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围 (四 上)
合围(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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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的心动了一下眼前浮起一张俏脸而坚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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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幅字显然写砸了本来想写精忠报国四个字最后那个国字却失去了方正之意中间有几笔斜挑了起来恰似伊人含笑的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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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姓陈小字碧娘!”当日的英姿仿佛就在身侧耳畔若有余音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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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苦笑着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笔。自从脑子里多了文忠的记忆以来他自觉修身养性的功夫越来越差了。儒家讲求的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如今自己居然在两军阵前想起了别人的未亡人。这件事如果被同僚知道估计用吐沫都可以把自己淹死。
正摇头苦笑间帐外想起一阵细细的脚步。一个声音与侍卫们熟悉地打着招呼径自闯了进来。目光向案上扫了扫立刻抚掌称赞“好字好一句精忠报国瑞兄莫非想继承武穆遗志欲亲率大军直捣黄龙么!”
来人看上去比文天祥老些略瘦腰杆挺得笔直身上的戎装也整理得一丝不苟。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来如藏着千秋正气般让人心中凛然生畏。
能在行伍之中依然不失士大夫风范的除了右丞相6秀夫还有那个。文天祥迅从杂七杂八的思绪中回转心神笑着与6秀夫人寒暄道:“此乃平生之志也莫非眼前之景勾不起君实半分豪情来!”
“愿与宋瑞戮力涤荡胡尘!”6秀夫向帘外望了望缓缓拱手“当年你我初识即有此语不料今日果然能并肩杀敌!得偿所愿天不负我也!”
他与文天祥是同年进士又恰恰是同年所生。无论学识、品行皆不分上下。彼此因志趣相投成为挚友。曾经在临安城中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后来文天祥临危受命出使北元6秀夫投笔从戎成了大帅李庭芝的幕聊彼此之间的联络这才少了。但年少时代豪情与友谊却未曾因时光流逝而稍淡。
帘外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不远处喊杀声想成一片。杀人王索都不肯束手就擒垂死挣扎试图硬从联军结合处寻找到突破口。但大宋将士显然没给他可乘之机同心协力将元军又顶了回去。
连日激战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一些关键阵地战斗不分昼夜地面上血已经渗下去了数寸厚。还不断有新鲜血液从人体中淌出来继续沿褐色的土地向下渗。
想到前线将士们的艰苦二人一时无心再品字竖起耳朵听起了外边的厮杀声。正听得专注时候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参谋曾寰小跑着闯进看见6秀夫愣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站到了帐门口。
“宪章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文天祥惊诧地问道。
“元元军分多向突围!参谋部建议大人调泉州方向的几个标精锐快向这里靠拢!”曾寰看了看6秀夫稳了稳心神大声汇报道:“泉州那边飞鸽传书说已经稳定局势独立骑兵营已经开到南安其余各标和方家水师随时可以包抄过来参加战斗!”
文天祥和6秀夫同时愣了一下大帐内突然多出几分杀气烛影跳动暗暗生寒。片刻过后文天祥笑着说道:“杀一个索都又何必把咱的老本儿全部押上。倘若我军折损过大再有元军到来岂不是糟。这里有张将军的人马和咱们的三个标已经够了给李将军和陈将军回信告诉他先把左翼军安顿好顺便帮助许夫人训练一下退下去修整的兴宋军。至于咱家和方家的水师么让他们在港口外训练、修整随时准备沿水路北上给范文虎的老巢来一下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是!”曾寰答应一声扫了6秀夫人一眼快步退了下去。文天祥目送他离开转过身来对着6秀夫满脸歉意地说道:“君实军情紧急讲不得虚礼刚才若曾将军有怠慢之处君实切莫怪他!”
6秀夫摆摆手笑容略有些勉强:“无妨我倒是佩服文兄麾下办事干脆利落。只是惊诧文兄倾巢而来邵武空虚难免让鞑子生窥探之意!”
“那边自有凤叔带着陈吊眼的复兴军照料邵武周围全是大山达春一时攻不进去!倒是泉州新定左翼军初降军心不稳着实让人头大!”文天祥苦笑了一下拉开大帐壁上的布帘目光投向窗外。远处无数灯笼火把在夜空中晃动看样子张世杰将军正在调动人马随时准备向前方增援。
邹洬留在邵武陈龙复经略泉州与前线的破虏军恰好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彼此呼应无论哪里遇到危机情况其他两个角都可以快作出反应。虽然破虏军的实力并不能做到三角平衡内部配合也远远没达到默契但在外人眼中却已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无论做什么针对破虏军不利的举动都要掂量一下如何善后事宜。
临阵指挥随机应变文天祥自问还有欠缺。但放眼全局从大处着眼以形势迫人多了数百年记忆的他此刻却不输于任何人。
屋子中的氛围刹那间有些尴尬有些话不说自明。有些话却不便明说。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开始沉默夜风从帐外吹进来竟微微有些透骨的凉。
“瑞兄还记得咱们几个同年西子湖畔立誓愿学岳元帅精忠报国的情形么?”陪文天祥看了一会外边黑漆漆的天空6秀夫又把话题转移到文天祥书写的条幅上。实际上天还是很热纸上的墨迹已经被风干了。文天祥的字圆润虽没有岳武穆的字飘逸但看上去别有一番味道。
“当然记得当年我等还夸下海口在有生之年中兴大宋辅佐明主兴师北伐将鞑子赶回漠北还我大宋旧日河山!”文天祥的笑容有些苦目光慢慢从远处收回“可惜当年知交故友要么战死沙场要么降了大元。能携手同心为华夏尽力的只剩下你我两个!”
“是啊我记得文兄报国之心最热当场把字改成了宋瑞立誓成为我大宋之千古名臣!”提起往事6秀夫的话语中包含着无限感慨。文天祥立誓、改名、因弹劾贾似道而被贬出京城和后来请命出使他都在场。一件件往事从眼前滑过让他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今天面前的破虏军统帅会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对大宋怀有异心。
除非眼前的文天祥已经换了一个人。
“精忠报国想想当年的事恍然如梦!”文天祥苦笑着摇头背对着6秀夫说道:“当年你我少不更事。如今生生死死走过才知道武穆留下这四个字的真意!”
“此话怎讲?”6秀夫脸上微微一变低声问道。
“君实啊为什么我大宋屡战屡败国土越来越小以至现在被逼入一隅呢?”文天祥没有回答6秀夫的话缓缓地反问。
这句话正是6秀夫今天来的目的身子一直6秀夫大声说道:“皆因我大宋文武既不知进取又不能同心为朝廷效力的缘故。朝纲不振于内自然无力御寇于外!”
“喔!”文天祥对6秀夫的话不置可否。
“当然莫非文兄疑我大宋天命么!”6秀夫大声回答反应的激烈程度出人意料。自从曾寰闯进屋子后文天祥身上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感让他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6秀夫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完。
说完后即便日后成为仇敌心中亦无所憾。
“若我大宋文武能同心协力此刻国运虽然衰微依然有与北元一较短长之机!”6秀夫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欲将文天祥从迷茫中唤醒“江南各地蒙古军不过三、五万邵武一战文兄已经毁之十一此番文浦合围又可歼灭其十之二三。接连消耗下去早晚可将蒙古军消灭干净。挫了鞑子锐气那些投降了的新附军自然会另作主张。加以时日我大宋定可恢复旧日河山!”
“君实说得好但不知眼下如何能让我大宋文武同心协力呢?君实大才愿不吝教我!”文天祥拊掌赞叹回过头来看着6秀夫的双眼问道。
目光与文天祥的目光相遇6秀夫的眼神稍稍有些乱避了一下又迎着文天祥的目光说道:“自然要先倡导一个忠字。当今圣上年龄虽幼却以露出千古名君之相。你我皆世受皇恩理应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能携手将奸佞之徒驱逐于朝堂之外将二十余万官兵一统于忠义之士之手。辅佐圣上内修仁德外用霸道…….”
6秀夫的目光渐渐热切这是他多年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不遗余力周旋于各方力量之间。现在大宋各路人马终于迎来的第一次合作他希望现在就有一双强有力的手将所有抗元力量捏在一处。
文天祥静静地听着听着6秀夫自内心的倾诉。两年前他也是这么想。但现在敞开胸怀和穿透时空的双眼让他放弃了这些虚无飘渺的狂热。
大宋立国三百余年那些开国时就有的弊端早已渗透到骨髓深处。亲贤臣远奸佞这个每个儒者都会提的治国之策但这六个字实现起来谈何容易。其中粗疏且不必说单单在人才选拔上贤臣和奸佞就很难说清楚。
有些人天天把忠字挂在最边上写在字里行间。投降起来却唯恐落于人后。有些人天天讲着礼仪道德背地里干的事情却连市井流氓也不如。另一个世界里的文忠曾经的认为“那些微言大义子曰诗云不过教导人从小撒谎而已!”这句话虽然偏激却说出了大宋儒学的几百年来在治国方面的无术与无奈。
“文兄难道你认为我说错了么!”见文天祥半晌不吭气6秀夫停了下来迟疑地问。
“君实所言没错忠义二字乃华夏传承之本。武穆手书精忠报国四字倡导的就是一个为国之忠。但以君实看来春秋的子胥、前秦的王猛还有如今北元的董文柄是忠臣还是奸佞!”
文天祥又笑了笑以问做答。
儒学倡导忠但偏偏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对忠的定义极其含混。用传统理论来解释此时保卫大宋的人如6秀夫、张世杰和自己都是忠臣。而那些颠覆大宋的人也是忠贞之士。
唯一的差别就是忠于的对象不同。
在文天祥这种理学大家眼中这是何等的荒唐!
“伍子胥为报复仇而灭自己故国自然是个巨奸!”6秀夫回答得毫不犹豫结论说了出来忽然又觉得不妥放低了声音补充道:“吴国以国士待之他后来宁死不肯抗夫差之命应该应该也算是也算是半个忠的!”
“那其余二位呢以君实之眼算不算忠直之臣?”文天祥笑着追问仿佛已经看出了6秀夫心中的犹豫。
“苻坚对王猛有知遇之恩王猛辅佐之扫平天下死后还有遗策不能不说其忠心耿耿。至于北元董大元主以兄称之言听计从荣宠更在王猛之上。他为元主出谋划策竭尽全力站在北元一方当然也是个忠的!”6秀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烦乱。
“若放在君实角度上呢或者放在史家UU小说是忠是奸呢?君实大才望不吝再次教我!”文天祥收起笑脸恭恭敬敬向6秀夫做了个揖行求教之礼。
“这――?”6秀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好。读书人口中对王猛评价已有定论此人非但是忠臣而且是一代名相文人楷模。若以此为例董文柄自然也是忠臣兼名相但6秀夫心中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个帮助鞑子进攻华夏的家伙归到忠臣一类。
忠、奸、善、恶突然间6秀夫现自己原本清晰的思维全部混乱对人物和世界的认识全部颠倒。
夜空中传来悠长的号角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大帐外近卫营将士忙忙碌碌跑去跑来。文天祥静静地听静静地看静静地期待着6秀夫人能给他一个清晰的答案。
酒徒注:这次字数够了吧票呢?
合围 (四 下)
烛影跳动画角声寒。
军帐中对峙的两个身影在布壁上忽长忽短。
片刻钟如百年般长亦入白驹过隙般短。
6秀夫犹豫着枯瘦的手上一根根青筋都透了出来。他想握住什么掌心里却什么都握不住指甲刺进肉里拳眼处慢慢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君实啊你说北元占了我大半江山算得华夏正朔么?”文天祥见6秀夫答不上来善意地提醒。
“无知蛮夷窃我权柄怎能称得上华夏正朔!胡人自古无百年之运一旦气数尽了不过是又一个金与夏而已!”6秀夫后退两步随后恍然大悟般说道:“我知道了忠于我华夏正朔者则为忠臣。否则纵使才高八斗名满天下亦为大恶大奸!王猛助异族寇中原是为逆也!董大辅蛮夷杀我百姓更为大奸大逆!”
“那何谓华夏正朔呢。大宋是为何大元就不是?”文天祥见6秀夫已有所悟紧紧地逼问。
“蛮夷之君怎称正朔!”6秀夫气哼哼地回答狐疑地看了看文天祥反问道:“瑞兄你问这话何意!”
“无他依君实所言蛮夷之君则不为正朔。若北元换成了伪汉此刻他占了天下十中之九算不算正朔?如果伪汉不算那当时与太祖对峙的南唐算不算正朔?”
文天祥突然正色问话声如棒喝当头。
他并不指望6秀夫一下子接受自己的观点但他希望以6秀夫的学识的才智能看到读书人心中除朝廷之外还应该有国家二字。
传统儒学最大的缺陷是没有一个清晰的国家概念。只知道有朝廷不知道国家让儒家的很多说法自相矛盾并且看起来可笑致极。
跳过传统儒学站在国家的角度上看敌我双方的儒者看双方的名士忠、奸、善、恶立刻清清楚楚。
走出这一步儒学才能突破极限而展才能回到数千年前容纳百川的初始轨道上。
“这…文兄你这话何意!”6秀夫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不觉汗已经淌了满脸。
伪汉刘豫虽然为中原政权但属于女真人的儿王朝自然不能称之正朔。与大宋对峙的南唐是否为正朔从地域、血统上都难得出一个否字。如果从地域上说南唐不是中原王朝那此刻的大宋比南唐还偏安当然更算不上。如果说高宗皇帝建立的宋朝是太祖血脉的延续那李氏父子的南唐却能追溯到唐主李渊那里。
“这即为我所悟得的精忠报国之本意。武穆所忠之国并非朝庭而是我堂堂华夏我中国!”
“而朝庭不过是国家的管理者即你口中的权柄掌握者。所谓正朔则是这个朝庭有没有掌握权柄的合理性。如果判断他是否合理合法则要看他怎样对治下的百姓看在百姓心中他是否尽职尽责!”
“率兽食人则为亡天下。无论皇帝和朝廷是蒙古人的还是汉人如果这个朝庭不肯保护百姓权益为百姓做主。把天下大多数百姓视为自己的奴隶像强盗一般视百姓为打江山后应得的红利它就不合法也没有掌握权柄的合理性。哪怕它像现在的北元一样占据了大半江山亦是华夏外敌辅佐他的人儒者也好和尚道士也罢都是汉奸!我华夏百姓就有权利把它推翻掉赶出去!”
“而我大宋亦是暂时管理一个国家的朝廷。是否是正朔看得是这个朝庭的作为看他是否为百姓尽责而不是看皇帝的血脉和大臣们的理学造诣!”
文天祥盯着6秀夫语句铿锵掷地有声。文忠的记忆与他自己的领悟又混淆到一起陈老夫子在报纸上的话林语堂先生翻译的关于国家的定义刹那间在他脑海中水乳交融。
“看一个人是忠是奸不能看其是否忠于某家某姓而是看其是否终于这个国家。内战中杀敌百万算不得豪杰。而抵御外侮时为百姓流血五步就是英雄!”
‘他在诡辩为自己和破虏军得行为诡辩。在朝廷之上加一个国家多少传统理念都要颠覆!’6秀夫看着文天祥一步步向后退去。这是他听到过最大逆不道的话。想反驳偏偏找不到合适言辞想棒喝文天祥欺君惘上偏偏对方根本没提过一字说要拥兵自重说要取而代之。
“你你这话与蒲氏兄弟何异又将皇上置于何地!”好半天6秀夫终于缓过一口气大声问道。
“君实难道你真的分辨不出这话中和叛国投敌者所说的那些理由之间的异同么?至于皇上其身居何处不在我在你这个帝王之师和皇上自己!”
6秀夫脸色瞬间雪白手指曲伸方欲再与文天祥辩论忽听门外有人大声报告“报丞相紧急军情!”
随即几个身披破虏军制式重铠腰挂双环柳叶刀后背精钢连环弩的卫士走了进来中间一个彪形大汉躬身施礼举上一卷涂着红色标签的文件。“广东、江西和浙东的元军都压向了福建达春部的大队骑兵前日已经与邹将军脱离绕路赶了过来!”
“好个董董文柄好个忽必烈动作够果断!”文天祥笑着赞叹接过文件随口问了一句“靖远你们怎么把重甲都披上了大热天难道不捂得慌么?”
“禀丞相鞑子分散突围我等怕有漏网之鱼趁夜黑伤了丞相。所以今晚近卫营人人贯甲誓死要保护丞相安全!”彪形大汉看了看6秀夫躬身施礼带着侍卫退了下去。
此刻6秀夫再也顾不上与文天祥辩驳走到书案前借着灯光向文天祥手中文件看去。
经过破虏军参谋部门加工整理送到文天祥手上的已经一幅相对完整的福建南部敌我双方势力对比图。配着山川河流的地名当前局势一目了然。
索都被围困后江西、福建、广东的元军都着了慌。在达春的严令下逃出包围圈的刘深调头南下试图从外线突破将索都部接应出来。潮州、梅州一带的残留元军则放弃了所有城池集合在一起扑向漳州试图采用压迫张世杰后路的办法为索都解围困。远在汀洲一线的达春本部也快与邹洬脱离了接触绕过破虏军层层仿佛的南剑州沿莲城、吕溪一线直奔九龙江而来。
而在东方一直消极怠战的两浙大都督范文虎也突然来了精神急攻寿宁试图趁破虏军主力不再之机突入邵武军。
显然这是北元朝廷的一次应急调度背后有最高决策者的影子。否则也不至于让各地将领如此心齐。眼下破虏军、大宋张世杰部和兴宋军的三个标大约十二万人马围住了索都部的三万元军。而外围战线达春却带着蒙古、汉军、和新附军二十余万人马试图将几路宋军合围在内。
“文大人!”6秀夫从地图上抬起头看着文天祥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才能说第一句。
“6大人此非你我争一时义气之机。我等必须召集众将连夜组织突击在达春的兵马到来前把索都收拾掉!”
文天祥指着地图上文浦山后的位置郑重地建议。
“当如文大人所请你我立刻去中军帐与张大人一同擂鼓聚将!”6秀夫点头答应声音隐约有些抖。
“6大人先请我随后就来!”文天祥卷起局势图按在6秀夫手里。
6秀夫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终久没说出来收起局势图快走出帐门。
“君实!”背后突然传来文天祥呼唤自己的字6秀夫愣了愣收住脚步艰难地回头。
“福州与广州海路已通破虏军会尽力为认真抗元的大宋将士提供武器。如果君实愿意此战结束后带几个对大宋忠心的工匠抽空到邵武一行。一切制造之技宋瑞不敢在君实面前藏私届时将倾囊相授!”文天祥冲6秀夫挥挥手好像二人还是当年的进士般亲切更好像挥手后即将远别。
“定当登门拜访!”6秀夫施礼带着随从转身跑进了黑暗中。
曾寰与完颜靖远从墨一样黑暗的角落里闪了出来。
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曾寰一边低声骂道:“好一个正直的6夫子若不是鞑子来袭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
“换了我在他那个位置也会这样做。他毕竟是当今皇帝的老师枢密副使兼右丞相。为了大宋朝廷的安危而瓦解破虏军杀其帅夺其兵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而已。信陵君杀晋鄙之举千古以来皆为人称道。谁人肯直言为晋鄙呼一声冤枉!”文天祥望着沉沉黑夜感叹。
在曾寰乱七八糟说出一大堆不存在的将领和番号的刹那他已经知道6秀夫今晚来的目的。
透过沉沉黑夜他也看清楚了那些暗中调动的火把绝对不是去接应前方将士。朝廷准备对破虏军下手了6大人前来不过是念在当年情分上给自己一个最后回头的机会。
但文天祥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为了华夏的未来这条路再孤独他也必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所以他才与曾寰配合假做破虏军在南安附近还有大批预备人马并且暗中点出陈龙复和邹凤叔已经在各地做好应急准备。一旦行朝对自己动手必然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要不是曾参谋现他们异常调动今晚丞相就是晋鄙第二。您的大帐已经被人围了足足有五六千人马!”完颜靖远气的脸色铁青握在刀柄的手于灯光下已经呈灰白色。
“今晚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两个千万不要说了出去!”文天祥摇头轻叹回转身在帐篷中取出铁衣套在了长衫之外。“带几个护卫陪我去中军无论如果不能放走索都这个杀人狂!”
“可丞相此刻您去中军……”完颜靖远的话带着犹豫。如果可能他希望现在破虏军就和朝庭人马分开。“咱们的将士都作为中坚分在他们的各营中…”
“大敌当前6大人和张大人并非分不清楚轻重缓急的鼠辈!”文天祥笑着拍了拍完颜靖远的肩膀示意他尽管放心“况且曾大人杜撰了几标精锐就在南安顷刻可致。水师也枕戈待旦我如果出了意外水师向南向北谁可预料!”
达春来的恰到好处。冒着被敌军前后夹击的威胁和破虏军翻脸张世杰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必要。
从各自的立场上来说张世杰和6秀夫做得并没有错他们怀着绝对是一个正义的目的只是他们的正义局限在他们的眼界之内。只有大宋没有中国。
“卑职这就去安排!”完颜靖远答应了一声望着地面脚尖却没有挪动。
“靖远难道你还担心我的安危么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跟咱们过不去?”文天祥看出了完颜靖远的异常低声安慰。
“不是我我”完颜靖远犹豫着仿佛有非常重大的事情要向文天祥汇报。心中反复思量了好半天才抬起头郑重地说道:“丞相我我是女真人!”
“你当然是女真人汉人中难道有姓完颜的么你入营第一天我就知道!”文天祥挥挥手大度地回答“入我破虏军中只要不愿意给蒙古人当狗的我都欢迎。又何必计较自己的出身!”
“我我”完颜靖远支吾着一张古铜色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几乎变成了赤金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稳住心神提高声音说道:“我我刚才听丞相跟6大夫说起中国说起华夏正朔。靖远不才想知道我女真算不算丞相口中的中国人?如果如果大金不丧于蒙古算不算华夏正朔?”
说罢抬起眼睛看着文天祥仿佛在对方嘴中等待着一个生死判决。
他阖家死于蒙古人之手所以愤而投入破虏军中杀敌报仇。但古怪的长相奇特的姓氏令他和军中的其他契丹、女真和党项人永远像无家可归的野狼一样孤独。
虽然文天祥对他们信任有加虽然军中弟兄对他们情同手足但那种无可归依的孤独感依然时时刻刻笼罩着他的心慢慢成结。不止一次完颜靖远在心中问自己到底应该不应该继续奋战下去毕竟自己怎么掩盖也是汉人口中夷狄。
“当然算中国人我不是说过么这个国家属于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每一个民族。如果你女真人得了天下能把天下汉人、苗人、契丹、党项都当兄弟自然算得上华夏正朔算得上合法的朝廷!”文天祥终于明白了完颜靖远的意思大笑着摇头一瞬间想起了文忠记忆中那个把天下大多数人当奴隶号称一个个皇帝都英名神武却让整个中华落于世界之后的大清。“如果你女真人得了天下却把其他各族当作打江山的红利当作奴仆来欺凌。恐怕杀多少人写多少本书来歌颂自己的圣明最终还要像现在的蒙古人一样被人赶出去!”
“靖远你刚才听见我和6大人说的话么?”文天祥笑着解开了完颜靖远也解开了他自己心中的困惑“是不是中国人有没有当政的资格看得是这个朝庭的作为看他是否为百姓尽责而不是看皇帝的血脉和大臣们的理学造诣!对你女真人如此对于我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合围 (五 上)
索都提着缺了口的刀徘徊在海滩上四野里传来的喊杀声让他心里一阵阵虚。
已经战了一整夜分散突围的数路部队没一支传回来好消息而宋军却一反常态不再利用围困战术试图把元军活活困死而是慢慢向前压缩利用人数和阵型优势挤压被困元军的生存空间。
能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小元军将士奋力抵抗着被压缩成团然后再被手雷和火炮从中间炸散如赶鸭子般向沙滩赶去。
“援军马上就赶来了!否则大宋将士不会改变战术”凭借多年的戎马生涯索都得出了这个他期待以久的答案。但这个好消息却让人一点儿高兴不起来。
如果在他被围的头十天内的任何一天达春能赶来救援。索都敢保证这场战役将以蒙古人的胜利而终结。残宋将继续扮演开局完美而中途溃败角色被大元将士追杀得溃不成军。而现在一切都晚了索都自己都记不清楚这是落入陷阱的第几天。他依稀记得在被包围的前三天将士们还能从树根下找到虫子解渴。第七天头上还能喝马血用在沙滩上蒸海水润唇。第十天已经有战死和重伤者把自己的身体“奉献”出来充做军粮。而现在连重伤号都吃没了所有人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红着眼睛等着自己的同伴或敌手倒下然后去吃其血肉。
唯一让索都自豪的是他的部下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南人没有人投降。事实上他们自己也知道对面的大宋将士不会接受他们投降。自从过江以来屠戮的城市有十几个死在这支军队屠刀下的江南百姓足有百万。如此巨大的数字站在公堂上哪怕是普通士兵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罪孽。
“老子够本儿!”索都将战刀用力向沙地上一戳所性盘腿坐了下来。战斗还在继续喊杀声越来越近在绝望的时候他反而豁了出去闭目养神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冲不出去了。索都的几个侍卫见到了主帅的模样知道此夜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天。放下刀相继坐了下来。
这个结局有些令人难受却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在被围困的第一天起有人已经看到了末日的来临。大元士兵弓马娴熟擅长远程用弓箭压制也擅长贴身肉搏斗。但一百步内到二十步这个战场上的关键距离却在对方的控制范围内。想突围必须和对手近距离作战而破虏军手中的钢弩和手雷刚好是近战的利器。
海面上吹来微微的风夹杂着海水那特有的淡淡咸味。潮水声如歌慢而输缓宛若远方牧羊姑娘轻吟的长调。如果在故乡此时应是秋草连天的时候了吧男人们要用最快度挑拣并宰杀老弱的牲畜。女人们要趁着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收集好夏天时晒干蘑菇、黄花、大黄饼子、红花骨朵……
白煮把肉蘑菇汤几个铜板一缸的烧酒。喝醉后灌一碗奶茶对了还有爽口的大黄饼子那种东部草原特有的用大黄的根熬制的零食酸酸的想起来就能让人流口水
可惜吃惯了江南的美食喝惯了刀头鲜血再想起这些儿时的最爱来时已经没有了吃的机会。
索都咽了唾液霍地张开了双眼提起了刀。
第一缕光已经从海面上透了出来半边海水被阳光染成了红色直接和被血润湿的沙滩连接在一起。天地间一片血红。
红色的天地中央大宋旗帜高高地飘扬。在战旗下手持长枪的宋军交替着冲杀前进与残存的蒙古武士战在一处。不断有冒着烟的手雷从宋军队伍中飞出就像长了眼睛般落到元军密集处骤然开花腾起漫天红雾。
围着弹坑精疲力竭的元军倒下去五六个侥幸死里逃生的人却一声喊跳将起来不顾性命地冲上前挡在宋军的枪尖上。只有靠近宋军的地方最安全既不会遭到火炮的轰炸也不会遭到手雷的偷袭。惟独难逃的是那犹如梨花般灿烂的枪锋星星点点枪枪夺命。
元军彻底地垮了从体质到意志。百夫长、牌头(十夫长)的命令已经不起作用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垂死挣扎状态失去了作为士兵必然的觉悟。受惊的狼群般看到别人向某处冲锋就跟着毫无章法涌将过去成为手雷的绝佳落点。看见别人后退则不顾一切地退向海岸被比他们瘦弱得多的大宋士兵追上了一个个戳死在沙滩上。
有人跳进了海水里沿着潮水退去的方向往海中心走。血就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中流下来丝丝缕缕地沿着海水扩散开去。有人才逃了几步就一跤跌倒被血浪一卷顷刻变成了浮尸。还有人茫然地向水中央走着走着直到被海水淹没头顶。
几支劲弩飞来将躲在礁石后试图挽弓的蒙古人射翻。大宋战旗舒卷着插到了海边上。太阳突地一下跳出海面万丈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追敌者和被追杀者都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几声呐喊趁着兵刃撞击声的间隙清清楚楚从战旗下传了过来。
“索都放下武器投降。可饶你麾下之人不死!”
伴着潮声汉语、契丹语、西夏语、蒙古语四种语言清晰地重复告诉绝望者还有活命的机会。
“降者不杀!”
“杀主官者可抵罪!”
“杀索都者立大功赠白银千两送其还家!”
索都身边的垂死挣扎者互相看了看嗡地一声苍蝇般散去了大半。弯刀长弓罗圈甲和大元号衣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水给我口水喝做牛做马都任凭你!”有人跪倒在海水里疯狂地喊。还有大胆者提着刀偷偷看向了溃兵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们。
“啊!”一个百夫长惨叫着被身后的蒙古人砍死。海滩上瞬间恢复了混乱蒙古人、契丹人、党项人、汉人、南人不同种族的元军挥舞着刀混战在一处。一个带着血的人头飞将出来五、六个衣衫褴褛满脸是血的男人冲了过去为了昔日长官的人头开始了另一轮自相残杀。
“住手!别上当!他们不会放大伙生路”索都声嘶力竭地喊提刀砍翻一个欲投降的软骨头。
血忽地一下溅了他满脸刚刚伸手欲擦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贴身侍卫冲着自己高高举起了刀。一个斜跳索都窜将开去紧接着一个白鹤晾翅手中钢刀将抹过了侍卫的脖子。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索都看到了惊慌心头警兆突起原地打了个旋拧腰避开了要害看着一把刀斜斜地擦过自己的护心镜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手起刀落索都将另一个侍卫的头拍入了脖子。一瞬间两个侍卫都被他亲手砍了。两个人中到底谁想保护他谁想出卖他索都不敢去管了他突然现自己麾下那支天下最悍勇的劲旅已经变成了一堆疯子。
这是一支以杀人和抢劫的志趣而凝聚在一起的队伍曾经所向披靡。而今天索都现喜欢杀人的人未必胆大当他们在绝望之中突现然自己有逃过审判的机会他们的表现比疯子还可怕比懦夫更懦弱。
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承诺这支队伍瞬间爆最强悍的战斗力。两个百夫长背靠着背被麾下士兵困在中央。其中一个刚要对护住自己后心的同伴说一句鼓舞士气的话胸口突然一凉同伴的刀尖已经从甲叶下透了出来。
“你!”被出卖着死不瞑目地倒下。杀了同伴的人刚刚弯腰去砍他的头颅几道寒光同时闪过两个百夫长尸体压上了尸体。
宋军呈楔形慢慢地从远方压过来清理着元军自相残杀过后的战场。投降者和已经语无伦次的报功者被领到一边安排食物和清水。战死和重伤的元军则被人补上两刀偿还他们一生中欠下的血债。
阳光下索都一步步向后退。
大宋官兵从前方的侧翼压上来一步步向前进。在每个人脸上索都看到了嘲弄和怜悯。这种表情他很熟悉索都知道自己屠城时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这种神态、这种欺其不悟笑其不争的神态。
一具尸体被索都踩到乱蝇轰地飞起落了他满身。“扑通!”杀人王索都栽倒在沙滩上然后在众人哄笑中站起。
屈辱、愤懑、懊悔、不甘千百种滋味海浪般一齐涌上心头。索都蹭地一下跳进海水中在捧起带血的盐水狠狠地喝了几口。然后提着刀窜上了岸冲着宋军大声号叫。
“啊―啊-赫-啊!”野兽临终的呐喊在水面上传开惊得远方得白鸥遥遥地飞开逃入天际。天际外几点白帆慢慢地飘了过来十几个潮州血案幸存者站在甲板上望远镜中一片模糊。
他们要看着索都倒下潮州城数万冤魂要借着他们的双眼看着索都下地狱。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望远镜中走到了索都的对面。双环柳叶刀刀尖向下斜斜地摆了个应战的姿势。
“你!”索都自觉受到了侮辱一番邀战对方只出来了一个低级军官看服色顶多是个百夫长。扯开嗓子他又开始大声号叫用声嘶力竭的喊声表达自己临终前的不满。
“宋人王老实江西!”破虏军营正王实嘲弄地笑着报出了一个令索都更难堪的字号。
“连名字都没有的匹夫你不配接受本将军的挑战!”索都怒骂着对王老实的钢刀看也不看。即使死他也要战死在一个同级将领的刀下这样才不辜负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威名。如果大宋采用车轮战法到了长生天怀抱依然要被他瞧不起。
“我不是来接受你的挑战我是来为江南西路死在你刀下的百姓讨还血债而来。举刀!”王老实一字一顿地说道身形在阳光下瞬间挺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没名字的农夫但我家没做过一件不是人做的事!。你是这杀人如麻的蒙古将军在我江南百姓眼中却顶多是个禽兽。”
“报仇本将军成全你!”索都被王老实几句话激得大怒抡刀跃起。半空中人与刀如同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王老实侧步举刀斜斜地向外一带苍啷一声将索都势在必得的一刀拨偏。肩膀微微一晃手中双环柳叶刀如游龙般直捣索都心窝。
索都双脚在地面上一顿身体迅后跳刀头上撩将王老实的刀尖隔开。方欲还招却见眼前刀光闪动王老实的双环柳叶刀又从斜侧劈将下来威不可挡。索都侧身避开回刀急刺王老实用刀背挑开刀尖怒喝一声又是一记聂政闯关长刀如同匹练带着阳光劈下。
两个铜环快滑向刀头让这一刀更迅更急。索都无法闪避只能硬接。兵刃相交金铁齐鸣。王老实收刀再砍再收再剁一招聂政闯关翻来覆去的用一刀砍得比一刀快一刀砍得比一刀急胸前空门大露刀刀以命相搏无尽杀气如寒霜般笼罩了索都全身逼得他连连后退。
“小子你这是拼命哪里…”索都开口骂道奚落对方武技低微。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战场就是在拼命。心一慌脚被沙滩上的贝壳咯了一下趔趄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左脸上微微一凉半个头颅飞向了海中。
“普通!”一道水花被激起红红地映着朝阳溅湿了无数人的眼睛。
沙滩上王老实一挥手刷地一下将柳叶刀插进了沙滩中。就着海水抹了两抹还刀入鞘也不拿索都的尸体领功扛着刀扬长而去。
合围 (五 中)
宋祥兴(1278)元年秋文天祥、张世杰、许夫人三路大军合围索都于文浦。元庭震动以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率新附军二十万自浙东攻建宁以江西省中丞达领轻骑攻漳州并严令汉军都元帅刘深急攻安仁。
文天祥知元庭欲救索都聚将于兴隆岭问战守之策。诸将闻达春亲来面现惊疑之色或曰战或曰走。破虏军统领苗春越众而出怒曰:“诸君畏死可见百年不死者乎!索都屠我城市杀我百姓江西父老皆欲生食之。诸君今日纵之他时有何面目见江南父老!”
众人愧皆鼓噪请战。于是文天祥引军连夜攻索都激战致晓破贼斩两万余。索都军溃孤身搏命被破虏军营正王石阵斩。
时达春军方致华安闻索都部已没不得以退守龙岩。张世杰引宋军来迎双方激战三日互有损伤。未几破虏军大将林琦引江西众盗攻赣州达春恐后路有失退兵。刘深独木难支与破虏军三战皆败丧众万余退守长汀。范文虎恐孤军深入为敌所乘撤军至青田候命。
冬十一月破虏军大将张唐经略汀洲刘深不敌退入江西。张世杰遣苏刘义、刘俊、翟国秀、李阳四路齐攻收广南东路各州。各州新附军不敢接战弃城而走。邵州守将刘兆安欲据城坚守苏刘义以破虏军所赠巨炮轰城数炮之后兆安与敌楼俱成齑粉。至是苏刘义趁乱入城屠尽刘氏阖族。
至此历时三个多月的福建会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整个福建路和广南东路的大半落入了宋军手中加上琼、雷、高、化沿海四州大宋终于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修养之所。受到了打击的元军士气低落短时间内组织不起有效进攻。而大宋各路人马也趁着冬雨的到来进入了短暂的调整期。
南方的冬雨如期而致连绵不绝遮断了道路也遮断了双方仇恨的目光。
细雨中几艘大船悄悄地在海中奇石旁落了锚。精细的苏绸伞撑起杨亮节、陈宝、孙安浦、翟亮、王安世等人6续下了船走到了奇石上。
所谓“奇石”实际上是一个海底涌出的岛礁夏天时为了避暑方便杨亮节专门找人在上边修了个亭子。虽然当时消耗了很多人力物力但此时这个八角的亭子刚好派上了用场。它不仅仅能充当灯塔为进入崖门的海船指引方向而且可以作为崖山守卫的观察哨随时观察到两岸的布防。
但此刻亭子中的人却明显不是前来检查海防的。虽然他们都是武职领着自武功大夫到郎将的俸禄。
“这张世杰和6秀夫越来越嚣张了前几日无缘无故就夺了黄士诚的部曲。今日早朝之上又说什么粮草不足要淘汰老弱去屯田。分明是找借口夺大家的兵权嘛!”
一个朗眉秀目的低级武官细着嗓子说道听起来三分像抱怨七分倒像是在撒娇。他是新入军不久的孙安浦官拜进武副尉本是北元达春麾下的部将据说是不满于鞑子屠戮百姓才弃职潜逃来大宋。初入营时差点被张士杰的嫡系苏刘义给杀了亏得杨亮节认为不能断了天下英雄来投的路才留得一命。
“是啊是啊这不是胡闹么?我等麾下士卒本来就少还要精简去屯田。他张世杰自己得部下却越来越多。原来不过是几千江淮劲卒现在兼并抽调都快三万了并且还尽拣好装备用。文浦大捷所有的缴获的强弓都归了他自己。文丞相送来的钢弩手雷也都吞吃干净。就连火炮也给凌震强霸着别人摸都不让摸!”另一个大胡子军官气哼哼地附和目光穿过雨幕投向崖门两侧的小山。汤瓶嘴山和后崖脚上新建的炮台在雨中初露峥嵘十几门火炮探出头牢牢地封锁住脚下整个海面。
“如此厚此薄彼如何能令人心服。杨大人难道你和太后就没看出张世杰的狼子野心么?”
“杨大人如果您再不站出来说话这天下马上就要变成他张家的了!”众人趁机火上浇油怂恿杨亮节以国舅身份主持“公道”!
杨亮节懒洋洋地听着眯缝着的双眼和不时跳动的眉毛暴露出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众人的议论声中几个童仆从船上搬下一个红陶炭炉压上昆仑山千年寒柏炼成的无烟香炭架起龙泉精银打造的白鹤双飞壶壶内放入西湖上的龙井装满桂花树梢收集来的秋露咕咕嘟嘟煮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浓郁的茶香就开始袅绕冲散了满亭寒气。
“来大伙品品海路上刚买来的贡茶呢!”杨亮节捧着杯子客气地命令仆人给诸位大人奉茶驱寒。
童仆们从竹帘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造型别致翡翠色的杯子先用船中自带的热水暖透了把水倒掉然后才慢慢注入茶水。
翠色的杯子衬托下琥珀色的茶水更显剔透。还没入口已经有人大声赞了起来。“好茶好茶杨大人可真会享福!”
“好茶好水好杯子!”众人赞叹着奉承满腹的牢骚慢慢被茶水洗透。
“这是蒙古人的煮茶法吧没想到大人也精通此道!”孙安浦笑着献媚“北方只有贵人才喝的起呢一般人哪享受得到此等口福!”
“那些粗鄙的鞑子只懂得嚼些粗茶砖哪懂得我这茶的好处。”杨亮节不屑地回答打断了孙安浦无聊的马屁。“这炉这壶还有你们手中的八宝琉璃杯子都是福建那边特制的一共才进献了内廷三套。前天我去见自家姐姐蒙皇上恩典钦赐了一套下来所以才赶着请你等来品玩分享些皇家雨露!”
“皇上圣明!”众人闻言一同向东拱手。鼻孔中的茶香愈浓郁起来原先并未觉得很稀奇的杯子也平添了几分华贵定神细玩却现其物并非翡翠而是介于琉璃和秀玉之间的一种从未见过物品。虽然不像翡翠温润比起玉来却多了三分光感。肉眼望去竟然隔着杯壁看见了杯子底部茶叶舒展的芽片。
“这这如此剔透之物的确是至宝啊!”有人举起杯子走到亭子外围隔着杯壁看见了万顷波涛。
“这真是巧夺天工下官饮了这么多年茶从没听说过如此宝器。你看看这花纹这雕壁几个杯子居然一摸一样不知谁人能雕得出来。不知谁人能找出如此质地均匀的良材美玉来!”
终于有人现了杯子的异样互相交流着品评比较。八只不知什么材料的杯子凑到一起外壁上八个一摸一样的猴儿栩栩如生。
“嗤!”轻蔑地哼声打断了众人地赞叹杨亮节涅斜着眼睛扫视全场撇着嘴奚落道:“这哪里雕出来地这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材质也不是美玉而是玻璃。玻璃你们懂不懂就是波斯商人船上镶嵌的那种!”
“啊我知道了价钱贵得离谱并且胡商手中只有小块的就像巴掌般大。质地也没这么好!”有人恍然大悟般附和。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玻璃不算稀罕物品。胡人的海船上偶尔也会带来三、五十片。因价格过于离奇用途不广而无人重视。从来没有人想到玻璃还可以制成茶杯成为众人手中把玩之物。
“文丞相那边奇宝多得很。你们这帮家伙没见识就知道跟张世杰争那几个空饷远处宝山却看不见。眼下张世杰那厮刚刚打了胜仗气焰正高。你们让杨某跟他争风头岂不是自讨没趣。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破虏军那边多弄些宝贝来。无论是军械也好器物也罢。何必跟在张世杰背后吃人家的残羹冷炙!”
“噢!”众人如梦方醒心道还以为你这终日想着把军队化为名下私兵把国库当成家库的家伙转了性子豁达了起来。原来是打的是绕过张世杰直接和文丞相联络的主意。
“大人英明如果我等自文天祥手中得了武器他张世杰再横也不能让大伙把武器吐出来。有了武器还怕招不到士卒。只是那文天祥与我等素来不睦上次大人亲自前去福州他……”有人小声分析提醒杨亮节的设想不足之处。说道上次出使的成果停了停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福建和广南道路未通他的说辞当然占得住脚。我等也没本事打出一条通道来。但此刻道路已通该为朝廷尽的义务他文丞相一分也逃不掉!”杨亮节笑着耸耸肩膀故做神秘状。
“可可他已经把火炮和钢弩给了一批过来我辈再去索要岂不是显得逼人太甚!”陈宝谨慎地说道。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只在乎自己麾下的部曲不要吃了亏对于别人手里的东西并不像其他人心里那么热切。
“我等何须出言索要只要略施小计他文天祥保证上赶着把我们想要的东西送过来!”杨亮节手一抖将杯中残茶倒进了海里。“只是东西送来后大伙是把否还记得我这个亲卫大夫。我看难保得很难保得很那!”
合围(五 下)
几个将领愣了愣都听出了杨亮节话中的抱怨之意。这个国舅在众人眼中属于典型的志大才疏角色。对于这种草包大伙也是用过就扔。糊弄时多真正尊敬时少。今天杨国舅口中说出这等话来明显已经是对大伙以往的作为不满了有机灵者赶紧上前解释“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等一直唯大人不唯大人和皇上马是瞻。大人的话就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再愚鲁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你等倒是懂得很啊。翟大人半月前我想让你主动请缨剿灭恩州和高州之间的盗匪为朝廷打通去沿海四州的征粮路线给你使了几次眼色你好像睡着了啊!”杨亮节冷笑着拆穿了众人的谎言。
“我我卑职当时真的没看见!”高州镇扶使翟亮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终于明白最近为什么眼看着张世杰削夺大伙兵权杨亮节等外戚坐视不理的原因。
“你们那些小心思我懂!”杨亮节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乱世中手中的兵是保命的根本所以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兄交到别人之手。但眼下大宋中兴在即你等既不立些功劳又不肯向皇家多表些忠心叫我能如何帮你们在太后面前说话。我怎不能说‘太后某某手中兵多如果不给他些好处他就会拥兵造反或投靠北元去了’吧!”
一个巨浪打上礁石雷鸣般卷起千堆余雪。
亭子内众人的脸色也在顷刻间雪白。投靠北元的心思有人不是没动过可对方开出的价码太低眼下不是投降的最佳时机。跟着大宋行朝混也看不到什么光亮。行朝的确登6驻跸了但依旧暮气沉沉内部倾轧的力量比抵抗到底的决心还大。投靠文天祥倒是一条出路可是第一人家未必愿意接纳。第二破虏军的规矩森严去了难免要冲到第一线。保不准好处没捞到命却给搭了进去。
想到这几个武将同时放下杯子躬身施礼大声辩解道:“杨大人言重了我等不愿意出战并非对朝廷不忠实乃兵甲不齐无力作战也!”
“是啊是啊大人啊我等对大人一向是忠心耿耿的。但大人你也知道我的手下都是些厢军拿着那般粗陋的武器去剿匪万一有个闪失不是纯粹给朝廷丢脸吗!”翟亮一边作揖一边讨饶。
这也倒是实情大宋三百年文恬武嬉对外一直委曲求全。对内则小心提防连禁军的武备都很松弛更何况厢军!并且两年来行朝一直被鞑子追着跑兵器铠甲哪里有时间补充?而让拿着棍棒竹矛的厢军去和武装到牙齿的蒙古武士和汉军拼命那无异于送死。
“大人你也知道蒙古人的强弓射动辄两、三百步的射程咱们的竹板弓能射五、六十步就不错了。没等靠近先被人家射死了一半。况且人家是罗圈甲非劲弩难入。咱们是一身布衣一戳就漏。人家有狼牙棒可咱们只有天灵盖…”有人委屈的诉苦把难处一样样摆在杨亮节面前。
“够了够了!”杨亮节听得不耐烦大手一挥打断了众人的话。“哼过去的事情杨某暂且不提。今天杨某在这里问大家一句如果能从文天祥那里将神兵利器给大家讨来大家将来会如何打算?”
“愿接受杨大人差遣杨大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孙安浦第一个反应过来挥着手臂叫道。
“愿奉大人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同时施礼向杨亮节表示效忠。
如今不比半年前当时大宋岌岌可危无论张世杰和杨家这帮外戚都不敢对随行的厢军将领们过分刁难。唯恐言语上稍有不甚把大伙刺激到北元一方去。如今大宋重新站稳了脚跟这些厢军将领就显得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了。
想通了这一层接下来也没什么为难。无非是在朝中两派势力张世杰和外戚杨氏集团之间做个选择罢了。张世杰器量有些偏狭加上他本身就是个能征惯战之将眼里看不上大伙跟了他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是选择眼前这位杨大人踏实些至少他不会打仗如果想建功立业少不得大伙帮衬。
“你们跟了我我自然不会给你们亏吃。如今大宋中兴之机已到我若做了辅佐殿下还都临安的功臣大伙也少不得挂印封侯!”杨亮节见众人纷纷表示服从放缓了语气开始凭空许愿。
“那是那是跟着杨大人自然有大伙好处!”孙安浦再次跳出来带头答应。
杨亮节赞赏地看了这个长得如脔童般的家伙一眼心中暗赞这小子还算机灵没白救了他一回。脸上笑意更浓指点着风雨中的江山说道:“北元横扫天下凭得不过是数万蒙古铁骑。当年横行江南的三大主力蒙古军页特密实和索都俱被我等所擒达春已经吓没了胆困在江南西路不敢出头。三大主力尽去还有何人敢抗大宋天兵!只待来春这恼人的雨停了大伙装备齐了强弩火炮一路杀将过去复我大宋山河指日可待!”
“大人高见!”众将军乱哄哄地答应。心里未必同意杨亮节的见解却不愿意捅破他的好梦。况且托庇在此人身后张世杰和6秀夫有心找大家麻烦追究一些陈年往事多少也要有些投鼠忌器。
“属下愚顿不知大人所说火炮强弩从何而来。文丞相如何肯将利器双手奉上!”颂扬声中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看到大胡子陈宝躬着身子做出一幅请教的姿态。
“这有何难你等可记得当时在文浦山诛杀索都之夜张大人和6大人派大伙做了些什么?”
杨亮节知道收服这些将领归自己所用不会那么容易索性把老底合盘托出。如今朝堂上张世杰和6秀夫二人权力越来越重自己这些外戚处处要看人脸色。既然文天祥与张世杰素来不睦杨家何必不从中做些文章趁机将一些零散的兵权抓在手里。臣子再忠也忠不过亲戚。
“大人说那个杀人夜么?”很多人又变了脸色。他们更愿意将那晚上的事情忘记当日有人借皇帝之名号令大伙为国除奸。而那个奸贼就是大名鼎鼎的文丞相。
破虏军分散在各营文天祥帐外只有一个近卫营四百余人防守。杀了他就可以尽夺其兵将武器的生产和使用权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宋军包围了索都达春试图包围宋军而宋军内部同时分兵包围了自己的丞相。合围一环套一环四处是陷阱的合围。
如不是那天晚上有人心里不忍偷偷把消息走漏给了破虏军让文天祥的近卫营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如果不是那天晚上6大人决定再去劝一劝文天祥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却现破虏军早已为内讧预备了应对措施。如果不是达春的人马已经迫近杀了文天祥后要受到达春和索都的前后夹击谁也不敢推测那天究竟会生什么!以破虏军和元军的战斗力亭子中多少人还有命站在这里。
“月黑杀人夜!”杨亮节拍打着亭柱叹息“文天祥对皇上不忠但罪行不彰。张世杰说是要替国除奸其实不过是为吞并文天祥部曲找的借口。如今文天祥平安脱了身去岂能不心怀芥蒂。我们联合起来暗中鼓动那些言官弹劾文天祥明里再拼命替他说话联手牵制张世杰。他破虏军上下能不念我等之恩德。交情到了么这武器……”
歼灭索都后觉情况有变的破虏军迅聚集以追击刘深为名北返连军中为诛杀索都举行了庆功宴都没参加。那个亲手斩了索都的王老实更是过分居然没接张世杰和6秀夫的越级提拔拒绝了承宣使的头衔继续回破虏军做他一个营正。
此后破虏军和行朝本部如有默契一般一方控制了大半个福建另一方控制了大半个广南广南和福建两路之间的彰州和潮州则丢给了兴宋军节度使许夫人。
如今破虏军虽然名义上承认朝廷统治却大张旗鼓地实行了另一套治政举措。虽然信守承诺为朝廷提供强弩和火器却未曾有一人接受朝庭的印信。据探子回来报告那边连文臣、武将官制都重新设立了一套俨然已经是个半独立的小朝廷。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微妙所在。
“大人妙计!大人天纵英才!”众人交口称赞对杨亮节佩服得五体投地。挑动文天祥与张世杰之间的矛盾然后从中渔利。这样一来不但牵制了张世杰让他诸般整军措施无力着手而且能让破虏军成为大伙的外援一石多鸟。
“轰!”几个大浪接连打来重重地砸在了凉亭外的礁石上。奇石礁仿佛要被击碎了一般摇摇晃晃。
凉亭里杨亮节捧起八宝琉璃杯脸被浓浓的水雾气遮住目光却投向了万顷波涛。波涛上乌云翻滚预示着一场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官涌港几艘巨大的海舶停靠在栈桥边。6秀夫撑着油纸伞带着一伙文职打扮的人缓缓地走上栈桥。
“君实何不等风雨过后再启程。反正福建之战缴获的蒙古强弓还有很多足够我们重整一支弓箭队!”
一个宽厚而沙哑地声音从岸边传来大都督张世杰的战马随着声音穿过雨幕。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贴身侍卫张世杰三步两步赶了上来脚步踏得栈桥咯吱做响。
“蒙古强弓虽良我大宋却没有多少能拉强弓的箭手。邵武一行越早越善。只盼学得造弩之术在北元下次来攻前组建一支完整的弩队出来!”6秀夫缓缓回话语里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掌军才知道其中艰难。福建一战行朝缴获颇多。蒙古良弓射程也不亚于破虏军得钢弩。但军中士卒多为江南人臂长和臂力有限有了优质弓箭也无法挥威力。
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文天祥如约送了四百多把钢弩来也遣海船运来了二十几门火炮。但新式军队建立之后6秀夫和张世杰才现梦想与现实差距巨大。
弩箭营和炮营的运作需要一整套与之配合的运输、管理和补给措施。不单单是有了武器就可所向披靡。
这些都需要朝廷派人去破虏军中去学否则根本挥不出武器应有的威力。此外弩箭的供应和炮弹的供应也不能受制于人。特别是炮弹用掉一少一。一旦用完还得向破虏军索要。上次那边的财政总长杜规说用炮弹价值抵偿了福建地区应该交割给朝廷的税收。如果工部不能马上实现自给下次去要说不定那个杜胖子就会伸手向朝廷要钱。
而这时节朝廷连足额度军饷都不出哪里拿得出这多钱来。
“你真的要去么毕竟当日我们理亏在先。如果破虏军有人趁机报复我怕君实此去不知何日能回?”张世杰拉住6秀夫的手忧心忡忡地追问。
“文丞相心胸开阔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况且当日是我等误会于他并非刻意相迫。如果换了他是我等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这次我去邵武一则学习如何造弩造炮二则登门道歉争取两军再次携手明年春天接着打一个漂亮仗!”6秀夫笑了笑示意好朋友尽管宽心。
他渴望早日抵达邵武非但是为了让身后这帮工部官员学习如何制造武器。他还要趁此机会看能不能在歧途上把文天祥拉回来。
当日那次深谈文天祥的话对他冲击不小。但冷静下来6秀夫还是找到了很多破绽他相信既然文天祥不是刻意谋反追求自立为帝。自己还有机会让文天祥带着破虏军早日回头。
无论文天祥在岔路上走了多远他毕竟是那个经历九死一生依然忘我向南的文宋瑞。
“如此某家在此恭候丞相好音!”张世杰知道无法劝住6秀夫放开双手退开几步抱拳相送。
6秀夫点点头跳上甲板与前来相送的众人挥手作别。
“起锚!”负责传达号令的水手扯着嗓子喊道。
几个彪形大汉转动绞盘将巨石打造的船锚从海中缓缓拉上。木制船帆片片张开借着风将海泊推进浪涛之中。
“臣心一磁针石不指南方恨不休!”望着如山巨浪站在船的6秀夫轻声吟道。
是文天祥写的诗那个倔强身影再次出现在6秀夫脑海深处。
第一章 对峙 (一)
福建战役的带来的震动在入冬后慢慢开始显现。
索都在元军之中一直负有百战百胜之名。一年前还曾以两千精甲吓退了大宋数万联军解了泉州之围。转眼间他和麾下三万余将士全部阵亡这个结果令人难以预料也难以置信。
当事情变得不可从常理去解释的时候一些侧面说法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蔓延。
索都所造杀孽过重引得佛祖愤怒特派九尾妖狐降下浓雾引索都军入死地然后瓦解其军心假宋人之手杀之。这是一种包含了因果报应的说法在民间留传甚广但元庭上层却没几个人相信。
他们更相信另一种传言就是在两军交战时索都侧翼的汉将刘深消极避战故意引军撤走将索都部三万精锐推进了宋军包围。
而刘深消极避战的理由一是因为嫉妒余索都屡建奇功深得忽必烈宠爱。二是因为身为汉军都元帅刘深内心深处还对大宋存着怜悯之心希望在东南给宋室留一寸国土。
关于刘深陷害索都还有一种更为恶毒的说法广为留传。作为久经沙场的名将刘深知道索都麾下这支蒙古、探马赤、汉、南联军在战场上的重要性。如果这支军队覆没了则大元在长江以南的蒙古军和探马赤军就去了二分之一。以后的江南战局就要由他们这些汉将和南将来左右。而汉臣和投降的南臣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他们左右了江南战局后进一步就要把持整个大元朝政。
正如文天祥事先料想的那样忽必烈的大元能把不同民族不同等级的人凝聚在一起靠的就是战场上的不断胜利。盖世武功和战利品的刺激可以暂时掩盖元朝内部的重重矛盾。当前方的战场上遭受挫折时朝廷内部的矛盾就迅暴露出来在内外矛盾的综合作用下元朝的历史与另一时空的轨道越偏越远。
奉命还朝的九拔都张弘范未能按原计划立刻统帅蒙、汉、西域联军前往东南“剿匪”相反在一些蒙古和色目大臣的极力反对下忽必烈不得不将汉军都元帅刘深从江南召回大都待罪。并从大臾山剿匪前线调回了陷入剿匪泥潭的李恒让他和张弘范、阿剌罕、阿里海牙四人整训即将出征的联军。
所谓的整训就是在出征前尽量将各族联军凝聚在一起以免出现在战场上出现相互猜疑的情况。而主帅张弘范和三个副帅恰恰分属于汉、党项、蒙古、色目四个不同的民族。元帅们因为各自的族群利益还不能和睦更何况底下的将士。涿郡附近的皇家校场上一场互相拆台的闹剧开始上演。
时间悄悄地进入了祥兴二年。
大半个冬季元军再没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而大宋朝所控制福建、广东两地则利用这难得的“和平”机会休养生息。
一举攻下泉州歼灭索都逐走刘深后破虏军身后已经没有强敌生存压力大大减小。侧翼的朝廷虽然存在一定威胁但有漳、潮二州的兴宋军作为缓冲也没机会抄破虏军后路。
在丞相府下属各部的管理下饱受战火蹂躏的福建省快恢复着生机。
早春的阳光从穿过云层照在邵武周围的群山间。杨柳风吹面不寒杏花雨沾衣不湿正是踏青赏景的好时候。
一群人沿着山间石级缓缓而上。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青衣文士边行边指点江山举手投足间透着饱学的儒雅。二人年龄相似身高相等打扮也相类远远的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很难说他们谁是主谁是客。若仔细观察走路的姿态却现主人和客人的步伐大不相同。
走在左边的文士步履坚定每步之间距离基本相等。显然是有过戎马生涯经过军旅熏陶的。而走在右边的儒者却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带着迟疑。
“君实你需要加紧喽否则走到天黑我们也到不了科技院!”行了一会儿左边的文士回过头冲着自己的同伴说道。
“嗨人老不逞筋骨之能早知道宋瑞把科学院藏得如此深我也就不赖着非叨扰不可!”右侧的儒生喘息着为自己辩解话语中充满着不甘。
“君实与我同年四十几岁哪里当得上一个老字。我看你回去后还是抓紧锻炼争取活着看到大宋将士直捣黄龙!”
文士笑着抗议挥挥手吩咐侍卫雇来两个挑夫将儒生抬在滑杆上面。
“文兄啊6某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儒生在滑杆上拱着手面红耳赤。不知道是说没想到自己身体和对方比起来如此赢弱还是说自己的见识和对方比起来如此短浅。
没错他就是6秀夫带着工部官员在福建“学习”了一个半月的6秀夫。四十余天来他的每一天都在新奇与震惊中渡过。
他没想到福建北部在文天祥的治理下会如此繁荣。街道上车水马龙。市集中货物琳琅满目。学校内每日书声琅琅。
这是太平盛世才有的风景初来时6秀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续观察数日后他才肯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假象。眼前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所有的东西都变了不但是军制、吏治还有百姓。大多数市井草民见了官员不再是萎缩躲避而是抬起头直视其脸目光中带着从来没有的自尊与自信。
他也没想到文天祥的改革如此大胆。比传说中走得更远更急并且每天都在向新的目标迈进。
结束福建会战后的破虏军彻底脱离了原来大宋的军制。作为对朝廷不信任自己的报复(6秀夫认为)文天祥将原来大宋军中的各级头衔全部废除而是代之以一种全新的晋级制度。将军官分为士、尉、校、将四级每级列为下(少)、中、上三品。以十二品简洁的晋级方式颠覆了大宋三百年来几经改制越改越多已经高达五十多级的武阶。
与军阶改变相适应破虏军的八个标一个水师也再度扩建。在标下另设了团这个建制每团设团长一名副团长两名下辖三个普通营和一个炮营两千人马。而一个标则扩展到三到四个团六千到八千人。
通过观察6秀夫不得不佩服文天祥这一手玩得高明经历一番调整、简化和梳理文天祥不动声色地将整支破虏军的牢牢地抓到了自己手中。团、营一级的军官都是经过军官夜校和教导队培训过的百战老兵。高层武将内心深处即使倾向于回归传统也再难将部队拉出来响应朝廷的号召。
在军制之外对6秀夫触动最大的是福建路吏制的变化。地方官员被精简到极限原来大宋的冗官冗员全部剔清。粮赋全部被免除相关官吏一概撤消。丞相府对地方的控制只有刑名和财务。州、县之父母官居然由当地百姓自己推选而吏部只管考证其品行和能力不对推举结果进行干涉。
这已经不是革新而是对传统的颠覆6秀夫清醒地看到这一点。但他同时清醒地知道自己无法对这一切开口指责。因为文天祥的改革革除了大宋身上百年的痼疾给整个福建带来了勃勃生机。
无论是由市泊司延伸出来的海关还是由工部百工坊脱胎出来的科学院无论是从刑部衍生出来的巡回法庭还是从吏部分化出来的律政处每个部门都比原来定位更准确运转得更高效更有利于国计民生。
借用文天祥关于国家的概念6秀夫知道大宋朝庭管理下的中国就像一个病重的患者每拖延一天身上的痼疾就会更重一些。而北元朝庭的管理方式则像一个提着刀的屠夫只管从华夏身上割肉至于国家和百姓的死活他们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继承了大宋传统颠覆了北元统治的福建破虏军政权则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方式。抚平北元给这片土地带来的创伤同时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让华夏文明恢复健康与生机。
6秀夫已经不敢评价文天祥做得对不对儒者的本心告诉他这一切对华夏有利。但他也不敢完全接受文天祥的改革这种变革适用于破虏军变相割据的福建而不适合整个朝廷。
福建被元军占领后原来大宋遗留的一切被破坏殆尽。可以说北元将大宋的影响彻底抹去把福建变成了一张白纸。文天祥夺回这张白纸自然可以在上面信笔涂抹。
而行朝却保留着大宋所有传统包括它身上那些致命的缺陷。
6秀夫也不再奢求能把文天祥拉回到自己朝廷身边。破虏军这颗新芽已经吐绿经过这么长时间观察本性纯良的6秀夫希望它有一个机会可以茁壮成长。
至于朝廷那边的道路6秀夫有自己的打算。文天祥走的是一条路也许通也许不通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朝廷需要走的路却有无数古圣先贤曾经论证过。如果以儒学之博大将文天祥在福建这些神兵利器、奇技淫巧吸纳进去用圣人之道来驾驭福建新兴的百科杂学儒学为体杂学为用体用结合未尝不能致大宋以中兴。
届时他可以通过比较让文天祥认识到谁更正确。也可以通过比较将那些跟着文天祥身后误入歧途者唤醒。
只要双方都是为了国家复兴彼此之间的分歧就未必真的不可调和。关键一点是看了福建所表现出来的生机和破虏军的强大实力6秀夫猛然意识到了如果双方现在就火并两个月之内朝廷将不复存在。
此刻朝廷是主破虏军是藩。削藩之举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而不是言官们的一时热情上。
“君实快到了你得下来走几步!”文天祥的话将6秀夫从沉思中唤醒。跳下滑杆揉揉有些酸涩的双眼6秀夫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群山环绕的谷口。
“再向前是军事重地轿夫们不能靠近!”文天祥笑着解释带着6秀夫等人走向第一道岗哨。
手持利刃的卫兵核查过每个人的腰牌举手敬礼将一行人放了进去。转过谷口绕过竹林跨过一座挂着特别标识的木桥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一排绿油油的秧苗出现在大伙面前。
“文兄这是什么?”6秀夫不解地抗议。
几个同来的工部官员也刹那变了脸色文天祥今天说好了带他们来看开那些神兵利器的科学院赶了大半天山路累了半死居然展示的是一片农田不是纯拿大伙开心么?
“科学院乃研百科之学的场所不单单是武器!”文天祥笑了笑耐心地跟大伙解释“这里群山环绕地势低平气温暖水源足所以试种了几亩田如果种好了就可以把种子给农户并且传授他们细作之法!”
文天祥俯身捏了把地里的泥土举到了大伙面前。“华夏自古以耕战立国所谓耕不是说全体百姓都去做农夫而是让最少的农夫养活最多的人。所谓战不是所有人去做战士而是如何将军队的战斗力提高到最大!”
“文兄说得有道理君实受教!”6秀夫肃然整冠对着文天祥一揖到地。对方几句话又解开了他心中的一团迷惑。
在福建各地周游时6秀夫现这里极重工商对农民反而有些放任自流。虽然泉州和福州都是优良的海港只要有钱可以派船队去占城和倭国购买粮食。但粮食毕竟是国家命脉短时间可以靠外购应急长时间下去必生大患。而今天文大人率先带大伙来看农田已经说明了他对农业的重视。
“这片是引种的占城稻当地百姓已经种了几百年。却很少有人做到安南那么高的单亩产量我雇人去安南请了几个农夫来给大伙示范。那边半山坡上是天竺棉比大宋的棉花绒长更适合用科学院开出的纺织机来纺出的布也更好。如果有人种明年泉州的商人就可以不买天竺的棉花。过上几年大宋的棉布就可以运往海外!那边是急麦子据说长得快收了麦子后还可以种菜我让人种种试试…….”文天祥指点着四周土地如数家珍。
“宋瑞兄你那安南农夫是抓来的吧!”6秀夫饶有兴致地听着突然手一指点向田埂方向。
田梗上两个又矮又黑的老人叽里咕噜地叫着好像在脾气。而他们身边两个文职打扮的人和七、八个本地农夫恭恭敬敬地听着。
“重金请来的只是请的时候苏家那些人用了些手段!”侍卫长完颜靖远笑着替文天祥解释“安南比大宋贫弱得多他们不愿意来中国只是觉得中国人不争气大好江山都给蒙古人占了!”
所有人脸色均是一红完颜靖远见大伙被自己说得尴尬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将话题岔到了别处“诸位大人不提我倒是忘了苏家去安南替咱们运米说是遇到了陈丞相!”
“陈相他近况如何?安南王可愿意我朝去安南驻跸!”6秀夫闻言大喜急切地问道。眼下虽然战事平静但一个广东毕竟形不成战略纵深。把幼帝安顿到海外去第一可以让张世杰和凌震两位将军不再为保护皇室而劳神专心与蒙古作战。第二可以让那些外戚和窥探权力的豪强无处下手再难重演端宗皇帝的悲剧。
“陈相进行得不太顺利安南王只见了他两次然后就避而不谈了。毕竟安南只是个属国国王上下不会为他国安危拼命!”文天祥接过话头打断了6秀夫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君实能说动朝中大臣我希望万岁能避居流求。不经过泉州蒙古水师无力进攻流求。而张将军麾下水师和我破虏军水师可以牢牢联手控制东南海面。崖山地势虽然险要毕竟靠6地太近一旦邵州和英德被元军攻下崖山必危!”
“6某尽力!定当令丞相之言直达圣听!”6秀夫拱手施礼客套中带着冷淡。文天祥知道他不放心自己再也不提此事指指点点间又过了一道岗哨。耳听得前方涛声轰响却是来到了一处瀑布面前。
春来雨水多那瀑布流得正急。匹练般在山崖间坠下推动着山溪畔几辆水轮车飞转动。水车的另一端是层层叠叠数级齿轮一个工匠忙忙碌碌不断向齿轮上点油。齿轮的尽头是层层滑轮滑轮用钢索带起个硕大的油锤随着水车的转动油锤沿着特定轨道上下挥舞。
几个脸熏得锅底般的铁匠用火钳夹着钢甲放到油锤子下。只见红星乱舞紫雾升腾片刻功夫一块完整的胸甲已经成型。
“文兄这这是何物!”6秀夫惊诧地问道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感到无比震撼。
“这是水车那边是锻锤我朝早就有都不是新鲜东西。科学院把他们组合到一起力量增加了十倍功效也增加了十倍不止。目前效果还不稳定没送到工厂里去。等他们弄利落了安放到工厂中打造铠甲和钢弩度就增加许多!”
文天祥认真地跟大伙解释。6秀夫有求知之心他决不藏私不授。文忠认为中国自古以来科技明多但实际推广开的少。其中一个原因是士大夫阶层对科技的轻视还有一个原因是明者的藏私。把这些水力推动的设备推广给朝廷朝廷就能进一步自立。当他们在新生事物上一步步站稳脚跟时不知不觉间也会跟自己一样敞开心扉接受新的思维。
“文兄这神器做好之后除了军中你会向外卖么?”6秀夫拉拉文天祥的袖子迟疑地问。
先前觉得进入科学院手续繁杂岗哨太多。如今他却希望周围的岗哨越多越好。几个工匠在水锤下工作效率是普通作坊的数倍。如果这种器械被北元偷学了去凭借元庭现在的领土和人口优势大宋收复故土的任务会更加艰难。
“卖精细的军用。粗疏的民用!”文天祥豪不在意地说道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的物事。
“不可!”一个工部官员立刻跳起来拦阻不顾双方之间身份差别大声抗议道:“丞相三思若北元有此利器……”
“买来的东西能比原主人用得好么?”文天祥挥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官员的思维他理解在把一些新产品投入民用时很多破虏军官员也以同样的理由反对过“只有民间普及了整个国家的工业基础才能提高。而元庭那边即使买过一两台去不一定会用。会用不一定会重视会用好会修理会开出新性能。他们自己不消化一味购买就会对咱们的设备产生依赖性。越买越懒跟在咱们身后跑距离只会被越拉越远!”
“普及?基础?”工部官员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圆。他不懂这些新名词也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我们和北元之间的角逐不仅仅是军队之间的较量。如果长时间僵持下去最终决定胜负的是双方的国力。而农田、工厂和治下百姓都是国力的一部分!”文天祥指点着远处的农田和近处的烟囱轻声说道。
脑海里又被文忠的记忆所占满。当年,中国的钢产量为三万吨,而日本为三百多万吨;中国的生铁产量为三万五千吨,而日本为二百零三万吨。
如此悬殊的国力对比日本人不入侵才怪。
有些悲剧看似偶然退几步从远处看却是必然要生的。
眼下自己这些人指挥能力和麾下士兵的作战能力都不如元军。所能凭借的就是一两样领先技术和整个国力。而想提高国力先要提高管理国家者的思维理念。
6秀夫试图影响自己让自己回归原来的文天祥。自己又何尝未存了潜移默化6秀夫等人的心思。当这些人回到朝廷去尝试那些新的机械和新的生产方式他们就会慢慢领悟传统的治政方式与新兴的产业之间格格不入。
到时候他们必然要做出取舍。
第一章 对峙 (二)
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着每走几步都能现很多新东西。这些新鲜产品和设备要么是中国自古就有要么是其他国家古已明制造起来都不困难但应用到实处却能带来事半功倍的效果。
用牲畜拖曳的五行篓车(简易播种机汉武帝时期赵过明)高效水排(水力鼓风机东汉杜诗)带碾扇车(古代脱粒脱壳机时间不详)经科学院的工匠们改进加装了弹簧齿轮等钢铁部件之后效率更高维修起来也更方便。
6秀夫等人赞叹着点评着不知不觉间把自己融入到科学院中忘记了原来的身份。
“如果在添炭口处放一个铁板只能向内开不能向外是不是可以防止倒火伤人!”跟在6秀夫同来的工部官员刘翼指着一个刚刚磨光的钢制矮炉子模型小心地问道。
这种炉子是专门茶馆设计的快壶中部添炭底部漏灰烟囱在正中间垂直走烟用来烧水特别方便片刻可以烧开一大壶水。属于福建民间大户人家和餐馆非常流行的产品目前已经流通到广南东路一带。科学院依然在研究提高其性能以期待开出别的效用。(茶炉子了诞生年间不详细有各种型号北方农村常见)
正在炉子边指挥众人干活的工匠师父眼睛一亮拿出尺子在添炭口比了比连连叫好。回过身来抱拳问道“这位大人贵姓此计甚好。给我等解决了个大麻烦请留下名来以备到萧大人那里领取专利银!”
“我我这小事算了算了!”刘翼赶紧躲向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回答。无意间偶得的一个小点子根本没花费什么心思。本着读书人的清高他可不愿意给文天祥的人留下贪财的印象。
“刘大人不要客气这是科学院规矩。有明者必有专利。如果议定了你明的价值将来谁造这种烧水用的矮炉只要加了那片钢板的就要给你交专利费用!”完颜靖远跑过来兴冲冲地解释“就算一个矮炉子给你一个铜板咱们福建一年卖出多少个矮炉去工厂主就得给你多少个铜板!十年八载你就成了大富豪你若不要尽管把钱放到我的名下我替你花如何!”
“这这….”刘翼犹豫着挣扎着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妙才你收了吧不必客气。若人人都如你般清高工匠们何来改进技艺的兴趣!此事与赎买鲁奴的性质差不多妙才不能因顾小义而废大道。”文天祥回过头来微笑着命令。
这倒应了古人赎买奴隶的典故当年鲁国律法规定众人在其他国家现鲁国奴隶先行垫付钱为其赎还自由。回到鲁国后可到官府讨还费用。子贡出钱替奴隶赎身却不肯向官府要钱。众人都夸他品格高尚孔子却斥责他说如果人人都向你学习几年之后就再不赎买了。
众人相顾莞尔刘翼最终红着脸在科学院官员和工匠面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笑着继续向前大伙对福建路的诸多规矩越感兴趣。这里规矩多细而繁杂。但各种规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并且每个人都尽力执行。不像行朝那边各项规矩弹性极大如何执行是否执行全凭官员的一念之间。
渐行渐深前方已经是山谷里端谷地突然变窄一道急急的山溪拐了个弯从谷间冲出山溪之上斜跨一座青黑色铁索桥桥的另端一段高大的石头墙两扇重重的铁门将小半个山谷牢牢隔断。
不用问大伙也知道进了科学院核心重地。压低了声音放轻了脚步跟着文天祥走过索桥。铁门下十几个全幅武装的官兵迎上来再次将众人身份确认过了才摇了摇铃铛通知里边的人将门开了一条小缝让大伙一个个沿着缝隙挤了进去。
入眼的是一个遮着明瓦(一种用贝壳磨成的瓦半透明)沿山壁而建立的长棚约两三丈长。长棚中间一条两尺宽窄的牛皮带在水车的带动下缓缓移动。皮带两边面对面站了两排人自顾忙碌着听见有人进来却没有人有时间抬头。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最外边的那两名工匠各从身后抓起一根弧形钢条在两段各卡了一个环就放到皮带之上。钢条在皮带上慢慢前移挨着他们的两个工匠将身后的零件快的装到金属环上就停止了操作。当那个金属制品被皮带托着走向下一个工匠面前时又被装上一个钢托如此前行等到了皮带尾俨然已是成品。
一把精钢劲弩从皮带上落下被队尾的工匠拣起来簪上批次标记放到了身后的小车上。片刻之间车上已经装了十几把弩。几个士兵跑进来推起小车向不远处的存放武器的崖洞跑去。
“这?”众人眼睛瞪得滚圆。一个多月来他们在各地工厂学习或见铁匠打造弩臂或见工人制造齿轮却没见到一个工厂制造完整的钢弩。没想到最后一道工序隐藏在科学院深处!
“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这里边干活的全是跟鞑子有血海深仇的不会泄漏破虏军的半点机密。”文天祥见大家好奇低声解释“这种用皮带传送的作法是萧资他们刚明的可以提高钢弩组装度同一件事情干得久了工匠们也都熟能生巧!等这种方法和相关设备完善了还要挪到外边的工厂里去连同其他新明一同推广”
“丞相高明!”众人齐声说道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言辞来赞扬科学院的这些奇思妙想。他们都是6秀夫从数千追随朝廷的读书人中精挑细选饱学之士各个都自诩学富五车的。而今天文天祥带他们看到的这些东西却远远出了他们平时的见识之外。
读书人看不起百工之流四十几天来看到的那些新鲜器具在他们眼里不算很难。拿了图模、招募来工匠他们自认为一样可以慢慢鼓捣着仿造。而文天祥今天在科学院所展示的分工、协作、组织、协调却是他们眼里最神秘也最感兴趣的全新的学问。隐隐的仿佛有人在他们内心深处打开了一道大门将他们引入了一个前所未知的领域。
文天祥笑了笑领着大伙继续前行。他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有所收获。人不怕见识浅怕的是明明见识浅却以为世界只有自己眼中那么大。今日科学院向大伙展示了一个他们平时未知的世界他日这些人未必不会成为联接邵武新政和传统世界的一道道桥梁。
穿过几个类似的厂棚众人来到一个山洞里。洞内的空气燥热异常四个巨大的炭炉冒出熊熊火焰火焰顶端一团胶状的东西滚来滚去光着上身的工匠们远远地拿着钢钎将胶状物上下转动。
胶状物由红而黄由黄而亮一些水滴般的东西慢慢在表面上淌了下来。“成了!”领班的工匠头看看火色大喊一声。旁边的徒弟手疾眼快抓起把大剪子喀嚓一下将胶状物剪下小半。立刻有人将剪下的部分用钢铲子接住分放到一个烧红的模子里。随着喀嚓喀嚓的剪子声各个模子都分配到了胶块。有人拿着长长的铜管子插进钢模拼命地吹将起来。
“林老热么!”文天祥对着工匠头大声问道。
“不热习惯了。这是个细活交给别人我不太放心!”工匠头扯着嗓子回答抓起面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木碗咕咚咚喝了几口水献宝般继续说道:“又开出几样新鲜东西来文大人我带你们去看看!”
众人好奇地跟到了老汉身后丝毫没感觉到对方言语里的不敬。自从进了山谷人与人之间那种平和的气氛就感染着大伙使他们慢慢忘记了官员的身份和读书人的清高。
山洞深处竖了一排木架子用绸布仔细遮盖着。林恩老汉走上前轻手轻脚拉开绸布将他的宝贝展示在大伙面前。晶莹璀璨的水晶琉璃杯价值千金的七彩琉璃盏装上蜡烛可自行转动的水晶灯带着淡淡紫色光华的水晶珠帘琉璃管、琉璃珠、蜻蜓眼、耳铛、琉璃瓶一件件、灯光下散着盈润的宝气。
几个级别稍高的官员眼中冒出羡慕的光小心翼翼地站在木架子前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不小心碰倒了木架把身家性命全赔了进去。
琉璃本是春秋时已为贵重之物诸侯皆视为至宝。经秦、汉两世价格慢慢低落。五胡乱华后制造工艺慢慢失传身价越来越高。有宋一朝小型琉璃饰物如琉璃珠、蜻蜓眼、耳铛等多为大户人家嫁娶之用。外来藩商也常常带来小件琉璃交易每件价值千文。大到可以成灯、盏、壶者乃世所罕见价格动辄百两以上并且远不及眼前这些精美。破虏军去年曾进贡给小皇帝这种稀罕物品。太后和小皇帝都爱若致宝国舅杨亮节厚着脸皮在皇宫里磨了半个月才“得赐”一套茶具分享皇家雨露。其他人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有幸远远的看了一眼。
“这这就是那团胶么?”有人赞叹着问想伸手去摸看看上司严厉的眼神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就是那团胶叫做玻璃。天方那边百年前已经有作坊生产。我们比他们动手得晚但比他们造得精诗词、字画皆可印在成品上!”文天祥和气地回答言语间向众人介绍着大宋以外的文明“天方那边是穆斯林建立的国家海商们早就探出了路线。那里有很多我们大宋没有的物品极其精妙。福州通航后我已经派人去购买他们的书籍!”
“噢!”官吏们频频点头他们习惯了华夏为世界中心的说法对文天祥介绍的东西没有一点概念。倒是对玻璃上的流光异彩显示了极大的兴趣不停地变幻着角度仔细感受着光与影的玄妙。
“彩色的这些好弄。上色办法和给瓷器配色差不多在配料中调均匀了即可。倒是无色的一直弄不出来即使用吸铁石滚过了还有些绿!”林老汉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惊讶的举止自顾走到崖壁旁从暗格里拿出两片一尺见方的“水晶琉璃”板递到文天祥手上。
文天祥举起玻璃板在灯下检视。几经改进科学院所生产的这块玻璃板已经接近文忠记忆中所说的玻璃但厚薄不甚均匀隐隐带着绿色中间带着一个吹制时留下的圆还有些絮状物在内部沉积。用来制造望远镜显然达不到合格标准。(酒徒注:历史上早期玻璃板为吹制由大面积容器展开而成。)
“厚薄不匀可以用在水轮旁加细砖打磨然后用椴木炭抛光。但除色非常艰难即使用石英粉当原料来炼也是不成!”
林恩老汉附在文天祥耳边歉意地说道。一直到现在破虏军用的千里眼还是用水晶切磨而成得一成品极其困难造价亦十分高昂。
“不着急加分别加火碱、和精练过的硝石试试!多找几种脱色的材料挨个排除”文天祥点点头低声建议。科学院在萧资和林恩等人的领导下短时间能展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文忠的记忆中玻璃这东西在东、西方明得都很早(酒徒注:分别是公元前两千六百年和东周时代)但制作大容器和平板玻璃却是很晚的事情(酒徒注:九世纪前后开始出现小块平板玻璃大块平板玻璃要到近十六世纪)。至于无色玻璃出现的时间更晚文忠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的制造方法。(酒徒注:比较原始的玻璃脱色办法是加硝酸钠。最好是加稀土)
而对于破虏军来说无色玻璃和玻璃工艺却是至关重要。一旦大规模生产这种成本低廉的奢侈品将是福建路除了伪钞之外最赚钱的“出口”物资。
“瑞兄如此重地为何用来造这种无用之物?”6秀夫慢慢地走过来约略有些不满地问道。不像其他人对身外之物那样沉迷。相比于这些不能充饥又不能御敌的“无用”之物6秀夫更欣赏先前看到的农田和武器生产线。
几个工部官员听到了脸一红赶紧把目光从木架上移开。心里为刚才自己浅薄的举止感到万分羞愧。灵魂深处却掩饰不住再摸一摸看一眼的渴望。
“非也这些器物却是我破虏军击败北元的关键!”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冷冷的回答萧资板着面孔从一面石壁后走了出来。
萧资追随文天祥多年对其最是敬重。当听说6秀夫和张世杰二人曾试图在前线火并破虏军心里就生了嫌隙。按他的意思科学院根本不欢迎6秀夫等人进来参观。被文天祥硬压着才勉强应了。现在听到6秀夫的话语里隐隐有指责之意当即不满地接过了话头。
“愿闻其详6某洗耳恭听!”6秀夫拱手施礼丝毫不以萧资的不敬为忤。自己的部下受了文天祥小半天的熏陶已经被其腐蚀得冰心蒙尘。现在得到机会6秀夫也要表一些“纯正”的儒学观点熏陶一下文天祥的臂膀。明的争斗朝廷和破虏军之间暂时不会生但暗中的影响6秀夫却不愿放弃。
“6相可知一套琉璃杯在市面上价值几何?一把钢弩成本造价多少?”萧资走到木架前端起一套玻璃酒具在大伙面前细细把玩。
表面被磨出许多菱面淡紫色的夜光壶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出璀璨的光星星点点跳跃着牵引着大伙的视线。纵是定力足如6秀夫者也禁不住愣了一下。强忍着将目光收回来6秀夫低声答道:“这套酒具恐怕是有价无市。世家大族购之出价定在万两纹银之上。破虏弓么杜员外给皇上的奏折说每把价值二十两!每支钢弩价值五厘!”
“正是如此!”萧资耸耸肩膀接过6秀夫的话说道:“我破虏军为江淮军、兴宋军、复兴军提供器械从来没收过一文钱。纵使我等不计较得失虞人、工匠的薪水也要花银子。他们的一日三餐要保证。卖一盏夜光壶出去就可换回数百把钢弩的物资换回几百名士兵的口粮何乐而不为?没有这些大人眼中的俗物银子从何来米粮从何而来大人品格再高洁却也不能差遣士兵饿着肚子打仗!”
“这!”6秀夫被萧资的话噎得直翻白眼儿。他是个忠直之士虽然偶尔犯些迂腐的错误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沉吟了半晌整顿衣冠对萧资深深施礼“谨受教!6某唐突了!”
‘你唐突的地方多着呢!’萧资心道‘6大人进科学院少见多怪!’。脸上却堆起一片笑容长揖回礼。一边和众人寒暄一边大声宣布:“大伙远道而来我科学院无以为敬。架子上的玻璃器物每人可以任取一套作为破虏军给诸位的礼物。还望诸位回朝后记得在皇上面前见证我等之忠诚!”
话音刚落官吏们立刻出了一声欢呼连声感谢着向木架子围了过去。6秀夫有心拒绝看看大伙热切的神色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开去。
“文大人请随我来!”萧资轻轻走上前拉了拉文天祥衣角。
文天祥何等聪明之人见萧资突然大方地赠宝就猜到他想把大伙的注意力引开。看了6秀夫一眼悄悄地跟在了萧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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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岩壁萧资在墙上拍了拍打开一道暗门将文天祥迎了进去。从里边小心地将门栓好给文天祥搬来座位然后谨慎地打开数把锁从一个四壁有数寸厚的铁柜子里拿出一个长长的绸缎包轻轻地摆到文天祥面前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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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绸布中躺着一根细长漆黑的铁管子。管子内外壁都磨打得极其光滑带着细细的螺旋状花纹。文天祥愣了一下旋即惊讶地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成功了!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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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用双层铁管相套每根造价大概是三两多银子。如果手工打制造耗时半个月。如果用水轮带着机械卷制每台设备每天可得二十余根。只是内膛磨起来异常费力!磨好一根没一个时辰不可”萧资走到文天祥身边激动地解释。
这是文天祥梦寐以求的成果。钢弩造价高昂耗费材料巨大随着工部官吏将技术带回朝廷北元通过设在行朝中的眼线将逐步掌握除材料冶炼外的全部制造工艺。如果鞑子头决定不惜造价仿制凭借北元的国力很快元军中就会出现类似的产品。
所以随着前线战局稳定火枪的研制工作就一天天紧迫起来。以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制造大口径火炮不算难事制造口径只有寸许的火枪却甚费周章。
枪管制造是第一个难题。这么细的管子已经越了整个时代铸造技术的极限没有一个巧匠能用钢水将枪管直接铸造出来。
开始的时候萧资和林恩老汉采取在钢柱上钻孔的方法制造枪管。一个熟练的工匠完成钻、磨两道工序也需要几天。非但效率极其低下并且不能保证成品率。
“是林恩老前辈琢磨出来的办法用回火后的薄钢条烧红后绕着铁棒缠。先在铁棒下部卷住钢条的一个角边旋转铁棒敲敲打打边拉紧钢条的另一端。只要缠得均匀就能得出一条带螺旋缝隙的钢管。然后再用硼砂和铁屑在火上将缝隙焊牢了里外磨平就完成了第一道工序!”萧资举起铁管对着灯光兴奋地介绍。灯光照在他的眼睛中文天祥看到一根根粗大的血丝。
这孩子不知道多少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文天祥接过钢管细细的抚摸丝丝缕缕的温暖从焊缝的痕迹处传来。任何时候自己都不是孤军奋战有萧资、杜浒、陈龙复等人无怨无悔地支持着自己。
“如果用机械就方便许多。一则机械力大拉住钢条的夹板出力均匀。第二旋转部件转动度也固定转出来的东西成品率高。工匠只需要注意调节旋转部件和斜拉夹板的角度就成了几天就能学会不是什么难活!焊缝的活是铁匠们早干熟了的。磨光的活也用机械出的活匀光整!”萧资没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自顾述说着自己的心得一年多来他已经完全投入了自己的角色机械、设备和产品在他眼中就像有生命一般。每当有新产品的诞生他就会如看到初生婴儿般欣喜。“把两根铁管套起来让钢管上的焊缝相互错开就可以避免炸膛。这是关键可以通过调节制造内外钢管所使用的钢条宽窄来解决。如果成批制造就更简单内管用一个尺寸外管用另一个尺寸不混淆就成了。开始造起来非常慢每个工匠干一个月顶多做出三根。后来我们试着用水车带动钢棒旋转用车钳和螺栓挤住钢条造起来快得多度和成品量都过了制造弩臂。现在大牛他们已经开始照着火炮的样子造齿轮、打火锤、弹簧和引火点。组装起来就是一把小形火炮。到时候装上火药和弹丸每个人手里就有一门小炮!”(酒徒注:铁蕊旋缠法制管是戚家军的标准造管法。根据相关资料记载戚家军的资深工匠手工每月可造两支枪管。)
“是前装药还是后装药!”文天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经过百丈岭上那几次打击他基本上已经对火枪的生产不抱任何希望。眼下萧资突然拿了根钢管给他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后装按照您画的那个样子还准备装枪刺!”萧资得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钢制枪管柳木质枪身。打火锤及联动弹簧在枪下固定。枪管分为子管和母管和套管三部分子管是咱破虏军军制尺寸标准12毫米内径一米长。前端装了准星尾端用螺栓拧死了不会露烟伤人。图纸已经画出来您看基本上是这个样子!”
文天祥激动地从萧资手中接过图纸在灯下慢慢展开大手过处留下湿湿的汗渍。林恩老汉和萧资二人画的图很仔细火枪基本上仿照了文天祥在“天书”中刻画的样子。为后装击打火式全长一米五左右。由联动的子管、母管和套筒保持密封右侧设计了一个添弹槽可装入定量的火药和精钢子弹。子管外有母管保护当装填火药和弹丸时可拉动手柄将母管前推。火药装入后松手母管在弹簧的作用下复位盖住药槽。套筒包住子管、母管和内部弹簧固定在木托上侧面开槽供母管上的手柄移动。三层枪管的正上方火孔对齐套管和母管孔大子管孔小通过管壁形成的深坑状。引火孔内可放上火石与硫磺混合物做的“炮子”。炮子上方悬挂着打火锤扣动扳机打火锤便会落下打着炮子引燃子弹里面的火药将子弹高推出。
这已经初步具备了文忠记忆里步枪的特点只是无法解决铜壳子弹和火帽问题里边装的也不是文忠记忆中的射药。但这种利器已经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即使是文忠记忆中诞生在明朝初年的火枪也远远比不上这个先进。
文天祥握着图纸的手颤抖着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如果用这种武器装备部队完全可以弥补宋人体力不足的弱势。纵使在平原上对决也未必一定输给蒙古铁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带领破虏军冲进了大都城。将那个以杀人为乐趣的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接受世人的审判。让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理学家们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被屠杀者的惨状让他们听听被征服者的哭声。
“丞相可不可以投产?”萧资捧着图纸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充满了热切。
“越早越好先造一批样品出来找隐秘地方试用边试边改不惜血本。等出拿出最终产品后就把造弩的工作慢下来转向火枪制造。还是跟造弩一样关键部件咱们自己控制把零件分散到民间去最后拿到这里组装!”文天祥从沉思中回过神大声吩咐。
“知道了朝廷那边?”萧资点头答应随即向文天祥善意地提醒。
“这是绝密在有能力拿出换装一个标将士的火枪数量前不给任何人知道!”文天祥果断地做出决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短时间内朝廷不会再有其他动作针对破虏军。但将来如何我们无法预料。所以能留一些秘密就保留一些。至于将来怎么样取决于朝廷不取决于我们!”
“嗯!我等愿意永远追随丞相!”萧资后退几步看着文天祥的眼睛郑重承诺。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时机。
朝廷算什么如果朝廷不能负担起应负的责任破虏军就应该走向独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跟着文丞相走下去大伙将来的成就肯定比跟着前途未卜的朝廷好。
“眼下赶走蒙古人是第一要务。等将蒙古人驱逐后我希望咱们在废墟上建立的是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国家而不是重复秦汉以来的兴衰更迭!”文天祥笑着拍了拍萧资的肩膀转身拉开门走出了岩洞。
将来的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那还是很长远的事。眼下需要的是把第一步迈好把基础打实。如果大部分国人通过这次劫难能翻然醒悟理解文忠记忆中那些民权与契约理念。纵使将来有人想重复那套君君臣臣的奴役模式也会被百姓拉下马。如果经历劫难后的百姓依然喜欢下拜喜欢让明君与清官来左右他们的命运以自己以现在的破虏军众人未必能真的改变什么。
文忠记忆中那些军阀掌握的武器和知识远远过了自己和眼前这些人。但那些军阀的作为比大宋皇朝却高明不到拿去。在仁爱和包容方面反而远远不及。
自己、6秀夫、邹凤叔、张世杰这些人终将成为过去。而新的时代将由萧资、刘子俊还有今天随6秀夫前来的这些年青人来创造。
历史因文忠的灵魂到来而已经改变但变向何方还是个未知。
第一章 对峙 (三)
一行官吏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玻璃器皿的竹盒子走下了山。此番科学院之行收获颇丰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除了6秀夫这位大宋丞相空着双手走在队伍最后清瘦的影子被斜阳挂在山路边与前面兴奋的人群和身边悠然自得的文天祥格格不入失失落落的显得分外孤独。
临来福建之前6秀夫大人本来豪情万丈的准备说服文天祥和他手下将领重归“正途”。怎料“学习期”即将结束了非但没将文天祥的属下拉过来一个反而自己带来的人不知不觉间被破虏军所吸引。6秀夫知道如果此刻文天祥出言挽留自己带来这群工部官吏估计有一半人会选择留下来。
那不仅仅是出于大义或者文天祥和个人魅力所感召而是希望在这里能更清晰地感到国家的希望所在。
“文相如我欲在工部重设百工坊如此间科学院不知几时可成?”强压住心头的感慨6秀夫低声向文天祥问道。
“从建立科学院到初具规模历时一年半有余。现在科学院不过是将海外各国和我华夏原有之技艺扬光大而已。若是等它真的能有所作为没有十年之功恐怕难成!”文天祥据实答道。
成立科学院并非他一时心血来潮之举。华夏屡屡遭受外族侵袭每一次混乱就有很多技艺流失。在儒学和外族入侵的双重压制下文明展的脚步越来越慢。一直到文忠那个时代远远地落到了世界后面。而成立科学院非但可以将文忠记忆中的内容交给大伙整理、消化而且能起到对前人智慧总结、继承和延续的功效。
“如果我照搬呢全部照搬你的科学院文相气度恢弘必然不会对朝廷藏私!”6秀夫不甘心地继续追问。在大伙欣赏玻璃器皿时文天祥曾经消失在溶洞深处一段时间。细心的6秀夫知道破虏军还有秘密没拿出来示人心头暗生芥蒂。
“难除非你照搬我的制度。光照搬工艺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文天祥的话再次让6秀夫深受打击。
大宋军队需要精良的武器提高作战能力。但大宋的命运却并非一两件新鲜明能挽回。科学院里的东西看似神秘但文天祥自己知道里边所有明包括玻璃制造和冶金技术都是中华自古已有的东西。玻璃工艺在中国出现了已经上千年之久灌钢工艺出自南北朝。甚至被大伙视为秘密武器的破虏弓也算不上划时代产物但大宋原有的黄华、黑漆和神臂弓无论射程和威力都绝对不比它差。
但是玻璃制造也好冶金技术也罢千百年来就没有人想到把他规模化精细化。玻璃出现了上千年依然停留在琉璃制品的状态。火药出现了数百年配比依然没有大的进步。更惨的是弓箭制造技术蒙古人大举南下前军械监里随便拿出三把弓来就有两把不合格。本来身体瘦弱的宋人拿着劣质的武器自然在蒙古军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儿!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悲剧的生?是因为儒学对百工的一贯轻视、文人的浪漫、还是民族性格的粗疏?文天祥心里没有答案。但他知道通过分工、协作通过作坊间那种精确化、规范化管理和质量监督可以改变这些悲剧性结果。也可以通过这些影响一个人的思考方式。让他们更实际遇到问题会从数量和程度上的不足而不是简单地否定或者肯定。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尽力向6秀夫等人展示新的管理制度和运作模式而不把重点放在炫耀新产品上。但是显然自己的良苦用心收效甚微老朋友6秀夫对问题的看法还停留在表面上以为一仿可解决百般问题。以这种思维方式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就把所有进步的方面否决掉重新回到老路上去。
“制度?”6秀夫直觉文天祥又在试图说服自己接受他那一套东西犹豫了一下沉默不语。
文天祥知道一时无法说服6秀夫不再继续相关话题。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制造钢弩的模件、器械、图样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已经运往福州装船。待你回到广州即可开工。科学院的这些水锤、熔炉凡与军械制造有关君实看上哪件我即让萧资照做一台给你。百工坊如何运作你尽管放手去试。但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将朝廷各路人马武装起来。我每月还会尽力供应一部分成品给你工部也要抓紧。不能让大宋勇士再拿着竹竿去与披着罗圈重甲的敌军拼命!”
在火枪没出来之前文天祥自然不敢过多供应朝廷人马钢弩。他需要以钢弩的供应数量为手段推动朝廷中各方势力积极抗元。肯和鞑子拼命的将军自然得到的钢弩要多些。而今天萧资拿出了火枪的设计方案今后给朝廷的钢弩数量就可以适当增加。一则可短时间内让行朝人马在战斗力上得到飞跃。二则可缓和双方矛盾延缓最后摊牌的时间。虽然萧资等人设计那把火枪与文忠记忆中的利器相比顶多是把打猎用的火药铳没有子弹壳没有膛线(注:钢管上的线纹为焊口磨平后的花纹非膛线请勿臆断之)射程和射都无法与后世的枪械相比打火方式还不如防水燧枪……但从冷兵器走到火器火铳却是关键的一步。也是人类历史上定居文明战胜游牧性掠夺文明关键的一环。
“那是自然但文相要保证钢料供应得上!广南没有铁矿此时动人手去找恐怕来不及!”6秀夫忧心忡忡步履越来越慢。远远地落到了队伍后边。来之前把制造武器想得太简单。在邵武呆久了才现相关产业几乎是一环套着一环。如果一环展不上去整体度就会放慢。即便是破虏军至今也不是所有士卒都能装备上钢弩和明光凯。
“我这里尽力而为!”文天祥不敢把话答应太死委婉地说道:“不瞒君实咱们只有一路之地矿山不多得矿实为不易。福建之战抓得那些俘虏罪孽重的都被我填到矿井里去了每天的矿产依然供应不上…”
在现时简陋的条件下矿石产量极低。矿井中赎罪的俘虏每个月数量都在减少。而强迫百姓去送死的行为破虏军又做不到。所以铁矿石是目前福建最为紧俏的物资各路船队都已经接到了破虏军的订单但北元那边被蒙古人搞得百业俱废也没多少矿石可以供应。
“唉!”6秀夫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心中不快信手在路边的毛竹上拍了一掌。他不十分相信文天祥的话。在他眼中文天祥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借此要挟朝廷为自己和破虏军谋求更多的好处。
“君实在担忧朝政乎?”文天祥放慢脚步笑着打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谓进亦忧退亦忧。君实方才这一拍深有古意啊!”
“瑞兄调笑了。君实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纷乱之世忧了也是白忧!”6秀夫脸一红悻悻地答话里带着酸酸的味道“倒是宋瑞坐拥一方带甲十万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君实有心杀贼何不与宋瑞携手!”文天祥笑了笑丝毫不在乎6秀夫言语中的嘲讽。彼此站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无用。倒不如存异求同齐心先对付外敌。
“蒙宋瑞兄抬爱然君实手中无兵无将凭何与宋瑞兄携手!”6秀夫抱了抱拳让文天祥碰了一个软钉子。
“君实胸中明明藏着十万铁甲何来无兵之语!”文天祥笑着拍了拍6秀夫的胸口“君实若能施展胸中所学保得朝廷安稳。让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这番贡献已经胜过铁甲十万。君实细想我大宋与北元对敌之初的几次大败哪一次不是败在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而后方朝廷却擎手制脚在战和之间举棋不定造成的!”
“瑞兄此言是暗示我在朝堂中替破虏军说好话喽!萧院长一次拿出这么大手笔送礼其中也暗含此意吧!”6秀夫冷笑一声指指前边官吏们手里的竹篮问道。
这个6君实果然正直到有些迂腐了啊。文天祥耸耸肩对6秀夫的固执有些无可奈何。眼下大宋朝又有了落脚之所外部压力一解除内部纷争肯定又将开始。主战与主和之争、军队权力之争、反攻方向之争各方势力都打着各自的算盘。争来斗去没等北元动手自己的军心又乱了。而6秀夫身为文官之想得却不是如何把各种持不同政见者整合在一起同心抗元。反而一心起着谋夺破虏军的主意目光未免有些过于短浅。
比起驱逐鞑虏这个大业将来华夏如何展走哪一条道路展真的很重要么?
“君实在朝堂如何作为我想无须宋瑞来教。凡事皆分轻、重、缓、急若北元之兵再度大举南下我想仅凭破虏军或者仅凭江淮军的力量抵挡起来都不容易。如果破虏、兴宋、江淮、复兴四路大军彼此照应齐心协力未必不能重演福建大捷。当年孙、刘两家各有其主还知道先破曹再争天下谁属。眼下君实明知我没争天下之心难道你我之间的分歧不能等到将鞑子赶回江北让宋室转危为安再说么!”文天祥肃然正色语气慢慢变得强硬。“君实既为宰执当知宰执之责乃平衡朝野各方使天下英雄戮力齐心一致对外。若身居高位却拿不出半分宰相的胸襟和气度一味在细枝末节上苦苦纠缠。恐怕百年之后史家UU小说误我大宋国运者不是陈宜中也不是我宋瑞!”
“你!”6秀夫心头之火一下子被点了起来他性子刚烈有余坚韧不足。劝说文天祥未果又看了福建欣欣向荣的风貌挫折之余难免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被文天祥的话语一激翻然醒悟指着文天祥的手颤抖半天慢慢垂了下去。
“君实之才学、胸怀宋瑞向来敬服。此时天下大乱正是我辈力挽天河尽显英雄本色之机。君实立于朝堂上保得我大宋后方平安。宋瑞行于两军前卫我华夏大军百战百胜。你我二人内外同心必可驱逐鞑虏还我河山。届时哪种制度有利于我国家百姓择选择哪种制度何必非争在这一时呢。如果争得两败俱伤了岂不便宜了鞑子!”文天祥见6秀夫被自己的言语所动趁热打铁。他相信6秀夫的为人如果能把这个名望和在皇帝身边影响力都甚大的人说服了在朝堂上为破虏军赢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对破虏军的展和抗元大业都非常有好处。至少破虏军中邹洬等心怀大宋甚深者不会过早地被逼着在朝廷和破虏军之间进行选择。
“6某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亦无愧于朝廷!”沉思半晌6秀夫终于给了文天祥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亦不会让君实违了本心。若他日君实现我所为不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尽可行丞相为国除奸之责。文某不敢有怨!”文天祥伸出手掌心对上了6秀夫。
6秀夫心里一热伸出手来重重地在文天祥手上拍了一下。胸中的愤懑与挣扎一扫而空。
“就依文兄我等行事先以国家为念!”
“自然君实终于认可了我所说国家二字!”文天祥笑着与6秀夫人并肩而行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未必我所认可的国家未必如你所定义的国家。文兄莫以诡辩之术欺我。”6秀夫笑了笑心事揭过嘴巴上却依然不肯服软“以文兄之言若鞑子一统山河并且也能善待百姓我辈也认可其为华夏正朔了?”
“君实设了好大一个圈套给宋瑞钻恐怕宋瑞说得一个‘是’字名声就可直追百年前的秦桧之流!”文天祥仰天大笑惊得走在前边山路上的官吏们纷纷回头“鞑子曾经在我中原生活过百年以上是我国人尽过国人的义务么?鞑子只知烧杀抢掠把我国人当过平等之族来看待么?凡在我华夏之土上生活过肯与其他各族平等相待者才有资格争这个正朔。这些吃人的禽兽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何来正朔之说!”
“原来文兄当日所言是这个道理!”6秀夫恍然大悟细品起来虽然不完全认可文天祥关于朝廷国家之说但却隐隐明白了这个说法包含的智慧。
“我大宋治国三百余年对天下各族皆视为一家。从来没规定过哪个族天生就是奴隶哪个民族天生就是主人。哪怕是万里原来的色目人只要他肯读我大宋诗书遵我大宋律法都可以应我大宋科举。朝堂与地方为官的外族不下百人。是以大宋可为华夏正朔。在此国家危难之机各族百姓应同心协力驱逐鞑虏!”文天祥大声解释声音沿山间回荡。
“这片土地上无论任何民族只要不愿意给外来者做奴隶的都是我中国人!曾经的恩怨俱可以放下驱赶走外辱后大家可以订一份契约相约为兄弟!”
有些话他无法明说需要6秀夫等人自己去领悟。蒙古人通过屠戮和共同的掠夺利益将几百个民族凝聚在一起让蒙古族在一瞬间爆出吞噬天下的力量。而大宋、中国应该有比蒙古人还宽阔的胸怀通过大伙对平等和自由的渴求对个人幸福的渴望将华夏大地上汉人、南人、女真、契丹、党项、苗、壮等各民族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民族。无论将来这个民族叫什么名字他们彼此的血脉在争取平等的战斗中已经相连他们将屹立在世界民族之颠。在几百或者上千年后这个民族就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千秋不灭。就像另一个时空中经历几百年血与火后融合成的那两个字中华。
“君实受教!将尽力于此!”6秀夫再次施礼。虽然心中依然坚守了儒者的理念和对朝廷的忠诚但脑海里却终于悟到了文天祥所说中国人的意义。这三个字比汉、比宋、比华夷之分更容易团结到更多的人。而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正是此时挽救大宋命运所急需。
“能与君实再次携手乃宋瑞之幸。今晚当为此一醉!”
“某正有此心这杯酒君实盼望多时了!”6秀夫笑着做答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泪花闪动。
道路选择不同治国理念有分歧但当日的友谊却在。如果在文浦山下真的把文天祥杀了6秀夫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一生都不得平安。
搁置争议携手抗敌。虽然最后也许难免刀兵相见但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哪怕是五年也好十年也罢至少在鞑子退回漠北之前可以开开心心坦诚地喝一杯酒图一次醉。
谁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其浓时分明如血。
第一章 对峙 (四)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几乎是冷的日子刚过播种的季节就到来了。暖风夹杂着细雨绵绵由南向北飘过来仿佛有人在半空中信手一挥天地间刹那就被涂满了绿色或浓或淡。定神看去那淡的是刚刚从泥浆里探出头春禾而那些极浓的却多为无人院落中寂寞的杂草。
几个农人赤着脚在田间忙碌着。原来唯恐田不够种眼下四周却有着开不尽的荒野。蒙古人几遍“梳拢”后大多数乡间人口都骤然减到原来的三成不到。瞬间“多”出来的农田生满了箅子凄凉地荒着。
“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农夫从田中抬起头望着四下的荒野无奈的叹了口气。附近都是上好的麦田泥土肥得几乎流油。如果能翻一翻撒上种子秋天就能看到遍野的麦浪。应付完了朝廷那毫无规律可循的赋税说不定还可以留下一石半石供自家享用。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村子里凡事带铁的家什都被蒙古人收走了。连切菜的刀都要五户人家轮流使用更甭说那些铁锄、铧梨和铁锹了。没有工具农人们只能让大多数田地荒着本来艰难的日子更加艰难。
“狗娃子作死呢嫌命长了不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贴着地面传来将刚刚抬起来休息的头颅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刀疤脸惭愧地笑了笑加快了拔草的度。骂人的是本族的长辈活得长懂得的道理也多骂他是为了全族人的未来做打算。在这个乱世任何人没有偷闲的资格如果不努力劳作秋天完不成那些色目老爷的名目也许下一个春天来临之时幸存下来的族人就成了被丢弃在沟壑中的枯骨。
蒙古人不讲道理只管杀人。私藏铁器者杀。欠赋不交者杀。有怨言者杀。态度顺从但族中人口太多者也是一个字杀!
几声低低的马蹄响远远地从村口处传来。所有的农夫农妇立刻放下手中伙计抱起田埂间的野菜坛子飞一般扎进了树林里。过兵了由这么浓密的马蹄声就可以判断出。已经被屠戮出来经验的百姓们知道来的是蒙古兵寻找着各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快躲起来。村子中间的茅草屋里传来小儿受惊后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那些为人父母的却伏在林间土坑中不敢出来搭救。纵使嘴唇咬得出了血手指恨得插入了泥土里敢抱怨的对象只有冥冥中处事不公的神灵。
仿佛嘴巴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儿童的啼哭声嘎然而止。马蹄声渐缓士兵奔跑的脚步声渐慢伴着悠长的号角声几座大帐篷在村间空地上架了起来。
“天哪!他们要在这里扎营!”躲在林间的农夫心里出绝望地呐喊。
没来得及逃出村子的人全完了一整夜的时间蒙古武士有足够的时间把女人和孩子从各家各户的角落里搜出来成为他们入睡前饮酒助兴的“折子”。至于助兴之后这些女人和孩子能否活下来就完全看个人的造化了。
几缕炊烟从村子里飘来钻进林中潜藏者的鼻孔。绝望的泪眼恨恨地抬起潜藏者突然现村中的士兵穿得不是大元号衣。
“天哪是盗匪!”伴着短暂的欣喜涌上心头的是更深的绝望。盗匪不会伤害留在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但盗匪过后的村子不会剩下一点有用物件。从灶堂间的矮凳到屋顶上的房梁能拆走的他们会全部拆走。所过之处后果和闹水灾差不多。
“孩子他爹别藏了出来吧是官军官军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田野间响起。听在耳朵里让人的心跟着一颤。大宋官军么他们的行为比盗匪好一点儿但未必好哪去。前几年这一带来来往往的官军不少杀起鞑子来不灵光搜刮起百姓来却一个赛一个本事。
“爹是破虏军饼子的破虏军啊!”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一点点复苏着人们心里对生活的希望。
“是文丞相麾下的破虏军啊!给大伙粮食种子的破虏军啊”仿佛知道男人们的心思女人们在田埂上齐声喊。
树林中三三两两冲出了十几个不像男人的男人跌跌撞撞踏过农田抱住自己女人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破虏军这三个字他们听说过是在南边杀得鞑子屁滚尿流的部队。听人传言南边不远的福建那边平头百姓都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如果不是怕路上被人截杀大伙早就翻山越岭逃过去了。没想到这么快破虏军就打到了江西。
“阿爹吃!”孩子从口中拔出半块满是口水的饼儿送到父亲的嘴边。做父亲推开硬饼擦了把满是泥土和泪的脸站起来蹒跚着向竖着破虏军大旗的地方走过去。
他要仔细看看这面大旗。
“分粮了分粮了每家十斤米一把锄头一把菜刀一把弯镰。大家抓紧时间排队排队!”临时建立的行营口西门彪敲着铜锣自豪地喊。
走过来试图说几句感谢话的男人们出一声大喊疯了一般跑过去把西门彪围在了中间。
“军爷您说的当真!”年过花甲的族长擦着昏花的老眼疑惑地问道。
“当真别着急慢慢来。别叫我军爷我是将军西门少将军!”西门彪肯定地回答带着满脸自豪挺直了身体向人们展示着白钢护肩上的一颗金色六芒星。
那是他自己花钱请匠人打的模仿的是破虏军最新制订的军衔。一颗金星意味着是破虏军少将比自己在江南西路的顶头上司林奇只矮了一级。
6续有村民从藏身处涌来从士兵手里领取粮食和铁质农具。几个上了年纪的父老搓土为香领着村中的儿童对着破虏军的战旗鼎礼膜拜。从士兵的口中他们已经知道眼前这支破虏军只是路过并没打算常驻。破虏军大部队收复江西的日子还要有一段时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感激。是这支绣着金色星星的蓝色旗帜下的队伍拯救了他们的村落。而这面蓝色的旗子尽管明天一早就会离开最终有再次飘荡在江西南路上那一天。
西门彪笑着返回了营内百姓们的目光让他感到非常享受。以前跟着陈吊眼大当家聚啸山林的时候可没这种感觉。那时候百姓们见了自己只有怕还有隐藏在害怕面孔后的厌恶。而现在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却是由衷的崇拜像对神明一样的崇拜。
老实说西门彪麾下这千余人应该叫复兴军才对。毕竟从血统上看这股骑兵出自陈吊眼麾下的义贼。但自从去年夏天杀入江西以来西门彪现打着破虏军的旗号对各地新附军更有震慑力所以未经向陈吊眼和文天祥请示擅自把这支骑兵的番号改成了破虏军骑兵旅和破虏军的炮兵旅地位等同。
在西门彪自己看来大当家陈吊眼对此也没什么异意。至少去年冬天大伙合兵虚攻赣州时陈大当家没有跟自己抗议过。如今陈大当家已经返回福建去从接收整训完毕后的复兴军西门彪更不会把自己的旗号改回去。
文天祥在福建改军制重新制订武将品级。领一团者为上校、领一标者为少将。按西门彪估计很快陈吊眼的复兴军也会这么做所以他干脆给自己加了少将军衔将麾下几个主要头目都定为上校。并且请师爷写了信将整编报告分别汇报到了江南西路破虏军最高统帅林奇和文丞相那里。林奇将军笑了笑不置可否。而文大人也没有反对并且遣人伪装成色目商队偷偷给他运来了一批手雷和新式马刀。
本着没人反对就是赞成的原则西门彪打着破虏军骑兵旅的旗号纵横在宜黄、乐安一带甚至在临江军(州)的群山间建立了自己的秘密据点。与奋战在太和、永新和龙泉之间的林奇遥相呼应把江西省的蒙古军忙得焦头烂额。
在快行进中消灭敌军本来是蒙古军的专长。但西门彪和林奇却根本没打算把蒙古军当作自己的对手。他们的主要打击目标是新附军和投降了北元的各地豪强势力。这些内战外战皆不在行的软骨头挡不住西门彪和林奇锋樱困守在城市中不断向达春告急。而当达春的援军赶到时破虏军早已将豪强们在城市外面的仓库劫掠一空骑着缴获来的蒙古战马不知去向。
遭受了几番打击现蒙古军并不能担负起保卫自己财产的职责后各地豪强的态度渐渐生了变化。达春收到的告急信依然向雪片一样接连不断但真实性却出了很大问题。被破虏军打劫已经成了各地豪强拖延提交给达春钱赋和军资的最合理借口。而那些没按时上交的物资很大一部分“流失”到破虏军手中。
用抢劫和敲诈手法在豪强手里“募集”到充足资源的破虏军将带不走的粮食和物资都分给了各地百姓。而那些得到了破虏军好处的百姓们又成了破虏军的眼线和盟友帮助他们在各地制造出更大的事端。
看不见的火在各地蔓延开来降元官吏惶惶不可终日。
临江军知州刘圣仲本为大宋同安代理知县因屠杀抗元义士而得官。春天召集了一群儒生到江上赏景赋诗以歌盛世。才写了三、五正在官船上与众人互相吹捧时突然有赣江上游冲来一艘大船船上挂大宋旗号昔日被刘圣仲所杀的大宋义士皆白衣立于船头。众儒生皆大惊刘圣仲拜服于甲板之上。须臾二船交错而过众儒生从甲板上扶起刘知州现他早已气绝。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左右脸颊上各写了汉奸二字深入肌肉根本无法洗刷干净。
同安武举徐竣冲在达春麾下素有战功以勇武过人而著称。奉达春将令到吉州募粮夜半安歇于野外及天明竣冲与麾下百余人皆死。竣冲身上无伤唯双目被长针所刺。于是当地百姓纷纷传言说是因“造反”不成而被北元杀了的太和针工刘士昭冤魂索命杀了徐竣冲。
一时间各地豪杰趁乱而起。以罗霄山、皂鬲山和赣江为依托渐渐呈燎原之态。开了春局势更加混乱一些已经被林奇和西门彪所控制的地区连接成了小片破虏军往来驰骋。负责弹压地方的新附军鬼缩在城市中根本不敢进剿。
不得以达春只好将自己的战略重心从“收复失地”向维持地方治安上转移。大批的探马赤军、汉军和战斗力较强的新附军从江西和广南交界上抽调回来前往吉州和临江等地剿匪。而负责剿匪的将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土匪”剿了连带着麾下弟兄一起尸骨无存。
而福建的破虏军主力即时地察觉了元军的动向。趁着北元在前线兵力空虚的机会开春后第一次动作就从汀洲插进了瑞金将会昌、石城一带的万余元军击溃然后带着战利品在各地剿匪的元军汇聚到瑞金之前大摇大摆地撤了回去。
各地剿匪的元军一集中林奇和西门彪再次活跃两支破虏军的活动范围快扩张隐隐已经席卷了半个江西。
文天祥两年前在百丈岭上提出的游击战理论终于挥了应有的威力。坐镇东南负有歼灭整个残宋重责的达春有一天突然认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组织一场像样的会战。虽然身背后的土地都属于大元但各路元军却陷入了肉眼看不见的重围中。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覆灭的危险。
而他手中的一万多蒙古军和三万多探马赤军是大元投放在长江以南最后的精锐。如果这支队伍再次战败整个江南的战局岌岌可危。没有了蒙古军的威胁那些新附军还不知道会不会立刻更换门庭。
赣州城达春在自己的书房内急得直搓手。驿道时断时续远离大都的他已经无法从后方传来邸报和圣旨中推断朝廷下一步究竟准备如何打算。前来支援自己的军队还没到传说中文天祥的克星西夏人李恒也迟迟没有履任。江西行省内另一支汉军在刘深被叫回大都述职后一直处于群龙无的状态。具探子说已经有人在汉军营中拣到破虏军的告示劝说汉人不要给蒙古人卖命屠杀自己的同胞调转矛尖和破虏军一起给江南的鞑子致命一击。
“嗨这伙鸟人到底想干什么!”达春一拳打在桌面上梨花木制的桌案立刻散架笔、墨、纸、砚台乱纷纷掉了一地。
“爹何必这么烦。朝廷不派人来咱们自己按自己的办法做就是。将刘深的部曲直接并入您的麾下让女儿带着去剿匪。您尽管在这里放心与破虏军周旋。待江西境内匪患平了咱爷两个一起杀进福建将那些南人屠光了就是!”
达春的女儿塔娜笑着抱住了父亲了手臂捧起他的拳头一边抚摩着上边的老茧一边央求“人家的父子同时领兵为国建功立业。咱父女二人也可能齐力同心并肩杀敌!”
“去去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就想着杀人。我交给你的功课你做了么!”达春轻轻地将手臂挣脱出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不学那些汉人的东西看了就气闷!”塔娜郁郁地跺了跺脚转身看向了墙壁。父女之间立刻爆出一阵火花屋子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几个跑进来收拾书案的婢女吓得抱起书本碎木快地退了出去。
“你不学不学怎么知道汉人的弱点。你不学不学将来我们蒙古人的子孙怎么统治这片江山。你想杀人我杀了半辈子人也没见得将这片土地征服下来。难道我杀完了你接着你杀完了你儿孙们接着杀永远不想停手!直到杀光了所有人方才罢休!把人杀完了谁给你种粮食谁给你织布谁给你卖东西!”
达春突然暴怒指着女儿作道。积压了许久的火气突然爆汹涌不绝地从肚子中冲了出来。
剿灭境内那些“乱匪”的最好办法就是屠城。凡支持破虏军的或者有和破虏军勾结嫌疑的地区一个不落地屠过去。几个月之内保准把林奇、西门彪之流赶出江西行省。达春可以肯定女儿如果手里有兵她一定会这样做。自从未婚夫死在破虏军炮火下后自己这个女儿就被仇恨蒙蔽了理智整天想的就是一个“杀”字。
可屠刀举起来能保证不落到自己头上么?眼下大元帝国不比当年成吉思汗的其他子孙们正虎视眈眈地在周围环伺着。如果不是凭借汉人士兵的数量优势大元朝廷根本顶不住来自各方的进攻。再继续屠杀政策然后被破虏军的报纸捅出去随着报纸的脚步留传到各地难保不激起汉军和新附军的大规模反抗。到那时海都等人趁虚而入被杀的将是杀人者自己。
“爹!”塔娜委委屈屈地哭喊道。为父亲分忧本来是她的一片孝心。蒙古人没那么多规矩男人可以上战场女人一样可以骑马打仗。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突然这么大的火。
“军中的事情你别跟着搀和。刘深的部属你也别打主意。一切听皇上的安排!”看着女儿哭得抽抽嗒嗒达春心里有些不忍伸出大手给女儿擦了擦眼泪压着火气说道“皇上没下令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爹镇抚一方自然有爹的难处!”
“爹!”塔娜转过身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父亲的话里两度提及皇上二字让她多少明白了些父亲的处境。这就是汉人书中说得那些主疑臣死吧。好端端的蒙古人学别的学不会学汉人的这些歪门邪道偏偏度飞快。
“行了爹领军一方已经很累了你别再给爹惹事端!”达春安慰地拍拍女儿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私并他人部曲是灭门的大罪。皇上允许爹调动他们但没允许爹将他们的营寨与咱们的合并到一起。所以这支人马爹不能给你。你派到南边的杀手也别再继续了。文天祥身边死士众多咱们派去的人一个个有去无回白白让人家探明了咱们的底细!过几天爹派五百骑兵送你回大都。那边天高地阔你经常出去跑跑马也不憋得这么委屈!”
“爹你要送我回大都给皇帝当人质吗?”塔娜吃了一惊从父亲怀里闪了开来扬起泪眼问道。
“什么人质皇帝对爹爹一向信任爹岂能随便推测皇帝的心思。你年龄不小了老跟在军中也不是事儿。我托了伯颜大人在咱年青一带的蒙古英雄中寻一个合适的丈夫。他承诺等你回到大都尽力安排!”达春愣了愣不动生色地回答。
伯颜大人的信中的内容又浮现在他心里。
朝中蒙古人、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的权力争夺越来越激烈。福建会战的失败成了一切争端的导火索。刘深的贪污**、抢掠民女的罪恶。自己在前线纵容属下奸污新附军将领妻女逼得几个新附军高级将领自杀士卒崩散的劣迹。还有强行调派物资耽误阿合马属下的仓库使征集钱粮的错误一一被摆到了忽必烈的桌案边。
如果不能做一些事情让忽必烈安心达春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历时两年多没剿平残宋不算大罪作为一带雄主忽必烈陛下不会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处置不够果断葬送了索都部数万人马也不算大错。胜败是兵家常事大元帝国输得起。但让忽必烈怀疑自己忠诚却是最大的危险。
再次组织进攻进入福建达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无论战役规划还是临敌应变达春认为自己不会输给文天祥。但是文天祥却不是一个单纯的将军。指挥能力的不足他会用其他方面弥补。比如撒播谣言瓦解自己的军心比如派人到自己的身后骚扰比如使用反间计让忽必烈怀疑自己的忠诚。
这本来都是蒙古人进攻敌人的致胜秘笈都被文天祥学了去。而自己在朝中的同伴却慢慢变得比汉人还汉人。
不知道我们到底谁征服了谁。对着孤灯大元江西行省右丞达春寂寞地想。
第一章 对峙 (五)
正当达春在前方推测着后方的天威想着如何自保的时候。大都城的忽必烈心里也非常闹得荒。他也在盘算怎么把麾下的各族大臣的心再度整合到一起。
眼下的麻烦由何而起忽必烈很清楚。带兵打仗多年的他深知统帅之道那就是胜利接连不断的胜利。自己麾下这伙人都是各族的英雄精华。作为精英他们天生需求就比别人多未必把同族的生死看在眼里。让他们卖命的最根本法则是不断打下更多的地盘毁灭更多的国家满足他们的掠夺需求。
从骨子里讲一伙盗贼横行天下凭的也是这个理儿。只要周围还有东西可抢大伙就能同仇敌忾。但突然有一仗打输了把本来应该赢到手的利益打没了大伙平时的矛盾就要暴露出来。这种事情处理好了可以化矛盾为前进的力量。处理不好也许就给帝国的分崩埋下了祸根。
刘深的罪达春的错索都的烂杀和阿合马的贪婪汉族大臣的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作为一代雄主忽必烈心里都清清楚楚。平时他只是不想追究人无完人你用人卖命就必须忽略这些人的一些缺点。但眼下众人互相咬了起来作为皇帝有些事情他就不得不给个说法了。
如果不能拿出一个让众人信服的谕旨非但朝内争斗不断军中也会受影响。张弘范奉命整军四个多月了就是不肯出征。很明显这位狡猾的九拔都心存顾忌等着跟自己讨价还价。
“大兄啊你得给朕想个办法。再这么闹下去恐怕我大元将士争雄天下的心就没了!”忽必烈放下茶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话是对董文柄说的在忽必烈眼中此时也只有董文柄能帮助帝国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汉人建立的国家国运动辄绵延数百年。连外战皆败的大宋还能窝窝囊囊苟延残喘三百余年之久。而汉人眼中的外族无论多么勇武向来强盛不过三代。历史上的事实让人不得不承认儒学在维护皇权方面的建树是一流的。退一万步讲虽然推崇儒学的朝代最终走向懦弱但以儒学理论为基础建立的汉人国家其内部的平衡和稳定性绝非马背上各民族所建立的国家可比。
所以忽必烈对理学家们才高看一眼对自己身边这位兼通理学、权谋和兵法的董大兄才礼遇有加。
“万岁臣以为刘深罪证不显此时陛下切不可以听信谗言自毁爪牙。此举非但让前线将士寒心而且让天下英雄畏惧!”董文柄叹了口气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自从上次呕血以来他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头脑反应有些慢话语听起来也有气无力。
“你是建议朕置之不理硬将刘深之事压下去了?”忽必烈淡淡地问道对董文柄的建议显然不甚满意。
“正是此风切不可涨!”董文柄抬起头正色答道。“只要万岁下旨不准诸臣相互倾轧。大伙之间的分歧不过是意气之争。闹腾累了也就罢了。若由着他们胡来开了这个先河恐怕祸患不尽于此!”
“可那刘深辜负朕的信任贪赃枉法在先。消极避战抛弃同伴于后朕置此不理如何给三军将士一个交代?”
忽必烈愣了愣放缓了语气委婉地问。董文柄说得不无道理放手去揪恐怕诸大臣谁的尾巴都不甚干净。但不去追究刘深的罪责几个蒙古大臣说得好将来前线之上都以刘深为榜样谁还肯为大元尽心尽力。
“刘深并非避战恐其力不能敌不得以全师而退!陛下细想刘深自追随陛下以来大小百余战哪一仗曾畏缩不前。那一次避过矢石?”
董文柄的声音由低而高由缓而急。他知道忽必烈跟自己商量此事的意思。忽必烈非但要自己提一个稳妥的平衡朝内各方力量的方案还希望自己能顾全大局在刘深之事上带领诸位汉臣做出妥协。牺牲一个刘深平息诸蒙古大臣的怨气。而董文柄知道自己恰恰不能在这方面退让。一旦退了这步朝堂之上汉臣的势力就要大减色目人就要趁虚而入夺走本来属于汉族大臣那部分权力。大元内部蒙、汉、色目三股势力就要重新洗牌整个朝局的平衡也会被打破。
三条腿的凳子突然有一条腿变短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变短的那条腿。整个凳子弄不好都要翻倒于地。
“可朕总得给人个说法吧否则伊实特穆尔、伊彻察喇、萨里曼岂不怪朕护短?”
“残宋杀我将士此乃国仇。战场上蒙受的耻辱自然要在战场上夺回来降罪大臣有何意义。昔秦穆公能三用败将终成霸业。陛下欲振长策而御宇内气度岂能不如一诸侯乎?”董文柄有些着急不知不觉间在话语中加上了文言。说了几句现忽必烈的表情有些迷茫知道自己说得太文了皇帝陛下跟不上自己思路。放慢了说话的度尽量用白话劝解道:“陛下可以暂且压下此事让刘深在大都待罪反省。这样既安了刘深部署的心又可以给其他人一个交代。至于刘深之罪待我南进之师平了残宋再议不迟!”
为一个汉臣压制蒙古人的愤怒忽必烈不肯。但拖延不决应该是蒙、汉双方都能接受的权益之计。董文柄郁郁地想着神情看上去有些黯然。内心深处蓦然浮起前几天听人说过的几句对自己的评价。在南方流传过来的报纸上说北边的腐儒只知道忠于其君却不知道忠于其国忠于其族。像董文柄这样为了一个君王的私恩出卖了整个族群和国家的利益其实是最大的不忠最大的奸佞。
忽必烈毕竟还是蒙古人心里对蒙古人的感受更看重些。无论他怎么气度恢宏怎么包容天下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和棋子而已。为了蒙古人的利益自己这些汉人和汉臣随时可以牺牲掉。如此看来自己对忽必烈几十年的忠诚是不是极愚?
“索都及阵亡将士朕会追加他们的抚恤。至于刘深朕就依你暂时放过他罢了!”忽必烈看到了董文柄眼中的悲凉知道他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替他把兵败的责任揽下来说是对文贼的重视不够犯了轻敌之过。阿合马他们几个再混也不敢追究到朕的头上。但平南之事你得拿出个稳妥的策略来尽快建功。否则诸臣难免认为朕是非不分!”
“谢陛下厚恩!”董文柄一揖到地内心涌起一阵激动压住了纷乱的思绪。忽必烈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自己不能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君臣之道很多时候要各退半步彼此留下缓冲的余地不相逼过甚。想到这低声补充道:“陛下对刘深的恩德那厮要是有心的话也该知道些好歹今后行事会谨慎些。其罪陛下亦不必完全放过只是说以前线大局为重暂且不究。诸臣明白陛下的心思自然把主意力从互相攻击转到一致对外上来。至于平了残宋之后陛下是借大赦天下之机赦了刘深这个杀材也好。还是让他披挂上马待罪立功为陛下奔走也罢再也无关大局!”
“准奏你尽管替朕拟了条陈上来!”忽必烈挥挥手大度的说道。矛盾无法化解时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把眼前几件事的重要程度排一排灭宋的事的确也应该排在朝廷内部各方势力平衡的前面。
“谢陛下隆恩!”董文柄再次施礼想了想说道:“至于灭宋臣仔细思量再也大意不得需采用文武两策齐头并进方可!”
“说来听听!”忽必烈笑了笑知道自己这次替汉臣出头没有白出董文柄已经有所回报。
“我朝自南下以来杀戮颇重!达春、刘深约束部署不严渔夺百姓是以在江南各路甚失百姓之心。”董文柄看看忽必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奏道。这个对策算是为了大元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身后之名。“所以欲灭残宋必先收其人心。否则前方平叛后方百姓又反腹背受敌进退失距。此乃达春所以困刘深所以败之主因也!”
“有道理!”忽必烈点点头赞同董文柄的分析。如果没有北方的叛乱他当然可以调集全部人马把江南各地屠成牧场。但此时面对北方海都等人巨大的压力一个稳定的江南作为后方显然比一个四野无人的江南对朝廷更有利些。至少大都等地的粮食每年还必须从江南征集。在蒙古贵族口中江南的白米显然比北方的黍物(蒙古食品做蒙古炒米的主要原料)咀嚼起来味道更佳。
“所以万岁可令那些失地流民各归故里。着地方官给其田。给其种子。凡管军将校及故宋贪官有趁社稷交替之机渔夺百姓田庐、产业者着各省官员将掠夺之物归还原主。凡居民开荒自养者或小本行商其田租、商税酌情减免。茶、盐、酒、醋、金、银、铁冶、竹货等课程从实办之不得随意征收。凡故宋繁冗科差圣节上供等名目花样悉除免之……”
董文柄的语调缓和而郑重提到治国之策他身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无人能比的自信。“故宋朝廷捐税少但各地官员私下名目甚多。陛下减免之百姓自然念大元而忘大宋。而江南之地雨水过多。适于农渔而不适于牧。此时江南百姓十仅剩其一。陛下鼓励其开荒授其田产每人料可得地数十亩。此乃平头百姓毕生所望也得其地必忘其主。如此数载之后谁还知大宋乎。文贼收买人心之策亦随之败。天下必可大定!”
在董文柄的记忆里大元朝的确在江南征服之地曾经试行过一段类似的善政。但不久就随着消灭残宋势力目的达到而废弃不理。而现在为了从政治上与文天祥较量必须重提这些怀柔之策。董文柄从流传于民间的报纸和坊间巷里的流言中敏锐地感觉到了文天祥在福建所行的新政给破虏军带来的好处。对付福建新政的办法怀柔好于打压。大元朝疆域广本钱足。跟破虏军比收买人心轻易不会输掉。况且这么做还会在百姓口中为自己这些投靠了北元的儒者留下爱民之名。百年之后论及是非功过至少自己的举动可以说附合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古训。(酒徒注:纵观忽必烈一朝随着蒙古、汉、色目三方势力的角逐政策变化很大。同常是一边下旨减税一边将税务“承包”给色目人任其狂敛。矛盾甚多笑话亦甚多。)
“此外臣请陛下尽早订立江南诸官俸禄和蒙古、探马赤、新附军军饷使文武百官所取皆有凭依。不可在民间随意搜刮!”除了对百姓进行安抚外董文柄还建议对官员行为进行约束并完善各地的官员俸禄。在他眼里刘深和达春等人鱼肉百姓最大的原因还是大元自立国以来一直没有一个完整的俸禄标准造成的。蒙古人不知道俸禄之说开始百官的俸禄全凭对民间的掠夺和皇帝赏赐。至元七年长江以北地区的官吏和转运使的官俸才定下来但阿合马麾下为国理财者却不遵从这种制度。而是从上交给国库的收益中进行提成。江南等地官员的薪俸制度更乱完全是谁抢到算谁的。既然朝廷不禁止抢劫军官和士兵自是放开了手去抢。谁对百姓客气了谁是傻瓜。(酒徒注:文中时间为至元十六年春据元史记载至元十八年新附军开始有军饷。至元二十二年蒙元全国才有了统一的俸禄标准)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这是文策那武策呢?”忽必烈点点头郑重地问道。董文柄的建议不可谓不善。忽必烈能看出来这个策略完全出于公心。如果此策真的执行恐怕那些趁火打劫的南宋降官要把董文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但吞并天下真的是依靠那些在马刀前就会抱着头哀哭的平头百姓而不是那些踏在百姓脊背上的英雄么?忽必烈不敢确定!以蒙古族崛起的经验各部落中的英雄起到的作用比百姓大得多。那些南宋投降者虽然无耻毕竟曾经是一国之精英。
“武策必须以文策相辅佐。眼下北方海都等人蠢蠢欲动。中书(辖现在的北京、天津河北、山东、山西、内蒙一部分)、陕西、甘肃三行省的兵马不可轻调。陛下欲平江南只能借江南人马。欲灭残宋必须倾整个江南之力。不可轻敌犹豫让残宋有了喘息的机会。所以臣以为以一名将统领整个江南人马整合在江南的蒙古、探马赤、汉、南诸路大军齐头并进以泰山压卵之势一鼓而下之!”
“善!”忽必烈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以江南之力图宋以北方之力护卫大元大兄真乃我之王猛也。不知眼下何人可为将望大兄教我!”
“伯颜!”董文柄大声答道“以威望、资历、智谋与决断皆非伯颜大人莫属!”
忽必烈惊讶地看向董文柄正遇上董文柄那明澈的目光。这个建议是无私的也附合忽必烈自己对形势的判断。残宋的势力在一年内死灰复燃并且越来越壮大朝廷必须提高对其的重视度。倾全部江南之力对付广东、福建两路从力量对比上来看取胜的难度应该不大需要考虑的是时间早晚问题。
如果解决残宋时间拖得太久了领军武将的选择上就需要甚重。统帅整个江南大军的人不但要善于指挥大规模战役而且要求威望高可以让各族将领心服。最重要的是此人对朝廷要绝对忠诚不能起了拥兵自重的念头。否则以江南各地的赋税和四十余万各族兵马的支持(其中有三十几万新附军)一旦尾大不掉必然给朝廷深重灾难。
“陛下所用之人必须当得起这个大任。兵马既动陛下必授予其全权。此乃两国之对决并非一地之叛乱。是以臣举荐伯颜大人望陛下慎重思之!”董文柄继续说道让忽必烈把灭宋大业提高到新的高度。就像当年蒙古军西进一样领军的统帅大汗不加以任何节制。
“事关重大容朕思之!”忽必烈扣打着额头说道想了一会儿试探着低声询问:“大兄可为朕一行?”
“谢陛下厚恩。但但臣是汉人体弱年老实在当不起这个重任!”董文柄感动地热泪盈眶哽咽着推辞。
他年少时知兵善战曾攻城掠地决战沙场是个难得的帅才。眼下忽必烈不以他为汉人为忌董文柄自己却不敢接这个担子。此外他的身体的确也大不如前。为忽必烈出谋划策已经精疲力竭。真要独领数十万人马出征估计其结果是南宋未平英雄先死。
“大兄朕一直当你是兄弟从没当你是汉臣!”忽必烈的大手搭在了董文柄的肩膀上认认真真地强调。
“微臣有负皇恩了!”董文柄惭愧地低下了头瘦弱的脖颈上几条青筋不住地涌动。显然内心里为忽必烈的话激荡不已。
“伯颜不能动他若去江南除你之外塞外再无英雄是海都的敌手。而那苦寒之地非要了大兄的命不可。若朕御驾亲征西北辽阳行省的那几个未免又想生出些事来。”忽必烈坦诚地说出不让伯颜南下的原因。
董文柄知兵却不是坐镇西北的好人选。那些蒙古军、探马赤军的骄兵捍将绝对不会听命于一个汉人。此外塞外的天气董文柄也受不了。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在阿剌罕与贴木儿之间任选其一?”董文柄明白忽必烈的心思低声问道。
“阿剌罕残暴非能抚民之帅。贴木儿急躁为将可不可为统帅之材。罢了朕心里有了一人定不负朕信任!”
“陛下可说的是九拔都?”
“正是莫非大兄不信任弘范的能力!”
“弘范是天纵英才的确可为帅。但弘范乃汉人领整个江南之兵臣恐…”董文柄犹豫着自己是否把话说完。
“大兄恐诸臣擎肘于他让他在前方不得施展。大兄恐诸将不听命于他让他号令无人遵从。罢了朕明日即当朝拜将授他整个江南之地的杀伐之权。诸将有不听号令者可斩之。朝中有插手前方军务怠慢战机者朕亲自斩之!”忽必烈一拍桌案决然道。体内杀意随着一拍之间汹涌而出。
第一章 对峙 (六)
宋祥兴二年春三月北元以张弘范为平宋都元帅总督江南诸路四十万军。另派蒙古、探马赤、汉军五万号一百万南下。
话刚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朝堂上就开了锅般乱做了一团。元制最早为耶律楚才所定模仿于辽、金两国之处甚多。而辽、金两国的制度又多模仿于宋。有宋一朝文臣是最胆大也是最敢谏的。加上蒙古人天生粗狂所以一些蒙古官吏当即就跳了出来对忽必烈的话进行了置疑。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伊实特穆尔第一个出列尽御史之责“张弘范年龄、威望皆不能服众陛下以他领大军恐前线调动不灵误此平宋大事!”
张弘范的赫赫战功众人心里都清楚所以也不能在指挥能力上对张弘范进行质疑。但威望和令人信服方面是个非常好质疑理由。御史中丞萨里曼跟着站了出来附和伊实特穆尔的意见。对于张弘范本人他没有什么不满但指挥近五十万大军应该是蒙古人来做主帅。这句话大伙不明说但心里都认为唯有这样才附和天下以蒙古人为主的道理。
“臣以为九拔都足堪此任!”兵部侍郎杨韧忠气呼呼地跳出来针锋相对地进行了反驳。他特意忽略的张弘范的姓氏和种族而是逐一列举了张弘范的赫赫战功。最后针对伊实特穆尔所说的威望问题大声反驳道:“凡领兵之将威权出于君而非出于己。诸将怀忠君之心自然令行禁止何来威望不足以服众之说!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实乃大谬也!”
御史大夫伊实特穆尔、太师伊彻察喇、御史中丞萨里曼等人老脸顿时憋成了黑色知道自己不小心被杨韧忠抓住了纰漏悄悄以眼神示意右丞相伯颜请他为蒙古族官员站出来说话。却见伯颜半眯缝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压根不想参与这场政治较力。
“陛下臣有话讲!”平章政事阿合马见事不妙赶紧跳出来给诸蒙古官员帮腔。大伙针对汉系官员运作了这么久如果最后反而让张弘范掌握了军权就等于几个月的权力斗争完全以汉系官员的胜利而告终。这种事情非但蒙古大臣不能允许阿合马等色目大臣也无法忍受。
“刘深怠误战机陷害同僚。陛下仁慈不追求其罪臣等亦无话说。然陛下又让汉臣领重兵以臣之眼此举无异于昭示陛下刘深之辈无罪有功。如此赏罚不明谁还敢为陛下效死力。甚至那些已经战死的蒙古将士也不会在天国平息对此事的怨恨!”
“对陛下赏罚不明!”
“赏罚不明臣等不服!”
“汉人胆小不忠诚不可让他们领大军!”几个蒙古、色目大臣先后出列大声抗议道。
“嗯!”平章政事呼图特穆尔轻轻咳嗽的一声压住了众人纷乱的抗议声。他已经看出了忽必烈脸上的不快。龙椅上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喜欢汉人们倡导的秩序与礼仪朝堂上这么乱实在扫了他的兴头。
“陛下诸位同僚。臣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古代英雄说过领兵打仗是关系到士卒生死国家存亡的大事不能不谨慎!”呼图特穆尔一面用眼神示意众蒙古、色目大臣注意形象一边振振有辞地说道。
按大元官制右丞相为百官之左右丞相之下官职最高者就是四位平章。眼下右丞相伯颜、左丞相董文柄均不说话呼图特穆尔和阿合马就是出来提出反对意见诸臣中职位最高者众人都唯他二人的马是瞻。(酒徒注:元制左右丞相之下为平章平章之下是左右辖又称为左右丞只比左右丞相少了一个”相“字。读元史端的为此头大)
“……而我朝惯例总督一方兵马者定为蒙古人。汉人与色目人只可为辅不可为主。此事非关赏罚乃祖宗制度与蒙、汉之别也!”
呼图特穆尔引经据典的说了一番随后补充了一句自以为最重要的理由。话音刚落董文柄笑着站了出来。走到呼图特穆尔面前施礼反问道:“莫非平章大人以为我汉人非陛下子民乎?”
“非也但蒙古、色目、汉、南四等乃我朝定制。不可以下位者居上以上位者反受下位者驱使!”呼图特穆尔愣了愣振振有辞地回答道。
董文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诸蒙古大臣正以为得计只听“啪!”地一声忽必烈拍案而起“呼图特穆尔休得胡言天下英雄凭的是本事朕岂在乎其出身!况且九拔都天纵之才岂是寻常汉人可比?弘范你自上前!”
“臣在!”站在武将队列忍了很久的张弘范铁青着脸走上前跪倒。他的品级和职位都不能和众人相比所以没资格自我辩解。但刚才生的事情更坚定了他要尽快建功证明自己的忠诚和能力洗刷众人加诸于汉臣身上之耻辱的决心。
“取朕的金刀来给九拔都戴好!”忽必烈不看众蒙古大臣径自走下御阶把张弘范从地上搀扶起来“你等英雄朕向来视为手足。此番前去应以大局为重。莫学那些目光短浅之辈把等级放在嘴边。天地英雄气豪杰岂问出身。此刀乃朕纵横天下时所用曾斩无数上将级今赐于你。江南诸将若有不服号令者九拔都为朕斩之。朝廷之上有怠误军机坏我灭宋大局者朕为九拔都斩之。我朝与宋合战数十年灭宋在此一举!”
张弘范接刀普通一声跪倒于地。这番知遇之恩感动得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咚、咚、咚”磕了几个头抬起带血的前额大声立誓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此番不灭大宋誓不还军!”
整个朝廷之上刹那间热血沸腾。武将们自然想起了年青时纵横沙场建功立业的时光文官们也被铁血之气感染再不敢多说话徒但了不顾全局的虚名。
阿合马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呼图特穆尔看看伯颜看看忽必烈气哼哼地摇摇头缩回了文臣队伍。对忽必烈的决定一百二十个不服气。
暮春三月在江南已经是杂花生树的时节对于地处北国的大都城来说却是一年中最好之季。伯颜笑眯眯地骑着马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而行。街道两边恰绿的细柳大户人家探出墙头的桃花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对于精通汉学的伯颜来说这种景色刚好可以用来入诗作画。
身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平章政事呼图特穆尔带着几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赶了上来。时大元刚立不久还未脱草原民族的豪迈之气蒙古大臣无论文武都骑马上朝。下朝后一哄而散远远将坐轿子的汉、色目大臣扔在身后。
伯颜慢慢地拉住缰绳闪身等在了路边。早朝上忽必烈宣布对张弘范的任命的时候诸蒙古、色目大臣齐声反对只有自己什么也没说。伯颜知道呼图特穆儿巴图鲁鼎伊实特穆尔、伊彻察喇等蒙古大臣就不会放过自己。
“巴林部的小子今天朝堂之上你为什么不肯说话!”呼图特穆儿一把拉住伯颜马头气哼哼地问道。他与伯颜是老朋友彼此之间玩笑惯了所以说话时也从不客气。
“莫非糊涂兄还有更好的人选?”伯颜笑了笑一边与呼图特穆尔并络前行一边问道。糊涂是他根据汉人的音译给呼图特穆尔取的绰号呼图特穆尔缕次抗议无效后只得听之任之。好在平章政事已经是极大的官职整个大都城敢称呼图特穆尔为糊涂大人的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个。
侍卫们纷纷向前或向后散了开去避免打扰大人们的交谈。听到伯颜的反问糊涂大人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难道难道我堂堂蒙古英雄这一辈中居然都不及一个汉家小子!”
“阿剌罕残暴他去灭宋只会把江南灭成一片白地。贴木儿急躁未必是张世杰对手。赛音谔德齐远在云南来不及调之。达春失了陛下之欢心糊涂兄让我还找谁来!”伯颜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答道。
“可可那也不能让汉人领五十万大军一旦怀有二心岂不天下大乱!”呼图特穆尔愣了愣不服气地叫道。他知道伯颜说的话在理但选帅一事涉及到蒙古人与汉人的权力之争不由他不为此着急。
“非也正因为兵多势大所以才必须选一个汉人。陛下睿智岂是你我能及!”伯颜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话。惹得呼图特穆尔抓耳挠腮在马背上转了好几个圈儿才不得不深施一礼低声下气地试探道:“伯颜你是说陛下这么安排另有玄机不是受了那董大蒙蔽!”
伯颜摇了摇头轻笑道:“糊涂兄也太看得起董大他虽然足智多谋却从来不敢跟皇上动心眼。这也是董大的过人之处皇上最看重董大的地方。至于陛下为什么这样安排呼图兄且想统兵五十万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一个忠字!”呼图特穆尔大声答道并不像外号一样真的很糊涂。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保证领兵之将一定是忠的呢?”
“这?”呼图特穆尔答不出来了。本来想说只要是蒙古人肯定是忠的汉人和色目人必然为奸诈。但仔细想一想连续数年塞外纷纷起来作乱的都是蒙古人。反而是汉军成了拱卫朝廷的主力。含有民族歧视成分的话说不出来了脸慢慢被涨成了黑红色。
“其实陛下在乎的不是领兵之将对他忠不忠而在乎的是领兵的人有没有不忠的机会!”伯颜用马鞭指着前方低声分析道:“糊涂兄请想如果此番南下的是个蒙古将领他趁势作乱残宋会如何应对塞外诸侯会如何应对他麾下的将士会如何应对!”
“残宋当然会跟他联手塞外那帮乌龟王八蛋巴不得我朝内乱自然起兵在我等后方牵制让大军不敢南下平叛。而他麾下的将士蒙古人未必全跟了他探马赤军、汉军和新附军这些笨蛋向来眼中只有统兵之将不分黑白这…….唉伯颜你怎么不早说!”呼图特穆尔终于明白一点味道过来心中好生后悔。
如果张弘范胆敢拥兵自重蒙古军和探马赤军未必肯跟他残宋肯定要趁机讨伐他塞外的诸王也不会对一个汉人表示支持。到时候大元全力一击顷刻间就可以将叛乱平定。所以无论张弘范对朝廷的忠心是否是真的他都没有造反的条件。
换了个蒙古将领则所有不利条件都转了过来。残宋会与他议和联手对抗北方。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会被他蒙蔽新附军和汉军会被他协裹。塞外的不安分力量也会趁机卷入。所以领重兵平残宋的必须是个汉人。
只有汉人才没机会向西北诸王那样拥兵自重。
张弘范战功累累素有会用兵之名。唯一的缺陷是不能让诸将信服而忽必烈的金刀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个缺陷。
“我早说了你们还会倾力反对么?你们不倾力反对又怎显出陛下对汉臣的厚恩。糊涂兄我劝你今后还是多动动心思。不要总是把蒙、汉之别挂在嘴上。你越是与汉臣过不去反而逼得陛下不得不陷进汉人的圈套!”伯颜收起笑容正色劝道。
“汉人的圈套?”呼图特穆尔对伯颜的劝告百思不解。
“那些汉人骑马做战基本是不灵光的。但权谋之术琢磨了上千年。你不仔细些怎是他们的对手。就拿刘深一事来说吧如果你们不说话眼看着色目人揪住汉臣的把柄刘深早就死了好几回。你们几个趁人落井乱往下丢石头在陛下眼里就成了咱们蒙古、色目两系臣子合伙跟汉人过不去。作为一国之主他反而不得不替汉人撑腰!”
呼图特穆尔恍然大悟后悔得连连拍脑袋。“我说一个刘深怎么在陛下眼里就成了羊脊背肉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掉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可那是陛下怎么处置刘深是陛下得事情怎么显出董大的聪明来!”
“是汉臣不是董大。董大在汉臣里边是个异类。他对陛下的忠心你我都未必比得过。但其他汉臣却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在陛下面前玩权谋。你是文官且想想最近朝廷上哪些人请辞民间又流传着什么说法?”
“御史姚枢户部侍郎张文焕翰林侍读学士杨子衡好像全是汉臣啊。对了我听说南边出了一种东西叫报纸上面骂那些跟着咱们的汉人忘了祖宗。为了一己富贵为了私恩而卖故国!”呼图特穆尔拍着脑袋说道实在弄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那些汉臣平时被人说了几句都要像个得势的女奴般闹着陛下给他们主持公道。如今被报纸明着骂他们怎么没要求陛下禁绝报纸?怎么早不请辞晚不请辞你们几个和阿合马大人一弹劾刘深他们就都请辞了!”伯颜低声指点道“他们分明是故意为之南方骂得他们越凶你们逼得他们越紧他们越装作两头不得志受了莫大委屈。陛下为了安慰他们就只好给他们以重用并且对几个声望较隆的人加官进爵。这就叫借势你们不肯仔细考虑跟着色目人瞎欺哄结果越闹汉人的权力越大。我蒙古和色目两系列权力越小!”
“这?”呼图特穆尔对伯颜佩服得五体投地瞪大牛眼盯着伯颜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边看边说道:“好你个伯颜平素看不出来居然全身都是心眼。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我们几个听你的!”
“还是那句话眼光放长远大局为重。无论汉人和色目人怎么受宠天下不还是咱蒙古人的。只要平了残宋就不必在乎一时得失。咱们跟着陛下享福的日子长着呢别跟那些汉人一般见识。他们不过是陛下手里的棋子等下完了灭宋这盘棋该收也就收了!”伯颜看着呼图特穆尔的眼睛以极其认真的表情告诫道。“这次残宋突然崛起是我大元立国以来少有的一道坎。咱们必须整合一切力量帮陛下把这个坎走过去。短时间受些委屈吃些小亏也就认了。过几天我就要奉命北巡检查陕、甘两省防务并试着跟海都等人联络看能不能先把北方安顿住。朝庭里的一切就仰仗糊涂兄等。切记汉人虽然奸诈却胆小怕事不会给朝廷带来大祸患。而阿合马等人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提防。这些色目人只要有钱没什么不能卖的!”
“糊涂兄清楚了伯颜你尽管放心!”呼图特穆尔叫着自己的绰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伯颜在智慧之上的差距誓要在伯颜北巡时替他守住大后方。
伯颜说得好大伙都是蒙古人。只要天下在蒙古人手里整个族群就能得到最大利益。与族群利益来比那些意气之争官场沉浮不过是一场春花雨落后也就谢了。有没有收益还在最后的果实上。
细雨过后残花落尽。
汉军前都元帅刘深府两双铁靴踏过落红满地的小径。平宋都元帅张弘范和待罪在家的刘深并肩走在花园中一边欣赏最后的春色一边探讨着对宋用兵的心得。
“刘兄你刚才说宋军那边有钢弩、手雷、火炮三种利器杀人于百步之外。刘兄与残宋周旋了那么久可曾想到什么克敌之良策?”张弘范低声问道抬手折了一枝细柳举在眼前细细观赏。
“败军之将哪还敢空言误人。几次战事经过方才我都与你详细说了。若论用兵愚兄自问没什么错误。但器械不如人运势亦不如人所有苦果只要一个人吞了!”刘深苦笑了一声讪讪地说道。虽然忽必烈没有治他的罪但凭借对政治的敏锐嗅觉刘深本能地感觉到了自己前途的不妙。心情低落对前线的事情也提不起太多兴趣。
张弘范笑了笑手臂轻挥几朵新叶顺着树枝向半空飞去。“有道是花开花落自有时只赖东风回顾。刘兄何必这么消沉陛下此刻降罪于你不过是给人看看。忍得一时寂寞待小弟平了宋归来自会在陛下面前保你。我大元兵锋正盛四下还有安南、缅甸、倭、天竺等国未臣服刘兄还忧没机会领兵东山再起不成!”
“只怕是东君未顾已经被风雨所折。朝来寒雨晚来风啊!弘范你的好心我领了此番带兵近五十万陛下等于把半个江山交到了你手上。一定徐徐图之文武两策并用。切忌不可一时急躁试图靖功于一役!”刘深笑了笑非常认真地回应。他与张弘范都出身于汉军世侯之家自幼交好。彼此之间情义素来厚重有话也不怎么藏私。
“董大人所献文武两策虽然高明可朝廷未必肯认真执行。这武策我在前线自可依照刘兄叮嘱来做而文策没有人监督估计用不了多久阿合马大人就得把它变了味道。况且仁政见效慢陛下未必等得及。即使陛下愿意等户部也等不了!”
张弘范见刘深说得郑重索性实话实说。行军打仗是他的本行他有把握控制好整个战役的节奏。但安抚地方的事却不取决于他。
“那倒也是收不上税来北方的将士也不答应。如果不能为百姓谋福贤弟此去尽力少做些杀孽吧。愚兄在家呆了几个月反省平日所为好生后悔!”
“我军百万战旗红俱是江南女儿血!”张弘范轻轻吟了一句“兵凶战危不杀人怎么激励士兵的凶性。刘兄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怜悯起那些平头奴子来!”
“我有二儿一女一女早已嫁人不会因我获罪而受牵连。两个儿字怕是要替我还债了。贤弟能少杀尽量少杀吧。毕竟他们和我们都是汉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刘深叹息着劝道他知道张弘范此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未必听得进自己的劝告。但话说出来也许冥冥中有神灵听见就会多少赦免一些自己犯下的杀孽不会降罪到刘家子孙头上。
“刘兄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难道输了几仗连英雄气概也输了吗!我们都是汉人但我们都是被大宋丢弃在北方的汉人几百年喝着马奶长大与文疯子空中的中国人何干?”张弘范低声叫道话语里带上了几分不满。他前来刘府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破虏军那些秘密武器的情况谁知道一向硬气的刘深颓废得就像个要死了的人一般一会儿说起谋略一会说起仁政一会儿说起民族就是不说对付火炮和手雷的经验。
“不是英雄气概输光了实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深苦笑着摇头大声回道:“也罢用兵打仗我本来不如你。你若顺利灭了宋我刘深肯定借着你的风头重新领兵出征。说这些没意思的东西为时尚早。那火炮和手雷皆带着火字克火者莫如水也。江南梅雨季节将致弘范让士兵多吃些苦尽量趁着雨天打仗必能乘得先机。南人身材矮小近身肉搏不是蒙古军和汉军对手。两军纠缠到一处必然能胜之。至于钢弩弘范尽选军中好箭手单成一军以强弓对之。钢弩虽劲射程却不及强弓两军对射我军并不吃亏!”
“谢谢刘兄弘范受教了!”张弘范长揖到地高兴地说。
“不谢。文天祥诡计多端必不肯按常理跟你做战弘范不得不防之。至于张世杰他与你打了这么多年仗彼此的斤两你们双方比我还清楚也用不着我来罗嗦!”
“正是弘范定尊刘兄叮嘱!”张弘范笑着回答心里慢慢有了一个模糊的战略构想。
“我有两子俱留在江西未曾随我回大都。弘范去军前请看愚兄薄面……”
“我定然好好照顾让他们轻松立功!”张弘范没口子答应。刘深的关于用天气克制火器的建议深得其心。内心深处他知道这本来是刘深想出来的克敌之策可惜朝廷没有给刘深施展才华的机会。自己白占了个便宜定然要给他丰厚回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请弘范兄给他们个差事安排他们出远门越远越好!”刘深摆了摆手低声请求道。
“出远门这是什么意思?”张弘范不解地问。出远门是北方土语意思是到远方公干或游历。刘深请自己安排他的两个儿子去远方公干明显是在给他们安排退路。难道刘深以为自己五十万大军破不了残宋么?
“没什么意思我不想让他们再做杀戮。想让他们积些功德。我听说广南西路之南为安南国对是否臣服摇摆不定。弘范不妨让两个孩子到那里走一趟为你巩固广西后方。愚兄将来在九泉之下也念你的恩义!”
“呸呸好个晦气的刘兄。怎么尽念一个死字。两个孩子就如刘兄所说至于刘兄的前程包在小弟身上!”
“如此我就在这里等候贤弟凯旋!”刘深展颜笑容里充满凄凉。
“兄且放宽心一年之内必有小弟消息!”张弘范拱手跟刘深告别豪情万丈地向刘府正门走去。
刘深摇摇头没有相送。他知道这是张弘范跟自己是最后一次见面。此宋已经非彼宋即使灭了朝廷杀了皇帝依然有无数人会反抗到底。张弘范不败便罢一旦有小败自己难免就是被推出来承担起给众人灭火的使命。
世事如棋自己只是其中一粒子。是用是弃自从搭上蒙古人的战车时已经不归自己左右。
酒徒注:祝所有读者大大国庆快乐旅行平安。下周酒徒要出门玩去了不能按时更新了先请个假!
风起 (一)
罗霄山巍峨起伏由北向南横亘千里。
此山南接广东北连荆湖顾盼湘、赣、鄂、粤四路二十余州。古称“三苗”又称“楚头吴尾”乃天下少有的险地。山下河流多狭窄湍急多雨则涨水成灾少雨则断流成旱有宋之年鲜有人在山区居住。
北元铁骑南下后罗霄山区慢慢开始变得“人烟密集”。虽然山中野兽成群蛇虫众多但毒虫猛兽杀人只为充饥相比较而言远比大元的安抚使、运转使和仓库使们行为良善。特别是自从山中来了破虏军后一边剿灭周围草寇一边消灭虎豹狼豺百姓的日子竟慢慢过得有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远远的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打碎了桃源的宁静。一身道士打扮的何时与一个银甲白袍的将军在十几个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出了山谷。
“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林将军请回吧贫道就此告辞!”何时笑着在马上拱手冲着将军打扮的人说道。
“还早着呢这明月岭山私明月婉转绵延没有一上午转不出去。咱们经年未见眼下战事不忙我再送何兄一程!”林琦笑着拒绝马不停蹄跟在何时的身侧。“况且何兄此番给我雪中送炭我不送你出山回去咱那帮老弟兄也不答应!”
“也好贤弟公务繁忙本不应多扰。既然贤弟执意要送那愚兄就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何时笑了笑与林琦并络而行。一年多不见素来心高气傲的林琦言谈举止看上去平和得多了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一方豪杰的平易与沉稳。这种风格让何时愿意和他多做一些交流。
“大战在即你我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几天在山中老营被西门彪那厮闹腾的也没来得及与何兄私下聊几句。此刻正好一边看看我这罗霄山水一边与兄做倾心之谈。大好河山刚好拿来当酒!”林琦挥鞭前指豪情万丈。
提起西门彪何时会心地笑了“这个西门大将军与他的故主陈吊眼有得一拼热情的确热情不讲起理来却也混得像头驴一样!”
“怎么陈吊眼又闹了什么笑话!说来听听!”林琦笑着问。算算日子再有几个月他就整整出来一年了对近几个月福建那边生了什么事诸位老兄弟们都有什么变化十分关心。这次何时奉文丞相命运了大批物资上罗霄山他就下定主意把一些传闻逸事打听清楚。一则追忆一下大伙并肩奋战的日子二则为将来的事情做个规划。
在山中将领多林琦不好问得太细。所以他才刻意送了一程又一程打定主意要匆何时这个负责敌情的人嘴里挖一些自己人的内幕。比如整军比如治政方略比如邹洬等人最近的情况。
“那个陈吊眼跟你合作好好的回到福建后就倒打一耙子。硬说你拉走了西门彪并了他的部曲让丞相赔偿他。要么将他麾下的复兴军全部并到破虏军的编制中。要么给他的弟兄破虏军一样的装备!”何时笑着讲陈吊眼的种种“无礼”举动一一到来。
陈吊眼本来是个纵横一方的豪杰但为文天祥的能力和为人所折服。回到福建后又现自己的复兴军在几个月内被邹凤叔训练得脱胎换骨。所以干脆放弃了原来争雄天下的梦想立志加入破虏军。
“丞相答应了吗?”
“正是用人之际丞相怎么能不答应。给了他四个标的编制并上奏朝廷委任他为破虏军副统领。现在陈吊眼军衔与邹凤叔平级都是中将。这家伙乐得天天合不上嘴巴把肩膀上几颗星擦得铮亮铮亮的!直晃人眼睛!”何时笑着回答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自豪为破虏军的凝聚力而自豪。
有一个关键的地方何时略过未提。就是陈吊眼把复兴军编入破虏军时还提的一个条件。就是他的人马只奉丞相府号令不理朝廷的茬。为国而战不为赵宋卖命。文天祥刻意将这些问题淡化掉了但破虏军中很多将领都心照不宣。他们中间很多人也做得是如是打算。文浦山的事情朝廷的做法彻底寒了大伙的心。很多在新政和皇统之间摇摆不定的人也坚定地站到了新政一方。
剩下邹洬、黎贵达等依然对朝廷抱有幻想的人在破虏军中已经起不到太大影响。
二人原本关系就不错此刻主客之间有心叙旧自是无话不谈。絮絮烦烦说了一会儿这一年多众人的收获与变化品评了会儿世间风云。慢慢走出了山岭看到了外边的平原。想想大战在即今日一别不知是否有机会再见。何时夹了夹马腹向前紧赶了几步将随从们甩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送来的军械贤弟要谨慎些省着点儿用。真的与鞑子交上了手下一次送武器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猛然间听得此言林琦不觉一愣。看看何时郑重的样子知道他话里有话。挥挥手让侍卫们缀得再远些低声打听道:“难道丞相没把握守住邵武么?当年咱们兵不满万丞相大人依然豪情万丈攻城略地毫不含糊怎么此刻偏偏又畏缩起来?难道听说北元召集了五十万大军就怕了不成?”
“当年是当年咱破虏军无牵无挂。现在……”何时耸耸肩回以连声冷笑“眼下咱破福建路是各地抗元豪杰的希望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怎敢像当年一样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况且这前方迎敌背后还要随时防着人下黑手。丞相大人得为难之处啊我跟你说只比当时多不比当时少!”
林琦又愣了一下带着几千人马转战江西与后方沟通不畅很多阴暗的故事他都不是很清楚。联系到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沉默了一会儿瞪起眼睛问道“莫非莫非何兄说大敌当前还有人打破虏军的主意不成!”
“岂止是还在打破虏军的主意那些人的手就一直没停过。要不是丞相大人死撑着咱破虏军和整个福建都得被人夺去糟蹋了。你知道不知道就在破虏军围困索都的时候有人派兵围了丞相的中军……”何时伸了伸手做了个砍的手势。
“真的!”林琦吃了一惊瞪圆双眼额头上汗津津的凝上了数滴水珠。他听说过这件事情但他一直拒绝相信这件事。内心深处一直认为这是别有用心者造的谣没想到在何时嘴里得到了证实。
“那是当然只是达春的救兵来得太急需要咱破虏军卖命一些人才不得不收了手!”何时肯定地答道“虽然说过后丞相一力掩盖把这事情压了下去。可整个福建哪个人心里不觉得憋得慌。眼下朝廷中一些人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天天不是要粮就是要军械。稍给得迟了就有弹劾的折子递到太后那里。弄得丞相大人左右为难!”
何时低低的向林琦介绍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知道林琦骄傲甚至有些高洁的性格不愿意搀和政治争端所以才选择作为奇兵在范围打游击。但是何时希望能通过一些事实让林琦早日在破虏军和朝廷之间做出一个聪明的选择。
“陈老夫子说得好有些人书读得多了却读坏了脑子。只知道有其君不知道有其国。忠于小节却失了大义…….”
“嗯如此一来还真有些麻烦!”林琦望着远方的崇山峻岭若有所思。半年多来肚子领军在外与北元大军、地方豪强、新附军和土匪恶霸周旋与人斗智斗勇他的心思已经比原来缜密了多。惊讶过后立刻思考起眼前的局势来。
如果破虏军和朝廷的人马还有兴宋、复兴军联起手来共同进退。实力已经与鞑子可以一博。北元伪朝的讨逆檄文中虽然号称是五十万大军实际上张弘范从北方带来的士卒至多有七八万。剩下的还是两浙、江西等地原般人马。只要想办法把张宏范麾下的嫡系打残废了其他人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如果朝廷和丞相府各打各的令出多门。这仗打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到时候不但像许夫人的兴宋军这样的勤王私兵不知道该听谁的连破虏和江淮两支正规军都不能相顾。刚好被张弘范一路路吃掉。
解决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军队指挥权力统一起来。从这一点上说林琦认为何时所斥责的文浦山风波朝廷在当时的所做所为并没太大的错。军队就应该交给国家由皇上统一负责这样才能有效地防止权臣的们拥兵自重。只是目前皇帝年幼朝中又没有合格的大将。文大人真的把破虏军交出去恐怕过不了一年又被诸位国戚们葬送得渣都不剩。所以文大人得以脱身后大力整军通过改武职秩序为军衔等办法把破虏军指挥权牢牢抓在丞相府也甚有道理。
“哎!”想到这林琦长叹一声抽刀将路边的毛竹砍去了半截。
“丞相说军人要为国家负责而不是一家一姓。更不是某个学派或者士大夫的鹰犬虽然我们都是读书人都曾经是士大夫但我认为丞相大人说得没错!”何时见林琦满腹心事旁敲侧击地劝告。
“这事我自有计较!”林琦收刀于鞘摆摆手打断了何时的话。“若是何兄有空回福建见到丞相大人麻烦兄台替我言明就说林琦和江西这路人马誓死效忠大宋。势必将张弘范的后路搅得乱七八糟绝不给破虏军丢脸就是!”
“也好!”何时见林琦神态果决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丞相托我给你带话说游击战关键在于“运动”二字。无论什么情况下切不可与人硬拼。如果你在江西支持不住尽可退回福建。他会安排大军接应你。但是你自己还有从百丈岭带下来的老弟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咱破虏军将来重整河山靠得就是这些最危急时刻依然不改其志的义士。他们不分高低贵贱都是国家复兴的种子!”
“丞相说你肩头任务极重。一切需求他会从优安排。军械要节约着用。但宝钞你可以从宽了花。杜规大人预计宝钞马上就会不值钱了所以如果能用宝钞买通那些豪强和新附军尽管去买。花多少他会从福建派人给你送多少过来!弟兄们的命比钱财重要!”
“末将知道了!”林琦向南拱手感动地回答。
“好自为之!”何时拍了拍林琦的肩膀笑着叮嘱。“这次送来的军械中那批铠甲是萧资结合了明光铠(唐军)、罗圈铠(蒙古军)和柳叶铠的优点新设计的。钢链织的底关键处都是挡得住强弩的精钢龟扳甲轻便结实最适合骑兵用。你自己也穿一件别逞强。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
“知道了何兄忒地罗嗦!”林琦笑着推了何时一把把心头的迷茫暂时搁置于脑后“倒是何兄要小心来来往往一个人也忒托大!”
“我安全得很小毛贼不是本道爷的对手。大贼头和各地官员不给我面子也得给龙虎山和海沙帮张老大面子!”何时笑了笑得意地指指自己身上的道袍又向腰间摸了摸掏出块印着阴文的铜牌炫耀。
“海沙帮什么时候你又和这些私盐贩子勾结起来了!”林琦接过铜牌看了看惊诧地问。
龙虎山为忽必烈大军南渡立下了汗马功劳天下道士都跟着享了福。念在从龙之功和先人与全真教的交情分上忽必烈当了皇帝后就免除了所有道观的田赋并且命令各地官府不得为难云游的道士。所以很多破虏军斥候都打着道士的招牌。
但海沙帮却是与官府水火不能相容的亡命徒在大宋未偏安海上时这些私盐贩子就结伙走私挑战国家法度。作为江西地方官何时没少打击这些私盐贩子们。很多私盐贩子都恨其入骨。如今他们居然抛弃前嫌走到了一起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你想想咱文大人第一个任命的太守是谁任命到哪里?”何时收起海沙帮的腰牌挤挤眼睛故弄虚玄。
“陈老夫子泉州啊。你不是说过么泉州富甲天下陈老夫和杜规一去重整海运。半年来泉州赚回的税银就有上百万两!”林琦瞪大了眼睛答到对于财政、经济他实在懂得不多。
“泉州旁边是哪里啊许夫人老家?”何时笑着提醒话语里充满了作为破虏军作为丞相府一员的得意。
“兴化莆田!”林琦拍拍头盔恍然大悟。
兴化军以弹丸之地闻名朝野并不是因为它形势险要。而是因为它在大宋税收上的作用。蒙古人未大举南下时全国六分之一盐税来自于兴化莆田。普通陈家独创利用涨潮落潮截流盐水的滩晒法是莆田产盐的关键。其中分纳潮、蓄潮、制卤、澄卤、结块、收盐、堆坨、出场八步每一步包含若干变化。外人看听起来容易照做起来没有陈家嫡系子孙指导轻易难以成功。(莆田海盐与陈家晒盐技术为史实非杜撰)
杀人王索都屠了兴化尽诸陈、许两姓。也断送了北元的这一财路。文天祥的部将阵斩索都丞相府又对许夫人的人马多次照顾。知恩图报流落在各地的陈家后人自然会将晒盐关键办法倾囊托出。
北元实行盐铁专卖为了赚钱阿合马麾下的官吏非但将盐价肆意加高一斤官盐中往往搀上四到六两(当时一斤为十六两)沙土各地百姓苦不堪言。这种情况下私盐贸易一下子得到蓬勃展。
丞相府在福建得了盐自然要向北元卖。海沙帮这些亡命徒为了赚钱自然会想尽方法与陈龙复等人联络。双方利益一致破虏军的细作们自然能凭借海沙帮的庇护随着食盐的流通水一样渗入江南各地。
“老弟不是当哥哥的罗嗦。你想想文大人自从在百丈岭上醒来后下邵武、克福州、取泉州、杀索都。哪一步不是有若神助的妙手。眼看着他恢复海运巧设盐场福建各地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蒸蒸日上地展了起来。华夏复兴的希望也眼看着越来越大。就凭这点就值得我们追随他!”
“可唉何兄说得不无道理但我毕竟是大宋的臣民……”
“贤弟谬矣!如果丞相不是对陛下怀着忠心何必受朝廷那帮外戚的鸟气。即使现在兴兵反了天下英雄有几人能说丞相错了。邹将军心怀朝廷么当日差点跟丞相大人分道扬镳。可听说文浦山一事后再不言朝廷半字。可丞相偏偏不肯反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心中未泯忠义之心。还不是为了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何时指点着苍茫大地大声说道那一刻仿佛对着的是天下英雄。
起风了山风呼啸卷过竹林如歌如潮。
风起 (二)
帘外风声如潮林琦的心绪也如海浪一般翻腾不止。
何时临走之前的话深深地震撼了他让他的心情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丞相府和朝廷分道扬镳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了自己最终要在这之间作个选择。
虽然在林琦内心深处极度厌倦这种政治争斗。但是他现在不但要为自己负责而且要为罗霄山中追随着自己的几千名弟兄负责。
平心而论文天祥为人所不为想人所不敢想。在他的手里大宋真的出现了复兴的希望。并且此人气度恢弘胸襟宽阔绝不会因为彼此之间的意见分歧而打击报复某人。邹凤叔在破虏军今后的归属上几次当面提出不同意见文天祥都包容了他。这样的英雄值得大家去追随。
但是二十余年读过的那些书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林琦要尽忠尽义。天子是君百官为臣君王会受奸人蒙蔽会做错事。而合格的臣子却要格守臣节不能给朝廷添乱。
并且大宋也经不起再次纷乱可以想象一旦文天祥在福建宣布自立。大宋朝廷就会轰然倒塌这个垂暮之年的朝廷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打击。而朝廷一旦倒下去北元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自奉为天下正朔。破虏军和文天祥所控制的一切就名副其实成为了反贼成为天下英雄的攻击目标。
这不是简单的选择哪一方问题而是关系到其后很多事情很多结果。关系到整个抗元大局让人不得不谨慎。
“嗨如果哪一天武人还是像原来那样只管作战不问这些是非就好了!”林琦拍了拍面前的矮几闷闷地想到。
表面上眼下大宋权力争夺只是三股势力之间的争斗一股是文天祥和他一手缔造的破虏军;一股是张世杰和6秀夫大人倾力扶植的江淮军;还有一股是由外戚、地方豪强组织起来的武装集团实际上内部全是新政与保守、文人与武将、新贵与士大夫几种矛盾盘根错节地搅在一起。
这种争斗从太祖杯酒释兵权时已经开始三百多年没分出结果三百多年葬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性命。
大宋自立国以来就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格局。武人们基本上被排除在政治之外一旦参与进去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举措保障了大宋三百余年没有武将拥兵自重的情况生但也导致了大宋国力衰弱对外战争中一败再败。
所以自南渡之时起就有武人试图改变这种政治架构结果他们无一不以身败名裂为代价。
而士大夫们却喜欢纸上谈兵总是异想天开让武人去完成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当任务失败后却将责任全部推脱武将身上。
这样导致文臣和武将之间的隔阂极深外部压力越大爆得越激烈。有时甚至拖累到朋友和家人的安危。
所以一些武将像夏贵等人当打了败仗之后立刻放弃一世英名投降蒙古。当他们调转矛尖后对行朝的进攻比蒙古人还急切。(酒徒注:夏贵一生时间百分之九十都在抗元。七十九岁投降忽必烈八十一岁去世。)
而行朝之中吸取了教训的武将们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如张世杰、苏刘义等武人绝对不容忍文人染指他们的兵权甚至当年不惜采用各种办法逼文天祥出走。
林琦现在是一方将领但在此之前他却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属于六艺皆精熟的士大夫典范。所以他的思维一直在传统和现实需求之间摇摆不定。这是他自己的无奈也是破虏军中很多将领的无奈。
论文名大伙当年都是一方才子。如今却都做了武将。文武双全的人在大宋传统里一直是最危险的人物。因为这种人的出现既颠覆了武将的形象又威胁了以文治武的国策甚至有对皇权的潜在危险。所以传统文人、武将和皇家都不能包容他们大宋三百多年历史上这种人皆不得志甚至不得善终。岳飞如此辛弃疾亦如此。
岳武穆以武入文由文而政甚至开始干涉太子册立与对外战和这种士大夫***才能参与的决策所以他必须死。
文天祥以文入武短短两年时间打造出了一支实力强大的破虏军。并且他现在走得更远甚至学王荆公用新政挑战传统。大宋臣子两条必死之忌他都犯了。所以无论是传统的士大夫还是传统的武人都不能容纳他。
所以朝廷上针对破虏军的手段一波比一波急。
如果不是破虏军目前实力过分强大如果不是杨亮节过分贪婪如果不是6秀夫被文天祥说动天知道眼下破虏军是什么样的结局。
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矛盾会总爆大宋将被爆的矛盾炸得四分五裂。
山风呼啸地刮着刮得竹林间仿佛千军万马在呐喊。
林琦郁闷地想着内心深处仿佛千军万马在厮杀。
很多急需安排的事情都静不下心里安排就连西门彪走了进来站到了他背后都没现。
“林将军林将军想什么呢。想媳妇了吧好办啊看上了哪家小姐我登门去替你做媒他***谁敢说不彪子哥我一把将他的头拧下来!”剔了个大光头却留了把络腮胡子的西门彪拍了拍林琦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胡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林琦被西门彪说得满脸通红慌不急待地反驳。
“别跟我掉文别跟我掉文我是老粗不懂这些文雅的词。”西门彪摇摇大脑袋光溜溜的脑门范出青幽幽的颜色晃得人眼直花。“我来找你一是跟你告辞文大人送来的军械你答应分给我的那部分我准备让弟兄们搬走。第二呢咱无功不受禄拿了你的军械就得给你回报。我是想在临走之前帮你做笔大买卖!”
“什么买卖?”林琦收起笑容郑重地问。
西门彪出身江湖在训练军队和正规作战方面不如林琦。但对偷袭、伏击给地方豪强们挖陷阱、打闷棍这一方面却远比林琦拿手。两人合作半年多凭着西门彪的山贼手段威震江西。所以对他的建议林琦都非常重视。
“萍乡啊这地方是通往荆湖的主道张弘范此番总督各路人马南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手下的探子打听到了荆湖南路(湖南)运往赣州的粮食和军械眼下都在萍乡和醴(礼)陵两地山一样堆着。如果咱们在这里干他娘的一票少说能吃大半年。并且让张宏范没入江西先搓了锐气!”西门彪大声回答两眼冒出咄咄精光。
“是个好主意西门兄别忙着下山。等我把参谋找来摆出沙盘咱们仔细筹划筹划!”林琦的心情也被西门彪的笑容感染暂时把心烦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吩咐亲兵去给参谋传令从矮几上翻开地图跟西门彪仔细探讨起来。
地图和手中情报一对比林琦就又皱起的眉头。西门彪的主意不错醴陵和萍乡离自己目前所处的明月岭也不远。但这两个城市却都是险要之地城墙高大并且城市周围至少三面是山易守难攻。所以无怪乎张弘范安排在这两地囤积物资。
“西门兄你看……”林琦指着沈式地图上那密集的等高线说道。(酒徒注:带高度标志的地图在东方为北宋沈括所明。)
“我知道硬攻不用百十门炮轰上几天咱们进不了城。可攻得时间长了达春这头老熊一定会拼命来救。到时候咱们弄不好打不着狐狸反弄了一身骚!”西门彪捋着还没留到足够长的胡须笑着回答仿佛早料到林琦会提出这种异议。“并且咱们俩手中的炮加起来才十几门。山路崎岖搬来搬去不够劳神的!”
听到这话林琦眼神立刻一亮。知道西门彪没打算硬攻抬起头笑着问道“莫非西门兄有什么妙计不成?”
“妙计没有损招倒是有一个!萍乡守将袁贵是个党项马屁精整天只想着怎么拍蒙古人马屁。最近好像有个蒙古官儿要经过所以沿途的大小奴才们纷纷清水泼街黄土垫道。并且大力驱逐城内的流民和乞丐。;醴陵守将刘协是个新附军出身的降将在地方上威望还不错但是他这样的人素不得蒙古主人信任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唯恐出了差错惹主人怒。如果我们冒充山贼在醴陵和萍乡之间突然出手劫了那个鞑子官儿两地守将怕担干系肯定不要命地赶来相救。到时候咱们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不愁诈不开醴陵和萍乡两地城门。只要打开任何一个城市能搬的搬走能分给百姓的分给百姓实在搬不走的咱就一把火烧了它省得张弘范拿着他屠戮我百姓!”
西门彪抓起笔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群山间。
“好就依西门兄!”林琦伸出手在西门彪所点的位置画了个圈。无论朝廷和破虏军之间的争端如何解决自己这支在外围的游击军都应该打这一仗因为此战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破虏军。
风起 (三)
蒙古军刚一走进落虎岭西门彪就意识到了对手不是普通的鞑子大员。
萍乡和醴陵之间的官道还是唐时所修经历数百年风雨多处已经被落石甬堵狭窄得只可旋马可蒙古官员的五百余名护卫硬是彼此照应着保持了行军队形整个队伍分为前中后三波两翼有游骑策应。行进度虽然慢却彼此呼应着防御得滴水不漏。
临战的兴奋笼罩了全身握弓的手却稳如磐石一丝颤抖都不曾有。这是一种老猎人见到好猎物的感觉不当山贼好些年西门彪血脉里已经久违了这种快意。
三伙蒙古军身穿一色的牛皮轻甲天虽然热却没有人摘下头盔。从山坡上望下去黑压压一片乌云般缓缓卷过。马蹄踏在山路上隐隐带有风雷之声。
这是真正的北元精锐风貌与平时大伙对付的那些新附军截然不同。区区五百人居然带着千军万马的杀气所过之处鸟雀皆惊。呼拉拉飞上半空夹杂着萧萧山风向山外飞远。
“彪爷点子扎手要不要先放几个过去!”随军参谋胡二狗子匍匐着爬上来附在西门彪耳边问道。没加入破虏军前他坐得是山寨中师爷的位子。行事谨慎惯了考虑事情也把保存实力放在第一位。
“通知弟兄们兜头堵尾。一个不放!”西门彪摇摇头否决了参谋的建议。信手抓起一枝鸣镝轻轻地搭在了弓弦上。
参谋胡二狗愣了愣咧了一下嘴。倒退着爬进了藏身的泥坑用树叶堵住嘴巴出了一串鹧鸪叫。
“使不得啊哥哥也使不得啊哥哥也!”清脆的鸟鸣声从林间响起隐藏在山崖边上的破虏军战士轻轻地撑起身体分散着向岭口两边摸去。
“啪!”突然一粒石子从山岩上滚落去势不急却仿佛在油锅里滴了一滴水。
山谷中的骑士的前进度骤然放缓前军带住战马快地环了个半圆型的***。马背上的武士同时操弓在手刷地一下天色一暗数百枝箭同时射进了林中仿佛下了一场箭雨。
树叶盘旋着落下。头上的枝叶瞬间稀疏阳光从树干间射了下来映得人双眼花。淡淡的腥味道在草间弥漫血顺着青草渗进土里受伤的士兵却哼都不哼嘴巴紧紧地咬住了青草。
有伤重者身体弓成了虾子状背上的雕翎已经成红色手指曲伸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暗暗的痕迹。
西门彪动也不动鸣镝在手他却好像已经忘记了如何开弓。
令人窒息的半柱香时间却仿佛一日般长。探路的蒙古军四下射了几轮后听不见回应。又开始整队前进。
“呜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在马队中响起。三波骑士骤然加洪流般向落虎岭尽头飞奔。显然蒙古军将领已经也感受到了山间气氛诡异试图快将队伍带出山谷。
“想走小看了你家彪爷十几年的劫道修出来的本事!”西门彪的笑容骤然变冷看看三波人马之间的距离近了弯弓如满月手指一拉一放鸣镝凄厉地撕破空气将跑在最前排的蒙古武士拉下了战马。
弓弦声嘈嘈切切几百枝弩箭同时飞出风摧蒿草一般将外围蒙古武士摧了个七零八落。无主的战马出声声凄厉的悲嘶浑身红得如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拼命向前窜。
“封路!”西门彪冷静地下达命令。
几个战士从隐身处跃起挥刀砍断了拉住机关的草绳。巨石和枯树洪流般滚下挡住了山谷出口。
蒙古军临危不乱前军后队陡然翻转一边用弓还击一边向来时路冲去。迎接他们的又是一堆乱石入口处百余名破虏军将士把大大小小的石块尽情地推了下来。
两个都头带着麾下勇士冲进了山谷掐头截尾将蒙古人的前后去路切断。被围的蒙古军现身陷绝地居然临威不乱在百夫长的指挥下分批次向前后山口冲来。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弓箭入肉声响彻山谷。在嗜血的兴奋中每一种声音异常清晰。
弓箭往来穿梭不断有人马倒下。两边谷口快被双方尸体添满。后来者就踏在先倒下者的尸体上抡刀互剁。根本不理睬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上弩、射!”参谋胡二狗用力挥舞着指挥旗。弩手在他的协调下每次齐放都是密密的毫无间隙的一排。蒙古人的战马和士卒迎着排弩坠落倒下被后边的战马踏翻。如此近的距离每一个步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乒!乒!乒!”求救烟火接连飞起来。被围困的蒙古将士眼见短时间无法脱身再次变阵固守待援。武士们纷纷跳下战马将受伤的战马推在外围人却躲在了马肚子后弯弓向山坡两侧还击。
双方开始了弓箭战破虏军弩弓品质优良杀伤力大。蒙古武士射术精悍放箭度快。一时间战斗居然开始胶着。西门彪无法将对方快吃下被围的一方也摆脱不了困局。
那带队的蒙古将领煞是厉害对射了一会儿居然凭借弩箭的密度判断出了对手的大致人数。几个蒙古武士举起皮盾在战马后排出了一个刀尖型的队伍。战马一阵骚乱更多的皮甲隐藏在战马后向左翼开始集结。
“要糟!”西门彪愣了一下觉事态的不妙。落虎岭左后方相对平缓放羊的人可以翻山而过。而山谷下的蒙古人显然开始打起从侧面突围的主意。
还没等他做出相应的调整“咚、咚、咚”一阵战鼓响百余名蒙古武士从战马后探出身体挽弓朝着一个方向骑射。蒙古弓射击频率本来就比破虏弓快集中起来的这伙人又都是军中好手密集的箭雨立刻将山坡上的破虏军弩手压制住往往对方三射都难以还上一击。两侧的弩手试图支援无奈山下战马极多大量的弩箭都射在了马身上。而那些送死的战马缰绳却被主人狠心拴在了一起。挣扎嘶鸣就是无法躲开。
箭雨乍停山脚下蒙武士齐声呐喊二十几个人举着皮盾冲上了山坡。
“迎敌!”负责此段防御的破虏军队长大惊提起钢刀带头冲向了敌军。眼看着双方就要在半山坡相撞突然间冲锋的蒙古武士全部扑到。
密集的弓弦声再次响起无情的羽箭将二十几名破虏军战士钉翻在地上。
弓弦响声停蒙古武士再次跃起闯入了弩箭阵地中。钢刀挥舞带起一团团血雾。山脚下战鼓声有如雷动百余名蒙古武士从马背后冲了出来扑向前几个武士闯出的缺口。马背后弓箭突然转向密集地护住蒙古武士的侧翼阻止其他破虏军上前支援。
“堵缺口堵缺口!”西门彪声嘶力竭的喊着愤怒的眼睛几乎从眶子中瞪了出来。亲自带人冲上半途中倒在蒙古人羽箭下兄弟无数。
“放!”胡二狗声嘶力竭地喊着带着两百余个弩手一边射击一边向缺口处前进。两根破甲锥就扎在他的肩头他却无暇去拔任由自己的血顺着甲缝向外冒将半边身体染得通红。
弩箭手知道到了危机时刻一刻不停地绞动手柄上弩放弩。在后续前冲的蒙古人中制造出一条死亡地带任何生命都无法通过。
对面的蒙古弓箭手虽然人数少射来的雕翎却更密更急。
“胡二爷连射法!”不知谁在队伍后喊了一声。
参谋胡二狗如闻天籁立刻指挥变阵。两百多个弩手快分成三排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突前的弩手负责射击射完一弩即放下破虏弓。后边两个人依次装填依次将弩箭送到他手上。
平时的训练效果立刻体现了出来调整战法后破虏军这边射不降反增。慢慢地将蒙古人的羽箭压了下去。
缺口处两军混战成一团。
“嘿!”西门彪用刀架开对手的一击顺势将长刀捅进敌人软肋。卷了刃的长刀被敌人的肋骨夹住了拔了两次没有拔出。在他侧面两把弯刀同时砍下。
西门彪拧身挥臂将长刀连同刀上的尸体一同扔向弯刀来袭方向。然后挥拳砸在一个蒙古士兵的脸上。
蒙古武士的鼻子被直接打折断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西门彪从他手中夺过弯刀接连两劈将一个蒙古武士砍倒然后将弯刀当作飞刀掷出砍去了一个躲在石头后偷偷放箭的蒙古武士脑袋。紧接着用脚从地上勾起一把阵亡战士的断寇刃(双环柳叶刀)阳光下“哗啷啷”一挥把迎上来的蒙古武士砍成了两半。
天暗了暗一排羽箭向西门彪飞来把周围的蒙古武士和破虏军将领不分阵营射倒在地上。
下一刻西门彪抹着脸上的血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他的贴身侍卫身上插满了羽箭破虏军的铠甲虽然优良却已经保不住侍卫的生命。
“弟兄们一拍两散鸡飞蛋打!”西门彪悲愤地喊了一声江湖黑话抓起蒙古人丢下的皮盾顺着山坡冲了下去。
他身边百十个破虏军战士弃弩提刀呼啸着冲下了山坡。
“一拍两散鸡飞蛋打!”是大伙做义贼时的一句黑话。义贼劫道如果对方反抗不激烈通常不做无谓的杀戮。这样才能保证对方过后不买通其他土匪或者官府过分报复。如果对方情急拼命造成己方过重的伤亡义贼们就会喊出“一拍两散!”的话来表示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参谋胡二狗阻拦不及眼看着西门彪一马当先冲下了山赶紧组织弩箭掩护。这锅饭做夹生了胡二狗边挥舞战旗边想。
林琦和西门彪麾下的人马都不多同时要完成困敌、打援、诈城三个任务队伍散得很开跟着西门彪埋伏在山中的士兵只有八百多人。
并且为了迷惑对手让被截杀官员以为遇到了山贼西门彪这次特地叮嘱过大伙不得使用手雷。以防萍乡和醴陵两地的北元官军觉是破虏军在此打劫不敢前来支援。
近身白刃战破虏军体质上吃亏。西门彪麾下虽然多出身于义贼除了胡二狗这样的军师外多属于宋人中身强体壮型。可与横里和竖里差不多粗细的蒙古武士比起来还是显得瘦弱。
躲在战马后的蒙古弓箭手基本被西门彪等人冲散羽箭危胁一去山坡又回到了破虏军手中。但是冲进马群中的西门彪等人也深深陷进敌军中无法脱身。
一个蒙古武士从马肚子下探出刀剁向西门彪脚板。
西门彪纵身跃起将面前的对手砍翻。左脚下跺正踩在偷袭者手腕上。关节断裂的声音立刻传入了他的耳朵。
落地后的西门彪毫不停留转身向马群间被困住的几个部下杀去。三招两式放翻一名对手将几个部下聚拢在一起。
“靠近彼此照应用战马当掩护小四去点火烧马尾巴!”西门彪边战边喊哪里吃紧就杀向哪里。一会儿功夫把陷在马群中的部属救下十几个大伙抱成了团在蒙古人的重围中纵横往来。
“射死他弓箭手集中!”一声清脆的蒙古话从不远处传来。西门彪闻声抬头看见一张气得白的脸。
几个蒙古武士弯弓搭箭向西门彪射来。血花四射西门彪消失在人群中没等放箭的武士出欢呼消失的西门彪魔鬼般从另一侧的马肚子下跳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拣来的角弓指间夹着三支羽箭。手臂快向后弯了弯三支羽箭先后离开弓弦。
三个蒙古武士应声而倒。
“掩护我掏狼窝子!”西门彪一声大喝又是句江湖黑话。弃弓提刀踩着马背奔向了蒙古军官。
敌阵中的破虏军将士拣起蒙古人丢弃的角弓用冷箭向试图拦截西门彪的人招呼。
数道浓烟在马群中冒起战马狂嘶互相碰撞将以战马为掩护的蒙古士兵踏得鬼哭狼号。被唤做小四的士兵拿着枝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火把在马肚子底下来回乱钻。每经过一处必然点燃几根马尾巴。
蒙古军瞬间大乱大多数士兵放弃自己的对手向西门彪靠拢过去。山坡上胡参谋看到战机摇旗呐喊带着全部弟兄杀了下来。
挑飞两把弯刀将一支大弓连同他的主人剁去一截。明光铠上添了两道刀痕一枚箭簌西门彪杀到了敌将面前。
那个白脸敌将显然是这五百人之不慌不忙向西门彪连射两箭然后弃弓拔刀迎了上来。
西门彪躲过对方冷箭偷袭挥刀和白面武将战在了一处。地面上障碍太多二人几乎同时跳上了马背。
马背上白面敌将一记斜扫兜肩带背。
西门彪侧起刀身相格双刀一碰即分寒光急闪断寇刃抢先一步攻向对方小腹。那员蒙古武将刀法也是不弱刀尖兜了半个弧线“铛!”地一声将西门彪的钢刀挡了出去紧接着顺势反捞斜向上砍向西门彪大腿和腰部。
招架不及西门彪左腿用力一踏马蹬整个身体弃马后飞蒙古将领的钢刀捞空将战马的鞍子砍去一角。半空中西门彪怒喝着落在另一匹马的背上双腿一加马腹连人带马前冲几步刀尖刺向蒙古将领后心。
这几下犹如电光石火周围的蒙古武士都看得呆了忘记了救援。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次拥上时破虏军战士已经靠近双方捉对厮杀在一起。
如此近距离的混战弓箭已经派不上用场。双方完全凭借钢刀互砍以命换命。
两边主帅都认出了对方身份试图率先用武力将对方制伏取得获胜先机。钢刀碰撞声不绝于耳片刻间西门彪再次换马对方的武士也被他逼下马两次。
“看刀!”蒙古将领一声清喝右手刀如匹练砍向西门彪面门。左手却在腰间摸出一把江湖人用的短弩“蓬、蓬”两声蓝色的毒箭射向西门彪的腰腹。
“不要脸!”几个士兵破口大骂眼睁睁看着西门彪从马上跌落。得到便宜的蒙古将领举刀欢呼示意麾下士兵敌军诸将已经阵亡。
突然举着刀欢呼的蒙古武将也不见了踪影。受惊的战马嘶鸣声不止。
两军将士双目皆赤不顾一切向主将落马方向涌去。挡在他们面前的无论是人是马无不被砍翻在地。
正当大伙乱做一团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爬上了马背。紧接着那个身影从马下将蒙古武将拎了起来横放马前。
西门彪一手提刀另一只手却死死扣在蒙古将领的腰间。那个蒙古将领显然已经被他打晕了头盔丢得不知去向一头青丝顺着马背垂向马腹下。
“投降否则老子一刀劈了这个小娘皮!”西门彪恶狠狠的叫着钢刀晃了晃在蒙古武将的脖子间做了个虚劈的姿势。
纷乱的战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风起 (四)
黄昏十分一道烟尘向醴陵席卷而来。
凄凉的号角声立刻在港城中响起士兵们慌乱地拿起武器奔上城头。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手心处慢慢冒出冷汗。
新附军千户刘协胆战心惊地伏在城垛后两条腿抽风一样哆嗦。受到他的影响临近的亲兵都脸色苍白脑门上的油汗串珠一样滚落。
还没等开打士气已经溃了。
这倒不完全怪刘协等人窝囊荆湖南路诸地此时已经是北元内腹各地新附军在北元刻意打压下早已丧失了最基本的战斗力。
南下之后江南各地新附军的去留一直是朝廷头疼的问题。有人提议将他们就地解散任那些将士流落民间。但是呼图特穆尔等人担心这些新附军心怀大宋在民间策划起义。而留着他们眼下朝廷南北两线作战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军械和薪饷来支持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所以江南各地新附军除了范文虎、吕师夔等位高权重的将领所属外基本都处于自生自灭状态。不但兵额不足器械破损严重连军饷也接连数年没有过。若是跟着达春在前线还好还可以随意把一地百姓安上“通匪”罪名屠戮然后把财产来补充军需。在荆湖两路百姓已经接受大元统治好几年了家底早被蒙古贵族和各地收税官掏干净了。即使把他们敲骨吸髓也拔不出几两油来。况且士卒们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无故杀戮自己的亲族也下不去那个手。(酒徒注:史实北元兵马基本上都没有军饷全凭掠夺。直到崖山之后天下无地方可掠才着手解决军饷问题)
烟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敌楼上的士兵出了一声欢呼“是我们的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们打着羊毛大纛羊毛大纛!”
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有人干脆趴倒了土墙上直接开喘。正午的时候大伙就得到了落虎岭方向有强盗打劫朝廷官员的消息每个士兵都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有心去救却怕救人不成把自己也捎带进去。不去救吧被截杀的据说是达春的掌上明珠一旦有失江西省右丞大人怪罪下来醴陵守将的脑袋恐怕保不住。
几个新附军将领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派刘协的外甥周养浩带领五百人象征性的去救援一下。临行前刘协拉着外甥的手不住叮嘱到达目的地后要随机应变立功的事情要让萍乡的守将袁贵来做。自己麾下这点儿家底要平平安安带回来醴陵内要运往前线的器械粮草堆积如山一旦丢了这些物资比丢了达春的女儿还要命。
“开门我是保力格我家小姐遇截!”马背上浑身是血的骑士大声地喊道。他的头盔已经被砍掉了一半钢甲上横七竖八划满了刀痕一条大腿湿漉漉的血一滴滴地顺着马镫流向地面。
“是个蒙古人达春大人的护卫!”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喊着。城下的士兵大概在四百人左右一个个脸上烟熏火燎身上盔斜甲外一看就知道刚刚打了败仗逃了出来。
新附军千户刘协整了整破了好几个洞的征衣从城楼上俯下身探出了半个脑袋:“是保力格将军啊?在下是刘协奉皇命镇守此地路上怎么样了。你怎么这般狼狈?”
“悍匪打劫老子不小心着了道大小姐受伤了。刘将军军请赶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避难。敌军马上追过来了!”保力格操着不十分流利的汉语焦躁地答道说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保将军保将军不是末将罗嗦此城囤积着张弘范大人的军需奉张大人将令任何兵马前来都必须谨慎对待。你看能不能绕城而过贼寇追来末将替你敌挡就是!”刘协涎着脸小心翼翼地搪塞。他不十分相信城下将领的话听人说过最近罗霄山中出现了一支打着破虏军旗号的队伍骁勇善战领军主将林琦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一向以诡计多端著称连达春派来的蒙古将领都几次在他手下吃了亏。一旦是他领兵前来诈城自己和城中士卒面临的麻烦就大了。
“敌挡老子挡不住的人你能敌挡!”城下的声音立刻变冷带着嘲弄的口气骂道“刘将军还真把自己当将军了既然如此善战为什么不早日入山剿匪。非得让他们伤了我家小姐才想起敌挡的话来。开门否则耽误了小姐的伤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开门开门就会卖嘴的奴才!”
“开门开门张弘范算个老几!”城下的士兵大声鼓噪起来汉语、蒙古语各色辱骂、嘲弄声充耳不绝。
城头上新附军将士看着城下浑身是血的蒙古军又是懊恼又是解气。四下里交头接耳议论到底是哪位高人能把蒙古人伤得如此厉害。
“大人啊我有我的难处啊张弘范将军要是知道肯定会杀了我!”刘协被骂得面红耳赤哭丧者脸把责任向上边推。
“难处什么难处?难道张弘范能杀了你这个南人我家主人就杀不得你这个南人么。要不是你们新附军将贪生怕死纵容盗匪我家小姐怎么会受伤我的弟兄怎么会如此狼狈?刘将军我看你恐怕不是有难处是与盗匪早有勾结想捉了我家小姐去请功吧?好好我今天如你所愿就战死在这城下。等我家主人知道了看这醴陵城阖城百姓如何跟他解释!”保力格的战马在城下盘旋几圈挥挥手带着残兵准备绕行。
就在此时正南方又一道烟尘遥遥地卷了过来。后卫的骑兵吹响号角报信保力格回头看了看拔出弯刀出一声悲愤的呼喝。百十个衣甲破烂的蒙古骑兵挥起马刀呐喊着冲了过去。
喊杀声在远处响起慢慢归于平静。烟尘继续向东而来冲上去的士兵无人能回。
保力格一挥手又一队骑兵返身去拦截追兵喊杀声越来越近。城头上刘协看见蒙古武士与对方的卷在一处。寡不敌众纷纷落马。
城下所有士兵都鼓噪起来有人甚至弯弓搭箭向城头射去。
刘协颤抖着双手扶住城垛口下不定是否开城的决心。来人身上疑点重重有很大可能是骗子。可他不能任由对方在城下战死。保力格说得好如果大伙战死在城下达春震怒给几百蒙古士兵殉葬的可能就是阖城官员与百姓。
哑着嗓子刘协又问了一句“保将军看到末将的外甥了吗。他姓周带人……!”
“看到了那小子英勇主动为我断后已经战没了。我家小姐答应回到京城后会亲自给他请功。南人当中居然也有如此英雄!”保力格对着远方拱了拱手佩服地答道。
两行热泪顺着刘协的脸上滚落下来。一时间他的心痛如刀绞再无心思想别的问题挥挥手命令部下打开了城门。
蒙古军残兵呼啦一声一拥而入。入城后立刻协助守军堵住了大门。
“上城墙寻找武器帮助守城帮助守城!”保力格将军一进城门立刻果断地下达命令。满脸疲惫的骑兵们立刻分散开去有人提着刀剑跑上城墙有人跳下马向城内士兵询问军械放在什么位置要求搬出来守城有人则径直打马跑向了北门。
“保将军保将军请约束贵部不要乱跑武器在城北库房中没有朝廷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刘协擦了把眼泪大声抗议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城外不是山贼是破虏军!”保力格一把将刘协拨到旁边转过身对着身边带着面甲的侍卫吩咐“吹号角命令他们各就各位不准乱来!”
“是!”侍卫答应一声推起了面甲把号角放到了嘴边呜呜吹响。
“你你…?”刘协惊诧地看着侍卫清秀的脸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搅得江南西路各地守将无法安枕的人。
没等他把话说完保力格将军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老子是破虏军的西门将军他就是破虏军的林琦将军醴陵城现在回归大宋了!”
城墙上新来的“蒙古”士兵抽出利刃与守军战在一处。城内骑兵们飞快地掠过街道把一切敢于阻挡他们的人砍倒。
城门口“蒙古”士兵听到号角调转刀头将守军一一戳翻。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先前“阵亡”的“蒙古骑兵”和追兵一齐冲了进来迅扑向了城中各主要街道。
周养浩笑嘻嘻地走上城头对着刘协深施一礼“舅父大人小甥幸不辱命!”
“你!”刘协又喜又怒指着外甥说不出话来。
“小甥知道舅父大人谨慎所以逼不得以才用了这个办法。舅父下令投降吧别挣扎了。城里的弟兄没粮饷凭什么给蒙古人卖命。况且大伙手中兵器都不齐整反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与其没来由的为蒙古人而死何不为宋人卖一次命!”
周养浩收起笑容正色劝道。
“嗨!”刘协长叹一声沉默不语。他当年是夏贵大人的部下随着夏大人跟蒙古人打了几十年二十余万弟兄阵亡。到了最后二十万英魂还不是换了夏大人一家的富贵?
降为大宋而战。可大宋有复兴的希望么?
“舅父还犹豫什么拿难道你要让弟兄们都不明不白的战死么?”周养浩见刘协不说话大声问道。
“降好我降。”刘协瞬间老了十几岁颤抖着手解下了腰间佩剑举到林琦面前“林将军你可命人拿着这把剑招抚守军他们都是我的老部下希望将军大人大量别为难他们。”
“刘将军放心大伙都是宋人有力气去杀鞑子何必自相残杀!”林琦接过剑恭恭敬敬地回答。
“刚才言语冲撞之处刘将军勿怪!”西门彪将架在刘协脖子上的弯刀收起来拱手施礼向刘协致歉“我听小周将军说了刘将军当年也是个英雄迫于形势才跟着主帅降了北元。如今形势逆转刘将军是否可以与我等并肩作战一同抗击鞑子?”
刘协先是摇摇头看看众人的目光又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多谢几位将军厚爱容我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舅父大人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丢了城市还指望蒙古人会放过你么?你忘了你给我讲的当年在夏将军麾下与鞑子江上奋战的事了?难道几年没有俸禄的蒙古官儿做下来您当年豪气都磨平了不成?”
“我?”刘协望着自己破了几个洞的征衣一阵苦笑。凭心而论他是个清官。蒙古人的军官没有俸禄所获全凭战场劫掠。但刘协为官一方除了偶尔从大户人家勒索些必要的生活费用外从来没有纵容属下去肆意去欺凌百姓。
当年他曾为大宋守土。谢太后和皇帝投降了他不得已跟着上司而降。懦弱的面孔后坚守的是官员的个人情操。如今大宋打了回来让他在元与宋之间重新做选择刘协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当年为大宋守土是忠于君。宋亡跟着主帅投降是忠于故主。守护地方忍受贫困却不骚扰百姓是忠于事忠于职守。如今作为大元的官员却丢了城市投降了打着大宋旗号的流寇还当得起一个“忠”字么?
如果连一个“忠”字都无法坚持刘协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嗨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男人么要入伙我们大伙欢迎你。要走就凭你这些年的作为我们也要平安送你出城。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想那么多累不累!”西门彪等得有些不耐烦大声指责道。
刘协苦笑了一下伸手抹去了眼角几滴浑浊的眼泪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说道:“西门将军说得有理刘某谨受教。但有一事相问请西门将军明示!”
“说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一一讲出来。我西门彪当着大伙的面回答你将来哪条做不到让大伙指着我的脸吐吐沫!”
“无他将军在南方日久转战各地见多识广刘某敢问将军一句”刘协顿了顿回头看了看林琦看了看外甥周养浩。自己要问的东西不能问林琦这样读过书的人因为他们不会说实话。“大宋积弱三百余年真的还有希望么。谁之手可以力挽天河?”
说完双目炯炯盯上了西门彪的眼睛。
周围所有醴陵官兵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只有他们能理解刘协的话本意。刘协不是为自己所问而是大伙为了所有降过元的新附军而问。
曾经为大宋奋战过的将士都知道那三百多年的残躯早已失去了灵魂。纵是扁鹊在生华佗复世恐怕也救不回来。
当年是贾似道误国。可死了贾似道陈宜中丞相依然无力挽救这个国家。那些痼疾那些文人对武夫的排斥与倾轧那些外戚独揽权柄清流空谈误国自命精英把百姓不当人看的毛病依然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减小。
眼下虽然听说出了个文丞相可他能左右得了朝廷么?能挡住那些明枪暗箭么?况且张弘范马上带领百万大军南下残宋做好了应对准备么?还是依然忙着乱哄哄争夺一个本来就存在不了几天的权位。
一旦在争权斗争中失败了那些忠字当头的精英们会为大宋殉难么?恐怕投降起来比任何人都快吧!
大伙当年降了元此刻再降宋心里有魔障并不难克服。如果哪天大宋又不成了还要降元。这来来回回笑话可就大了。还不如现在就战死或者卷铺盖回家。
“这?”西门彪被刘协盯得有些心慌后退了半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大宋完蛋了谁也救不了。当年起兵抗元的时候大当家陈吊眼就这样说过。但大宋完蛋了大伙就不抵抗了么?
“俺是粗人只会说粗话!”西门彪搔了搔光头有些尴尬地回答。
“但说无妨我只想听一句实话!”刘协期待地说道。
“大宋能不能救俺不知道。但俺知道不能给鞑子当狗。即使战死了起码后人问起来俺西门将军是站着死的没当四等人命比一头驴贵!”在北元朝廷的告示中赏格高达一万贯西门彪看看林琦目光中带上了几丝歉意。“朝廷的事俺不懂。俺做事不为皇上不为朝廷。只问自己的本心。当年大宋官府是王八蛋逼得俺反了。但蒙古人更混蛋所以俺继续反直到打出一个清平世界来!”
“谨受教!”刘协整顿衣冠正色施礼。礼毕摘下头上皮盔遥遥地丢到了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