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应南图的心意
时间进入九月,始伏大街两旁的金桂盛开了,绵延的长长两排,那香气馥郁,连景泰大街也似乎隐隐闻得到花香。偶尔有秋风吹来,那金桂纷纷坠地,飘洒在旁边的人工开凿的水道上,那流水清澈,金桂洒在上面随着流水飘动,仿佛给水道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炫目华丽,且有渺渺清香袭来,熏得路人陶醉忘返,这就是京兆著名的花溪流金之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人来此闻香拾花,如果不是因为皇子和朝廷重臣都居住在这里,金吾卫在街上随时可见,或许游人都会把这里挤爆了。
今年沈俞氏带着沈宁等人来始伏大街凑凑热闹,桂花的意头甚好,闻着那馥郁的香气,一众人都觉得心情舒畅。沈宁和几个小姐妹正在那花溪边便伫足,细嗅着那香气。据说这一景还是太祖上官伏所创的,那等雄才大略的人也会有这样奇巧的心思,沈宁直直感叹不已。
待她把眼光向前移去时,却在不远出发现了一个认识的身影,是应南图!他身边带着小厮,应该是来欣赏这花溪流金,那小厮正在说着什么,而后伸出手掌向上,似乎想接住这金桂。秋风随来,那小厮的手掌上很快就积了一层金黄,他得意地对应南图皱了皱眉,他幼稚的举动取悦了应南图,使得应南图哈哈大笑起来,衬着这漫天花雨,闯进了沈宁的眼里。
沈宁似乎再一次感受拈花微笑的意味,内心叹了一声,谁会想到,这个此刻笑得如此开怀的年轻人,不久就要殒命了呢?就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那边应南图也感应到了沈宁的目光,止住笑,侧过头来,看到了沈宁,看到了沈宁在漫天花雨之下,静静凝望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热,不由得对着沈宁粲然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自徐有贞一事之后,应南图和沈宁就渐渐有了来往。应南图敏锐的感觉到了那小厮秋梧应该是沈宁的人。每次,应南图都是通过秋梧给她送一些小玩意,或者寥寥数语的书信,说的,大多是徐有贞在台前之事,偶尔,他会说说自己。比如在那座古刹游玩了,给沈宁送来了古刹开光过的佛珠。沈宁偶尔会回信,却不是每次都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应南图有了来往,或许是感激他的帮忙,又或许是怜惜他的早夭吧。
旁的,她并没有多想,这样渐渐地,沈宁就对应南图这个人有了更加明晰的认识。知道了他的继母是个佛口蛇心的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知道了清平侯应平川更疼李氏所出的嫡子应南谋,知道了应南图平生最喜的就是游山玩水,也知道了应南图武艺高强,更认识许多奇人异士……
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情况,已经这么熟悉了,可是沈宁依然记不起他是怎么死的,偶尔回的信,也隐晦地劝阻他不要外出,只是两个人自上一次龙井斋之后就没有见过面了。
如今在这花溪见了,不管沈宁是什么想法,应南图对她自是亲近不少。交情淡如水,见面两相知,说的或许是如此吧。见应南图对她笑了,沈宁也点头示意,沈俞氏和诸多妹妹在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交集的。秋歌是知道应南图和沈宁之间的来往的,可是她并没有见过应南图,所以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不然此刻早就遮掩不过去了。
到了晚上,沈宁又收到了秋梧转交的书信,秋歌还转达了秋梧的意见: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又不是信差,这不是人干的事情啊,迟早会被发现的!秋歌还学着秋梧苦恼悲催的语气,让沈宁也好一通尴尬,暗道这样下去确实不行,打定注意让应南图以后不要再送信来了。
她打开书信一看,却发现信笺里面夹杂着的是一朵朵绽放的金桂,看得出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每一朵都很饱满,被人细细的压起来,那信笺上还有一句话:“此香与卿共赏。”。
卿者,亲也,爱也,应南图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原来被沈宁忽视的细节慢慢浮了上来,沈宁脸色变了几下,怎么会呢?他们不过才见了四次而已,况且两人年纪相差不小,这应南图怎么就会对她起了心思?
原先她还疑惑应南图为何会如此落力帮她,还疑惑怎么他怎么会时不时给她送信,难道不知不觉中,我纵容了他放任这种心思了吗?经过前一世的苦恨,她觉得情爱一世就是世上最毒的毒药,沾一沾就会死的,她是绝对不会再碰了的,不管应南图对她存着怎样的心思,她都不可能会回应他的。再说,她为沈家的事情谋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空想这样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没有什么想法,吩咐秋歌告诉秋梧,以后应南图的书信都不要接了,将心思放在家族之上。
情爱,那是什么东西?
对于沈宁,应南图可以看得见自己逐步发展的心思。先是被她眼中的奇怪意思吸引,被她不符合年纪的寂寥所吸引,又感动于她为祖父忧心,费劲心思为她找到了徐有贞,看到她清淡的笑意会觉得很开心,忍不住通过那个小厮给她写了一封信,忐忐忑忑,却开始期待她每次的回信。这是应南图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姑娘有好感,原本他以为自己是要孑然一身游山玩水终老的,直至在花溪漫天花雨之下看见她的静寂,才发觉自己还是有想要得到的人,那个沈家的小姑娘沈宁,他会等她长大的。
可是他迟迟没有收到沈宁的回信,开始有点惴惴不安,打算再让那个小厮给沈宁送信去。没想打那个小厮却说我家姑娘吩咐了,从此公子的信她都不收了,这样于礼不合,还望公子自重!姑娘还说了公子你的恩情她会紧记心中的,待日后有机会再还。秋梧硬邦邦地将沈宁的意思表达完,也没有接应南图的信,走就开了,留下应南图在黯然失神。
看来我还是吓到她了,也罢,她还只得十三岁呢,是我唐突了,慢慢再说吧。应南图的黯然没有持续多久,其实他自己都知道必定是那句话吓到沈宁了,确是不着急啊,想到清平侯府的乱象,想到李氏的佛口蛇心,必定要肃平了这些事情才行啊。他冷冷一笑,眉目深邃,其实有什么必要呢,他从来就对权欲没有心思啊,那世子之位他也从来不想要的,如果不是为了母亲的意愿,他早就流连山川去了,有何必要呢。
携手一人,共游山间,才是他所求啊。
第七十二章 太子上官如初
拒绝了应南图的心意之后,沈宁并没有被应南图扰乱了心思,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重生之后,她对自己要走的路,是坚定不已的。应南图所送来的桂花之香,只能收藏起来了。
到了九月底,沈安氏平安产下第二子。这次生产过程比生产沈庆德的时候快多了,因为已经有了经验,一切打点得也很妥当。沈俞氏照例镇守六和院,待第二个孙子平安生产后才回了和鸣轩,打点给姻亲故旧家一一报喜的事情。沈华善在台前治水虽然艰难,接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因为他正在台前治水,是以为这个曾孙子取名沈庆泽。
沈家的报喜信还没完全派送出去呢,就接到了沈则高从岭南发来的报喜信。信上说八月下旬的时候,沈蔡氏已经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说今年是不打算回京兆过年的了,沈余文、沈余韬就劳哥哥嫂嫂们费心了等等。
随后沈家为沈庆泽举办了洗三礼,因为沈则敬的考课工作尚未结束,依旧是十分低调等等不论。
除去了十皇子,上官长治心情很好,在鸿胪寺任职也都是笑意盈盈的,他还另找了名目宴请了钱同式和鸿胪寺官员,大家都很融洽和睦。方从哲和不少鸿胪寺官员还在西燕出使呢,若是他们在,会更热闹一些。
上官长治那晚还醉了,肆意醉态之中,觉得前面的道路渐渐宽阔,也越走越顺畅了。他想起三皇子在安北都护府的寸步维艰,去了这么久还是被谷大祖压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取得安北五万兵权,可见三皇子和幕僚都没有什么大本事,至于周贤妃的娘家,迟早也会出问题的,根本不足为虑!太子又一向体弱,太子妃无所出,虽然是储君却多年不行储君之事,说不定撑不到长泰帝大行呢,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的了。其余的皇子都年幼母弱,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在他的心目中,唯有二皇子上官承佑可以和他一争了,这样看来,形势还是良好的。
东宫是在皇城里面的,为了表示与诸皇子不同,太子成年之后也不会搬出宫中。东宫议事厅内,太子中舍人史如正在向上官如初报告十皇子病亡的消息,又说了慕妃落胎的事情,长泰帝对慕妃的安慰,还说了**和诸皇子的应对表现。
汇报完之后,史如面色有点慌乱,不知道太子听了这个消息会有何反应,他跟在上官如初身边年数不长,还是不太能适应他喜怒无常的阴沉性子——外人只知道太子体弱,却不知道他的脾气和体弱根本就不相符啊。
上官如初哈哈大笑出声,欢喜不已,那潮白的病容也因为这大笑而有了丝血色。又有一个皇子死在他之前,连同死去的四、八、九这三个皇子,前面已经有四个兄弟死了,这是在太让他高兴了!他不能撑到最后,最好是其他兄弟也都死光死绝,这样就大快人心了!上官如初的眼神闪过阴鸷和狂乱——似乎阴鸷的眼神,是上官皇族的遗传,二皇子、三皇子不论,就连病弱的太子也都时常有阴鸷。
上官如初没有大笑多久便停了下来,捂着心口坐倒在胡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呼吸不顺的样子,他的身体不宜大喜大悲,刚才是太过忘形了,险些喘不过气来。未几,他又恢复那种长年无波的平静样子,对史如挥挥手说:“你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报。”
史如恭敬地退下去,回望了一下这个太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又为他感到可悲。天潢贵胄本来是人间至福,上官如初又是长泰帝长子,天意所属,周岁之时就被册为太子了,国之储君,将来就是掌管大永王朝的啊!可惜的是,太子三岁之后就开始生病,断断续续,直到如今,一直体弱,期间甚至有多次濒危,也是因为体弱,连太子詹事府都取消了,太子在朝堂之上根本可有可无。
可见风从八面来,一个人不可能把好处都占尽了,给了他无上的位置,却又给了他这等病弱的身体,还不如一个健康寻常的百姓子弟呢,占了储君之位,却不能尽到储君之责,这是史如为他感到可悲的地方。
史如的眼神上官如初明白,这三十多年来,这样的眼神他已经看了太多太多了!那是一种可怜的眼神,可怜?!他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可怜的?可是,他再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脚,怎么不可怜呢,拖着这样一副病弱的身体,连继承子嗣都艰难,还能有什么用啊?
待回到寝室,上官如初神色变幻举动无端,一会惊喜万分,一会勃然大怒,一会悲伤流涕,一会惨然哀嚎,这样的动作,让守在门外的几个宫女和内侍脸色惊变,知道这个主子又开始发作了,这下又有他们受了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官如初便开始性情大变,每次独自在房间里发作过后,便开始使劲折腾这些宫女内侍,听见宫女和内侍隐忍痛呼却又不敢求饶的样子,他觉得异样痛快,仿佛因为疾病带来的苦闷也消去很多。这些年他的心灵越发扭曲,把这些宫女和内侍往死里去折腾。
果然,便见上官如初语气不稳地在房间里喊道:“进来!”听到这个声音,这几个宫女和内侍脸色的血色迅速退去,双腿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想起之前不断死去的宫女和内侍,他们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这样的事情。
待这几个人进了房间,只见上官如初已经躺倒在胡床之上了,宫女知道这表示的是什么意思,瑟瑟上前,哆哆嗦嗦地解开他的衣裳,手忙脚乱之下,也不小心勒了上官如初一下,宫女抬起了惊惧的双眼,见他闭着眼没有表示,这才继续下去,心想今天这个主子应该不会轻易动怒吧。那内侍也走近了上官如初,待到宫女把他的衣服都褪下了,才紧贴着上官如初躺下……
未几,房间里便想起了细细的呻吟,那呻吟声越来越响,间或夹杂着女子和男子的痛呼声,忽而传来男子的气急咒骂之声,伴随着一阵桌椅翻倒的乱响,还有拔剑的刺耳声,再听见有一个女声短促而剧烈的哀叫了一声,便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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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太子妃
“这是第几个了?”太子妃吴氏弹着护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不甚在意地问着下首的女官,旋即翘起手指,颇为悠闲。只是她的脸色灰暗,即使珠钗翠佩环绕,也不见有多少艳丽的容色。
这种漠不关心的语气,仿佛她询问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或者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实在是淡漠得令人怪异。如果不是她衣饰昭示了她的身份,没有人会从语气听得出来她就是太子妃!
“第八个了。”听了太子妃的问话,女官回答道,声音有些沉重,又有些悲悯。昨天太子寝室又抬出了一个死去的宫女,这已经是今年抬出的第八个了!每隔一段时间,太子寝室的宫女就要换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女官也是心知肚明的。这些不断增加的死亡数字令女官心生不忍。
兔死狐悲,都是伺候主子的人,她为那个宫女感到可惜。太子这些年越发荒淫残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让女官和内侍轮流服侍他,还让宫女内侍在他面前表演活春宫!稍有不如意,就斩杀宫女和内侍,这都是第八个了!女官想起太子寝室内那些吓人的道具,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那些道具对这东宫的内侍和宫女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这些灾难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太子和太子妃这些年早就不睡一起了,女官倒不太担心自身的安危。只是,太子府内宫女更换得如此快,迟早也会被太后、皇上等人发觉,太子体弱还荒淫残暴,这样下去,太子妃会不会受到什么牵连?而且太子这副模样,太子妃还有什么活路?
女官原是太子妃在娘家得用的婢女,随着太子妃来到东宫成为女官,一直都是太子妃得用的女官,在太子妃跟前是能说得上话的。这些年来,她见惯了东宫种种恶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对太子妃的感情都比对太子深厚得多,是以她更担心的,也是太子妃。
“活路?本宫还要什么活路?还能有什么活路?不过是等死罢了。”太子妃吴氏听了女官的担忧,觉得有些好笑。女官的担忧,在太子妃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就算太子不荒淫残暴,她也就那样了,还能有什么活路呢?衣食无忧富贵荣华,这就是太子妃了,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太子妃,将来的皇后,这样的尊荣,是多少人渴求而不得的,可是吴氏此刻对这个头衔并没有多少在意,反而是深深怨恨这个头衔!她怨恨当初长泰帝将她指给了太子上官如初为妃,她怨恨自己的父亲和家族为什么要将自己嫁进这个死地方,让她过着这生不如死的生活却不能忧不能怨!
但是她最怨恨的是自己为什么当初被这荣华富贵迷住了眼,没能鼓起勇气反抗家族没有跟着他一起走,以致终生遗恨日日后悔……
如今,她头戴着少府监送来的贵重头饰,穿着尚衣局最新裁剪出来的精美锦缎,就连她脚旁的痰盂,也是用纯金打造的,抵得上寻常百姓不知多少年岁的收入!有得必有失,这奢华尊贵的生活,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儿孙绕膝、夫妻恩爱的可能!
儿孙绕膝?她想起上官如初那玩意儿,再次冷笑了一声。无论他再怎么折腾,他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的了!夫妻恩爱?那又是什么词语?她想起上官如初的残暴和无常,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不见着他就是最好,只羡鸳鸯不羡仙那不过是话本里面的说话罢了。
在最初的怨恨过去之后,吴氏的心也死了,如今不管上官如初怎样不管太子府怎样,她都能对待自然了。哀莫大于心不死,而身死又次之,如今她心都死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
“他也没多少日子了,皇上对他越发纵容,就算知道了他这些荒唐事,也不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的,倒无须忧心。”末了吴氏对女官说道,再次弹了弹护甲上那不存在的灰尘。
东宫发生的事情皇上和朝臣其实无心理会,早前,为了安抚慕妃丧子之痛,长泰帝下令十皇子的丧礼按照成年皇子的丧礼来办,令礼部属下的祠部司负责丧葬事宜,还给十皇子拟定了封号,称“嘉”,貌好曰嘉,德善曰嘉,可见长泰帝对十皇子的追念有多深!
有了封号,这样一来,十皇子葬丧的规格就高了许多,本来十皇子还不到及冠之年,算是早夭,自有一套相应的葬丧礼仪,长泰帝这样的做法是不合礼制的,放在以往,太常和吏部的官员都能为一个字眼争论不休的,可奇怪的是,太常寺和祠部司的官员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就连朝臣和诸皇子都一片沉寂。
诸皇子就不说了,年幼的说不上话,年长的如上官长治等就更无所谓了,人都死了,再多的嘉誉又有何用处呢,不如大度一点好了;朝臣们嘛,想着这些也都是小事,于朝于国也没有影响,就不想为这点小事违逆长泰帝的意思了;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都很有默契,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眼看太子的身体也没有起色,就拿十皇子的葬丧礼来当练手好了,免得到时候慌乱出差错,这等好机会还真是等也等不来的呢。
等礼部官员忙完十皇子的葬礼,已经是十月初了。十月初,台前传来了好消息,沈华善带着徐有贞在台前一带实地勘测详细地形,在集思广益之下,徐有贞提出了置水门、开支河、浚河道的治河三策,在沈华善的大力支持下,现在正在进行第一阶段的置水门的工作,治水的工作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效,捷报已经上报长泰帝。
长泰帝自然大喜,运河河道早一日修整好,漕运等事宜便能早一日踏上正轨,看来派沈华善去台前是个正确的决定,帝心甚悦,连叫了三声好,在十皇子病亡慕妃落胎之后,总算有了一个大好消息。
不但长泰帝对沈家和沈则敬多有赏赐,就连**,这日都有旨意下来,皇后蒋氏宣召沈家女眷进宫相见,既是沈华善治水之功表示了充分的肯定,也是显示了皇恩浩荡。
第七十四章 入坤宁宫
青竹居内,夜色已沉,柳妈还在为沈宁打点首饰衣裳等事宜,明早沈宁就要随沈俞氏和沈胡氏进宫拜见皇后了,这可马虎不得!
柳妈不敢放松,再三检查了首饰等物件是否符合礼制是否有瑕疵,柳妈端详沈宁良久,发觉她戴着金钗还是不合适,便想着还是给她换一个玉钗。。柳妈想起了张家夫人送来的和田玉钗,记得好像是锁在妆柜最下面的,于是她开了那妆柜最下层的锁,也记不得是那个首饰盒了,便打开了最上面那个盒子,却见到里有不少已经干枯的金桂,正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姑娘,这金桂放在这里作甚?”柳妈将盒子递给了沈宁,边这样问道。沈宁接过来那盒子一看,心思有些不稳,这是应南图送的桂花,如今都干了,还有着缕缕的香气。
自这桂花之后,将近一个多月了,应南图就没再联系她了,想来秋梧的话已经传到他耳了。沈宁这段日子忙着沈安氏生产的事情,忘了应南图的消息,这会又见到了这桂花,她才想起了应南图。说起来,沈华善治水有功,还是多得应南图推荐了徐有贞呢!她又想到现今是十月了,应南图死于长泰三十六的秋天,如果真如前世一样,应南图出事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她差点忘记这个重要的事情了。一定要提醒他才是!
沈宁一下也顾不得回柳妈的话,匆匆写了几个字,让秋歌送给秋梧,让他赶紧给应南图送去,心里十分着急!一定要提醒他,只是她还是记不起有关应南图的半点事情,只等写了字让他一定不要外出,她有重要事情和他说,只能期望以他的心思看到这句话后会等等她,她一定要想办法再见他一面!至于怎么说,那要见了面再说。
秋歌很快就回来了,说秋梧跟着沈则敬外出应酬还没有回来,这后院就要下钥了,明儿一早她就将这信交给他,让沈宁放心云云。
因想着应南图的事情,沈宁一晚也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眶有些发黑,担心得柳妈发急,连忙拿了青瓜汁和蜂蜜水来给她敷眼睛,暗想道等会进宫的妆少不得要厚一些了。
直到一早的时候,秋歌已经将信送给了秋梧,沈宁这才心下稍安,暗自责怪自己忘了这件事情,又想着应南图也不可能这一天两天就能出事的,便放下心来。
沈家一行人收拾妥当,在辰时中就准备出发进宫了。这次进宫拜见的女眷只是沈俞氏、沈胡氏、沈宁和沈瑶,姨娘和庶女是没有资格进宫的。沈佳和沈慧年纪小,沈胡氏怕她们冲撞了贵人,就不带着她们同去了。沈俞氏穿着五品诰命礼服,沈胡氏身上华贵不失庄重,沈宁和沈瑶都是装束一新。皇后宣召她们的时辰是巳时中,但是按照惯例沈俞氏等人也要在坤宁宫外等候半个时辰以上的,这个时辰出发也是合适的。
沈宁跟随沈俞氏等人进了宫,在女官的带领下,来到坤宁宫,等候皇后的传召。这是沈宁第二次进宫了,上一次进宫的时候是为了庆贺太后圣寿节,只在慈宁宫里呆过。而坤宁宫,她只在远远地看过几眼,如今是踏进这里,时隔十八年了!
再次踏进这里,沈宁百感交集。她在坤宁宫只待了三年,可是那三年却包含了她一生中极喜和极悲的时刻,意义也不一样。这坤宁宫还是没有变啊,连那东暖阁前的香樟树也都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沈宁想起最初搬进坤宁宫的日子,那是多么肆意和欢快!她叹了口气,现在想想,那竟然是她最后的欢快时光了。这香樟树依旧伫立在这里,枝干巨大,绿荫如伞,依旧这般繁茂翠绿!她还记得,秋歌在这个大树下训斥过宫女呢,沈宁不由得有些怀念,看着这香樟树,想起了前世愉悦的时光。
那时她刚册封为皇后不久,祖父沈华善被封为一等承恩公,父亲沈则敬上任岭南道观察使一职,兄弟叔父都身居要职,沈家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那时,**诸妃和各宫女,都对她恭恭敬敬的,却没有想到她和秋歌躲在这香樟树后,听到了宫女们的箴言,当时那些宫女说什么来着?
“这富贵荣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就如水泡一样一下子就破了,祸福都是命啊!那清平侯家够富贵了吧?那恶仆应贵不是在安靖杀了他家大公子吗?这下有什么福气富贵都享不了了……”有宫女一副又羡慕又遗憾的声音感叹道。
那恶仆应贵不是在安靖杀了他家大公子吗……那恶仆应贵不是在安靖杀了他家大公子吗……
沈宁猛地一激灵,脑海混沌仿佛被闪电撕裂划开,一片清和。她记得了!她记得前世宫女是这么说没错的,她前世是听过关于应南图的事情的,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看着这坤宁宫的香樟树,她终于记得应南图是怎么死的了。
沈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她自己,仿佛都能听见那突突激跳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她慢慢地笑了出来,太好了,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原来是在安靖,原来应南图是仆人应贵所杀!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她还在疑惑他武功那么高强,怎么就会死了呢。这地点过程她都知道了,心想应南图的性命她应该能救下了,应南图的恩情,她也能偿还了!沈宁想起应南图眉目深远含笑的样子,决定出宫之后就再约应南图见见面,提醒他应贵的事情。
因记起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沈宁很放松。皇后宣召问话的时候,沈宁对答从容,让皇后身边的女官暗暗点头:这姑娘很不错啊,面对皇后的威严也不慌乱,真是不错,少有姑娘家面对着皇后也能这么镇定的。其实她不知,当年沈宁也是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的,坤宁宫对她来说,是熟悉无比的,哪会有慌乱失态呢?
沈俞氏一行人接过皇后的赏赐,时间没有多久,就告退了。一行人还是由女官领出宫门,沈宁此时的心思都在应南图身上了,她在想怎样和他说这件事情,才能不暴露自己,才能将事情圆了过去。应南图是个敏锐的人,他一定会追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这个事情真不好说啊,回府的马车上,沈宁蹙着眉,觉得每种说辞都有漏洞。
到底怎么提醒他,他才不会起疑呢?沈宁思考着。
第七十五章 救应南图(一)
如何提醒应南图防范应贵,又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呢?带着这样的为难,沈宁回到了青竹居。可是待她听完秋歌的话后,这样的为难马上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决,就算是应南图怀疑自己也一定要将他救下的坚决!
沈宁顾不得惊慌,马上吩咐秋歌一定要去找秋梧前来,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他去办!
刚好沈则敬昨晚应酬,今天沐休,秋梧刚好在府中。听了秋歌的话语后,秋梧就匆匆赶了过来,他正想着有个难得休息的时候呢,没想到这个主子就有事情了。
为沈宁做事一年多的时间,秋梧对沈宁越发好奇了,这个小主子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手段,那谋划人心的本事,每次都让他震惊万分,震惊之余,他发觉自己的眼界越发宽广了!他发觉蚍蜉做的事情,连朝廷大势都能影响到,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在最初的震惊和不解过后,秋梧和蚍蜉都对沈宁心悦诚服。
“秋梧,你跟父亲告个假,带上几个人,马上出发前往安靖镇!一定要找到应公子,把这个交给他。”沈宁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把一个小荷包交给秋梧,心里暗道:一定要找到他!希望还能赶得及,一定能赶得及!
从宫里回到青竹居之后,沈宁就问起了秋梧送信的情况,没想到秋歌说早上秋梧并没能将信送给应南图,原因就是应南图已经不在京兆了。时常和秋梧联系的那个小厮说应南图昨天就出发去蜀地办事了,昨天已经出发了。这样一来,秋梧自然不能将信送到了。
蜀地,他此去必定是安靖镇无疑,可是她今天才知道事情真相,难道她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吗?不,她一定要救到他!——这是沈听了秋菊汇报之后的第一想法。
“我知道马贩刘鞍对安靖十分熟悉,你去马市高价雇了他和他家的马,一起去安靖!一定不能停留,一刻都不能耽搁!一定要找到应公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他一定会在安靖镇出现的!”短短的时间,沈宁已经准备好三千两银票,这几乎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刘鞍的事情她还是前世听**妃嫔说来的,说那人比大永的舆图还有用,对大永的每一个镇都熟悉无比。现在,她也顾不得求证这个事情的真伪了,只能赌一把,让秋梧带了他去,救下应南图。
一定要救下应南图,一定要救下他!沈宁喃喃自语,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救应南图如此着急,救应南图,就是为了打破前世的轨迹,那么,沈家一定也能改变前世的命运的!
话说应南图带着随从应贵优哉游哉地出了京兆,一路游玩着去,行程就慢了许多。此次他来蜀地是为了给一个老友贺寿,一路欣赏秋色过来,他们来到了安靖镇。
本来,拜访老友的行程不会经过安靖镇的,只是随从应贵打听到这安靖镇外的红枫林远近闻名,正是深秋一绝。应南图想着时间充裕的很,倒不如去看看这红枫林,于是他们就来了这安靖镇。尚未入镇,应南图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枫树,那红枫艳丽似火,似要把整个山头都点燃了。
应南图远远凝望那些红枫,他走过大永的不少地方,还不曾见过这样壮阔绚烂的景色,不由得深深震撼。他走近了去,捡起一片形状完好的枫叶,在手上转了几下,微微笑了起来。他想到了沈宁,想到了远在京兆的沈宁并不能欣赏这震撼的美景,是一件遗憾的事情。这样想着,把枫叶放进怀里,打算回到京兆之后给沈宁送去这个礼物。
“少爷,前面就是安靖镇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在安靖镇过一夜吧。”应贵见应南图还在看着那红枫树,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想着让应南图在安靖镇过上一宿。应南图想着感受一下安靖的风物,便答应了应贵的提议,待应南图看够了那红枫美景,主仆两个人才往安靖镇走去。
安靖镇位于蜀地心腹地带,以蜀绣和红枫最为出名安靖镇和大永众多城镇一样,百姓聚集而居,设有镇墙,分有东南西北四个入镇口。虽然蜀地民风彪悍盗匪猖獗,不过安靖有镇墙的守护,安靖百姓的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脸上表情倒也平静居多。
不过,秋梧此刻是没有那个心思观看安靖百姓脸上平和的表情的,他守着安靖的北门已经有四天了,还不见应南图的到来,心里着急到不行了!在接到沈宁的吩咐之后,他就按照吩咐去马市找到了马贩刘鞍。然后,他带着马贩刘鞍等人,一路快马加鞭,路上根本就不敢停歇!
沈宁说这关系着应南图的性命,一定要追上了,可是直到来到安靖镇了,秋梧等人根本就没有在路上遇到应南图,难道他已经越过安靖镇了?
可是刘鞍誓言旦旦地说从京兆到安靖,他们所走的路是最近的,如果那人只比他们早一天的话,以他们这样赶路的速度,绝对会比那人早到到达安靖镇!这些天相处下来,秋梧也知道刘鞍这人是靠谱的,正是因为刘鞍的话,所以他在这里等了四天,还在东南西北四个入口都安排了蚍蜉守着——出发之前,他们就见过了应南图的画像。可是这都四天了,依然不见应南图,难道他在路上就出事了?
秋梧摇摇头,推翻了这个猜测,姑娘既然说应南图会出现在安靖镇,那么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安靖镇,所以秋梧决定再多等三天,到时候如果应南图还没有出现,那么再作决定。
老天没有让秋梧等太久,到了第二天天色将暗的时候,他就在北门见到了应南图!应南图身边带着一个仆从,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两个人正低着头说什么,那一副悠闲无比的样子,看到秋梧心里发痛!
怪不得他等了那么多天,以这对主仆的行程,他根本没有必要累死那么多匹军马啊。想起买军马那白花花的银子,秋梧一阵心疼,想起沈宁的吩咐,等应南图走进北门之后,他赶紧上前行礼,口称:“应公子。”
第七十六章 救应南图(二)
应南图正低着头和应贵说着夜晚住宿的事情呢,忽而听到有人叫他应公子,他抬起一看,竟然是沈宁的小厮秋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应南图他一脸焦急的样子,脸上也有疲惫的神色,他怎么会出现在安靖镇的?看样子还是专门等他的,难道沈宁出了什么事吗?想到这里,应南图心里一惊,脸色骤变!
他正想问秋梧是不是沈宁出事了,就见秋梧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了自己,那荷包分明是女儿家用过的样子,秋梧还说道:“这是主子吩咐送给应公子的,还说请你一定要认真看了。”
应南图心里大惊,奇怪不已,怎么沈宁好像未卜先知似的他来安靖镇的事情是临时起意的,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来了安靖镇?还让人在这里等他,这是什么?应南图不做声,接过了那个荷包,背过秋梧和应贵,打开那个小荷包。
小荷包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应贵奸”三个字。应贵奸?!就这三个字,她让人在安靖这里等他?!这是什么?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来安靖,怎么会说随从应贵是奸的?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
应南图心里开始快速思量起来,沈宁没有理由骗他!她既然能派秋梧来这里,定是有她的原因的,她说应贵奸是什么意思?难道应贵有什么问题?应南图想起自己之所以会来到安靖镇,是无形中受了应贵的影响,正是应贵说了这里的红枫树,他才起了前来一看的心思,如果沈宁说的没错,那么就是应贵有心一步步引他来到这里的,难道安靖镇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应贵见到秋梧脸色就有些不好,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公子在安靖镇这个地方也有认识的人——他没有见过秋梧,正担心计划会不会有变呢!很快,应南图转过身来了,脸色倒是正常得很,笑着对秋梧道:“你家主子的心意我收到了,反正天色也早了,你和我一起喝个小酒再走吧。”还拍了拍他肩膀,很是亲热的样子。
秋梧是何等机灵的人,从前他和应南图可不熟,交情还不到拍肩膀的时候!见了应南图的动作,他很快就回答道:“反正我就一个人,那就明天再走了,就陪公子小酌一杯好了。”说罢还很狗腿地笑了一笑,神色谄媚。
应贵一听到秋梧说是自己一个人,就松了口气,再一看他谄媚的样子,估计也就是个送信的下人罢了,也就放心了。想着计划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各有所思,一行人朝镇上的酒肆走去。
应南图和秋梧在喝着小酒,过了一会儿,应贵就说道:“公子,还有这位小兄弟,你们先在这喝着,小的先去打点今晚住宿的事情,公子喜欢清幽安静的环境,我去看看这镇上有没有合适的客栈。”
应南图如常一样,让他先下去打点,继续和秋梧碰着杯。待应贵走远了,应南图这才沉下脸色,开始问起秋梧相关事情来。秋梧便将沈宁交代送信、带人前来安靖的事情说了,还将买马、雇佣刘鞍的事情说了,重点说了沈宁的担忧和买马那白花花的银子,沈宁为应南图做了那么多,他这个下人当然要把这些事情说清说楚了,锦衣夜行那是傻子做的事情!
应南图被秋梧生动的表情逗乐了,怎么银子在这个小厮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舒缓了好多,当听到秋梧为了赶来安靖镇,花了几千两,还累死了好多匹军马,他的心似被暖流润泽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没有人这样担忧过他了,他自是知道秋梧这样千里追赶是为了什么,徐有贞那事算得了什么,这一对主仆却如此记恩,可是沈宁怎么会知道安靖镇?还知道应贵有问题?
问了秋梧,他是按着沈宁的吩咐去做的,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应南图知道只有回到京兆之后才能问个明白了,这是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怎样应对这安靖镇的事情。看应贵的样子,是早就在安靖镇布好局的了,才会将他引来安靖镇的。应贵是母亲留给他的仆从,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会背叛他呢?应南图想不明白,和秋梧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今晚宿在安靖镇会发生什么事情。
应贵没多久就回来了,说他问了许多个路人,都说安靖镇西侧的客如云客栈靠着山边,是最为清幽安静的地方,虽然不在镇中心,可也是安靖镇的三大客栈之一,那里的客房饭食都是极好的。这样的地方正好符合应南图的需求,虽然偏了点,还是建议应南图住在那里。
往常这些事情都是应贵打点好的,应南图都会听取他的建议,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应南图就决定在客如云住下了,他和秋梧趁着应贵没注意的时候交换了一下眼神,秋梧见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说先去镇上买点东西,稍晚再在客如云汇合好了,就向主仆两人告辞了。
酒酣之后,应南图主仆二人就去了客如云歇下了。客如云的客人不多,应南图住的是上房,正靠近山边,环境确是清幽安静的,应南图也很满意,对应贵表示了辛苦,让他下去好好安歇,就准备休息了。
午夜时分,应南图的房门外面聚集了十来个人黑衣人,那些人蹑手蹑脚的,在房门外倾听了半响,除了听到里面有人熟睡的均匀呼吸声外,别的声音都没了,这才打了个手势,轻轻地撬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那带头的人,赫然就是应南图的仆从应贵!只见一个人黑衣人撩开床上的蚊帐,应贵和其余的黑衣人都看见应南图熟睡一无所觉的样子,应贵还说道:“那安眠散功的茶水他是喝下去的了,我都说不用这么多人来的,说不定还会惊动别人。夫人不放心,还派了你们来,快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说罢就做了个往下砍的手势,那靠近床边的黑衣人抽出了腰间的利剑,狠狠地朝躺在床上的应南图刺去!
第七十七章 救应南图(三)
“砰”一声,没有预料中的利刃入肉的声音,那个黑衣人刺了个空,原本熟睡躺在床上的应南图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身形快得没有人看得清,他倚靠着床柱,也不看那黑衣人,正冷冷盯着应贵。
应贵也回望着应南图,眼中意味未明。他没有想到应南图是在装睡,他身手还这么好,这么说来他并没有喝下那茶水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起了疑心的?对应南图冷冷的目光,他也不在意,更不惧怕,为了预防万一,这次他们还来了十来个人,而且都武功高强,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应南图就算武艺再高,这次也要将性命交代在安靖了!应贵想到这里,笑得有些残忍。
“贵叔,为什么?”应南图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有些悲伤,应贵已经陪了他十几年了,两人之前都情同叔侄,他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原因背叛他。
“为什么?只怪你迟迟没有取得世子之位了,我原本以为跟着你会有享不尽的富贵,却没有想到十几年了你都这个样子!侯爷已经要请立二少爷为世子了,我自然是识时务的,只能投靠了夫人了!”应贵想着身后的十来个人武功高强的人,有恃无恐,末了还说一句:“少爷,对不起了。只怪你挡了夫人的道!”他说的夫人,正是清平侯的继室李氏!
说罢,也从腰间抽出了利剑,和十来个黑衣人一起,一齐向应南图刺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靠着山边的窗外轻巧地跳进了一群蒙面人,挡住了黑衣人的利剑,碰碰琤琤的声音响起,那一群人和黑衣人激烈地交战起来,为首的,正是秋梧,他带着蚍蜉几个人,还有刘鞍的马队护卫,也有十来个人。
交战双方都没有说话,就在这狭小的房间,就在这寂静的夜里,用手中的兵器和激烈的打斗来表达意思,双方相持不下,应贵看见这些蒙面人,就知道事情要怀了,不由得气急败坏,心中也开始慌乱,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势,往应南图那边杀去。
“喂,大少爷,你还在发呆?!这都什么时候了?!”秋梧一边挡着黑衣人凛冽的攻势,一边看见应南图竟然在发呆,连忙大声喝道,拜托,这都生死攸关了,还在想什么啊?
应南图这才回过神来,那些黑衣人的武功高强,招招都是杀着,秋梧这一边已经有人受伤了,他朝最近的黑衣人拍了一掌大辟棺,夺下了他的利剑,加入了打斗之中。
秋梧的武功不错,刘鞍的护卫也有几分本事,很快,黑衣人就开始落入下风,他们也有不少人负了伤。应贵见此,脸上渐有冷汗,他知道这次精心策划就这样泡汤了,这次是拿应南图没有办法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开始准备逃走了。
可是应南图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唰唰几下,他快速地挑杀了几个人,向应贵这边冲来,应贵大惊失色,慌忙地转过身往门边奔去,企图让黑衣人救他,那剩余的几个黑衣人仿佛也听见了应贵的呼救,也往门边冲了过来。
就要靠近应贵的时候,有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往前一刺,利落而狠厉,直直没入应贵的胸口,这才冲出房门,四散了去,遁入浓浓的夜色当中。
应贵倚靠着门边倒下,睁大了双眼,眼中有疑惑惊惧和不可置信,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他帮夫人设了这个局,可是,他的胸口怎么会有一把利剑插着?富贵荣华他还没摸着边啊,怎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这是背主之人的必然结局,就算是前一世,他也是落得这个下场的,在应南图遇害之后不久,清平侯府就查出了正是应贵在安靖引来盗贼杀了应南图,最后应贵是被京兆府判了斩立决的,所以京兆人才会知道恶仆应贵杀了他家大公子。
应南图也没有想到那些黑衣人会如此心狠手辣,刺杀不成还要杀了应贵灭口,来个死无对证。尽管他前一刻也想斩杀了这个背叛他的应贵,可是如今看着他倚靠在门边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惨状,应南图还是不忍了,这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贵叔啊,他快速上前扶起了应贵,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觉得有些眼眶发红。
应贵似乎也清醒过来了,他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利剑,又看了看应南图发红的眼眶,嘴里还是噗噗吐着鲜血,他忽然间悔恨不已,那荣华富贵就是镜中影水中月啊,他怎么就被糊了眼睛,做出这等事情来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情也哀,只见他嘴里还流着鲜血,断断续续吃力地说:“少爷……黑衣……黑衣人,五皇子……五皇子,对对对不起……”那个起字还没说完,他就断了气,倒在了应南图怀中,倒在了他陪伴了十几年的年轻人怀中,带着满腔的悔恨……
应南图哀痛不已,抱着应贵的尸体大叫一声:“贵叔!”,忍不住落了泪,也不知道是继续责怪他或是已经原谅了他,或是为他不舍难过,对不起这三个字,何其轻,又何其重,人都已死,苛责或是宽恕,都没什么意义了。
秋梧看见应贵的惨状,倒没有为他惋惜,他和他又不熟,只是震惊于黑衣人的心狠手辣。应贵最后的说话他也听到了,身为蚍蜉的首领,他自然知道五皇子府和应南图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想到表面一向平和的清平侯府的水原来也是这么深啊。想起沈宁对五皇子府和春熙宫的特别关注,无形中,他也对五皇子府起了戒备之心,这些黑衣人又这么厉害,他心下有些凛然,想着以后蚍蜉的人手必须要加强武功修为了。
为了避免麻烦,应南图不打算将此事报官,与秋梧等人将黑衣人和应贵的尸体处理掉,又清洗了房间的血迹,除了闻到一丝血腥味之外,这场半夜刺杀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秋梧想着此行来安靖镇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打算返回京兆了,他告假已经十几天了,回去还得想个过得去的借口呢。
第七十八章 霜重秋色浓
客栈的血腥清洗干净之后,应南图和秋梧就分道扬镳了。应南图还要去给老友祝寿,就没和秋梧他们一同回去,他郑重谢过了秋梧等人的救命之恩,没有多说感激报答之类的话语,大恩不言谢,他自有计量。
秋梧临走的时候,应南图还让他给沈宁捎了信息,仍旧是薄薄的一个信封,虽然早前沈宁说过不再收他的书信,但是经过安靖一事,秋梧和应南图有些惺惺相惜,也就接过了那信封,就和来时一样,和刘鞍走近道返回京兆了。
应南图没有再在安靖逗留了,他已歇了感受安靖风物的心思。当他在安靖镇外看见那一片红枫林依然红艳如作日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世子之位?他从来就没有稀罕过,没想到她却这样等不及了,竟然能买通他身边的人来设了这个局,既然她想玩,那么他就好好陪她玩一玩吧,老鼠撩猫玩,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十几日,沈宁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样,早上去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顺便逗逗侄子沈庆德和弟弟沈余宸,晚上在书房随伺沈则敬,父女说说经史之事,中午或是在青竹居练字,或是去半闲居和沈宓作作画。只是晚上临睡之前,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应南图在安靖的事情。
不知道秋梧是否能赶上应南图,不知道应南图是否收到了她的预警,更不知道应南图是否像前世那样身陨安靖,所以她晚上也睡不好,每每梦见前世在长春宫的时候,醒来又是一阵大汗,这样的状态,看得秋歌是焦急不已。
好在,秋梧等人已经回到了,沈宁也就知道了应南图安然无恙,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终于还是能救到他,还是打破了前世的轨迹,自是轻松不已。
当她打开应南图的书信,里面掉下来了一片红枫叶,形状完好,那红艳也还没消去;再看那信笺,也只五个字:霜浓秋色重。那笔画依然气势磅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见此五个字,沈宁笑了,她和应南图之间,只要不谈情爱,这样的相处,是愉悦而熨帖的。
与沈宁的愉悦相反的是清平侯夫人李氏铁青的脸色,她面前站着的正是从安靖回来复命的黑衣人,没想到这个小杂种这样福大命大,这样天衣无缝的设计都不能灭了他,好在那应贵已经身死,若是他反口,恐怕她也难以脱身。
李氏虽然和李贵嫔一母同胞,却和李氏轻轻柔柔的长相不同,她长得大气脱俗,此刻她正问着黑衣人:“那些人是谁都看清楚了吗?”
黑衣人摇摇头:“没有看清楚,夜太黑了,再说他们也蒙着脸,这些人是突然从窗外跳进来的。”顿了一顿,黑衣人又说道:“五殿下让属下转告夫人,此事不可再急。”黑衣人没有说的是,上官长治本来也认为这个事情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事未如愿还折损了不少人手,语气也不太好呢。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轻举妄动的。替我多谢你家主子。”对于上官长治这个外甥,李氏也是很恭敬的,完全没有身为长辈的倨傲,对于他的话,也能听进去,心想等那个小杂种回到京兆再慢慢图谋吧。
话说大永使团从京兆出发之后,沈则儒就一直很苦恼,一路上都无心欣赏景色,直到临近西燕了,才开始打起精神来。
在经过岭南和西宁两道之后,使团踏进了西燕的地域,边境之上,早有西燕的镇边兵将在守候了,在兵将的护送和带领之下,使团穿过了西燕吉布、坡垄等城镇,风尘仆仆之后,历时一个多月,终于来到了西燕的国都燕都。
使团刚入燕都,就见到了熟人司马真,原来他是这次的接待正使,想起去年饯别国宴之上司马真醉得死猪的样子,方从哲和沈则儒等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司马真还是那副倨傲却又眼珠辘辘转的样子,都是熟人了,彼此哈哈大笑一番,一方说着辛苦辛苦一方说着没事没事,方从哲就带着众人在使馆安置下了。按照计划,他们要在西燕逗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时间也相当充裕,联合出兵的事情要等接待国宴之后才能商谈了,现在嘛,就是休整再休整。
西燕的接待国宴也很隆重,和大永去年也是差不多的规格,西燕皇帝司马政要比长泰帝年轻一些,也高壮不少,虬须浓眉,看样子像个大将而不像个国君,沈则儒想起这个司马政正是靠军功问鼎帝位的,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次的国宴倒没有比试才艺这样的流程,而是多了拼酒这样的环节。司马真因是主场作战,表现奇佳,将大永使团的官员都灌得七零八落,总算报了去年在大永的醉酒的仇恨。
胡氏安和堂的人已经在燕都著名的商街朝晖大街安顿好了,沈则学和沈余璋也跟在安和堂这里,等待沈则儒的消息。他们此次带来了不少药材和茶叶,也是通过了茶马司默许的,估计这一趟下来也能有不少利润。
朝晖大街这里原本就有不少大永的商人在这里经商,这些大永商人也有不少人娶了燕都当地的女子,所以多年混杂下来,朝晖大街这里的商人子女有着大永和西燕的特征,甚至有的也领了燕都的户籍文书,只是燕都士兵对这些人还是审查得非常严格,多有监视之举动,倒没有大永商人敢做那种刺探消息的事情,大永王朝或许会有渗透的行为,只是当地的商人也都不知道,所以沈氏胡氏安和堂这一行人想要在燕都打开局面,那真是困难重重,沈则学和沈余璋也只是来协助的,真正主事的还是沈积和与沈余益。
沈积和年纪要比沈华善大一些,在思过处待了十来年之后,对于西燕,他现在也不太熟悉了,一切都要从头拾起。好在西燕的口音是没怎么变的,他长得也颇为高壮,再在脸上修饰一番,一时也看不出他是大永人,看到沈积和的装扮,沈则儒也大为惊奇。
国宴之后,这三人在商量怎样才能谋划到燕都的户籍文书。使馆里虽然守卫森严,但是西燕也不敢对大永官员明目张胆地监视和跟踪,况且就算是监视,主要焦点也还是在方从哲和许慎行身上。沈积和拉拔出行李,从中拿出一个箱子递给了沈则儒,这个箱子比寻常的首饰盒子还要大上一倍,说道:“此事能不能成,就靠它了。”
沈则儒打开一看,也笑了,是了,此物,不管是大永人还是西燕人,都十分喜爱它,也很想得到它,日日筹谋,说不定也是为了它——那箱子,满满装的全是银票,整整一箱。
第七十九章 燕都棋局
沈则儒与沈积和三个人都在看着那箱金银,一时无语。
“要想办法和燕都户部的官员接上线才是。”沈积和说道,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沈则学已经打听出,燕都户部郎中施纶是个棋痴,自诩棋艺天下第一。
“棋艺?天下第一?”沈则儒轻笑,那笑容是说不出的促狭。忘了说了,沈则儒在棋艺一道上的造诣可比他对对联的本事强多了,如果有棋局一事,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这祖叔孙三人在使馆内嘀嘀咕咕了大半夜,一条计谋就渐渐形成了。
没多久,在方从哲和许慎行等人和西燕为了联合出兵的事情紧张讨论的时候,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增进大永和西燕两国的情谊,沈则儒说服了方从哲,向西燕使团提出了比试棋艺的建议。
西燕这边因为有号称天下第一的棋痴施纶,当然应允了,司马真还派出属下在燕都造势。渐渐地,这个本来是寻常的棋艺比试,发展成为了燕都的盛事,成为百姓最为关注的事情之一,燕都百姓自然希望西燕能把大永比下去,最好能狠狠杀一杀大永的风头,朝晖大街有不少人就心情复杂,当然心思灵动的人,私下开起了盘口,做起了这一事的赌局来。
下棋一事,讲究的是人心和布局,这其实是个见识和经验的累积过程,与天赋倒没有太大的联系。总的来说,人的年纪越大,棋艺修为就越高,因而布局也越发不落痕迹。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人,能在少年之时就成为棋艺大家的,比如大永年早年的蓟州人士苏海就在十五岁之时就获得了棋艺大博士的称号。不过这样的人,是百年难出一个,所以对待这次棋艺比赛,沈则儒倒不太紧张。
在比试开始之前,他见到了施纶,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头发也白了,双眼湛然有光,想必是多年下棋苦思,脸上也有几条长长的皱纹。
大永和西燕流行的,都是象棋,这次的棋艺比试,自然是象棋比试。这次的比试,没有在使馆进行,没有在礼宾院进行,而是在司马政的大殿之上!这还是司马政自己要求的,原来司马政也深好棋艺一道,闻听沈则儒和施纶将开棋局,自然是要看一看的了。于是西燕官员、大永使者都紧紧盯着大殿中间席坐的两个人。
白玉棋盘之上,九竖十横交错,陈列着红黑双方的圆棋,沈则儒和施纶相对而坐,一西一东,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棋艺是道,下棋就是论道,这两个人都不敢稍存轻慢之心。
只见施纶伸出手掌向上,对沈则儒说道:“请。”这是为表示主人家的诚意,施纶让沈则儒执红子先行,沈则儒也不推却,拈起了一个“炮”往棋盘上移动,行了开局第一着。
施纶见沈则儒先起了一个“炮”,略一思考,没有多大迟疑,就拈起一个“马”对了上去,当头炮对屏风马,这算是时下最复杂的象棋开局了。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交手了十五六个回合了,不少官员都看不清楚这双方是什么路数,许慎行不通棋艺,听着身边的官员小声地说着“开局”“官着”“宫顶线”“究竟到中局没有啊,这样的路数不对啊。”这样的话语,觉得是云里雾里,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那红黑双方的棋子在变来变去,再一看,沈则儒和施纶的神色都相当凝重,他就当是看热闹了。
施纶神色凝重,心里紧张,两个人都已经下了十六七回了,他还看不清对面这个中年人的布局,究竟是开局末了还是中局先了?他分不清楚,只觉得中间要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棋子下得也越来越慢,而对方好像还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心里暗呼不好,看来这个人不好对付啊。
其实沈则儒也不好过,施纶的杀着越发厉害,他觉得渐渐吃力起来。他往棋盘上一看,红黑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占上风,而这样僵持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沈则儒想起此次来西燕的主要目的,想起必须要在棋艺上打败施纶,只有棋高一着,按照施纶棋痴的性格,他一定会主动找他,这样,两个人的交往才会顺理成章。
沈则儒深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回忆起在京兆的时候,自己闲着捣鼓出来的棋谱,那棋谱尚未完成,连名字都还没有呢,如今在这博弈之时,他想起了它。凤凰涅槃,死地后生,生生不息,他有了一个决定。
随即,他拈起一个“兵”,做了个“献”的举动,接着又将“马”移动,还是“献”,接连几着,都是这样的举动,一一都往施纶的“将”身边逼近,周围的官员发出一阵抽气声,有人低呼:“他这是自寻死路啊。”,更有西燕官员轻蔑地笑了一声:“求胜心切,还是太年轻了啊。”
施纶没有理会周围的官员的声音,他感到奇怪,更不敢掉以轻心,怎么原先两个人还在僵持不下,怎么对方突然似乎像想不开一样往死路上走呢?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在接连几个“献”之后,沈则儒的棋风一变,移动了几个棋子,一个红“炮”已经来到了“将”的后面!马定将,杀王法,至此,棋局已定,红子胜。
而这一切,不过说转瞬间的事情。
沈则儒微笑起来,生生不息,前赴后继,正是由于前面的置诸死地,才有后面的一线生机,正是为了后面的一线生机,才有前面的不顾生死!原来是这样,他想他可以将那棋谱命名为《不息棋谱》了。
棋如人生,他若有所思,对沈华善的做法开始有了认同感和使命感。
沈则儒微笑,其他官员也反应过来了,这是说,沈则儒胜了?大永胜了?
施纶面色苍白,盯着那棋局,明白了沈则儒的局数,原来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旋即也大笑起来,对沈则儒深深一揖:“施某棋艺不精,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和沈则儒两人相视而笑,留下殿上官员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
第八十章 棋局之后
在棋艺比试过后,连司马政都对沈则儒赞赏有加,说他棋艺高超出奇制胜等,亲授了他棋艺博士的称号,还往使馆赏赐了不少物品。
这下沈则儒又扬了国威,大永使团都觉得与有荣焉,方从哲深深觉得带着沈则儒来西燕是正确的决定。
比试过后,施纶时不时来使馆找沈则儒,两个人在讨论棋艺的事情。当施纶得知沈则儒自己还创作了一本《不息棋谱》之后,更是心思浮动,要沈则儒无论如何也要将那棋谱写下来送给他,为此几乎是日日前来使馆。
当沈则儒表示那棋谱还在京兆时,他都听不进去,仍然天天出现在使馆。好在他也只是去找沈则儒,时间一久,大永使者和西燕官员都当没看见了,继续商讨联合出兵的事情,谁愿意理会下棋和棋谱这种微末小事?
事情正如沈则儒和沈积和所估计的那样,在被施纶纠缠了五六天之后,沈则儒似乎终于受不住施纶的喋喋不休了,口气无奈地说:“把《不息棋谱》默写下来给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现在也还有个难事没有办好呢,哪里还有时间来帮你写棋谱啊?”
施纶见沈则儒一直拒绝的心思终于有了松动,想到那《不息棋谱》,他一定要得到它!他原本以为还要大费周折的,现在听沈则儒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这个难题,就会有时间来给他写棋谱?施纶不由得好奇地问:“是什么事情啊?”暗想一定要帮他把这事办好了,这样沈则儒才有时间来帮他默写棋谱。
施纶听完沈则儒的烦恼事后,一拍大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我道是什么事情啊,不就是两张户籍文书吗?这是多大的事情啊?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啦?放心,这事我过两日就帮你办妥了。”
所以说棋痴就是棋痴,在象棋面前,施纶没有了平时的精明和谨慎,他根本不会去想沈则儒为什么会要这两张文书,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苦恼事,他只心心念念他的棋谱去了。人就是这样,一旦爱好成了癖,就眼里心里只看到那样事物了,旁的,绝对不管了的。而沈则儒等人,看中的就是施纶这种入迷入痴的爱好。
果然,不出两日,施纶就拿来了两张燕都的户籍文书,那印鉴、那名字,显示的这两人的的确确就是燕都的原住民,是一对祖孙,原本是住在坡垄城的,是为了生计,近日才从坡垄迁入燕都的,来历都一清二楚,家世也清清白白。
施纶对沈则儒得意一笑:“这下你的难题解决了吧?现在有时间来写《不息棋谱》了吧?”语气十分期待,自从上次比试棋艺失败之后,他就想挽回一局,没想到沈则儒次次都赢了他,还给他摆了不少残局死局,害得他苦苦思索都勘破不了。
“这事没让别人知道吧?你知道,我那亲戚可是在坡垄犯过事的,不然也不会想着改头换面一番了。”沈则儒问道,他对施纶编了个谎话,说这两个人是大永商人和西燕结亲的后代,自然施纶也没有多作探究,这样的人,在西燕城镇也有不少的。
“这事是我直接办的,不是想着快点看到棋谱吗?也没有经谁的手,你那亲戚安全得很。”施纶拍拍胸口保证道。反正户籍文书是拿到了,沈则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默写棋谱也要不少天数,怕有错漏,须得小心谨慎,让施纶五天后再来拿棋谱。
沈则儒将户籍文书交给了沈则学,沈则学又通过朝晖大街的商人去燕都府备了案,再根据西燕习俗说文书上的两个名字意头不好,还在备案的同时改了名字,连那在燕都住址也改了几次,后来文书的主人又不小心将户籍文书烧了一个大角,只依稀还有印鉴可辨,就去燕都府换了两张新的户籍文书,原来的,都当废纸了。
这样经过几番折腾倒换之后,连沈则学都快要最初文书的姓名了,这样,沈积和与沈余益的合理身份就在西燕备下了。
当然,施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捧着沈则儒默写下来给他的《不息棋谱》,爱若珍宝,根本就不曾想起户籍文书的事情。在拿到《不息棋谱》之后,他的整副心思都在棋谱之上了,只觉得那棋谱变换无穷,一招一着之间蕴涵着无限深意,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完。
下棋之人,穷尽心思,很快就心力衰竭了,在大永使团返回京兆的第二年,施纶就过世了,死的时候据说还是抱着《不息棋谱》不放,这是后话了。
总算不负沈华善所托,解决了户籍文书的事情,沈则儒觉得甚是轻松,他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接下来就是沈积和与沈余益的事情了。他开始有心思游玩燕都了,除了方从哲和许慎行身负重任之外,其余使团官员大多都是来打酱油的,这日,他就和大永一众官员跟着接待副使司马安来到燕都最著名的风潮大街,司马安也是司马政的侄儿,不知道司马政是出于什么考虑,接待的正副使都是司马皇室的人,不过沈则儒是不会理会这些的,反正使团很快就要回国了,他不想那么多。
沈则敬站在风潮大街的街口,心想这个名字果然贴切,风潮大街的尽头,是一座天然的山峰,甚是独特。当年司马皇族建城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平了这座山峰。山峰并不高,却是分层险阻,峰顶之上有瀑布留下,飞流不止,当风吹过的时候,就算站在街口也能感觉到凉意。——西燕炎热暑长的时候居多,这样也算是造福街众。一众官员都对风潮大街的景象表示了赞叹——瀑布见得不少,但是在闹市街道之上的瀑布,就很少见了。
沈则儒也和众官员一起顺着街道在走,当他看到某个店铺的名字时,不由得多看了几下,“粟中醉”三个字明显是个酒肆的名字,名字起得也蛮有深意的,不错不错。
第八十一章 蛰伏和危前
方从哲和许慎行的事情办得很顺利,联合出兵的事情和互市的事情不一样,没有利益的争论,所以大永和西燕在这上面并没有耗时太久,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这次只是商讨出兵的方式和时间,谁也没有多一分少一分利益可言。说到底,都是为了各自的边境。大永和西燕的官员最后的意见是:两国商定了明年开春之后冰消絮雪融之时就共同出兵,开春之后,突厥在经过一冬的苦熬,马乏人弱,必定容易取得出兵的成果。
两国就联合出兵的事情约定了细节,还游玩了燕都的名胜古迹,到了十一月中,大永使团此行出使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也就开始商量返回京兆的事情了。
司马真自然也为大永使者举办了饯别国宴,国宴之上,施纶还安慰了沈则儒几句,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节哀云云。
原来是到了西燕没有多久,沈则儒带来的仆从和小厮就开始水土不服,前些日子终于熬不住过世了,没能再返回国土,这真是让人悲伤的事情。
沈则儒的脸色有些难过,说道客死异乡实在是一件难过的事情,但这样的事情正如棋局一样无可推测啊,于是两人又顺理成章地讨论起棋局来,施纶还说可惜可惜,沈则儒一回大永,他就无对手了,沈则儒谦虚说道哪里哪里,还承诺说若明年使团还出使西燕,他必定要跟着来,和施纶连喝了数杯不论。
风潮大街的“粟中醉”是个刚开张没多久的酒肆,酒肆不大,据说东家是个从坡垄来的老头子,五十多岁了,说的,倒是一口流利的燕都话,他还有个孙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平时也比较少说话,打理着酒肆的前后事务,倒是利利索索的,酒肆还雇了三个伙计,生意不算顶好,却也过得去,想来东家的也是有积蓄的,不然也不可能在这风潮大街开起酒肆来。因为酒肆的招牌酒“垄山酿”清冽甘醇,卖得也不贵,所以每日这里都有不少人在这里消遣时光,那东家也乐呵呵地在柜台坐着,也不计较这些人把这里当做闲话的场所。
“那大永使团今日离开燕都了,唉,说来,上次那次棋艺比试,我还输了一贯钱呢,损失大了去,谁曾想那大永使团有那么厉害的棋手。”有酒客在说道,语气是肉疼得紧。
“那使团离去的时候,身后是一车车的礼品呢,据说都是朝廷赠送的。”另一个酒客如是说。
“唉,那曼山的百姓还没度过灾荒呢,这使团一来,也没干什么事情,就拿走这么多东西,不能比啊。”还有酒客如是说,语气甚是感叹。
“莫谈国事,还是饮酒吧。店家,再来一壶垄山酿……”有酒客叫起了酒,转换了话题。
“好咧。就来。”那十五六岁的少年利落地打来一壶垄山酿,往他们这一桌送过来,还语气好奇的问道:“客官们,曼山灾荒是什么事情?我和爷爷从坡垄刚来燕都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呢……”一副好奇请教的样子。
“曼山灾荒啊,就是……”那酒客先抿了一口酒,还享受地唧了舌头一下,才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整个十月,沈家都十分平静,月中的时候沈宁过了个简单的生日,请了沈宓、沈宛、沈瑶等妹妹来青竹居贺了一贺,也收到了她们的礼物。
当然,沈安氏和沈余宏等人也有不少表示。到了月底,沈家为沈庆泽举办了满月宴,这已经是沈则敬第二个孙子了,又是到了考课的紧张时期,只请了和沈家走得最近的几户姻亲,比如大理寺主簿成方圆家和礼部员外郎张澍家等,连叶正纯也给了面子来喝了酒。
十一月中,沈则敬的考课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官员的定等评语都已经标注写好了,考功司众官员正忙着最后的核对,连御史台的官员这几日往考功司走动的次数也多了不少,他们也要抽检一部分官员的考第情况,没有发现问题。
尚书左仆射萧厚仁和吏部尚书徐友元对沈则敬的办事都感到很满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什么差错,接下来考功司就忙着封卷和报送门下备案等事宜,剩下的,就是等长泰帝的御批通过了。总的来说,这些都是手尾,所以沈则敬也轻松不少,在卷宗报送门下省之后,他还在京兆最著名的酒楼望京楼宴请考功司诸官员,以犒劳他们这一年的辛苦,连岑笑白和沈静华都参加了这次宴请,工作终于快要完结了,真是不容易啊。
大永立国二百一十多年,考课工作最先是太祖上官伏提出来的,经过几代皇帝的完善和更新,已经形成了考课和监察相互相成的制度,除了御史监察之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互申”制度,所谓互申,就是官员之间互相监督,大永规定,要是官员发现别的官员有枉法的事情,可以密信告诉监察御史,御史台在各道各州各县都设置了保密信使和保密信箱,用以传递官员的互申密信。
这本来是个极好的制度,但是,二百一十多年来,“互申”制度已经从开始的卓有成效变成了如今的形同虚设,官官互相监督已经变成了官官相卫官官包庇,御史台设置的密使和密箱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甚至有不少偏远的县,连密箱都撤掉了。
因此,考功司对京外官员的考察监管很艰难,也很容易出现漏洞,只能根据考功令史搬回来的施政记录和大体访察的民情来进行定等,顾梓程的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
官员定等的具体情况,是机密的,必须要等到长泰帝御批之后才能对外公布,所以就算是沈宁在沈则敬书房随伺,她也不知道定等的具体情况,沈则敬没有和她透漏过一言半句,可是沈宁却知道,在前世长泰三十六年的考课中,考功司员外郎顾梓程却是出了事的。
第八十二章 考第之危
大永立国二百一十多年,考课工作最先是太祖上官伏提出来的,经过几代皇帝的完善和更新,已经形成了考课和监察相互相成的制度。除了御史监察之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互申”制度了。
所谓互申,就是官员之间互相监督,大永规定,要是官员发现别的官员有枉法的事情,可以密信告诉监察御史,御史台在各道各州各县都设置了保密信使和保密信箱,用以传递官员的互申密信。
这本来是个极好的制度,但是,二百一十多年来,“互申”制度已经从开始的卓有成效变成了如今的形同虚设,官官互相监督已经变成了官官相卫官官包庇,御史台设置的密使和密箱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甚至有不少偏远的县,连密箱都撤掉了。
因此,考功司对京外官员的考察监管很艰难,也很容易出现漏洞,只能根据考功令史搬回来的施政记录和大体访察的民情来进行定等,顾梓程的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
前世时,在考功司的定等考第当中,顾梓程把西宁道桂州属下的贺县县令邹经亘评为上中,考评语也是根据邹经亘的施政记录来写的,有不少肯定和赞美之词,御史台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将卷宗报送门下省。结果到了年底,有贺县百姓千里迢迢来到京兆,趁年底长泰帝例行参拜护国寺之际,冒死御前告状,状告那邹经亘谋官害命,鱼肉百姓,状告那桂州刺史张凯如包庇渎职,官官相卫。
贺县百姓将冤情具体禀告长泰帝,原来那邹经亘是罪大恶极之徒,他买凶杀死了前任贺县县令李瑾瑜一家,又将与他竞争县令的贺县前任长史傅浩一家杀了,不仅如此,还凭借县令的权力,在贺县大肆搜略民脂民膏,邹家族众横行霸道,与当地盗匪勾结,百姓稍敢反抗,便是入屋肆虐,掳人放火,已经是贺县最大的祸害,百姓日日心惊胆战苦不堪言,十月的时候,邹经亘下令全县百姓都要上缴过年税,这下日子实在无法再过下去了,无奈之下,才冒死上京兆告御状。
长泰帝震惊且震怒,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火速派了金吾卫士兵和御史台官员前去西宁道调查,结果百姓状告属实,再一审查考功司的定等,竟然还将邹经亘定为上中,这不是明摆着考课舞弊吗?
邹经亘的事情一出,长泰帝的处理旨意很快就下达了:西宁道观察使何可道失察调离,西桂刺史张凯如包庇罢职下狱,邹经亘罢职处死、家产充公,邹家族众一一下狱问罪,顾梓程渎职下狱,沈则敬失察罚俸,并且下令:考课重定。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考课重订之时,结果还是查出了关内道河南、湖北也出现了类似邹经亘的事情。由吏部尚书徐友元、御史大夫龚如熙住持的考课竟然出了这么多这么大的问题,长泰帝震怒不已,追究考功司的责任。
考功司郎中沈则敬连降三等,贬职为南岭县令,考功司主事凌云高、秦澈、唐谷南等也都被贬或下职,吏部尚书徐友元、御史大夫龚如熙任职失察罚三年俸禄,还牵扯到吏部和御史台的不少官员,其中吏部郎中岑笑白、沈静华都是三年不得升等,御史中丞杨简锐等人也是同样的处罚;同时也追究河内道相关官员的责任,河内道观察使卫良查调离,河南刺史、湖北刺史下狱,此事还牵涉到不少地方的县令、长史等,自上而下,诸多官员被问责被处罚,影响极大。
这就是后来史称的“经亘之案”,发生在长泰三十六年,发生在沈则敬任执行考课期间。
前世考课重订之后,沈则敬就被贬职南岭,直到长泰三十八年沈则敬以七品县令之身立下平韶之乱的奇功,才官复原职,沈家才又重新返回京兆官场,然后是沈宁和五皇子上官长治定亲,沈华善献《承平八策》,最后是沈氏灭门。
这就是沈宁所记得的考课之危,前因后果之所以都能想起来,是因为这件事情对沈家来说影响巨大,就连沈宁在闺阁之中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一世,“经亘之案”不会发生了,沈宁心想,微微一笑。自从去年沈则敬任考功司郎中以来,沈宁就在思考化解这事的办法,直到今年年初,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事情倒回到今年年初,在开春吏事讨论之前,沈宁就给秋梧和蚍蜉下达了一个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令监察御史去贺县一趟,这一个事情,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这个事情,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着手做了。非常紧急,也非常重要。你可以从监察御史身上下手,具体怎么做,还是你想办法吧。”沈宁想了想,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关于监察御史,她似乎隐约听人说起过汪直这个监察御史,但是具体是什么,他这个人是怎么样,她还真的一无所知。只能提供这样一个线索,让秋梧自己去想办法。
秋梧听了沈宁的话,已经很习以为常了。这个小主子就是这样,总是会时不时下一些奇怪的命令,在刚开始的时候,秋梧想不明白这些因由,却也尽力去做了,最后才发觉,这个小主子种种奇怪的命令,都是有因由的。而这些因由,都被事实证明了很正确的。
秋梧是顺从地接下了这个命令的,甚至还是极其乐意的。但是,当他拿过舆图一看,顿时满头黑线了,觉得是压力山大。
贺县,是西宁道西桂州属下的一个县,人情风物是怎样就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地处偏远,离京兆那算十万八千里也不夸张啊,监察御史没事怎么可能会去那里呢?去那里做什么?还有监察御史汪直,汪直是谁,怎样从他身上下手啊?秋梧苦逼了,偏偏那小主子又说此事关系极大,要他一定要想办法了。
“办法,什么办法呢?汪直,汪直是谁啊?”秋梧皱着眉头,这样自言自语道。
第八十三章 解危和仁政
蚍蜉多番打听之下,知道汪直是一名普通的监察御史,再说了监察御史官职本来就低,也没有发觉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若硬要说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汪直是个孝子,大孝子。
汪直早孤,母亲林氏是寡母养大儿子,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还好汪直争气,成为了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汪直对他的母亲,也最为孝顺,只可惜林氏早年操劳,身体一直不好,汪直为了调理林氏的身体,时常四处找访名医好药。
知道了汪直的具体情况,秋梧又跑去和颜商闲话了半天,颜商那时刚从西宁道回来,秋梧就是去找他了解西桂州的事情的,他们年纪相仿,说话倒也谈得来。
颜商其实对贺县也不熟悉,他们经过的地方并没有贺县,但是他知道贺县最出名的就是黄精和银杉茶。当秋梧听到贺县最出名的就是黄精之后,就知道沈宁说的话没有错,那汪直是最好的入手。
没两天,汪直就听胡氏安和堂的大夫说起西桂州贺县的黄精最出名,是难得的姜形黄精,自然药效也最好,对治疗体倦乏力精气不足有奇效,正正符合了林氏的调理要求,听到这样的话,汪直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贺县一趟了。
趁着考课尚未开始,御史台的事情也不是很多,汪直就告了假,直奔贺县而去,准确地说,是直奔贺县的黄精而去。
谁料汪直去了贺县,还没有找到姜形黄精,就发现了非常严重的情况,贺县的百姓个个对县令邹经亘是恨之入骨,他也在大街之上看见过邹族众欺压百姓的恶行,身为监察御史的敏感让汪直意识到这贺县异常不对劲,黄精也不敢再找了,迅速返回了京兆。
汪直在向御史中丞杨简锐请示过后,就连同监察御史许中、邓正悄悄去了贺县,小心避开邹家的耳目,收集了邹经亘和邹家的不法事情和证据,到了年中,御史台已经掌握了贺县的实际情况,上报了长泰帝,于是在考功司定等之前,邹经亘已经伏诛,张凯如已被夺职下狱了。
邹经亘的事情出来之后,顾梓程出了一身冷汗,想道差点犯了大错了,看来京外官的施政记录和百姓民情还是有错漏的地方,也不敢再有半点大意,联同御史台官员人一起审查外京官的情况,又查出了河南、湖北案,直到考功司和御史台的官员再三审查确认无误了,考功司才开始进行定等事宜。
所以沈则敬接下来的定等、送省,沈宁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来。
贺县的事情,表面上看来是一个小波澜,被沈则敬等考功司官员很轻易地避过了,但是隐藏在底下的风险,却是沈宁连同蚍蜉,暗中化解了。如果没有重生,没有沈宁曾经的经历,那么这一切就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在前行。
祸兮福兮,这也说不准了。
十二月的时候,京兆开始渐渐热闹起来,普通百姓在忙碌过年的事情,但是京兆官场的热闹和过年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关注的是三皇子的事情,在安北都护府任监军将近一年的三皇子,即将回到京城了。
在最初被谷大祖震慑之后,三皇子就改变了安北策略,一方面加紧讨好拉拢谷大祖,一方面用钱财收买安北的兵将,还在北疆民众之中一力推行他的“仁政”——免了北疆百姓的军户税。
军户税是北疆之地特有的税种,规定北疆百姓除了上缴基本赋税外,还要另外上缴一定数额的钱粮,用以供养安北都护府的五万士兵。军户税是上任安北都护谷鸿猷根据北疆的实际情况,向长泰帝建议开征的,已经在北疆实行了十多年。
本来北疆百姓和安北都护士兵都觉得军户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安北都护府的士兵正是为了保卫北疆百姓的安全镇守此地,此地条件艰苦物华不丰,加上朝廷对安北的后勤补给时常不到位,安北都护府能在北疆驻扎稳定,军户税功不可没。
可是上官永平是谁?是三皇子,是监军啊,代表天子巡狩北疆啊,他既然说要免了北疆百姓的军户税,北疆百姓也就认为是朝廷的意思了。在上官永平的幕僚造势和游说之下,北疆百姓渐渐开始多了心思,是啊,凭什么在北疆开征军户税,安北的五万士兵每年都有朝廷供给和俸禄的,为什么还要北疆百姓另外出钱粮供养?这明摆是苛政啊,这明摆是安北都护谷大祖在搜略民资民膏,以万民之利来肥他自己的野心啊。
这样的想法在北疆百姓的心中一日一日累积和发酵,又加上三皇子的带来的下属大肆宣扬免税之后也不会给北疆百姓带来危害,那突厥来侵的时候,安北五万士兵定然也会奋力杀敌的,北疆百姓完全不用担心云云。
这个“仁政”的宣扬影响越来越大,渐渐的,北疆百姓开始对征收军户税不满了,认为这个是不合民情的,最后发展到许多百姓聚集在安北都护府前,要求免除军户税,北疆百姓和安北士兵因此发生了冲突,军民两方对峙,情况混乱而危急,好在谷大祖及时阻止了事件的进一步扩大,不然北疆必然会发生动乱,局势将变得不可收拾。
其实上官永平的想法很简单,他受了谷大祖等人的威吓,又对安北兵将收买不成,安北都护府甚至不把他这个监军放在眼内,他才将眼光转向了北疆的十五万百姓,寻思着必须从这十五万百姓身上着手,才能打开安北都护府的局面,不然他就白来一趟这里了。
最后他和幕僚将眼光落在了军户税这里,免了军户税,这是仁政,十五万北疆百姓必定会对他感激归顺的,至于北疆都护府五万士兵的供养问题,他都想好了,之前是蒋博文从中作梗,现在就凭他是三皇子作监军,兵部的粮草辎重等也再不敢怠慢了,这实在是有利无害的决定,只除了冼茂信反对之外,其余的幕僚和随从都是极力赞成的。
于是三皇子就趁着谷大祖和郑闲带兵肃边的时候,在北疆百姓之中宣扬他的“仁政”,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第八十四章 军户税事件
三皇子想要在北疆推行仁政,免了北疆百姓的军户税。这是他自以为是的仁政,一是为了赚民望,一是为了拢军权,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造成的后果却是严重的。因为他低估了军户税对安北都护府的重要性,都护府的五万士兵,大部分是靠军户税养活的,如果免除,这影响有多大,他没有预测到。
在这几年,安北都护军时不时都会和突厥交战,虽然是小范围的战争,可是辎重的损耗也非常厉害,更不用说为了这些交战而进行的大大小小的演练,那军队的消耗是一笔极大的数目,就凭朝廷发给的军饷物资,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安北五万的生存和发展。
现在三皇子要在北疆推行免除军户税的“仁政”,那就等于断了安北士兵的衣食来源,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这下安北的五万士兵都哗动了,对三皇子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当北疆百姓在安北都护府们聚集的时候,这些热血暴躁的士兵终于按捺不住了,带着对三皇子的仇恨,和对百姓的怨怼,就在都护府门前对峙起来。妈的,老子辛辛苦苦镇守北疆就是为了你们,老子死了多少兄弟才换来北疆的安宁,你们还在这瞎嚷嚷,还在这闹事,真当老子是用纸糊的不成?!——这是大部分安北士兵的真实想法,本来一物换一物,他们辛苦镇守,百姓钱粮供养,本来都好好的,都是这个三皇子胡闹台!
谷大祖是杀了上官永平的心都有了,在阻止了冲突之后,在劝阻了北疆百姓之后,他也没有理会上官永平,而是和副都护郑闲召集了都护府的官员,商量如何平息此事,至于三皇子在北疆的所作所为,他会在报告书信中如实禀告长泰帝,如何处置,就由长泰帝来定夺了。至于士兵们对上官永平愤恨的目光,他就当看不到了。
“真不知道三殿下怎么会有如此天才的想法,军户税,那是能随便乱动的吗?简直是找死!还要拉上按北都护府一起找死!”郑闲说得咬牙切齿,被三皇子这么一搅,北疆百姓的心思都变了。
谷郑几代在北疆的经营也受到了百姓的诟病,认为是“家都护”体制,郑闲不敢想象,若是这样的言论传到京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更重要的是十五万百姓,那才是都护府的坚强后盾和力量之源,若是百姓都对他们都不支持,那么……那么……郑闲越想越心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谷郑几代的功绩都要被抹杀了,北疆必定发生动乱!
显然谷大祖也想到了这一点,本来就恶煞的脸色更是吓人,那怒目仿佛要挣脱眼眶一样,令在场的官员噤若寒蝉。良久,谷大祖才吐出一句:“老子早该带他去肃边的,本来认为他才疏能庸,没想到会惹下这样的麻烦,大意了,大意了!”语气是说不出的悔恨。
“现在必须要想办法平息了百姓的心思,一定要想办法转移了百姓的视线,使得百姓认识到安北士兵的重要性,这样,才能彻底解决了军户税的事情。”这是都护府司马沈则思在说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悔恨也是无补,关键是要想对策平息这件事情,可惜他也暂时想不出什么法子。
怎么才能转移百姓视线?没多久,谷大祖和郑闲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有了一个决定,他们示意众官员退下之后,就开始商量起来,商量内容之隐秘,连议事厅的蚊子都听不到。
“现在是秋季,突厥马肥草壮……”郑闲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谷大祖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宁可牺牲掉一部分兵将和百姓,也要维护整个大北疆的稳定和安全。
“只能这样做了,只有这个,才是最有效最快速的办法。你吩咐下去……”谷大祖狠下了决心,开始吩咐郑闲执行这一件事情,开始调动安北的五万兵马……
上官永平也感觉到了士兵们仇恨的眼神,他觉得坐立不安。至于冼茂信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士兵们不但在他们背后吐口水,连送上来的饭菜都是有股馊味的,甚至还能看见其中有不少白色的口沫。他们根本就不敢吃,只能自己张罗着煮些东西来果腹,就连半夜睡觉的时候,也会突然间有老鼠和蛇钻进他们的房间,这都深秋了,那里还有蛇啊,那蛇虽然没有毒,也将一众人吓得脸青唇白。
没多久,冼茂信等人就觉得这安北都护府实在是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说不定神经错乱小命都没了,纷纷建议上官永平返回京兆。上官永平也被谷大祖的眼神吓怕了,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听到幕僚的建议,忙不迭地答应了,也顾不上长泰帝的诏令还没有来到,就开始思考返回京兆的事宜。
可是尚未等到他们离开北疆,突厥就入侵了大永,北疆挨着突厥的五六个城镇被突厥人洗劫一空,这五六个城镇共有六千多人丧失了性命,其余的百姓也纷纷逃离家园,开始在北疆的流亡生活。
在与突厥激烈交战中,安北都护府也有将近五百士兵战死,北疆其余各地的百姓被这样惨烈的状况惊呆了,过惯了多年平均的生活,如今发现其实威胁就在眼前,死亡随时都会有可能降临,如果不是安北士兵的拼死反抗,说不定他们自己也要流亡了。
所以当安北士兵为那六千百姓和五百兄弟支起祭棚,缟素披麻的时候,北疆百姓也自发地前往都护府祭灵,看见那几万个士兵都穿着丧服,再看见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几千个骨灰瓮,百姓们被这样的场景震撼了,再也忍不住了,哭声震天,深深感到安北士兵为了北疆百姓付出的代价,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那一点军户税又算得了什么,这都是应该的啊。
至此,军户税事件就基本平息了。
第八十五章 出事了
发生了突厥入侵的事情,北疆百姓亲眼目睹了安北士兵的惨状,想到士兵的艰苦,原先对军户税的不满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早就消散了。
安北再加上在安北都护府的有意引导之下,百姓们渐渐开始对上官永平所谓的“仁政”产生了怀疑,原来三皇子是来安北夺军权的啊,为了取得军权,利用了军户税利用了百姓,三皇子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真的为北疆的百姓着想,到时候北疆一旦动乱,他拍一拍屁股就返回京兆了,留在这里受苦受难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还是北疆的百姓,这是北疆百姓对三皇子的最新看法。
一时间,北疆百姓对三皇子及其随行的官员是又怀疑又怨恨!
既被安北士兵仇恨,又被北疆百姓怀疑,上官永平真心觉得在安北是待不下去了,加上这个时候,长泰帝让他回京兆述职的诏书也到了,他连行礼物品也没有怎么打包,就带着冼茂信和一众随从匆匆离开了北疆,到了十二月初,他就回到了京兆西侧的秦岭山麓,只要翻过秦岭,就算回到京兆地带了。
在返回京兆的路上,上官永平的脸色一直很阴沉,他去了安北都护府将近一年的时间,却什么收获也没有,这是他感到失望和愤怒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还在北疆惹了民怨,回京兆之后,他还不知道如何向长泰帝交代,这又是令他惶恐的事情!
安北都护府的五万士兵还是紧紧地攥在谷大祖的手上,安北都护府的十五万百姓对他也怀疑指责,现在北疆又出现军民对峙、突厥入侵这样的事情来,他是灰溜溜逃离北疆的,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向长泰帝述职呢,也不知道怎么向长泰帝解释免除军户税的事情,这可怎么办呢?
越近京兆,他就越心焦,本来他是去安北夺军权的,军权没有拿到,还惹下了军户税的祸患,一想到即将面临长泰帝的问责,他的头都大了,懒洋洋地命令众人在秦岭休整,待都精神气足了,才重新出发。
三皇子在烦恼什么,冼茂信是知道,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所有人都认为冼茂信是三皇子的人了,虽然他反对了军户税的事情,可是上官永平也没责怪他,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了他的反对是正确的,上官永平认为他极有才能,以士礼对他,一路上也问了他不少意见,虚心求教拉拢的样子,让冼茂信也颇为受用,心想这个三皇子总算没有笨到家。
对于怎样面对长泰帝的问责,冼茂信已经有了对策,说起来,这个对策还是受了安北都护府的启发,本来北疆百姓和安北士兵的冲突一触即发的了,但是突厥一入侵,军户税事件就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说白了,这招就是祸水东引,他为上官永平想的计策,也正是这条,必须最直接最有效地免除长泰帝的不满,这才是目的。
当幕僚都在休憩之际,冼茂信给上官永平说了他的计划,还说明一定要狠下心了,必须损失惨重,尤其是他一定要伤得严重,不然也无法取信于长泰帝,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上官永平先是否决,觉得太冒险,万一这事把握不好度,那就不是面临问责的事情了,而是攸关性命的事情。他连连摇头,否决了这个计划。
冼茂信也没有劝说他,只说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计划了,至于做不做,就等殿下您最后下决定了,属下先告退去歇息了。
上官永平再召集幕僚商讨回到京兆后的应对事宜,幕僚们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说但听圣裁了,也是十分可恼和无奈。上官永平无法,只得开始认真思考冼茂信之计的可行性,还和冼茂信细细敲定了相关事宜,决定孤注一掷,一定要将局面扭转过来。
过了几日,京兆官员在暗暗想,信使不是说三皇子快要回到京兆的吗?这么还没到啊?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他们都很想知道三皇子在北疆的成绩呢。
三皇子在北疆做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官员知道,比如中书和门下主官等,沈则敬也知道,不过却是沈则思密告的。沈则思详细介绍了三皇子在北疆做的事情和惹下的祸,连突厥入侵的事情,沈则思都作了大胆的推测:认为那突厥人正是谷大祖等人放进来的,就是为了解决军户税事件的危局。
沈则敬对此的看法不一样,突厥人入侵一定是真的,也不是谷大祖放出来的,不过安北士兵没有认真抵抗那可能就是真的,沈华善还在台前治水,早前来了信说应该不能回来过年了,沈则敬就要主理京兆沈家的所有事务,他给沈则思回了信,道是注意观察小心谨慎保命之余努力攒军功等等。
叶正纯也知道了三皇子在北疆的事情,他语气有些幸灾乐祸,恶狠狠骂道:“这个**!他妈的脑子进水了!”沈则敬听了他的话还是觉得满头黑线,他妈的,不就是翊坤宫那个主子娘娘吗?这个老师真是的!
很快,京兆官员知道了三皇子的最新消息,三皇子果然是出事了!
原来早几日三皇子一行人就已经回到京兆西侧的秦岭了,可是尚未等到翻过秦岭,三皇子一行人就在秦岭山间遇到了埋伏,遭遇了惊天动地的劫杀,几乎是全部人员都没了性命!
那些埋伏劫杀的人约有五十多人,个个训练有素,明显配备的是军中弓弩,也不知是谁和三皇子有深仇大恨,三皇子一行人死了三分之二,三皇子府的幕僚全部死绝,连随从的兵部护卫也死伤惨重,最后是兵部员外郎冼茂信拼死护着三皇子,剩余的几个人才能逃出生天,才能赶回京兆地区,可是三皇子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生死未卜!
这个消息,通过快马加鞭的斥候,传进了长泰帝的耳中,传遍朝堂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