋们提了几套方案都有缺陷敌军太多我军人数太少。而对方将领又太狡猾不敢兵行险招。否则一旦给对方瞧破了整条防线就会被攻破后面的百姓就跟着遭殃!”完颜靖远摇摇头低声答道。
福建的三座重镇邵武、福州和泉州离永安都有一段距离。即使永安防线被突破破虏军也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和元军周旋。甚至可以利用山区复杂的地形给元军布下重重圈套。但达春的屠杀令让一切布置落了空百姓们拖家带口撤得慢目前还有几十万人滞留在闽江西岸不愿过江。一旦破虏军让开永安防线这些人就会成为元军刀下冤魂。破虏军不愿也不敢这样做。
“唉!”萧鸣哲低声叹了口气。反正睡不着他索性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绕过其他躺在敌楼中休息的将领与完颜靖远一起走上了城墙。
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抱着刀剑、钢弩相挨着躺在垛口后。有的人已经睡熟了出轻微的鼾声。有的人还没有睡看见萧鸣哲过来挣扎着坐起来行礼。
“别起来别起来赶快去睡。明天还有大仗要打!”萧鸣哲躬下身子低声命令道。凭借以往对敌的经验他知道今晚的战斗不过是元军的一次试探。明天或者是后天等后续的元军到齐了对永安防线的考验才真正开始。
“白旭派人回报水寨那边傍晚也遭受了元军攻击持续时间不长但威力很大。整个外围木栅几乎被元军踏平了!”完颜靖远一边检查城墙破损情况一边低声说道。
形势不容乐观自从赶到邵武投军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文天祥的脸色这么沉重。其他几次大的战役无论是对付页特密实还是对付索都丞相大人都油然成竹在胸一般。即使整个作战计划出现了纰漏他那镇定的笑容也让身边所有人感觉到有了主心骨。而最近几日完颜靖远明显觉察到文天祥肩头所承受的压力。这个文职出身的统帅在众将面前依然泰然自若。但回到自己的寝帐后整个人就像麻木了般有几次连官服都忘了换坐在地图前整晚一动不动。
这些话作为文天祥的近卫团长他是不能向外人说的。一说出来恐怕会动摇整个军心。但自己一方获胜的希望在哪他也看不到。蒙古人这手屠杀计曾毁掉了盛极一时的金国。拥有比大宋还广阔疆域的大金在屠刀面前快土崩瓦解。
“有火炮助阵他们一时攻不下我们的防线。但是如果就这么被动挨打我怕元军还会想别的主意!”萧鸣哲自言自语般说着。他想到的问题和完颜靖远差不多元军兵势大完全可以分兵攻掠地方。破虏军主力被张弘范钉在永安其他几路元军就可以四下攻打漳州、汀洲等地。外围城市如果纷纷陷落纵使几个战略重镇保住了福建大都督府也是元气大伤。没有五年时间被元军糟蹋过的地方恢复不了生机。而蒙古军去而复来去而复来五年之内不知还会杀来多少次。
二人都不再说话听着远处的喧嚣各自想着心事。方圆不足五里的小城很快被巡视过一圈来除了背后的太史溪外西北、西南和正西三个方向都现了敌军的营寨。与连绵的营寨相比整个永安城就像淹没在灯海中的孤舟显得分外单薄。入侵者们用南腔北调的俚语嬉闹着高唱着不知疲倦。
突然一声号角被夜风送了过来苍凉而婉转。紧接着所有喧嚣声都沉默了下去。静下来的夜空让人感到可怕。仿佛被卡住了脖子萧鸣哲听见了自己艰难的呼吸。心脏没来由地狂跳不止伴着远处火焰起伏跳荡的节奏。
“噗!”风吹过灯笼里的牛油腊被吹熄了。
元军的第二次进攻从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
几十面半人多高的大鼓架在高坡上。蒙古壮汉赤精着上身根据身边的指挥旗不断调整鼓点节奏。踏着鼓声元军忽快忽慢像蝗虫一样滚了过来。
这一次步兵成为了进攻的主力。迎着初升的朝阳他们排出了松散的攻击阵型。以队为单位亲头并进。各牌子头(十人长)站在队伍中间根据鼓声调节本队的进度。
布置在城墙上的轻、重火炮同时开炮拦截。但对于如此稀疏且准备充分的阵形火炮造不成初次投放战场那种毁灭性杀伤。有时炮弹打正了可以毁掉一个小队但附近的其他小队则跟着战鼓声继续前进根本无视队友的死亡。有时炮弹落偏了打在几个小队中间的空地上附近的元军立刻卧倒于地等爆炸声响过后才继续前进。这种避弹方式非常有效炸裂的单片和加在火药颗粒中的铅丸在空中飞不了多远就失去了杀伤力即使落下来恰巧砸在士兵身上很难砸破坚韧的皮甲。
炮弹的爆炸掀起了滚滚烟尘。数以万计的北元士兵顶着炮火稳步前进。中间偶尔有几十队人停顿下来放下枯树枝点燃篝火。其他人则绕过火堆继续向前。点了篝火的小队元军完成任务小跑回到本阵。又有小股元军扛着新砍的树枝、柴草冲上前在战场间点燃新的篝火……
战场上火堆越来多烟雾越来越浓。站在城头的司炮长再看不清敌军的动向只好命令属下士兵调整火药射量轰击距离城墙最近的敌军。而每一轮射击过后疆场上就会出现新的烟柱炮弹炸出的蒙古军点起的纵横交错混杂在一起。
一步步元军逼近了。几门重炮无法再减少火药的装填量相继停止了射击。很快轻炮的声音也稀落下来司炮长不停地指挥炮手们用砖石垫高炮尾把射角从仰射调节成平射再改成俯射。
“隆-隆隆”战鼓的节奏突然一边由错落变为连绵。几十队元军从硝烟后冲了出来当先的两名士兵竖盾于地架起简易防护。其他几名士兵站在木盾后拉开大弓奋力向城头射去。
羽箭、钢弩的破空声取代炮弹爆炸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
破虏军据高临下钢弩射得稳、准、狠。元军手中的弓箭却占了一个快字几乎是毫无间歇地连续射。每承受一轮钢弩射击的时间他们往往反击上两到三次。
双方都有士兵倒在了箭矢下双方的出的箭矢都越来越密集。赶到城下的元军射手越来越多层层叠叠有几百组。虽然以稀疏阵型射击没有列阵齐射那种浩大的声势。但如此多的弓箭手也给城头带来的不小的杀伤。特别是炮位附近几乎站不下人元军每一次射击都有数十支羽箭落在火炮前后。
几百枚手雷从城墙上弹射下来落入弓箭手的阵型当中炸开。头上的阳光突然暗了暗一排烟尘相继升起。
羽箭的射击停滞了一下接下来却更加疯狂。没被炸死的北元士兵蹲在同伴的尸体旁拼命地拉动弓弦。
烟尘落下城墙外出现了一大片新的死尸。机灵的北元士兵干脆将同伴的尸身搭了起来摞成了高高的掩体。
手雷砸在“掩体”外滚到了一旁炸裂。“掩体”后的士兵毫无伤抹了把落在脸上的碎肉继续和城头上的破虏军对射。
其他北元士兵见状立刻开始学习。一座座血肉搭建的掩体诞生在城墙下黑烟中就像恶鬼蠕动的舌头。
又有百余小队元军从硝烟中冲出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冲向了城墙。有人哑着嗓子喊了几句冲在最前方的兵士举起了门板大小的盾牌护住了自己和左右的同伴。巨盾后其他士兵从腰间抽出了凿子尖锤跃过护城壕冲向城墙根儿。
一排弩箭射下来放倒百余名北元士卒。剩下的元军脚步丝毫不停直直地向城墙扑去。在身体贴紧墙根贴到弓箭射击的死角后举起凿子重重地抠进砖石缝隙中。
叮当的凿击声令人牙酸守城的破虏军战士点燃手雷贴着城墙扔下。手雷砸在巨盾上滚落负责护卫凿城的北元士兵手疾眼快远远地将冒着烟的手雷踢飞了出去。
“轰!”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后边有人被误伤大声高喊起来。前方的人不管不顾继续清理着脚下一切障碍。这种办法对付需要引线燃完才能爆炸的手雷效果很好虽然踢手雷者动作稍慢就会被炸上云霄。但元军的伤亡大减不一会儿已经有几百人贴到了城墙根下开始凿城。
萧鸣哲点燃一枚手雷在引线燃尽的刹那贴着城墙边缘扔下。手雷凌空爆炸将一组凿城的士兵全部掀翻。爆炸的碎片同时射进了城墙在砌在外围的石块上炸开了几道黑色的裂纹。
几个破虏军掷弹手犹豫了把点燃的手雷扔向了更远方的弓箭手。没等他们看到自己的战果疾飞而来的羽箭已经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萧鸣哲红着眼睛指挥士兵推下数十条滚木。外围钉着尖钉的圆木借重力加下落带着风声砸在巨盾上。被集中的巨盾四分五裂滚木去势不衰继续下落将两个凿城手压成肉饼。
几十个幸存的凿城手叫喊一声丢下凿子逃向远方。破虏军的弩箭无情地从后边将他们追上一一射死。
有人接近了自己方的弓箭手试图躲进“掩体”后。血肉铸就的“掩体”后突然伸出一把弯刀将逃跑者剁翻于地。紧接着一双大手从“掩体”后伸出来揪起还在血泊中挣扎的逃跑者搭在“掩体”的最上层。
密集的弩箭飞来逃跑者惨呼几声就此不动。
更多的元军冲过浓烟有的继续贴近城墙有的补充进弓箭手的队伍。
战鼓声如雷弓弦声嘈嘈切切如雨。
血溪水般顺着城墙淌下。与城下的血迹混在一处艳艳的在偶尔穿透烟雾的阳光下红得耀眼。
萧鸣哲提着把弩弓在城墙上往来奔波。哪里出现危急他就跑向哪里。敌军中的弓箭手给破虏军造成了很大伤害但暂时威胁不到城墙。那些趴在墙根处的凿墙者才是真正的祸害永安城的城墙很薄外围只有一层今年才贴上去的方石块。一旦城墙角被凿穿了整段城墙都可能坍塌下去。
“不要怕用滚木雷石看准了砸。铁拍子铁拍子推过来放下去。弩手弩手和盾牌手掩护。火炮火炮手再想想办法有小点的炮弹么不需要打远的!”他大声呼喝着提醒着士兵们灵活运用手中的武器。躲在城垛后的炮手听到他的话眼神亮了亮冒着箭雨跑向了敌楼不一会儿军需官带着几十个民壮扛着草袋冲了上来。
几十杆羽箭飞过三个扛着草袋子的民壮躲避不及被当场射杀。草袋子掉到城头上摔破打造农具用的废铁渣洒了满墙。
司炮手冲过来用木铲铲起铁渣跑向了火炮。装填手撕开容积最小的火药包将半袋子火药添了进去。铁渣也随即被送进了炮口用木椎打实几个炮手推动火炮将炮口对准城下的弓箭队。
“轰”炮口喷出一道红光直直地射向城外的一组弓箭手。红光在接近目标的刹那骤然扩大把整队弓箭手包裹进去。
一百多步的距离弓箭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呻吟声都没出就被掀翻在地上。硝烟被风吹偏五、六个黑色的躯体露了出来。
凿城的北元士兵不知道身后生的什么事本能地向后看去。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铁拍子当头砸落。沉重的钉板砸碎巨盾把几个士兵同时砸翻在地。城上的人转动摇臂铁钉拍高高升起向下一组凿墙者移动过去。
北元弓箭手放箭拦截城头上的轻炮6续射每一炮都是成千上万粒铁沙只要被波及到的人都会变成筛子。可怕的是受伤者多数不是被当场炸死一个个血肉模糊在地上翻滚哭号。
“***看你怎么射!炸狠狠地轰全都给轰死!”萧鸣哲兴奋地大叫着弩弓随着手臂上下挥舞。
“射!”
“射!”
“射!”火炮手和弓箭手互相配合着将元军的攻势压了下去。
没等破虏军士卒松口气又一阵雷鸣般的战鼓滚过浓烟后传来“嘶、嘶”地破空声萧鸣哲本能地蹲下身体然后看着自己的贴身护卫飞了起来带着根丈余长的木杆高高地飞向了空中。
血雨点一般落了他满脸。
转身目光透过硝烟他看见一排床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推到了五百步以内在北元士兵的拉动下弩弦快复位。
“火炮火炮炸强弩。注意强弩注意强弩!”萧鸣哲大声呼喝起来。
几十队元军弓箭手冲过硝烟逼近城下。
火炮更换炮弹调整角度射向五百步外的强弩。近处又成了弓箭手威的天地钢弩、羽箭往来交错。
萧萧如风。
第二章 破局(三)
元军退下去了落潮一般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
永安城下篝火渐渐熄灭。烟尘和血雾被风吹散露出水晶般纯净的天空脸。突然出现的阳光让人有些不适应刺激得直想流泪。
有人递上了个装水的皮袋萧鸣哲喝了一口感觉到喉咙辣辣的生疼。
“什么时辰了!”他想问一句却听见自己出的声音像撕纸细弱沙哑。根本不像一个三十几岁男人所有。原来不知不觉间嗓子早已喊破。
“午时一刻鞑子退下去吃战饭了今天下午还有得打!”来人的嗓音像拉风箱般粗糙听起来很别扭。萧鸣哲回过头看见了完颜靖远那张烟熏火燎的脸。这张脸和所有守城将士一样被硝烟和血污染得如黑无常转世如果在大街上猛然让人看见肯定能吓翻几个。此刻看在萧鸣哲眼里却万分亲切。
“你带近卫的人先下去吃饭然后上来接替!”萧鸣哲沙哑地说道转过头冲着左右大声命令“一、二、三营下去吃饭然后上来接替其他弟兄守城大伙轮流休息。身上有伤的下去找大夫上药去回!”
“是!”弟兄们答应一声纷纷散去。城墙上登时空了许多露出激战过的痕迹来有些砖头已经被血浸成了黑褐色有些砖头上面带着箭矢碰撞留下的深槽。最吓人的是城墙西南角用草袋添平的缺口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羽箭那是上午一门轻炮炸裂后崩开的豁口。若不是关键时刻完颜靖远带着近卫团的弟兄填了上去用快刀拼死将豁口封住永安城已经陷落了。
“统领咱们有有援军么?”城垛口一个身穿营正服色的黑大汉犹豫着问道。萧鸣哲低头细看这个人他认识叫杨晓光是杨晓荣的远房兄弟跟着新附军投过来的。第五标与偷袭达春时阵亡了两个营正他刚好补了缺还不太懂得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军官。
“一定有陈吊眼的四个标精锐很快就会杀过来!”萧鸣哲想都不想尽量让自己的回答被更多的人听见。
军队调动轻易不应该在普通士兵面前谈论。一则是要保守机密二是怕动摇军心。上午的战斗打得过于惨烈至少有三百多破虏军弟兄倒在敌军的攒射下此外还有七百多受伤。所以此刻萧鸣哲不敢说没有援军只好凭空画一张大饼来鼓舞士气。
但援军在哪里陈吊眼能否及时赶来他也拿不准。张弘范用兵向来缜密他既然敢挥军攻打永安肯定会安排人马阻截陈吊眼护住自己的侧翼和补给通道。反正眼下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除了本部和达春麾下的数万精锐外还有在几十万新附军。这些新附军没有和破虏军对攻的实力但是由吕师夔这样的名将统带着混在汉军和探马赤中间凭险据守还能起到很大作用。
“有援军就好有援军就好。等咱们把鞑子的精锐消耗尽了援军赶来刚好把他们全歼在永安城下!”杨晓光得到萧鸣哲的肯定回答登时精神头大振。自言自语地分析了几句转过身去对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喊道:“分组下去吃饭吃饱了干他娘的。等打退了鞑子让我哥给你们每人说一房媳妇!”
“行啊只要小心些别让箭射掉了把儿!”有人接着他的话茬说道。
“噢!”士兵中爆出一阵哄笑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萧鸣哲不适应如此粗糙的鼓舞士气方式脸有些红笑着向别处走去。
正午的阳光投下来看上去有些明媚。
文天祥坐在沙盘前看着几个参谋将战局可能的走势反复推演。
无论是坚守还是主动后撤寻机决战陈吊眼所部人马是必须尽快赶到的。北元为这次进剿下足了本钱张弘范、达春、李恒、吕师夔几路人马加在一起过了四十万而后方还有运送粮草辎重的新附军源源不绝地开过来。
以倾国敌一隅看样子忽必烈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战而竟全功。他对张弘范支持的力度如此之大连广南会战最后时刻让宋帝溜走的过错都没有追究。具北方送来的情报说忽必烈甚至亲自在朝堂上处置了几个弹劾张弘范的言官兑现了出兵前对张弘范的承诺。
“丞相结果出来了!”曾寰走到沙盘前递过一份报告……
报告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参谋们根据昨天傍晚和今天上午的战损比推算如果战斗一直保持目前的紧张程度半个月后永安城将无兵可守。虽然元军的伤亡几乎是破虏军的五倍但在两万破虏军全部战死后永安城外还有十余万北元主力。
“实际情况可能会比这好些伤亡比例不可能一成不变。我们在不断适应敌军的打法伤亡会慢慢减小。敌军在城下仰射力道不足弟兄们中箭后当场阵亡的很少伤兵的战斗力很快会恢复。并且推算胜败弹药储备、弓箭储备、还有军粮、士气都得算进去!”曾寰见文天祥面色凝重低低的说。
这是一套让主帅宽心的说辞在曾寰的设想中随着战局推演情况可能比报告上写得还要糟。张弘范今天趁守军不备利用烟雾和弓箭手的掩护把床弩推到了城下五百步范围内。虽然那些床子弩最终被破虏军用轻炮炸毁但也给守军造成了很大损失。
如果下一次张弘范故技重施在弓箭手压制住守军后把投石机推上来破虏军的损失会更大。永安城的城墙过于单薄只要张弘范有一波射石弹的机会就能把城墙砸出缺口来。并且这个在最近一年才快展起来的小城不具备护城河、瓮城等辅助防护设施。城墙一旦被突破破虏军连退守第二条防线的机会都没有。
“恐怕元军也在适应着咱们吧至少他们现在火炮对他们的威胁越来越小了!”文天祥笑了笑把报告放到桌案角“宪章有话实说这样下去咱们最多能守几天!”
“七天顶多十天十天后必须退守剑浦否则可能会全军覆没!”曾寰咬咬牙大声说道“所以参谋们一致认为眼下放弃漳州命陈吊眼、张唐和吴希奭将军火与主力汇合才是上策。分散下去只会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有俯身在沙盘前的参谋们都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文天祥。张弘范和达春来得太快这场战役根本不在参谋部的计划之内。所以很多兵马调动都来不及特别是张唐的第一标、吴希奭的炮师还有陈吊眼所带的四个标人马都分散在各处调不回来。让大都督府在敌军威逼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而再这样招架下去恐怕结果正如曾寰所说只有被逐个歼灭的命运了。过去大宋和北元交战屡屡吃的就是这个亏。宋军为保卫城市处处分兵。元军却没有任何负担迂回穿插在每一处都可以集中起优势兵力。
“陈吊眼目前到了哪里水师、炮师和第一标呢到达指定位置了吗?”文天祥没有直接答复曾寰的话换了一张桌子俯视着摆在上面的地图问道。
“陈吊眼刚刚打破吕师夔的防线跃过了漳江。目前敌我双方在漳州东北的长泰附近对峙。张唐和吴希奭已经到了泉州随时可以向永安靠拢。但末将以为炮师在山地移动过慢与其命之赶往永安不如取水路去福州然后沿闽江至剑浦与我军汇合!”曾寰取了几面角旗别在剑浦附近同时把标记着福建大都督府的角旗向后移动摆到了闽江东岸。
这样一动战局马上清晰。除陈吊眼部外剩余的破虏军几支主力全部汇集在剑浦凝聚成一个拳头。张弘范如果挥兵追击的话凭借宽阔的闽江破虏军绝对可以布置一次成功的反击。
如果杜浒再把陈吊眼的兵马从水上接来剑浦的破虏军兵力就接近八万一举将敌军打残亦不无可能。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漳州、泉州、汀洲和半个南剑州要放弃掉如果张弘范不肯追击继续分兵劫掠的话纵使破虏军获得反击战的胜利也只有邵武、建宁和福州三府没遭到彻底破坏今后的粮饷和兵源都会出现很大问题。
文天祥摇了摇头曾寰这个计划把握性大但损失过重只能作为后备方案不到万不得以他不打算这样做。
“还有一个办法让陈吊眼放弃漳州与水师一同协防泉州。其他兵马退守剑浦以闽江为屏障与元军周旋”曾寰见文天祥摇头轻声又说出第二套可行方案。这套方案也是参谋们反复商量过了认为相对比较稳妥的。元军人多势重但消耗也大入了冬后粮草接济不上自然会退却。虽然战局拉的时间很长但泉州没有丢破虏军的钱罐子保住了一半。有了泉州港的收益就有财力快恢复那些被兵火毁灭过的村镇。
“这也不是好办法咱们再想想能不能有其他解决之道。比如以攻代守。毕竟守需要守很多地方攻只需要攻敌一点。陈吊眼可以赶过来但要用在刀刃上!”文天祥抬起头低声问道。文忠的记忆中有很多堪称经典的根据地保卫战。敌我双方的比例也和眼前一样悬殊。几次文忠所属一方都大获全胜。
但是这需要各部人马娴熟的配合。在没有文忠记忆中那些通信设施的帮助下破虏军有可能么?
张弘范肯上当么?
达春、吕师夔还有李恒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
“张大帅这样硬攻可不是办法?”达春阴沉着脸在中军帐中低声怒吼道。
帐壁的毡子和牛皮很厚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声音传出去。即使传出去了麾下士卒也没胆子乱嚼舌头。战术上的分歧是统帅们之间的事情低级将领想搀和只会自讨没趣。
“下午的攻势可以缓一缓蒙古军休息把强弓集中到汉军手里。新附军配合挖城、放火干扰敌军的判断力。投石车做准备找到机会就上前砸几下!”张弘范笑了笑不与达春争辩。他是平宋都元帅兵马大都督达春是江西行省的地方诸侯相互之间没有统属关系。所以达春能做出昨晚和今天上午的配合已经给了他很大面子他不能指望达春付出太多。
“张大帅末将在下我说得不是这一回事情!”达春听完张弘范的安排心中火气更盛。看样子自己的话完全被张弘范误解了。论爵位他比张弘范高得多。论官职二人也不相上下所以在张弘范面前达春自称什么都很别扭军事上的建议提出来也很尴尬。
他的本意是硬攻永安损耗过大。虽然张弘范号称统兵百万各路人马加在一起实际上也有四十万众。但其中真正骁勇善战者只有七万多其他都是过来凑数、壮声势的新附军。如果蒙古军、汉军和探马赤军在永安城下打残了接下来的战役就不用打了新附军们遇到硬茬肯定逃得飞快生临阵倒戈的事也说不定。
“大帅是担心我部精锐损失过重这点末将知道!”张弘范依旧是笑容满脸镇定而自信。“只攻两天从第三天开始让新附军作为进攻主力让文贼弄不清楚我军真正实力。大帅以为如何?”
“九拔都的谋略某一直佩服的我部兵马你也可尽数调用!”达春被张弘范谦卑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笑着说道。“但这样能把文贼耗死么何不继续原来的办法把他从城里逼出来!”
“原来的办法很好只是后果过于沉重。大帅可想过平宋之后的事?如果你我一再为之那些言官把你我所为奏上一本恐怕陛下恩宠再重我等也难逃一劫啊!况且文天祥若不肯出来可奈之何?”张弘范摇摇头满脸无奈的说道。
屠城、屠村、烧毁房屋和农田的确可以起到激文天祥出战的效果。起码说目前文天祥守着永安不敢后退就是因为屠杀令的存在。但张弘范却不赞成继续下去这倒不是他心里同情闽南百姓而是他认为只要破虏军不垮那些百姓心里还是不服杀得太多了反而激起了他们反抗意志给破虏军帮了大忙。
还有一层原因就像他跟达春解释的那样。平宋之后天下繁华之所尽入大元版图。武将们没了用途自身的缺点就会凸现出来恐怕兔死狗烹的事情是难免生的。能不留下太多把柄最好实在有把柄被人握着也尽量将其与“不得已而为之”几个字靠上。将来也好凭此保得身家周全。
“平宋?莫非将军别有妙计”达春犹豫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狐疑。如果双方战斗力还像当年的元军与宋军一样悬殊的话他也不想做屠城的事。但破虏军的实力越打越强平宋战争可能要打很长时间失望之余他才想出如此歹毒的办法。
“妙计没有但灭了破虏军主力江南百姓们心里也就没指望了宋帝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张弘范笑了笑很认真地解释道。“江南之乱原来是因为江南百姓心里有个残宋后来是因为百姓心里多了个破虏军。残宋朝廷被咱们赶下了海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了。所以眼下消灭破虏军主力是正经至于地盘还是次要的事。失人存地最后结果必然是人地两空!”
“莫非……?果然!好你个九拔都!”达春楞了楞突然醒悟了张弘范的话鼓掌笑道。
“大帅想必也有此意故意考教弘范而已。”张弘范点点头满脸谦虚地说“我已经让吕将军和弘正故意示弱让开了石腾溪和漳江放陈吊眼进来。珪儿、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将军也加快了在汀、泉两州的袭扰。陈吊眼与文天祥素来交好我们在永安攻得越急他越沉不住气……”
“又是一个围城打援!”达春心里豁然开朗。张弘范根本没想将永安拿下他付出这么大的伤亡只是为了制造一个永安危急的假象而已。
“烦劳大帅立刻命令轻骑出击截杀所有看似破虏军斥候的人。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大帅手上的鹞子也放出去把附近天上的鸽子全抓下来!”张弘范点头低声吩咐。
这是他用兵的一贯做法他不怕此计被人瞧破。永安危急陈吊眼即使怀疑永安城外存在陷阱也不得不跳进来。到时候吕师夔、阿里海牙的人马回兵一围三十几万大军就可在张弘范选定的战场包围住陈部不到四万破虏军。
以十打一陈吊眼必灭。
而守在永安城内的文天祥届时已经被新附军肉盾们消耗得筋疲力尽。即便得知陈吊眼被围的消息后也没有力量出兵救援。
一旦他走出永安救援陈吊眼必死。
一旦他坐视陈吊眼部覆灭破虏军实力和士气都会蒙受毁灭性打击。福建大都督府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