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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重返1977txt下载     重返197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漏网之鱼

    “伸手来”他们那顿庆功酒喝得绝对是自讨苦吃,还没等到看见早上的太阳,他们就全都被“大眼灯”送进了医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天可算给“大眼灯”折腾坏了。

    他本来手就有残疾,凌晨时分,仅靠一人弄瘫软如泥的三个人,那是件轻省的事儿吗?

    得亏房东赵老头有辆专门捡废纸用的竹子手推车。他才能挨个把仨小子像运废品一样,送进医院看急诊。

    而医院的结论更是让他哭笑不得。说他们几个胡吃海塞都吃出急性肠胃炎来了,还有轻微的食物中毒。

    “大眼灯”还是第一次听说,吃烤鱼片和牛肉干这样的美味佳肴能吃出食物中毒来。

    可见这几个混小子有多么不知节制,胡折腾到了什么地步吧。

    不过医院穿白大褂的大夫倒是挺有本事,也挺负责。先给那仨中毒的设法催吐,然后又洗了胃。最后挨个又打了吊瓶,送进了病房,总算把这几个小子给治消停了。

    这一点既让“大眼灯”感激不尽。也让那几个小子把大夫当成了大恩人。

    因为说实话,当时他们受折磨的滋味儿,没亲眼所见的人绝对想不出来。这绝对算得上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了。

    而再之后的几天,“大眼灯”也就顾不上别的了,成天光给几个小子送饭就够他忙和的了。

    虽然他们吃不了什么东西,可见天三顿煮得稀烂的小米粥,适当补充营养的红糖、牛奶、鸡蛋,也得靠人操办不是?

    反正大眼灯每天就是医院跟家两头折腾。靠着不怎么灵便的双手,就跟伺候月子似的,伺候这几个小子的吃喝。

    好在钱倒是不缺,还算让人能少操点心。

    10月13日当天午前,住了一个多礼拜的几个小子可算出院了。而且他们一出来就闹着要去东安门“四新饭馆”(“运动”中用名,既京城老字号“馄饨侯”)去吃馄饨。

    不用说,这是他们身体大好了,想弥补一下多日以来缺少油水的肠胃。

    至此,“大眼灯”才算是彻底放下了所有的担心,露出了多日难得一见的笑容。

    不过他们几个当时可谁都没料到,他们的厄运还在后面呢,这顿梦寐以求馄饨竟然没能吃成。

    敢情从协和医院出门没多久,他们就被人盯上了。而当他们走进“校尉胡同”北上时,身后得有七八个汉子赶了上来。并穷追不舍地一直尾随着。

    “大眼灯”其实不愧“扫雷”专家,在四个人里,是他最先发现情况不妙的。

    只可惜察觉也晚了,因为他们匆匆跑向胡同口的时候,根本没能跑进“金鱼胡同”,就发现前面也有同样数目的人迎了上来。

    很明显,这是落入包围圈,已经无法脱身了。

    而且很快,“大眼灯”和“二头”就认了出来。在这些堵他们的人中,领头的正是“坛子”和“剁刀”。

    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位可都是“雷子”手下有名的“玩主”,堪称心黑手狠、冷血无情。

    特别是跟过洪衍武的“坛子”,在前一段时间和北城交战中战功赫赫,已经成名,如今是“雷子”最为依仗的左右手,管着三十来个人。

    论实力,都赶得上小地界儿的一方“把子”了,称得上是南北城都要看几分脸色的一位人物。

    有这两位出手,可见人家有多么重视他们。

    果然,那些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狼似虎地过来直接就亮了刀子。步步紧逼地把户家哥儿俩和“二头”、“滚子”围在了一起。

    最终,在双方相距一米时,才停住了脚步。

    “雷爷、洪爷和陈爷有请,几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坛子”声音不高,语调平缓,但字字杀机。

    “大眼灯”赶紧挡在所有人最前面,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为什么?”

    “坛子”笑了笑,瞥了一眼几个猎物。随后脸色突现狰狞,刀子跟着一挑。

    “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惊动了三位把子,你们干的事儿自己不清楚?”

    就这一变脸,把“滚子”吓得不禁失声轻呼。

    “大眼灯”则毫不犹豫地大包大揽起来。

    “让他们几个走!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有事儿找我一人说……”

    可没等“伸手来”他们反对,“剁刀”已经不耐烦了。他一伸手,招呼几个人上来就掐脖子,刀也顶在了他们几个的身上。

    等挨个搜过了身,“剁刀”又是一声大喝。

    “甭废话了!东西在哪儿呢?要不交出来,可就见红了啊!”

    “坛子”则露出了看似憨厚的微笑。

    “你们还是老实点吧,这样才不吃亏。我明告诉你们,你们老窝也有我们的人,今儿你们要能跑得了才怪。不过洪爷有话,‘东西在就都好说’。我劝你们一句,还别等我们自己搜出来,你们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最好……”

    没辙了,对方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人家什么都知道了。

    “大眼灯”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了一眼,彼此都是面如土色,刚刚出院的欣喜荡然无存。也只能表示愿意带他们回家取藏物。

    至此,“坛子”和“剁刀”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都以为手拿把攥了。

    只是,他们也有点大意了。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们一伙儿前呼后拥,用刀顶着这四个“战俘”,走进一条大约两米来宽的狭窄胡同里时,出事儿了。

    原来“大眼灯”他们进了胡同后,就都一边走一边回头,似乎是怕身后几个拿刀混小子从背后给他们一刀。

    这让“坛子”和“剁刀”的人得意地直发笑。而为了快点赶路,“剁刀”甚至下令让手下们把刀收了起来。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大眼灯”毫无征兆地发动了突然攻击,回身一脚就把他身后的那个小子踹成了弯腰大虾米。

    跟着又不要命似的扑向了“伸手来”后面的那个人。用肘直接击打,几下就把这小子干趴下了。

    还别说“坛子”和“剁刀”了,这狠逮逮的几下子,就连“二头”和“滚子”都大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大眼灯”性格很平和,再加上他手又有残疾,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有如狼似虎的一面。

    可能正是这种让人太过意外的悍勇,一时让场面呈现出很诡异的安静。居然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大眼灯”发威。

    反倒是“大眼灯”自己的一声呼喊,才扰乱了局面。

    “强子,快走!”

    所有人都一下醒过神来了。立刻就明白的“大眼灯”的用意。

    “二头”和“滚子”毫无犹豫地也立刻发动,一起跟旁边的人撕扯挣巴起来。胡同里登时大乱。

    可即使这样,“坛子”和“剁刀”倒不慌乱,因为胡同这么窄巴,前后又都是他们的人在堵着。想突围离去?哪儿有那么容易!

    但这件事真是他们想左了。“伸手来”哪儿是一般人物啊?

    人家那是“飞黑”世家。他在外多年,已经把父亲“云里飞”传下的翻屋越脊之术练成了七八成。这个特殊的地形反倒比平地更便于他的逃脱。

    就见“伸手来”一蹬墙脚,腾空而起,跟着就左右腾挪。这边的砖墙踹上一脚,那边的墙头巴上一下。

    “蹭蹭蹭”,也就三四下,四米多高的房头就上去了。那简直比猴儿都快,比猫都利索。

    众所周知,金大侠的书里的柯瞎子,外号叫“飞天蝙蝠”。其实要客观地评价,这个外号安在“伸手来”的头上,或许比书中的人物更加恰如其分。

    不用多说,眼前发生的一切,立刻就叫“坛子”和“剁刀”傻眼了。他们马上就照搬“伸手来”上房的法子去追。

    但无论是谁,真一上手试巴才知道,没戏!

    因为看着简单是简单,可那胡同实际有两米多宽呢,一个人伸展开四肢都够不到对面。又是个连窗台都没有的溜光墙面,没练过的,谁也不行。

    这让“剁刀”急得跳了脚,冲房头上一个劲大骂。

    “王八蛋!两条道儿任你选。要么是你乖乖下来,咱们没事儿。可你要敢跑,我就弄死他们。你看着办吧!”

    这番威胁可谓正中要害。“伸手来”心里登时被揪了一下子。忍不住就犹豫起来。

    可这时“大眼灯”却又在房下不可遏制地高呼了一声。

    “强子!听他们的全完!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没错!“伸手来”也是老江湖,怕归怕,却并不傻。

    他立刻醒悟,心知要真下去,所有人的小命儿才捏在人手里呢。这是他哥好不容易给他创造的机会,只有他走了,能拿着那些东西来换人。“大眼灯”、“二头”和“滚子”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他眼瞅着“大眼灯”几个已纷纷又被人用刀顶住,却再没半点含糊。反倒咬牙切齿回了一句。

    “兔崽子们!别以为‘佛爷’就弄不死人!你们要敢胡来,我就防火烧你们的家!还有,你们告诉那姓洪的,想要东西可以。但如果他敢动他们几个一手指头,我保证用他的东西,把他送进大牢!”

    说完,脑袋一缩,彻底消失在了房头。

    这让“坛子”和“剁刀”好一阵大眼瞪小眼,垂头丧气,大为恼火。

    而正被人按着脑袋趴在墙上的“大眼灯”,却因此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眼看旁边以同样姿势被按着的“二头”和“滚子”,却不免感到极大的抱歉。

    不为别的,只为了救“伸手来”,他让大家陷入了更糟的境地,这伙儿人很可能迁怒于他们来发泄。

    更何况,事儿还都是他这个弟弟惹出来的。

    “对不住,我对不住你们了……”

    听着“大眼灯”的话,“二头”和“滚子”却毫无埋怨之意。

    一个说,“眼儿哥,别说了,你够仗义的了。其实换我也一样,自己的亲弟弟呀……”

    另一个也说,“师父,我不怕。您别担心我,我也有钢骨叉子,保证不软蛋……”

    而这两句话,偏偏又把“大眼灯”的眼泪招出来了。

    不是因为怕,也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因为感动。

第一百四十章 失策

    “坛子”和“剁刀”说的没错,赵老头的小院儿确实有他们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且人数还不少,院里院外都有,连赵老头都让俩小子给控制住了。

    这种情形下,“伸手来”趴在墙头上刚观察了一会儿小偏院里的动静,就被外院儿流动巡视的人看见了。

    结果又是好一阵房上奔逃,他才躲过围捕。

    再一想到,过一会儿,“大眼灯”、“二头”和“滚子”很可能也会被那帮人给押过来。

    这大白天的,他不敢再出现了。

    他甚至不敢在闹市里停留,就用身上的钱买了点吃的,直奔郊区。最后在大北窑一个废弃的建材堆场里,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容身之地。

    那里有许多足以容下好几个人的洋灰管子,现在的天气还算暖和,在里面睡觉既不着风又不漏雨,保证还没人知道。

    于是他就爬上来二层的管子,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夜里十点。醒来之后,他抖擞精神,整理了一下满身尘土的衣装,才重新回到了隆福寺。

    没别的,他还得把藏起来的存单拿到手里来。有了这个资本,才能谈后面如何救人。

    可是这就有个问题了。那存单一准儿就能在吗?要是被搜走了又怎么办呢?

    不,不会!

    在“伸手来”想来,这种情况绝无可能。

    因为事关重大,藏存单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就有这个把握,哪怕对方把房子拆了也找不着他藏的存单。而现在这么晚了,对头们搜了一天应该已经撤了,正好方便他去把东西取来。

    如果说,真有什么事儿是让人担心的,那也就是一条。对手肯定要对“大眼灯”他们加以审讯!倒不知要让他们受怎样的皮肉之苦了……

    还真别说,实际情况和“伸手来”想的差不多。

    到了赵老头的家之后,他发现除了赵老头的屋亮着灯光,整个小偏院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是人去屋空了。

    由于估摸着赵老头已经被“策反”了,他也没去打听消息。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扔了个石头子在小偏院儿里。

    直到反复确定彻底安全了,他这才开始行动。

    不过,他可是没有下地进屋,而是从墙头一溜小跑儿,去了小偏院儿的房顶。

    到这儿还不算完呢,他又继续溜到“界壁儿”的后院墙去,踩上了临院儿紧密相连的屋瓦。

    因为就在邻居房脊后面一块瓦下面,藏着一个不锈钢饭盒。那才是他搁置存单的地方。

    这一手,其实是过去旧社会“飞黑”(黑话,指飞贼高手)的独特招术。

    由于旧社会的警察和刑侦队认为“贼不离赃”,对赃物的搜查通常只针对贼的住处下手。

    而“飞黑”也往往会有一些难以迅速变卖出手的珠宝细软在手里。

    所以有经验的“飞黑”,往往会把那些重要的东西藏在与自己落脚处相隔不远的邻家屋顶。

    这样一来藏得隐秘,二来取用方便,三来真被搜出来也可以一推六二五,把责任撇个干净。实在是一举三得的高招!

    于是自从听父亲说过之后,这也就逐渐成为了“伸手来”在落脚某处后,藏匿赃物的习惯。

    只是今天这事儿可是撞了邪了。因为“伸手来”认死了绝不会出纰漏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当他终于翻过屋脊,只见到藏东西的地方,邻居家的的瓦片被完完全全地盖好了。而那个饭盒却不翼而飞了。

    相反,取而代之的,竟是屋瓦下压着的一张纸!

    上面还龙飞凤舞地写着好几句话!

    “失而复得,你算白忙。罪责难逃,自己提防!”

    这还说什么呀?字条儿上都明明白白的,人家是真把东西给找着了!

    嘿,而且这几句话也真是够嚣张、够气人的!

    “伸手来”破天荒地,小脸儿成了翡翠色了,那叫一个绿!

    当然了,和冲天怒气相比,他心里更多的还是不甘心,更多的是替“大眼灯”他们担心。

    这一下所有的底牌都没了,他拿什么去救人呢?

    要说“伸手来”这个时候可是真后悔极了。

    后悔不该狂妄自大,后悔不该眼里没人,是他自己的任意妄为,才为大伙儿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大眼灯”会“埋怨”他了。为什么会说,“那‘红孩儿’和‘陈大棒槌’可不是一般人物……”

    还真让哥哥说着了,他实在太轻敌,太小看这些“玩主”了。

    人多势众不是一句空话,能当上一方“把子”的也真得有点能水。这些人的本事并不仅仅是争凶斗狠。至少能证明他们的行列里藏龙卧虎,就有高人!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他妈的,真是猪脑子!

    哥哥最后喊叫的那一句,嘱咐他什么来着?

    是“走得越远越好”,还有什么“再也别回来”!

    该死该死!这下真惨了!

    哥哥当初还说过,“真要让他们知道,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这帮孙子,弄不好是比申城隍还要更坏更狠的主儿!

    是的,哥哥了解这帮人。跑!这或许是脱离危险的最好的办法。

    可他能就这么大撒巴掌,一走了之吗?

    上一次他惹了祸,是哥哥牺牲了一只手保全了他。这次难道他还要照方抓药,再来这么一次吗?

    他那可怜的哥哥呀!那他也太不是人了!

    再说还有“二头”和“滚子”呢!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没几天,可他们都是一直在帮他,一直真心实意地待他!把他当成亲人啊!可以同甘共苦的亲人……

    不用说,“伸手来”实在是进退两难了。

    一方面他绝不肯放手不管,自己逃离。可另一方面,他又没有什么切实有效的办法能救出人来。

    想来想去,他把心一横,终于乍着胆子做出了一个更胆大妄为的决定。

    妈的!“强盗碰上贼爷爷”,那咱们就来斗上一斗!

    何况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就不信,你们永远不睡觉!你们永远不出门!只要再有一个机会,那存单还得回到大爷手上!

    对!今儿晚上老子就得连夜再去一次!

    虽说有可能设有埋伏。可更大的可能,是那些存单刚刚到手,或许就在身边,还没来得及另藏他处呢。

    再说,也有可能你们压根就想不到大爷够胆量再去,反倒粗疏大意了呢。

    退一万步说,就是偷不了你们,也得先认认你们俩兔崽子的模样,再给你们点苦头吃。

    哼!市长家,博物馆,派出所,军队后勤办公室,大爷我可都偷过。我就不信你们那小破屋会是什么龙潭虎穴!

    今儿非得让你们明白明白,刀把子不是永远好使,贼也不是好欺负的!只要抓不住我,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就这样,在路灯昏暗的光线指引,下了房头的“伸手来”再次下放开脚步,直奔城南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盗

    连老天爷都似乎在帮助“伸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赶往福儒里的路上,天气居然起了变化。

    不但浓云密布,把月亮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也起了风。“呜呜”刮着,把树枝吹得乱摇乱响。

    这实在是一个值得下手的好天气。

    因为对于专门在夜间翻墙越屋进行偷盗的窃贼,在作案时都遵循一条要则,即“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

    其原因是,在雪天或月天作案,皓月当空,白雪铺地,容易暴露行迹。而刮风下雨的黑夜,易于隐藏,风雨响声也可以掩盖行动时发出的响声。

    除了这个,“伸手来”到达的时间也好,正是凌晨两点来钟。

    这个时间段,整个城市的人们几乎都在沉沉的昏睡之中。连上夜班的人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所以当“伸手来”摸到观音院西院时,到处漆黑一片,等到了老陈家的窗户根底下时,他也能很清晰地听到屋里面有两个人轻轻地在打着酣。

    不算重,也不算轻,但相当均匀。此外,再无别的声响。

    没错,这俩糊涂蛋确实是大意地睡熟了,不会有错。

    探明情况,“伸手来”心下大喜,便马上抓紧时间行动起来。

    他先在邻居家的窗台上找了一块废弃的牙膏皮,轻轻地拨开了陈家门上插销。跟着就蹑手蹑脚进了那堂屋,把门轻轻合上了。

    这个过程里,除了天长日久不那么润滑的门轴轻微的响动了那么一下,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而成功进入堂屋之后,他也并没有急于进入卧室下手行窃。反倒又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那就是首先将进出里屋外屋的位置和家具摆设探了个明白,跟着他又把堂屋大门的插销轻轻取了下来。

    这些都是为了万一失风,便于很快开门逃走。特别是拔去插销的步骤,看似有点多余,其实很有必要。

    因为有的时候,有些过于松快的插销也会自己把门插上。

    那么不用说,对于一个贼来说,这种意外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当然是需要完全杜绝的。

    除此之外,他接着还在堂屋门前和卧室门前随手摆放几件板凳之类杂物。

    这是防止万一主人惊觉后,会起身捉贼。

    因为一旦此事发生,有了这些地上的东西,他转身而逃,一跃便能轻松避开。但追贼出来的主人不知道,便会受到绊阻摔倒。

    没错,这一切都是他祖传的行窃窍门,叫做“进屋先掩门,诚心诚意摆杂物”。

    顺利地布置完一切后,此时在“伸手来”的心里,还真有点“天助我也,水到渠成”的小得意。

    他想当然地认为,后面应该很容易就能摸进卧室去,如果顺利地话,也应该从俩个人脱下的衣服里,或是屋内的抽屉里,找到那些存单,全身而退。

    那么到时候,如果情况还好,他甚至大可以也留下个字条气气冤家对头……

    只是可惜,“伸手来”一边想着美事儿,一边儿刚把里屋的门推开了一小半,事情就遇到了重大挫折。

    因为虽然他小心翼翼,没让这个门发出一点声音。可诡异的是,那两个平稳的呼吸声,竟然有一个声音突然中断了。

    而且紧跟着,屋里那两张单人床上,就有个身材颇为魁梧的人,从一张床上坐了起来。

    黑黢黢中,尚能模模糊糊地看出那人的脑袋也转向了门口。

    坏了醋了!

    “伸手来”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再不敢观望,匍匐在门后缩成一团。

    可这一下更糟!

    因为一个没留神,他刚摆好的杂物被他自己缩回去的脚丫子剐蹭了一下,小板凳“楞楞”地发出一声轻响。

    恰恰就这一声,引得屋里的人有了些反应,梭梭传来一阵鞋响。

    要搁一般的贼身上,恐怕这下非自己炸了不可。弄不好就要夺路而逃,彻底暴露。

    不过“伸手来”倒还不至于,他仍旧稳得住阵脚。

    这是因为他脑子转了一下,压根就不相信房里的这个人真有这么警醒,觉着此人刚才能坐起来,大概不是尿憋的就是口渴,是碰巧起夜的一种巧合。

    同时也是因为“飞黑”的窍门还有一句话,叫做“咳嗽不起床,鞋响不出房”。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窃贼行动时,当被主人发觉后,如听见咳嗽、鞋响等诸种情况时,还不用太害怕、太紧张。

    如果从人的心理来分析,往往此时房中人会发出声音或弄出鞋的响声,只会有两种情况。

    一就是主人对贼存有畏惧之心,怕贼人持械行凶,通过这种方式壮胆,想虚张声势吓走贼人。

    二就是主人还不怎么确定,也懒得去查看。只是以这种方式作为一种试探。

    说白了,其实入室行窃小偷是“不怕高声喊,独防暗里揪”。

    他们不怕房主人大张旗鼓,因为越如此就越证明胆虚。怕就怕那不动声色,暗中给你一家伙的狠主儿。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还真不太要紧。大可以处变不惊,看看情形再说。

    何况话说回来,“伸手来”也不是一般人啊!他不会像别人那样坐等听天由命,他还有压箱底儿的一招呢那就是口技!

    这是他在外跑江湖,跟一个湖南“老盲流”学的。

    无论学猫还是学老鼠绝对能做到惟妙惟肖,跟真的别无二致。甚至他还能模仿猫吃饭的声音和老鼠打架。

    当初求着人家学这一手,为的就是这种特殊的时候派上用场。

    还真别说,这招还真有效。当“伸手来”开始学起了耗子的“吱吱”叫声。果然,那坐起来的小子就打消了怀疑。

    踢踏鞋的声音一下没了,就听屋里骂骂咧咧了一句,跟着一只鞋子狠狠地扔在在了“伸手来”藏身的门上。

    只不过屋里这小子力气倒真是大,不但把门砸得“咚”一声响,还使得那门狠狠撞了一下伸手来的脑袋。

    没多会儿,“伸手来”一模,额头竟鼓起一块儿来。

    妈的,这叫一个疼啊。真是旧仇未报,又增新恨。

    当然了,这一下狠家伙,也把屋里另一个睡觉的家伙给吵醒了。

    不过后面的情况倒挺不错。俩人根本就没开灯。

    那被吵醒小子随便问了几句,听说闹耗子也就不说什么了。倒是吩咐先起来的人去点根蚊香,似乎他被秋蚊子咬得不善。

    先起来的也真听话,马上照做。

    “伸手来”在外屋明显看到屋里的地面被火光照亮了。跟着这光亮又一熄灭。再听屋里“咕咚咚”,传来一通喝水的响动。那先起来的小子也就回了铺。

    这样不一会,俩人又都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到这会儿,“伸手来”总算是大大抒了一口气,确定是虚惊一场,度过难关了。

    而为了万全,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听得里面的呼吸声一直平稳无变化。才慢慢从门后闪身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屋。

    黑暗里,最明显的当然是卧室里的那个红亮的蚊香头儿。

    不得不说,那玩意摆放的位置比较独特,因为是相当碍事地放在了房子的正中间的地上。而且味道也和“伸手来”平时闻到的不太一样。

    具体是什么味儿也没法形容,反正是感觉有点甜,有点柔,就像专门给娘们用的东西似的。

    不过,这点异常“伸手来”倒也没太在意,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找到存单上。而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先把屋里俩人的衣物搜摸一遍。

    可偏偏就是这个疏忽让他陷于了不复之地。

    他忘了一句话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当他伸手去摸椅子上的那些衣服时,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就觉得脑袋沉沉的,突然一下就重了起来。恨不得用两只手托着头都撑不住了似的。

    愕然之下,他也真的试图用手去托自己的头。可更没想到的是,他手一动,身子反倒彻底失重,“咕咚”一下子他就歪倒在了地上。

    完了!身体竟然软绵绵地不受控制了!

    这让“伸手来”惊恐至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拼命地挣扎起来。

    可是全身再也不听使唤,哪里又挣扎得了?

    他只觉全身渐渐僵硬,手指和脚趾越来越没有知觉。

    而在彻底昏厥前,他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了父亲曾提过的一件东西,有点明白了。

    心中一凛,他只想大叫一声。

    “闷香!这就是传说中的闷香!他们居然……”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这真的不能怪他太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

    这一个夜晚,是一个灾难!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面对面

    “伸手来”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是主动醒的。而是被一股酸辛刺鼻的气味给薰醒的。

    坐在椅子上的他,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只纤纤素手正把一个小药瓶从自己的鼻端挪走。

    跟着再一抬头,发觉环境竟然完全陌生。

    这里既不是他昨晚去的地方,而且面前站着的一女两男,也都是他不认得的陌生人。

    特别出乎意料的是,那两个小子年岁可都不大,一看就比他小好几岁。

    而那个把他弄醒的姑娘竟漂亮得惊人。

    看见她,立刻就有一个感觉。似乎“艳光四射”并非空谈,就像所有光亮都凝聚在她身上似的,晃得让他有点睁不开眼。

    不过下一秒,昨夜发生的最后一幕在脑中衔接上了。“伸手来”立刻想到自己昏厥过去的一幕。

    心里登时一惊,身体也是一颤,马上就想要蹦起来。

    只可惜,虽然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可浑身仍然筋酸骨软,也就只能勉强抬抬胳膊腿儿罢了,想站起来还做不到。

    “哎呦!还是起不来?”

    两个男的里,那身量较矮的小子,脸上明显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伸手来”立刻瞪了他一眼。

    “甭装孙子!挤兑谁呢!”

    这讨人厌的主儿继续微笑。

    “脾气够冲的。报个字号……”

    “甭废话,都好好听着,‘佛’了你们的爷爷就是‘伸手来’!”

    其实“伸手来”之所以这么横,一是明知这就不是求饶的事儿,自忖落到了对头手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二也是因为有个漂亮大姑娘在旁边瞅着呢。

    正所谓“美人激发英雄胆”,死都死了,他怎么也不能载这个面儿,索性就豁出去了

    只是在报了自己的名儿后,他还有点不能相信这俩年纪轻轻的小子,就是“大眼灯”惧怕的那两个非比寻常的一方“把子”。

    明明是俩小崽儿么。

    于是顿了口气,他又以更高的声音反问。

    “你们是哪庙的和尚?也给爷亮亮招牌!背后有主子没有?让说话管用的出来……”

    可没想到事实证明,这还真就是正宗的冤家对头。

    对方开始自报家门,“我叫洪衍武,我说了就算……”

    跟着一指旁边那个魁梧的,“这是我兄弟,陈力泉……”

    最后,还没忘了一指那大姑娘。“这位是‘糖心儿’。就是这姑奶奶的玩意放倒了你,服吗?”

    这几句话,都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伸手来”眉头不由自主跳了一下。

    但同时,刚才洪衍武那极为揶揄的口气,又不免让他怒从心起。

    他不愿输了气势,就故意冷笑着回敬一句。

    “好嘛!我还以为你们俩小老爷们是凭自己本事呢?敢情是靠女人的玩意,这也有脸说?了不起啊,英雄好汉……”

    对方却根本不吃将。特别是洪衍武,一点不在乎,大咧咧地反唇相讥。

    “女人的玩意怎么了?好用不就得了。看看你自己吧?有本事你倒是起来打我一下呀,还不是就会吹牛x……”

    说完,这他故意把脸凑过来,就那么侧着得瑟着,吃准了“伸手来”丁点儿动弹不得。

    “伸手来”当然被这种得便宜卖乖的举动给气坏了,咬牙切齿地一字字念出。

    “行!托你们的福,这个亏我记住了!别看现在我是落你们手里了,咱还有以后呢……”

    “还以后什么呀?告诉你,你后半辈子就躺床上的命啦。你自己说,你还能干什么……”

    洪衍武坏笑着故意吓唬他。

    果然,这一句话,就轻而易举让“伸手来”的怒火中烧转变成了满面骇然。

    他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反正惊闻噩耗,只觉耳中嗡的一下,嘴唇都哆嗦了。

    还好,此时“糖心儿”发话了。

    她先嗔了洪衍武一下,“行了,差不多得了,别瞎逗。你也太没溜了,说点正经的行不行?”然后转头就给辟谣了。

    她很是和气地告诉“伸手来”,说这‘闷香’的劲儿虽然大,再过十几分钟,人也就正常了。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伸手来”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对洪衍武的厌恶和对“糖心儿”好感同时大增。并且,他也确定了他自己始终的判断。

    没错,还真是那传说中的玩意……

    这么一来,他的好奇心可就起来了,忍不住一连问了“糖心儿”好几个问题。

    “你……怎么会有这玩意?这‘闷香’真是用死人肉和枯骨合成的药饵吗?你又是哪条道儿上的?”

    “糖心儿”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把能说的都告诉了他。

    “‘闷香’是下五门的玩意,我的‘闷香’,自然是门里传下来的。当然了,这东西的秘方,我得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死人肉和枯骨全是瞎掰,这东西要真这么恶心,我才不会碰它。至于我是干什么的,咱们是同行,‘锦线儿’你听说过吗……”

    还别说,“伸手来”真曾听父亲提到过一些,旧日贼行里曾享誉全国的风云人物。

    什么长江口海盗范巧林,东南巨盗“王胡子”,河北“燕子李三”、“赛狸猫”,津门吃“飞轮”(黑话,指轮船)的于黑,四川的“四大名山”,兰州“白老五“,苏杭“对买郑”……其中也包括沪海的“锦线儿”阿狗。

    当下,他不禁脱口而出。

    “你是南方人?怎么不在沪海混,串槽串到北地来了?我藏在房上的东西,就是你找着的吧?”

    虽然这次“糖心儿”没说话,只淡淡一笑了之。但那种不加掩饰的得意,却无疑说明了一切。

    “伸手来”瞪着两个大眼珠子,血就直往头上涌。

    他真没想到,自己跟‘玩主’对上的一仗,竟折在了同行手里!

    一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觉。促使他大加指责。

    “大姑娘!就是南北不合槽,我吃我的‘黑钱’,你吃你的‘锦线’。可咱们都是拜‘盗跖’的,也算半个自己人,你为什么帮着外人,断自家香火情分呢?‘盗亦有道’还讲不讲?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可不成想,这番逼问下,“糖心儿”没开口,那洪衍武倒是不满意地插嘴了。

    “我说,给你点颜色,你还就想开染坊了!盘道还没完了是吧?你还要分里外?我先问问,你的里外靠谱吗?这是我媳妇儿,不帮我,她还能帮你不成?那才真成胳膊肘朝外拐了……”

    “伸手来”听了就是一愣,不过他随后就想通了。

    是啊,“玩主”可不都是些飞扬跋扈,横行霸道的主儿嘛。

    这姑娘,人一漂亮就由不得自己了,被霸占也是难免。可惜了,这么好的人物,糟蹋了。

    如此,他回望“糖心儿”的一眼就充满了自作多情的怜悯。而他对那洪衍武的眼神也就没来由的愈加痛恨。

    这情绪可就太露骨了,洪衍武一下就看出“伸手来”的想法来了。

    他也一瞪眼,很不客气地继续损上了。

    “嘿嘿嘿,瞧你那小眼神,你琢磨什么呢?我可告诉你,我们是自由恋爱!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这话一说,被看破心思的“伸手来”,不可避免地脸烧了一下。

    因为他很快察觉,这话居然是真的。

    “糖心儿”虽然表面上对洪衍武又嗔怪了一声“讨厌”,可那神情透着轻松快乐、情意绵绵,绝无半分勉强。

    这让他很有点莫名其妙地郁闷,也颇有点失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

    心说了,‘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这话还真没错,在论的。

    这么水儿的大姑娘找什么主儿不行,非找个混这行的杂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这点没边儿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很快,他的心思就又转在另外未解的谜题之上。

    那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头上的?还有,当时屋里的闷香应该是现点燃的,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到了屋里?我来的时候,你们绝对在熟睡中,这我能确定……”

    可洪衍武却似乎没有“糖心儿”那么大度,也或许是对他恰才的一系列态度很不满意,并没有作出详细解答,只是很没有耐心地敷衍了几句。那话说得也相当不好听。

    “‘伸手来’,别以为你会偷就怎么样了?谁都有点自己的绝招。我就跟你说一句。你呀,就是败在你自己身上了,屡屡得手,贪得无厌。其实,你要只干一档子,我还真逮不着你。可你不知收敛也就完蛋了。我就劝你一句,有本事的人自傲是特性,但自傲不等于盲目自大,你要真觉着天老大你老二,不被人收拾才怪呢。拿我这兄弟来说,我就敢肯定,无论什么时候,你的一举一动丁点都瞒不过他。不信?忘了昨晚上你挨那鞋底子了,滋味不坏吧……”

    敢情昨晚上那一下还真是成心的。那时候他们就……

    想到这儿,“伸手来”挂不住脸了,他恼羞成怒地一下打断。

    “哟嗬,你还挺关心我呀。你还想教我怎么做人?扯淡!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别装大丫挺!”

    洪衍武对此倒似乎早有预料,不急不恼,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爱听,道理我也懒的说了。反正我也没义务教你做人。不过事儿已经出来了,收回去挽救都不可能。那好,咱们就来谈谈现实的事儿吧……”

    “伸手来”这么一听,就以为对方要凶相毕露地摊牌了。不但毫不畏惧,还放了狠话。

    “谈?谈能让你把我放了吗?甭废话,别来这套。反正落你手里了,爷们认栽,该怎么着这么着!不过我可提醒你。最好把事儿做绝了,千万别再给我机会……”

    可他偏偏没想到,洪衍武下面却给出了不同的答复。

    “话先别说这么肯定!你怎么就知道我怎么想的呢?真要动你,我还跟你这么客气干嘛。明说了吧,不但你,我连你哥哥、‘二头’和‘滚子’也没碰一根手指头……”

    “伸手来”神色就是一动。从内心讲,他当然期盼这是真的。但他觉得对方没理由这么慈悲,又怎能相信。

    “你们没动他们?我不信,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凡事都得占理,真正的流氓混蛋不混理。我就是再牛x,也不能不让别人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斥骂

    洪衍武随后侃侃而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咱们矛盾的起因,是我和‘二头’那点的恩怨,还有‘首都电影院’的地盘,对吧?”

    “先说第一件。那本是我跟‘二头’之间一报还一报的事儿。当初他想利用我,我就坑了他,然后他又阴了我一家伙。可他最后没能得逞,我也就没有再找他。这件事里,我真没想到会让‘大眼灯’、‘滚子’跟着这小子吃瓜络,让他们几个都混成这么惨。”

    “跟着再说第二件。其实我占电影院也是为了手底下兄弟们都能有口安稳饭吃,不用再提心吊胆每天上街行窃。说是不让任何‘佛爷’在电影院门口行窃,那也是为了保护大家伙儿的利益,维持好这份生计。我可没有想把别人都挤兑到没有活路。更没想到‘二头’他们刚在‘首都电影院’找着新营生,又被我们给挤了。其实要搁别人,愿意跟我们好好干的,完全可以收编。可偏偏‘二头’他心虚,只想躲着我,事儿才变成了这样。”

    “至于你,虽然偷了我不少钱。可也算你替朋友出头,事出有因。另外,出了事儿,你没自己跑了,还敢回来找我们,也算是条汉子。这一点值得佩服。更何况我的东西并没丢,再计较也就没必要了。”

    “总之呢,这些事我多少有点抱歉,对你们我也能体谅。所以我是这么想,与其大家互相敌视,自相残杀,倒不如化敌为友,握手言和。咱们没有本质上的深仇大恨,你们跟我干,我让大家都能有口饭吃,不就得了?”

    实事求是的说,这些话洪衍武说的有理有节,相当大度。如果“伸手来”能借此下台阶,对双方都是一件挺好的事。

    只可惜“伸手来”在社会上泡得时间太久。他过去的经历又比较坎坷,对“玩主”的成见早根深蒂固,心里只把洪衍武的话全当成了阴谋诡计,完全没听进去。

    “话说得挺漂亮!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出气,话就冒出来了,只可惜,还没有人找你要饭吃。说白了,你,我信不过!你们这号人,向来不管不顾、眼里没谁,见谁欺负谁,怎么还能发善心呢?我看关键是你也惜命。是不是怕爷们给你们家添把火呀!怂了就直说,别他妈充好人!”

    面对“伸手来”的嘲讽,洪衍武只是冷冷一笑,很有点看不上眼的意思。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这人不识时务。是,我相信报应,也承认得失都是暂时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都有大轮回。依你的道行,高来高去,放把火都行!可你也就到这儿了!还能怎么样呢?真干出这样的事儿来,烧不死我,你就是把自己个和你的亲人朋友往死路上逼。再说了,你放火肯定牵连别人家,你心里就过意得去?千万别说我占便宜卖乖,我比你有资本,更不会被拍唬。我不弄你,是真的不想弄你,为的是大家和和气气都有好日子过,可不是弄不了你……”

    “伸手来”照旧固执己见地叫板。

    “切!打三巴掌揉三揉,小孩过家家呢?姓洪的,你说这么多想干什么?我看你没憋好屁,八成看上爷的手艺,想让咱傻乎乎地给你卖命吧!我跟你说,爷不是奴才命,你这是痴心妄想……”

    洪衍武此时倒是真笑了。

    “你还真是自视够高的。我看上你的手艺?吃佛供?你自己掂量掂量,我的那点家当,让你去偷别人家去,你得偷多少日子?你就一准儿偷得来吗?我金盆洗手之后,现在安安稳稳享受富贵,我有病,才会再趟浑水去。还有,我带着一百多号人一起挣饭吃,要是靠你那两只手,养得活他们吗?”

    “再退一步,别的不说,你自己就心甘情愿这么混下去,当一辈子贼?你乐意,“大眼灯”、“二头”和“滚子”呢?他们都乐意?”

    “是,你或许觉得你手艺高超,在社会上自由自在挺好。可有一点你得记住,玩悬的谁也保不住失手。你想想,就是你能偷一笔巨款,你不收手,敢留手里面么?不,你怕出事,就只能大手大脚糟蹋了,然后再去偷。所以说,这一行没前景,不划算。你真这么下去,就注定是苦命,穷命,就是不枪毙,干到死也是白忙活。”

    “可你再看看我们的人就不一样了。跟我干,和过去在社会上混不一样,旱涝保收是第一位的。谁挣多少,也明明白白,都是有据可循。就连出了事儿,罪过也不大,最多进去蹲几天,还有安家费。琢磨琢磨,比当贼可强多了吧……”

    这些话“伸手来”倒真有点触动了,只是最后还是摇头。

    “你嘴是好使,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不是让我们给你干,你好从我们身上刮油?想都别想!你要真仗义,干脆这么着。一,别讲什么条件把我们都放了。二,今后得容我们在‘首都电影院’门口倒票。否则,你就是来假招子。”

    洪衍武沉吟了一下,很认真地做了最后的说服尝试。

    “你这话太没道理!确实,我是掌灶的,拿得是头份儿,比谁都多。可我心不亏,吃肉也不怕咯牙。因为跟我干的人,比他们自己单干都划算。‘二头’他们当初的收入你知道不知道?我手底下挣得最少的新手,一个月也得百十来块。能看一摊儿的主儿,每月是两千多。靠你们自己,能奔出这个数?

    “另外,咱们之间可不是谁求着谁。既不是你求我,也不是我求你。你愿意跟我干,就在我的锅里拿一份口粮。不愿意,有的是别人愿意跟我搭伙吃饭。至于你说让我不讲条件放了你们。你还要在我门口跟我做一样的买卖。对不起,绝不可能。”

    “为什么?一,你们干出的这件事儿。差点砸了我们的招牌,怎么也得有个说法。否则明天就会有别人有样学样,踩乎到我头上,这会影响我们所有人的利益。明告诉你,西单新把子‘小雷子’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他被你们戏弄过,是坚持要废了你们的。是我说情,许了他两千块补偿,才饶了你们。所以肉刑可免,罚款难逃。你们得掏四千。要么给我干,用收入的一部分扣除抵债,要么就掏出现钱来,我就放了你们。”

    “二,同样的道理,我绝不能允许别人在‘首都电影院’门口单干。因为那样会彼此拆台,票钱就卖不上价了。咱们谁也甭想多挣钱。何况这块地盘,我们还得给西单的‘把子’上贡呢。我交的份子钱,凭什么你们坐享其成……”

    “伸手来”真是执迷不悟,心思非往窄胡同里钻。竟然仰天大笑。

    “看看,说心里话了吧。换汤不换药!四千块?耍什么花活?我就知道是流氓就是流氓,无利不起早……”

    可就在他还想要继续大加嘲讽之时,却没想到“糖心儿”忍不住发作了。

    “谁也不欠你的。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啊?还真拿上糖了!地球离了谁都转,离了你不行啊?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谁拿你呛锅啊?”

    “糖心儿”可是早就心疼洪衍武,心里来气了。

    虽然她平日眉目温柔,可这时候那小脸一寒,眇目一瞪,脾气也够硬朗的。就跟训三孙子似的毫不客气。

    “明说了吧,为什么这么劝你,是因为咱们都是过得不如意的人,也都是走错了路的人。越是咱们这样的人,就越应该有一次重新选择生活的机会。何况用小武的话说,咱们之间掐,那叫弱弱相残。犯不上,也犯不着。这只能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看笑话。可你怎么就不懂道理呢?”

    “是!这社会上乱,咱们又是这个烂圈子里的,见谁信谁那是傻子。可你也不能一杆子把船打翻,不加分辨就认定所有人都是敌人,都是坏人。连别人正常的要求也当成是算计。你这叫哀莫大于心死,本质上其实是个没出息,不敢相信别人的懦夫。告诉你,命运可以不幸,社会可以不公正,但是我们的心,不能死。真正的男人,就是不管遇到什么逆境和挫折,栽了多大的跟头,心绝不能死。”

    “伸手来”这一刻很震惊也很尴尬,更多的是猝不及防和无所适从,一下就被骂傻了。

    但“糖心儿”身为一个女人,所呈现出的威凛和那当头棒喝一样的话语,也确实够有份量的,让他不由自主地追问。

    “心?什……什么心?……什么意思?”

    “好好的,正常的生活!”

    “糖心儿”不快地白了“伸手来”一眼。那意思,怎么连这都没听懂。

    还别说,这世上就是有一物降一物。

    大概“伸手来”和洪衍武是天生八字不合,一看他就冒火。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可换了“糖心儿”,虽然话更难听,但“伸手来”就是生不起气来。那一字一句如穿云破雾一样地直奔心里。

    说真的,打小到大,他还从没有见过,有这么美丽的女人会为自己的事儿起急。

    就觉得这大姑娘连发火也那么好看,不但被骂得服服帖帖,没了火性,嘴头子也有点软了。

    “那……那什么……你别急,容我再好好想想……”

    “随便想,千万别勉强。也不妨再告诉你两件事,免得你真答应了又后悔。一,哪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电影院已经没你们的地儿了。况且你们也把其他人都得罪狠了,有你们在,只能是裹乱。所以你们今后要想留下,都得跟着我混,到时候可别觉得听女人的指派掉面子。二,‘大眼灯’,他们早就答应我们的条件了。一会儿他们几个就过来找你。你就是不干,也不差你一人。”

    “糖心儿”可正在气头上,还有点意犹未尽,索性说痛快了算。

    “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太拧!我就送你一句话,痛快点儿,愿意干就干,不爱干就滚蛋。你自己掂量掂量吧,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我们犯不着把你当孩子哄。还别拿好心当成驴肝肺!让着你,真以为我们都是好脾气?我看,你就是一个没睡醒!”

    “……那……那行吧,我干!”

    嘿,真没想到!

    洪衍武费了半天吐沫星子,竟不如“糖心儿”一顿臭骂来的有效!

    “伸手来”居然真答应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咯硬

    苦恼这玩意,谁也摆脱不了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冒出来,多得犹如天上飞的麻雀,随眼可见,四处乱窜。

    况且这东西附在人身上,很多时候,也都是是人自找的。

    就比如洪衍武,在收编“伸手来”、“大眼灯”、“二头”和“滚子”这件事上,他就有那么点考虑不周,才会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要说洪衍武的本意,原是吸取了当初占北城时,连累让“老瘪”弟弟“老憨”无辜受伤的教训。不想再出现这种让自己良心难安的遗憾,才会采用相对柔和的方式休止干戈。

    他觉得这样以德服人,既能从根上消除隐患和对立,又能把冤家对头收为己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同时还有一个情况是,他和“糖心儿”去滨城这么久,一直都是“刺儿梅”一个人看着“出国人员服务部”。

    他们俩是玩儿痛快了,人家可累得够呛,在京城一直给他们挣钱呢。

    这事怎么想都挺不落忍的。所以论理,他们一回来,这就该让人家松快几天了。

    可这样也有点不好,洪衍武他心疼媳妇。

    所以综合考虑,他也就自然而然想到,干脆把这四个主儿交给她们俩使唤得了。

    当然,这四个人的“工资”是全由他来负担的,并不损害“刺儿梅”的利益。这一点,也让“刺儿梅”相当满意。

    而事实上,洪衍武雇请“伸手来”、“大眼灯”、“二头”和“滚子”确实挺划算。

    因为他们不光会偷,在倒票上可都是有用的人才。

    “二头”在具体操作的步骤上很有天份和创造性,能提不少好建议,还是个挺能打的主儿。

    有了他参谋和“护托”,“糖心儿”和“刺儿梅”在外面出货收钱,可就安全、方便多了。

    “大眼灯”呢,是著名的“扫雷专家”。眼力老道,在人群里找“雷子”一看一准儿,观察顾客穷富,也一眼分明。

    “伸手来”则颇有表演天份,装**,装知识份子,演什么像什么,嘴皮子又好使。老少男女几乎通吃,呲活儿一绝。

    “滚子”虽然年纪小,可也有股子机灵劲。跟着大伙儿学什么都快,即便不精,但谁不在,他也能撑上一段时间。算是个多面替补队员。

    他还特有眼力劲儿,不怕琐碎和辛苦,就是平时买汽水、买烟,传个话、递个消息也挺有用的。

    说真的,自从有了这四个得力帮手。“糖心儿”和“刺儿梅”一下就觉得轻松了许多,她们管的这一摊儿,也干得越来越有声有色。

    也就半个月的工夫,他们挣的钱都赶上过去一个半月的了。

    而且由于人马不合槽,无论是“小雷子”、“小媳妇儿”,还是这四个人,彼此都觉得挺自在。没人闹情绪,一片和平景象,省了不少事端。

    总而言之,洪衍武知人善用,以上这些方面统统都是好事儿,确实达到了他的初衷。

    可是,生活就是不能让你完全如意了。事实证明,太过理想和完美的谋划是不存在的。什么事儿,也总得有点毛病让人咯硬着。

    洪衍武很快就发现一个颇为意外的情况。

    和无比珍惜这种新生活,死心塌地卖力干活的“大眼灯”、“二头”和“滚子”不同。

    “伸手来”这小子似乎别有居心,他“归顺”的动机可能没那么单纯。

    因为每次当洪衍武去找“糖心儿”,总能看见这小子苍蝇似的地围着“糖心儿”转悠,就跟饿极了的人盯着羊肉包子似的。

    虽然一见他就会马上知趣地躲开,但那眼神却不由自主透出一股子不安分的弯弯绕儿来。

    都说女人有第六感,其实男人也不完全是神经迟钝。

    这种情况,再结合着“伸手来”当初态度的骤然大逆转,洪衍武可就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但这时候他还没有确凿的把握,何况其他人都正在空前高昂的兴头上。他总不能因为这点征兆就破坏这大好的团结气氛。那样会冷了所有人的心。

    于是他就私下里跟“糖心儿”提了两句,想给她打打预防针。

    但没想到“糖心儿”竟笑他瞎吃醋。

    她说“伸手来”只是好奇心重。总缠着她问“闷香”的秘方。另外就是跟她切磋一下窃术窍门罢了。

    那小子对她门儿里的东西,着实佩服得很呢。可像‘闷香’这样要紧的东西她不能传,就是急死他也没用。

    说这些话的时候,“糖心儿”很有点沾沾自喜的自豪。

    这么一来,洪衍武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他甚至还存着点侥幸,以为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或许真的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

    但是,后面的事儿很快就证明了他一开始的判断没错。

    因为没多久,洪衍武就又发现,“伸手来”在面对他的时候,竟显示出一种冷淡和敌意来,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后来他才知道,敢情“糖心儿”还是挺在乎他的感受的,上次他们的对话,口中说是没什么。可之后也刻意保持了和“伸手来”的距离。再不怎么和他接触、说笑了。

    所以“伸手来”这小子,分明就是察觉到“糖心儿”的疏远,才会迁怒与他。

    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最明显的还有十一月初发“工资”的那天。

    由于这个月不光“出国人员服务部”干得不错,十九家影院又是一个满堂彩。

    再加上洪家当月又有添丁进口的喜事临门10月29日,洪衍武的第二个侄子洪镒,按照历史原有轨迹,落生于天坛医院了。

    于是洪衍武就“普天同庆”大方了一把。宣布无论十九家影院的兄弟们还是“出国人员服务部”的四个人,所有人当月双薪。

    有这种从天降的大好事,那当然欢声雷动。

    不但各家影院背后都称赞洪爷仁义,“大眼灯”他们几个也都份外念洪衍武的好。

    要知道,洪衍武从下月起才开始扣他们的钱。而他们不过干了半个月,每个人平均下来,竟拿了有二百块。

    这份儿收成,别说比他们当下自己混强多了,就去比过去的日子也美。

    更关键的是,说明了洪衍武绝对没骗他们,并不是为了那四千块赔偿,就要把他们当牲口白使唤。

    所以“大眼灯”就做主,由他们四个人出钱。请洪衍武、陈力泉、“糖心儿”和“刺儿梅”搓了一段涮羊肉,借此表达感谢之情。

    本来这事儿挺好。但恰恰就是这顿饭,“伸手来”在席间竟对洪衍武屡次招惹挑衅。他的态度便愈加清晰得如日当空了!

    不用说,男人在酒桌上,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敬酒。

    而这种场合,又是大家搭伙以来的第一顿饭,彼此都得表达出诚意来。所以与情与理,洪衍武都不好拒绝。

    “伸手来”恰恰抓住了这一点,把敬酒当成了进攻的武器。表面对洪衍武极为热情,可背地里打的主意就是想把他灌趴下出丑。

    只是这个阴谋很轻易就破产了。

    因为先不说洪衍武身体素质好,本身就能喝不少。酒桌上还有最善饮的陈力泉呢。

    泉子最知道洪衍武的酒量,还能让他吃亏吗?

    见“伸手来”有点过分,陈力泉就反攻为守,也照方抓药地回敬“伸手来”。这样没几轮儿,就灌得这小子两眼都发直了。

    此时“大眼灯”他们也都看出不对,帮着说软乎话打圆场,这事儿才过去。

    可这还没完,就在大家喝完酒出门的时候。“伸手来”这小子恃技逞能,竟然用窃术惯技凑过来摸洪衍武的腰包。

    而这一次,饶是“伸手来”的“清手活儿”已达化境,也空前碰了个硬钉子。手还没摸到位置,就被洪衍武身边的陈力泉察觉,一把抓住腕子了。

    这时这小子这才明白洪衍武在劝降他时,说的可不是假话。

    有陈力泉在,他的一举一动真的都瞒不过去!

    这让他既吃惊,又大感受挫!一下子意识到,如果当初有这位爷在“首都电影院”门口,他还真占不着便宜,弄不好早就“折”了。

    但同样的,陈力泉和洪衍武也无法小觑了“伸手来”。

    因为这家伙竟然会“缩骨术”。

    “伸手来”被抓住后,须臾之间,他也不知怎么活动了下腕子,手就跟滑溜溜的蛇似的,“嗖”地一下从陈力泉的掌握中甩出去了。

    这对拿人百无一失的陈力泉,同样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他们俩也不由心下一惊,觉得要真想逮这小子,也实在不容易。

    没得说,这件事儿又让大家都挺尴尬。

    还好这次由“糖心儿”做了好人,打了圆场。

    而在“大眼灯”主动替“伸手来”表达过歉意后,便又把这当成一次不太合适的玩笑揭过去了。

    但表面上虽然过去了,可必须得说,各人心里其实都够别扭、扫兴的。

    “大眼灯”回去之后,关起门来好好教训了一顿“伸手来”不提。就是没真正吃亏的洪衍武,晚上躺床上也没睡好。

    因为虽说今儿一点没让“伸手来”得着便宜。可自己媳妇身边儿,明显有了一个心怀叵测的情敌!这谁能踏实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因为心软,竟引狼入室,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儿,埋下了一颗雷。

    连肠子都悔清了有没有?

    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有没有?

    恨不得挖了自己一双狗眼有没有?

    这是自作孽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保卫爱情

    洪衍武琢磨来琢磨去,很快就决定,他不能坐视不理,得采取行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倒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对“糖心儿”不信任。

    关键这种事儿有心算无心。老话怎么说的?不怕贼偷怕贼惦记啊。

    “伸手来”那小子可是顶高明的贼,偷的习惯是渗透在骨子里的。真要有个马失前蹄,他都没地儿哭去。这损失可不比几个钱儿,没法弥补啊。

    那要采取怎么样的行动呢?

    是剁了手,割了脚筋给丫扔井里去?

    还是找刚刚白拿了他六斤海参的张宝成帮个忙,给这小子抓进去。用点手段审出两件陈年旧案判他个几年?

    都不行!两种办法都太操蛋!

    他要真干出第一件事来,那不但是丧心病狂到家的标准罪犯,也是一个没脑子的莽夫。

    天网恢恢,用这种极端手段本身就是以身家性命冒险,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刨坑呢。像他这样千辛万苦想过正常日子的人,能有这么傻么?

    而第二种办法不但是主动送给张宝成一个把柄,也忒下作!真这么干了,连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说实话,他倒不是把自己道德水准拔的多高,就认死理,绝对不能这么干。

    但办事得分情况。为了什么?值不值得?

    也就是付出成本、风险和收益的关系。

    且不说事儿没到那份儿上呢,而且人家也没那么大罪过。

    道理是明摆着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真是好东西谁都想要,真是好姑娘谁都想泡。

    像“糖心儿”这么出色的丫头,以前这种事就不少,今后这种事儿,那肯定也免不了。

    他能为了这个,把所有人看上“糖心儿”的人都弄死吗?

    就是他能这么干,“糖心儿”又会怎么想?

    不现实!

    所以说保卫爱情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永远会出现。也绝不是靠简单粗暴,就能一劳永逸的事儿。

    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了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关键还是在于掌握正确的方法。

    至于洪衍武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如果概括到理论高度那就是以下三条。

    一,要始终对敌人保持足够的警惕性和敏感性。

    这一点他无疑是做到了。

    二,就是把各路情敌的招数和神秘感给揭露做穿。

    这是最关键的一条,若能掌握敌人的路数,又岂有不胜之理?

    三,在任何时间地点都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展示自己的胸襟。

    像恶意辱骂、诋毁对方,甚至连丁点的计较都不能出现,只能轻松、客观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否则那就等于自乱阵脚,去帮敌人的忙。

    其实他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因为归根结底,“糖心儿”早已经是他的人了,心拴在他身上呢。

    这点“伸手来”可比不了。如果这种情况要都能输了,那也无话可说,没得埋怨了。

    于是综上所述,定下思路。洪衍武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宝姨家,跟“糖心儿”谈了一次。

    这次他开门见山,直接断言。“‘伸手来’看上你了。他真对你有企图。”

    当然,这一次,“糖心儿”是毅然决然地照旧没信。

    洪衍武就把自己的依据和分析详细说了一遍。

    然后说,“你不觉得当初这小子答应跟咱们干就很可疑吗?我劝他半天都没用,结果你一骂他,他知道了今后跟着你,就两眼冒光地答应了。况且他和‘大眼灯’他们完全不一样,具体条件没问,要求一样儿没提,这正常吗?”

    “糖心儿”切了一声,还是没当回事。

    “那你怎么不说我的话特别有道理呢。我和他是同行,他不信你,信我,很正常。世上醍醐灌顶,幡然悔悟的事儿不是没有。再说,人家没提条件,那是知道了‘大眼灯’他们已经答应了,他还不得和别人一样啊?我看,你就是因为昨天吃饭的事儿生他气了。其实强子就是一个爱开玩笑,有点没轻没重的人。他还摸过‘大眼灯’的腰包呢。别计较了行吗……”

    强子?叫这么亲热,还把他说的跟任性孩子似的。我比他年纪小好不好!

    得,到此为止吧。再纠缠这个问题,恐怕就得落个疑神疑鬼和小心眼的评价了。

    强忍着醋意,洪衍武不得不跳过警示环节,去进行把敌人招数神秘感做穿的“大揭秘”步骤了。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故作轻松,就跟开玩笑似的。

    “你瞧,我的话,你还不信是不是?”

    “糖心儿”死活说不信。

    因为她的理由是他们身边的人,谁都知道她跟洪衍武的关系。在当时人们的道德观念里,别说朋友妻不可欺,就是抢陌生人对象,也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况“大眼灯”他们如今又靠洪衍武吃饭。“伸手来”真敢这么干,他又置“大眼灯”他们于何境地?

    这既不理智,也不“局气”。绝没有可能。

    洪衍武却借机将上一军。

    “你还别这么说,事情没有绝对的,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看那小子就是个不懂四六,不知所谓的家伙!是,他是挺在乎‘大眼灯’他们,可没准他还认为现在这种日子不自由,没以前的日子快活呢。你信不信,你要按照我的话去做,我绝对会让他露出狐狸尾巴。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糖心儿”眼睛一转。“你总不能让我去勾引他吧?”

    洪衍武特别坦然。“当然不会!我保证是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

    “糖心儿”沉吟了一阵。“那先说说看,你具体是怎么想的,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打赌……”

    一切铺垫到位,洪衍武开始侃侃而谈。

    “这小子年轻气盛,沉不住气。今天你去,他再见你,肯定会跟你打听我的情况,问我昨天送你回去,路上生没生他的气。这时候,我需要你漫不经心告诉他,说不用他担心什么,只要接着好好干就行。但你同时还要显得很不高兴,随口埋怨我几句,说说我小心眼什么的。”

    “糖心儿”忍不住插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就是小心眼。反正我这么说也不是撒谎……”

    “好,要的就是你现在这种态度,自然,效果更好。”

    “糖心儿”见洪衍武坏笑只觉得可气,立刻一个白眼,外加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当女人对男人下手泄愤的时候,如果不疼一定要装作疼。如果真疼,一定装作不疼。

    洪衍武通过和“糖心儿”相处,早已经理解其中的奥妙,便不动声色忍了一闸。

    随口还开了句玩笑。“大美女,生气可长皱纹啊。”

    然后才继续又说,“……这小子见你这种态度,那肯定就美坏了。所以从这天起,我就不去百货大楼找你了。你记住,无论谁跟你打听我,你都装着没好气,要是能再有点伤心的样子更好。没准第二天,‘伸手来’就打着让你散散心的旗号,试探着约你去公园,看电影,再顺水推舟请你吃饭。”

    “如果你要坚持不去,也没关系。他还会送你礼物,那小子好面子,出手肯定是挺贵重的东西。我估计是手表,首饰什么的,多半表面上就可以看得见的。你要是拒绝,他肯定就说,‘哎呀,不算什么,谁让我给你们造成误会了呢,就当我赔不是吧。你要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时我就需要你半推半就地收下来,最好还表示出一点喜爱的意思。然后过几天,你再装作很不舍地把戒指还他。说为这个,我跟你吵了一架。然后你就提醒他,说怕我去找他麻烦,让他千万小心点,最好躲一躲。”

    “这时,他就会装作大度地说无所谓,然后说你对象,也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也太没男人样儿了。而你,则要开始顺势谴责我。你要表示为对我很失望,为他很担心!到这份儿上,那小子绝对就会放心大胆开始说我坏话,从此明火执仗的趁虚而入,展开攻势追求你!你静观其变,一切就都清楚了……”

    “糖心儿”又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

    “你以为你是洪半仙呢?在这儿编电影还是写小说呢?你还能老对呀?咱走着瞧吧!”

    洪衍武点点头。“那咱们骑驴看唱本,到时候看!”

    可尽管胸有成竹,但后面演变的结果却实在出乎洪衍武意料之外。

    “伸手来”这兔崽子,居然没按他设想的路数出牌。事情完全没按照他设计的方向发展。

    这小子除了第二天确实跟“糖心儿”打听过他的态度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就连跟以前似的在“糖心儿”面前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都没有。

    接下来的好几天,几乎天天洪衍武被“糖心儿”嘲笑。

    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男子汉的气概,说他胡乱猜忌,说他没有气量,说他小肚鸡肠,说他疑神疑鬼,说他神经过敏……

    操,说得他都想拿脑袋撞墙了!

    没想到弄巧成拙,好不容易在“糖心儿”心目中建立的神机妙算的形象毁于一旦,变成无地自容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家暴

    可说实话,对这个问题,洪衍武也百思不得其解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伸手来”怎么这么就沉得住气呢?

    难道他走眼了,这小子居然是个游戏花丛的情场浪子,深藏不露的泡妞高手?

    那可坏了!因为这种根本性的判断错误是会要人命的!

    对方要是有经验,那肯定特虚伪。不但绝不会说他坏话,反倒会在“糖心儿”面前充好人,说他的好话。

    那对他在“糖心儿”心目中的形象破坏力就太大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洪衍武还真毛了。

    脑子紧急思考对策,思来想去,他决定只好借助现代设备,用松下rq-2106型录放机来揭露“伸手来”的真面目了。

    只是还有个问题,“伸手来”比猴儿都精,怎么才能不引起他的疑心,还能让他把心里话秃噜出来呢?

    他去主动找这小子肯定不行。那……实在不成,也就只能求“刺儿梅”帮个忙了。

    唉,欠一份儿人情到无所谓,关键是,这姐们儿肯定也得笑话他,男人宝贵的尊严啊,就快保不住了……

    还好,就在洪衍武勉为其难,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事情就有了转机。

    忽然之间,“伸手来”就开始行动了。

    而且是双管齐下,先是请“糖心儿”吃饭,然后在饭馆里就拿出来一个蓝宝石戒指,要送“糖心儿”。就连当时那台词说的都跟洪衍武预料的差不多。

    只是“糖心儿”却没按照洪衍武说的半推半就地收下,反而是坚决果断的拒绝了。

    这些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变化,不免让洪衍武感到眼花缭乱和措手不及的发懵。

    不过,很快他就把其中的缘故搞清楚了。

    敢情“伸手来”迟迟未动,其实是他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他竟然忽视了“大眼灯”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伸手来”可是“大眼灯”的弟弟啊,凭“大眼灯”那眼力,从上次不欢而散开始,肯定在一系列情况中,也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怕出事,私下必然对“伸手来”加以训斥、平日也会严加看管。要是放任那才叫不合理呢!

    而最近,“大眼灯”却不巧得了重感冒发烧了,正在家里休息呢。这才让这小子逮着了胡来的机会。

    至于“糖心儿”拒绝的理由和做法,却更让人哭笑不得。

    因为“糖心儿”觉得戒指这东西有着特殊意义,但她觉得或许“伸手来”自己并不知道,她怕收下来反倒让洪衍武造成一种误会。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被她坑“进去”的“申城隍”,恰好就是“伸手来”的仇人,要了他哥哥“大眼灯”的一只手呢。

    这两天,“伸手来”不知听谁说起这件事,也就把她当成了恩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糖心儿”认为这件礼物或许只是一种感激。并不能说明“伸手来”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洪衍武一时没辙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亲密队友竟然这么善于替别人考虑,对他却完全不配合。这基本上,也就毁掉了他揭穿“伸手来”面目的计划!

    但好在“伸手来”自己不弃不馁的执着,又帮了他大忙。

    没出几天,这小子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支派克金笔,几次三番非要送“糖心儿”不可。

    这玩意,对六七十年代的人们来说,那就是iphone啊。女孩子又总是对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一见倾心。

    不得不说,“伸手来”还真挺有心。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洪衍武估计“大眼灯”病也快好了。生怕“糖心儿”再次不坚定,就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按计划行事。

    他还故意说,“你不是直到现在还相信‘伸手来’对你没有企图吗?那你怕什么?我要真搞错了,今后我对你就再不说半个不字!”

    事实证明,只要有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好东西吊在前面诱惑着,人的积极性可就不一样了。

    这么一来,“糖心儿”就再无犹豫了,甚至斩钉截铁地宣告,“好,你记住今天的话,我一定要让你彻底认输!”

    然后她就心无旁骛地发挥出了全部的表演热情。

    再之后,就是有一天,“糖心儿”突如其来地对洪衍武“家暴”了一次。

    那天下午,洪衍武自己去宝姨家等“糖心儿”回来,像往常一样,无聊地躺在床上听着歌儿,渐渐地睡着了。

    等“糖心儿”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大爷似的睡得正美,却控制不住地气恼。

    她抬腿就上了床,一屁股就坐在洪衍武肚子上了。只听一声惨呼,硬生生把他给砸醒了。

    可这还不算完呢,跟着连抓带挠,连掐带打。她就跟严咏春附体似的,一连气儿地狠了洪衍武至少二百来下。

    抓得他瞠目结舌,挠得他莫名其妙,掐得他狼狈不堪,打得他伤痕累累!

    可洪衍武连句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因为“糖心儿”的表情实在太过恐怖!

    一直等她打到自己累了、手酸了,他才敢问怎么回事?

    “糖心儿”仍旧面有余怒地直挺挺地坐在他肚子上。第一句话就是,“你跟户强是不是合计好了消遣我呢?他怎么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啊!”

    洪衍武这才明白过来,“伸手来”已经完全暴露了,这是“糖心儿”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他立刻就乐了。哎呀,这滋味,他真想捶着床好好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我就说嘛,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丑恶势力隐藏的再深,我们也可以轻易剥下他们伪装的外衣。你现在明白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要不是我眼下留情,那臭小子连伪装的裤衩儿也穿不住……“

    可人的自尊和自信是不能来回伤害的。

    在事实面前,虽然又证明了洪衍武的料事如神、英明神武。但“糖心儿”于愠怒失望中,却如一朵花般惨淡,如一杯酒般黯然。

    “你还笑,别瞎逗了。现在怎么办呀,我虽然当场就明明白白拒绝他了,可金笔他也没收。跟我没完没了的。今后得多尴尬?弄成这样,你高兴?”

    眼见“糖心儿”又两眼冒火了。洪衍武心头猛然浮现了一句话。

    幸福的人儿啊,请低调。省的痛苦的人儿哟,受煎熬。

    刚吃过苦头的他,此时可不敢再刺激“糖心儿”了。赶紧安慰。

    “你别急啊。这又不是你的错。纯是那小子自作自受。放心,善后的事儿我早想好了,不会让你为难的。从明儿起,我出面把你们的活儿彻底分开。今后让‘刺儿梅’带着‘大眼灯’和‘伸手来’就在‘服务部’门口负责收指标。你带着‘二头’和‘滚子’去买东西卖东西。这样彼此见不了面,还有什么尴尬的?那小子要懂事儿,也就该老实了。”

    但“糖心儿”听了,仍旧愁眉不展。

    洪衍武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放心,就又说,“你是不是怕他故意闹事儿,还缠着你?没事,我还有地儿安置他。十九家电影院呢,我大可以给他远远儿调开。可咱们先说好了,真做到这一步我也就仁至义尽了。他要再没结没完,还跟块大鼻涕似的黏黏糊糊,可就别怪我了。先礼后兵……”

    “别,别。这事儿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听出洪衍武话里带了锋芒,“糖心儿”赶紧劝阻。

    “户强的想法当然不对。我也早后悔自己没提早察觉。可他其实和我、和泉子一样,也是个孤儿,怪可怜的。他又是个固执的人,喜欢意气用事。万一真闹到最后一步,我这心里……”

    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

    “何况就算咱们不考虑他,‘大眼灯’他们又该怎么办呢?他们可没做错什么。我实在不想因为我,就毁了他们刚刚过上的平稳日子。要不,要不你就别管了,你要是相信我,就让我自己来妥善处理。咱们大事化小,行吗?”

    跟洪衍武在一起之后,“糖心儿”的心也是越来越软了。说这事儿的时候,她怕洪衍武多心,表情十分紧张。

    但这其实对洪衍武来说,却是件乐见其成的事儿。

    不仅因为女人越善良越值得人爱,也因为对生活充满希望和乐观的人,才有可能顾忌到他人。

    这至少说明“糖心儿”现在有了安全感,在和人相处之中,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防范和算计利用了。

    所以他当然得支持鼓励,便一口答应。

    “行,怎么不行。俗话说,娘子出马一个顶俩,家有贤妻夫无横祸。我很看好你哟,娘子,你心眼真好,让你受累了……”

    相声讲究“三分逗,七分捧”,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技巧,而且在跟姑娘谈恋爱的时候尤为适用。

    这句话,终于得以让“糖心儿”展颜一笑。

    “真的假的?不许骗人!你就这么信任我?这么大度?你就一点不怕我跟他……”

    “嘿,这话说的。我当然信你,而且还自信。我心目中的自己,有金盔金甲,有五彩祥云。‘伸手来’他游手好闲、胸无大志,只有匹夫之勇,但毫无正常的人的理智。能跟我比嘛。何况咱们俩都注定是两口子了。我怕个球!常言道,夫妻缘分天注定,死缠烂打没有用,朱丽叶爱的是罗密欧,王二姐离不开张庭秀,我的好媳妇儿啊,你可知道?真由美心里可只有一个杜丘……”

    洪衍武胡诹的段子,这次可是彻底把“糖心儿”逗得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因为由于十月底伟人访日归来。这不但正式拉开了两国在各方面的友好交流序幕。日方也送来了许多优秀的故事影片在国内放映。

    目前放映的正是《追捕》。在这部电影里,由高仓健和中野良子扮演男女主角就叫做杜丘和真由美。

    而他们俩昨天才刚看过这部电影。这个玩笑开得可谓恰逢其时。

    不过这样一来,洪衍武的肚子却也因坐在身上的“糖心儿”笑得花枝乱颤,而再次饱受压力。

    他赶紧求饶。“我谢谢你了,我的亲媳妇儿,先下去行吗?你不能老骑着我呀,太危险。万一我要是忍不住放个屁,把你震下去怎么办?”

    “你这破嘴,真讨厌!”

    “糖心儿”瞬间梅超风附体,这次两只手都用上“九阴白骨爪”了!

    可很快,两个人却又滚做了一团。

    少儿不宜,不提,不提……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赌约

    洪衍武真没想到,“糖心儿”还真说到做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所了解的情况是,没几天,“出国人员服务部”的工作分工,就按照他的想法,很顺利地实施了。

    而“伸手来”虽然情绪上相当萎靡,再见他也只有冷淡的态度。

    但预计中这小子多少该闹点情绪,或是表达些不满。甚至是不管不顾,故意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不痛快一场的情况一点没出现。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论理,“伸手来”好不容易春情泛滥了一回,还让他给搅了,以“伸手来”偏执的性子,绝不甘心才对啊?

    怎么居然老老实实服从了这种安排,竟似全盘接受现实了呢?

    “糖心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带着悬念苦忍了好几天。洪衍武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头一次主动询问“糖心儿”,跟她打听其中到底有什么内部。

    “糖心儿”趁势可就拿上糖了,把细长的头颈一昂,又黑又长的麻花辫儿一甩,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你不是天才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你洪大本事、洪半仙儿,也有不知道的事儿?”

    洪衍武赶紧伏低做小。

    “你别这么说啊。我算什么天才?我其实就是把别人用来学习和思考的时间,都用来吃卤煮了。”

    “你倒真谦虚。合着你那不是学问,就是一肚子猪杂碎呀?”

    这一句自嘲的玩笑话,可又把“糖心儿”给逗乐了。

    她也就不再瞒他,把事情经过由来好好跟他说了一遍……

    敢情从那一天“家暴”之后。“糖心儿”很快就找“伸手来”单独深谈了一次。

    她这次没绕弯,不但态度很坚决地把派克金笔还给了他,意思表达的也很清楚。

    那就是告诉“伸手来”,她的心里只有洪衍武。

    希望“伸手来”能悬崖勒马,别再琢磨不该惦记的事儿。否则她们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还会影响“大眼灯”、“二头”和“滚子”的生活。

    “伸手来”也确实真跟洪衍武预计的一样,死不悔改,纠缠个没完。

    声称“糖心儿”可以不喜欢他,东西也可以不收。但他喜欢谁,今后愿意再送谁东西,那是他自己的事儿,这谁也管不了。

    特别是当他听说了“服务部”门口要分工的事儿,更是放言,要这样他就不干了。索性今后公开追求“糖心儿”。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就那副油盐不进的顽固样儿。最后弄得“糖心儿”也没辙了。

    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她一咬牙,就提出要就此事跟“伸手来”打个赌。

    如果她赢了,“伸手来”就老老实实服从安排。今后远离她,不许再纠缠骚扰她,也不许跟洪衍武较劲。好好过他自己的日子。

    如果她输了,“服务部”分工,她就和“刺儿梅”调换,她来负责“服务部”门口收指标的事儿。

    这条件并不对称,“伸手来”一听,本来很有点犹豫。

    可“糖心儿”是谁?一用激将法,说男人应该怎么样怎么样,他就完蛋了。马上就改口问她怎么打这个赌。

    “糖心儿”说,“没别的,你不是自诩窃术天下无双嘛。咱们就用老本行决胜负。我今儿跟你去溜达一趟,咱们坐五站公共汽车,逛一逛再回来。你也不用动手,我来偷,我什么时候下手,只要你能看出来就行……”

    这话可太大了。

    “伸手来”当时就说,“‘糖心儿’,别呀,你这是瞧不起我啊。何况你也太吃亏了?要不这样,这个过程里,我给你三次出手机会,只要有一次我没看出来就算我输。”

    嘿,他还有点傲气,不愿占这个便宜!

    可这脾气也就更中了“糖心儿”的意了,她淡淡一笑。

    “你呀,记住你自己的话,真输了别反悔就行!只要能做到这一条,你就算个男人。”

    得,这么着,俩人就算赌约正式成立了。

    见目的达成,“糖心儿”心下悄然窃喜不止。

    可“伸手来”他也满有把握,觉着绝不会出纰漏呢。

    因为老实说,其实贼行里,女人的存在是一种很特殊的另类。

    理由很简单,女人感性比较强,而行窃依靠的是理智,容不得任何激情澎湃。

    玩技术活儿对女人来说,具有先天的弱势,这也是真正的女贼数目很少的缘故。

    因此通常来讲,真正的江湖里,女性总是充当幕后黑手的角色,让男人冲锋在前,很少亲自实施犯罪。

    另外,女贼如果长得漂亮,还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而这对行窃来说既是好事,同样也是坏事。

    好处是美女容易取得陌生人的信任,方便出入富贵权势者聚集的地方,对单独男性下手成功率非常之高。

    她们光凭“盘子”、“身条儿”,往往就能让目标五迷三道,放松警惕,忘了身上的钱包。那么后面的事儿也就轻而易举了。

    而坏处是在人多的环境里,美女的一举一动总有人关注,那么“捅炸了”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同时无论成功与否,暴露后,由于对方都会记得美女窃贼太多相貌细节,事后被抓的可能性,自然也比常人多了几分。

    所以正因为以上这些原因。也就注定了美女窃贼的特殊作案方式。

    那就是以骗为主,以窃为辅。

    像“锦线儿”这一门就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小玩意,而且多是迷惑人心智用的,麻醉人**用的迷药、闷香类。

    至于说到具体行窃手段,女贼的纤纤玉手可不能练得手指头一样长,那样破坏美感,也容易暴露。

    最适合她们的,恰恰就是“浑手活儿”。

    因为暗藏“青子”(黑话,刀片)的行窃方式既能防身,也很方便。开包断带,得手相当利索。这门功夫当然也比纯靠手指功夫的“清手活儿”难度低一些,更好练一些。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如此,女贼的行窃过程里,如果有心人观察。其实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很难掩藏行窃过程。特别是事后,非常容易为事主察觉到失窃。

    它远不如“清手活儿”隐蔽,能做到让事主一直懵懂无知,甚至直至用钱时候,事主往往还不知道钱是怎么丢的。

    反正总地来说吧,“糖心儿”这绝对是属于以几之短,来考验“伸手来”这个行家里手啊。

    “伸手来”又哪儿能不心下暗喜呢?他怎么也不相信,在窃术的领域里,“糖心儿”会有高于他的可能。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然不!“伸手来”完全小觑了“糖心儿”。

    因为就像女的不喝酒便罢,但只要喝那就很难让人招架一样。真能干上这行的女贼,绝对都是特别冷静、精于计算的女性。

    像“糖心儿”这样得了“阿狗姐”真传的,更属于佼佼者,作起案来极其沉着有序。

    完全可以推断,要有今日相对公平的高考机会,她在精密学科能取得的成就概率,应该远大于同一专业的男性。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心存轻视之心的“伸手来”,他就已经先输了一半了。

    很快,比赛开始。

    上了车后,“伸手来”别处也不看,他就盯着“糖心儿”那两只手,可说是全神贯注。

    为什么?那还用问吗?谁也不能用脚丫子偷钱包吧。

    “伸手来”就认准这一条了,省心省力。

    不过,他心里也同样感到挺困惑的。

    难道“糖心儿”真会当着他的面儿在车上动“青子”下个钱包?这事儿会有这么容易吗?

    可不是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偷东西呢?

    唉?不会是“糖心儿”已经是暗中青睐于他,又不好明确表示,才会借助这种方式下台阶呢吧……

    呸!要不说自作多情是一种病呢。

    嘿,这傻小子自己就犯了花痴,异想天开上了。

    反正吧,“伸手来”是做梦娶媳妇儿,越琢磨越高兴。他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身贯注地等着“糖心儿”出手。

    可仿佛是故意调皮,跟他捣乱似的。“糖心儿”是故意哪儿人多往哪儿挤,谁看着傻往谁边儿上靠,偏偏五站地把个“伸手来”眼珠子都瞪红了,她也没出手。

    下车的时候,“伸手来”就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是不敢下手,还是自己认输了呀?”

    “糖心儿”却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不才五站地么?咱们怎么说的?五站地再回去!你急什么急?”

    得,一句话,噎得“伸手来”直咽吐沫。

    “糖心儿”自己则去路边副食店买了串“糖葫芦”,然后站在马路牙子上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全然一副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样子。

    而吃完了“糖葫芦”,她也没急着回去,说既然出来了就买点东西。她就自顾自地走进了旁边的百货商店,逛了起来。

    本来“伸手来”还挺警惕,怕她借这个机会对商店里的顾客下手,或是“佛栏柜”(黑话,偷商品柜台)去。

    但只盯了一程,他就把心踹肚子里去了。

    因为“糖心儿”居然说她手冷,买了一双黄色的棉线手套,自己给戴上了。

    这戴着手套逛商店,还怎么拿“青子”出手啊?

    再高明的贼,让他戴着手套“下”钱包那也得坐蜡不是?

    就这样,“糖心儿”这副安心逛街的架势让“伸手来”大感身心放松,渐渐地就失去了警惕性。

    特别是当俩人逛完百货商店又去了旁边的“新华书店”,看着“糖心儿”慢慢悠悠地翻书的时候,“伸手来”竟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最后他甚至出门抽烟提神去了,只是从门口远远看着“糖心儿”在书店里选书、付款、交钱、出门。

    还好,买了两本书的“糖心儿”最后又买了一份报纸,总算结束了这场购物行动,和“伸手来”一起坐上了归程的公共汽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戏法儿

    最后一决胜负的时机,应该就是归程中的这五站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谁知“糖心儿”竟然还有点不走运,这趟车,乘客相当少,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

    而且车上正好有两个空座,“糖心儿”和“伸手来”他们也坐了个面对面。

    这回,面对“伸手来”火辣辣严盯紧防的目光,“糖心儿”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有点不自在了。

    想想也是,就是当今社会,搁哪个女孩子要被哪位男性,用这样执着的目光,目不转睛凝视十分钟,估计都会害臊起来。

    何况这都引得周围其他乘客瞩目,对他们发出了好奇的目光呢。

    反正“糖心儿”越来越不好意思,她就拿出买的那一张报纸模作样地看看,以作掩饰。

    可等她过了好一会儿,放低报纸再一看,“伸手来”居然还在直勾勾看着她。

    这下“糖心儿”终于忍不住了,只好脸红着凑近,去跟“伸手来”打商量。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人家都瞧着你呢。”

    没想到“伸手来”竟是那么厚皮厚脸,只笑了一笑,照样不为所动地死盯。

    其实他现在已经很安心了,看着“糖心儿”带着手套儿拿着报纸,并不相信还会闹出什么妖儿来。

    他这就是为了故意逗“糖心儿”脸红,光明正大好好欣赏一番“可餐”的秀色。

    这样一来,“糖心儿”没辙了,只有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甚至坐到第四站的时候,“糖心儿”明显忍受不了了,干脆就提前走到车门下了车。

    “伸手来”当然丝毫不肯放松地照旧死跟。

    而且一下了车,他就坏笑地问“糖心儿”。

    “你可什么也没干成!怎么样?要我说,干脆认输得了。就是再换辆车,可也就一站地的工夫了……”

    没想到这时候“糖心儿”居然睁大了双眼,对他说,“我都得手了啊,你已经输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说完她就拿出来“新华书店”刚买的两本小说。一本萧伯纳的《窈窕淑女》,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

    跟着还做了解释。

    “两本书我可就付了一本的钱呀,《窈窕淑女》是我买的,《白痴》是偷拿的,要不信,我有购书发票……”

    《窈窕淑女》?还……还《白痴》?

    怎么就跟骂人似的?她不会成心的吧?

    “伸手来”一口气堵胸口,差点没缓上来,随后就表示抗议了。

    “你这也算?不行。太投机取巧了,纯属耍花枪骗人呢!我不服!”

    哪儿知道“糖心儿”却笑了,“不服?早知道你不服!那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带着吃惊,“伸手来”马上低头看去。

    就见“糖心儿”的手虽然还带着手套,可手心里却有一根金灿灿闪着亮儿的派克金笔。

    嘿,这支笔实在有点眼熟!

    怎么?怎么像他头几天费尽心思弄来,想送给“糖心儿”的那支呢?

    刚动这个念头,“伸手来”就跟遭了雷劈似的,下意识去按自己的左胸!

    原来自从“糖心儿”把金笔还给了他,他就把这支笔插在自己上衣兜里了。这在当时是属于一种普遍的流行做法。那是表示自己颇有学识,属于文化人的意思。

    而现在,这支笔果然已经踪影皆无,竟到了人家的手里!

    可……可“糖心儿”带着手套,她又是怎么得手的呢?

    “伸手来”也不亏为“神佛”级人物,经验老道。脑子闪电般的急急一转,也就明白过来。

    “糖心儿”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定位了下手目标。

    然后在公共汽车上那一连串的可疑动作,再加上随后一系列的购物,买糖葫芦,买手套,买书,买报纸,弄得挺让人眼花缭乱,其实就是马三立的相声《逗你玩》呢!

    等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降低了警惕,就在最后俩人面对面对坐,他最得意的时候。她将计就计来欠身说话,然后特别自然,顺手把报纸往前一推一挑,也就得了手了。

    嘿,大意了!

    想到这儿,“伸手来”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锤了自己大腿一下,心里简直追悔莫及。

    说实话,利用报纸的手法虽然巧妙,却也不算多么稀奇。旧社会沪海有许多贼,都靠这一手“吃大划”(黑话,偷钢笔)。

    论理,他应该是能察觉的。要不是“糖心儿”耍花招……

    可他能怪人家吗?“锦线儿”贼明明擅长的作案方式就是这样啊。

    人家可不是徒有虚名,障眼法玩儿那叫一个出彩儿!就这份儿能针对人心的对症下药,那也是本事啊!

    唉,确实栽了!这只能怪他脑子太简单,先入为主就犯了轻敌的毛病……

    见“伸手来”瞪着眼前的金笔,面色青红不定,无话可说了。

    “糖心儿”得意地一笑,就主动把金笔又插回“伸手来”的上衣口袋了。

    跟着很轻快地说,“那就这样了。我既然赢了,咱们今后就按照约定好的办吧,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但她这一动,马上刺激得“伸手来”浑身就一热。他可是在舍不得这个倩影就在眼前消失。情急下就口不择言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我肯定比姓洪的对你好?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他才多大……”

    这些话可就有点唐突了,而且极其不讲理。

    “糖心儿”顿生不快,很严肃地板起脸来,义正言辞地说,“小武年纪是不大,可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他对自己,对朋友,对家庭,乃至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勇于承担责任,也能承担责任。是他让我活得安心、让我过得放心,正因为有他,我才可以相信别人,甚至相信你。而且,他说话算话……”

    就这些话,就像一个个耳光抽在“伸手来”的脸上,顿时让他臊得面红耳赤。

    好在“糖心儿”很会给别人面子,适可而止,到此便打住了。

    只是劝了一句,“你别再钻牛角尖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

    随后手拿垂在身前的辫梢向外一甩,就转身离去了。

    按理说,事儿到这儿应该就完了。

    但“糖心儿”的麻花辫子又长又黑,再配着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那一撂辫子的动作在“伸手来”的眼里就别提多么勾人魂魄了。

    这一瞬间,“伸手来”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就要炸裂了。

    他实在难以自控,觉得要不追上去就得死在当场,于是就又跑上前,完全不管不顾了。

    “不行!你别走!咱们说好了是三次!三次!我还有一次机会!咱们再比!”

    这话也是相当的胡搅蛮缠。原本三次是“糖心儿”的机会,这会儿竟变成他的了,完全就是不要脸,强行牵强附会,混淆概念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一点机会。

    “小武真没说错,你就是不懂四六!”

    “糖心儿”一转过身来,先是讥讽了一句,然后马上就给他展现了一个特别残酷的事实。

    “你还有什么机会呀?你早就输到家了!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糖心儿”一伸手,居然那根亮亮的派克金笔又到了她的手中!

    这回“伸手来”可真是傻眼了。

    他的脑子里全盘混乱,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可记得很清楚,“糖心儿”刚才把笔插回他的上衣兜里,很快就转身走了呀。

    然后就连碰都没碰过他一下。她也没拿报纸,手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最终,“伸手来”就这么眼瞅着“糖心儿”离去了。

    那真是“掬尽三江水,难洗一面羞”啊!

    这次他再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不仅丢尽了颜面,也是实打实地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打击到了。

    他这才觉得,其实自己才是少不更事,自讨没趣。明白了他自诩甚高,其实根本不算个什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贼行里还有太多他不懂的玩艺儿!强扭的瓜儿也并不甜!

    确实,无论什么时候,做人真的不能太自以为是,不能逞强,也不能勉强,否则就是个大笑话……

    随着“糖心儿”悠悠住口,整个折服“伸手来”的经过算是讲完了。

    这不由让洪衍武拍案称奇,高兴地连声叫好。

    他真没想到,“糖心儿”竟有如此的手段,就连“伸手来”在他最擅长的领域里都吃了瘪子。

    而他更高兴的是,“糖心儿”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那真是美得摇头晃脑了,直念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媳妇”。

    只是与此同时,他也在琢磨“糖心儿”留的这个包袱这最后一次,她到底是怎么把金笔偷到手的呢?

    于是,他就又不得不央告着“糖心儿”来解密。

    “糖心儿”大概也是说累了,懒得再逗他,喝了他献上来的一杯茶,直接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她说这行窃其实和变戏法儿差不多,属于相通行业。

    要点都是第一要手疾。第二技多不压身,绝不能重复使用一个技巧。第三一定要懂得伪装,绝不能下手前让别人知道你要干嘛。

    至于具体细节和方式倒是没直接说,而是她把一根钢笔插在洪衍武的上衣兜里,模仿当时的情景给洪衍武演示了一遍。

    这个过程还真没有什么复杂的,“糖心儿”就是把辫子弄到身前,然后简单的用手一撂,一个特勾魂的姿势后,跟着转身就走。

    然后?然后洪衍武一低头就吓了一跳,下巴几乎掉了下来……

    这个这个,他上衣兜的钢笔也没了!

    再一看“糖心儿”,已经转身回来了,正歪着头捋那长长的大辫子呢。

    只见那黑亮的麻花辫子上挂着的,正是他胸口的那根钢笔!

    不注意分辨,还以为是发卡呢。

    绝了!太绝了!原来,“糖心儿”的大辫子,竟然……竟然是作案工具!

    洪衍武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糖心儿”的发辫“无意识”地带走“伸手来”金笔的一幕。

    而且作为圈里人,他立刻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手的真正价值。

    最为称道的,那就是如果真用这个办法来作案,即使旁边有警察看见都没法抓,因为即便戏法穿帮了,失败了,被人察觉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人家大姑娘的辫子长么,若是一不留神挂上什么,那也绝不是稀奇的事情。

    该道歉的反而还是钢笔的主人呢。谁让你的东西挂住人家头发了呢?

    这时洪衍武再一抬头,忽然发现“糖心儿”正鼓着嘴呢,还似嗔似怨地瞪了他一眼,像是特别不满意。

    他诧异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这是没及时得到夸奖,不高兴了。

    “我的亲媳妇!你别怪我,我都看傻了!你这简直就是大师手笔啊!太给咱争面子了!我得崇拜你一辈子……”

    说完一个狼扑!他直接搂着“糖心儿”滚上了床。

    小蜜蜂采蜜喽!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去!管得着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财运挡不住

    1978年的11月,可以说是本年度政治气氛最浓重的一个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这个月里,国家高层召开会议,讨论议题,做出决定的频率达到了高峰。

    月初,时间跨度长达两个月的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京举行。

    报纸上对外公布的消息,这次会议将会决定彻底改变插队政策,将上山下乡纳入劳动就业的轨道,并通过了《国务院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若干问题的试行规定》。

    11月10日,共和国工作会议在京城召开。

    会议讨论了把下一步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问题。还讨论了“运动”中遗留的问题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两位和伟人争权的大佬因此正式落马,解放思想则成为了当前问题。

    11月14 日,经最高层批准,京城市委宣布:1976 年清明节,广大群众到**广场悼念总理,声讨“四人团伙”的活动是革命行动。对因此而受到迫害的人,一律平反,恢复名誉。

    11月18日,华夏通讯社报道,1976年因“**事件”而被捕的380人中,没有一个坏人。这些人现已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11月25 日,京城市委召开大学扩大招生工作会议,确定首都24所大学分别设立36所分校,扩大招生约1.6万名。

    11月29日《京城日报》报道:京城市委日前召开会议,具体研究贯彻最高层批转同意五大部委,部署全部摘掉老右分子帽子以及摘帽子后的安置、改正和有关政策的落实问题。

    以上这些国家大事,一件比一件影响重大,涉及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涉及到千家万户。

    因此一但有什么新消息传到社会上,受这些政策所影响的每一个人,生活的心气和精神面貌必然都开始发生全新的变化。

    或许是精神一震,充满希望。或许是更急不可耐,盼望后续政策落地。或许是还隐藏着一丝忧虑,暗暗考虑如何应对政策的演变。

    但更多还是喜笑颜开,欢欣鼓舞。人们对生活的态度越来越变得乐观和积极起来。

    当然,作为重生的过来人,洪衍武对这些新闻的关注程度远比当代人要少得多。

    由于在他的心里早已预知了结果,这些新闻对他完全没有悬念,他仅仅是看看报纸,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便好。

    他的精力完全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其实自打把“伸手来”这件唯一的烦恼解决之后,洪衍武的小日子里就没什么愁事儿了。

    当月,他除了时常和“糖心儿”在一起腻乎着,其余主要忙活的就是一些家务杂事了。

    比如给嫂子和洪镒搞点营养品,帮舅舅那边处理鸡蛋,再把从滨城带回来的海物分送一些给亲戚朋友。

    工作的事儿洪衍武也抽空问了一下。

    街道李主任可是个“热心人儿”,为了尽早看上电视,他比洪衍武自己还急呢。

    只是现有的工作,不是工作时间长就是离家太远,并不符合洪衍武的要求。也只能再等等看。

    不过这件事虽然一时没结果,可李主任又收了洪衍武两条烟,倒是就手把边大妈“副主任”里“副”字儿给去了。让毛远芳就此靠边儿站了。

    为这个,李主任在福儒里的居民口中竟然成了值得信任干部。人人交口称赞,让他自己也很意外。可见毛远芳有多么不得人心吧。

    至于在挣钱的事儿上,洪衍武认为一切都上了正轨,顺其自然就好,还真没怎么上心。

    可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钱真找到你头上的时候,连挡都挡不住。

    首先说电影市场,由于伟人十月底访日的原因,从十一月到十二月整整两个月里,有六部日本影片将集中在国内放映。

    而这些日本影片一经登上京城的银幕,立刻让京城的电影院门口,比平日更增加了数倍的热闹。

    不为别的,关键是依次放映的是《追捕》、《望乡》、《吟公主》、《金环蚀》、《狐狸的故事》和《故乡》。

    这排片顺序可是太牛了,头两部电影简直就像个最响亮二踢脚,一下就把国人刺激得嗷嗷直叫。

    毫无疑问,《追捕》是当时国内最缺少的商业娱乐片。

    警匪、追逐、爱情、脱逃、阴谋这些激动人心的元素一个不少,立刻牢牢抓住了国内观众的心。

    结果这部电影,不但使高仓健的硬汉形象一举凌驾于国内传统奶油小生的形象。留着披肩长发,穿着皮靴,外表清纯,内心如火的真由美,也成了国内男青年的第一代梦中情人。

    电影一经放映,大街小巷中,很快就能听见有人哼哼“啦呀啦”的电影主题曲了。“横路敬二”则变成了傻冒的新代名词。

    甚至没多久,只要有人有翻阅栏杆或是跳下台阶的举动,或是是学生跳高、跳远,几乎到处可闻拿人打镲的新词儿。

    “你跳啊,跳啊,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吗,唐塔不是也跳下去了……”

    至于《望乡》,这部影片也被译为《山打根8番妓院》。它其实在娱乐性方面并不高,而是一部揭露50年前,日本少女被贩卖到南洋为娼的辛酸史。

    但这对当时封闭的国人而言,通常的理解就是一部带颜色的电影。

    正因为如此,它在共和国引起的社会影响不仅远超《追捕》,甚至超过了它在本土放映的效果。可以说饱受争议,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人认为他对青少年的心灵有荼毒作用,建议封禁影片。最后导致相关部门不得不对影片的许多镜头,又做了剪辑处理才得以重新上映。

    这应该就是我国喜欢剪辑外来电影的习惯由来。

    但实际上更多的人骂归骂,同时却又抱有极大的“批判热情”,怀揣考验自我的“革命目的”,而欣然购票入场。

    这种心态,用一句相声里的台词儿就是,“我得看看到底有多腐化,多堕落!”

    于是乎一块钱不嫌多,两块钱乐意看,三块钱都心甘情愿,只要有票,有票!

    说真的,有这“双响炮”,京城的电影票房还从没这么火爆过,一票难求是常态。

    完全可以预见,这个月电影票方面又会是创造出一个收入的新高度。至少一月顶俩月,洪衍武到手的利润得按翻倍算。

    因此,尽管明知话剧《于无声处》11月16日在京公演,同样是个捞钱的机会。洪衍武却只出于本能地动了动念头,就直接放弃了。

    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钱多了他还发愁怎么花出去呢,白惹这个麻烦干嘛!

    其次再说说倒腾指标的买卖的事儿,同样也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而给洪衍武带来这个惊喜的人让他也比较意外,居然是“二头”。

    不得不说这小子在票务方面真的很有天份,他非常具有创造性的想象力,也善于动脑子。

    自从跟着“糖心儿”卖货以来,“二头”见所有的家电里,就数电视机买的最火。而且发觉现在根本就是有钱无货,他就自己琢磨上了。

    照他的想法,哪儿都能没电视机票,那生产电视机的工厂还能没有吗?

    于是他私下里就按自己的想法试巴了一下。

    当时,京城本土生产的电视机有两个品牌,一个是“牡丹”,一个就是“昆仑”。

    生产“昆仑”的是一家老厂,位于东城区北河沿大街77号,叫做“东风电视机厂。”距离王府井很近。

    “二头”打听到厂址之后,特意赶在下班时间连续跑了好几天,在门口跟工人们搭讪。

    等请吃请喝交了几个小哥们之后,没想到摸到手的情况,非常乐观。

    因为当时,市面上所有紧俏商品,就唯有发放电视机购买凭证是没有明确规定,全是由生产厂家与一些单位或个人的关系决定。

    当时比较普遍的现象是不同单位在公家的层面上以权谋私,彼此之间互通有无,用自己的产品来互相交换,美其名曰“为内部谋福利”。

    既然电视机厂有着如此的便利条件,自然不能免俗。

    从各位厂领导手里,随随便便批出去的电视机票,那简直多不胜数。根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事儿。

    另外,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肥水总得先浇了自己的田,才能匀给外人。

    那么电视机厂内部,他们自己的工人当然也会轮流分配到电视机票。

    由于各种渠道还厂的旧电视机或样品,也都会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内部分配。为此厂办还分门别类制作了许多种票子,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由于当时的分配方法比较僵硬死板,基本上是硬性一刀切,赶上什么是什么,一点不考虑人们的不同情况。

    比较尴尬的实际问题,是这些票往往并不那么符合工人们的心里要求。

    像有的人家里已经有电视了,却分到一张,等于没用。

    像有的人虽然家里没有,也想买电视,却还没攒够足够的钱。

    还有更多的人对到手的票种不满意。想买新的,来了张旧的。想买便宜的,来了张贵的。想买十二寸的,来了个九寸的。

    而遇到这些情况,工人们除了自己私下里调节一下,就只有继续等了。

    结果是许多人不得不把这些票子几乎无偿地转赠他人,多数是淹没在了亲友圈里。有不少票子,甚至就是白白地浪费了。

    洪衍武多么精明的主儿?响鼓不用重捶敲,这一听就动心了,他立刻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片还无人触及的蓝海。

    现在的问题关键,就是能弄到多少票。只要票够,那可比“出国人员服务部”里面的利,还要大呢。

第一百五十章 内部票

    不得不说,“二头”这次来,做的准备是特别的充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小子还怕只凭嘴,说服力不够,接下来马上用事实说话。居然拿出了好几张他自己收来的电视机票。

    结果这一下不但解释了洪衍武心中的疑问,同时又让他大大地喜出望外。

    因为二头收来的各色电视机票,代价平均下来不过三十块一张,但其中却有许多非本厂职工,永远想象不到的,实惠到家的票种。

    而这小子也对各种票种的内情调查得相当明白。

    具体说来,电视机厂的内部票共分为五种。

    一,新电视机票。

    这种票最多,每月都有额定数,视当月产量而定,大约能有二百张。谁分到可以到百货大楼,以全价直接提货。这种票蕴含的利润是最低的。

    二,出展回收样机。

    这种票指的是送往“四机部”参加各种展览会展出,或放在各大百货公司橱窗里的电视机,时间长了,就换新型号,旧样机就以半价内部供应。

    其实这种出展回收机是最划得来的,因为当初从仓库里提出去的,是质量最可靠的新品。

    据一个“东风电视机厂”装配车间的工人透露。

    他说一台电视机要想组装好,得有400多个分立元器件。

    像他们这样的流水线工人将元器件先后全部装上去以后,插上电源,其实并不是每个电视机都会亮,亮了也不一定都有图像。

    那些装完以后,一开就亮就有图像的电视机,日本人称它为“一次性直通”。

    在这一时期,日本最好的索尼电视机的“一次性通过率”也不到80%。我们国内没有一家能超过50%的。

    但这些送到百货公司和“四机部”的样机,恰恰就全是能达到这种条件的完美电视机。并且价格便宜,半价取货。

    只是这种票数目不多,每个月也就二十张罢了。

    三,检测修复样机。

    这指的是厂里的质检科,会对每个批次的电视机,进行随机抽样的数据检测,乃至破坏性物理实验的电视机。

    检测完毕,如有损坏,再经修复内部供应。

    这种也很划得来,因为送检的机器的质量一般都比较过硬。价钱也是半价,数目同样是二十张。

    四,学徒工实验装机。

    当年“东风电视机厂”新招收的工人,并不能直接上流水线,进厂得先学装配,因此每个月都会有这种给学徒工练手的机器,装成三四十台。

    那些机器的元器件差些,都是等级品,但内部供应,视质量情况只卖一百二到一百五一台,还是极为划算的。价钱相当于三折。

    五,顾客返修电视机。

    不得不说,当年电视机的质量还不够稳定,返修率也一直居高不下。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或许还记得。八十年代初期,电视最火热的时候,当年报纸上曾经登出过四幅漫画,用四部老电影的名字来讽刺电视机的质量问题。

    《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开机很久才亮。

    《多瑙河之波》图像扭动。

    《看不见的战线》只剩中间一条线。

    《今天我休息》黑屏。

    因此尽管当时退货换货的条件非常苛刻,甚至还谈不到“三包”政策,但也还是会有不少人,想方设法找到厂子退货、换货

    毕竟电视是这么贵的东西嘛,不能看谁干呀?求爷爷告奶奶,就是绕多少弯子,找邻居二姨他三舅姥姥的四外甥去,也不能让这么一大笔钱打水漂了。

    而换下来的机器,由厂子直属服务部修复后,转为内部供应。每个月大概十七八台左右。价格也是三折。

    其实说实话,真换过元件,也就没什么毛病了,用个十几年照样不是问题。

    总而言之综合看来,这里面的漏儿可太大了,那真是大有可为啊。

    特别是后四种的电视机,这里面的利润简直就是一座蕴含量太过丰富的金矿。

    要知道,洪衍武他们作为销售第一线,非常了解当时的社会现状,最知道民间对电视的需求是什么状态。

    几个月前的时候,大家去百货商店买电视还得选一选。

    搭上电视机的品牌也多,牡丹,昆仑,金星,福日,熊猫,飞跃,曙光。难免几个牌子之间,得比比价格、性能、外观吧。

    可很快这就成为旧皇历了。

    因为一方面,是电视节目越来越丰富。

    不但越来越多的老电影在电视屏幕上播放,还有了球类直播的体育节目。

    更关键的,是敬爱的领袖们能在电视上看见活动着的影子,这一切可比听话匣子转播过瘾多了。

    另一方面,也是人们有钱了。

    什么涨工资、私下的奖金制度放在一边不说。就那些越来越多的领导干部、高级知识分子获得平反,补发他们的工资就是一大主要购买力量。

    于是乎,在这两者合力之下,电视机热销也就是顺利成章的必然了。反正这么说吧,这一段时间以来,商场里能见到的现货越来越少。而什么东西越少,人们反倒还就越迫切地想要。

    不知不觉,人们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尽早能看上电视的心情完全占据了上风。

    往往许多没有票的人,不惜比官价多加一些钱,也要买到手。而好不容易有了票的人呢,去百货公司买货也是急茬的。

    那是生怕断货买不到,根本不敢怎么挑,什么牌子呀,磕了碰了都不在乎,只要是台电视机,有影就行。

    所以说,最后四种电视别看都有点毛病,可照这个行市弄到市面儿上,也不难按照原价卖掉,那可是翻着跟头打几个滚儿的暴利啊。

    这么着一想,洪衍武他就是不缺钱,可面对这么容易弄到手,又非常安全的金坨子,他要不伸手去拿,那不是犯傻吗?

    不干白不干,不拿白不拿啊!

    不过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洪衍武琢磨再三,冲“二头”笑了笑,索性开诚布公,直接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二头’咱们直说吧。这钱太好挣了,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你这主意也真高明,绝对的金点子,我都想不到这儿。可你自己怎么不干呢?你们哥儿四个要真自己弄,每个月捞个两三千块也是有的,比再我手底下强多了,何况你不是也一直想自己当‘把子’吗?有这种单戳一摊儿的机会怎么不干了?”

    “二头”似乎早有预料,连想都没想,没遮没掩,看着很实在地把心里话说了。

    “洪爷,现在不比当初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什么材料了。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将,不是帅啊。其实真坐上‘把子’的位子,要担着的事儿太多,表面是风光,是一片天,但本事不够,那就是受罪,还得连累手下兄弟们……”

    “唉,想当初我不就是狂妄自大,看高了自己,看低了别人。痴心妄想,才会落了这么个下场吗?把自己的兄弟都给混没了。不管您信不信吧。反正我还从没这么踏实过。如今能端一碗安稳饭,已经知足了。”

    “另外还有,想从这里面捞钱,也得够资本,不是一般人玩儿得转的。首先,能在这些票里挣多少,取决于手上的现钱。把票拿下来立刻就得买电视机,因为那些票子也是有期限的,即使弄来的票子再多。若不及时购买电视机,也会作废的。这得多少钱?小打小闹当然也行,可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其次,别看这么肥的好处,肯定只是昙花一现。时间一长,等人们脑子都转过来了。那些厂子里的人卖票肯定涨价,也绝对会有别人想掺和进来。我就占了个先机,没准儿明就见着对手了呢。凭我自己,我戳得住吗?可有您这棵大树,咱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那就不一样了……”

    别说,“二头”的理由,既合情又合理。还透着那么一股子有自知之明的洒脱劲儿,让洪衍武实在不能不刮目相看。

    心说了,这还真是个人才啊!

    再想想当初,他更是不由地感慨起来。

    “‘二头’,我还记得,上次你也是这么来找我,可咱们彼此算计,最后谁都没落下好。要说命运这东西其实有意思,没想到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来了。而且时过境迁,咱们现在还真在一块混了。过去的事儿现在再看,当初争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相信你的话,我希望这次,咱们能精诚合作,谁都能落个大实惠……”

    跟着洪衍武就给“二头”划出了物质奖励的条件。那就是把倒指标的买卖分二成份子给“二头”。这等于直接就给“二头”提拔到合伙人的位置上了。

    “二头”可没想到自己一分钱没出,就凭一个主意就能换得如此厚报。他反倒愣了,实在是有点不敢领受。

    洪衍武还以为他嫌少。

    “你别和‘刺儿梅’比,我是帮‘糖心儿’在还她的人情,那是她们姐们间的事儿。实话告诉你,倒指标的买卖,我自己在里面也就占四成,所以能力所限,就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二头”这才知道洪衍武误会了,也赶紧解释。

    “洪爷,我不是嫌少,是嫌多。您这可是动用资金好几万的大买卖啊,我真当不起,也没做过这个猛。而且……而且我有件比较特别的事儿想求您,您要是能答应,哪怕一点份子不给我,我也高兴……”

    洪衍武好奇了。

    “什么事儿?说!”

    可一声催促下,“二头”的面色却似乎有些为难,不过也就片刻沉吟,他就直截了当了。

    “就是强子的事儿。这小子是不懂事,我们都看出来了。您现在还能容他我们都挺知情,眼儿哥背后也教训他了。可我也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个轴脾气,备不住今后还……我就想,提前先跟您求个情。万一他真一根儿筋,哪天再干出什么混帐事儿来,您到时候能不能……能不能别伤了他。我只求您这个,其他怎么都行……眼儿哥……眼儿哥就这一个亲人了……”

    说到这儿,“二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一直小心翼翼看着洪衍武的脸色,很快就见到了严肃之色,这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可他还真是想错了。因为洪衍武不是生气,而是感慨。

    他一是没想到“二头”居然能这么“局气”。二也是感觉到,好人真的有好报。

    这明显是因为他没粗暴地处理“伸手来”这件事,人家知情,才愿意这么回报于他。否则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之后他才会故意又问。

    “‘二头’你想好了?你真愿意为了哥们儿义气,放弃真金白银?这可不是小数啊,那是论万算的钱数……”

    “二头”竟然真的爽快点头。

    “您甭说了。眼儿哥和滚子跟着我吃了这么久的苦,都没舍了我,他们就是我的亲人。这情分,值!我认头。”

    嘿,就冲这个,洪衍武也不得不在心里挑大拇指了。

    他面色和缓下来,由衷地赞叹。

    “行,是爷们!那我就答应你!不过咱可得说好了,前提是‘伸手来’他可不能伤人,这种事儿是彼此的。他就是再混,只要他不伤人,我就不伤他,咱们怎么都好说……”

    “二头”欣慰至极,立刻抱拳行了一礼。可他没想到洪衍武竟然还有下文。

    “可即使这样,我也占了你大便宜。对真心帮我的,我从不亏待人。干脆,你们几个欠下的那四千块从现在起就一笔勾销了。我再单给你百分之十的份子。你看行吗?”

    “二头”这才是真的吃惊了,他不相信地愣了半晌,随后立刻血气上涌,发自内心地躬身一躬。

    “洪爷,您是这个!还没有一个‘把子’能做到这份儿上。我能跟着您是我的福气!以后但凡有任何差遣,我绝无二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买与卖

    “二头”为洪衍武又成功开辟了一块新的“庄稼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的操持下,“东风电视机厂”的“业务”很快就上了正轨。

    也就一个星期,他们就顺利的弄到了五十来张内部票。

    当然,全是后四种的折扣内部票。

    这一点上,洪衍武和“二头”意见很统一,钱要用在刀刃上。

    于是一万多块扔了出去,换得了五十多台廉价电视进了“天桥剧场”的库房。

    可这“二头”还不满足呢,他的身心或许已经憋屈的太久了,一找着能发挥能量的地方,就无比迫切地希望尽快证明自己。

    他马上又跟洪衍武进言,说希望能拨给他一万块钱,让他带着“滚子”再去海淀区花园路2号的“京城电视机”厂碰碰运气。

    照他估计,“牡丹”和“昆仑”差不多,应该内部都是这种情况。

    可对这件事儿,“二头”自己说完也有点后悔,因为钱数太多了,他实在吃不准洪衍武对他能否达到如此的信任程度。

    但事实证明,才第二天洪衍武就把钱拿出来了。

    用他的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凭你‘二头’为哥们能舍自己的利,我就信得过你。何况就凭你这主意,也不止值这么点儿数啊,我怕什么!”

    于是,就这份气度和手笔,使得“二头”更为折服。

    有了心气儿,人办事就不一样了。

    到了海淀之后,“二头”和“滚子”还真是卖力气,俩人租了一个当地农民的房子住下。每天中午、下午下班时间都去“京城电视机厂”的宿舍门口蹲守。

    没几天又跑下来四十多台电视。

    等他们打电话通知洪衍武找两辆三轮车去拉货的时候,还让洪衍武多带上一万块呢,因为后面还有三十台呢。

    “二头”在电话里就兴奋地跟洪衍武说,他以后就扎这儿了。这比“东风厂”还好,厂子大,折扣的内部票得多一倍。

    洪衍武听了当然是很高兴了。

    可不光是为了这里的票子多,还因为“京城电视机厂”周围可是块鸟不拉屎的地方。由“二头”主动跑“牡丹”这一块呢,他自己就能在城里待着,带着“糖心儿”跑“昆仑”了。

    那肯定是省心省力,比海淀这个大农村强多了。万一京城里有些其他的事儿,他也能照应得过来。

    什么事儿,不用点透。人家能这么替他考虑,他也得对得起人家。

    洪衍武也挺够意思。把电视机一拉回去,他回头又叫人专门给“二头”和“滚子”,拉来了整整一车吃的、喝的、用的、盖的。

    至于娱乐方面倒是不用多操心,农家院其实比城里有意思,再说,不还有电视呢嘛。

    于是从此,“二头”和“滚子”就算是成了驻“京城电视机”厂的“专员”了。每个月他们至少得有俩礼拜泡在这里。

    其余时间嘛,只要办好了事儿全归他们自己安排,倒是满可以回城享受一下。

    电视机买的快,卖得速度也不含糊。

    别看十一月底天气已凉,可洪衍武他们,无论到京城的哪个旅馆或招待所,都能成功地让一些外地采购员激动的冒汗。

    那些人几乎全是一个样儿,弯腰顶着一脑门的汗珠,瞪着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瞅着桌子上播映着的电视机。

    在摆弄一番天线、旋转按钮后,只要银屏上的雪花,一降低到符合他们需求的程度。这些人就会操着各地口语方言开始划价,然后迫不及待地点票子,反倒像是怕洪衍武反悔似的。

    有几个爽快人甚至一买就是三台、五台。

    为什么?

    一是东西难搞,二是洪衍武卖的“便宜”啊。

    市面上五六百块国产黑白电视机,只卖四百八,谁还不抢着要啊?

    这些人可不知道,洪衍武占了他们多大的便宜。

    每台电视至少挣他们二百。而且就连提供的发票都是假的。

    这是因为当时发票都是汉字写的钱数,洪衍武可没办法把真发票给他们,也就只能刻个萝卜章来懵事了。

    实际上也就俩礼拜,还没到月底呢,刚到手的一百三十台内部处理电视就放了七成出去了。

    按这速度完全可以预计,以后收上来肯定没卖的块。

    更颇为让人意外的是,这甚至还让洪衍武手里的进口黑白电视机和彩电的价钱也上了一个台阶。

    因为人的思维惯性,就是喜欢以此类推。

    那些外地采购员认为既然洪衍武国产黑白电视机都这么“便宜”,其他的想必也贵不了。便顺理成章地放心解囊了。

    总之,这个月洪衍武所有进项里,若论赚钱速度最快,毫无疑问当属电视机的销售。

    不说别的,洪衍武他们在这买卖上一共只动用了八个人的人力,要不是这个月特殊,几乎等于十九家影院全月的收入了。这要还不算快,也就没有再快的了!

    至于剩下的不到四十台国产黑白电视也没留住。因为这次遇见这么大的实惠,手里又有超低价的真发票遮事儿,洪衍武也不好再阻止内部人员享受这种福利了。

    像“糖心儿”叫上“刺儿梅”,一人先挑走了一台电视机,一字儿没掏,回去白看。

    而“大眼灯”他们,乃至洪衍武手底下分管十九个影院的“分舵舵主”们,每个人也都按原价抱回去一台。

    关键还有人得瑟呢。

    像这么划算又紧俏的东西,“刺儿梅”几乎刚弄到手,“小地主”就在外面走了风声。

    虽然“刺儿梅”保密工作一直进行着,“小地主”具体也不知道“刺儿梅”他们是怎么弄的手的。可他们手里这批电视机能比商场里便宜一半他是知道的。

    结果有了这么一宣扬,“小雷子”、“八叉”、“钉子”、“瑶子”、“小酸枣”、“大老屁”这些有了些交情的“把子”,可就闻着味儿挨个都来了。

    都是爷们,也都是场面上的主儿,必得周全面子。还能好意思挣他们的钱吗?

    得,又原价折出去六台。

    特别是“小雷子”,他对自己“大哥”还真好。居然不怕烧包惹来麻烦,特意还给“老鬼”买了台彩电看。这又让洪衍武少挣一笔。

    可到这儿还没完呢。别人都得着实惠了。洪衍武总不能忘了自己家里吧?

    他也就用张一百五“学徒机”发票当掩护,弄回家去一台二百八的“展品机”。

    家里人当然是相当满意,父母、哥嫂、妹妹、侄子无不夸他办了件漂亮事儿。

    可这种熨帖也有连锁的后遗症,那就是他家里,一时就成了全院儿的电影院了。

    甭管是边大爷、边大妈,还是老丁两口子带着“铃儿”,又或是老苏和苏绣,一连几天,晚上兹要有好节目,都主动奔洪家串门来。

    他们对这种家电还都只有个耳闻,能亲眼感受一下电视的乐趣,就别提多惊讶,多兴奋了。

    头一次播映,就让老丁瞪大了眼珠子。

    “唉……出来了出来了……真出来了!”

    丁婶儿也是砸嘴,不住口地夸。

    “瞧瞧,多清楚。除了雪花多点,人影小点,不比看电影差……”

    边大妈关心的是别的方面。

    “蕴琳,你说多少钱买的?一百六十块钱?……虽然比外面倒是便宜……可买肉,也够吃好几年的呢。你们也真舍得?”

    没等王蕴琳回应,边大爷倒数落上老伴儿了。

    “去去去,你还民革委的大主任呢,就知道吃肉啊?懂不懂,咱能看上这,就算是提前进入现代化了。这钱值!”

    陈力泉忍不住搭上话茬。

    “边大爷,其实还差点呢,电视可有彩色的,现在卖小两千呢。不过您放心,咱就先凑合看看黑白的,过两年再换”

    洪衍争听了一撇嘴。

    “拉倒吧你,泉子!彩电?还两千?这么贵重的东西说换就换?咱小老百姓没那么高要求,就黑白的吧。要省着点使,我看这辈子也就是它了……”

    苏绣自从用上了录放机,就已经经过洪衍武的充分洗脑了。她又是个嘴闭不上的丫头,这时来声援陈力泉了。

    “大哥,您也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泉子哥说的更有道理。时代是发展的么。别说黑白早晚换成带色的。人家外国人家里,还趁两台呢。”

    老苏见闺女插口,最后也掺和进来了。

    “臭丫头,你就吹吧你,外国人要两台干嘛呀,一只眼睛看一台?他烧包啊……”

    “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让苏绣不好意思地撅起了嘴。

    就这样,洪家彻底地热闹起来了。

    一块堆儿看《苦菜花》、《白毛女》,边大妈和丁婶儿能抱头哭成一团儿。

    一出京剧《铡美案》,能让洪禄承和老苏,把旧京几乎所有的铜锤花脸点一遍名儿,品评他们的唱腔特色。

    一场足球比赛,国足的“小快灵”初显峥嵘,飙升了所有男性的爱国之心。

    那时的国足还是很招人待见的,颇有点“人穷志不短”,真敢玩儿命的架势。不比现在那些上炕只认识娘们,下炕就知道钱的“球星”们。

    所以老丁贸然一句“我估计想赢够呛”招得大伙儿一起指责。差点就沦为了“卖国贼”,被唾沫星子给淹了。

    当然,过后还是一团和气。

    总之在那段时间,就因为知道大家要来看电视,洪家晚饭变得十分仓促。不得不按照电视节目的播出时间,强行把每天的晚饭提前半小时。

    否则还没吃完,电视节目的播放时间就到了,赶上人家登门。自己还端着碗喝“疙瘩汤”呢,忒尴尬。

    不过这种既有快乐,也有烦恼的日子倒也没持续几天。

    因为一方面是洪衍武也想让邻居们都沾沾光,早就把电视机的来龙去脉都给交代清楚了。还垫了话,说谁想买,他还能帮着想想办法。

    而另一方面,邻居们各自也都是知情知礼的人,天天老来打扰,也都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各家人把门一关,私下里一合计,觉得洪衍武这门路确实挺合适。价钱比商店里便宜多一半不说,又有电视机厂出具的发票,靠谱。

    一咬牙,买吧!

    就这么着,观音院东院就因为洪衍武,于1978年,就全体携手并进,光荣地进入电视时代了。

    这消息也就是洪衍武刻意瞒着,还托词怕别人也来求,他不让那三家邻居跟外面说。

    否则真让外国记者知道。已经足够他们全体四户人家上外国报纸杂志风光一把的了。

    只唯独寿敬方这个人比较另类。

    尽管洪衍武白送他一台黑白电视,想让这个表叔也享受一下现代化的生活。可他这人除了鸟儿鸣,其他声音都怕吵。

    这台电视机也就刚弄到他家里时,打开扫了几眼,此后就再没动过。

    挺好的东西,竟直接放家里蒙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工作

    1978年12月初,又迎来了清点胜利果实,享受丰收喜悦的好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个月洪衍武连电影票带倒指标,总共拿了六万六千块的纯利。

    他那些在电影院门口吃饭的手下们,成功实现了收入翻番,等于又是一个双薪月。

    “糖心儿”和“刺儿梅”,这次因为沾了“二头”的光,利润比往常一下激增了两倍,各自分了六千块。

    这不但使“糖心儿”成天乐吟吟的,也让“刺儿梅”笑得眯起了眼,甚至对“小地主”说话都硬气了三分。

    这完全可以说明一个问题。钱哪,不但是英雄胆,它照样也是女人的胆。

    最值得称赞的是“二头”,按说好的,这小子拿到了两千块的分红。

    可这些钱,他自己个也没独闷儿。竟然不容推辞地跟“大眼灯”、“伸手来”和“滚子”一人伍佰地平分了。加上“工资”,他们每人拿了得有八百多。

    照他这路子,可以说这哥儿四个已经领先一步实现幸福的**了。

    对这一点,洪衍武固然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认为日子长了肯定难以一直如此的维系下去,但心里还是满欣赏的。

    因为这一举动足见人品。既然是这样的人为他办事,他还能不放心么?

    当然,在处理钱的方面,洪衍武现在也是不用太发愁了。照样是王府井和琉璃厂两头跑,买名人字画、买印石三宝。

    而且因为不着急了,他还慢慢挑上了,跟各家店混熟的人都打了招呼。

    说只要有罕见大块料的田黄、鸡血,或是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黄宾虹的画作,一定给他留着。

    说实话,他这时候还真颇有点志得意满之感。幻想着自己的下半辈子,要不然也开个印石字画博物馆玩儿玩儿得了。

    那到时候,随着这些东西的行情上涨。肯定是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啊。

    他必定也得混上个什么文玩大家的称号。也得上电视台做几期节目去,听那些主持人满口“老师”称呼着。

    马老师弄古董,那还算什么呀!能跟他比吗?

    官窑青花也不过是论千万算的。顶多和他手里的田黄打个平手。可这些字画,那都是论亿算的。咱一副顶他十个官窑!

    想着出风头的美事,心里乐到了极点。洪衍武还好为人师地想教育一把“糖心儿”呢。

    “姐姐,跟我学着点吧,你也买点字画、印石。你就知道傻留钱,那票子算什么呀,只会越来越毛。物以稀为贵懂吗?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懂吗?买这些东西,就跟咱俩手里的邮票似的,也能不断上涨。同时还透着品味,熏陶个人修养……”

    陪着他一起逛商店的“糖心儿”倒是挺虚心地点点头。“嗯,说的挺在理……”

    可跟着,就伸出那纤纤素手,把洪衍武用小一千块,刚收的两张画轴拿走了。

    那是一张齐白石的仕女图,一张徐悲鸿的猛虎图。

    众所周知,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最出名。但从某种角度说,之所以如此,除了这两种东西他们画的传神,那也是因为这两种东西他们画的最多。

    其实像这种画家本人很少尝试的题材,价格往往还会更高一筹。

    所以洪衍武的笑模样,立刻变成了傻眼。

    “唉,唉,你这是干嘛呀?”

    “糖心儿”睁着大眼睛,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干嘛?听你的,我拿两张画挂家去也熏熏呗。”

    “洪衍武”立刻干呛了一口。

    “薰?你当薰蚊子哪。我是怕你吃亏,才让你别留钱……”

    可不防倒让“糖心儿”抓着话柄了。

    “什么你的我的?你的还不是我的?咱俩以后不是一家子?要我说,今后你就继续买字画,我留着钱呗……”

    “我,我……得,您有理……”

    “我还想要两块石头呢,你光留着有什么意思,咱俩也一人刻个章呗。有章省事,都不用写名字了,一盖就行……”

    “行,行,您兹要高兴,怎么都成……”

    洪衍武这真是强忍住了心疼,还得陪笑脸呀。可谁让他穷得瑟的呢?

    这就叫报应,还是有人能治他。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种痛苦也蛮让人自得的。

    什么叫有钱人?那就是得把好东西不当好。什么几千万、几个亿的,咱根本不在乎,说糟践就糟践。

    爷,那揍逮系介个样儿~

    同样是在这个月的月初,洪衍武和和陈力泉的工作也终于有了着落,这俩人又有地儿上班了。

    说句不过分的话,街道的这位李大主任,当初给他自己亲兄弟张罗工作都没这么尽心过。

    这也就是看在电视机的份儿上,才会按着他们的要求,不厌其烦地打了无数个电话,最后总算是在前门段儿上给他们寻摸着了一个较为合适的事由。

    要说这个工作还真不错。虽然是临时工,一月照样是十八块钱。可每天是在室内上班,固定早六点到中午十二点,六个小时工作时间。

    说是体力工作者,可也到不了四脖子汗流的地步,每周还有一天休息日,那比待在菜站,天天雨打风吹可强多了。

    不过这活儿唯一的缺陷就是臭,有点腌。他们得见天儿跟猪肠子打交道。

    哪儿啊?这什么工作啊?

    嗨,京城老字号,鲜鱼口的“天兴居”饭馆。

    京城人大多吃过炒肝,都知道这是正宗的京城风味小吃。但上了年纪的老京城人,还知道有关“炒肝”更多的故事。

    比如说,知道这玩意其实是由“白水猪杂碎”演变来的。

    知道“炒肝”的创始者本是创业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的“会仙居”。

    知道当年是大记者杨曼青出主意做公关,才捧火了“会仙居”的炒肝。

    还知道民国22年(1933年),借“会仙居”第三代传人闹内讧之际,它斜对面的“天兴居”后者居上。最后不但把“会仙居”给干趴下了,1952年还把“会仙居”给吞并了。

    而从此至今,这京城的“炒肝”,也就首推“天兴居”为正宗之源了。

    这个“第一”的名头可不是白占的。哪怕是在这样的年月,别的地方炒肝买一毛钱一碗,“天兴居”靠着首屈一指的味道和制作工艺,都能卖两毛钱一碗。

    还别看这么贵,还照旧是人满为患。每天熬的七锅“炒肝儿”,一锅能卖一百三十碗,不到九点钟,准告售罄,晚一步都吃不着。这就是差距!

    可能说到这儿就有人感到奇怪了。会问,“这么牛的老字号,那怎么会有洪衍武和陈力泉的位置呢?能让他们两个强劳过的人来上班,那李主任的面子可够大的!”

    嗨,这事儿也得两说着。

    怎么呢?

    一方面“天兴居”的名气大是不假。可它出名儿也只是出在这碗“炒肝”上了。

    这东西,京城人是当早点吃的,配着点包子或烧饼、火烧,可不能当正餐。所以说破了大天儿,这“天兴居”本质上就是一个大点儿的早点铺。

    店堂四五十平米,也就摆十来张桌子,比普通小饭馆大点儿不假,但和“京城烤鸭店”(聚德全)、“齐鲁餐厅”(便宜坊)这些老字号一比,可就相形见绌了。

    说到实际的经营状况,除了早上六点到九点,热闹不到仨小时,其余时间顾客寥寥无几。

    也就中午还兼营点炒菜、炒饼、蛋花汤之类的简便午餐,应付几个逛前门只求填饱肚子的外地旅客。

    至于晚上那根本就别想了,鬼影子也没一个。所以也就不营业了,一过下午两点,直接上板儿关门。

    另一方面呢,“天兴居”现在也确实是急缺干活的人手。而这就得说到当时特殊的历史原因了。

    原来为了尽可能不去上山下乡,“天兴居”从“运动”时期起,招来的年轻人,竟然大多是从后门安排进去的。

    就这帮小青年,无论是来自于什么样的家庭,共性是干嘛嘛不灵,吃嘛嘛香。还都打骨子里就看不上服务行业,颇有些自觉龙游浅水、大材小用的委屈。

    打上班的头一天起,他们就没认真工作过。最擅长反倒是的迟到、早退、吵架、扯淡、或者是跳跳“忠字舞”,打打“敲三家”什么的。

    真论干活,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用掌灶司永祥师傅的话说,只要这帮小子上班别把蛐蛐带来,别再掉进炒肝锅里去。包包子时候别抽着烟,再把烟灰给包进去,他就谢天谢地了。

    干脆,还是让他们闲着吧,也比裹乱惹事的好。

    所以实际上,“天兴居”一直都是靠老职工们的自觉性维持着日常经营。特别是厨房里的事儿,关系到店铺的百年声誉,试过几次之后,就谁也不敢让小年轻们插手了。

    当然,小年轻们自己也乐得清闲,每天仨小时最忙的时候收收脏碗、抹抹桌子,剩下时间也就抽烟打牌去了。就没一个人,想着跟老师傅学点技术的。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现在,而随着老师傅们一个个退休了,年轻人继续一个个增多。自然干活的自然越来越少,吃饱了混天黑的越来越多。

    那么天长日久,全部积累起来的矛盾真到了某种程度上,也就会来一个总爆发了。

    而现在恰恰就是这种时刻,因为洗肠子车间的两位老职工刚刚退休,百十斤猪肠子每天清洗和处理的任务没人干了,成了个让人头疼的大难题。

    是,老职工们还是有人会干,可是真忙不过来了,至于小年轻们,根本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于是这可就愁坏了白白胖胖,弥勒佛一样的沙亮宝经理。要没了处理好的猪大肠,哪儿能变出一锅锅的炒肝儿来呀。

    倘若京城百姓吃不到这一口,那是要叫屈骂娘的呀。真写封信到饮食公司,肯定得挨上级批评。关键是挨批之后还照旧得解决问题,那不就太亏了嘛。

    还真是巧了,就在这种最迫切需要解决问题的特殊时候,一个受李主任所托的电话,打到了沙经理的办公桌上。

    正满头大汗的沙经理一接电话眼睛就亮了。

    有两个能干活的小年轻想来这儿当临时工?这不正是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嘛。

    强劳过?那倒不算什么,反正俩小子也不是因为偷进去的。

    话说回来,要不是这样有毛病的人,他也不能甘心没有正式编制,还干这种活儿不是?

    得,这么着,这事儿就说成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班

    当然,正式上班之前,洪衍武和陈力泉还必得来“天兴居”先报个道,让沙经理和掌灶司师傅相看一番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面试的最后一关要过不去,仍然是白搭。

    其实作为沙经理和司师傅,他们倒不在乎别的,只想看看这两个小子脾气轴不轴,愿不愿意听领导的话。能不能不嫌脏臭,卖力干活。

    而实际情况要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

    特别是司永祥。他几乎已经在心里,要给洪衍武和陈力泉打满分了。

    首先是因为他们俩的穿着挺朴素,干净利落,没那么多零碎。头发也很短,都是寸头。

    光看外貌,就像干活的人。比店里那帮子喜欢大鬓角、油亮小分头,或是卷毛鸡脑袋的年轻人强得多。

    其次俩人身板儿也好,看这胳膊腿,肯定能顶上大用,让他们老哥儿几个能轻松不少。

    关键是俩孩子气性也真不错,而且还挺懂事。

    进屋先叫人后敬烟,然后就老老实实站着。既不怵窝子也不燥性,已经听沙经理磨叨半天没营养的话了,也没半点不耐烦和急躁劲儿。

    行!真好!

    那么剩下的也就得看他们平日表现了。再有点勤快劲儿,再有点机灵劲。以后只要别变懒、别学滑、学奸喽。那就真是两个没挑的好小子了!

    唉!可你说这样好的孩子,干嘛非去打架呢?

    这一走错路还能有前程么?这辈子就是再怎么干,也是受累的命。没什么大出息喽……

    想到这儿,司永祥还真有点同情心泛滥了。赶紧咳嗽了两声,来提醒沙亮宝。那意思自己已经相看好了,你差不多得了,也别老说难听的了。

    胖经理收到信号,果然适可而止。

    他的目光带着施舍的味道,居高临下地又在洪衍武和陈力泉脸上归了一圈。终于打着官腔,用最后的警告结束了这次谈话。

    “啊……你们一定要明白,像你俩这样的人是没有人敢用的?我们能信任你们,你们心里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今后别搞邪的歪的,别再冲动干糊涂事……过去有错误,改了就好,可再犯老毛病,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唉,我们一定听经理的话。”

    洪衍武不失时机地又给沙经理送上一根“香山”。沙经理坦坦然接过,似乎是说得嗓子冒烟了,举起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冲他们挥了挥手。

    就这样,司永祥顺势把洪衍武和陈力泉带了出去。

    之后,先领着他们先去拿了工作制服,然后又去看了不足六平米的“洗肠子车间”,并告诉他们今后每天的上班时间和工作内容。这大概就算上岗前的初步工作培训了。

    而在人际关系该如何相处上,司永祥同样没藏着掖着。

    他很明白告诉他们,说今后他俩只需对自己一个人负责就行。沙经理不怎么管具体工作,主要负责去公司开会。人不坏,就是好面子。只要平时恭敬点儿就行。

    随后又带他们去后厨其他地方转了转,依次介绍了店里几位堪称“顶梁柱”的老师傅给他们认识。

    最后只唯独警告了他们一条,就是千万别跟店里那些小年轻攀比。

    司永祥说,他们和这些背后有门路的小子、丫头不一样。活儿苦,待遇低。但这谁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没有个好爹好妈呢?如果他们心里不平衡,也学那帮小年轻一样混日子,这店里可就没他们的位置了。

    这话听着,也许会让许多对小饭馆前门不屑一顾的人们哑然失笑,也许会让许多年轻气盛的人背后大骂一声“他妈的”。

    但洪衍武却能明白,这是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在替他们着想。

    说白了,这个道理他明白,公平永远不存在。

    尽管这座京城的市民共用着同一个空间和同一份时间,尽管这是一个号称“社会职业无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国家。

    但人们之间毕竟有所不同,人和人之间的层次是永远真实存在的。

    哪怕在这样根本不起眼的小单位里,也会有许许多多同上面那些层次相通的东西。

    像家里有门路,能顺利地留城,被安排进入小饭馆工作的人,这已经足够在那些去下乡的知青面前趾高气扬了。就更别提他和陈力泉这样的人了。

    这种现象,其实同是某个“大人物”把自己侄子送进了市府机关工作,这个年轻人便令某些人格外尊敬三分,在性质上是完全一样的。

    甚至进而再说一句,哪怕在当今社会里。某些公共认知里看上去风光体面的工作和单位,不依然存在着正式工和合同工的区别嘛?

    虽然都在一个地方上班。可这两种职工,工资、待遇、工作强度乃至晋升空间,完全是云泥之别。

    而且还不光咱们的共和国有着这样的现象,就连奉行资本主义的小鬼子,二鬼子也是如此。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以小见大,人类社会本质的真实缩影,不外乎如此。

    正因为司永祥师傅是这样一个好心的厚道人,就跟司永祥一见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喜欢一样,虽然还只是第一面,洪衍武和陈力泉也同样对这个真诚待人的掌灶师傅大生好感。

    于是从第二天起,俩人就怀着一份敬重的新,完完全全照着司永祥的嘱咐,踏踏实实在“天兴居”干上了“肠子工”。

    说到洪衍武和陈力泉的工作内容,那还比较简单。

    其实他们上班连最繁忙的早餐都不用应付,主要就是负责对猪大肠这种原材料的处理。具体说来不外乎是洗肠子、煮肠子、切肠子。

    难的是每天一百多斤的猪大肠量比较大,及时处理出来比较烦人、累人、臭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碱、盐和醋有腐蚀作用。这玩意摆弄时间一长,就是戴着胶皮手套难免有个破口什么的,手照样难受得厉害。

    不过洪衍武是个能琢磨的人,陈力泉和他之间又不分彼此,根本不存在那种谁多干一点谁少干一点的算计。

    于是他们俩很快就摸着了窍门,协力把这份工作干得十分出彩。

    首先洪衍武绝不可能让自己受罪。

    他见跟沙经理申请未果,索性就自己掏腰包买了口罩和全新的橡皮手套。

    其次他又和陈力泉做了明确的流水线分工。

    你负责去除掉肠头肠尾。我负责碱、盐浸泡。你负责醋水冲洗,我就烧火开锅只管煮大肠。

    最后俩人再一起把捞出来的大肠切成“顶针断”。一切齐活。

    他们哥儿俩的紧密配合那多有默契啊,又都是身强体壮的麻利人。特别是陈力泉,手上有真功夫。铁砂子常年揉搓的主儿,洗点猪肠子算什么。

    他的“分筋挫骨手”,甚至能悄么声地、不带丁点肉地把一整副猪骨架子给卸下来。

    所以说真要手快着点,这些活儿他们仨小时基本就能干完,而且完全符合“天兴居”对原材料的处理要求。

    就这工作效率,那可是算是创了记录了,让所有老师傅们都不得不佩服。背地里都说,“就没见过这么快的手。要说干活,还真得是年轻小伙子啊!”

    不过光能干还不行,在老职工们的眼里,干完活还得把首尾处理干净,不给别人添麻烦才算得上好。

    这点洪衍武和陈力泉也没让人失望,每天弄完大肠,他们可没有功臣似的,扔下脏臭的一摊儿就不管了。

    他们必得把自己的“洗肠子车间”好好收拾一番,把一切锅灶工具冲洗个干净才会真正罢手。连一丁点的糊弄都没有。

    而且即使干完了所有份内工作。他们也不会就此闲待着。

    往往先喝点茶水,歇上一气儿,再给老师傅们发发烟。

    然后借着大伙儿一起聊天的工夫。也就主动剥上了蒜,继而再全部捣成细细的蒜泥,这就省得老师傅们再弄了。

    如果还有时间,他们或许还会进后厨,帮负责刷碗的两个大姐,去码码“炒肝”专用的“喇叭碗”,再摞摞碟子、插插筷子什么的。

    反正能帮点什么就帮点什么。根本不用别人张口。

    这样既联络了感情,也替老师傅们分担了工作,自然让各位老职工背后里交口称赞。

    “这俩小子懂事!比那帮没大没小、只会成天瞎扯蛋的兔崽子强多了。这回算捞着宝了!一定对他们好着点,得让他们常干下去才好……”

    就这样,能聊、会干,外加“香烟攻势”,没几天时间,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彻底赢得了老职工们的欣赏,让后厨里里外外都把他们俩当成自己的弟弟或者晚辈。相处的就别提多融洽了。

    当然了,在“天兴居”也不光只会收获好意和善意。

    和老职工们恰恰相反。尽管洪衍武和陈力泉的辛勤劳动,成功地为“天兴居”解决了大难题。可年轻职工们却十分地看他们不顺眼。

    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天兴居”会变成怎样,对自己的工作也没有任何责任感。

    他们只觉得洪衍武和陈力泉来得很是多余,这么卖力气地傻干,不但把他们对比得很无用,也让那些老职工数落他们的话变多了。

    于是他们自然把洪衍武和陈力泉视为了眼中钉,私下里那难听的话可就多了。

    有几个平常就好惹事的小子,甚至私下里还商量好了,打算一起溜达到“洗肠子车间”门口乱扔垃圾、吐痰,这种方式进行挑衅,和洪衍武、陈力泉约上一架呢。

    只是这件事根本还没来得及发生,打算找茬的几个小子就自己先没了这种勇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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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介绍:
玩主,院派,佛爷,圈子,老炮,杆儿犯……演绎京城江湖,
军帽,仔裤,外烟,彩电,金庸,霹雳舞……历数流行风潮,
西单,东单,前门,红桥,秀水,三里屯……满目繁华喧嚣,
票证,高考,返城,待业,下海,铁饭碗……记述百姓生活。
带你去看一个真正的1977年的京城,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洪衍武语录:
流氓混蛋不混理!重返1977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返197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返197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