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帝视朝
过年之后,沈则敬就带着沈余宏前往西宁道了,一同前行的,还有沈余宏的妻子沈成氏,至于他们的嫡长子沈庆敏,仍是留在京兆由沈俞氏照看。
所幸沈安氏已经从湘州府衙回来了,就算沈成氏离开京兆,沈俞氏也不会太过忙乱。事实上,过完年之后,沈俞氏对于管家之权,有了新的安排。
考虑到则敬外出任职、沈宁出嫁,如今嫡长子沈余宪留在京兆,沈俞氏觉得,沈安氏也应该接手更多管家之权了。
是以过完年之后,沈安氏就忙碌起来,沈俞氏大多事情都不插手了,只是在一旁提点着,以便沈安氏能够尽快适应。
人事的交替,重务的转移,这些都是要逐步完成的。家宅之小如是,朝堂之大也如是。在过完年之后,朝臣们迎来了长泰四十三年的第一次大朝。
这一次大朝,文武百官皆就列宣政殿上,就连极少出现的韦景曜和萧厚仁,都在其中。因为在养病九个多月之后,大永的君主长泰帝,终于再次视朝听政了。
虽然太子监国已经将近一年,但是这个帝国的主人,仍是长泰帝。
当宣朝内侍悠长高亢的声音唱起来的时候,文武百官不由得静穆肃然地跪下了。“皇上驾到……”这四字唱言在宣政殿内响起,反复回荡。
时隔就九个多月,长泰帝再一次出现在宣政殿。文武百官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个明黄的身形,帝王乃是天子,有如神临人间,那样的威势,就算是无形,也影响着这些朝官。
或者说,真正让他们头低低的,是那根深蒂固的忠君崇敬思想。
韦景曜和萧厚仁,神情哀伤地低着头。半弓着身子。他们比大部分的官员都明白,这一次,就是长泰帝最后一次视朝了。
他们跟随了长泰帝大半辈子,他们从当年的七品小官,到如今的顶级朝臣,陪伴了长泰帝四十三的时间。
如今,这君臣情义,在这最后一次视朝里,被放至最大。过往朝堂的风起云涌,总会在韦景曜和萧厚仁的心头浮现。
随长泰帝亲征、推恩令的执行、长泰帝十六年的流血春闱、慈宁宫的刺杀、盛王的覆灭、诸王夺嫡。这些。都是他们经历过的风云岁月。也是他们曾经有过的激荡时刻。
甘明泉逝去了,申科过世了,叶正纯致仕了,陈知浩病死。李斯年被诛,郑濮存退避……那些曾和他们并肩或对立的朝臣,在朝堂一**风浪里面,或沉没了,或站浪了,有朝臣走,也有官员留。
只有他们,始终没有远离过京兆朝局。不管中间经历过多少波折,或者也曾有过君臣猜疑。或许也曾有过君臣对立,到了最后,他们依然还站在宣政殿上,陪着长泰帝度过这最后的一次视朝。
此刻站在这里,他们。还要为长泰帝做一件事情,以最终全了臣义。
相比韦景曜和萧厚仁深沉的臣心,沈华善和左良哲的心情就平静得多。
他们两个,是长泰帝挑选出来的监国朝臣,平时和长泰帝见面的机会很多,这一次视朝,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标志。
一个旧朝将尽、新朝即起的标志。他们,与其说是长泰帝的重臣,还不如说是为太子准备的肱股,他们的责任和使命,不是在即将终结的长泰一朝,而是在太子登基之后的新朝。这一点,他们知道得很清楚。
是以此刻,他们站在这里,微微低着头,身体半倾,心情很平静,等待着新朝的到来。和他们的平静差不多的,还有卞之和、卫复礼等官员们,他们都静静站着,等待着长泰帝的发话。
宣政殿上的四、五品官员,虽然也整肃弯腰站着,心头却是大骇。他们平时没有资格见到长泰帝,如今难得长泰帝视朝,所以他们飞快去抬起眉眼,觑了长泰帝一眼,暗中想看一看,皇上的模样。
他们虽然知道皇上病重,心里也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长泰帝吓了一大跳。这个……还是他们的主上吗?只是匆匆一眼,那枯瘦颓黄的面容,就让他们忘不了!
看着,就是一脸的死气,皇上,皇上竟然是这个样子了!
随即,他们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就算他们不懂医术,也知道,皇上这个样子,离大行不远了!
这些大永未来的栋梁,如同巳时的太阳,虽然已经散光发热,却没有到达人生最炽热最辉煌的时候。在这个交变的时刻,他们心中有惊惧,也有惘然,只能下意识跟随那些最稳定的潮流,不断涌向前。
不管底下站着的文武百官,是何样的心情,高坐在金銮椅上的长泰帝,则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丝微笑出现在他枯黄的脸上,看着有一种违和感,却又是这样实在。
这是他的朝臣,这是他的朝廷。
他像如今这样,高高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底下的朝臣,已经四十三年。四十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大永历代的皇上,在位时间比他长的,还不出三个。
这个位置,刚开始的时候,他如坐针毡。当时朝臣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原本应该坐在这里的盛王;后来这个位置,他坐得越来越稳了,而朝臣们,已经不敢再看着他了,他们只能够低垂着头,听着自己的;到现在,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位置了,他不能坐了,非是不想,乃是敌不过天道。
长泰帝不由得摸了摸这金銮椅,想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心情。如今,他睥睨看着底下的朝臣,虽然拖着病弱的身躯,却是感觉兴奋。这种心情,竟和当年他第一次坐在这里的心情,相差无几。
只不过当时,自己是一个人坐在这里,现在,他的身边,还站着监国太子。
这个和自己最相似的皇儿,即将坐上这个位置。在这之前,自己虽然为皇儿做了很多事情,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更稳更舒服一点。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稳,还不够舒服。自己已不能为皇儿做得更多了,但是还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做。
“众卿平身……”长泰帝开口了。虽然他的声音微弱,但是因为金銮殿的寂静,他的话语,听到了每一个朝臣的耳中。
“谢主隆恩……”这是例常的朝礼了,文武百官都十分熟悉。这个时候,他们才站直了身子,眼光,却依然不能直视长泰帝。
“朕离朝多时,幸得太子监国,朝臣同心齐力,政通朝和,朕心甚慰。可有事未悬决?有事可启,无事则默。”长泰帝浑浊的双眼扫了一眼底下的朝臣,目光在清平侯、安禄侯身上凝了凝。
韦景曜和萧厚仁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是他们尽臣子本义的时候到了。皇上拖着病体视朝,更多为的,这是这件心头事了,削爵!这是皇上即将大行,却始终忧心难放的事情。
韦景曜和萧厚仁伴随长泰帝几十年,对于帝心,体察得通透无比。若说长泰帝在位期间,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过的话,那就是削爵了!早年虽然下了推恩令,但是削爵一事,经长泰帝之手的,还真没有。
大永勋贵,虽然经历代帝王的削夺,所剩已经不多了,甚至在很多官员看来。这些勋贵的存在,就是一种象征了,象征着这些家族跟随太子打江山的那一段热血。
有了这样的情感,就连韦景曜和萧厚仁都没有想到,长泰帝在大行之前,心心念念想做的,就是削爵!
这有必要吗?皇上想要削爵,这个事情,最初是沈华善告知他们的,当然,他们是不相信的。可是,当户部尚书江成海列出明细,那是勋贵之家每年的开支用度,并将它们与国库收益相比的时候,他们就相信了,这就是皇上想要做的事情。
三公就暂且不说了,这京兆四侯的开支用度,竟然占了国库收益的十一!这仅仅是四家而已!勋贵之家不掌权,而且勋贵子弟,大多数任闲职,这也就说,每年国库的十一收益,竟然要去养这四家闲人废人!
于国无益,是为闲,于政有损,是为废。
就算只剩下五侯,又怎么可以不削夺?且不说五侯了,就是只剩一侯,也到了不得不削的时候。怎能以国之财,去养这些慵散骄奢之人?此乃国之大不幸!
若是不在这个时候削爵,将来太子登基,对这些勋贵之家,就更难下手了。韦景曜和萧厚仁都知道,按照这态势发展,这些勋贵之家,必是新朝的隐患!
是以,长泰帝的话语刚下,韦景曜和萧厚仁就出列了,奏言:“臣等有启,清平侯勋行有失,宜从削夺!”
奏言削爵,这就是他们今天要全的臣义。为了皇上大行前的心愿,为了太子登基后的稳妥,为了大永的国库,又或者,仅仅为了臣子的本分,他们都要站出来。
这一次大朝,是长泰帝最后一次视朝听政,何尝,不是他们最后一次列朝奏言呢?
事君以忠,察君以诚,韦景曜和萧厚仁,尽到了臣子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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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写得有点伤感……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身死!
韦景曜和萧厚仁的奏言一下,清平侯应平川就忍不住颤抖起来。这年后第一次大朝,还是长泰帝视朝听政,这两个重臣,说的,竟然还是削爵的事情!
东宫传来的消息,果然没有错。主子们的意思很清楚,是一定要削爵!而且首先,是拿清平侯府开刀!应平川此时已经无法可想,事实上,他这几天,已经想了无数次,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来。
吴朝能和李准,私底下也联系了不少姻亲故旧,可是主子的意思未定,这些人谁都不会轻易出头,至于傅云建议的直接灭杀应南图,就更加不可能成事。
自从那一杯毒茶之后,应南图就待在有余居不外出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很多侍卫,有余居是严如铁桶,应平川想进去都不行,更别说在其中做什么手脚了。
李氏原本还想着再次借助小厨房,给应南图下毒的,却惊恐地发现,原本她收买的一些心腹丫鬟仆从,不是莫名其妙不见了,就是倒戈相向。过年期间,她也焦头烂额。
世子和世子妃夫妇,太过年轻,一向也只听从清平侯和李氏两个人的,除了急得像蚂蚱,也没有什么办法。在昌文侯的提点下,世子妃傅氏暗中将清平侯府的贵重财物,转移到他处了,就是怕削爵之后,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清平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出办法,避免清平侯府的危机。时间却是不等人的,转眼,就到了年后大朝,到了韦景曜和萧厚仁出列奏言的这一刻。
颤抖过后,应平川的心情反而奇异地平静了,譬如一条砧板上的鱼,下刀已经随人了。他就算再糊涂,也知道,皇上若是要削爵。绝对不是因为清平侯府的伦常问题,而是,皇上看他们这些勋贵不顺眼了。
想来也可笑,伦常问题,天下最混乱的,就数帝王之家了,可是要削爵,表面上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伦常。
就算没有了自己的嫡长子,皇家决心削了清平侯府的爵位。一定能找出百余个理由来。可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难怪他会说:“父侯。你错了!”
错了,在他默认李氏端出毒茶的那一刻,他就错了。直到此刻在宣政殿上,应平川才感到丝丝悔恨。事情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一步呢?他只是不喜欢那个嫡长子而已。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明白。
不管他是否想得明白,清平侯府都保不住了。在韦景曜和萧厚仁奏言削爵之后,长泰帝竟然准奏了!
长泰帝所用的那一番话,竟然还是当初杨简锐的的奏言:“此而不绳,后将焉肃?清平侯爷,在身官爵,枉忝其位,宜从削夺!”
此外,在这次大朝之上。除了清平侯府的伦常问题之外,御史台的官员,还出列弹劾了昌文侯纵子行凶、宣成侯以妾为妻、安禄侯御前骄横等等。
这些,俱是这几家“无勋行”之事例,所奏请的。和韦景曜他们也相同,建议削爵。
在大朝之前,吴朝能他们几个虽然忧惧,却也没有火烧眉毛的焦急。直到这些弹劾出来了,他们都讷讷不知如何应对。
他们简直不能相信,在这一次大朝之上,这把火竟然会烧得这么猛烈,还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原本他们以为,皇上只是拿清平侯府开刀而已,就算皇上心里对勋贵之家不满,也不会一下子就办了四侯之家的。
可是现在,只是年后的第一次大朝,皇上就要做这样的大动作,要一下子就办了四家侯府!这怎么可能?
不止是吴朝能他们不相信这一切,就连朝官们对这事态的进展,也是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皇上病重视朝,竟然一下子就要查办四家勋贵?这其中,安禄侯吴朝能还是皇上的姻亲呢——如果恭太子和太子妃还在的话。
朝臣们的不解疑惑,在下一刻,就变成了了然愤怒。皆因,户部尚书江成海出言,一一具明了勋贵之家的开支用度,只是四家所花费,就已经是国库的十一!这是朝臣们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朝廷供养这几家勋贵,竟然花费如此之巨!
吴朝能等人听着江成海琅琅奏言,脸色死灰死灰的。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不是皇上想要削爵,而是皇室再也养不起他们了!
养不起,那么怎么办?那么就只能办了他们!只要把他们头上的勋贵爵位摘掉,皇家就没有养他们的义务了。这也就是说,这四侯的爵位,是怎么都保不住的了。
对于这几家勋贵而言,不幸之中的大幸是,皇上感谢这些勋贵先辈的汗马功劳,只是将他们的爵位收回,并且不再供养他们,其他的事情,倒是格外开恩了,甚至还允许他们住在原处,只是不再是勋贵侯府。
削爵的消息传到李氏和应南谋那里的时候,他们都呆愣住了。虽然心里早已经有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从今以后,不再有清平侯府了?不再有清平侯夫人了?也不再有清平世子、世子妃了?
这怎么可以?!那么自己半生的谋划,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吗?!没有了清平侯这个爵位,没有了皇室的供养,那么这么一家的尊荣在哪里?大家的生计又何以维持?难道要像普通官家夫人那样,唯唯诺诺低头看人脸色吗?
李氏,原来的清平侯夫人,当年的李妃之妹,当年的五皇子之姨。虽然出身并不特别高贵,但是一直过的都是顺遂的生活,所收受的,也是别人艳羡畏敬的目光。她习惯高高在上,俯看着大多数人。
早些年的时候,她唯一的不顺,就是清平侯原配留下来的嫡子,为了消除这唯一的不顺,她还特地在安靖镇设了死局,结果这不顺,仍然继续存在。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一直不顺下去了,她身后的势力,几乎被清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唯一的依靠,清平侯府,也要失去了?
没有世子之位,没有这些尊荣,那么自己的儿子,和那个死鬼留下来不顺,有什么不同?李氏仿佛见到应南图在讥诮地嘲讽她: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不可以失去!”李氏猛地大叫起来,把身边的应南谋吓了一大跳!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焦急的应南谋看着状似疯癫的李氏,出声交道。这样的李氏,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他觉得有些害怕。
听到应南谋的说话,李氏也回过神来了。她看着面色有些惊慌的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差点忘记了,就算没有了清平侯府的尊荣,她身后也还有势力的,只要谋划得当,这些失去的东西,她一定会拿回来的!
想到那个院落,李氏的笑容就更深了。不过在拿回这些尊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要将心中最初那一点不顺给除了!
自己和那人,都对应南图有着难以言喻的恨意,想必,这个事情,是可以顺利完成的吧?
想到这里,李氏说话了:“谋儿,你且退下吧。母亲乏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外出一趟,她想到了蜷缩在有余居中的应南图和沈宁,心想他们的逍遥日子定会不多了!
应南谋离去之后,李氏又像上次一样,装扮成一个老仆妇,甚至,还是上一次那套衣衫,照例,还是悄悄从清平侯府后门出去了。当然,在离开侯府之后,她还是警觉地回头看了看,却仍是没有发觉,秋梧和陈成跟在她身后。
秋梧和陈成,在削爵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就守在这里了。因为主子们说了,以李氏的性格,她必定会按捺不住,一定会外出找她背后的势力的。果然,他们就在后门这里,等到了和上次打扮一样的李氏。
这一次,绝对不会跟丢了!秋梧和陈成暗自发誓,要洗了上一次的耻辱。就算李氏警觉回望,他们也紧紧地跟在李氏身后,而不是像上一次那样,远远地缀着。当然,他们也是乔装打扮过了的。
李氏急匆匆地走着,还要时不时地回望。这样走路法,当然会分神了,在离侯府不远处的一个街口,她就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她走得急,别人也走得猛,当李氏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直直和那个人撞上了。
“走路不长……”焦急心烦的李氏正想怒喝,可是话都没有说完,双眼就猛地瞪圆了,瞳孔也涣散放大了,随即,眼白也翻了起来,她那句话,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切就停顿了。
她的左胸之上,一把匕首深深插了下去,力度之大,只有匕柄留在外面。甚至,都还没有血流出来,李氏就已经到底咽了气。
她撞到的那个人,则早就在她落地之前,就已经一溜烟似地跑掉了。这一切,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紧紧跟着她的秋梧和陈成,只看到李氏撞上了一个人,然后就不动了,随即,他们发觉,李氏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的跟踪结果,还是让秋梧和陈成颓败不已。人,他们没有跟丢,可是,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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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李氏,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两百四十四章 沈余宪
见到李氏倒地,秋梧和陈成顾不得查看,只追着撞到李氏的那个人而去,可是那个人跑得极快,又比他们准备得更充分,在几下跳跃之后,就融入了熙攘的人群当中,消失在秋梧和陈成面前。
“果然,准备得还是不如别人充分啊。这是第二次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次?”听了秋梧和陈成的汇报,沈宁这一次没有笑了,对应南图说道。
“既然捷径走不过别人,那么只能老老实实将之前的功夫给做了。”应南图没有接着沈宁的话语,反而这样对秋梧和陈成说道。
这是他们第二次吃瘪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也不是乱说的,这一次,想必他们知之甚深了。
“会对我们作如此充分应对的,会是谁呢?为什么要杀了李氏?灭口?”沈宁皱皱眉头。
她实在想不到从哪里出现了这个势力,还是和自己敌对的。而且,这个势力本事还不小!绝子嗣、破跟踪、下毒药、杀李氏,这几个步骤,都是抢在自己的人面前,这令沈宁感到忧心。
现如今,只能等如流处的结果出来再说了。只是不知道兄长那里,对接下来的安排准备得怎样了?沈宁只是希望,能够在离开京兆之前,将李氏这背后之人揪出来,不然,她寝食难安。
景泰大街的沈宁,沈余宪正在检点着削爵一事的前因后果。
沈宁三朝回门之时,带回了一个消息,有人竟然想给应南图下药,让他断子绝嗣,等于是有人要断了沈宁的将来。这个消息,顿时让沈家人都不怎么欢乐了。
既然自己都不怎么欢乐了,那么当然要让别人也不怎么欢乐的。这是当时沈余宪的想法。在湘州这个民风彪悍心思奇巧的地方,他呆了七八年,心窍那真是算得上九曲十八弯了。
“别人既然想在我们头上拉屎,那么。就让他们把这些屎吃下去好了……”当时,沈余宪是这么说的。断人子嗣,不就是为了清平侯世子之位吗?既然是这样,那么,直接将清平侯府削去,世子之位就没有了,还争什么?
对于这些人来说,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侯府尊荣,等于要让他们吃屎一样,根本就受不了。
清平侯府。不是以次子为世子吗?这样乱了宗法的侯府。还要朝堂去供养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作为湘州刺史府的录事参军事,掌一府的总录众曹文簿,沈余宪比沈华善和沈则敬都更懂得,要维持一个刺史府的运作。需要多大的精力物力。
自然,他也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勋贵之家要维持,要花费多少的钱财物力。既无朝臣的贡献,又无军伍的功绩,只是靠着先祖的基业余荫,像蠹虫一样,蚕食着大永朝堂的资源。
早在考进士之前,沈余宪就对这些勋贵子弟看不顺眼了。
现在。这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勋贵子弟,竟然为了一个劳什子的世子之位,差点残害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若是应南图中招,断子绝嗣什么的,自己的妹妹。岂不是要受尽世人冷眼?沈余宪是长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欺负?
除了应南图这个妹婿不像勋贵子弟,尚令他满意之外,沈余宪对于清平侯府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脑残的侯爷、恶毒的侯夫人、还有阴险刻薄的世子夫妇,这些,恰好是沈余宪最不待见的那几类人。
釜底抽薪,直接将他们手中最重要的东西拿走,这是沈余宪在湘州学到的本事。所以他想着,要将侯府世子之位弄没了,有什么办法没有?有啊,那就削爵!
这是沈余宪想出来的办法。当沈华善从江成海那里得知,这几家勋贵之家的开支用度,竟然花费国库之十一!
沈家人怒了,然后乐了。有了户部的这些明细,事情就十分顺利了,既为妹妹出了口恶气,又为朝堂除了蠹虫,一举两得!
“皇上即将大行,当然要在这个时候将勋贵之家办了,不然国库虚空、勋贵仗势,太子就算登基,位置也是坐得不安乐。就算这四侯之家会反弹,皇上也顾不得什么了。皇上,本就想着做这次恶人的。”沈华善想起了大朝的事情,这样说道。
皇上要一次过办了这些勋贵之家,也作好了这些勋贵之家誓死相抗的应对,可是谁知,这些勋贵之家外强中干,最后是顺从地接受处置,半点反抗都没有。
可见那些祖宗基业,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守住,也没有能力守得住,这些勋贵之家,内里已经烂掉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清平侯府如此,想必安禄侯府也如此。不知道怎么的,沈华善竟然想到了那个自缢的恭太子妃。吴能朝为了更牢的荣华富贵,明知太子难以人道,仍将女儿推进了那个深渊,可是这些,最后还不是保不住?
“祖父说得极是,这些勋贵之家,内里已经烂掉了。现如今只是削爵,又不是问他们罪行,朝堂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沈余宪的胡子也蓄起来了,此刻也学着沈华善的样子,抚了抚,样子颇显老成。
从大义上来说,沈家促成了长泰帝这次削爵,有着上面种种考虑。但是沈余宪又不是圣人,他想到的,更多是私心,身为沈家嫡枝嫡长的私心。
清平侯府中的人,能够想得出下药让人断子绝嗣的恶毒心思,那么就必定有更多隐而不显的恶毒手段,这些都是防不胜防的。
再怎么防范,也会有看漏眼的时刻。只要应南图和妹妹一日都在清平侯府,那么一日危险就不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危险的地方,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沈余宪是打着这样的想法的,反正妹婿对清平侯府也没有什么感情,索性就不要这个清平侯府了,去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沈余宪就不相信,离了清平侯府,应南图就没有了尊荣。事实上,这些年,应南图虽然身为侯府公子。但又能从侯府得到多少庇护?这些,是清平侯种下的因,自然就有应南图漠然的果。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就是这么简单。
“而且,孙儿也很想知道,清平侯府倒下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那两样绝嗣的东西出现得太奇怪了,李氏如今身死,她背后的人是谁,都还没有知道。”想到沈宁刚让人送来的信息,沈余宪的眉头紧皱。
好像有人抢在他们面前一样。总会比他们先行一步。如果不把李氏背后这人揪出来。就算应南图和沈宁离开京兆。沈余宪也放心不下。
如流处的功夫已经做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还是要进一步缩窄范围,看能不能有所得着了。
“清平侯府被削。东宫倒是一片平静。清平侯送进东宫的绝色良媛,似乎没能帮上应平川什么忙啊。”沈华善拈拈胡子,有些不解。
应平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将温氏送进东宫,怎么没派用上场?除了传出几封不咸不淡的急信,温氏也没有什么动作了。
有了沈宁所说的前一世,沈华善也觉得温氏像谜团一样。她当初是靠着清平侯才进去东宫的,如今清平侯府倒了,她没有了这个靠山。她还能靠什么?她和应南谋之间,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
沈华善觉得如坠五里云雾。
“或许靠的,是她自己吧。如果她真像祖父描述的那样貌美的话,太子迟早会对她言听计从的。”因为即将任职太子舍人,沈余宪对东宫的情况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余宪也和沈宁一样,觉得这个温氏大有问题。
如流处早就去了直隶,将温氏的身世查探清楚了,一切,就像东宫内事记录的一样:温氏是直隶府衙录事参军事温家的人,自小是娇养在家中的,而后及笄,而后进东宫。这些经历,都是对得上的,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尽管是这样,沈余宪还是不放心。心想着,进了东宫任职之后,他一定要仔细盯着温氏,绝不能掉以轻心。
过了几天,清平侯府的混乱已经略微平息了。侯府的爵位被摘去了,李氏也身死了,对于应平川和应南谋来说,李氏的死,是一件悲痛欲绝的事情。但对于应南图和沈宁来说,生活根本就没有影响。
李氏已经下堂,无论是名义上还是暗地里,她都和应南图没有关系,自然就和沈宁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一天,应南图和沈宁就应约来到了沈家。沈华善早两天特地让秋风给他们送了信,让他们有空,就返回沈家一趟,于是他们就来了。
却没有想到,沈华善会对他们说这个事情。沈华善的安排,沈宁多少能猜到一点,也作了不受安排,但还是觉得太快了。他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清平侯府,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应家了,里面还有事情尚未办完。
“你们前去岭南吧。京兆这里,有我和宪儿在这里就可以了。趁着皇上大行之前离开京兆,不然就要耽搁了。”这就是沈华善让他们到来的原因,就是让他们尽快离开京兆,前往岭南。
对这一个安排,应南图是没有异议的。反正对于他来说,哪里都是游历,何况还有沈宁相随,去到哪里,他都觉得问题不大。
“那好吧,孙女会尽快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还是得将李氏背后之人揪出来才行。”沈宁微微笑着,将连山刚刚送过来的舆图摊展开来,手指点过了上面那处院落。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如流处将搜范围至最小时,竟然会是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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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我稀饭宪小哥……感谢风中的叶子在飞舞、、瀞黙的评价、粉红和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四十五章 竟然是她!
长泰四十三年春,元宵节即将到来,京兆尹褚时秀最近异常忙碌。每到过年大节,是京兆府最忙碌的时候。因为这些大时节,往来涌动的人流多了,就最容易造成混乱,京兆的大街小巷,不时有府兵巡守着,维持着各处的安全有序。
这一日,储时秀正在忙碌着,心腹属下林立就拿着一封书信进来了,而且神情严肃。林立是储时秀的旧属,在魏法被夺职下狱之后,储时秀就走了吏部尚书温圭章的路子,让林立顶上了录事参军事一职。
“禀大人,属下刚出府门的时候,被个小乞丐撞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这封书信在身上了。”林立有些懊恼。当他发现自己身上有这封信的时候,那个小乞丐早就跑掉了,他连小乞丐的样子都没有看清。
当他打开书信的时候,脸色就严肃起来了,如果这书信上说的事情属实,那就是京兆府的大事了,他不敢轻忽,直接将书信送到了储时秀这里,让他定夺。
储时秀拿过书信一看,脸色也凝重起来。如果书信所说属实,那么的确是京兆府大事了!在京兆府管辖范围之内,竟然藏匿着这样的东西,说不准,连兵部都会惊动了。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原来,这是一封告密信。密信上说,北道巷某处院落,藏着许多兵器,甚至还有军中专用的攻城弩,上面还提到,院落守卫森严,恐为敌国细作,请京兆府立即派人去查探,以辨真伪安民心。
不明身份的主人,守卫森严的院落,还有军中的攻城弩,这密信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储时秀心惊。特别是攻城弩,这是军中攻城所用的大型弩床,有谁会在普通院落中准备攻城弩呢?准备攻城弩是为了什么?
储时秀马上就想到了病重的长泰帝。这该不是西燕或许会突厥诸部,趁着皇上病重的时候,在京兆图谋不轨吧?不管这密信是真还是假,储时秀都觉得,这事情太重大,一定要去那处院落看看才是。
“此事干系重大,不得走漏风声。你且去点上五百府兵,我们立刻前去那个院落。”储时秀想了想,这样说道。
京兆府兵与一般府兵不同,它的前身。乃是京畿卫。这些府兵。都曾上过战场杀敌。五百京兆府兵,武力值非同一般。攻城弩这样的大物件,在这些普通的院落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就算那个院落里有攻城弩。也无惧。
当储时秀带着五百府兵冲进那个小院的时候,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在强行冲进去之后,他们果真看见了攻城弩,而且不止一架!
那院落里面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京兆府兵会冲进来,先是惊慌失措,然后就抵抗得异常激烈。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似乎是把京兆府兵当仇人一样。不要命似地和京兆府兵激烈击杀起来。
毕竟人数相差太悬殊了,京兆府兵稳稳占了上风,眼见着就要将这些人俘虏了,可是他们竟然齐刷刷举刀自刎,动作狠戾。根本就不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快!快进去房间,看还有没有活口!一定要留住活口,要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见到这些人自刎之后,储时秀急匆匆地吩咐林立,让他一定要留住几个活口。只要俘虏了他们,以曾经京畿卫的刑求手段,这些人一定会说出实情的。
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攻城弩,若是这些人都死了,线索就断了!
可是储时秀失望了,当他们冲入二进门的房间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活口了。十几个仆从模样的人,在他们进来之前,已经抹了脖子。
更让储时秀感到失望的是,房间里面的摆设布置,就是普通京兆人家一样,没有什么具体表征的东西,摆设的,都普通器皿,就连一封书信都没有。他不能从房间的物件中,判断出这些人是谁,这些攻城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兆。
虽然收缴了几架攻城弩,还有不少兵器,甚至,连弩坊署制造的弓弩也有不少。但是褚时秀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觉此事充满谜团迭起,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清点着五十余具尸体,储时秀不知道该如何向监国太子汇报。
这个事情太突然了,收到密信,然后自己带队来查探,果真就在这里发现了威力极大的攻城弩。如果不是那些尸体在提醒他,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他还觉得好像是一场大梦似的。
不管怎么说,当京兆府兵扛着这些攻城弩回京兆府的时候,京兆官员都知道,京兆尹储时秀立下大功了!他在北道巷那里发现了异常,击杀了几十个神秘人,还缴获了几架攻城弩和一批兵器,很明显,这是挫败了一个大阴谋,避免了或许会有动乱和杀戮。
在开春之时就立下这个大功,不少官员都羡慕储时秀的好运气,却也知道,这是平素京兆府的谨慎之功。却不知道,京兆府这功劳,像是白捡的一样。
“京兆府的功劳,怎么会白捡的呢?储时秀为人刚正不阿,又是父亲曾经的主官,送他一份大礼也是应该。退之,你以为如何?”有余居内,沈宁边写着帖子,边和应南图说着话。
“嗯。当得。”应南图点点头,心想陈成和秋梧,这一次总算不失手了。通过这个事情,也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对方,更熟知的是李氏,埋下的棋子,大多是在侯府之中。所以才会看得那么准,能让陈成和秋梧两次都失手了。”这个猜测,应南图说了出来。清平侯府虽然已被夺爵,但应南图还是习惯称为侯府。
沈宁知道,应南图这个猜测是没有错的。对方埋下的棋子,肯定都是在侯府之内。这是因为自己嫁来了清平侯府,也是因为自己的身边,难以插进人手,对方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在侯府中布局,谋的,是自己婚后的事情。
很可惜,或许对方都没有想到,退之和自己都对侯府没有什么依归之感。就算这里安插再多的棋子,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也没想着将侯府中的棋子一一拔起来,正如兄长所说的一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然这里危机四伏,自己离开不就好了?
世人以为,披荆斩棘无畏奋争,才是前进之道,却忘记了,那些能够真正走到最后的人,哪一个不是退一步,然后再进两步的?
朝争权谋,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北道巷里面有大批兵器暗藏,可见对方谋划非小,也是有所准备。可是,那又怎么样?京兆府一查抄,还不是无抵抗之力?为了怕暴露,他们那些人,只能选择自刎!
五十余人,大批兵器,这应该是一个落败的皇子府所能拥有的最后资源。沈宁不相信,还能有另一批暗藏,还能有另一批旧部!这一次,定会让对方措手不及吧?有再好的牌,打不出来,也没有用!
有这些人手,却只能杀了李氏,想到这里,沈宁叹了一声:“终究,内宅妇人,眼光还是窄了。”。虽然是叹了一声,但是她的眉眼冷了下来。
想到那棉子粉和棉子油,沈宁就忍不住咬牙。若非有了前一世的经历,想必如今,自己所钟爱之人,早就断子绝嗣,自己定必痛不欲生。这,就是对方的目的?要让自己生生受着这些痛苦,那肯定会比杀了自己更痛快的。
却也幸好是这样,对方想让自己更痛苦一些,才会让自己有机可乘。没有了北道巷那些人手,对方还能蹦跶起来吗?
毒妇之心,如蛇信在脖,只有捏了它七寸,拔了它毒牙,它就无计可施了。此刻,沈宁已经不想兜圈下去了,她真的是很想知道,对方最恨的,为什么竟然会是自己?
“退之,陪我去一处地方吧。虽然已经有了千般猜测,但我很想亲耳听到,这理由是什么。”帖子已经写完了,沈宁拿起来吹了吹,然后对应南图说道。
神色悲喜莫名。
随着几位成年皇子封王离京,始伏大街的皇子府,大多是沉寂冷落的,除了留守京兆的老仆和旧从,这些皇子府,就不会再有什么人进出了。
然而,最近,却有一个皇子府例外。寂静的皇子府喧闹了起来,进进出出的仆人也多了起来,门庭也热闹了起来,因为,会有少府监和礼部的官员时不时来拜访。就连原本不设了的门房,也每天尽责地守在府门边了。
只是除了少府监和礼部的官员,也没有别的人前来了。这样枯燥的守着,让门房忍不住发呆发愣。
当沈宁和应南图来到始府大街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门房颇为无聊的神情。应南图,则是向门房递了帖子,然后说道:“且速去通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门房打开帖子一看,随即拿着帖子,飞快地向府里通报去了,他虽然只是一个门房,而且还是闲了两年的门房,却也知道,递帖子的人是谁!
看着门房消失在府门处,沈宁笑了笑,看着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府邸,却一时怔怔。没有想到,李氏背后之人,竟然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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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心情不太好,求安慰……这下,你们都知道是谁了吧?
第三百四十六章 想不到
沈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座府邸,感到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前一世,她在这里住过两年,这一生,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是始伏大街上的五皇子府,又或者应该说,这是京兆的哀王府。
府门匾额,和沈宁记忆中的相同,只是如今,挂着一串串金银纸锭,显示府中有丧。是了,府中有丧,上官长治的灵柩,在年前已经被送回京兆。
哀王新丧,灵柩返京,这在皇家来说,是要慎重对待的事情。只是,因为长泰帝病重,不能触了这死丧之事,又为免长泰帝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故而五皇子府,连白灯笼也不能挂,连白幡也不得支。
其灵柩入安之事,也是一切从简。只有府前挂着的一串串金银纸锭,是被允许的;前来打点灵柩安葬事宜的,是礼部属下祠部郎中郭启用,这还是宫里定的主意。
从五品官职,主理一朝王爷的丧事,可见,宫中对哀王灵柩,是何等怠慢……不,应该说是轻视。想当年,尚未成年的十皇子早夭,要比如今这哀王新丧,葬丧礼仪盛了千倍不止。
生则显耀,死则哀荣。说的,原来不是他。
前一世站在大永顶端的正昭帝,这一生,身后竟然如此凄凉。这当中的差异,就是沈宁,也没有想到。这是否是因果报应?沈宁,也不得知。
“应夫人……我家皇妃有请……”正当沈宁想着上官长治身死的种种,门房已经出现在府前了,弓着腰说道,心里却是疑惑。
按照一般规矩,递帖子,起码都要三日,才能有回复的。可如今,递帖子的人,直接在这里等着,而接到帖子的皇妃。也只是吩咐道:将人迎进来。
这不合规矩的事情,但是却是主子的吩咐,身为下人的,当然是照做了。因此,他身后跟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人,将沈宁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沈宁看了应南图一眼,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安定了许多。然后。跟着那两个管事。走了进去。
沈宁对这里的格局。是熟悉的,知道从府门去到前院,会经过几道门,绕过几曲弯。中间会有哪些建筑,又会有几个小湖,这些,她都有印象的。
然而此刻她却低着头,跟在门房后面,根本就不想看周围的景物。这里的一切,其实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只是第一次来这里而已。
“应夫人,请您稍等片刻。皇妃很快就来到了。”很快。两个管事就将沈宁和应南图带了一处堂院,吩咐等候其中的奴婢上了茶,然后这样说道。
沈宁点点头,便和应南图在右侧坐下,等待着王府主人的到来。在递上帖子的时候。沈宁就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能够进入府中。自己很想想见一见她如今的样子,想亲耳听一听,她那么做的原因,她何尝,又不想见到自己呢?
沈宁坐下没有多久,厅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听那声响,细细碎碎的,不紧不慢,却是一步一步近了。突然间,沈宁觉得自己掌心,有微微的湿意,也不知道,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应该怎样反应。
问她,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劳妹妹等候了,这是姐姐的不是……”细碎脚步声已经来到面前了,沈宁听到了记忆中的娇憨语音,她抬起了头,见到了一脸笑意的郑少宜。
郑少宜,哀王妃,前户部尚书嫡幼女,沈宁曾经的闺阁好友,也是,如今的敌人。
郑少宜的样子,和沈宁印象中的,有了不少出入。原本的郑少宜,总是天真率直地笑着,嘴边还有漩涡儿,看着就是一副娇憨喜人的样子。如今,她还是笑着,那漩涡儿也在,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眼角上,也有了丝丝皱纹。
她只比自己大一点而已,就有了皱纹,是遵州的生活太过艰难,还是这些年遭遇巨变,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见到沈宁在看着自己,却没有答话,郑少宜又笑了笑,然后看向一旁的应南图,出言道:“妹夫竟然也在这里啊,想来女眷不应该见男客才对。这下,倒是乱了规矩了。怎么,妹夫这么审慎的样子,怕我会吃了妹妹吗?”
郑少宜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应南图,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像三人一直很熟稔的样子,她自己,则是寒暄热络的皇妃,似乎完全没有中间隔着的那几年,也完全没有经历过的那些事。
这样笑着寒暄的郑少宜,忽而让沈宁觉得无比厌烦,掌心那微微的湿意,早就已经散去。沈宁的脸色沉了下来,连笑都懒得,然后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退之断子绝嗣,为什么要杀了李氏,为什么要备下那些兵器,为什么会如此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听了沈宁的问话,郑少宜脸上的笑意也顿了下来,然后隐了下去,神色也变得平漠起来:“为什么?不应该是我问妹妹为什么的吗?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为什么妹妹今天就能上门来呢?”
说完这句话,郑少宜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沈宁,眼里的怨恨,像是淬了毒一样。她想到了这些年的变故,想到了在遵州的艰难,想到了上官长治濒死之前的样子,觉得这一切,有如噩梦一样!
而她噩梦的根源,竟然还敢问她为什么?!为什么?真是可笑!
那一年冬至夜宴,自己还是五皇子妃,还有了身孕,她觉得这一生无比幸福。前一晚,她还在重华殿宴饮,第二天,却和五皇子一起,被囚禁起来了。
从此,她的人生就一直往下跌了,直至在遵州那一段日子,自己已经到了谷底深渊,是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了。却没有想到,突然间,就有了一丝曙光,她熬过来了,还回到了京兆,她很想看一看,被他心心念念叫唤着的人,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活得真是好啊!有娘家的势盛,又有夫婿的情意,脸上满是红润喜色,那是旁人一见到,都会感受得到的幸福。可是,她凭什么可以活得这么好?而自己,却是那般模样?
“你可以想象得到吗?一个那么温柔儒雅的人,在遵州的时候,竟然会那么残暴阴鸷。这是我嫁给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的……”突然间,郑少宜喃喃自语道,随即,她竟然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整个手臂。
应南图在她动作的那一刻,就已经转过头去。沈宁看着她的动作,也是诧异不已,男女七岁不同席,有应南图这个男客在,她撩起自己的袖子,想做什么?
可是下一刻,当沈宁见到她露出来的手臂时,不由得失声喊道:“这是什么?!”
郑少宜的手臂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疤痕!似有被烫伤的,还有被刀割的,那些疤痕,还伴随着一些永久散不去的淤青,出现在郑少宜的手笔上,白皙细嫩的手掌,和这一臂的伤疤对比,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的身上,也全是这些。你要看吗?”见到沈宁色变,郑少宜仿佛感到很满意,这样笑着问道,还将手放到了盘扣之上。
“不……”沈宁微弱地喊了这么一句,想要阻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中泪水滂沱。眼前的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郑少宜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些伤疤,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离开京兆的时候,我想着,遵州虽然偏苦,但总算是有自由了,我想着照顾他,平平安安在遵州老死的。京兆的事情,再也不掺合了。春熙宫之事,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技不如人,落败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郑少宜继续笑着,说着这些话,不知道是说给沈宁知道,还是在回忆。
“他的身体很弱了,根本就没有侍妾想服侍照顾他……他暴怒发脾气,我也忍了。他对那个位置,是那么渴望,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会受不了……”
“可是……他竟然会变成那样!你知道吗?那些烙铁放在手臂上,真的是痛!用小刀一下下割着的时候,是又钝又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竟还要伏在我身上,充满情意爱抚着我,痴痴憨憨地叫着:宁儿,宁儿……”
后来我痛得实在受不了……便在他日日喝的滋补药中,加了半根老参。他那样掏空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这半根老参?”
“他怨恨我不是你……竟至日日以折磨我为乐的地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嫁给他的,不是你?郑少宜笑道,状似天真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宁惊惧地看着郑少宜,只觉得她脸上的漩涡儿,似乎要将自己吸进去一样。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郑少宜,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沈宁以为,郑少宜是爱上官长治至深,才会为了他的身死,回来京兆布下这些局,就是为了报仇。
沈宁甚至想着,定是郑少宜已经知道,当初春熙宫布局的,是沈家,是自己,郑少宜此番回来,就是为了报复!
可是,她说的,竟然是这些!那么她布下这些局,还差点令退之绝子嗣,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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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狗血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本心
“够了!上官长治这般对你,你该怨应恨的,是他!与我们何干?”应南图已经回过头,沉声喝道。
他看着沈宁怔忪流泪的的样子,顾不得这是在别人府邸,伸出了手,轻轻往沈宁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许是这温馨的一幕,刺激了郑少宜,她忽而尖声叫了起来:“与你们何干?若不是沈家,会有春熙宫之事发生?若不是沈家,我父亲岂会离开京兆?若不是沈家,我怎么会去了遵州?若不是沈家,我会落到如今这一步?”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那一晚春熙宫之事,若果没有李妃之事,那么以后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在去了遵州之后,他们才得知,原来沈华善就任太子詹事一职,如果没有沈家暗中为十二皇子谋局,又怎么会有太子詹事这个回报?
沈家暗中谋的局,必定就有春熙宫中之事!如果不是沈家,自己何至于此?如果不是郑家老仆曾说过沈华善去过郑家,她又怎么会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父亲对自己撒手不管,是因为沈家?
沈家私下做了那么多事,作了那么恶,怎么会与他们无关?
“所以,你才会恨沈家、恨我,是因为,我们令得你被囚禁、使得你去的遵州?”沈宁低低问道,眼泪开始渐收了。
“是!如果没有春熙宫的陷害,就不会有这些事。”郑少宜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才会想要退之绝嗣,是为了让我痛苦?”沈宁继续问道。
“是!那两样东西,如果不是因为遵州盛产棉花,我也不知道那两样东西由此奇效。可惜,被你们逃过去了。我要沈华善和沈则敬也看一看,自己儿孙被残害是什么滋味。”事到如今,郑少宜什么也不怕说了。
“所以,你才会想让清平侯下毒,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像长泰帝毒杀了上官长治一样?”沈宁又问道,目光开始渐渐清亮。
“是!我也要你感受一下这种滋味,当你发现自己的相公,实则是死于自己公爹之手,你会怎么样。”
“所以,那些兵器和攻城弩,是为了对付皇上和太子的?你在等着机会,等着皇上大行,才想成事?”沈宁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作响。
“是!只是没有想到,会被储时秀得知……不对。是沈家!你知道里面有攻城弩。这些。是你去通知储时秀的!对不对?”猛地想到了什么,郑少宜这样问道。
原先她就在奇怪,自己一点破绽都没有,怎么她会突然递上帖子。没想到,自己所布置的一切,早就被她知道了。
想到这里,郑少宜心中尤为不忿,再次狠狠地盯了沈宁一眼。
正是这狠狠的一眼,如一记响雷那样,劈开了沈宁心中的混沌。自此,气之轻清归天,气之重浊凝地。中有坦途,伸向无尽处。
沈宁轻轻笑了起来,忽而有悟。湘湖边的清晨清风,让她得悟何为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如今郑少宜这狠眼。让她得悟何为守本心承因果。
“你错了……郑大人也错了。郑大人的错,在于他最为宠溺你,却没能教导你何所为何所不为;你错了,在于你早已失了本心。你失了本心,这是你的因,如今你落得这样下场,是你的果,你错了……”
沈宁摇摇头,目光越发清亮,语辞也渐渐清晰。
“闺阁之时,你只有情爱,没有本心,所以你明知上官长治无爱于你,你明知嫁给了他会对家族有损,你还是那样做了,这一场婚姻,是你自己在长泰帝面前所求;变乱之后,你只有愤恨,没有本心。你明知,残害你的,是上官长治和你自己,却认为,今日自己所有的不幸,乃是来自别人叠加……”
“其实所有的错,都是在于,你失了本心,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能接受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能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所以才会做了这种种事情。你又想得到什么果呢?还是你以为,做了这些,可以弥补前半生所失去?”
沈宁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没有激烈的指责,也没有愤怒的怨恨,有的,只是淡然。她对郑少宜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语?
她的前一世,和郑少宜今生一样,从云端跌落地底,从高高在上的青玉,变成了人可践踏的石板。那一世,前半生之荣显,下半生的凄惨,那样的过程,即使她重活一世,都片刻不敢忘。
怕一忘,就会重蹈了覆辙,前一世所有的不幸,就会再度出现。所以她小心翼翼步履维艰,从长泰三十年走到如今,她做的,其实就是在避免错误。
为了避免前世那些错误,她想尽办法将上官长治拉下来,将他碾压成尘,就像当年他对她曾做过的那样。
可是,上官长治在长泰四十年的时候,就落败了,那时,她就知道,他再不能对自己的家族造成半分损害。但是这两年来,她仍不敢有半刻松懈,即使已经嫁个了钟爱自己的退之,她依然心怀忧惧,审慎地过着每一日。
这是为什么?
上官长治已经落败,她已经度过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前一世抄家灭族的绝望,似乎不会再出现。可是为什么她仍不能像普通妇人一样,安心待在后院相夫教子,只管着后宅那点事情,只固守着相公那一点恩爱?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跟着叔祖、叔父们前去西宁道?在西宁道那里,她所经历的事情,并不会比京兆轻松半分。
昆州之首的李家,西宁道矿藏的争端,还是那奠定了基础却仍有漫长艰苦要走的西宁商路,她为什么要去参与这些事情呢?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待在京兆,等着嫁给退之?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沈家的势力,已经够盛了。扶持十二皇子夺得太子之位,还帮助太子坐稳太子之位,处理好监国事宜,祖父已经是中书侍郎兼太子詹事,还即将是下一任中书令,可是为何祖父仍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
父亲膝下充盈。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四品上的上州刺史,主政着昆州,掌控着昆州最重要的药材和矿藏。家族的地位、自身的官职,从这些方面来说,父亲已经比大永世家子弟和朝中官员更幸运了,可是为什么在西苑民居被烧的时候,父亲会痛哭失声呢?
她还想到了逝在任上的门下侍中申科。申科与韦景曜一样,是大永的顶级权臣,又最善体察圣意,一直平平安安过了几十年。可是为什么临老了。再熬多几年就可以顺利致仕的时候。他反而跪在了紫宸殿前?在撤了给事中之后,他反而不再上朝呢?随即就病死了?这样的申科,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到了外祖父俞谨之。他在八十多岁的高龄,千里迢迢从溪山来到京兆。只是为了在国子监那一场论道而已。为了那一场论道,为了那一番守正之论,溪山俞氏还被长泰帝猜忌。
再远一点,她甚至想到了被廷杖致死的吕务厚。从地方官员到京兆朝臣,吕务厚性情耿直,才得以人五品给事中。如果他能够圆滑一点,能够审时度势一点,或者说,能够识时务一点。何至于那样的结局?
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在这之前,沈宁只知道,他们做的事情,都有他们的理由。
她说不上欣赏或者喜欢。更多的,是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看着这京兆朝局的变动,跟随他们的变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将上官长治拉下来。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在上官长治落败之后,自己为什么还会如此审慎畏惧。因为,将上官长治拉下来,从来就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她要做的,是为了守护家族,是为了谋得己身安宁。
不管上官长治是否存活,这一点决心,她从来没有变过。
祖父虽然位极人臣,但是做到中书令,不是他要做的事情,他要做的,乃是家族、朝堂的兴盛;父亲主政昆州,誓言的,是要肃清昆州之地,还昆州百姓一个清明;
申科抑郁而终,是因为他心中的坚守,顺顺利利致仕,或许是他之前的目的,却不是他想要的最终结果,他心中有守正之心;吕务厚虽身死,却无悔。
这一刻,沈宁懂了,自己所走过的路,还有他们所做的那些事,是因为,还有本心,是本心在驱使着他们去做这些事情,他们坚守着心中想要做的事情。
不管中间经历过什么,又或者将来会经历什么,他们的所坚守的这一点决心,都没有变过。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可是,一箪食一豆羹也有受与不受之分,死生之大,有恶却大于死生,这就是本心。自己的本心,乃是守护家族;祖父和父亲的本心,乃是为了朝政安宁;申科和吕务厚的本心,乃是坚守心中的“善”……
这些,不管经历了多少事情,都还在。可是郑少宜的本心,是什么呢?
她没有,所以她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他人;她没有,所以会在京兆设下这种种局,是因为她不能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在闺阁之时,她只看得见自己对上官长治的情意,看不见背后家族的艰辛命运;在遵州之时,她遭受了那些,才会想着在京兆设局,让大家和她同归于苦。
个人的得失荣誉,从来就只是外物,不是本心,可是,她看到的,只是这些。
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沈宁再看她一眼都不想。然而,这一趟来这里,终是有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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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写这个情节,想了很久,不是为了狗血而狗血。我想写的,不是郑少宜的扭曲脑残,而是这些——孟子的《告子上》。只是力有不逮,请大家原谅~掩面遁走。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有别
“你错了……”沈宁这么说道,是为了提醒她,也是为了警示自己。
这一路走过来,经历了不少事情,然而,即将要经历的,定会更多。诱惑那么多,艰险那么多,守住本心,再多的诱惑,再多的艰险,都不会迷了行进的方向。
这是俗套话语,却又是至深道理。
在来这里之前,沈宁心中有诸般不解,很想问一问,郑少宜许多事情。比如她是怎么找上李氏的,上官长治的旧部,怎么会听从她的话语,那些攻城弩,又是怎样运来京兆的。这些,都是沈宁的疑问。
此刻,却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李氏已死,上官长治的旧部,已在北道巷中自刎,那些攻城弩,此刻已在京兆府衙,被当成功勋展示。
结果已定,前因反而已经不重要了。当然,沈宁也不会告诉郑少宜,为了找出李氏去过的地方,如流处从户部那里拿来了户籍名单,像拉渔网一样,从祥和大街到吉祥巷,又从吉祥巷到北道巷,中间费了多少人力心力。
再多的防备,在无比细致的搜索前面,都会无所遁形。
或许,郑少宜还有许多鬼蜮伎俩,应家里面,还有诸多纷繁之事,可是已经不能影响沈宁循本心前行了。
有些人和事,注定只是脚下的石子,或许会磕脚,只要停下来,轻轻一拨,它就能离开了。
“你好自为之吧!”沈宁站了起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看她一眼,和应南图离开了这前院偏厅。
走出府门之时,沈宁又再抬头看了那一串串金银纸锭,生前事,身后名,那一世的正昭帝,就只剩这串串金银纸锭,仅此而已。
沈宁一时无言。身边跟着的应南图,也是沉默。夫妻两个回到有余居的时候,就见到春诗、秋歌等丫鬟,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整理着箱箧事宜,这是在为离开作准备了。
不知不觉,她嫁给应南图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先后有李氏和郑少宜的事情,沈宁的心情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直到此时。当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的心才放下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这样浅笑的沈宁,看得应南图双眼幽深。心中既为她的开心感到欢喜,却又感到一丝默默去的恼意。这样矛盾的心情,使得他比往常沉默。
应南图的反常。沈宁很快就察觉到了。晚膳之时,应南图吃得并不多,虽然和平常一样笑着,但是话语却少了。
沈宁原本以为,应南图是为了应家之事而烦心,可是随即,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似乎,在见过郑少宜之后。退之就沉默了?
这是为了什么?
见到应南图这个样子,沈宁有些无措,心情也有些忐忑。她想着对应南图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虽然两个人知交已久,感情已深。但是结为夫妻,尚不足一个月,应南图反常沉默的原因,沈宁猜不准。
因各自有心思,这一顿晚膳,应南图和沈宁都很安静。应南图是否觉得饭菜美味不得而知,但是沈宁觉得夏棋做的菜饭,水准和平时不一样,滋味并不如往常诱人。
待得晚上,洗漱完毕,合上了被。沈宁的心跳不由自由地加快了。她感受着应南图的气息和呼吸,想到他今日的沉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
正这样想着,沈宁就发觉,应南图已经靠了过来,双臂把她拢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就不说话了。
沈宁此刻,只觉得脸颊如火烧。她靠伏在他的肩膀上,仿佛觉得他的呼吸在头顶上一吹一合,炽热无比。
“你……”沈宁想开口,却发觉喉咙有点干涩,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发现再难说下去了。而应难图的呼吸,是越来越近,压过了她的头顶,来到她的脸颊旁边,像是有形一样,让沈宁喘气的动作也加快了。
“我觉得不高兴……”沈宁听见应南图开口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就贴在她耳边,像滑动过耳垂一样,沈宁觉得有些酥麻。
为什么不高兴?沈宁想这样问道,却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听到那郑少宜在说,上官长治叫着宁儿宁儿……想到他竟然幻想着这些,我就觉得很恼怒……”应南图闷闷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将他沉默的原因说了出来。
竟然因为这样!沈宁先是一愣,然后觉得好笑,最后就有不可抑止的欢喜。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没有想到他不高兴,是因为听了郑少宜那样的话语。他这是……吃醋了吗?
譬如妇人见夫纳小妾,白日里一坛陈醋饮下那样?心里酸酸涩涩的?这是他在表达对自己的感情吗?
沈宁尚来不及多想,应南图忽而就将她拥在了怀中,像是要将她压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炽热的唇也落到了她的脸上、身上,嘴里还有着咕哝不清的话语:“宁儿……宁儿,我的……我的……”
沈宁试图努力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深远的眉目皱起来, 这副样子,看得沈宁一愣。
这个男人,情动之时,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与平日里的他极不相同。不是天宁寺中月下披云啸三声的豪迈,也不是始伏大街漫天花雨下的飘逸,而是这样,似痛苦又欢愉,这就是入情吗?
沈宁忍不住哆嗦起来,她觉得自己极冷,而他的身体极热,两者贴在一起,沈宁仿佛可以听到热烙铁入水时的“滋滋”声响。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瑞雪,身影向谁去?
君却无语,只有满室旖旎春光,夹杂粗粗细细喘息,就中有痴儿女。
自从那一日沉默之后,应南图和沈宁之间,似乎就有了些不一样。这不一样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有时候,两个人会在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相视一笑;又或者,应南图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沈宁能恰好到处地接上下一句。
情意和默契,随着时间在滋长。
正月十五,应南图和沈宁去了始伏大街赏花灯。这上元节的花灯,虽然更多是为未婚男女而设,但是也有不少新婚夫妇来此感受这种情意。何况应南图和沈宁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在一起赏过花灯,这一段经历,是怎么都要补上的。
始伏大街之上,游人如鲫,花灯璀璨。沈宁这一次,没有了长泰三十六年的感叹,有的,只是和良人携手相契的幸福。前世那些过往,虽然惨烈,也并不遗忘,却更让人珍惜当下的幸福。
元宵节之后,应南图和沈宁就打算离开京兆了,按照之前沈华善所指引的那样,他们准备前往岭南,去看看那里的沈则高和沈开善等人。在离开之前,当然少不得的,就是回到沈家,向众人辞行了。
沈俞氏没有想到,沈宁刚刚出嫁,就又要离开京兆了,心里自然千般不舍。她知道女儿女婿离开京兆,是有各式原因的,必定是离开比留下来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心里,仍然感到丝丝不舒坦。
“你都这个年纪,长年在外奔走着。这内宅妇人之中,有几个是你的好友?管家诸事之中,有几点是要最重要的?你们都不小了,是该安定下来,早日有孕,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和鸣轩内,沈俞氏和沈宁两母女正在说着话。
在沈俞氏的心目中,内宅才是妇人的朝堂和战场,一个妇人要将内宅打理好,是一件花费心力和智慧的事情。当家主母将后宅打点妥当了,前堂才能高枕无忧。这才是时下为人妻子的最佳做法。
可是这个女儿……长年不在京兆,只四处奔走,又怎么会懂得这些内宅之道?女儿虽然从自己这里听到学到了不少,也在鉴华堂那里学到了很多,但是没有具体运用,没有实践过程,那等于是没用的。
她很想这个沈宁能够安定下来,打理打理家宅小事,办几场宴会,熟络姻亲故旧,圣后生个孩子。简单和融的日子,多好。这才是沈俞氏对沈宁的期待。
对于沈俞氏,沈宁充满了孺慕,只恨不得长年在她膝下娱亲承欢。但是留在京兆,学习管家之道,安分守己做个内宅妇人,又非沈宁所愿。她的前一世,学到的管家理宅本事,已经足够的了,况且应家,有前世子妃在,她根本就不想掺合进去。
与此同时,在沈家的前院,沈华善和沈余宪,也在和应南图说着话,说着岭南的种种事情。再一次,沈华善让应南图和沈宁尽快起行。
“东西已经基本打点妥当了。计划十日后,就离开京兆。”应南图笑说道,说出来大概离开京兆的时候。毕竟是成家之人,此一去,又不知道会在岭南道呆多久,有余居的准备,还真不少。
“十日,还是长了。还是要尽快!”想了想,沈华善这样说,眉头锁了起来。
听得沈华善这话语,沈余宪和应南图都挑了挑眉,十日还是长了?难道,紫宸殿里就要有消息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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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新势力
看到了沈余宪和应南图疑惑的眼神,沈华善摇摇头。
紫宸殿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但是上一次大朝之后,长泰帝强自打起的精神,就像鼓吹的气泡被针刺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流逝。
各省各部各监的官员,都做好了准备。
尚药局的太医没有一个沐休的,全部都在宫中候命了;礼部的官员,眼睛只盯着紫宸殿,尤其是从八品的祠部主事,每日都要跑去紫宸殿三五次,这腿跑得暗自叫苦。
沈华善所在的中书省,倒是很轻松,皇上遗诏早已立下封存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国事只能等,家事却是可以快进的,所以沈华善想让应南图和沈宁早点走。
万一皇上大行,又要耽搁几个月了。
听了沈华善的担忧,应南图点点头,打算返回有余居之后,就让陈成和秋歌加快打点行囊,打算五日后就起程。
应南图和沈宁在筹措离开京兆事宜,沈余宪也即将开始他在京兆的官职生涯,想到即将任职东宫,沈余宪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年岁尚不足三十,就已经是正六品的官职,撇除那些横空出世的少年状元探花郎,比如古文澜之类的,沈余宪的官道要比普通官家子弟走得更快。
走得快的时候,牢不牢尚且不清楚,但是沈余宪心知,若不是东宫为了要拿捏沈家,以自己的年资绝对不能就任正六品太子舍人之职。
太子舍人这个位置,虽然只是正六品,在太子詹事府的分量却很重,除了其职责为掌侍从、行令书等职责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太子舍人和太子相处的时间很多,每及政事奏启、太子出行、太子诸令等等,太子舍人都会跟随在太子身边。
人的感情,都是靠相处出来的。君臣之情义,也是如此。
分量很重,说明责任就很大,要做的事情就很多,自然,出错的机会就很多。
虽然沈余宪不曾在京兆任过职,但是太子过往的行事,太子时不时的脑残行为,他也十分清楚。当然,更清楚的是。太子舍人这个职位换人的频繁。
做得好。是应当。做不好,那就不是本分。更何况,还有一个太子詹事的祖父,这样一来。不管是太子本人,还是詹事府官员,甚至是朝堂大臣,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的。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一步都错不得。错了,就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更会牵涉到祖父、牵涉到沈家。想到这里,沈余宪就将心提到桑眼上,审慎不已。
要避免犯错。除了审慎,再无别的途径。
见到嫡长孙沉凝的目光,沈华善点点头,却也宽慰道:“近日东宫事务不忙,所要。是繁琐细事。你初去,只要足够耐心细致就可以了。倒不必这么惶恐。”审慎是必要的,但不可紧张过度,这样反而不美。
“孙儿晓得了。”听了沈华善的话语,沈余宪点点头。
在看到祖父亲厚和善的笑意之时,他的紧张之心,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有长辈提点护持,再有足够的审慎,就算东宫的水再浑浊,他也应该无惧才是。
“况且太子舍人置于右春坊下,右庶子杨间锐和我们家关系一向不错,看在这份上,他会护佑你几分的。至于章弩,乃是兵部侍郎,为人刚正豪气,你只须没有犯错,这两个主官都是好相宜的。”想了想,沈华善有说道。
杨简锐是御史中丞,在削爵一事之中,更是扬了纠察、肃正纲纪的声名,况且,龚如熙就任御史大夫已经很多年了,皇上若是大行,龚如熙的职位也坐不久了,杨简锐的官途向上,那是可以看得见的。
若是嫡长孙能够在就任太子舍人之时,和杨简锐的交情能够更进一步,那就更好了。太子舍人之职要做好,但是这些暗地里的关系交情,更要互通连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沈华善对沈余宪的期待。
听着沈华善的循循教导,沈余宪再一次点点头,俊雅的脸上,扬起了嘴角。说起来,沈余宪的相貌,在沈则敬几个儿女里面,是最为出色的。因他长得最像沈俞氏,男生女相,又是这样的年纪,看着就让人心生向慕。
元宵节过后,沈余宪就去到东宫旁边的太子詹事府报到了,当然,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也都是新任的太子舍人。
他们是长泰帝为太子准备的前四卿之孙,分别为门下侍郎左良哲的嫡长孙左彦、尚书右仆射卞之和嫡长孙卞乎义、国子祭酒卫复礼之嫡长孙卫真。
这四个人,身份、年纪、官历都相当,也都是各自家族倾尽全力去培养的最优秀子弟,这一次齐聚在太子詹事府,是为了什么原因,大家都很清楚。
这四个人里面,年纪是左彦为长,最小的,乃是卫真,沈余宪,恰恰只比卫真年长一岁, 居于其三。
忘了说一点,左彦既然是左良哲的嫡长孙,那么自然就是太子妃左氏的嫡长兄了,卞乎义还是慕妃的嫡亲外甥,这关系显盛得让人侧目。
相比之下,沈余宪这个太子詹事之孙,还有卫真这个国子祭酒之孙,就没有那么令人瞩目了。
这和沈余宪之前顾虑的,有些不一样。但是如此甚好,前面有这两个人在打头阵,沈余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低头再低头,少说少做多看,闷声和杨简锐等官员打好关系去,至于出风头那事,就留给左彦和卞乎义去做就可以了。
显然,打着和沈余宪一样主意的人,还有卫真。这第一天任职发生的事情,让沈余宪忍俊不禁,开始觉得,其实就任太子舍人,乐趣还是很多的。
话说杨简锐和章弩这天,在早朝过后就来到了太子詹事府。往日,他们都是午后才来这里,今天有特殊情况。自然不能同一论了。
这特殊情况,当然是右春坊属下的四个太子舍人来报到了。作为右春坊的最高长官右庶子,杨简锐和章弩怎么也要欢迎一下新属下的。虽然,那几个新属下的身后,随便一抖,都是让他们两个有些瑟缩的长辈亲戚。
但总得官序分明不是?无论他们背后的势力怎样,在右春坊这里,他们四个人就是杨简锐和章弩的属下,不是吗?
“拜见右庶子大人……”初见到杨简锐和章弩之时,四个人都很知礼。拜见主官的程序。也知道得很清楚。
杨简锐和章弩点点头。没有端出主官的威严来,主打的是和蔼亲切的官风,好像是见着家族后辈子弟一样,让这四个人感受到何为和如春风舒畅。
杨简锐和章弩两人。细细说了太子舍人的职责,还有当中要注意的事宜,还有每日点卯的时间等等,但凡是涉及太子舍人一职的事情,都大致说了一遍。
“诸位就任太子舍人职,但凡掌侍从之事,出入令表之事,都是职责范围。事虽不大,却是繁杂。这些时日无甚要事。你们且将过往启、令、表通目一遍……”在勉励了这些新属下之后,杨简锐便对他们作就职安排,却不想,此时有人插过话语来了。
“现在太子不是大多时候在紫宸殿侍疾吗?我们既然为太子舍人,自当陪伴在太子身侧。此段时日。当时在紫宸殿陪伺为要,过往启令表,何须急就一时?”
说话的,是年纪最大的左彦,他时年三十二了,在就任太子舍人之前,他在安康县任中县县令,也是六品官职,习惯主政一县,接触的都是实事重务,猛然听得要复习过往启令表这样的事情,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再说了,在来太子詹事府之前,祖父左良哲就已经对他作过提点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要在太子登基之前,给太子留下好印象,夯实东宫和左家的关系。
对这一点,左彦是觉得祖父英明的,他也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这四个人里面好好表现,定要让太子妹夫刮目相看,成为太子妹夫的左臂右膀。将来太子妹夫登基之后,才会感念这种情谊。
现如今,有什么比一同侍疾更能增进感情的呢?这是他早就想到的办法,至于启令表这些,自有其余人去看就可以了。
得在人先,这才能有得,这是左彦一贯坚持的准则。
左彦的话语一出,卞乎义的话就跟着说上了,说的内容,和左彦差不多,太子舍人,当然要陪伴太子的,总不能只是钻在故纸堆里面。他们的身份,不应当是做这样的事情。
听了这两人的话语,杨简锐和章弩就有微微的错愕。这……左彦和卞乎义说的,也是实情。
只是这四个人都是初来乍到,若是左彦前去紫宸殿陪同侍疾,那么其他人怎么办?若是四个人一同侍疾,想一想,那阵容都有点惊吓。
尤其是,这四个人背后都有相当势力,也总不能厚此薄彼啊。不若,每两个人陪同一天?这样不偏不颇。
杨简锐和章弩对视一眼,正想说话,却没有想到,卫真挠挠头,嘻嘻笑着说道了:“侍疾……这我可不会。家中之事,除了笔墨砚台,我还从来都没有拿过其他的……我还是去看启、令、表好了。”
他的眼里仿佛还闪过几丝不好意思,随即又坦荡正理的样子。也是,官家子弟,哪个会伺候人?说不定,连脱袜这样的小事,都是家中奴婢代为帮忙的。
看到这样的卫真,沈余宪忽而有些想笑,随即也跟在卫真后面,有些郝然地说道,自己也是如此的,侍疾一事不会,还是在詹事府中察看启令表等等为好了,如此云云。
这任职东宫第一天,新势力交错相会,即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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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第三百五十章 初定典谟
沈余宪发现,卫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作为国子祭酒的嫡长孙,卫真身上,似乎没有书香世代的沉稳学究之气,反而时不时,会有种市井无赖之风。
比如,在查看往年东宫启令表之时,看到太子差点戴着九旒冠纳太子良娣,卫真就嗤笑一声道:“这些内侍的眼睛是瞎的吗,就算不知道礼制,也该见到过恭太子纳良娣……”;
又比如,在看到夏奇和张盛争夺《归安图》时,会咕哝这么一句:“夏奇的脑子是塞草了的……当不义而争之,这话三岁小孩都知道,他这是要拖死主子的节奏哇……”
……每当听到卫真这样咕哝自语的时候,沈余宪就觉得自己额头有汗,表示对这一切很无语。
沈余宪和卫真,年纪不相上下,在同一处办公,两家之前又有些许交情的,此番相处,颇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感觉。
在相处了几天之后,沈余宪便发现了卫真这个臧否人物的爱好,幸好他也只是在没什么人的时候,才会这样咕哝,不然这些话语早就传出去了。
沈余宪发现,东宫属官,真的是挺空闲的,难怪可以由朝堂官员兼任。尤其现在太子监国期间,东宫的事务就更少了,因为太子留在东宫的时间很少了,不是在宣政殿听政就是在紫宸殿侍疾,这倒让沈余宪和卫真得闲起来。
太子被立,才三年时间,启、令、表能有多少?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看完了,杨简锐和章弩,又忙着朝堂中事,没有对他们有更多安排,这两个人也就这样得闲着,每日看看那些烂熟的启令表,然后相互说说闲话。打发东宫任职的时辰。
沈余宪原本以为,这一段刚进东宫的任职过程,就会这样平静安淡度过的,因为这一段时日,更多是一个过渡,是等待国事递进的时日。
却没有想到,正是在这初入东宫的时日,正是和卫真打发时日的闲谈,像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一样,冲击着他的内心。使得他的想法。发生了翻江倒海的变化。
这一番闲谈。也成了他终生追求所在,并始终致力于践行。
这一日,左彦和卞乎义只在詹事府应了个卯,就准备离开了。只是左彦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卫真,然后笑着说道:“这些启、令、表,可得好好看,得着可是不少的。只是我要陪伴太子前往紫宸殿,倒是不得闲了,不像你呀。”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还悠然地撩了撩胡子,个中得意和骄矜,看着甚是碍眼。也不怪他如此。论官职,国子祭酒只是从三品,论家世,卫家也没有出过太子妃,如此算来。左彦的确是有资格在卫真面前,扬起下巴的。
沈余宪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卫真面前嘚瑟起来,是为了那一点点威风虚荣?会不会太好笑了?
须知道,国子祭酒虽然只是从三品,但是国子门生遍天下,不然长泰帝为何会选择他作为前四卿人选之一?连长泰帝都要看重的人家,左彦一个正六品太子舍人,有什么威风可抖的?
沈余宪想不明白,故而只静静看着这一幕。更让他惊奇的是,左彦说完这一番话语后,就转身走了出去,陪太子前往紫宸殿侍疾去了,他真的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
“又一个脑袋塞草的……没在己身上下工夫,反而去走侍疾这种捷径。为臣为朝,哪有什么捷径好走!”见到左彦飘飘然的背影消失门口,卫真咕哝道,话音里面是浓浓的嘲讽,还夹杂着几丝等看戏的不厚道。
“为臣为朝?没有捷径,这怎么说?”沈余宪边拿过东宫行表,便随口问道,接上卫真的话语,就像他们早几天相处的情况一样,倒也没想着真的是问什么的。
卫真听了沈余宪的话语,却是默了半刻,想了想便认真说道:“这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过了。为臣为朝,能做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慎厥身,修思永,惇九族,明励翼,迩可远。每一步都是漏不得的,哪有什么捷径可以走?”
卫真想到了早前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已经有了答案 ,还不曾和别人说过。正好沈余宪问了,他倒想说一说了。
“慎厥身,修思永,惇九族,明励翼,迩可远?”沈余宪原本想翻看行表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着卫真,重复着他的话语。
“是这样没有错。以慎诚修身,此乃修德;凡是从大处着眼,想得长久;宽厚和善对待族人;使周围人也能鲜明,由自身做起,自然可以远及朝堂。”卫真解释道,脸上闪烁着好为人师的促狭光芒。
真是太难得了,这些问题他都想过无数次了,可是从来就没有好好和别人说道说道,难得沈余宪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卫真决定,发挥他话唠本色,打算短话长说一番。
沈余宪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有些微愣。这些话语,听起来很简单,这一个过程,听起来也很容易做到,可是戏想一想,仿佛蕴藏这至深奥义一样,又好像,要做得这些,要无比艰难。
“这是承平之时要做的?还是乱世之时要做到的?怎么想一想,好像很难的样子?真正可以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沈余宪将行表放了下来,眼睛直盯着卫真看。
卫真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也慎重了起来,嘴里却嘻嘻说着:“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想来,不管是承平还是乱世,都要做到这些吧。要做全这个过程,当然是艰难的,能够做到前面六字,就不错了!我这不是想的嘛……又不是要自己做。”
“为臣为朝,要做到这样一个过程。只看如今太子在紫宸殿侍疾,若是太子要做的,又应该是怎样呢?”沈余宪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了紫宸殿中的太子,总觉得太子花费这么多时间在侍疾之上,颇失了本义。诚孝固然要做到。但是储君极力做到这些,他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其实太子要做的,不应该是侍疾。太子是主上,为君为主,其实要做的,就是知人安民而已。”卫真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竟然连太子之行也臧否起来。
他瞄了瞄门外,发现没有别的官员走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眉头紧皱的沈余宪,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
对主上为君之行。感到有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卫真看了看沈余宪,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是除了看到沈余宪眉头紧皱,他看不出什么来。
“这不是你说到了这个事情。我顺道想一想而已,再说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讨论讨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得的事情……”沈余宪笑了笑,眉头松了下来,落落光明地说道。只是讨论而已,又何好大惊小怪的?
“知人安民……此乃国之良策了。这个建言,你可以直接上陈太子了。说不定能得太子青眼,这可比左彦他们日日随太子侍疾好多了!”沈余宪说着这开玩笑的话语,内心却颇为激荡。
知人安民,这四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语,咀嚼之余。竟然觉得口齿留香脑有回音,这是怎么回事?
知人善任,安定民心,这就是主上君王要做到的事,就是这么简单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得多艰难?
要知人善任,那就要判人的眼光和智慧,知道哪一个官员放在哪一个位置上,才会于朝于政有益;要想安定民心,必先是民心所向,民心是什么,百姓要求的是什么?安居和乐还是别的什么?
越是想下去,沈余宪就觉得越是艰难。卫真说的话语,就是短短几个字而已,为什么要做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艰难至几乎不可行?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民心所向,若是乱世将来,民心难估,那么又会怎么样?
若是……皇上和太子反其道而行之,既不能知人,又不能安民,为人为臣的,又该是如何呢?
想到这里,沈余宪想到了祖父和他说过的那些人,吕务厚、申科,又想到了祖父正在做的事情,开拓西宁商道,布局岭南道,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正在按照卫真所说的这个过程在做?
沈余宪觉得有冷汗渗渗,内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激荡。
“这个我才不说,太子如今只想着侍疾之事。其实,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又岂只是史书上说的评语?又岂能够只用在择君择主之上?若是乱世,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自然,也不独君其嗣了……每一事,都是如此智慧。只是左彦之流,想不到罢了……”
听了沈余宪调笑的话语,卫真似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话语甫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这些话语……这些话语只是自己偶尔所想,怎么会对着沈余宪说出来了?难道自己也像左彦一样,脑子里塞了草了吗?
为君之道,也敢臧否,自己是脑残了吗?
卫真的脸色唰地,就有些苍白,他惊惧地看着沈余宪,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是沈余宪同样也苍白着脸色,额上有冷汗渗渗,哪里想得他是不是脑残?
轰的一声!沈余宪觉得原本就激荡的心,似乎在被什么撞击一样,啪啪啪地响亮,仿佛是惊涛袭来,又仿佛是暴雨将至。卫真这一番闲话,竟然蕴涵着这样的奥义!
慎厥身,修思永,惇九族,明励翼,迩可远……
知人安民……
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不独君其嗣……
沈余宪苍白着脸,看着同样面色苍白的卫真。自己听到了什么?卫真又说了什么?
卫真这一番话语,哪里是什么闲话,分明是,治国之典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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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卫真说的话语,很多摘自《尚书》,版权免责啊,哈哈。这一章,求表扬……自己觉得是神来之章呀,铺垫得这么好。羞脸……我这么勤奋,乃们都不表示一下……还掉收藏!伤……!!!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朝南
沈余宪是苍白着脸色,巍巍颤颤地回到景泰大街的。他这副样子,把沈安氏和沈俞氏吓了一大跳!
这去东宫任职还没几天,就这副模样回来了,难道在东宫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沈安氏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沈俞氏强自镇定,在想着要不要让人速去请老太爷回来一趟。
应南图和沈宁来到沈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忙乱的场面。他们明日就离开京兆,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沈华善和沈俞氏等人辞行的,却没有想到,沈家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沈宁见到沈余宪这副模样,再想到他前一世在东宫落得终生残疾的结果,不禁心头大骇,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想往前一步看看兄长如何,却发觉自己手软脚软,若非应南图扶着她,她都要站不稳了。
“我没事……没发生什么事……”见到众人的反应,沈余宪才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会这个样子回到家中?卫真那一番话语,还在他心中激荡,他只顾着沉浸其中,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模样让家人吓了一大跳。
说完此话后,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是眼睛熠熠闪亮。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没事。
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应南图和沈宁对视了一下,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当此之际,沈余宪要做的,就是平复心情,其他的,都是可以容后再说的。
看着众人的眼神,沈余宪笑了笑,却不打算解释些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卫真那一番话语,对他内心冲击影响之大。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准确地描述出来,又怎么对他们说呢?
他只能将那些话语,一字一字刻在自己心中,让自己时时记得,然后时时准绳。现如今,他只能记着。日子有功,这些话语将会随着时间静静发酵,历久而不衰,到最后。起大用。
沈宁已经外嫁。能够这么轻易地回沈家一趟。一是因为现在应家,没有人闲着来管她,当然也没有人管得住她,二是因为明日就离京了。之前都在忙着打点行囊等事宜,到这一日才得空。
应南图和沈余宪在前堂等待着沈华善回来,沈宁则跟着母亲沈俞氏和大嫂沈安氏,在后院里说着话。
说话的,基本都是沈俞氏,那些叮咛和提点,已经说了无数次,还将会说无数次,沈宁听着。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历了一世才重新听到的叮嘱,是她当年在长春冷宫渴求而不可得的,怎么会觉得厌烦?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兆城门,沈宁仿佛还听得见沈俞氏的声音,让她天寒多着衣、努力加餐饭。还让她去了岭南道之后,要早日怀上孩子云云。
想到孩子,沈宁不由得看了应南图一眼,想到他们这一段时日的新婚燕尔,忽然觉得马车之中,有一种旖旎气息。
应南图看着双颊酡红的沈宁,眼神黯了黯,越发幽深起来,喉结也有些滑动。可是这是在马车上……应南图将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地轻轻咳了咳,试图挥去身体的燥热,随意找了话语来分散主意力。
“常真老头这些年,越发豁达了。参禅证悟,又导人向善,且济度众生。难怪天宁寺香火越来越盛。不知不觉,常真老头,已经是得道高僧了。”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门,虽然不是往西郊行去,但应南图还是想到了早前拜访的常真禅师。他们是忘年之交,应南图携眷离开京兆,自然要去见见他的,顺便也点了佛灯,添了香油钱。
“禅师乃得道之人,天宁寺有他这个住持,实是福运。”沈宁笑着说道,她也想起了须发皆白的常真禅师。
常真禅师和沈家的关系很好,又和应南图是忘年好友,因这两重关系,沈宁也受到了他的礼遇。
自始至终,沈宁对天宁寺、常真禅师都心怀敬意。且不说在自己婚事上,常真禅师帮了不少忙,单单就是为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向善,就应该致敬。
在天宁寺的时候,沈宁还遇到了在其中礼佛的韦老太君。韦老太君,乃是应南图和沈宁婚事的大恩人,若非有她在其中打点,这个婚礼还不会这么顺利完成。
原本,应南图和沈宁是想着去韦府亲自道谢的,却已闻,老太君俗事已了,概不见外客,一心礼佛去了。便如此,在天宁寺中见到了韦老太君。
沈宁对韦老太君其实很熟悉,前一世,她为了取得韦景曜的支持,在天宁寺对韦老太君多有讨好,时间长达一年。
只是隔了这一世,沈宁不是和她论佛法精妙了,只是虔真地向她道谢,感激她的援手。
韦老太君只是双手合十,还了她一个礼,还道:“切勿多礼。世事玄妙难言,却也有因有果的,我是为了韦家结一份善缘,已尽了俗任。”
韦老太君笑得慈悲,却令沈宁怔怔,不明白她此话是否别有深意。
而那边,常真禅师笑道:“你们此去岭南,贫僧有一句话相赠:行正即是道。”,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那豁达的笑声,震得松树上的雪也纷纷落下。
“行正即是道。禅师说得没有错……”沈宁从天宁寺的回想中醒过来,感受着马车辘辘的声音,他们离京兆,越来越远了,而岭南道是越来越近了。
岭南道靠近西宁道,离京兆很远,若是走军道,须十余日。但是应南图和沈宁这一行人,并不赶时间,且主要走的是陆路,是以走走停停。有时候甚至走半日,歇半日,这一路上倒似是游玩了。
他们从京兆出发之时,京兆还下着雪,严寒不已。越是往南,就越是暖和,路上所见的景色,也渐渐丰润明艳起来。从京兆到岭南,中间的距离真是不短。
他们离开京兆的时候,刚及正月下旬,当他们进入岭南道时,快到二月中旬了。一晃,就是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
应南图大多数时日,都是在大永各地游历,对于岭南道,自然是熟悉的。尚未靠近岭南道,还在赣州边缘之时,应南图就开始向沈宁描述岭南道的风物人情了。
没想到应南图平时寡言,描述起这些风物来的时候,竟是十分生动,跟随沈宁前来岭南道的秋歌、秋书两个丫鬟是听得津津有味,对岭南道这里,虽则未成曾到,却是少了许多生疏。
从京兆方向而来,过了赣州,再行不远就进入岭南道了。南岭,是岭南道的第一个防线,也是最显著的标志,只要到了这里,就表示,已经到了岭南道。
沈宁跟随着应南图,站在南岭半山腰之上。二月中旬的天气,南岭高寒,恰恰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从半山腰一直到顶峰,疏疏落落的梅花遍布,沈宁嗅到梅花的清香,带着高山的清冽,只觉得沁人心牌,连半山腰的寒意,似乎也无感了。
南岭梅花,乃是岭南道的象征。当年在京郊庄子避暑之时,沈余宏曾经盛赞过南岭的梅花,还感叹苦寒有梅香,为人亦是如此,虽步步艰难,却也步步欢愉。
此刻,沈余宏说过的话语,浮现在沈宁心头,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庄子避暑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这期间,沈宁经历了太多事情,心绪几度变化锤炼,对沈余宏的话语,自然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步步艰难,步步欢愉,鼻端有梅香,身边有同心之人,可不就是如此吗?
想到这,沈宁对着应南图粲然一笑。她就这样站在疏落梅花之间笑着,那姿态那风骨,和梅花不相上下。这一副画面,看得应南图眼神微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美一人,那人,是他的妻子沈宁。
在南岭半山腰赏过了梅花之后,应南图和沈宁继续行进了。越过了南岭,就进入了韶县,也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因为,沈则高正是韶县的主官,应南图和沈宁前来岭南道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沈则高。
早前,沈华善就已经给沈则高去了书信,将应南图和沈宁将来岭南道的事情告诉了他,当中附有的,当然还有沈华善的种种安排。
所以这几天,沈则高正焦急等待着,却是迟迟未见人到来。他不知道,这一对尚算得上新婚的夫妇,正在南岭赏梅,是以行程才这么慢。
好不容易,沈则高终于等来了他们一行人,种种歇脚、卸载行装自然不赘说。
沈宁这一行人到来,沈则高和妻子沈蔡氏是热烈欢迎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年了,如今京兆家中来人,怎么不让他们感到欣喜?
只是,这欣喜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应南图和沈宁到达韶县没两天。从京兆而来的报丧,也到达了韶县。
随即,韶县哭声震天,正如大永各地道州县一样,百姓朝着京兆的方向,痛哭叩首。
帝王崩,国失主,天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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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终于到了我知道的地方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山陵崩
长泰帝四十三年的开春,要比往年寒冷。二月初的时候,京兆还下了一场暴雪,这下京兆更加严寒,呵气几乎都能成冰。
这样的天气,让沈华善感到忧虑不已,眼眉也总会时不时地抽动,总觉得,那一日是越来越近了。
紫宸殿中的长泰帝,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只还有一口气吊着。孙伯扬等太医,已经留宿宫中了,而且语词也不再隐晦,直接告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重臣:皇上大行,就是这三五天的事情了。
礼部属下祠部的从八品主事,终于不用再往紫宸殿跑来跑去了,因为大事已定。礼部尚书魏晋度,已经吩咐属下将卤簿、大驾全部设齐,就等着那一天到来。
后宫妃嫔们,也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像皇后、容贵妃和慕妃这样的高位主子,只是神色哀伤,然后吩咐宫女内侍准备好丧葬的用品,像梦贵人这样年轻低位的,则是忍不住痛哭。
帝王一崩,最凄惨的,莫过这些鲜嫩的妃嫔了。
东宫之内,太子妃左氏也作好了相关准备,大宫女春喜早就将丧葬的用品准备好了,只待那钟声响起来。太子妃左氏脸上无比哀伤,内心却有压抑不去的兴奋和期待。
太子妃与皇后,储君之妇与一国主母,这中间的差别,看似不大,然而对很多皇家人来说,无异于天和地。如今,太子就要坐上那个位置了,她也要随之进一步,成为大永最尊贵的女人。
想一想,就觉得心血沸腾。
太子妃的兴奋,太子无法感受。这种兴奋的前提,是他能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还要保证不出大问题。为了这个前提,太子召集了几位大臣前来商讨,作最后的准备汇报。
此刻。在太子詹事府内,太子肃穆着脸色,仔细听着朝堂重臣们的提点,而汇报着各项事宜的大臣,也是面色凝重。
沈华善、邱盛年等太子詹事府官员,位列其中,此外,还有监国朝臣左良哲、金吾卫大将军魏延庆。
他们讨论的,乃是皇上大行之后的事情。帝王虽未崩,身后却已定。要做的准备。要提的警戒。比任何时候都要多重。
帝王大行,这是朝堂至大之事,悲伤固然有之,但是对于太子和朝臣来说。悲伤远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乃是维持朝政的稳定。朝政诸事、军国重务,在新旧君主交替之时,要比任何时刻都来得紧张,也比任何时刻都容易动乱。
首要的必要的,就是稳!稳住朝臣的心神,稳住朝堂的局面,稳住七大道的军政。稳定,压倒一切。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一点更加重要。悲哀伤痛、丧葬礼仪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此时讨论范围之内。
为了这个特殊时刻的稳定,在长泰帝病重之前。大永这个国家机器,就开始运作起来了。
天下七大道军政主官的家族子弟,一直是长居京兆的,如今更是被严密看管起来,尤其是那些核心的家族子弟,都在金吾左右卫的控制之中。
安北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已作了充足准备,并且高度警戒,虽则明面上没有颁布戒严令,但是这两都护府实则上,已经在戒严了。进入大永边境的审查,比以往严格了十倍不止。
京兆这里,乃是大永的核心,从韦景曜这样的顶级朝臣,到八品主事这样的不流小官,也都严阵以待。日常事务做好,这是必须的,也有官员预见到可能发生的变故,对自己的职责范围更为重视。比如京兆尹储时秀,就带着一千府兵日夜巡查,保证京兆的秩序。
皇城之内,也有了应对。宫禁、宵禁自然不用多说。金吾卫大将军魏延庆带领三万金吾左卫,已经驻扎在皇城门外,以保证太子顺利登基,以保证京兆朝堂稳定。
太子监国已久,群臣对于新主,早已适应。长泰帝遗诏已经立下,京兆之内无相争之皇子,太子到时只须奉遗诏灵前即位,三万金吾卫,只是作为后盾,保证这一过程能够顺利进行。
这是一套完整而严密的朝政体系,在皇上即将大行的时候,更加高度严谨地运作起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各自严谨慎重,所为的,就是这一个时刻的稳定。
“启禀殿下,三万金吾左卫已经在皇城外守候。这三万兵将,皆是皇上心腹亲信,必定秉承皇上遗诏,助殿下顺利登基;其余四万金吾卫,则是驻守城外,以维定京兆的局面,请殿下放心……”
魏延庆将金吾左右卫的准备详细地说出来。当听到这七万人细致、严密的布防,沈华善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神色却是依旧凝重。
他和其余朝臣都深知,皇上一旦大行,京兆这里,最重要的,不是皇权象征的太子,也不是他们这些所谓肱骨的朝堂大臣,最重要,乃是七万金吾左右卫!
这七万人,就是京兆的军队力量,只要这七万人稳定有序,那么京兆朝局就能稳定有序。
金吾卫大将军魏延庆,乃是长泰帝的死忠纯臣,有他坐镇金吾卫,某些牛鬼蛇神,定不敢轻易作祟。只是,在这之前,有一点,沈华善作为监国重臣,是必须再三提及的。
“非常事用非常法,乱世当重典。在这个时刻,将军需用霹雳手段,以雷霆万钧的姿势,压住底下的兵将,大局才能定。”沈华善沉吟着说道,眉头也没有舒展过。
魏延庆点点头,没有因为沈华善的话语有半丝不顺。文官不干军事,在这个时候,也就没有了这个顾忌。事实上,魏延庆的确也发现了金吾卫中有人蠢蠢欲动,他顾不得顺藤摸瓜去抓背后之人,只立即将这些兵将斩杀,以防军心动乱。
从太子到朝臣,从京官到外官,从政事到军务,这套系统。已经作好了准备,就等待那天的到来了。
二月初三夜,京兆那座覆斗形的司天台顶层,司天监君复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空,观测着天象。
这位大永的司天监大人,最擅长的,就是观测星象。虽然星象浩繁变幻莫测,却也能吉凶走向,是以司天监,可不通政事。却不可不知天象。
随即。君复乐的面色就变了。顶层之上的灯火,映照出他苍白惊惧的脸色。他很想站起来,却发现全身都没有力气,只得软软地跌坐着。帝星陨落。早在他意料之中,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星象!
“……天地不仁,不仁啊!”良久,君复乐爆发出一声惊嚎,放声大哭。他能知星象吉凶,却无济世良方,这个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头,感念着天下苍生。却像个小儿一样嚎啕大哭。
而在景泰大街,沈余乐也是面色大卞,他跌跌撞撞冲出了易居,往沈华善的院子跑去。刚刚观测到的星象,似乎如在他眼前。
荧惑守心之星象。主天子死丧,司天下忧患。在这晚,出现了!帝星陨落必当是,却是这荧惑守心之象。这星象,预兆的,不仅是国失主,更是天下苍生的忧怖。
可是当他站在沈华善院子里,见到脸色凝重的祖父沈华善,却讷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淌了下来。
紫宸殿内,长泰帝终于睁开了眼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守在旁边的皇后、太子、容贵妃、慕妃等人,见他们都是神情哀伤,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是谁在哭?”长泰帝这样问道,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他仿佛听到有谁在呜呜咽咽,那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却又听得到。
“……”听到这问话,太子怔怔,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紫宸殿这里,没有人会哭,没有人敢哭。或许是偏远深宫中,某些不甘不息的低位妃嫔,忍不住了吧,又或许,是老树风动的声响,根本就没人在哭。
容贵妃却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唇,双肩轻微抖动,在强压住悲伤。眼前这个消瘦枯黄的男人,给了她无上的显耀和宠爱,还给了她的皇儿整个皇朝。虽然他们不是夫妻,这一刻,容贵妃却有未亡人的感念。
向来都是肃穆端敬的皇后,此刻神色哀伤,却也就哀伤而已。她离长泰帝最近,却没有像容贵妃一样手帕捂嘴哀哀不已。
慕妃虽然是素服单钗,却依然是美艳不可方物。她也像皇后一样,静默不语,只略略低着眉头,不去看龙床上那个即将油尽灯枯的帝王。
这些皇子主子的身后,则跪着太常、礼部的留守宫中的官员,还有孙伯扬等太医,并众多的内侍和宫女。
这些人,只是低着头,眼中或垂泪,或是悲伤。他们都知道,皇上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多半是回光返照了。
“四十三年……朕在这个位置上也太久了。虽则躬自艰难,却不敢或懈。有过文镇亲征,也有过流血春闱,最后还有盛王之乱……”见到众人这副样子,长泰帝也自知是怎么回事了,他觉得自己脑中反而清明起来,这样絮絮叨叨地说道,仿佛在回顾自己的一生。
“朕之所为,是非功过,定有刀笔评说。太子,你要记得……坐稳此位,坐好此位,方不负大永……”长泰帝转而又对太子这样说道,为君为父,这是他最后的提点。
渐渐地,长泰帝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了,那些过往的岁月,仿佛图画一样,在他眼前一一掠过。年少登基的游移不稳,盛年稳位的君临天下,到如今,即将大行归去,这一切,都那么清晰。
“朕……愿来世复生帝王家……”迷迷糊糊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长泰帝的眼睛渐渐合上。
紫宸殿内,那些压抑的呜咽终于四散开来,从紫宸殿蔓延开去,先是细细碎碎的哭音,然后是悲怆不已的嚎啕……
在位四十三的长泰帝驾崩了,享年六十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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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南朝刘子鸾说后身不再生帝王家……咳咳,若是长泰帝复生帝王家,我会让他早夭,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新君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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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哭声传出没多久,沈华善、左良哲、卞之和、卫复礼等大臣,就已经急赶到紫宸殿了,他们伏跪在紫宸殿上,哀哭着山陵崩。
众官在悲伤的时候,京兆朝堂还是按照原有的秩序在运行,围绕着长泰大行这个事情,各省各部各监的官员都动了起来。
在皇上驾崩之日,大行皇帝丧礼仪注就审定了,葬丧礼仪就由礼部官员,根据这仪注施行。小殓之后,朝堂就准备发丧了。
于是这一日,京兆的寺观各击钟三万杵,这钟声,响遍了京兆京郊。随即,京兆百姓跪地痛哭叩首。这钟声丧闻,也从京兆发出去,传及大永各道各州各县,使天下咸悲。
这几年来,皇家先后有太后崩、太子和长公主薨之事,这一套丧葬礼仪程序,礼部已经做得很熟了。如今,只是将规格按照最高的标准来做,是魏晋度和郭启用等礼部官员,将此事打点得妥妥当当。
金吾卫大将军魏延庆在斩杀了几个闹事的兵将之后,金吾左右卫就安静下来了。早前说过,京兆之中,没有别的皇子和太子相争,奉遗诏灵前启诏一事,就少了很多惊险和变数。
不然,如今沈华善和左良哲两人,头都要大。纵如此,作为监国大臣,哦,现在应该叫顾命大臣了,他们也不敢马虎。
大殓之后,中书省就联同门下、尚书、太常、宗正等部寺,奉请太子择日登基了。
中书令韦景曜手捧长泰帝遗诏,在长泰帝梓宫面前,启诏宣告:“太子深肖朕躬,监国期间。军政稳行,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择日登基……”
文武百官身着素服,跪在长泰帝梓官面前,默悼他们的旧主,恭迎他们的新君。沈华善和百官一样,肃穆哀伤地跪在长泰帝面前,膝盖跪地。二月初的京兆。地底尤寒。他觉得有些受不了。
随即,沈华善抬起头,看着身穿孝服的少年天子,看着他步履稳健地从韦景曜手中接过遗诏。有些感慨。从默默无闻的十二皇子,到东宫太子,到如今即将登位的少年天子,眼前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时间。
这五年,既是这个少年天子步步向前的五年,也是沈家步步得势的五年。长泰帝三十八年,沈华善定下倾全力辅助十二皇子夺嫡之族策,到如今。还不到五年的时间。
过去这五年,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还是中间有什么样的龃龉,沈家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牢牢绑在了一起。相辅相成。如今,这个年轻人终于走到了天下至尊的位置,只待长泰帝上完尊谥、梓官发引,这个年轻人就可以高坐宣政殿上了。
这一刻,沈华善百感交集。有欣慰,有欣喜,更有的,是未知和茫然。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到达了顶峰。到了顶峰之后,会怎么样?沈华善不知道。
过去五年,沈家和太子牢牢绑在一起,如今,大事已定。沈家和太子的关系,会随着太子登基,而发生改变吗?
太子登基,按照长泰帝所想。沈家这块磨刀石的最重要功用,已经完成了。做完了该做的事情,自然应该功成身退了。
那么,太子是不是也这么想?太子之心,是如何想的?此刻,皇上梓官未发,太子即位诏书尚未颁布,沈华善还是习惯称之为太子。
功成身退,沈家该怎么退?能怎么退?天下定忠臣终,这样的警句,他从史书里看得太多了,多到令沈华善不知如何自处,是以无知和茫然。
他跪着地上,仿佛觉得地上的严寒,透过膝盖,渐渐爬到心胸之上。
不管沈华善心里有什么想法,长泰帝大行、太子灵前即位,每一个程序、每一个步骤,仍在严谨又快速地一步步推进。
按照仪注,太子在接过长泰帝遗诏之后,就可以着手处理给长泰帝上尊谥之事了。正是这上尊谥号一事,让沈华善意识到,太子,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
为皇家、重臣上谥号,向来不是小事,尤其是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更是国之大事。帝王尊谥,是追叙其为政为君的过往,也是评判其为政为君的功绩,所以是至大之事。
尊谥与德行相配,这是上谥号的基本准则。历朝历代以来,谥号上过千百,其中或有溢美,或有损恶,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合的多。
到了长泰这一朝,很多事情似乎就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先前慈懿太后崩之时,门下给事中吕务厚就曾因谥号一事,封驳过长泰帝的谥号诏书,理由就是其号与其行不相配。
后来的结果,这些朝堂官员都是清楚的,吕务厚被廷杖至死,虽然主要不是因为谥号诏书,但必定有这个因素。吕务厚血淋淋的教训如在眼前,这一次,魏晋度是感觉如临深渊,生怕事情做不好。
在接到中书省的上尊议文之后,他就召集了礼部诸官,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翻看《谥号》《谥法解》这样的典籍,就是为了给长泰帝定一个恰当又合太子心意的谥号。
在礼部诸官拟出谥号之后,魏晋度想了想,竟然偷偷带着这些谥号前来沈家了,就是为了请沈华善定个主意。他对太子的性情心意都摸不准,也不知道这谥号呈上去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
在此先帝大行、新君即位的时候,魏晋度可不想无端端就做了炮灰,他身后还有家族子弟的。
见到魏晋度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华善觉得好笑,随即也慎重起来。
魏晋度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有过慈懿太后的恶劣先例在前,沈华善也不知道太子心里,会怎么想;这上尊谥,还是太子着手的第一件事,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沈华善拿过魏晋度拟定的谥号一看,上面“贞”“孝”“平”这三字,都是符合长泰帝生平,甚至是赞誉有甚的美谥。
“这几个字。倒是用得。只是恐难合太子心意。”见到这几个字,沈华善这样说道。这几个字,想必太子不会满意。
“那沈大人有何高见?”魏晋度摸了摸额头,二月的天,他却感觉有冷汗,都是被这谥号给逼的!
“不若加个‘桓’字,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皇上曾亲征文镇,现在西燕、突厥诸部不敢有侵。这个字。当用得。”
“此字大善!当用得。当用得!”听了沈华善这么说,魏晋度的冷汗似乎少了些,他对这个字也甚为满意。永桓帝,这个谥号。听起来也很好。想到这里,魏晋度对沈华善做了个揖,感谢他的提点。
却没有想到,当这几个谥号呈上去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正如长泰帝当年一样,太子对这几个字都极不满意!
“魏大人,你且说一说,这几个字何意?”太子看了一眼魏晋度呈上来的谥号,然后这样说道。脸上看不出意思。
太子的表情莫测,魏晋度一时也猜不准,这几个谥号是否符合他心意,便斟酌着将拟谥的理由说了出来,其中还重点说了考虑到大行皇帝曾亲征文镇。故拟“桓“字云云。
“是了,还曾有亲征文镇一事,本太子差点忘了。魏大人,本太子听闻礼部诸官熟读《谥法解》,如今看来,功夫还是不到家……”太子说道,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这一次,魏晋度却是知道了,太子对这几个谥号都不满意,这是在敲打暗责礼部的官员了!
“臣惶恐……臣惶恐。请太子示下……”魏晋度只得这样说道,额头又觉得有冷汗了。太子对这几个谥号都不满意,一时之间,魏晋度也猜不透太子不满意在哪里,最好的办法,乃是请太子表明意思了。
“既然父皇曾亲征文镇,那么就定‘烈’吧。”太子也见到了魏晋度额头的冷汗,他勾了勾嘴角,这样说道。
“……臣谨遵太子心意。”魏晋度略顿了顿,然后这样回答道,心里却有丝苦笑。果然,大行皇帝和太子,性格最为相似,连对这谥号处理一事上,看法也是一致。看来,礼部的溢美,还是不够啊。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大行皇帝虽然在位四十三年,但是德行,还真的达不到这两点,是以魏晋度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个字。
魏晋度微微低头,没有看向太子。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嘴边的话语就说不出来了,他想到了被廷杖至死的吕务厚,想到了被撤掉的给事中,还想到了过世的门下侍中申科,心里就有些寥落。
太子选定了长泰帝的尊谥为“烈”,沈华善当然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和魏晋度一样,认为溢美太过了。谥号是载入史书的,影响甚为深远,若是谥号可以胡乱定之,那还要尊谥何用?这样一来,尊谥本身,就少了公正评价的意义。
“殿下,尊谥一事,微臣以为,慎重为上,这谥似乎不妥……”沈华善在见太子的时候,找了个空闲,这样斟酌着说道。
“不妥……怎么,沈大人以为本太子表孝之举不妥,还是认为父皇没有亲征文镇那样的功绩?此谥号,本太子意已决,中书省只须出谥册文即可。”没等沈华善的话语说完,太子就这样说道,语气和态度都强横。
……沈华善看着语气坚决的太子,不由得怔怔,意已决,意已决,这是太子心中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再说;所以顾命大臣之见,可以忽略不计。
沈华善意识到,眼前的太子,和五年前,真的是不一样了。
在接过遗诏的那一刻,他就是这个王朝的新主人了,他的身份已经确立,不是太子而是继任皇帝!他不再是十二皇子所那个默默无闻的十二皇子,不再是东宫那个戴错九旒冠的初立太子了,也不再是战战兢兢倚靠着朝臣的监国太子。
他如今,是即将登位的少年天子,坐在天下至尊的位置之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之心意,是为帝心。
帝心,难测。
这一点小分歧,让沈华善心有惴惴,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太子即位之后,颁发的第一个旨意,再一次让沈华善觉得:太子,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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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我好勤奋我好勤奋……
第三百五十四章 第一道旨意
长泰帝梓官发引之后,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官员的奏请下,司天台定出三月初三的吉日,是为太子登基之日。
三月,天气早已回暖,春临人间。在这之前,中书省早就拟定太子即位诏书,仍然出自沈华善手笔,这样的重典大章,京兆朝堂还真没有多少个人可以驾驭得了。
到了三月初三之日,中书令韦景曜在含元殿前宣读了即位诏书,诏曰:
“惟天辅德。所以司牧黔黎。惟后守邦。所以奉承绪业。稽三代传归之典。寔百王善继之规。洪惟先皇帝绍二圣之丕图。膺三灵之眷命。仁临区宇。泽浸昆虫。诞扬清静之风。聿致和平之治。适属承祧之始。宜覃在宥之恩。可大赦天下。云云恭念夙侍圣颜。备承宝训。凡百机务。尽有成规。谨当奉行。不敢失坠。更赖宗工良佐。中外具僚。咸竭乃诚。以辅不逮。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韦景曜虽然年迈,然而这即位诏书宣读起来的时候,依然中气十足,含元殿前,文武百官将此即位诏书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生起满怀豪情,暗道定当竭心尽诚,做宗宫良佐,辅助新君。
当然有些神思跳脱的官员,听着这样的即位诏书,会有不一样的想法,比如集贤殿的古文澜,内心就在想:中书令韦大人每每托病不朝,如今话语听起来雄浑有力,可见还真是“托”!
(满头黑线……)
太子穿戴衮冕,在太常卿季子白的引导下,缓缓升陛而上。随着他的上升,日月星辰十二章衮服焕发出光彩,在朝阳中更显夺目。到了殿前,他转过身来,透过十二旒冠看着丹陛之下,跪伏着的群臣,眼睛略微眯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在被册封太子之时。当时他透过九旒冠,看着底下的群臣,就有睥睨天下的感觉。
如今,他站在含元殿前,底下,是他的臣子,大永,是他的大永,天下无人可与他比肩!这种高高在上,天下至权握在手中的感觉。令他心血都沸腾起来。藏在衮服里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感觉,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像上了瘾一样,从此挣脱不得。权力的诱惑。沾之即不能舍,何况这天下至高的皇权?谁欲从朕手中抢过这皇权,朕,定必诛杀之!
他这样想道,然后扬声说道:“众卿平身……”,至此,称臣为卿,君臣之分已定,他就是大永的新君了。
即位诏书已颁下。太子于三月初三日登基。随即,中书省又颁下了改元诏书。经朝臣集议,由司天监君复乐卜定,改长泰年为景兴年,以明年为景兴元年。以示新君新政。改元诏书曰:“以奉正朔,更民于此,永保大永延鸿之祚。”
是以太子登基,改元景兴,是为景兴帝。
长泰四十三年春天,大永王朝迎来了新君景兴帝。景兴帝即位之后,天下七大道时有兵匪作乱,民心也略有动荡,但这些都是小乱,没有引起什么问题。在当地官员的治理、镇压之下,这一点小动乱根本翻不起什么波浪。
京兆这里,就更不用说了。长泰帝为景兴帝留下了七位顾命大臣,就是为了辅助景兴帝主理政事,稳住京兆朝局。这这个人作为大永朝堂的中流砥柱,自然顶住了新君即位时的震荡,京兆朝局看起来风平浪静。
其中,韦景曜和萧厚仁,是长泰帝最看重的两个朝臣。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在,长泰帝余威就在。他们的作用,更多是在这一年,只是过渡作用。按照大永官制,他们明年就必须要退了。
卞之和、沈华善、左良哲、卫复礼是作为景兴帝的肱骨而存在,这四个人在朝官中的威望很高,影响很大。他们牢牢辅助着景兴帝,使得景兴帝的政令能够出得了宣政殿,并通过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下达天下。
魏延庆和七万金左右卫,是景兴帝的军事力量,也是朝局得以顺利过度的最根本保障。虽然京兆没有大动乱,但是小打小闹肯定有,金吾左右卫最近也颇为忙碌。
在众位顾命大臣的齐心协力下,皇权平稳地来到了景兴帝的手中。
景兴帝即位之后,颁下的第一道旨意,不是为京兆朝局政事,也不是为了后宫充盈,而是,和长泰帝龙驭上宾有关!
他的这道旨意,是发往西宁、剑南两道的,具体是发往云南昭通和甘肃岷州,这两处,是庸王上官承佑和悯王上官永平的封地所在。
旨意就是召这两位分封王回京兆,参加先帝的七七大礼,以表为臣为子的孝心!同时,也是为了叙皇家骨肉亲情。因此,让两王带着他们的家眷回来 尽孝心 尽臣义
景兴帝这个旨意一出,沈华善就略微变了脸色。这个旨意,沈华善之前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他也没有想到,景兴帝会在这个时候召两王返回京兆。
长泰帝四十年,长泰帝在册立太子的同时,也将几位成年的皇子分封为王,还对这个分封王作了种种限制,规定诸王府不得设府兵,封地赋税三一可用等等,同时还规定,诸王非诏不得入京兆的。
如今,哀王上官长治已薨,只剩下的庸王和悯王,他们都是沉寂了的,分封之后这两年,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两王的动静。
如今,皇上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两王来了?还下旨让他们携家眷返回京兆?表面上说,是为了先帝七七之礼,是为了皇家骨肉亲情,实则,真的是这样吗?
沈华善一时不能确定,心就提了起来。虽然不清楚景兴帝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旨意,但是这理由,太充分了。先帝的七七大礼,身为先帝儿子的庸王和悯王,返回京兆哭临致祭,是义礼之事。
不止沈华善心里有种种考量,其他朝中大臣,如左良哲,他就在想着,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召这两王回京呢?是为了七七大礼,还是为了……想到这里,左良哲的脸色有些变化,“斩尽杀绝”这四个字,却不敢深入想下去。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皇上刚刚登基,正是一切求稳的时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引起干戈呢?左良哲自我安慰道。却打算,返回家中之后,得让妻子前往坤宁宫一趟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知道皇上的心意。
韦景曜皱着眉头,却是冷然地看了一眼景兴帝。帝王之心,如此急不及待!这才刚刚登基,就诏令诸王回京,几十年的权臣经验告诉他,这里面,定有文章!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他少不得要出言一番了。
想到这里,他出列,奏言道:“启禀皇上。昭通、岷州两地,离京兆甚远。恐怕不能在先帝七七之期赶返。况且祭如在,诸王在封地哭临致祭,这份孝心也当在。故臣以为,召诸王返回京兆一事,不急在这一时。”
韦景曜是先帝的中书令,还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身份和官职摆在那里,他出列说这样的话语,正是份属之事。但是这话,还是让沈华善讶异了。韦景曜,不是一向抽身事外的吗?这话,不像是他的风格。
高高端坐的景兴帝,也没有想到,出言的,会是一向万事不理的韦景曜。他没有说话,只是略略扫了一下群臣。
随即,就见卞之和出列了,他反驳了韦景曜的理由:“从军道而往,诏令送至昭通、岷州,也不需多少时日。若是诸王接旨之后,没有耽搁,定必能赶得及。在分封地致祭,又怎及得上在京兆哭临呢?况先帝大行之时,诸王并不在京兆,倒不能泯了天家骨肉亲伦。”
见到是卞之和出列和韦景曜相争,沈华善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了。卞之和,又是卞之和!
他和谢同甫、西宁道之间的勾连,沈家尚未查探清楚,总觉得此人,难以估量。如今听这话语,卞之和分明是在力挺景兴帝,他什么时候,对景兴帝如此纯诚了?
“两位大人都言之有理。朕身为先帝子,又与诸王骨肉手足之连,对先帝的追缅,每每躬自有伤。想必诸王,会乐意返京的。况德太妃尚在京兆,亲伦之心,也当有之。诸王返京,乃朕之心决。”
在这个事情之上,景兴帝不想和稀泥了。这个事情,他尚在含元殿前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主意。现今他将理由只压在天家骨肉亲伦上,其余什么也没有说。难道身为臣下的,竟然会阻止帝王亲伦不成?
果然,景兴帝此言一下,韦景曜眼神便黯了黯,却再无别的话语可说。
“众卿可有事启奏?有则启之,无则退之。”景兴帝端坐在宣政殿当中,这样问着朝臣。见到诸臣皆默,便下令退朝了。
就这样,景兴帝的第一道旨意,就发往了昭通、岷州,召两王返京!
不知道两王接旨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沈华善觉得,这节奏,太快了,他忍不住忧虑。
皇上即位,会给朝堂带来什么变化?这些,他有所预见,却作不得准。如今,这召诸王回京,就是其一。
只能再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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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即位诏书这种高大上的内容,我是写不出的,抄了宋仁宗的即位诏书,略有删改……祝大家周末愉快!熊抱~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私产
京兆这里的朝局纷争,远在岭南韶县的应南图和沈宁,是感受不到的。他们正在开展人生中一段最悠闲的生活。
转眼间,他们来到韶县已经一个月了。三月的岭南,尤其是韶县这个地方,正是春光最好的时候。虽然没有江南的桃红柳绿,却有百花盛放的热闹景象,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
应南图和沈宁来到韶县之后,并没有住在沈则高家中,而是在韶县县衙旁边,找了一处适宜的院落,安置了下来。
这个地方,还是沈则高早前备下的,原先也是想着用以招呼京兆来客,正好方便了应南图和沈宁。
“这个地方还真是不错。离县衙又近。若是想去拜访三婶了,只须走到旁边就可以了,连帖子都不用下,方便得很。”沈宁边帮应南图整理着衣衫,边笑着说道。
沈则高是韶县县令,他的家眷,当然是住在县衙后院的,正是在这小院子的旁边,是以沈宁才会这样说。
“你若得闲时,倒可以多往三婶那里走动走动,我最近和陈成还是忙碌,倒不能时时陪伴你了。”听了沈宁的话语,应南图回应道,语气之间有着亲昵。
他们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这一段日子,两个人对彼此更加熟悉了,生活的习惯也渐渐趋同,两人之间的契合,也在逐步加深。日子有功,这句话,用在夫妻生活上,是很合适的。
婚后的沈宁,也有了不少变化,和闺阁之时,到底是不一样了。因是国丧期间,她穿着素色衣裳,却更显得眉间润泽,想必是岭南的水还不错。加之夏棋的厨艺越发好了,饭菜养人,沈宁整个人也比以前丰腴了。
“你此去,又是打理私产?”听到应南图这么说,沈宁心中了然。
“嗯,最近是有些事情要做。”应南图没有就此话多说。就像他们之前曾有过的默契一样,在私产这个问题上,应南图不会多说,沈宁也不会多问。
夫妻两个又说了些旁的事情。没一会儿,应南图就带着陈成离开了。应南图走了之后。沈宁才能静得下来。想着来到岭南道之后的事情。
自从来了岭南道之后。应南图就开始忙碌了。每日里,也有不少时间在外面,这令沈宁有些好奇。应南图以往是勋贵子弟,一没官职。二没长技,怎么反而来到岭南道这里,开始忙碌起来了?
以往应南图在京兆的时间不多,每每四出游历,似乎别无余事可做。不事生产,却有可用之财,这是京兆勋贵子弟的常态,甚至可以说是纨绔常态。以往沈宁不觉得有什么,只如今。来到岭南道之后,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如今清平侯府已经被削爵,朝堂不再供养这些勋贵子弟,府中的一应用度,都是自给自供。也不见应南图从府中支出过什么钱银,以往在清平侯府中,这还说得过去。沈宁其时为新嫁娘,又没有接过管家的职务,她没有关注过这个事情。
但是来到岭南道之后,沈宁开始着手管家事宜。管家,对沈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这个家太简单,只有她和应南图两个主子,其实就等于在青竹居的时候差不多。
沈宁是主持过往王府中馈的,更是执掌后宫三年,这样一个小家,打理起来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纵如此,她还是发现了,自己以往忽略了不少事情。
管家、主持中馈,其实就是怎么用人、怎么用钱的问题。
沈宁身边的人手,并不复杂,在内院这里,就是春诗、秋歌、夏棋、秋书四个人,外院办事的,就是秋梧一个了。当然还有一些粗使婆子丫鬟的,秋梧手下,也有一些小管事,总的来说,都很简单。
她忽略的事情,就在用钱之上。打理这一个院落,是需要钱银的。厨房等地的日常开支、丫鬟仆从的月俸,花费都不小。在这里,不像沈家那样,有沈则远、沈余守等专门从事庶务商事的族人子弟。
刚来到岭南道的时候,沈宁原本打算着,从嫁妆银子里面拿出部分钱财以用的。
却没有想到应南图听了她这个打算之后,竟然大笑失声,然后才道:“我是有私产的,这你都不知道吗?不然只靠朝廷供养,勋贵子弟怎么存活?你往日的灵巧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勋贵子弟都有私产,这个事情,京兆人人皆知啊。”
沈宁听了便有些郝然,她以往,真的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她想着以往的自己,一心都扑在家族纵横之上了,对这些细务,还真没有怎么上心。
“往日,也不曾听你提到过有什么私产。你的私产,不是在京兆的吗?”郝然之后,沈宁便想到了这个实在的问题。
“我的私产……倒也不全是在京兆的,各处都有。岭南道这里也有。既然来到了这里,自然是要好好打理一番的。”应南图的声音犹有笑意,仿佛还在觉得沈宁欲拿嫁妆花费,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应南图语气中的笑意,沈宁自然听出了。她在懊恼之余,不禁好奇地问道:“你的私产,是什么?”
她从来都没有听应南图提起过私产的事情,自然对他的私产一无所知。想必,能够维持应南图这样四处游历的,他的私产应该颇为丰厚才对
?沈宁这个时候才发觉,嫁给了应南图之后,她的吃穿用度,基本和在沈家之时差不多。
沈家有沈得善、沈则远这样的聚财之人,生活富足,这是有根据的;难道应南图手下,也有这样的人吗?他的私产又是什么?
“……就是一些铺子,这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最近我会忙碌一些,就是为了打理这些私产,日后方便之时,我带你去看看吧。”应南图先是顿了顿,然后这样说道。至于他的私产是什么,没有明说。
沈宁是何等敏锐的人,应南图表情虽然和平素一样,但是眼神颇为难,显然,这个问题,他不想多说,或者说,不能多说?
“你的私产,不能说?”沈宁皱了皱眉头,这样问道。她和应南图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他的私产又不是隐秘之事,这有何说不得的?
没想到,还真是说不得。这下,应南图不仅仅是眼神为难了,神色也极为踌躇,似乎在想着应该怎么回答沈宁这个问题才好。
“倒也不是不能说,而是如今,不便多说。且过些时候吧,过些时候,我带你去看一看,你就知道了。”听得沈宁的疑问,应南图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他说的这话,表示他心中已知道怎么办,是以脸上的踌躇也少了些。
沈宁有些讶然,这样的事情,自她和应南图相识以来,还真是没有过。在沈宁的印象中,只要是自己疑问的事情,应南图总会如实以高,甚至一些她不曾问到的事情,应南图也会主动和她说。
一直以来,她都能感受得到应南图对她的心意,这种心意,是建立在坦诚和信任之上的,具体表现为,应南图身边所发生的事情,沈宁基本都知道,因为应南图都会和她说这些事情。如今,他的私产,反而是说不得了?
沈宁一时怔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些酸酸的感觉,似乎是委屈,又似乎是别的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了。只觉得,眼中似有泪意。
“过些时候,我定必带你去看看。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待过一些时候吧。”见到沈宁这副样子,应南图将她拥在了怀里,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语。
靠在应南图怀里,沈宁的泪意倏地就散了去,随即,她轻轻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为着这样一件小事,眼中有泪意,真是和以往的自己不一样。想必是来到岭南道太闲之故,反而乱想些杂七杂八的了。
应南图既然说过些时候带她去看,那么就一定会是如此。只要过些时候,自己就能知道了,何必在此时在意?
何况,他们两个虽然是夫妻,虽然对彼此都足够信任,但是也没有必要,将每一事摊开在对方面前的。
自己,不是如此吗?那些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关于沈家和上官长治的过去,关于她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应南图不是从来没有问过她半句吗?这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信任,而是知道,当对方想说的时候,就会知道了,这是不用问的。
“我入相了……”沈宁自嘲地说道。自己尚且有事情不能对应南图说的,又怎么能苛求他说出他为难之事?
自这次讨论之后,沈宁就没有再过问应南图私产之事了。而应南图,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开始忙碌起来了,隔三差五就外出一趟,沈宁闲暇的时光就多了起来。
这就是沈宁对来了岭南道之后的回想,关于应南图的私产,她虽然好奇,却也不再问了。
此时应南图已经外出,沈宁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祖父安排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到时候,我倒一时闲暇起来了。不若去找三婶,说说话儿好了。”——沈宁这样想着,吩咐春诗梳妆,她也想去见一见三婶和堂妹妹们了。
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她要珍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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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过渡,写得平淡,请大家原谅……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来了
因离得这样近,又是自家人,沈宁是不会给三婶沈蔡氏下帖子的。韶县县衙的守卫,早就得了吩咐,沈宁进入县衙后院,是不用阻拦的,这是京兆来的沈家人。
沈宁带着秋歌去到县衙后院的时候,正好见到沈蔡氏在打点着一箱箱绸缎等物什,沈蔡氏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这一切。
她边上,则有两个年轻姑娘陪伴着,约是十五六的年纪,其中一个还脸色羞红,另一个则面显稚嫩。
“大姑娘,你可来了,快来快来,帮三婶参详一下。你是个有眼鉴的,这些物什准备得如何?是不是要另外再添些什么?”见到沈宁进来了,沈蔡氏连忙招呼说道。
沈宁来韶县已经一个月了,也和沈蔡氏相处过不少时日,这一对婶母侄女之间很熟络了。沈蔡氏想着沈宁在这上面也有经验的,正好来看一看,提提意见。
沈宁听了沈蔡氏的话语,先是给她行了礼,然后才笑着说道:“见过三婶。我看这些物什都很好的。静妹妹想必也是很满意的。”
听得她这么说,边上那个羞红了脸的姑娘,脸色更是像火烧一样。而沈蔡氏听得她这么说,则是“哈哈”笑道:“想必也是。这些都是我准备了不少时日的。这一箱箱的物什抬到许家去,也是有脸面的。”
听到沈蔡氏的话语,沈宁忍不住想笑,这个三婶,与自己母亲的厚重端方不同,与二婶的直爽泼辣也不同,反而有一种豪迈侠气,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截了当。如今在对待儿女嫁妆时,也是如此。
听得沈蔡氏的话语,那个羞红了脸的姑娘,则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当作没有听见这些话语。然后快步上前,对着沈宁说道:“宁姐姐,你也来打趣我……”,
旁边那个稚嫩却又一直笑着的姑娘,跟着是上前,给沈宁躬了躬,说道:“宁姐姐……”
沈宁也是笑着和她们打招呼,心情很舒畅。沈蔡氏打理的这一箱箱物什,正是她为女儿准备的嫁妆。
这两个姑娘,羞红了脸的正是即将出嫁的沈静。年纪稍小一点的。则是沈盈。她们两个都是沈蔡氏所出,正是沈宁的堂妹们。
沈静今年十六岁,已定于五月份出嫁,她许配的人。正是广州折冲府都尉许茂丰的嫡长孙,也就是库部郎中许光耀的嫡长子。这桩婚事,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因为沈得开善的庶女沈亦娴,也嫁去了许家。
在许家,按照辈分论,沈静还得唤沈亦娴一声二婶。姑侄二人都嫁入同一户人家,这不是亲上加亲是什么?
虽然沈宁总是觉得,许家这辈分弄得有些弯弯绕绕。却还是为沈静高兴。许光耀的嫡长子一直都在广州,跟在许茂丰膝下,想必人貌品性都不差,这是一份好姻缘。
“宁姐姐,你可来了。上次你给我们讲的那个虬髯客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沈盈笑嘻嘻地说,她尚未及笄,性子最像沈蔡氏。
上次沈宁给她讲了一个刺客故事,那也是她从应南图那里听来的,没想到她竟然极为喜欢,总是念叨着这一则。
沈宁笑了笑,仿佛回到鉴华堂的时候,和沈宓、沈瑶等人一起相处时的情景。
当年沈则高回京过年的时候,只带了沈余文和沈余韬两个儿子回去,沈宁还从来没有和沈静、沈盈这两个堂妹相处过,前世今生,对她们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现在来了韶县这里,才发觉这两个堂妹的品性都挺好。
想必三叔也将沈家家风带到了岭南这里,又加上沈蔡氏也是出身文官之家,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儿女,纵有缺点,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身边的仆从可够?若是用得不顺手,我这里还有几个机灵的,一时也能用得着的。来到韶县这里,可不许和三婶客气。”在院中清点过嫁妆之后,沈蔡氏带着沈宁、沈静等人回到房间了。
岭南这里的居所,和京兆颇为不同,虽然也是三进、两进的院落,每进之间,却没有垂花门这样的间隔,而是一块空地,上面摆着几盆花数,就当做是二进门、三进门了。
这样的格局,在韶县这里称之为“天井”,这样的摆设,令沈宁感到很好奇。
虽然她曾去过离京兆更远的西宁道,却觉得,西宁道的建筑格局,和京兆差不多,反而是岭南道这里的房屋,别具一格。
“多谢三婶了。我从京兆带来的仆从,已经不少了。况且院子里,本来就有当差的婆子丫鬟们,他们办事,也是妥帖的。况且院子里面,只有我和退之两个人,亦不想太过折腾,人手是够用的。”
沈宁将注意力从建筑风格那里转回来,这样笑着对沈蔡氏说道,谢过她的好意。沈蔡氏的两个儿子沈余文、沈余弼这些年在京兆求学,沈则敬和沈俞氏对他们也多有照顾提点,沈蔡氏感念这一点,对沈宁也很亲厚。
在沈宁和沈蔡氏说着话时候,沈静和沈盈也在打量着沈宁。这个堂姐的名字,她们早就听说过,毕竟,她是伯父唯一的嫡女,又是她们这一辈中,年纪最长的,嫡长女,受到的关注,总会多一些。
原本以为,这个堂姐定是那种高高在上又带着些许骄傲冷然,毕竟,岭南官家的嫡长女,她们也见得多了,大多都是这副表情。
却没有想到,这个堂姐,会是这样平和……呃,怎么说呢,她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中的包容,让沈静和沈盈感觉,像隔了一个辈分一样
真是怪异至极!沈静和沈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她们不知,若按照前世今生的年纪,她们两个人,的确可算是下一辈了啊……
沈宁和沈蔡氏正说着话,忽然外面就有奴婢来报了:“太太,老爷让您赶紧去书房一趟,道是有紧要之事……”
紧要之事?书房有何紧要之事?听了这话语,沈蔡氏的眉头皱了皱。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能回到后院再说的,还非得去书房一趟的?
虽然这样疑惑着,沈蔡氏却也迅速站了起来,对沈宁说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姐妹们,在此说说话……我已吩咐厨房准备午膳了,大姑娘就在这用膳吧。”
沈蔡氏匆匆说了这一番话,就出了门去。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倒了,可见也是心急。
“不知道父亲找母亲前去书房,是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为了姐姐的亲事吧?”作为长辈的沈蔡氏离开之后,房间的氛围马上就不一样了,似乎轻松很多。沈盈也开始揶揄起沈静来了。
“啐!就你会说。等你及笄之后,可有得让我说的……”此时没有长辈在,听着沈盈的揶揄,沈静自然是不依了,也笑着反击回去。
听着沈静和沈盈的相互调笑,沈宁也微微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来了岭南道之后,笑容也多了起来,觉得这样轻松的时候,十分难得。和妹妹们在闺阁调笑,这样的情况,对于沈宁来说,是少有的。
倒不是说她和沈宓、沈宛之间的关系不好,而是身份使然、责任使然,在沈宁的记忆中,只除了当年劝慰沈宓轻松应对太子良娣之时,有过类似的调笑,其他的时候,反而不太记得了。
随即,沈宁又想到了匆匆离去的沈蔡氏,三叔这么急着让三婶去书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县衙书房,乃是办公之地,三婶乃内宅妇人,这样匆匆去了书房,还真是让人好奇。
沈宁会想这么多,还是为着前来岭南道的理由。在出发之前,沈华善就告诉过他们,让他们前来岭南道和开善叔祖他们汇合,协助他们在岭南道这里的事宜的。
在他们到来之后,沈则高也和他们说了这个事情。沈华善的书信,沈则高早就收到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侄女和侄女婿能有什么用,但是父亲吩咐下来的事情,他是一定要做的。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好好讨论这个问题,国丧的消息就传到了韶县,沈则高就异常忙碌了。又加上沈宁和应南图要落脚安置种种事宜,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做,沈宁才会觉得无比悠闲。
原本沈宁还想着,找个时间和三叔说说此事的,但是应南图一直忙碌,此事就耽搁了下来。如今见到沈蔡氏这匆匆去书房的模样,沈宁才想起,其实自己来岭南道,不是为了玩的呢。
正这样想着,沈蔡氏就回来了。她与刚刚的轻松爽落不一样,沈蔡氏的神色,似乎有些忧虑,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来。
见到沈蔡氏这个样子,沈宁不禁问道:“三婶,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蔡氏顿了顿,随即苦恼地说:“唉,还不是为了南越之族一事……”
南越一族,南蛮!沈宁脸色也凝重了,忽而想起了,前一世,自己是与南越一族,有过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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