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天上月
108章天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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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长扬回过头,诧异地看向这个脸色潮红,双眸闪闪发光的小女孩,只一眼,他就确认自己绝对不认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他看向牡丹:“请问这是?”
牡丹还未开口,雪娘就挤开她,走上前去挨着蒋长扬站着,眼巴巴地抬眼望着他,声音清脆地道:“我姓黄,叫雪娘。是何姐姐的好朋友”
小女孩子遇到自己崇拜的人时的表现果然古今中外皆同。为了满足雪娘对蒋长扬的好奇心和崇拜感,牡丹微微一笑,往旁让了几步。
蒋长扬不露声色地退了一步,认真地朝雪娘抱了抱拳,温和地笑道:“黄娘子好。”
雪娘非常不喜欢他这样正式而生疏的称呼,又往前上了一步,没有还礼,而是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太客气啦,大家都叫我雪娘的。”言下之意是让蒋长扬也这样叫她。
蒋长扬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往旁边又让了一步。
付妈妈脸色大变,第一次见面就要一个陌生男人这样叫自己,雪娘真是太不懂事了。知道的,会说她娇憨天真不懂事,不知道的,就要说她轻浮不自尊。这位蒋公子,她虽然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但他上次飞马击钱的时候,她也在场,晓得不会是普通人,雪娘如此作为,只怕是要被人背后耻笑。
付妈妈正在思考怎么不叫雪娘再说出傻话来丢人的时候,雪娘又崇拜地望着蒋长扬道:“你认不得我,我却是早就认得你了的。上次你飞马击钱,我就在一旁看着,还专门让人去捡了你击进毬门的那枚钱来瞧,你可真厉害,我就没见过谁这么厉害的,我也想要有这样的本领,你可不可以……”
付妈妈越听越冒冷汗,当下上前重重地扯了雪娘的袖子一把,重重喊了一声:“雪娘”雪娘不懂事,她却是想得到,蒋长扬上次送牡丹肩舆,这次又主动过来和牡丹打招呼,分明就是想和牡丹说话,雪娘这样不知轻重地纠缠下去,是要惹人生厌了,她不能叫雪娘惹出笑话来。
雪娘被付妈妈打断话头,没好气地回头低声嘟囔道:“又怎么啦?妈妈你又要做什么?”
当着众人,付妈妈也不好明着劝她,只笑道:“您刚才不是想去踏歌么?趁早去吧,蒋公子大概是有正事要你何姐姐说呢。”接着给雪娘的丫头使了个眼色,让那两个丫头将她拉去踏歌。雪娘先前不舍也不喜,但到底人年轻,被拽着跳了两圈后,也就跟着继续往下跳,只是频频回头看向蒋长扬和牡丹。
付妈妈上前对蒋长扬行了个礼,陪笑道:“蒋公子,真是对不起,我家小娘子不懂事,又是自小跟着我们老爷长在军中,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惯常直来直去,只当外面的人都和家中一样亲切,不是兄长就是姐妹,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付妈妈这话说得漂亮,不光把雪娘的性格脾气解释了,还将她适才冲动的行为挂靠上了对兄长的敬重之情。牡丹也笑道:“雪娘就是这个性子,天真活泼,直性得很。”
蒋长扬不在意地摆摆手:“妈妈多虑了,没有的事。我也算是长在军中,军中女子多是这种性格,黄娘子的性子很是直爽。敢问府上是?”
付妈妈见他的表情并没有鄙薄或者敷衍的意思,这才带了几分骄傲地笑道:“我家老爷是黄敬。”
蒋长扬只一听名字,就晓得是谁,便笑道:“原来是黄将军。”夸赞了黄将军几句后,见付妈**神情自在了,方回头望着牡丹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记得上次你和福缘和尚说找不到好石头,不知如今可找到了?”
牡丹笑道:“只找到了一些太湖石。还算勉强入得眼吧,这些石头贵不为其说,还可遇不可求。匆忙之间想找到满意的,实在是不容易。”
蒋长扬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有个朋友早年喜欢闯南走北,收集了很多奇石,刚好他家里有些不顺意,急着要用钱,要出让大部分的石头,假如你愿意,我便做个中人,领你去他那里看看如何?价钱绝对不会比外面的贵,石头也是好石头,不会上当受骗。”
牡丹“啊”了一声,笑道:“真的?竟有这样的好事?”假如是真的,她可真是太喜欢遇到蒋长扬啦,每次遇到他总有好事情。
蒋长扬见她满脸欢喜之情,忍不住微微一笑:“自是真的。”
牡丹心想反正都是做的买卖,是打的金钱交道,也没谁欠谁多大的人情,便应了:“那就先谢您啦。”
蒋长扬道:“你不用谢我,他急需用钱,可这是石头,不是金银细软,没那么合适的买家。喜欢的,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有钱的,未必喜欢需要。我也是私心,想帮他一把,也就趁机在你这里讨个人情。”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只要你别怀疑我联着旁人赚你的钱就好。”
牡丹听他这样说,越发没有心理负担:“怎么会?蒋公子可不是缺那几个钱的人。我每次遇到你,总能遇到好事儿。”她不知不觉地就将“您”换成了“你”。
蒋长扬飞速扫了她一眼,垂眸盯着黄渠里的月亮倒影,闷笑了两声,道:“果真如此么?那不妨多遇几次。”
牡丹哈哈笑起来:“长此以往,多遇几次我就要万事顺意,发大财了。”她装模作样地冲蒋长扬行了个礼,一本正经地道,“敢问蒋公子,下次出行走哪条路?也好让小女子再去沾沾好运,发点小财则个。”
蒋长扬一愣,随即开心地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牡丹道:“我后日要回城,敢问娘子可否愿意一起去看奇石?若是果真发了财,记得给在下抽成,也叫在下发点小财则个。”
牡丹一笑:“给钱太俗,不如多给你两株牡丹,你自家换钱去。”说话间,对上蒋长扬黑亮的眼睛,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暗道自己刚才的举止会不会让人觉得轻浮了?便偏过了头,看向欢乐的人群,换了话题道:“他们又唱又跳,从月亮初上一直到月下中天,果然是需要好体力的。”
蒋长扬见她把眼睛撇开了,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笑道:“我年少之时,阳春三月里,曾经和朋友一起连接三天彻夜踏歌,却也不怎么累。”
此时踏歌声又变成了另外一首:“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雪娘在人群中跳着,跳着,看到蒋长扬和牡丹说笑甚欢,仿佛是越谈越投机的样子,又听到这首歌,突然眼角鼻子都酸了起来,她说不出自己具体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非常不舒服。于是她猛地摔开身边丫鬟的手,向牡丹冲过去,将牡丹从蒋长扬身边扯开往前走,喊道:“何姐姐,别光站着,也来一起跳。”
牡丹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雪娘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她用力站住了,笑道:“好雪娘,你饶了我罢,我真不会跳。进去大家都在跳,就我一个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多别扭呀。”
雪娘焦躁地道:“简单得很,一看就会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怕什么?”
牡丹从雪娘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神情,她仿佛是在生自己的气,又仿佛不是,难道是因为付妈妈不许她和蒋长扬说话的缘故?牡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雪娘,你怎么了?”
雪娘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委屈又有些尴尬,拉了牡丹的手轻声道:“何姐姐,我……”她想说她心里不舒服,又怕牡丹问她为什么,只得咬住了唇,垂着头低声道:“反正我要你陪我跳,我一个人不好玩。”说着眼里汪满了泪。
牡丹见她突然变了哭脸,忙道:“好,好,我陪你跳。只是不许笑我笨。”
蒋长扬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道:“一起跳吧,我教你。”
他没有点牡丹的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这话是对着牡丹说的。封大娘难得地露了点笑脸,拉了雨荷上前,鼓励牡丹道:“既然来了便一起跳跳吧,老奴也许久没动筋骨了。只是您不下去跳,老奴也不敢丢了您自家去。”
牡丹见大家都感兴趣,自是不想成为败兴的那个人,更何况踏歌相当于一个全民性的活动,她也想跟着学会,融进去。便笑道:“好,你们都教我,不许笑我。”说着去拉雪娘:“走啦,你看,大家都愿意陪你呢。”
雪娘愣愣地看看牡丹,又看了看蒋长扬宽厚挺拔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一瘪嘴就想哭,又觉得好丢脸,泪汪汪地看着牡丹道:“我又不想跳了,我要先歇歇,你们先跳。”说着将牡丹往蒋长扬身边使劲儿一推,咬着唇哭兮兮地看着他二人。
牡丹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扑了出去,雨荷讨厌死了任性的雪娘,正要伸手去拉牡丹,就被封大娘一把按住了手。她不解地看向封大娘,封大娘并没有看她,而是咋呼地喊了一声:“哎呦,丹娘小心”一副全然没有意料到,也来不及伸手去扶牡丹的样子。
雪娘这一下力气非常之大,牡丹猝不及防,硬生生撞在了蒋长扬的身上,失了平衡,几乎是狼狈地朝地上扑下去。她以为她一定要非常丢脸的摔个大马趴,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腰和肩膀,接着很有技巧地一拉一拨,她就站稳了。
蒋长扬飞快的将手从牡丹身上收了回去,低声道:“没有扭着脚吧?”
这次不像端午那次被蒋长扬飞马拦腰搂上马时,她只记住了害怕、惊恐和死里逃生的喜悦,其他统统没印象。牡丹这次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清清淡淡的青草味,感觉到他的呼吸将她的散发给吹得飞了起来,拂在脖子上痒痒的,仿佛有一条小虫在爬,被他碰过的地方也有点异样。牡丹急速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泪眼汪汪的小声道:“没有。”
封大娘此时才将牡丹拉过去,担忧地道:“丹娘怎么啦?哪里疼?”
牡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将袖口拭了拭泪,道:“撞着鼻子了。”她的鼻子撞在了蒋长扬的胸口上,痛死了,幸好没出血。
雨荷才不管雪娘是不是客人,先就恶狠狠地瞪了雪娘一眼,付妈妈脸色难看的轻声和雪娘说了两句,雪娘“哇”的一声哭起来,跑过来一把抱住牡丹,把头埋在她的肩头上低声抽泣道:“何姐姐,是我不好,我没想故意推你摔跤,你别讨厌我,不要不理睬我了。我错了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牡丹隐约猜到了雪娘的小心思,却被她直白的表达方式给逗得笑了,安抚地搂了搂雪娘的肩头,将她推离自己的怀里,递了帕子过去笑道:“多大的人了呢,还这样哭,看看,别人都在笑话了吧。我不打你,也不生你的气,只以后别这么任性了。我要是个年纪大点的,这一跤得摔死人。”
雪娘泪眼模糊地一扫,果见好多人好奇地看过来,蒋长扬却是背手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牡丹的侧影。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又是害臊又是难过,强笑着将牡丹的帕子擦了擦泪,道:“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也要说话算数,今天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过不生我气的,过后你要认账。”
牡丹认真道:“我说的话自然是认账的。”交个朋友不容易,她自认年纪要大上这许多,是比雪娘这样的小女孩子心胸宽大,容得人的。
雪娘见她说得认真,又破涕笑了:“那我们去踏歌。我教你呀。”拉着牡丹往人群里挤,再不看蒋长扬一眼,仿佛蒋长扬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蒋长扬淡淡一笑,随着众人一起挤进狂欢的人群中,跟在牡丹等人不远处,自然而然地跟上了节奏,踏歌起舞。雪娘为了弥补刚才的过失,非常耐心地教牡丹,牡丹发现果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跳上几圈后,虽然还说不上舞姿娴熟优美,却也掌握了基本的几个动作,跳着跳着也就来了兴致,偷眼去观察周围的人。
她看到了一个与平时很不一样的蒋长扬,他身上那件竹叶青的圆领缺胯袍剪裁得非常得体,将他的好身材和气质半点不落地衬托出来。他的脸上神采飞扬,眉目生动,与女郎们的婀娜多姿相比,他举手投足间干净又利落,非常有韵律感,充满了阳刚美。
月下观美男,越来越多的女郎齐声唱着歌,慢慢地朝蒋长扬包围过去,含笑间,眉目传情,甚至有那大胆的趁乱在他身上摸一把,或是撞他一下。牡丹亲眼看到有个二十多岁的高个子女人面无表情地摸了他的屁股一把,受到侵犯的蒋长扬吃了一大惊,有些着慌,脚下一个踉跄,乱了节拍,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到处看,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些女子比他以前一起踏歌的那些更大胆。
牡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雪娘阴沉了脸,一把拖住牡丹往那边挤,挤到了蒋长扬的身边,将牡丹往他左边一推,自己往他右边一站,恶狠狠地瞪着那些大胆的女郎。那些女郎不以为意,仍然各跳各的,各唱各的,各看各的,只是不曾再乱伸手了。
蒋长扬大大松了一口气,尴尬地看着牡丹笑,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脚步又恢复了先前的灵活,跟上了节奏。越跳越好,不时低声提醒一下牡丹动作要领。跟着高手跳,牡丹鸭梨倍增,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期,跟着学长学跳舞扫舞盲的阶段,因为自知不足,所以非常紧张,越想跳好越是跳不好。
她感觉到一层细毛毛汗从毛孔里钻了出来,犹如细针一样地刺着她的肌肤,四肢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又僵硬又不听从指挥,左手左脚同出,右手右脚同出都出现了。雪娘在一旁看着,几次想笑,但看到蒋长扬平淡安详,丝毫不露笑意,仿佛牡丹跳的动作本来就是正确的样子,又硬生生将笑意憋了回去。
牡丹慢慢地觉得自己僵硬的手脚渐渐灵活起来了,她下意识地跟在蒋长扬的身后,模仿他的动作,跟着他一起前进后退,拧腰倾胯,拍手相合。牡丹是真的感到快乐,不管是与谁的目光碰上,她都报以一个甜美真切的笑容。蒋长扬不时偷偷看着她,又不自在地将眼神收回去。
雪娘在一旁看着,先前还想尽量挤出笑脸来,后来实在挤不出,便噘着嘴哭丧着脸,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情。不过她这种沮丧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相似的情形又发生了。
月亮渐渐落下去,天色也比先前黯淡了许多,周围一切看上去都朦胧起来,有好几个年轻华服男子簇拥着朝牡丹涌了过来。先前还只是围在周围张望,接着便试探着边跳边挤了上去。有个冲得最快的,假装脚下一个踉跄就朝牡丹倒过去,被蒋长扬的宽肩膀轻轻一挤,就被撞得踉跄了几大步,晃了几晃才站好。
可是他们人多,又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只要不是太出格,撞撞碰碰都在合理范围内。这个被撞飞了,还有另几个厚着脸皮挤过来。看着这群脸皮厚的臭男人,雪娘一下子找到了目标。她使劲拉了身边的雨荷一把,示意雨荷跟自己上,呼地蹿过去,将牡丹护在了身后。只要有男人不怀好意的靠过来,她就去踩人家的脚。
牡丹也狠狠一脚跺在了趁隙靠过来的一个人的脚尖上。不知是她真的太过用力,还是那人趁机作乱,总之那人“嗷”的发出了一声惨叫,抱着脚跳起了圈圈,引得众人侧目。
先前被蒋长扬撞飞的那人趁机挤过来道:“干嘛呢?”被踩的人看向牡丹,见牡丹没事儿似地好奇地看着他,半点亏心的表情都没有,而蒋长扬又站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明显是诬赖不上的,便指着还在那里踩人脚的雪娘哼唧道:“她踩的。哎呦,我的脚断了,这可怎么好?”
雪娘才不管是谁踩的,只知道要出气,正好有个送上门来的,自然轻易不放过,便将下巴一抬,清脆地大声道:“登徒子你再来,我踩断你的臭脚”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为着欢乐而来的,若是因此生了闲气可就没意思了。大老爷儿们,和小娘子计较什么?既然敢来跳,就要想着有可能跛着脚回去。天色晚了,月亮要下去了,都散了吧明日赶早啊。”
笛声停了,歌声也静了,众人果然真的要散了。那几个华服青年抿嘴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对着雪娘和牡丹挤了挤眼,在雨荷的骂声出口之前,迅速撤退,四散而去。
一群女人欢笑着朝牡丹这个方向挤过来,蒋长扬心有余悸的大步走开,片刻就将众人甩在身后,站在场外回过头来等牡丹等人。
那群女人从牡丹和雪娘的身边挤过去,有个女郎低声道:“跑得倒挺快的,可惜了,没摸着。”雪娘闻言,气呼呼地回头去看到底是谁说的,牡丹却忍不住插住腰哈哈大笑起来。那群女人也爽快,同样嘻嘻哈哈地笑了一歇,渐渐走远了。
邬三跛着脚找过来,大呼小叫的:“公子啊,这群娘儿们真狠。我不过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被踢了一大脚,还不解气,又被跺了一脚,脚趾头都断了冤枉死了早知道这样,我不如……”
蒋长扬低咳了一声,邬三立时住了嘴,看到站在一旁的牡丹与雪娘等人,尴尬一笑,轻轻抽了抽自家的嘴,笑道:“何娘子好。小人就是个粗人,您就当没听见吧。”
牡丹笑道:“我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话未说完,想到邬三的螃蟹舞,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蒋长扬淡淡地道:“就你那螃蟹爬,不撞着人才怪。走吧,先送何娘子她们回去。”
109章 一袋钱
109章一袋钱
月色朦胧一片,鸟儿早就不叫了,远处不时传来回家的女郎们缠绵悱恻的歌声,牡丹一行人依次走在田埂上,大约是大家都累了的关系,便谁也没说话,就埋头静悄悄的走着。(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雪娘感觉今天很累,很伤心,几次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看蒋长扬了,却又总忍不住回头去偷看。突然看到刚才踏歌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好似还有好些人没走的样子,便道:“怎么还有人不走?”
牡丹回过头去瞧,果见还有好些人在堤岸上来回游走,只是月色黯淡,又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在做什么。便道:“真的呢,难道他们都不回家的?”其实她心里更怀疑是情侣,趁着此刻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好一诉衷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猜测不对,如果要幽会,应该是大家都在纵情狂欢的时候,偷偷躲到一旁去才对,这会儿留在那里可不是招人注意么?
蒋长扬笑道:“你们都看看自己头上的簪钗在不在?这些人就是专门候在那里捡拾大家落下的簪钗换钱的。”
众人闻言,全都伸手去摸自己头上的簪钗,又检查环佩。牡丹为了出门方便,不引起注意,戴的首饰本就不多,款式也简单,就是些银的,掉了也不太心疼,只略一检查就算完:“我的没掉。”
雪娘因是精心装扮,头上戴的首饰多,却是掉了一支赤金结条钗和一朵珠花,就连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付妈妈急道:“完了,那结条钗是夫人的陪嫁,上面镌刻有字样,必须得去找回来才行。”说完也不等雪娘示下,先就转身回去了。
牡丹虽然想着不一定能找得回来,却不可能放着付妈妈一个人去忙乱,只得道:“一起去找吧。”想到平白耽搁了蒋长扬这么久,便道:“蒋公子,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左右我们人多,这里离我的庄子也没多远,不碍事的。”
蒋长扬微微一笑:“送佛送到西,既然遇上了哪里有不管的道理。”便问雪娘是支什么样的钗。
雪娘因是和窦夫人借的,不小心掉了也很着急,加上心情又不好,便带了哭音道:“是一支赤金结条蜻蜓钗,翅膀上镶嵌有翠玉的。上面刻有我娘的名字。”
话音未落,蒋长扬已经一撩袍子,领着邬三一道大步折回去了。他并不如同付妈妈与其他人那样低头四处寻找,而是从怀里摸了一袋子钱出来递给邬三,命邬三高声问那些堤坝上捡拾东西的人,表示谁要是知道那钗的下落,过来说一声就将钱作为奖赏答谢;若是故意隐瞒的,日后寻到便要报官,以偷盗论处,又警告捡到等人不要心存侥幸,最多三天一定能查出是谁。
邬三高声询问的时候,蒋长扬就背手立在那里,腰背挺直,神色肃穆,威严无比。雪娘轻声道:“这样只怕找不回来的吧?一支结条钗和一袋子钱相比,太少了吧?”
牡丹却觉得不一定。假如只是两三双眼睛盯着的时候,这东西的确难得寻回来,问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有无数人眼红着,这东西就不可能藏得住了。悬赏检举,蒋长扬这个办法应该很有效。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个小孩子奔过来将钗递过去,眼巴巴地看着蒋长扬。蒋长扬果然从邬三手里接过钱袋子递给了那孩子,还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柔声夸他真乖真能干,那孩子兴奋地提着钱袋子拔腿就跑。
失而复得,而且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雪娘感激又崇拜,望着蒋长扬道:“蒋大哥,谢谢你。我现在身上没带钱,明日我再送到你庄子里去还你。”
付妈妈听到她又主动叫上了蒋长扬“蒋大哥”,不由抚额叹气。
蒋长扬却似没听见那声“蒋大哥”似的,而是不在意的淡淡一笑:“黄娘子不用谢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您若是真要谢,不如谢何娘子,我和她是朋友,您又是她的好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们没头没脑的乱忙一气。”
一切都是看在牡丹的面子上,不然只怕看也不会看自己一眼……雪娘彻底呆住,片刻后才轻轻道:“我自然是要谢何姐姐的,但我欠你的钱总要还你。”
蒋长扬呵呵笑道:“还何娘子就好,这钱是她往日借我的。我本来也要还她,今日您正好还她也一样。”
牡丹一愣,自己什么时候借过他钱?她狐疑地看向蒋长扬,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恳求之色。再看雪娘,雪娘呆呆的看着自己,脸色被最后的月影印得惨白。牡丹心回电转间明白过来,蒋长扬大约是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但并不想与小姑娘有任何牵扯,这是要彻底断了小姑娘的念想,而她,正好的,就成为了在中间转折的那一个。
牡丹很是为难。雪娘对蒋长扬的这种崇拜和好感不过是来源于他那次飞马击钱的惊艳亮相,更多时候是她自己把人越想越好了。从理论来说,这种莫名的漏*点不如趁早掐断的好。但从情感上来说,牡丹却是不愿意雪娘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可是要叫牡丹当众揭穿蒋长扬的话,说她并没有借过钱给他,她却是做不出来,假如做了,那就不只是蒋长扬难堪,就是雪娘也会深感没面子,说不定会更加羞恼。
因此牡丹斟字酌句地道:“不过一袋钱而已,比起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又算得什么,我已是忘了。”
蒋长扬见她应了,轻轻吐了口气,也不看雪娘的表情,望着牡丹笑道:“什么救命之恩,我也忘了,光记着你借我一袋钱了。这救命之恩,还请何娘子以后不要再随时挂在嘴上,省得我若是有想请府上帮忙之时,反而不好开口。”
牡丹听他这样说,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
雪娘的肩头颤了两下,拼命咬住了嘴唇,迅速回过了头,快步往前走。付妈妈见状,忙上前将她挡在了身后,不叫她的泪眼给人看到笑话,回头望着牡丹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还何娘子也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蒋公子费了心,也一样要谢。”
牡丹偷看着雪娘的表情,笑道:“好啦,夜色深了,要谢也明日再说。还是赶快赶路吧。”
众人纷纷称是,都加快了速度。这次只用了一盏茶多一点的功夫,就到了芳园的门口。听到脚步声响,胡大郎养了看门的几条大黑狗猛地跳起来,狂吠了几声,闻到牡丹身上的味道,哼唧了两声,又讨好地上前围着众人转了两圈。一直候着的胡大郎已然开了门,打着灯笼出来接人了。
牡丹一行人与蒋长扬别过,自进了门不提。
蒋长扬与邬三刚转过身去,胡大郎又追了出来,把一盏灯笼递过去:“公子,我家娘子说月亮沉下去了,天色渐晚,田间地头难行,吩咐小人送这盏灯笼给您照路。”
蒋长扬正要说用不着,邬三已经接了过去,笑道:“烦劳大哥替我家公子谢过你家娘子,明日再送还来。”
蒋长扬也就不再言语,任由邬三提了那盏灯笼在前面引路。待走得离芳园远了,邬三一副迷茫的样子道:“公子还记着那袋子钱那?今晚您给那孩子的,真是那袋子钱?怎么好像不是?”
蒋长扬淡淡地道:“原来你给那袋子钱每一个都做过标记的,而且你隔着袋子就能分出来。敢问是香的,还是臭的?”
邬三翻着死人眼道:“明明荷包的花色就不一样。”
蒋长扬沉默片刻,不高兴地道:“我没你那闲工夫,更没有闲心去记这个。”
邬三“哦”了一声,道:“明日小人来还灯笼,公子要来么?不如再叫她们一起去踏歌吧?您自从来了京城后,就没见过您踏歌呢。话说何娘子在月亮下笑起来真是好看呢,最难得的是脾气修养真好。”
蒋长扬不语,非常认真的走路。
邬三喋喋不休:“那位黄娘子,您帮她真是应该的。要是没有她……”话音未落,蒋长扬已飞速将手伸出去,在他腰间抓了一把,摘下他的荷包,猛地往一望无际的稻田里扔了出去。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从他手里一把夺过灯笼,道:“你先找着,我回去了。”
待蒋长扬打着灯笼去得远了,邬三还哭丧着脸站在原地不动,那是他媳妇儿给他做的啊,那母老虎凶得会吃人,这回可怎么好?
牡丹等人刚进了屋子,阿桃忙领着几个留家的粗使妇人将热水送了上来,又问要不要吃宵夜。牡丹看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雪娘一眼,笑道:“雪娘,你吃么?我是真有点饿了。”
雪娘抬眼看向牡丹,抿着嘴不说话。付妈妈见状,忙插到中间去打圆场:“雪娘吃点吧?这下补觉只怕要到午间呢。”
雪娘轻轻推开付妈妈,道:“要吃的,你们下去,我和何姐姐有几句话要说。”
雨荷担心地看了牡丹一眼,不想出去。牡丹沉默片刻,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做好宵夜再送上来。”然后微笑着看向雪娘:“雪娘想和我说什么?”
雪娘一张脸皱了起来,接着就哭出了声音:“何姐姐,你一定看不起我了吧?我是个傻蛋,是个傻瓜。不会看人眼色,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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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章 断了
110章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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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示意雪娘坐下:“你不知道什么?你为何会觉得我讨厌你?”要她说实话,雪娘今晚的举动实在是不太讨人喜欢的,不过要说有多讨厌,也说不上,因为她觉得情有可原。
雪娘突地收住了哭声,偷瞟着牡丹,灯光下牡丹的笑容非常柔美,带着一种宁静的温和。就和她第一次看到牡丹的时候一样,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她由不得怅惘的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反正我就是让你讨厌了。要是我,我也会很讨厌我这种人的。又粗鲁,又笨,又傻,没眼色,只顾着自己,最要紧的是不讲义气。”
她再傻,也从蒋长扬那些表现里知晓了点事,蒋长扬与牡丹之间,大概并没有单纯的救命之恩那么简单。最起码,他对牡丹的态度绝对不像对自己。想来也是,牡丹比自己美丽,又比自己能干温和,人家自然是更愿意喜欢牡丹的。说不定牡丹也在喜欢着蒋长扬,不然雨荷也不会那样厌憎地偷偷瞪自己,自己今天做的这些事,指不定已经让牡丹厌恶了自己,以后再也不肯和自己来往了。
牡丹听到雪娘说她自己不讲义气,知道雪娘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本想解释一通,又觉得解释不清楚,也无从解释起,低头一想,索性道:“你今日的确是有些不讲义气,也不讲道理的。”
雪娘本以为牡丹会如同往日那般宽慰自己,没想到她一开口就确认了自己不讲义气,不讲道理的话,不由有些傻眼。
牡丹正色道:“我很高兴你不计较门庭,把我当朋友看,可是你需知晓,既是朋友,就要互相爱护,互相体谅,互相照料才是。朋友是拿来依靠,拿来体贴,志同道合的人,可不是出气筒,不是高兴时就抱着叫好,不高兴了就可以任意欺负出气的人。”
雪娘只觉得耳根发烫,一下子就站直了,看也不敢看牡丹,垂头望着地板低声道:“何姐姐,我……”
牡丹继续道:“你今晚几次拿我发脾气,又几次和我道歉。因为我把你当朋友看,珍惜你我之间的情分,所以我能体谅你年幼,心情不好,情有可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若是旁人,可不会有此种心情去体谅你,只怕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要对你敬而远之的。真性情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长此以往,再好的朋友也会生分。”她不是雪娘的长姐,也不是雪娘的父母,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雪娘愿意听多少,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雪娘微张了嘴,抬起头来看着牡丹,半晌才道:“何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拿你乱发脾气。请你原谅我。”
牡丹伸手拉她坐在身边,笑道:“今夜不过是小事,我不生你气。再说后来那些厚脸皮的臭男人挤过来的时候,你不也只顾着帮我么?”
雪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忍了又忍,非常小声地道:“我那是应该的。我今晚的举动让人很讨厌吧?”
牡丹知道她是在问蒋长扬,便实事求是地道:“虽说人与人相处,不能只凭一两件事情就判定一个人的性情如何,但先入为主,大家总是会以初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去评判一个人。第一印象不好,以后再想扭转过来,往往需要费很大力气,却也只是事倍功半的。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最后总能让人知道。”
不会了,他连多话都不肯和她讲一句,知道了又如何?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在他心目中,自己也许就是那种不顾朋友义气,什么都想抢的小人,可她不会做那种人的。雪娘的脸色有些发白,盯着烛火看了良久,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何姐姐,你以后还会把我当朋友看的吧?我再不会做同样的事情了。”
牡丹扶住雪娘的肩头,笑道:“交个朋友不容易,我自然还把你当朋友看。”她说的这些话,雪娘也许听进去了,但不会很明白,很透彻,可总有一天,雪娘总能明白过来的。
雪娘眨了眨眼,含泪笑道:“何姐姐,我好饿,还好累。”
牡丹见她虽然还哭丧着脸,但明显不像先前那样子了,便扬声叫雨荷送宵夜上来。付妈妈进来,看到二人又和好如初,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牡丹一觉睡到第二日午间,临到吃午饭才知雪娘还未曾起身,付妈妈又曾交代别去打扰她。心想雪娘大概回去后伤心难过睡不着,又或是哭泣肿了眼,不好意思见大家也是有的,也就不管雪娘,只吩咐阿桃,若是雪娘一起身就忙着送饭食过去而已。
牡丹吃过午饭,换了身方便做事的半旧灰色粗绸窄袖短襦,六幅短裙,又去检查昨日浸下的种子,但觉种皮已经发软,种子也吸足了水分,便命人去准备草木灰来拌种子,准备播种。
正在忙碌间,付妈妈来了。牡丹忙停下手上的活计,去招呼她:“妈妈请坐。”又叫雨荷送茶汤上来。
付妈妈却不坐,直直地对着牡丹就行了个礼,不等牡丹去扶,又起了身,含笑道:“老奴替我家夫人多谢何娘子教导了雪娘,没有让她闹出笑话来。”
雨荷不知付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倒像是指责牡丹越俎代庖一样的,当下便朝阿桃使了个颜色,示意阿桃去端茶,她自己立在一旁看着。
牡丹却想着,大概是雪娘将自己的那席朋友论说给付妈妈听了,便笑道:“让妈妈笑话了,教导不敢当,也说不上,就是姐妹间的一些知心话而已。我忝长几岁,未免托大些,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妈妈替我和雪娘分辨些儿。”
付妈妈见她不急不躁,不骄不傲,说话也客气谦和,更是喜欢,笑道:“雪娘天真娇惯了些,却不是不懂得好歹,不讲道理的人。她说您好,您一定就好。想来这以后,她是要知晓些事儿了。”说完接了阿桃递过的茶汤略略饮了两口,告辞而去。牡丹自领了正娘等人将拌过草木灰的种子拿去畦上播种不提。
每种完一个品种,牡丹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写上品种名称的小木牌插上,在土上浇透水后,又用茅草盖上,然后就只等三十天后种子生根,来年二月幼苗出土。
牡丹收拾完苗圃,已是彩霞满天,雨荷早备了水在一旁候着,见她过来,赶紧替她浇水洗手,又拿了香澡豆替她抹上,将指甲缝都细细洗刷干净了,劝道:“丹娘您虽然喜欢,但也莫要事事亲力亲为,这些重活儿哪里是您做的?”
牡丹笑道:“我又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插了几块小木板,盖了点茅草而已。挖地洒水都是旁人呢。”
雨荷道:“您若是不放心旁人,日后就指着奴婢来做。”
牡丹知雨荷心疼自己,便笑道:“你莫想着你能躲得清闲去,等到白露之时,我要嫁接牡丹,又是个重活儿,不知要忙多少天,日日都不得闲,少不得要你跟着一起忙,到时候可别和我哼哼累。”
说到这个,牡丹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忧虑。这些牡丹种子发芽开花都是几年之后的事情,明年春天要想打出自己的品牌名声,主要还是要依靠嫁接的牡丹花才行。那么,能够娴熟嫁接的花匠所起的作用相对来说就十分重要,可惜有这手技艺的人要么就是自家也有花园苗圃,要么就是早被人高价定了去。那些闲着的,却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根底,她根本不敢请。唯有从前在刘家时那个姓郑的花匠还算得用,可惜人又还在刘家用着的,不好去挖了出来。
雨荷见牡丹直皱眉头,忙道:“丹娘又在焦虑什么?说给奴婢听听,也让奴婢跟着一起想想法子。”
牡丹道:“我在想花匠的事情。我不能日日守在这花圃里,必须得请个既可以信任,又堪用的来才行。但这些日子总也访不到这合适的,心里有些着急,想起那郑花匠来,只是觉得可惜了。”
雨荷眨了眨眼,笑道:“这个简单,郑花匠又不曾卖身给刘家。他主要还是伺候牡丹花拿手,那个时候为着您的缘故,刘家的牡丹花多,他日子自然好过。如今刘家的牡丹渐少,加上主人家心里现在只怕看到牡丹就不舒服,他日子大约也是好过不到哪里去的。这事儿交给奴婢来办,只要有花种,有钱拿,想来他必然会来。”
牡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刘家人是占坑不拉的性子,若是让他们知晓咱们要用人,只怕是白白养着也不肯放人的。说不定还认为咱们是故意和他家作对,又平白生出些事端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的,待我另外再打访吧。”
雨荷被她的形容给逗得笑起来:“丹娘您这话说得对极了他们家可不是占坑不拉的性子?您就放心吧,奴婢不会乱来,自然是要先问清楚才会开口,不给您惹麻烦。”
主仆二人携手回去,雪娘咋咋呼呼地迎上来道:“何姐姐,我适才去看了你让人建的那个浴室,很不错,我回家去也要建一个,你教我”
牡丹见她两眼微肿,笑容也还有些黯然,但好歹还有精神,便笑道:“我这个浴室,其实是福缘大师做的图,等我改日问过他的意思,若是他同意,你就拿了去照着建就是。”
福缘和尚设计的这个浴室,不过是用砖墙将房子分隔成前后两室,前室密闭,放一口盛水的大铁锅,后面砌炉灶烧火。靠近墙边凿井假设轱辘提水,又在墙上凿孔引水入内,屋后开沟排水。夏天自不必说,冬天却是舒服得很。当然,先进程度自然是不能和现代相提并论的,但对于基建工程、化学炼造什么都一窍不通的牡丹来说,已经是喜出望外。她尚且满足得不得了,更不要说雪娘会心中向往。
雪娘听说还要问过福缘和尚的意思,不由有些丧气:“他要是不肯,那怎么办?反正都是给了你的,你爱给谁还不是给谁?只要我们不说,他又不会知道。”
牡丹道:“那不一样,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我请他帮忙设计园子,他本来就没收我钱,不过收了些瓜果香料茶叶而已。若是再背着他将他的图给了旁人,还说都不肯说一声,抱了欺瞒之心,那可不好。”
雪娘蔫蔫地垂了头,微微不情愿地道:“那好吧,那你一定要替我在他面前多说说好话。”
牡丹一笑:“那是自然。”
雪娘眨眨眼:“吃了饭我们还去踏歌么?”不等牡丹开口,她又添了一句:“当然,是你不累的情况下。”边说边看了付妈妈一眼,得到付妈妈一个称赞的微笑,她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喜悦。
牡丹道:“我让封大娘陪你去玩吧,我有好多事儿要做呢。过几日我要命人从城里拉牡丹花来,还有入秋之后许多花木都要移栽,得事先将该准备的事情都理一遍,把事儿安排下去才行。土该松的要松,该施肥的得施肥,不然要出乱子。”
雪娘很是失望,但还是乖乖应了。待到夕阳西下,二人分开各自行动不提。
雪娘今日的兴致没有昨日高,站在树下听了一回,看了一回,觉得没有意思,就要回去。忽见邬三手里挑着个素纱灯笼摇摇摆摆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笑道:“黄娘子好,怎地今日就是您一个人?何娘子没来么?我家公子有事儿求她帮忙。”
雪娘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蒋长扬穿了身茶色的圆领窄袖袍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频频往远处的田埂上张望,分明是在等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声,道:“我何姐姐庄子里有事儿,忙得很,让我一个人来玩。你们若是有事儿找她,自可去庄子里寻她便是。”
邬三道了谢,折身回去低声和蒋长扬说话。雪娘又在树下立了片刻,拉了丫鬟的手,果断地加入了踏歌的人群中。跳了一圈后,她回头去望,但见树下已经不见蒋长扬与邬三的影子了,左右张望中,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稻田间,去的正是芳园的方向。
雪娘轻轻吐了一口气,用一个大大的笑容掩去了即将流出的眼泪。付妈妈说得对,纵然家世堪配,纵然牡丹不见得真的就与他有情,可也得看人家喜不喜欢自己。
若是不喜欢,做得再多都是白做——自那次飞马击钱之后,她又几次遇到过蒋长扬,蒋长扬从来也没有看过她一眼。她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见到了他,他也不过是看在牡丹的面子上才和她说了两句话,他眼里没有她,她又何必呢?牡丹是个好人,原来又那样可怜,若是能够成就这桩好事,她也应该为牡丹感到高兴的。
雪娘想到此,使劲地跺了跺脚,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手脚和腰肢上,恨不得一跳跳到天亮,然后累极倦极,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就什么都不想了。
付妈妈在一旁看着,要上前去劝雪娘,封大娘拉住了她的手,笑道:“由得她去玩,谁没年轻过?反正她们那身板儿也不似我等,睡一觉起来,三两天就好了。”
付妈妈默了片刻,微微一笑:“也是。”
牡丹领着雨荷与阿桃在站在新堆成的假山旁,与那几个工头说话拉家常,询问工期,得知年底所有工程就可以收尾,过些日子种树栽花也不会影响施工,不由格外开心。便又鼓励了那些工头一回,叫雨荷拿钱出来打赏,又吩咐下去,让去村里买口肥猪来宰,第二日给众人加菜。
众人正在欢喜间,雨荷轻轻拉了牡丹的袖子,低声道:“丹娘您看那边是谁?”
牡丹回头去瞧,但见李荇站在柳树下,含笑望着自己。她看了看天色,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庄子就是她与雪娘两个女子住着,李荇这个点儿来,又回不去城,她又不便留他住在这里,这可怎么安置才妥当?
李荇已然走过来道:“丹娘,我外出办事,寻人不见,知道你住在庄子上,特意过来看看你。”又望着雨荷道:“雨荷,我赶了一路,口渴得紧,你去煎杯茶汤来我喝如何?”
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做甚?看了人又能作甚?雨荷只在一旁站着不动,佯作不懂李荇要自己退开的意思,只叫阿桃:“去煎茶来,记得要用好杯子。再去问问你爹,为什么表公子来了,也不知道来禀告一声,害得表公子就这样等了半日”
阿桃委屈得要死。这又不是在屋那边,而是在大园子里,不过就是建了个围墙,大门都还没安上,成日里总有许多的人进进出出的,天色也还未黑尽,没有放狗,便是自由出入,谁知道谁是谁?又能管得住谁?却又害怕雨荷,委委屈屈地应了,自去煎茶不提。
牡丹见雨荷态度不好,忙咳了一声,示意雨荷收敛些:“雨荷去将那边的石桌凳子收拾干净,我们那边去说话。”又笑眯眯地问李荇吃过饭没有。
李荇见牡丹没有遣走雨荷的意思,摆明了是不想和自己深谈,咬了咬牙,望着牡丹可怜兮兮地一笑:“我奔波了一整日,一点饭食不曾下肚,可否让厨房做碗热馎饦来吃?”
牡丹见他脸晒得发红,看上去也似颇为疲累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便叫雨荷去厨房备饭。雨荷撅着嘴沉着脸下去,李荇又喊了一声:“多做点,还有苍山和螺山也跟着的。”
牡丹道:“他二人在哪里?也让他们来喝点水。”
李荇道:“在刷马呢。做好饭再叫他们也不迟。”
牡丹问他:“表哥这又是替宁王办差么?稍后只怕是要去宁王的庄子上歇了?有没有让人先去打声招呼?”
李荇“嗯”了一声,欲言又止,只盯着牡丹看。
牡丹被他看得背心冒汗,只装作不知,强笑着和他天马行空地乱说一气。李荇也不说话,只侧头静静听着。
一只巴掌拍不响,牡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再也找不到话可说。二人相对无言,正在尴尬间,所幸阿桃捧了茶上来,这才一人捧了一瓯茶吃着,不至于完全没有事情做。
少倾,雨荷快步回来,笑道:“丹娘,蒋公子来还灯笼,说是有事找您帮忙,问您可有空闲?”边说边瞪了李荇一眼,她适才从螺山那里打听来,李荇马上就要与吴十九娘定亲了,既然已经商定了终身大事,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人在哪里?”牡丹听说蒋长扬有事找自己帮忙,赶紧起身同李荇打招呼:“表哥,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李荇才似从沉思间猛然惊醒一般,道:“是那位蒋长扬蒋大郎么?”
牡丹道:“是。”
李荇道:“我今日就是来寻他的。去他庄子上等了许久不见他,谁知他却来了你这里。不如把他请进来一起说话。”
雨荷一想到他马上就要与旁人定亲,却还来找牡丹,不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带了几分炫耀地道:“昨夜丹娘陪黄家小娘子去踏歌,遇到了蒋公子,一起踏歌来着。后来他送我们回来,因月亮下去了,便借了盏灯笼给他。”
李荇若有所思:“丹娘也会踏歌了么?我还没见过呢。”
牡丹轻轻嗯了一声。
说话间,蒋长扬带了邬三进来,一眼看到李荇,有些吃惊,随即笑着抱了抱拳:“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荇挑剔地打量着蒋长扬,见他立在那里,笑容坦然灿烂,并看不出含了什么坏心眼,便敛了心神,还了一个礼,笑道:“小弟我才从蒋兄的庄子上过来,原以为找不到人的,哪晓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蒋长扬挑了挑眉:“您有事找我?”
李荇看着他认真道:“是,而且是有要事。蒋兄可否坐下听小弟细谈?”
蒋长扬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牡丹,牡丹知道他们一定是有正事要说,蒋长扬这是怕自己嫌麻烦,忙道:“你们只管谈,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打扰。”边说边请蒋长扬入座,叫阿桃奉了茶,自领了雨荷去安排饭食酒水不提。
111章 狠心(粉票150加更,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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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看了厨房里剩下的几个菜,觉得怎么都端不上桌面,只好叫人去请了周八娘来想法子。(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周八娘听说没有菜,便从自家抓了只鸡,地里扯了几颗菜带过来,三下五除二便麻溜地将鸡宰了一半炒一半炖,不多时就弄了几个新鲜可口的家常菜出来,将一坛子郢州富水酒加上,叫牡丹让人送上桌,从雨荷那里接了鸡钱菜钱,往怀里一搁,拍手走人。
牡丹远远的看见李荇和蒋长扬二人吃喝上了,一个说,一个听,貌似都很专心的样子,也就不去打扰,自在一旁默默盘算过几日要做的事情不提。
月上中天,那边终于散了,阿桃过来请牡丹:“娘子,那里事了,表公子身边的小厮让奴婢来请您过去呢。”
牡丹过去时,桌子已然收拾干净了,蒋长扬与李荇面对面坐着,一人捧了杯茶,正在说她这个园子,又说她一个女人不容易。
李荇见牡丹过去,便笑道:“丹娘过来,我与蒋公子的事情已经说好了。天色已晚,蒋公子既是有事找你,还需早些说了才是。”说完也不避开,就在那里坐着不动。
蒋长扬也不避讳他,望着牡丹道:“昨日我和你说过,明日领你去我那朋友家中看石头,现在事情有变,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
牡丹笑道:“无妨,但请直言,若是买不成也没关系。”
蒋长扬道:“买是一定买得成的。只是我今早得知,我那朋友家中的事情又有些变化,所需的钱更多了。我们几个朋友都想帮他一把,无奈他性情骄傲,定然不肯接受。所以我想请你高价向他购买那些石头,多出来的钱我补给你,你看如何?”
牡丹笑道:“这真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你放心,我一准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蒋长扬笑道:“但只是他疑心病重,我是不能陪着你去了,得你自己上门去问才行。我会送你到附近,然后你去门房一问便可把事情办妥。”
牡丹应了,李荇突然道:“敢问蒋兄这位朋友是住在哪里的?姓甚名谁?家中做何种营生?”丹娘一向傻得很,心又好,别不小心就给人算计了去。
蒋长扬看了他一眼,静静地道:“袁十九,住在兰陵坊,没有任何营生,不过给人做清客尔。我认识他将近十年,人品还过得去。”
李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道:“原来是他,我记得他是闵王府中深受器重的人,闵王前两日还得到圣上的夸赞,怎会放着他不管?而且,他不是识宝挺厉害的么?怎会没钱用?”他回头看着牡丹道:“丹娘,你还记得袁十九吗?宝会时,我们曾经见过的。高高瘦瘦的,跟了刘畅和潘蓉一起去的那位。”
他才一说,牡丹就想了起来。她对袁十九的骨瘦如柴,还有明明跟着刘畅等人一起出现,却总和那些纨绔子弟唱反调的那种态度很深刻,说实话,她对那人的印象还不差。而闵王其人,她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却能从李荇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出一点意思来,大约闵王会是宁王的竞争对手,李荇是不想她与闵王相关的事物沾上边吧?
从李家的亲戚这个角度来说,她能理解李荇不希望自己与宁王的对头有任何交集的心情;但她欠了蒋长扬那么多的人情,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对她来说,如同举手之劳一样的轻松,这个忙,无论如何,她必须帮。
而且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一枚,她买她的石头,和王爷们之间的竞争又有什么关系?宁王也不会因为她买了闵王府清客的石头,就会生李家的气,若果真如此,天下生意人卖东西之前,都要先问清楚对方的身份由来了。那么这生意,还怎么做?难道说,他日闵王府来和她买牡丹,她也不卖?不卖怎么办?等着找死吗?因此牡丹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道:“我记得他,他识宝挺厉害的,为人也不差。”
蒋长扬身在其中,自然更容易听懂李荇的意思,轻轻一笑,道:“是人都有为难的时候,与他曾经效力于谁,而那人又有多大的权势无关;他急需用钱,也和他的能力高下无关。坐拥千金,衣食无忧者,不见得就是人中龙凤,山中伐樵者,不一定就是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夫。当然,何娘子若是不便,我另外找人就是。”
牡丹抓住了他用的一个词“曾经”,那就是说,袁十九没有再效力于闵王了,那么就和宁王府更没有多的关系。她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欠了人情要还情的生意人,她认真的道:“我方便。非常方便。”
蒋长扬开心的笑起来,道:“你放心,绝对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
看到蒋长扬望着牡丹笑,而牡丹又不肯听自己的话,执意要按着蒋长扬的意思去做,李荇的心里突如其来的升起一股邪火,他不高兴地看着牡丹,冲口而出道:“既然这样,到时候我另外找个人去帮你买,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牡丹飞速看了李荇一眼,静静地道:“表哥,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不过是小事,我能自己做。”休要说李荇此时的态度行为都不妥,就说她那不用依靠谁,就能好好的生存于这世间的愿望,也不会容许得她事无大小总去求人。
牡丹的语气很轻柔,但不容拒绝的意味很强烈。李荇不曾听到过她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在惊觉自己失态的同时,也有些接受不了。他紧紧抿着唇,看着牡丹,牡丹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里面是一种他觉得很陌生的情绪。这样的牡丹,越来越陌生,离他也越来越远。是的,她离他只会越来越远了,多日来累积起的情绪突然直冲胸臆,他委屈而愤恨的看着牡丹,一言不发。
蒋长扬见状,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明日巳正,我在路口上等你。”
牡丹“哎”了一声,起身要送,蒋长扬看了李荇一眼,道:“何娘子不必客气,你忙。”
牡丹也就不客气,叫雨荷送了他主仆二人出去,自回头给一直瞪着自己的李荇斟满一瓯茶,双手递了过去。李荇不接,仍然紧紧抿着唇,死死瞪着她。
牡丹看他这样子,头皮有些发麻。想到他给过自己那么多的帮助,不管怎样也还是亲人,自己有必要和他说说自己的想法,没必要让他心里不舒服。便道:“表哥是不是担心我和袁十九买石头,会惹什么麻烦上身?我也不知道闵王府和宁王府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只想着我就是个生意人,买石头不过就是件小事,更何况,我还欠着蒋公子的大人情,这人情是必须要还的。可若是会给你们添麻烦,你和我说明白,我另外想个妥当的法子,你也不要再掺和进来才好。”
她倒是把所有人情都考虑得面面俱到了,李荇生气地把脸别开,半晌才道:“不会添麻烦,我只是担心你会上当受骗,这世上,坏人多得很,常常被坑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是嫉妒了,嫉妒一切未婚未配,可以名正言顺靠近她的人。
既然不是她担心的缘故,那她就可以放下心了,这事儿更是非做不可。牡丹沉默片刻,道:“坏人不少,好人其实也不少。我不能因为知道这世上有坏人在,就不往前走了。不管前面是好是坏,我总要往前走的,谁也代替不了我。就像表哥,你的人生就在你的脚下,你该怎么走,还得怎么走。”
李荇恨恨地道:“你其实就是相信他是好人,绝对不会害你,不相信我,特意避开我的好意罢了。”
牡丹咬了咬牙,硬着心肠道:“我的确相信他是个好人,特意避开你的好意也是实情我听说你立刻就要定亲了,不想再让人生出什么误会来,叫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你父母不高兴,我家里人也不高兴,我也不高兴”该撕破的不如早撕破,一刀来个痛快,省得这样黏黏糊糊的,憋得难受。
夜风轻轻拂过,柳枝在月影下婆娑起舞,李荇半晌无语,低头看着地上的狂乱起舞的柳枝投影,良久方道:“我只是放不下,特意来看看你,既是这样,那便罢了。”他本想问她愿不愿意等他,但他大概是早就知道答案的,所以一直不敢问。想来也是可笑,他就要定亲了,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嫉妒吃醋,阻拦她和别人来往呢?
牡丹不敢看他,轻声道:“十九娘人不错。”
李荇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他理了理袖子,道:“我近日心情不好,酒又多喝了点,加上和蒋长扬谈事情没有谈妥,有些失态。明**若是见到他,替我向他道声谦,请他不要介怀。”
牡丹先前见他二人仿佛相谈甚欢的样子,还以为二人把事情谈妥了,此刻听来却是没有谈妥,不由又带了几分担忧:“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不答应,那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李荇已经轻笑一声,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一下,转身走了:“你不必替我忧心。我会很好的。”
他的指尖冰凉,从脸上拂过的感觉犹如被清早的柳枝拂过一般,牡丹静静地站在月影下,目送他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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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娘回来的时候,牡丹还在灯下坐着和雨荷打双陆棋等她。见她来了,热水宵夜依次送上来,宵夜是香浓的鸡汤馎饦,雪娘满足得直叹气,眯了眼睛感叹:“还是有人在家好啊,不用等就可以吃到好吃的。”
牡丹含笑看着她,道:“吃了早些睡,明日我们要赶早进城。”
雪娘停住筷子看向牡丹,满脸的不舍:“明早就走?”她还没玩够呢,虽然在这里遇到了她有生以来最悲伤的一件事,但总体说来,是比留在京中家里舒服自由多了。
牡丹道:“我有要事,明日必须回城。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若是还想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雪娘闷闷地应了,用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面片,小心翼翼地道:“何姐姐,那你可不能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以后记得要经常找我玩。”她是非常害怕牡丹因为昨日的事情,以后渐渐和自己疏远,然后再也不来往的。
牡丹摸了摸她柔软黑亮的头发,笑道:“那是自然。等园子建好以后还要请你们来玩呢,你忘记了?”
雪娘相信了牡丹的话,开心地将一碗馎饦全都吃光了方抚着微凸的肚子心满意足的去睡。
天色将明之时,天气突变,风雨声大作。牡丹被一阵响亮的炸雷声惊醒,唬得冷汗直冒,心跳加速。平缓过来,就觉得口渴,正要起身去喝水,外间就传来雨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雨荷端了一盏纱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牡丹就喊了一声:“雨荷。”
雨荷掀起帐子,拿了灯近前去看牡丹的神色,一只手伸入被中去摸她的小衣是否干燥,柔声道:“丹娘您醒了?有没有被吓着?衣服有点潮,要不换一件?要喝水呀,您等等。”雨荷快手快脚的摸出去,弄了一杯温热的水进来。
即便是这么久了,林妈妈、雨荷她们仍然把自己当做是那个病中需要照顾的孩子,这种关心体贴是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看着灯下雨荷恬静温和的表情,牡丹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就握了雨荷的手,往里躺了躺:“上来我们一起躺躺。”
雨荷抿嘴笑笑,只当牡丹是害怕打雷,脱了鞋子歪上床去。牡丹轻声道:“这雨下得真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回城?”雨荷很肯定地回答:“您放心吧,来得快也去得快,待到天亮又是大晴天。”
这场雨虽然下得大,却也果然如同雨荷所猜测的一般,来得快去得快,只是第二日却没有再晴,而是又阴沉又闷热。让人感觉身上黏糊糊的粘着一层,非常不舒服。
牡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昨日才播下的种子,但见稻草盖得好好的,雨水也没洼着,这才放了心。又将阿桃和她弟弟阿顺叫过来,叮嘱他姐弟二人好好看顾这里,又再三叮嘱了些应该注意的事项后,方才准备出发。
雪娘因着正是贪睡的年纪,又玩得累了,还被炸雷惊着的缘故,睡得很不好,上了马背还在晕乎乎的,半闭着眼,头一点一点的,看得付妈妈心惊肉跳的,可任由她们怎么喊,雪娘还是我行我素的,就差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睡觉了。
牡丹看得好笑的同时,也无奈得很,尽管不想要蒋长扬久等,还是只能让人牵着雪娘的马,缓了速度慢吞吞地走,反正也没出太阳,慢点走也没问题。拖拖沓沓的,好容易才到了蒋家庄子附近,牡丹抬眼望过去,蒋长扬和邬三站在路边的树荫下说话,马儿则在自由自在地扯着青草吃,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众人以奇慢的方式走过来,蒋长扬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就发现了症结所在,不由扬起眉毛笑起来,真是一个没有长大,又没吃过苦头的孩子呢。
牡丹赶紧打马奔过去赔罪:“蒋公子,害你久等,真是对不起了。雪娘没休息好,怎么都弄不清醒,怕她出事儿,只好这样慢吞吞的走,只怕这一路上都走不快。要不,你们先走着,我进城将她送回家去,再去找你如何?”
蒋长扬道:“我住的地方偏远,待你从各坊里来回穿插上几回,天就黑了,不如结伴而行,更为妥当些。”说着又忍不住看了在马背上鸡啄米似的雪娘一眼,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付妈妈见雪娘当着外男出这样的丑,又气又急,忍不住靠近了低声喝了一声:“雪娘”
雪娘眯缝着眼,表情呆滞的看着付妈妈,也不说话,眼瞅着眼皮又要粘合到一起去了。付妈妈大急,拍了她的腿一下,指了指前面的蒋长扬主仆二人。雪娘扫了一眼,呆滞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付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任由得她去。
牡丹先把李荇的歉意带给蒋长扬,蒋长扬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放在心上。”
牡丹有心打听一下李荇到底所求何事,但想着李荇都没和自己说,自己再多嘴问蒋长扬就是不知轻重了,便转而向他打听福缘和尚的事:“不知蒋公子可知晓福缘大师外出有没有回来?我前不久让人去法寿寺看过,他还没回来,眼瞅着这石头如果顺利买回来,还得他帮忙指着去放呢。”
蒋长扬道:“回来了,我前几日还和他一起下过棋。”
牡丹愁道:“接下来几天都只怕是要大大辛苦他一回了,也不知他有没有空。”她独自一人是不能留福缘和尚住在芳园里的,也不可能天天叫福缘和尚在城里和芳园之间打来回,只能是又烦劳哪个哥哥去芳园里住几天,替她招待福缘和尚。
正在盘算间,蒋长扬已然道:“我正有心请他去我庄子里住些日子,叫他天天对着我,只怕他也会嫌烦。有事情给他做,他定然求之不得。何娘子也不必再去找他了,明日我就将他一并带过来,你只要好生准备点素斋饭,好果子,好茶汤就行。”
牡丹心花怒放,笑道:“看吧,我就说一遇到你总有好事。”说了这句话,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傻的,后面这个,人家明显就是故意找借口帮她的忙嘛。得,石头还没买来,人家就先把人情还上了,这买石头的事儿,她可得拿出吃奶的力气来使劲儿办妥了才是,不然可是愧对人了。旧人情还没还清,就又添上了新人情,这样一想,顿时压力倍增。
蒋长扬听到牡丹如此说,本想顺着开句玩笑。但见牡丹突然侧过了脸,神色也有些讪讪的,眉头却又是微微皱起来的,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她不自在了,便很有眼色地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邬三在一旁瞧见,便撺掇他讲从前在军中的事情,蒋长扬并不肯讲,只问牡丹:“我听人说,技艺高强的人,可以让同一棵牡丹开几种不同颜色的花。那方法也有些匪夷所思,竟然是在牡丹根旁埋上银朱丹青等物,我一直不肯相信。不知何娘子可否知道其真假?”
牡丹道:“你说的是什样锦吧?我没试过你说的这种方法,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不过我却是知道一种法子的,就是在同一颗牡丹上接许多不同品种、不同花色的牡丹花芽。成活之后就是什样锦,非常美丽,我也要养的。”
培育什样锦的相关准备工作,她早就着手准备了,就等着嫁接季节一到,立刻就要动手。这可是现成的金字招牌。试想,还有什么比花团锦簇的弄出几大棵与众不同的牡丹来更引人注目的呢?
对于牡丹的坦白,蒋长扬很是诧异。他不过是抱着转移话题的意思和牡丹随便闲聊的,谁知她竟然就将旁人视若珍宝,还只在传说中的法子说给他听。会把自己掌握的秘法说给旁人听,要么是这个人是傻的,要么就是这个人非常信任对方。牡丹很明显不是傻子,那就是信任他了。
这样爽利不设防的女子,遇到正人君子自是很容易就得到对方的敬重,得到同样的回报;可若是遇到那心怀叵测的,只怕是要吃大亏。蒋长扬很有些感慨,沉默片刻,严肃地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这是你安家立命的手艺,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和旁人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你是个女子,更要小心才是。”
牡丹笑道:“谢你提醒,我记住了。”她之所以会说,是觉得在业内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此时牡丹的繁殖主要靠的就是嫁接,但凡知晓嫁接之术的都能想得到。可是其中的奥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的,比如说,怎样选择合适的砧木和接穗,怎样选择好的品种组合,嫁接的适期与方法,接后管理等等,可都是很有讲究的,这些她才不会随便说给人听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蒋长扬明显不相信牡丹真的听进去了,就算是听进去了,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引起重视。他左思右想,慎重地挑了一个轻信他人,然后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说给牡丹听,意图提高她的警惕性。
从前父母长辈就总是爱用这样的语气教导自己,牡丹觉得蒋长扬就像是个苦心教导学生的老师一般,自己明显就是那个被教育的学生。虽然她很想笑,但体谅他一片好心,也就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听下去,配合着他的故事情节不时好奇的问上一两句。蒋长扬见她听得认真,也就乐得把故事讲得更生动一点。结果一群人都受到了教育,就连一直迷迷瞪瞪,只顾着打瞌睡的雪娘都清醒过来,竖着耳朵听。
邬三明显对蒋长扬的故事不感兴趣,眨巴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都是听故事的人,但表情不一样,他很快就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同之处,牡丹的唇角总含着一丝笑容,表情很不对劲,那表情,明显就是他家里那位听孩子讲故事时的表情嘛。他再看了看讲得认真投入的蒋长扬,顿觉一阵无力,但愿他是看错了,何家小娘子向来就喜欢笑。
蒋长扬一个故事讲完,回头看向牡丹,正想总结两句,敏感地从牡丹脸上捕捉到了那种熟悉的笑容,突然觉得很丢脸,红了脸猛地将脸侧了过去。牡丹犹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露出了真面目,锲而不舍地问:“这就完了吗?”
蒋长扬抿了抿唇,不情愿地低声道:“完了。”
雪娘却是睁大了眼睛:“蒋公子真会讲故事,比我娘还会讲。路途还长远,再讲一个来听呗。”
蒋长扬微红了脸不说话,好一歇才道:“我不会讲故事,只会这个,没了。”
雪娘也不在意,回头去看付妈妈:“妈妈讲。”
付妈妈见雪娘总算又恢复了正常,焉有不从之理,当下将自己拿手的故事挑了一个讲了起来,讲的却是花妖报恩之说,众人却也听得津津有味。蒋长扬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将有些沮丧的心情调整了过来,可一转眼对上邬三洞若观火的眼睛,又恨得想抽邬三一鞭子。邬三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知不妙,一拨马头挨近了牡丹,不给他分毫暗算自己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到了城里,从启厦门过去往前走三个坊就是兰陵坊附近,雪娘知道牡丹和蒋长扬还有事情要做,便不要牡丹送,自领着人回了家。
蒋长扬已然恢复了先前的自在,与牡丹一前一后地拥马进了兰陵坊门,寻到袁十九家的房子,将门指给牡丹看了,道:“他一定会问你要全部买还是买一部分,若是全部买,他定然会在原定的价钱上降低价钱卖给你。那么,若是他地价卖给你,你却要高价买,他肯定就会生疑,说不定这生意也就不成了。你要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别扭得很,看得顺眼的那个人,少收些钱也无所谓,若是看不顺眼的人,便是要故意刁难的。”
牡丹笑道:“那我就要装作很挑剔的样子,越惹得他讨厌越好,却又不能叫他彻底讨厌了我,甚至不肯和我做生意,毫不容情地把我赶出来。等他一刁难我,我就傻傻的按照他的提的高价把石头都买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蒋长扬赞赏地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扮恶人,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我想来想去,女人挑剔一点很自然,你就算是把握不住分寸,他看你是个女子,也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分,直接就将你赶出来。”
牡丹往前走了几步,不服气地回头道:“男人挑剔起来比女人还要严重,这得分人的,哪里能按着男女来分?”
蒋长扬尴尬地“哦”了一声,本想说女人挑剔是普遍,男人挑剔是例外,可到底也没说出口来,看着牡丹、封大娘、雨荷上了袁十九家的台阶,叩响了门环。
门被敲响约有一炷香后,才有一个瘦巴巴,愁眉苦脸,十二三岁的小厮来应门,一眼看到门外三个女人,不由吃惊地揉了揉眼睛,有些结巴地道:“你们,你们找谁?”
牡丹倨傲地抬着下巴不说话,雨荷笑眯眯地道:“小哥,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我家娘子想来看看,若是合意,便要买了。”
那小厮狐疑地看着众人,牡丹不耐烦地道:“到底有没有?”
那小厮赶紧点了点头:“有有有”也不招呼她们入内,直接就往里面冲,边跑边大声喊:“公子,有人来买石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多时,骨瘦如柴的袁十九慢慢走了出来,他本就生得黄瘦,今日偏又穿了件黄色的圆领窄袖衫,看起来更是满脸病容。看到众人,多看了牡丹两眼,沉默着不说话。牡丹紧张地想,他该不会是还记得自己吧?
袁十九却哑着声音道:“你们要买石头?”
雨荷抢先道:“是,我家娘子建了个园子,急需好石,在市面上寻了很久,总也不合意,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特意来看看。”
袁十九淡淡的道:“那想要多少呢?要什么样的品相?”
牡丹学着他的语气淡淡地道:“想来你这院子也摆不下多少,先看看再说。石头在哪里?”
袁十九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我这院子大约是没有府上大的,不过摆的石头却还真的比较多,也还不差。”
牡丹一听他这话,果然是记得自己是谁。越发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马脚来,不敢再多话,只皱着眉头冷声道:“先看了再说。”
袁十九有些冒火,想了片刻,才耐着性子前面引路,穿过前院,到得后院,牡丹方知他为何如此着恼了。
他的后院别有洞天,比之前院大了不知多少倍,四处怪石林立,品种多样,造型独特,有纹理细腻,洁白如玉,没有孔眼,如同卧牛、盘龙一样的灵璧石;也有棱角突兀,壁立峻峭,峰峦叠嶂,玲珑宛转的英石假山;更有洞孔繁多,面面玲珑的各色太湖石;以及空灵剔透,婉约俏丽的白色上品昆山石;还有土玛瑙,罗浮石,天竺石之流。堆在院中,犹如三山五岳,百洞千壑尽在眼前。
这么多的好石头,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心力才收集起来?不到不得已只怕是不会轻易买的吧?此刻袁十九定然心如刀绞。牡丹尽力将自己的震撼之色压下去,抬眼看着隐隐自得,就等着用现实把她压下去的袁十九,不以为然地道:“还不错,马马虎虎。”果见袁十九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眼睛也犀利起来。
牡丹暗抹了一把冷汗,故意随地捡了块小石子,朝着最大最美的一块灵璧石上看似粗鲁实则轻巧地扣击了几下,那块灵璧石发出琤琮之声,余韵悠长。
袁十九看到她粗鲁的动作,心疼得要死,暗里把她狠狠咒骂了几十遍,可听到灵璧石发出声音之后,想到自己反正是要卖了的,便又强忍着将怒气压了下去。正要和牡丹介绍这块石头的由来以及好处,却见牡丹不屑地将手里的小石头一扔,道:“这不是真的灵璧石吧?这声音听着怎么不对?”
敢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袁十九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将出来,好容易才忍住了将人赶出去的冲动,冷笑着道:“不懂就别装懂若是假的,你把我头割下来提着去”
牡丹见他怒火冲天,明明气得嘴唇发抖,还强自忍着的样子的,暗道自己不能太过分了,差不多了,便停止攻击他的宝贝石头,淡淡地道:“真的就真的,你干嘛这么一副死人脸?做生意哪儿能像你这样?”她这话得了袁十九一个大大不屑的白眼。
牡丹又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见袁十九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方道:“你开个价吧。我全要了。”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想来你也不敢卖假货。”
袁十九讨厌死了她,一心就想着要怎么收拾她,连不卖的心思都生了出来,便翻着白眼道:“五千万钱要就要,不要拉倒”
牡丹唬得一个倒仰,这老兄,可还真敢开口,果然是恨透了她。先前蒋长扬和她估算的,正常价格大概会在两千万左右,如果正常情况下,袁十九大概一千万就会出手,现在竟然是翻了这好几番。她倒是无所谓,只是门外那冤大头,也不晓得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罢了,如果他拿不出来,她多贴点吧,这些石头摆在园子里,也是一大景观。只是不还价钱,那是不可能的,不符合她生意人,女人的身份。
她在那里思索,袁十九也在冷笑着看她的表情,这五千万钱,对于珠宝商和香料商的独生女来说,虽然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他就等着看这女人接下来到底想怎样,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么?
却见牡丹突然换了副笑脸,眼巴巴的望着他:“少一点吧?太贵了会死人的。”
袁十九一时愣住,却还是看她不顺眼,半晌方道:“四千万,拿不出来就走人。”然后转身就走。
牡丹忙大声道:“谁说我拿不出来?就这样定了马上写契约”
113章 哀家梨(粉票200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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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写契书的时候,袁十九提着一枝笔,迟迟不落笔,只皱着眉头沉思。(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牡丹紧张得直咽口水,生怕什么地方被他看出了破绽,或者他又后悔了,想了想,见矮几上有本看了一半的书,便抓起来在手里搧风,小声嘟囔道:“热死了,四千万钱的生意,连杯茶都不得喝。”
袁十九厌烦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交给一旁的小厮收好,随即挥笔如风,开始写契书。牡丹见他落下最后一笔,又蘸了朱砂按了手印,方松了口气,立刻将自己的手印也按下了,将自己那份吹干收好,道:“最迟明日就会送钱过来。”
袁十九有些发呆,茫然地看着她,那表情就是失恋了的人一样落魄。作为一个同是爱物成痴的人,牡丹非常理解袁十九此刻的心情,她却不敢露出同情的样子来,只叫雨荷和封大娘准备走人。
忽听一条女声温温柔柔地道:“客人喝杯茶再走。”接着一个穿件白色短襦配条豆青色六幅长裙,发上只插一根银簪子,脸上有几点白麻子的年轻妇人捧了茶出来,感激地递了一杯茶给牡丹,又担忧地看了袁十九一眼。
牡丹见那妇人斯文白净,神情温和,猜她约莫是袁十九的妻室,不敢托大,双手接了茶,缩到一旁去喝。
袁十九看见那妇人,皱了眉头道:“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
那妇人不为所动,拿起袁十九那份契书看了一遍,笑望着牡丹道:“不知小娘子的园子建在何处?”
牡丹生恐她知晓自己的园子和蒋长扬的在一处,又生了疑问,却不得不回答,捏着一把汗道:“在黄渠边上,叫芳园的就是。”
那妇人道:“那日后我与外子若是想去看看这些石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牡丹道:“当然可以,不过要收钱。”
袁十九的脸瞬间又黑了,那妇人笑了一声,道:“在商言商,原也是应该的。小娘子愿意出这么多钱将这些石头尽数买了去,原也是个雅人。”
袁十九不屑地哼了一声,看都不耐烦看牡丹一眼。
牡丹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不敢再坐下去,匆匆寻了个借口赶紧走人。从袁十九家的大门出来,雨荷捂着嘴就想笑,牡丹扯了她一把,低声道:“快走,快走。”
待走到先前与蒋长扬分别的地方,却找不到人,倒是一个还未总角的小孩子捏着个胡饼走过来道:“这位小娘子可是找人?那位穿棕色袍子的公子请您再往前行两条街,他在街口处等您。”
牡丹暗道,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袁十九难招架,蒋长扬也防着他呢。想到此,她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番袁十九家的大门,但见那小厮黑黑瘦瘦的脑袋果然杵在门缝里,目送自己这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便装作没好气地瞪了那小厮一眼,回头就走。
往前走了整整两条街,还不见蒋长扬和邬三,牡丹正在奇怪,忽见邬三从旁边一条小巷探出头来,飞速往她们身后瞟了好几眼,确认果然没人跟着,方向她们招手,叫她们过去。跟着邬三走了一截路,却见是个挂着张记招牌的小饭馆,蒋长扬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们过来,便笑道:“算来也是饭点了,这家的兔肉做得不错,还烤得好梨,正好坐下来边吃边说话。”说着引了牡丹等人入内,老板看似是与他惯常熟悉的,只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不曾起身引路,任由他将众人七拐八弯引到后面一间雅座里。
说是雅座,其实也不雅,桌凳统统都是没上漆的,就露着木料的真实面目,不过还算干净。趁着蒋长扬看契书,牡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声道:“我把他惹狠了,他要五千万钱,我又与他讲价,讲得四千万钱。他气性可真大。”
蒋长扬放下契书,并没有表示钱多了或是少了,而是饶有兴趣地道:“我倒想知道,你怎么把他气成这个样子的?”
牡丹压下心头的不安,把经过说了一遍,听得蒋长扬哈哈大笑:“你倒是真的抓住他的弱处了。他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怀疑他真才实学,不懂装懂的人;另一种就是仗着自己有权或是有钱,就不把旁人看在眼里的人。”
牡丹笑道:“而我,就刚好两者都占全了。”又小声道:“所以他恨透了我,这价钱也喊得高。不过我想着我那园子左右都需要这些好石头的,从外地去找一来费力费时,二来路费损耗也多,所以这钱……”
蒋长扬截断她的话头道:“有了这钱他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我和我的几个朋友都会很高兴的,还在我们的预计范围内。本就是请人帮忙,总也不能还给你定个价在那里不是?还是原来说定的,这些石头你一千万拿走,剩下的我给。”
牡丹总觉得占他便宜太多,又害得他多花了钱,心中过意不去,便一定要按两千万的价格来给。蒋长扬沉默片刻,道:“你要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一千五百万吧,我曾和你说过的,这些石头一定会低于市价,若是让你出力又出钱,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牡丹还要再说,他斩钉截铁地道:“不要再多说了,就这样定了。来日方长,又不是只打这回交道,以后就不往来的,何必把人情算得那么清?”
牡丹语塞,只好应下,少倾,饭菜上齐,蒋长扬便热情招呼她们吃菜。吃完饭后店家又送上一道烤熟的梨来,老实说,牡丹吃不出这烤过的梨有什么稀罕的,但见封大娘、雨荷都在夸这梨烤得好,蒋长扬与邬三也是一副品尝美食的表情,也只好跟着假意夸赞了几句,然而真是不喜欢,咬了两口就放到了一旁,推说自己稍后再吃。
蒋长扬看到她咬了两口就放到一旁的梨,也没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吃,只低声吩咐了邬三几句,邬三起身出去。牡丹见大家都放了筷子,便与蒋长扬约定今日傍晚之前由他把那些钱送到何家,然后起身告辞。
待出了张记,邬三提着个篮子追过来,将篮子往雨荷手里一递,道:“这是哀家梨,我家公子说谢何娘子今日襄助。”随即转身走了。
雨荷打开篮子盖一看,但见四五个个头很大的梨水灵灵地躺在里面,不由兴奋地道:“丹娘,果然是哀家梨。”
此时其他梨都时兴蒸食或是烤食,唯有这哀家梨脆嫩鲜美,都是生吃,然而却是难得。牡丹也非常喜欢,笑道:“拿回家大家一起分吃。”
第二日,顺利交付了钱后,大郎雇了许多骡车,又组织了一批身强力壮的家丁伙计,将石头用稻草帘子包好,一批批地抬出了袁家,袁十九始终没露面。牡丹猜他大概是生怕触景伤心,换作是她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她爱的牡丹花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尽数变卖,她也是不忍心看着它们出门的。
闲话少说,自石头运到芳园,又由福缘和尚指点着一一安置妥当后,日子忽忽又过去了十多日。其间雨荷去刘家附近堵了一回郑花匠,果然不出她所料,自牡丹去后,刘畅、刘承彩的心思都在其他地方,戚夫人不要说如同之前那样精心栽培牡丹,就是听到牡丹这个词都是烦的,连带着郑花匠的日子都不好过,一听雨荷开出的条件,立刻应了下来。
不过两日功夫,郑花匠就辞了工,拖家携口地悄悄去了芳园,成了牡丹的左右手。牡丹正是在嫁接,分栽各种牡丹,忙得不亦乐乎的关键时刻,对他的到来很是高兴。却只让他做一些简单的技术活并看顾花木,关键地方并不泄露给他知晓。更多时候她更宁愿让雨荷在一旁给她打下手,有意识地教雨荷掌握一些技术,也不肯要熟工帮忙。但就是这样,郑花匠也给她帮了不少的忙,让她得以轻松许多。
这一日,终于告了个段落,牡丹寻思着已是将近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了,中秋将至,得回去帮着准备过节才是。便将雨荷留在园中看护花木,自己收拾了东西回城。
岑夫人见牡丹回来,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见她手变得粗糙了,心疼得和什么似的,有心叫她不要再去做那些事儿了,但见她雄心勃勃地和自己描述将来美好场景的样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把话说出来,只吩咐薛氏让厨房做好吃的给牡丹补身子,又赶牡丹去沐浴换衣。
牡丹洗了出来坐在廊下晾发,但见甩甩在一旁发呆,全然没有往日的喧嚣,便轻轻弹了它的嘴壳一下,笑道:“小东西,好多天没见,想我了不?”
甩甩很跩地踱了几步,装作没看见。恕儿过来笑道:“它大抵是生气您这次去的时间太长。这几日都不肯说话。”
牡丹叹息了一声,抓了几颗南瓜子过来喂它,让它在自己手心里啄食,也不管它理不理自己,就轻言细语地和它说话,甩甩瓜子是要吃的,理是不理她的。一人一鸟僵持了许久,甩甩方轻轻喊了一声:“牡丹”
牡丹笑着揉了揉它的头,亲昵地道:“小东西,大不了下次我带你一起去。”
白氏在廊下喊道:“丹娘,你来,李家表舅母来了。”
牡丹迟疑地道:“她来做什么?”
白氏笑道:“不知道,一定要见你。”
——*——小意有话说(这话是不收钱的)——*——
嗯嗯,写前面两章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这样写,就怕有人说我故意抹黑表哥。
冤枉啊小意我并米有故意抹黑表哥,我觉得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况表哥从来就不是一个放得下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远走边疆两年多,回来后又一直记着牡丹了。
俺米有说表哥想过让牡丹给他做小,如果他这样想过,他就不会如此为难了,一开始就会答应他老爹,更不会让他老爹有话直讲了,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他老爹不肯就不肯,没必要故意说些不可能的事。
他所谓的等,也不过是在订婚事实还未成之前的幻想。牡丹不肯用同样的心情去对他,他委屈不平,也是很正常的,辛苦多年,却为他人做嫁衣,他只要是个人都会难过伤心不平不甘,何况他是个年轻人(请注意,他不过二十来岁,虽然作为古人他不年轻,但其实相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很年轻,很冲动的年纪)。不知道姐妹们如何,不过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是灰常冲动的。
不容易啊我觉得吧,从李满娘搬家那天开始,他憋了那么久,一直没去见牡丹,趁着办公事才去看看牡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遇到了蒋在那里,他受了刺激不肯走,舍不得走也情有可原。要说自私,感情谁不自私?不管怎样,他的话到底没有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我觉得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后他也自嘲了,还让牡丹不要担心他,转身离去,摸摸牡丹的脸颊做最后的诀别(想了这么多年,终于大着胆子摸了一回,还是在伤心欲绝的时候),其实我觉得很伤感啊有木有人感受到我的悲伤?昂?苍天啊
然后说十九娘,十九娘此刻只是他的定亲对象,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他强烈排斥的对象,肯定不能和牡丹相比。但并不代表他成亲之后不会对十九娘好,会做刘渣那样辜负虐待妻子的事。
以上,小意和表哥的心声,表拍,先顶锅盖等着。然后厚脸皮的继续要粉红票。
114章真面目(基础更+粉票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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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进得正房,但见崔夫人高坐在岑夫人身边,头上一尺高的发髻上插着一大二小三把时下最流行的金框宝钿镶象牙梳子,穿着件樱草色大袖衫,内着宝蓝泥金八幅罗裙,雍容华贵,香气逼人,端的是盛装出行。(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牡丹有种预感,崔夫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行必然不会有好事。
见牡丹进来,崔夫人唇角含着一丝笑,看似亲切实则挑剔地看着将头发松松绾起,穿着半旧不新的蜜色家常襦裙的牡丹,好一歇才伸手去将牡丹拉到自己身边挨着自己坐下,摩裟着牡丹的手道:“哎呦,人是越来越好看了,可这手是做什么呢?一双嫩生生的手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女人家,顶顶重要的就是这一双手。你说你不在家享福,成日里骑着马到处乱走,风吹日晒的,有什么好处?还叫家里人总为你担忧。知道的说你好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娘哥嫂待你不好呢。”
岑夫人一听这话,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只忍住了低头去看手里的越州瓷茶瓯,不叫自己发作起来。牡丹外出时她担忧不假,牡丹辛苦她心疼也不假,可她的女儿只有她和何志忠能说得,外人说上几句她都心疼得不得了,更何况是崔夫人这样明显就不含好意的话,她自然是怎么都听不顺耳的。
牡丹对崔夫人这种明明不喜,却又故作亲热的行为极不舒服,她不露痕迹地从崔夫人手里挣脱开,递了一杯茶塞到崔夫人手里,笑道:“多谢舅母关心。您也说了,那是人家不知道,这世上不知道实情却偏偏要到处乱说乱传话的人多了去,难道被说的人都要找到他们一一分说?那多浪费精神啊?过日子,外人不过是一张嘴,好歹只有自家人知晓,咱自己喜欢,自己过得好就是了,管他外人怎么说。”
崔夫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道:“这人和人哪儿就能轻易就断绝得开的?过日子,也不是关起门来就万事大吉的。要旁人真不关注,真不知晓,怕是只有死人才能做得到。”
牡丹听她的语气不好,仿佛对自己怨气十分重的样子,心想再多说只怕就是要呛起来,索性不理睬她,回过头去逗何淳玩,只作不曾听见。
岑夫人倒是和崔夫人不客气,皱了眉头道:“表嫂,你这话可不对,就算是作为长辈想要教训我们丹娘,也不该死啊活的,也该忌讳些才好。”
崔夫人“哎呀”了一声,佯作惊觉失言,十分后悔的样子,无比诚恳地道:“是我不好,心里想着事儿,说到哪里去都不知晓了。表妹莫要怪罪我,丹娘莫要怪罪我。”
牡丹起身朝崔夫人福了一福,不笑不气,只道:“外甥女儿不敢。”
岑夫人沉着脸捧起茶杯直往肚里灌茶灭火,一言不发。
崔夫人见没人问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事儿,踌躇片刻,笑道:“我是来向你们报喜的。我们行之下个月初六,就要和清河吴氏的十九娘定亲了。”
牡丹笑道:“先恭喜了。十九娘很好,和表哥正是良配。”输人不输阵,岑夫人也领着几个儿媳一起恭贺崔夫人,一时间屋子里热闹成一片。
崔夫人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一点,反而更加烦躁,望着牡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听螺山说,前些日子,你表哥又去了你庄子上?”
牡丹听到她说那个“又”字,表情又是兴师问罪一般,不由心头火起,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喜和厌烦,道:“是,表哥说是替宁王办差,去寻我庄子附近的一个人,那人不在,便过来歇歇脚,可没多少时候便找到了人,说了正事就走了。可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崔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却飞快地答道:“没有。”
李荇去庄子上找过牡丹,这事儿岑夫人并不知晓,见此刻说起来,由不得有些担忧。牡丹朝她一笑,示意没有什么,岑夫人也就没有多问,装作早就知道这事儿的样子,道:“这事儿我也听丹娘说过,难道表嫂不知么?”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机缘凑巧,刚好一问罢了。”崔夫人默了片刻,肃了神色,带了几分威严地道:“丹娘,我有正事要问你。”说着看了一旁陪客的薛氏、白氏等人一眼。
岑夫人心中虽然讨厌她作乔作怪的,却也想知道她上门来到底想干什么,便朝儿媳们使了个眼色,薛氏立刻领了几个弟媳和孩子们出去,打发走下人,她自己在廊下坐下边做针线边守着门不许旁人靠近不提。
崔夫人理了理衣袍,望着牡丹严厉地道:“丹娘,我接下来要问你的事情,事关紧要,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岑夫人见她如此架势,被唬了一跳,还以为牡丹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心存侥幸,又是恨崔夫人如此对待牡丹,又有些怪牡丹不听话。当下也沉了脸道:“丹娘,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表舅母如此生气?快说出来若你是对的,自然没人能欺负了你去,若是你错了,看我不打死你”
牡丹自问心中无愧,又听岑夫人这话明摆是要替自己撑腰,让自己别怕,便朝岑夫人绽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娘,您放心,我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回头直直地看着崔夫人道:“表舅母,您有话只管问,我坦坦荡荡,自是没有什么不能据实以告的。”
崔夫人微微讽刺的弯了弯唇角,不疾不徐地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招惹上宁王殿下的?你知不知道这让我们有多为难?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守礼的好孩子,谁知道你也一样的糊涂一样的不省心”
她一来就是质问并已经认定事实的口气,而不是不知实情,想知晓真相,向人认真询问的口气。这让牡丹非常不快,又觉得莫名其妙,便道:“表舅母您说清楚一点,我怎么招惹上宁王了?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我糊涂,不省心在什么地方?您得和我说清楚,不然我不明白,也是不肯认的”
崔夫人讥讽地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宁王了?你是不是接了孟孺人送的手串?”
牡丹松了口气,道:“只是远远见了一面,孟孺人送东西,我没想要来着,但实在是推不掉也避不开,其实是因为……”
崔夫人不等她说完,就抢白道:“既是真的,那还说什么?如今人家来问我要人,说你已是允了,我不答应都不行先前我还不相信,现在听来倒是真的。这也怪不得我了”她心中蕴藏了火气,说起来果然是很气愤的样子,只不过这火气不是那火气罢了。
牡丹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当日的诡异情形,不由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她只觉一颗心咚咚乱跳,似要从胸中冲出来一般,脸色苍白地看着崔夫人,喉头发紧:“问你要人?要谁?我允了什么?什么是真的?舅母您说话不要这样半句半句的,一口气和我说个明白好么?”
崔夫人翘起嘴角斜睨着牡丹只是笑:“你既然做下那些事,就该明白,自然是要你这个人了——要抬你进府去伺候宁王。纵然当时孟孺人和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是觉得没脸,可也架不住你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好了,别的我也不多问了,就是来确认一下,把话传到……果是真的,我便立马去回话,做好准备,挑个好日子抬进去就是了。”
牡丹急道:“我没有……”
崔夫人根本不给她辩白的机会,飞快地道:“不过你要明白,宁王妃刚薨没多久,你的情况也在这里,怕是位份上有些艰难,也不可能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不过呢,你想来事先也早有准备,又有旁人没有的长处,进去以后恭顺温柔本分一些,再加上我们帮衬着,未必就不能出头,你光彩了,你们家里也会跟着沾光,就是将来你几个侄儿子也能有个好前途,这也算是难得的机会。其实……”崔夫人慢悠悠地拖了个尾音,“你还是挺想得周到的,对你来说,这条出路不错。”
崔夫人一句赶一句,竟然是已经认定这整件事都是牡丹自己谋划,上赶着去做人的小老婆的。牡丹听得暴跳如雷,怒火一阵一阵的往上拱,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感,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羞辱自己的人,还打着替她着想的旗号,装着清高好心的无辜善人样。她愤怒了,她不想乱发脾气的,但她真的真的忍不住,她不大吼几声,实在是要憋死了。
牡丹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做了,她猛地将手里的瓷杯狠狠丢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冷笑道:“凭什么舅母好生可笑什么叫我做下那些事,早有准备,宁王府要抬我进府去伺候宁王?你是来替你家家主做媒的还是来教训我的?你若是来做媒,便该事先问过我家肯不肯,肯了再三媒六聘,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的来;若是以了长辈的身份来教训我,说我做了不该做,不守礼的事情,就该听我分辩清楚再下定论你一来就给我扣个大帽子,唯恐那些污水不能往我身上泼,便可劲儿地帮着人泼。倒叫人怀疑你居心何在了”
崔夫人听她这个话,暴怒地将身下的胡床猛地一拍,怒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泼你脏水?我居心何在?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叫你表舅和我都丢了脸,还不许我说你两句?”她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又是病弱之身,还这样牙尖嘴利的,有人要就好了,竟然也敢想宁王府三媒六聘抬她进门?简直是痴心妄想
牡丹不接崔夫人的话,炸着毛道:“表舅母先别忙着发脾气,我还有话要问你。你前面说的什么?你不答应都不行?是说我的婚事吧?我自有高堂兄长替我做主,也能自家做主,再不济,还有我何家的人替我做主,可不敢劳表舅母来替我的终身大事做主你既然不肯听我说实话,那也别来问我,别来帮衬我了,我当不起你这样的好心丢脸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心怀叵测,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人。”
既然崔夫人是抱着恶意来的,还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去,她也没必要再和崔夫人客气。撕破了脸就撕破了脸,如今可不是她主动招惹崔夫人,而是崔夫人逼着她不得不翻脸。她给人做姬妾家里就光彩了?这是什么话?再嫌她碍眼,再想趁机讨好宁王,也不能做这样不要脸的事,说这样不要脸的话吧?还这样理直气壮,做出高高在上救世主的样子来就是因为何家一直以来多有仰仗李元的官家地位,所以崔夫人就可以用这种态度,这种语气来对她?真真欺人太甚,不管从前李家对何家有多少情分,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法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情自己明白,牡丹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富贵权势心动,不顾廉耻去主动勾引男人的人。岑夫人抚着胸口,按捺下滔天的怒气,喝斥了牡丹一声:“没规矩你就是再不满意,再委屈,也不该对着你表舅母又砸东西又吼又叫的,这成什么体统?”
可她也不叫牡丹赔礼道歉,而是睁大眼睛狠狠看着崔夫人,字字着力地道:“表嫂,这不是发脾气,说风凉话,给谁追究责任,把事儿推到谁身上才干净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要细细道来才是。就这样喊着骂着苛责孩子,一张口就叫让她去宁王府做什么无名无份的姬妾,一会儿说她做了错事,给你们丢了脸,一会儿又说她其实想得挺周到的。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说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就是我,也不懂你的意思。只知道但凡是个有廉耻的就会气得不得了,换了是你,看你恼不恼?这中间定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误会。表嫂你说了想说的话,也听我们丹娘把话说清楚再下定论不迟。”
崔夫人却是早就预料到牡丹和何家人会有这样的反应,甚至于就因为知道会这样,所以她才会采用一来就主动攻击谴责牡丹的法子,不然只怕她一开口就被赶出去了。
刚才是被牡丹一语戳破了实情,她心中又恨牡丹才会忘了形,此刻却是又冷静了下来,她一边观察着牡丹因为愤怒而发白的脸色,一边叹气道:“我就知道好人难做,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是不想管这事儿的,我也为难得很。想不管吧,孟孺人都替宁王把话问到我那里了,又说丹娘收了东西,已是允了,我要硬拦着,或是不管,人家要说我不识抬举,嫉妒眼红,坏人好事,你表哥又是在人家手下吃饭的;若是管了,又有人要说我和你表哥为了讨好宁王,把自家外甥女儿送去给人做姬妾,一样都是没脸没皮。我是又气又急,却又没法子。
可谁叫我是孩子的舅妈呢,谁叫咱们两家这么亲近呢?再大的委屈我也得承受着,可不,我这不就是来找骂的么?挨骂是小事,可如今我是脱不开身了。要怪,也只能怪丹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接人家的东西不是我不向着自家人,要知道,虽无许婚之书,但受聘财亦是,这赖婚的名头可不好听,宁王府也不好惹
我也是替你们着急,可退一万步想,这事儿对丹娘也不是坏事,只有的是好处。宁王年青,又是有名的美男子,更何况身份尊贵,人品贵重,前途不可限量,这世间少有人及,丹娘原也不算委屈,更何况将来谁又说得清她是不是金尊玉贵的命?到那时,你们家都会跟着沾光享福的。”
牡丹越听越心凉,崔夫人不愧是混迹商场官场多年,始终如鱼得水的官夫人,原来巧舌如簧,睁眼说瞎话,把黑的说成白的,红的说成绿的,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来就把帽子扣到自己身上,说自己失德,先说什么“虽无许婚之书,但受聘财亦是”;接着又说给宁王做了姬妾的各种好处,许一个美丽虚幻的场景。这是威逼恐吓加利诱,其实也就是要她听话,乖乖按着他们的布置来,还要把所有不好听的恶名一起给她一人承担了,其余人等都是高贵清白,正气凛然的,只有她是那个居心叵测,为了上位不顾一切到处勾引男人的女人。
可她不是那被吓大的孩子,也不是那给颗甜枣,望空画个大饼就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孩子。她见识过生与死,她相信大多数情况下多数人会体现自己善良的一面,却也知道人心难测,在利益面前人性会扭曲,感情会变质。她才刚摆脱一个牢笼,自由呼吸没几天,他们却又想把她再用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牢笼关起来?做梦去吧去死吧
可是一味地和崔夫人吵,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精神。牡丹闭了闭眼,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她的声音虽然还在发颤不稳,情绪却已经控制下来了:“表舅母,你听好了。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她描述完之后总结道:“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我就没招惹过谁,和谁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娘,你信我么?其实别人怎么看我我无所谓,我主要就是说给你听的。”
岑夫人面色凝重地道:“我信你。我教出来的女儿,我最清楚。你别怕,该是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人能欺负了你去。”
牡丹感激地握了握岑夫人的手,抬眼望着崔夫人笑了一笑:“我可不知道,路边偶遇,被强压着戴上的一串木珠子,原来就是做了聘财用的?这样说来,不只是我有份,就是雪娘也有份。进宁王府当没名分的姬妾,多么高贵多么好的事儿啊,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那我可得赶紧地去黄将军家里报喜去你等着啊,我这就找了雪娘一起去谢宁王对我二人青眼有加”说完她果真往外走。
岑夫人见她表情不对,忙喊道:“丹娘,你要做什么去?”
崔夫人没想到牡丹是无论威逼利诱都是死活不应,这性子竟然刚烈如此,哪里是从前那个软绵绵,胆小怕事的小丫头?又见她说要去找黄将军,忙道:“丹娘你胡闹什么?这又关黄将军家什么事?”
牡丹回头望着崔夫人冷冷一笑:“怎么不关他家的事?他家的女儿都被人一串廉价的木珠子就莫名其妙地给定了,还不关他家的事么?你放心,表舅母,我这次一定不会给你和表舅丢脸,给你们惹麻烦。不管黄家怎么办,我都会顶着一块牌子去游街,上面写着:我何惟芳与宁王府长史李元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我所有的死活行为都是我自愿的,没有人逼我,别怪李元。然后一头撞死在宁王府前,给全京城的人一个交代,给你们留个清名,省得害你们为难,让你们丢脸。这样,你们就不用怕啦,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牡丹咬紧了牙关,决绝地往外走,问她是不是真的敢去宁王府前闹?她敢的。在这个世界里,她身无长物,有的只是一群尽心尽力照顾她,生恐她受委屈的家人。她没能回报他们,总给他们添麻烦。这次是李家帮着人出手来算计她,她还能怎样?李家不是想借此机会讨好宁王么?可以呀,当这件事不但不能成,反而会成为宁王和李元的污点时,谁还敢?不要脸不要命,谁能把她怎么样?
薛氏在外听到屋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事情的经过都听了七七八八。听得牡丹说了要顶着牌子游街,又觉得孩子气,又觉得心惊,见牡丹一只脚跨出了房门,便将手里的针线箩往地上一扔,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牡丹的腰,喊道:“丹娘,你糊涂了你这是要急死爹娘么?你哥哥们还在,谁敢逼死你,我和你哥哥,还有你侄儿们和他拼命”
牡丹看着薛氏脸上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气愤,大滴大滴的眼泪一下子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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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人也追了出来,拉住牡丹后,一边替牡丹擦泪,一边冷冷地看着崔夫人道:“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污水往自家外甥女儿身上泼,一门心思想帮着外人来算计外甥女的舅母,我们家有不起你这么周到的亲戚。(牛文小说~网看小说)你请吧,我就不留客了,至于我家丹娘是不是真的收了聘财要赖婚,会惹上什么**烦,你也不必替我们担心,只管按着丹娘的话去回你家主子去要打要杀要剐,请便”
崔夫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何家已然如愿以偿地翻脸了,很好。但可不能叫他们知道,自己来之前就是抱定了就是达不成这目的也不会再和这家人有牵扯的。试想,彻底翻了脸,李荇不死心也得死心,她看他是不是还能隔三差五的跑去找牡丹,拖着不和吴家定亲?还秘密筹划着要出远门?砍了树老鸹还怎么叫?
一想到这里,崔夫人又鼓足了气,冷笑道:“丹娘,你别吓唬我,敢作要敢当,也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今这事儿可说不清楚谁是谁非,你不能非得一定要人家找出人证来吧?到那时,只怕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你们好生想想该怎么办再回话,别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去后悔。我先走了”说完也不要人赶,先大步走了。
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甄氏一看这样儿,忙大步奔进房里去,抱了崔夫人带来的几件礼品追了出去,在崔夫人要上檐子之前狠狠砸在她脚边,踩了几脚就开骂。要说甄氏做什么最擅长,就是火上加油,吵架骂人最厉害。
甄氏一开腔,孙氏等人也追了出来,虽然没跟着她大骂,却是在一旁阴一句,阳一句,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惹得好多人围着看热闹打听情况,甄氏哪里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她只知道崔夫人得罪了岑夫人和牡丹,逼得牡丹都要拼命了,但想来也就是官家夫人瞧不起亲戚,欺负人了呗。便按着她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的乱说一气,听得众人直咂舌。
崔夫人被围观,又听到许多难听话,不由又羞又气又恼。有心骂将回去,又觉得与这群粗鄙的商人妇对骂着实丢她官夫人的脸,便沉了脸只叫自家下人赶紧抬了檐子走,见家里一个下人还顾着弯腰去捡拾被甄氏砸出来的礼物,气得要死,骂道:“别捡了,就当喂了狗”又厉声道:“是条狗养它几年还知道报恩,是个人帮了多年的忙,却因为一件小事情就翻脸不认人,简直是狗都不如”
话音未落,牡丹已经高高举着一个写满了字的床头小屏风奔了出来,叫道:“我的一生是小事?难不成我不肯去给人做个无名无份的姬妾就是不识抬举,翻脸不认人,狗都不如了么?好,你家帮了我大忙,我欠着情,如今我拿这条命来赔你家”她谁也不想靠,谁也靠不上,就只能靠她自己舍了这张脸不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怕谁?
白氏紧随其后,追出来拉住牡丹,苦心劝道:“丹娘,你别这样冲动,这样玉石俱焚又有什么好处?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闹么?”与其他几个妯娌不同,她是不赞同牡丹采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不是男人们都还没回家么?谁知道这是不是李家父子的意思?现在只是崔夫人出面,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真让牡丹举着这屏风在街上溜达上一圈,这门亲戚就彻底断绝了……毕竟从前李家给了何家许多帮助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求着人?不能做得太绝了的
崔夫人凝眸一瞧,牡丹高举着的那架紫檀木床头小屏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十个字:“我何惟芳与宁王府长史李元无亲戚关系,我所有的行为都是自愿的,无人逼我,不怨李元。”字迹虽然有些乱,却也能看得清楚。
崔夫人一看到那“宁王府长史李元”七个大字,不由冷汗直冒,这死丫头手脚可真快,可也真做得出来既然和李元无关,总扯上李元做什么?还把李元的官职都写出来了,其心可诛她从前怎么就不知道牡丹是这么个难缠的主儿呢?真让牡丹举着这屏风游上一时半会儿,只怕不到第二日整个京城就全都知道了,到那时,不光是李元脸上难看,就是宁王的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崔夫人混迹官场、商场多年,始终如鱼得水,她是何等样人?惯常能伸能屈,该纯善时便纯善,该狠时便能狠的。她当下就叫人放低檐子,一步跨出,朝牡丹小跑着奔过去,一壁厢去夺牡丹手里的小屏风,试图将那几个要命的字给遮掩了去,一壁厢腆着脸道:“丹娘,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实在是太冲动了就算是舅母不会说话处事,得罪了你,你也不能这样狠心地置你表舅表哥于死地吧?你说你一个女儿家,真的举着这屏风游街,一头碰死在宁王府前,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父母家人又有什么好处?你倒是一死百了,他们怎么办?还要活着受累受罪呢”
牡丹很凶狠地一把推开崔夫人,红着眼冷笑:“我娘说了,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头可断,声名不能丢我不怕丢脸,也不怕死,待我死了,以后人家就会知道我们何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好欺负的,也是有气节要脸面的给人做妾?先拿我的命去你等着,我死了,还有人会替我索命的”
不到万不得已,她当然不想游街示众,也不想把宁王府得罪狠了,让李元、李荇难看,更不想因此送了命,给家里惹一堆麻烦。可她不做出这么凶的样子来,又怎能让崔夫人低头?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失了气势。其实被逼急了她也是可以做到很泼辣的。
崔夫人被牡丹推得一个趔趄,靠着白氏相扶才算是站稳了,眼看着牡丹已经下了台阶奔前头去了,她赶紧去推白氏:“二郎媳妇,快点拉住丹娘,这样会出大事儿的,谁也讨不得好。”要问她为什么挑上了白氏,因为她晓得白氏是个聪明机灵的。
白氏果然帮着她去拉牡丹,吴姨娘和杨姨娘也在院子里劝岑夫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丹娘这样做会不会太偏激了。真闹出去,他家固然得不了好,可也不好收场,对丹娘更是没什么好处。夫人您倒是发句话,叫丹娘回来呀。”
岑夫人大声道:“难不成就叫丹娘这样不明不白地去给人做个丫头都不如的没名分的姬妾?我是养不起她还是想攀皇亲国戚想疯了?我家世世代代虽然都是行商,却就没有给人做小的你们这是要劝我让女儿给人做小去?要我咽下这口气,除非她把话说清楚,把事情给我解决好”
吴姨娘和杨姨娘都是给人做小的,听到这话便都不敢再劝,歇了声缩了头,呆立在一旁不动。
崔夫人闻言,知道岑夫人与牡丹果然是母女一条心,便牢牢搂住牡丹的腰,死皮赖脸地拉着牡丹不放,一边将牡丹往何家的大门里拉,一边叫随行的家仆去驱赶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喊着:“孩子不懂事胡闹,大家别当真。”
甄氏“咦”了一声,将袖子一挽就要冲上前去帮牡丹的忙,薛氏赶出来,给她递了个严厉的眼色,然后领头去假意拦崔夫人,叫崔夫人松手,甄氏只好灭了那心思,和薛氏一道半推半就的让崔夫人和白氏把牡丹又拉进了何家的大门。
崔夫人累得满头满身都是汗,差点没流泪了:“丹娘,你是要我这条老命啊”
牡丹被白氏牢牢箍在怀里,红着眼大声回道:“是表舅母要我这条小命才对我还你,你还不满意么?”
崔夫人见她犟着脖子,油盐不进的样子,深感头痛,还说是个娇娇女,原来就是和何大郎等人一般的生成了牛脾气。她厚着脸皮对着一旁冷脸看着自己的岑夫人打感情牌:“你我相识几十年,我纵有万般的不是,你表哥也还有真心待你好的时候,还有满娘,一直就当你是亲姐妹,你用不着一言不合就这样赶尽杀绝吧?”
岑夫人冷淡地道:“好,我不赶尽杀绝,那你也得别赶尽杀绝才是。我晓得你因何起的毒心,也认得你到底想干嘛。你放心,这事儿一了,咱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若是了不掉,我是管不着这孩子的,她气性大,她几个哥哥的气性也大,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到那时,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我倒是想劝表嫂一句,表哥有今天不容易,你可别一个冲动就给他毁了。”
崔夫人听这话有回旋余地,便道:“好,好,我这就去回绝了,你们等我好消息。”
岑夫人淡淡地道:“我是个急性子,我们一家人都是急性子。表嫂做事情向来周密,想来也不会留下首尾才是。”
崔夫人恨得牙齿发颤:“这不是小事,总得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孟孺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宁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牡丹进府呢?若是孟孺人一个人做的主,那还好说,若是宁王也有那想法,倒是有点麻烦。可是事到如今,这人也是再不能要的了,她要想不通,关键时刻一剪子给宁王刺上去,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牡丹在一旁喘了口气,边打量崔夫人的神色,边脆声道:“娘,你也别总催表舅母,我晓得这事儿不容易,总得给她些时间才是。咱们要实在急的时候,去宁王府找表舅想法子就是了。”她想试探一下李元到底知不知道这事,也是威胁要到宁王府门前去找李元大闹一场的意思,看崔夫人怕不怕。
牡丹这一威胁还真的起了作用,崔夫人拧起了眉毛,咬碎一口银牙,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嘶嘶地道:“你们放心,宁王殿下不是强取豪夺的人,你们不肯,他还不屑呢。”说完一甩帕子就走,岑夫人道:“慢着”
崔夫人停住脚,回头去看岑夫人,岑夫人上前两步,贴在她耳畔轻声道:“看好你儿子人穷怪屋基,没本事看好儿子就怪别人,你可真有出息”然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可以了,你走吧。”
崔夫人气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怎么走出何家的大门都不知道。好在出门之时还想得起留个人在外守着,观察何家的动静,一旦看到不对劲,就立刻回去报告。
岑夫人说了那句话,觉得长期以来一直闷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散了,她看着儿媳们,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使人去把你们爹叫回来,全都散了吧。丹娘跟我来。”
牡丹见崔夫人走远了,方将怀里死死抱着的那架用炭笔写满了字的紫檀木床头小屏风一下塞到了一旁满脸是泪的林妈妈怀里,轻吁了一口气:“妈妈别哭了,替我拿拿这屏风,可真是沉。”
甄氏没好气地一把抢过去:“你也知道沉?不会另外找个合适的?这传了几代的。”她早看上这屏风了,谁知猝不及防就被牡丹给毁了。
牡丹感激甄氏适才护着自己,也不计较她的语气,只道:“当时没有合适的。”若非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板子,她也不会去抓岑夫人这架床头屏风。这东西不顺手,得另外重新做一个,两面糊绢,把字写得大一些,特别是“宁王府长史李元”那七个字,一定要用朱砂写,要叫人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效果才好。
岑夫人直叹气,这架紫檀花鸟床头屏风是她的心爱之物,陪了她几十年,今日总算是死在牡丹手里了,不过也算是死得其所。岑夫人示意甄氏把那架小屏风拿去收拾,带了牡丹入内,心疼地给她揉着两只手道:“先歇歇。等你爹和哥哥们回来,立刻就商量出办法来,不会叫你一个人顶着。”
牡丹道:“等不及了,她表面上倒是答应了会去回绝,可咱们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会不会在背地里又做什么咱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必须先做好准备,赶紧先做个牌子,轻巧一点,醒目一点,实在不行,我还真只有走这条路;第二件事,我马上要去黄家,不能让他们去抢了先手。”
岑夫人先前虽然由着牡丹去闹崔夫人,可真要牡丹举了牌子去游街,撞死在宁王府前,她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她宁愿是她自己。只这个时候却不说给牡丹听,只道:“牌子我这就叫人去做。你去黄家一趟也好,只是不知他们家肯不肯出面?毕竟这事儿并没有波及到他家,帮了你,便会得罪宁王,你……”
这也是牡丹所担心的问题,可不去试试谁也不会知道结果是怎样的,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死马当做活马医,实在不行又再说。我去也不会牵扯上雪娘,就是请托他家,帮我关键时刻作个证,想来他家不会拒绝。可不管怎样,总得先确定他家的态度。”她虽然和岑夫人说黄家不会拒绝,实际上她心里一直打鼓,若是黄家拒绝,她是没有任何办法强迫黄家的,那她就真的只有走那条路了。
岑夫人暗叹一口气,立刻命人安排,又说她陪牡丹一起去,牡丹道:“请大嫂陪我去吧,娘留在家中等着爹回来,要是商量好了,稍后去接我也是一样。”
岑夫人却怕牡丹与薛氏出去会被暗算惹麻烦,正在寻思安排谁跟着一起去才妥当,就听封大娘来报:“夫人,张五郎来了,说是听说有人在咱们家门口闹事,过来看看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岑夫人大喜,忙叫人把张五郎请进中堂奉茶,她略略收拾一下就领着牡丹赶出去见张五郎。
张五郎歪戴着顶黑纱幞头,穿件花哨的姜黄色团花袍子,袖子高高挽着,露出两条粗壮多毛的手臂,脚下的黑色高靿靴上还糊着一点黄绿色粘鸡毛的可疑物质。看见牡丹与岑夫人进来,他立刻起身斯文地行了礼,抬眼去看牡丹。但见牡丹穿着家常的襦裙,发髻松散,将堕未堕的,一点首饰全无,脸上脂粉未施,一双眼睛还红着,虽然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叫人看了就心疼,岑夫人虽然还是平时那不动声色的样子,眉目间却是凝重得很。
张五郎不等岑夫人开腔,牡丹还礼,直接进入正题:“适才小侄听兄弟们说有人打上门来欺负丹娘妹妹,便赶紧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已是让人去知会了四郎,不知伯母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侄去做的?”
岑夫人感激地道:“好侄儿你有心了,你来得正如及时雨,事情的经过来不及与你说,此刻丹娘要去宣政坊拜会她的一位朋友,没人护送,我生恐她会吃亏,正好请你送她一回。”
张五郎使劲儿拍着胸脯保证道:“请伯母放心,小侄定然护得丹娘平安。”
岑夫人也不多言,将薛氏叫来,又问张五郎带了几个人过来,依数备了马,目送牡丹出门。牡丹前脚刚走,崔夫人留下看门的人立刻奔回去通知崔夫人不提。
而此时,离家最近的四郎也得了消息赶回来,听岑夫人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把眼一瞪,转身就往外走。岑夫人恨道:“你要去哪里?”
四郎道:“待我去打杀了李行之除了他这个祸根就好了。我再砸了他的铺子,也叫他老娘难过一回。”
岑夫人怒道:“胡说你又去扯他做什么?”
“他惹出来的事,不找他找谁?”四郎一侧头,大步奔了出去,岑夫人高喊一声:“拦住他”四郎脚下如飞,蒲扇似的大手将上前来拦自己的家丁两把拨开,转眼就消失在门口。
白氏上前扶住岑夫人,劝道:“娘您放心,四郎不是不长脑子的人,他不过是说气话罢了,行事向来有分寸。这事儿想来行之是不知道的,让他知道也好。您要不放心,媳妇这就跟了去看着,不叫四郎闹出事儿来就好。”
岑夫人顿足道:“那还不快去?”
白氏忙招呼了四郎媳妇李氏,妯娌二人带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骑马去追四郎不提。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却说牡丹才一出门,就发现围在外面还没散去的左邻右舍看她的目光又不同了,有几个好搬弄口舌的直接撞上来与薛氏和她打招呼,一脸的八卦表情,幸而都被张五郎黑着脸策马直直撞过去,如此两三次,方才无人再敢滋扰,出了何家所在的街,这才是清爽了。
一行人出了宣平坊,绕过东市,直到皇城跟前,准备往黄家所在的布政坊而去。张五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明显满怀心事的牡丹,有心打听事实真相,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踌躇良久,方问薛氏:“敢问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氏不好和他细讲,却又觉得请人帮忙连缘由都不说清楚不地道,便斟字酌句地道:“有人想强将我们丹娘送进王府去做那没名分的姬妾,丹娘不愿,这才闹将起来。”
张五郎怒火中烧,啐了一口,骂道:“贼**的,还有没有王法?丹娘,你放心,谁要真敢这样,我定然饶不了他,你说,现在要我去做什么……”
牡丹感激地道:“谢张五哥,您能送我们去布政坊,就已是帮了大忙了。其他暂时真没什么。”这样的事儿,她惹上是一身骚,张五郎惹上又何尝不是一身骚?护送一下还可以,多的却是不敢让张五郎牵涉入内。
张五郎还要说什么,忽听前面有人道:“咦,那不是何娘子么?这是要往哪里去?”却是邬三跟着几个头系红色细绫带,穿酱色圆领缺胯袍,满脸胡须,腰间挎着刀的汉子立在皇城安顺门前的街边,满脸惊讶地朝牡丹看过来。
牡丹忙朝邬三勉强笑了一笑:“邬总管好,我有要事在身,就不下马了。你忙着,我赶时候。”
邬三一边打量牡丹等人的神色,一边笑着行了个礼:“您忙,您忙。”待牡丹走远,便回头同那几个人道:“你们在这里等公子,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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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章毛毛雨(粉红275加更)
116章毛毛雨(粉红275加更)
牡丹是第一次来黄家,以往来过的雨荷又不在,少不得问着去。(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张五郎一看见黄家向着大街开的门和门口列着的十把门戟,知是三品官员,便死活不跟牡丹等人入内,只肯带了人在外面守着。
牡丹勉强不得,只好与薛氏一同入内。才走了没几步远,付妈妈就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一眼瞧见牡丹的样子,便被唬了一跳,却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只道:“何娘子是稀客,上次夫人要请您过来吃饭,哪知您在庄子上,听说您忙得很,就没有去打扰。还说等过了这段时间,要好生请您过来玩玩呢。”
牡丹强笑道:“辜负夫人的好意,只是我这段日子真的是很忙。”
付妈妈陪着她往里走,笑着解释雪娘为何没有出来迎接:“雪娘听说您来了,高兴得了不得,要跑去将她新做的秋衣穿来给您瞧,只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出来。”
牡丹道:“没关系,我现下是有急事先要求见夫人的,也不知夫人可在家?可有空闲?”
付妈妈早猜到她这样子来,必然是有事相求,却也不敢先就替窦夫人应下,便留了余地:“今日夫人是有访客,奴婢没在那边伺候,也不知道客人走了没有。您稍微等等,待奴婢去看看。”
牡丹怕窦夫人拿不准自己前来的目的而借故推脱,便略提了一提:“实际上是和上次雪娘冲撞了宁王府孟孺人的车驾那事儿有点关系,我必须要见上夫人一面。”
“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瞧。”付妈**脸色果然就不一样了,叫个丫鬟过来将牡丹和薛氏领到窦夫人惯常见客的侧厅去奉茶,低头行了个礼,快步往后头去了。
窦夫人却是闲着的,正在拨弄几棵菊花,听付妈妈说了,便皱起眉头道:“她具体没说是什么事儿么?”
付妈妈对牡丹心怀好感,便笑道:“没说,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她平日里为人也挺有分寸的。那次还真的多亏了她,挺仗义的。”
窦夫人将手里的剪子放下,命人打水上来洗手,道:“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既是已经上了门,又是雪娘的好友,不见她怎么都说不过去,总得听她把话说完再做定论。先将雪娘拘着,别让她出来坏事。”
窦夫人收拾妥当了,悄悄到了侧厅外,但见牡丹与薛氏在客位上正襟危坐,二人的面色果然都不是很好看,但还算平静。略一思索,便提步往里,扬声笑道:“丹娘,早请你你不来,说是忙得很,我也不敢让雪娘去打扰你,害得那丫头成日里就总说我拘着她,可巧的,你今日总算是来了”
牡丹与窦夫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也不相熟,又是来求人,总免不了有些忐忑和拘束,先为薛氏与窦夫人介绍了,行过礼分宾主坐下,本想单刀直入,偏窦夫人又要寒暄,少不得只好陪着。
窦夫人见牡丹眼里有急色,言谈举止却还淡定从容,便更有了几分欣赏,这才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听付妈妈说你有事和我说?还和上次雪娘冲撞了宁王府孟孺人车驾的事情有关?”
牡丹忙从怀里取出孟孺人当初硬塞的那串檀香木珠子来:“那日孟孺人硬塞给我和雪娘一人一串这样的珠子,不知夫人可否知晓此事?”
窦夫人扫了那珠子一眼,开玩笑地道:“我知道这事儿。怎么了?莫非这珠子内里有古怪?”
牡丹含泪道:“这珠子没古怪,倒是人有古怪。我这是来求夫人救命的还望夫人伸出援手。”言罢起身对着窦夫人深深一拜。
窦夫人见她含了泪,又行大礼,忙起身将她扶住,道:“好好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牡丹知道没人会喜欢外人跑到自己家中哭,强忍着把眼泪逼回去,轻声道:“宁王府孟孺人使人上门来说,我收的这串珠子便是聘财,要把我抬去宁王府,不然就要治罪。我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是那等眼里只见富贵的,更不愿意被人这样强了去,让人因此把我当成那下溅无廉耻的女子。我有心一死以证清白,可又不想死得不清不楚。”
牡丹偷眼觑着窦夫人的表情,但见她面色凝重,听得认真,便继续道:“我思来想去,唯有求雪娘替我作个旁证,只需实事求是,证明我与孟孺人从不曾提过婚配之事,这珠子也是她自己说了做见面礼,硬让身边妈妈塞给我二人的即可。我知道这会让夫人为难,可实在是没法子,若是夫人此番能伸出援助之手,丹娘感激不尽。”说完又是一礼。
窦夫人伸手接过那珠子,细细看了一回,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来:“上门去传话的是谁?”牡丹虽然没有提雪娘,而是很有分寸地只提作证一事。但二人是同时得到的珠子,还一模一样,牡丹这个都可算是聘财,雪娘那个又怎么说?这孟孺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牡丹面红耳赤,小声道:“是我表舅母崔氏。”
窦夫人又是一哂,把珠子还了牡丹,道:“我知道了。既是你替我家雪娘出头才惹来的麻烦,我断然没有旁观的道理。你先回去,一有消息我就会使人找你。”
牡丹得了窦夫人这句模糊的承诺,虽然还有些不安,却也知道只能到这里了。她说来请雪娘替她作证,实际上是来求窦夫人的。所赌的,不过是希望窦夫人还有一份仁侠之心,她也没指望窦夫人能做到什么程度,只要窦夫人关键时刻站在她这边,在中间推波助澜,转圜一下就行了。
送走牡丹,窦夫人沉思片刻,让人去将雪娘那串珠子取出来,命人备了檐子,准备去寻李满娘不提。
却说牡丹与薛氏才出了黄家的大门,就见张五郎和邬三站在街对面的墙脚下,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往这里张望。见着了她二人,张五郎立时扔了邬三,飞奔过来,焦急地道:“怎样?”
牡丹看到他歪偏偏的幞头和靴子上还糊着的半干鸡屎,还有脸上的焦急,突然由衷地生出一股亲切感来,也作了轻松的样子笑道:“说是不会旁观,让我回去等消息。”
张五郎高兴得像个孩子,大声道:“我就说嘛,这天下还是有公理在的。走,我送你们回家。”
邬三袖着两只手,慢慢地走过来,望着牡丹和薛氏行了个礼,认真道:“何娘子无需担忧,这不过小事儿一桩,就和毛毛雨似的,用不着多少时候它自然就停了。”
牡丹笑道:“借邬总管吉言,但愿果真如此。”
邬三非常认真地道:“一定会的。何娘子是好人,有志气,老天爷断然不会让您受这样的委屈。”说完抱了抱拳,和几人告辞:“小人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言毕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张五郎很敏感地感觉到牡丹对他的态度与从前相比有些不同,高兴地抓了抓头,笑道:“丹娘,这人是做什么的?适才与我吹了几句,挺有见识的,脾气也挺对。”
牡丹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大概是大户人家得力的总管,听他说早年曾经走南闯北,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虽然自给袁十九买石头那事之后,她又与蒋长扬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算得上是更加熟悉了一些,说话也随便了许多,却始终不曾提过彼此的私事。所以邬三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实在是不知情。说他是蒋长扬的长随下人吧,很多时候两人相处的那态度模式又有些不像,说不是呢,他又是一口一个小人,该有的礼节一点不少,对蒋长扬也是绝对的服从。很古怪却又很协调的一对主仆。
张五郎得到这样一个含含糊糊的答复,很有些不满:“我看他挺关心你的,还以为是你家的至交好友呢。”
牡丹尴尬一笑:“张五哥,我真是不知道,虽有过几次来往,却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叫邬三。”
张五郎很肯定地道:“他从前一定是从过军的。”
牡丹没吭声,原来李荇也曾猜测过,蒋长扬一定是从过军,长期握刀,甚至于杀过人的。假如是真的,邬三从过军也就很正常,张五郎算是猜着了。一想到李荇,牡丹的心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沉,简直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只觉得又酸又涩又难过。
花开两头,话分两支,却说四郎憋着一口气直奔李荇在东市的铺子,连寻了两家都不在,愈发气闷地奔了出去。不理身后大喊大叫的白氏和李氏,径直打马去了西市,才闯进李荇最大的那家绸缎铺子,虎汹汹地在大堂里一站,抓住一个小伙计问道:“我问你,你们公子爷呢?”
那小伙计是才来的,不认识他,见他一脸凶相,便警惕地道:“我们公子爷不在。”
四郎便猛地将他一推,目光从货架上一一扫过,正想着从哪里下手开砸,先出了这口鸟气再说。还没动手,苍山就含笑迎上来道:“何四表公子,您今日怎有空闲过来?是来寻我们公子的么?他在后面静室里,待小人替您通传一下。”
四郎听说李荇在,不由冷笑了一声,当下伸手轻轻将苍山拨得转了个圈,一步跨前,大声道:“不用了,我自去会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静室前,抬脚就将门给踢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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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章你逼的(基础+粉票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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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四郎一脚踢开静室的门,左右一张望,看着里面临窗烹茶看书的李荇冷笑了一声:“你过得挺悠闲自在的嘛。(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李荇的这个铺子很大,虽然朝廷有规定,“两京市诸行,自有正铺者,不得于铺前更造偏铺。”然而他这个铺子却是远远超出了规定,乃是正常铺子的六间大小,相应的,后院也就更宽敞,种植的花花草草树木很不少。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他便将临向后院的隔扇门统统取下,半卷了湘妃帘,在地上铺一张茵席,摆一张矮几,备下精致茶具若干,手持书一卷,自斟自饮。从四郎这个角度看去,但见院子里树木婆娑,绿色映入帘中,阶下黄/菊可爱,远处桂香沁鼻,加上李荇右手书,左手茶,看上去实在是悠闲自在极了,与自己家中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相比,越发叫人心里不平衡。
李荇见四郎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眼大,里面充满了愤怒,唇角还含着冷笑,仿佛自己是他的仇人一般,不由吃了一惊,忙起身笑道:“四哥,你……”
话音未落,四郎已然旋风似地跨上前来,恶狠狠地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手握成拳朝他脸上挥去,李荇本想躲开,想了想却不躲不避,任由四郎动作。
四郎的拳头已然挨近他的脸颊,却又硬生生收了回来,一脚将不远处的红泥小炉给踢翻了,怒道:“你为何不躲?”
李荇凝视着他,平静地道:“四哥从来待我极好,不是亲骨肉胜似亲骨肉,既然伸手打我,必然是有打我的理由,挨你这一拳,并算不得什么。”
四郎听李荇这一说,气得使劲捶了自家胸脯两拳——他下不得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气人的呢?明明他刚才冲出家门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痛恨,就是想好好暴打李荇一顿,再砸了他的铺子,叫崔夫人好生痛上一回的。可如今见着了人,他却下不了手……气死他了。
李荇见四郎一脸气苦,暴躁郁闷却无处发泄的样子,不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忙使劲抱住四郎的胳膊,道:“四哥,若是我真做错了什么事,你不打我却打你自己,叫我看了又是什么滋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说给我听才是”
但见四郎长叹一口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良久不发一言,李荇越发心惊,自动将四郎的行为与牡丹挂钩,一想到和牡丹有关,他顿时紧张得差点不会呼吸。就连那被四郎踢翻的红泥小火炉里的炭将茵褥给点着了都不知道,还是被吓懵了的苍山发了一声喊:“哎呀,火着起来了。”
他方才惊醒过来,随手抓起身边的靠枕跟着苍山一道去拍火,四郎抱着拳在一旁看着不动。见火一灭,四郎立时将他手里拿着的靠枕夺过来,猛地朝他头上挥过去,使劲拍了几拍后方住了手,恨道:“我恨不得烧光了你这个铺子才解气。”
李荇被他拍得晕头转向,一边示意苍山收拾干净,一边请四郎旁边坐:“四哥,你别光顾着发脾气,若我果真做错了什么,让我或是赔礼,或是补救,你总要先说给我听。”
四郎也不坐,将手里的靠枕一丢,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是你母亲今日去了我家,让我们挑个日子把丹娘送去宁王府伺候宁王,做那无名无份的姬妾。”他是连表舅母也不想喊了的。
李荇只觉得“嗡”的一声巨响,有什么在他脑子里突然炸开,震得他眼前直发黑,血不再是热的,而是凉的,心窝子里更是冰凉成一片,他觉得他的四肢不能动弹,连动一下眼珠子都很困难,他只能僵着脖子定定地看着四郎,很肯定地道:“四哥你一定弄错了”
四郎看到他那样子,有些心软可怜他,但一想到崔夫人的可恶和对牡丹的无情处,便又硬起了心肠,道:“我有没有弄错,你回去一问便知。倘若你母亲只是受人之托,因为为难才来传话的,原也不会如此怪她。可她不只是给人牵线搭桥,还使劲往丹娘身上泼脏水,威逼恐吓利诱,一门心思就想把丹娘送去给人糟蹋。我不知她为何这样恨丹娘,为何如此狠心,可她这样做,分明就是成心想断绝了这门亲戚。既然如此,我有句话请你带句话给你爹和娘。
这些年来,我们家虽然多多依仗你家,可我们家却也不是白白求你家的,并没有谁欠谁。说得好听点,是彼此的人情,说得难听点,便是利益相关。这件事情,若是解决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丹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与你家势不两立休要说是王府长史,四品诰命,便是当朝宰相,国夫人,原也不过只有一颗头而已。我这话不好听,可却是大实话,只说这一遍,不说第二遍。”
四郎说完,再不多言,径自离去。在静室门口遇到跑得气喘吁吁的白氏和李氏,淡淡地道:“回家”
白氏见屋里虽然一片狼藉,到底没有出大事,便松了一口气,道:“慢着,我还有话要和行之说。”
李荇此刻已然完全相信四郎说的完全是实话了,按理他应该觉得十分羞愧,愧对何家人的,可此时他竟全然感觉不到脸上有任何因为羞愧而升起的热度,他甚至于镇定自若地看着白氏道:“二嫂,丹娘此刻怎样了?”
白氏微叹一口气,道:“她现在还好,可若是这事儿解决不好,她只怕就要撞死在宁王府前了。”因见李荇面无表情的,便提高了声音道:“行之,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为着你们俩好,你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家丹娘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李荇翘起嘴角笑了一笑:“我知道了。你们慢走,我心情实在不好,就不送你们了。”
四郎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终究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
李荇坐在那块烧得残缺的茵席上,抬眼看着天边那抹渐渐变得苍白透明的云霞,不发一言。他太过安静,苍山有些害怕,轻手轻脚地跪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公子,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些。不然,您先回去问问,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呢?”
李荇微微摇头:“不用问了,我问你,这几日螺山是不是一直不敢在我面前冒头?是不是装的病?”
苍山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替螺山求情道:“是,小人问过他,他什么也不肯说。他年纪小,人又笨,说不定就连什么时候不小心走漏的口风都不知道,定不是故意的。”
“罢了,这是命,怪他不得。”李荇的眼里一片沉寂,将手伸出去递给苍山:“扶我起来,我的脚似乎有些动不了。”
苍山赶紧上前两步探身去扶李荇,小心地道:“公子怕是坐麻了吧。”其实他知道不是的,李荇并没有坐多久。
李荇不语,撑着苍山的肩头慢慢站起身来,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觉着四肢的动作算是要协调了一些,便飞快往外走。
苍山担忧地看着李荇,但见他从先前的僵硬不协调到突然快了起来,奔走如飞,就连自己发足疾奔也几乎追不上。可出了店门,上了马后,先前还在利索无比的李荇却又茫然四顾,似是不知该往哪里走,苍山越发觉得难过,颤声道:“公子,您是要去找夫人么?”
李荇点了点头,其实他不知是该先去看牡丹,还是先去找崔夫人。理智上,他是应该先去找崔夫人立刻解决此事,但情感上,他又特别特别渴望在这个时候见到牡丹,可是见到牡丹他又能怎样?道歉?安慰?这些行为都很可笑。就算是牡丹不会因此恨上他,但他也是无颜再见牡丹的。既然不能见,见了也是伤心,那就不如永不相见吧。
苍山观察他的神情,便道:“夫人既是已经去何家闹过了,那便不可能还留在何家,定是在家来着。”又小心地拨了拨李荇的马头:“往这边去更快些。”
话音未落,李荇已然猛地抽了马一鞭,飞驰而出。
崔夫人得了牡丹去了黄家的消息,坐着细细想了一回,觉得有必要立刻去和孟孺人说一声,正好的就把牡丹不肯,怎样骂她,怎样推搡她,把她赶出去,威胁她要举着牌子游街,撞死在宁王府前等事情说给孟孺人听。旨在表示她真的是尽了力,只是何家和牡丹不识抬举,桀骜难驯。
若孟孺人真是按着宁王意思来的,而且是志在必得,或是觉得王府的尊严被冒犯了,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强了,那便是她控制不了的,宁王府想怎样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牡丹那种做法虽说吓人,可也得有机会实施才是——不过一个弱女子,王府轻轻一出手就制住了,闹大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若孟孺人是自作主张,想来便会心虚收手,但从此恨上牡丹,背地里下绊子为难也是一定的。可不管哪一种可能,此去她都一定得受孟孺人迁怒。
她叹了口气,受迁怒就受迁怒吧,只要儿子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值得。正要使人去备檐子,就听见屋外有人给李荇请安,接着门被一下推开,李荇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望着她,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崔夫人有些心虚,不敢看李荇的眼睛,只强笑道:“行之,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饿了么?我让人给你做吃的,我有急事要出去……”边说边往外走。
李荇将门堵住不让,崔夫人强笑道:“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爱胡闹,快让开,我急着要出门呢。”
李荇突然道:“刚才何四哥去我店子里了,他让我带句话给你,说是如果丹娘有个三长两短,一命换一命。我已然是答应了他,若真有那一刻,便将我的命拿去抵丹娘的命。”
崔夫人一愣,随即扬起手拼命地搧了李荇一个耳光,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两眼含泪,悲愤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大不孝的话我生你的时候难产,从此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把你当做眼珠子一样的爱护,你想要的,我千方百计地满足你,你跑去做生意胡闹,我由你;你为了她抛家弃孝远走整整两年多,我x夜担忧,没怪过你;你为了她出头到处结仇,差点把自己赔了进去,我揪心揪肝地疼,也不曾怨过你;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懂事,但如今,你为了她,连父母家族前程性命统统都要舍弃了么?我二十年的含辛茹苦,在你眼里就比不过她的一笑?”
李荇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大声道:“就算是我做得不好,让你不满意,你也不该去害她。她何其无辜你怎么这样狠毒”
“我狠毒?”崔夫人此刻对牡丹的恨,又拔高了一截,她猛地一推李荇,吼道:“我告诉你这都是你逼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毁了我们这个家所以说,是你害的她是你的错只要我活着,她休想称心如意滚开别挡着我的道。”
是他逼的,他害的……果然是这样。李荇垂眼盯着崔夫人裙子上的烫金花纹,缓缓道:“她是对的。其实,不是她称心如意与否的问题,而是我称心如意与否的问题,你知道么,她根本就不要我。在你眼里视若珍宝的我,在她眼里也许还比不过一棵牡丹花。”牡丹是对的,她若不顾一切跟了他,只怕也是郁郁而终,李荇有些失神地想,他若是她园子里的一株牡丹花,日日得她温柔照顾,在她掌心里勃发怒放,那该有多好?
崔夫人想到岑夫人临走时骂她的那句话,发狠道:“那你就更没出息她不要你,你还想着她做什么?你帮着他家威胁我是不是?行,如今就是两条路,要么她死,要么我死你一日不如我愿,我便叫她一日不能如愿”
李荇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崔夫人被他脸上那种死寂的神情吓住,忙弯腰往前一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喊道:“你要去哪里?”
李荇淡淡地道:“我去找宁王。”
崔夫人又气又急又恨又痛:“你敢”她可以想象得到李荇去见了宁王会怎么做,怎么说,那叫什么事?
李荇不语,只管去扯袖子,见扯不动,干脆一把将袖子给撕了,一脱了身就大步往外走。崔夫人抓着半截袖子,又惊又怕,泪眼模糊地哭喊道:“你这个狠心的孽障我是为了谁?我一辈子辛苦操劳,四处赔笑,都是为了你我问你,是我和你亲,还是她和你亲?她差点就毁了你,毁了我们家,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我不过就是按着孟孺人的意思去抬举她,她觉得委屈,我还觉得丢脸呢
难道孟孺人替宁王开了口,我能拒绝得的?这怨得谁?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她若是自重怎会惹这些麻烦?好吃好喝不在家里呆着,顶着那张脸成日里四处乱跑到处惹事就算是孟孺人在中间捣鬼,我误会了她,那说清楚不就行了?她为何那般羞辱我?不但骂我推打我,还谋算着要把你和你爹的名声前途全都毁了心肠何其狠毒?这何家,整个儿就是一窝白眼狼你就只知道怪我,怨我,恨我,为什么就不问我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处呢?我白白养了你二十年你也不用逼我,等我一头碰死在这里,为她清了道,你就万事如意了”
崔夫人说完,果真一头朝廊柱上撞将过去。身边的丫鬟婆子见势头不好,赶紧上前将她抱住,一些人拼命的劝她,一些人大声喊听见动静站住不动,却也没有回头的李荇:“公子爷,快来给夫人认个错呀……”
崔夫人大哭道:“不必求他,我就当是没有儿子的孤寡,死了才干净,胜似这样被活活气死。”
李荇被崔夫人中伤牡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回过头来替牡丹辩白不是这样的,想想却又越走越快,头也不曾回。崔夫人从泪眼里看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不肯回头,越走越远,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滚了几滚,熬了几熬,不由悲从中来,越发大哭不止。
忽见李满娘脚步匆匆地奔进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闹得外面都听见了,让下人看笑话。”边说边一手拦住了李荇,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将他往崔夫人面前拖,嚷嚷道:“两个都不像话,这是亲母子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崔夫人看见她,犹如见到了救星,越发哭得伤心:“阿姐,他忤逆不孝,我要活不成了”
李荇也觉得李满娘来得正好,气愤地道:“姑母,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李满娘才送走窦夫人,就急匆匆赶过来的,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淡淡地扫了崔夫人一眼,握了李荇的手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已然让人去请你父亲回来了,该怎么办自然会怎么办,你两个谁都不用出去了,就陪我坐着喝茶等你父亲归家就是。”
没想到李满娘也知道了,崔夫人用帕子掩了脸,小声道:“阿姐你怎会知道的?是不是他家告状告到你那里去了?”
“我又不是官府,找我告什么状?”李满娘淡淡地道:“是窦夫人过来找我,想请我和元初说,问宁王什么时候有空,想让黄将军把当初孟孺人送给她家雪娘的手串退回去,我见不过是串寻常珠子,便多问了几句,不然我还不知道弟妹这么能干。可以上门威逼利诱亲戚,也可以在家以死相胁儿子。”
崔夫人一愣,随即微红了脸,晓得是那串手珠做聘财威胁牡丹的话给李满娘知晓了,李满娘平时虽然不多管她的事,但却是含糊不得的,既然都找上门来,又派人去请李元回家,又是这样的语气,那便是对自己不满得很。可叫她就此认错,她是不肯的,便不甘心地道:“我那是被逼着没法子,也是被孟孺人骗着了,还有就是也气着了,糊涂了,丹娘实在过分了些……”
李满娘并不和她扯这些,只淡淡地道:“如今我是要担心,亲戚好友会说我们富贵就忘了本,不讲道理,刻薄自私狠毒,出卖外甥女儿。元初这么多年来在亲戚朋友中积存起来的这点威信面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崔夫人被她说得急了,将帕子使劲擦了一下鼻子,道:“阿姐你再怎么和岑大娘交好,也亲不过我们去,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呢?我有难处”
李满娘无奈地摆了摆头:“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就不能体会旁人的心情呢?要说为了行之好,我可真没看出你这行为给行之带来什么好处了。”见崔夫人红了脸,神情激动的样子,当机立断地结束谈话:“不扯这个,没意思。”
崔夫人被噎得难受,悻悻地起身去净脸匀面梳头,又在思索,李元回来以后,若是也怪她,她该怎么办才好?寻思片刻,她狠狠地想,她并没有做错,清河吴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错过村就没这个店了那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宁王也是这个意思难不成李元忘了他自己,论能力论资历,他哪里比旁人差?就是因为出身,所以才会蹉跎至今,做得最多,背地里却经常被人嘲笑是暴发户,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门亲事泡了汤,让自家儿子被人瞧不起的……最多,就是一家人想法子把牡丹这事儿给妥善回绝了,反正从此以后李荇与牡丹都是再也不可能了的。李荇再难过,又能难过一辈子?
李满娘看了崔夫人的背影一眼,轻声对李荇道:“行之,男子汉大丈夫,当机立断,不该想的,就不要再想了。”
李荇低声道:“让姑姑操心了。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此事一了,我此生永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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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见贵人(基础+粉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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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将心中的火气压了又压,看着崔夫人沉声道:“你果然糊涂了,从今日起不必出门,也不必再管外面这些事了,把家里管好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说完也不看崔夫人是个什么表情,叫了李荇、李满娘出去商量此事怎么处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此时发怒发火都于事无补,还不如集中精力考虑怎么补救。
李满娘直言不讳地道:“我以为这事儿在之前并算不得什么大事。这是什么时候?不管孟孺人是不是真得了宁王的示意,丹娘不肯,想来宁王也不会逼她。倒是那孟孺人狐假虎威,又刚好弟妹有私心,犯了糊涂,做得太过,不然哪里会闹这么大?要我说,这孟孺人实在也是过分张狂了些,一个不如意就竟敢叫黄家的雪娘给她下跪赔礼道歉,看上丹娘这样的更是一串珠子就想算计了去,是该好好教训教训才是。不知她平日里在王府中如何?”
李元道:“她是先王妃的姨表妹,也是出身名门。除了先王妃,论位分就是她最高,而且宁王看在先王妃的面子上,平时也对她也多有看顾,乃是自视甚高的一个人,不过却不是很得宁王喜欢。”
这样的人,说不定还有野心,想着做那第二个宁王妃,也难怪得她钻头觅缝地到处找机会讨好宁王了,李满娘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她家世身份在那里,这事儿就算宁王知道了,想来也不能动了她的根本,不过就是挨一顿训斥,受点惩罚而已。黄家不怕得罪她,我却只恐她迁怒丹娘。故而,还得元初你亲自去拒绝她,做得妥当一点,比如说,丹娘有病什么的,至于宁王那里,再另外想个妥当点的法子慢慢试探一下。”
李元叹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何家那里还得烦劳阿姐明早走一趟,替我们赔礼道歉,等这事儿完全了干净之后,我再登门谢罪。这亲戚关系,能补救多少就补救多少吧。”
李满娘苦笑道:“我不上谁上?”
李元看了李荇一眼,道:“这件事情的确是你母亲处置不当,做得太过分。可她再多有不是,一心为你也是事实。你早听了我的话,哪会有这么多事出来?罢了,我也不说你了,你好自为之。”
李荇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道:“我累了,先睡了。”
李满娘见他走远,回头对李元道:“你得防着点,孟孺人不是个好东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行之他娘做事顾首不顾尾,做了这次下次她还能推脱吗?更何况连自家外甥女都肯出面帮忙了,那其他人家就更不在话下。给宁王送女人,巴结后院的妇人,传出去会坏了你的名声,连带着孩子也会受影响,我看短时间内别让她再和那边的人接触了。”
李元叹道:“阿姐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这样做的,先前没有说她,是因为当着孩子的面。你放心,我会让她好好呆在家里养病的。”
第二日一大早,李满娘抢在何家男人出门之前赶去了何家,门房看见是她,吃了一惊,有些拿不准是该如同往常一般直接让她入内呢,还是该去通报了再说。正在犹豫间,就被李满娘虚抽一马鞭,笑道:“赶紧的让开,误了我的事可不饶你。”
门房见她在笑,态度很好,便也跟着赔笑:“李夫人,您等等啊,马上就去通报。”
李满娘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差别,哂笑了一声,心想自家兄弟媳妇昨日才闹成那个样子,人家生气也是正常的,便也就坐在门房里等。她并没有等太久,岑夫人很快就亲自迎了出来,笑容虽不怎么自然,言谈举止间还算客气。
李满娘松了口气,亲热地握了岑夫人的手往里走,笑道:“先时不许我进门,只当是连着我也一并恼上了。”
岑夫人收了笑容,微恼道:“我没那么糊涂。不过你可不许替她说情,这事儿我和她没完。她的孩子是宝,我的孩子就是草?”
“都是宝”李满娘笑道:“我可不是为她说情而来的。”说话间到了屋里,何家人刚吃过早饭,还未散去,正坐着七嘴八舌地说些生意上的,坊市里的奇闻异事,并没有苦大仇深的样子。
李满娘一眼就看到了牡丹。牡丹穿着件玫红色的罗襦,配条墨绿色的八幅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捻金线盘云纹裙带,头发梳得光洁整齐地坐在何志忠身边,将手放在何志忠膝盖上,微微侧着头,神情乖巧地听大家说话,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精神面貌还不错。
众人见李满娘进来,都起身很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让座,奉茶。李满娘却晓得他家的脾气,此时看着虽然好,若是自己向着崔夫人,那是铁定马上就要翻脸的。她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将李元的歉意表达到,让众人别担心,一定会将事情解决好。
何志忠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我前些日子因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初进京的御史台中丞,也是姓何。他喜欢我爽直好酒量,并不嫌我是商人,曾几次邀我去他家做客,我昨夜还和丹娘说,得去请教一下这珠子该怎么处理才妥当。既然元初已然有办法处置了,我就不腆着脸去求人了。”
他经商这么多年,并不是只认得、只靠着李元一个人,他的钱也不是全投在了珠宝香料上,实在到了那一步,鱼死网破谁怕谁?御史台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他就不信宁王会舍得自己的好名声。
李满娘暗叹了一声,何家是当真把崔夫人恨上了的,这关系想来是无法修补了。也不怪何家上下如临大敌,平头老百姓沾惹上王府,连自家亲戚都来落井下石,自是伤心气愤惊怒交集的。她略一思索,便不再提这事儿,而是饶有兴致地表示想看牡丹那个牌子。
牡丹想到她到底是李元的亲姐姐、李荇的亲姑姑,看到那牌子多少心里都会不舒服,便有些尴尬地推脱道:“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李满娘瞅着她笑:“不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如果是我,我还得做个趁手点的,大一点的,字一定要用朱砂来写才醒目。”见牡丹面色古怪,遂不再追问,捏捏牡丹胳膊,赞道:“不错嘛,这段时间结实了许多。看来中秋节后去打猎,你是能随行了。”
牡丹垂下头没有说话。
李满娘看着她道:“哟,这是连着我一起恨上了,再不和我来往了么?”
牡丹忙道:“没有。我只是不知到时有没有空。”
李满娘眼睛一瞪:“没有空就抽空你连举着牌子游街都敢去,死都不怕,还怕跟我一起去城外跑一趟?多认识几个人对你有坏处吗?”
何志忠道:“丹娘想去就去吧。”又别有意味地道:“多跟着你表姨学点本事。”生意人,交游越广越好办事,牡丹交好的人越多,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办法也就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这是必须的。
忽听一个婆子来报:“外面来了一位姓白的夫人,说是丹娘的好朋友,特意来拜访丹娘的。”
姓白的夫人,自己可以称作是朋友的人中,姓白的除了白夫人还能有谁?牡丹惊喜地站起身来,和李满娘告了罪,急匆匆地出去迎接白夫人。
白夫人捧着杯茶,正在来回打量何家中堂里的那座香山子,见牡丹出来,回头望着牡丹嫣然一笑,顺带认真细致地打量了一番牡丹,见牡丹脸上有笑,衣着也得体,便隐隐松了一口气,笑道:“今日这身衣裙很不错,若是再涂点我送你的那个紫色甲煎口脂,就更抬色,气色也会更娇艳。”
牡丹笑道:“你今日也打扮得挺美的,可是有什么好事?”白夫人此番打扮得不同以往,非常华丽,石榴红宝相花的八幅长裙、净藕色绫子宽袖披衫、金泥红绫披帛倒也罢了,但发上戴的金丝花冠却是金碧辉煌,镶嵌了好几种宝石珠子,两道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唇上又涂了石榴红的甲煎口脂,看着似比从前丰腴了一些,加上身上淡淡的木樨香,那种冷清的气质也淡了些。
白夫人听见牡丹赞叹,便在她面前轻轻转了个圈:“你觉得这样好么?”
牡丹赞道:“很好呀。特别是这花冠,尤其精致,雍容华贵,却又不落俗套。对了,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白夫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不便上我家的门,我只好来找你了,其实,是我一位姑表妹临出嫁,要办一个赏花宴,就是几位相熟的长辈朋友姐妹,我想请你陪我一道去。不知你可否有空?”
这种时候去参加宴会?可是白夫人又兴冲冲地找上门来邀约自己……牡丹很是为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宜出门,便抱歉一笑:“我只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白夫人伸手替牡丹理了理裙带,笑道:“我和你客气,你还真就客气上了?不行,今**必须和我一起去。”她顿了一顿,道:“我本是不想去的,差不多就是为了你,我才决定去的。”
莫非她已经知情了?牡丹狐疑地看着白夫人,白夫人抿嘴一笑:“你不够意思,这样大的事情,不和我说,却要我从旁人口里知晓,实在是没意思极了。今日孟孺人也会去,等到宴会结束,你就会感谢我了。”
她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牡丹心情激荡,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觉着还能处理,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说来也奇怪,从看到何志忠平静的表情,她也就跟着平静下来,认为这件事一定能解决好。信心从何而来?来源于全家人的团结和爱护。
白夫人犀利地道:“你是怕找我帮忙就会让我生出误会,认为你和我交往就是为了请我帮忙的吧?你放心,这人和人交往,本就是情投意合之余互相扶持,你若是总把门第高低放在心上,我觉得倒没意思了。”
“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安排得这样快?弄个宴会什么的,不是要花上好几天功夫的么?”牡丹微微一笑,并不反驳她的话。白夫人说这话,不过是因为她喜欢自己,愿意与自己交往,所以认为朋友之间相助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是,自己一开始就抱着结交权贵的心情和目的去,白夫人还会这样想吗?不会的。
白夫人笑道:“自然有人告诉我就是了,人家也不是要你去谢。东道主不是我,操心的人也不是我,我只管将你带过去,自然有人在那里等着替你解决问题。”
牡丹越发狐疑,笑道:“是什么贵人?说来我运气也真好,命里总有贵人相助。你还自称是我朋友,不和我说明白,让我不能去答谢人家,可不是叫我失礼么?”
白夫人笑而不答,只道:“衣服就不要换了,这套就很好,赶紧进去收拾一下头脸,戴点漂亮的首饰,上点脂粉,涂上口脂,记得要用我送你的那个紫色的,也莫要用香,呶,用这个。”命碾玉递了一只象牙雕花小盒上来,亲手打开给牡丹看,里面是两只攒成鸽蛋大小的木犀花球,用了五彩丝线系在一处,新鲜可爱。
白夫人将袖子褪到腕后,露出自家戴的两只花球来:“今早天微亮她们就去摘了木犀花来结的,带在手腕上最好不过,香味浓淡也刚好合适。连我这个从来不喜欢这味儿的人都爱上了,你这年轻新鲜的正好试试。记得将孟孺人送你的那串珠子一并带上,咱们稍后还她。”
牡丹让恕儿接了花球,让宽儿去请薛氏来陪白夫人,自己入内禀过岑夫人,又与李满娘告了罪,自去收拾不提。
少顷,牡丹收拾妥当出来,白夫人眼前一亮,笑道:“我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了,也是这样的鲜活明亮。想来,那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牡丹奇道:“到底是谁?夫人你莫要卖关子了。”
白夫人笑道:“叫我阿馨就好。走啦。”
牡丹跟着白夫人出了宣平坊,拐了一个弯,直接就沿着大街往前走,到了崇业坊后,径直往福云观而去。牡丹没想到竟然是去道观,便笑道:“我听说这里面住着位公主女冠的,就连买芍药牡丹之时,也没能进去。难不成,咱们今日竟是去她那里做客的么?”
白夫人笑道:“就是去她那里,不过这事儿也和她没多大关系,不过是有人借她的地方一用罢了。这些日子,她那里的木樨开得极好,正是宴客的好地方。”
进得福云观,立时就有年轻貌美的女道士迎上前来,将众人引入后观。未到地头,但觉清风拂过,木樨特有的甜香味就扑鼻而来。牡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真香。”
引路的女道士笑道:“客人进得里面更是舒服。”
说话间,转进了一条乱石铺就,道旁遍植金桂的蜿蜒小道。路走到一半,前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欢快的调笑声,似是非常热闹,又前行了几步,就见一红一蓝两个女子在不远处大笑着互相追打过来。
碾玉指着其中一位梳双环望仙髻,穿石榴红绫短孺系同色八幅罗裙,身姿丰腴,正掐着同伴的脖子猖狂大笑的女子道:“夫人,那不是邱家的曼娘么?她是主人,不在里面坐着陪客人,偏要跑出来和人追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
白夫人笑望着牡丹道:“看看,都是一群野丫头。年龄也没比你小多少,正是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年纪,正好玩的时候。”
白夫人虽然在笑,牡丹却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怅惘。回想到她与潘蓉夫妻二人之间那种古怪的相处模式,牡丹暗想,白夫人大概是不怎么快乐的。
那两个女子已然发现了她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邱曼娘一边好奇地打量牡丹,一边与白夫人行礼问好:“馨表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白夫人替她把因为打闹散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笑道:“我自是要来的。闵王妃来了么?”
“还没呢,现下就是几个本家姐妹在。”邱曼娘指着牡丹道:“这位姐姐是谁呀?长得真好看,这身衣裙搭配得也挺漂亮的。”
白夫人显然没有和她认真介绍牡丹身份的意思,只淡淡地道:“我的好朋友,姓何,小名牡丹,都叫她丹娘。”
邱曼娘微皱了眉头,轻轻咬着鲜红欲滴的唇瓣,显然在想这京中有什么姓何的人家。牡丹已然命恕儿将手里的锡盒递上去,笑道:“没有经过您的邀请就来参加宴会,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奇南香扇坠,做得还算精致,寓意也好,还请您不要嫌弃。”
邱曼娘见牡丹话说得客气,又见那锡盒精致,便微微一笑亲手接过去,也不忌讳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了,但见那锡盒却是两层,第一层里面放了少许蜂蜜用以滋养香木,第二层,满满一盒子奇南香末中放着一只雕成蝙蝠灵芝样式的扇坠,果然做得非常精致,也很适合自己这个即将成亲的人用。
邱曼娘立时就叫身边的侍女取出来给她换上,欢喜地道:“我太喜欢啦”当下连带着对牡丹也生出了好感,也没心思去追究牡丹的出身了。转而热情地指着身边那穿蓝衣的女伴介绍给白夫人和牡丹认识:“这是秦家的阿蓝,我们也是才认识没多久,可是彼此都喜欢得紧。”
秦阿蓝落落大方地上前与白夫人好牡丹见礼,她生得肌肤如玉,长眉大眼,下巴有点方,身段玲珑,年方及笄,也是个美丽的女子,举止很是沉稳大方,扮相虽然较邱曼娘来说朴素了许多,却自有一段难掩的富贵风流气质。
白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阿蓝一眼,笑道:“你是太原秦氏的吧?”
秦阿蓝一笑,左边脸靥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正是,我在族中排行二十六。先宁王妃,是我的亲姐姐。”
牡丹闻言,不由多看了秦阿蓝两眼,果然从她身上隐约找到了些宁王妃的影子。只不过,宁王妃整体给人的印象更多的是温润,而秦阿蓝,为着那有点方的下巴的缘故,更多了一些坚毅。
白夫人点了点头,缓缓道:“你是先宁王妃的幼妹?你姐姐是个好人。”
秦阿蓝眼圈一红,垂首不语。
邱曼娘见状,嚷嚷道:“馨表姐,你又来引人家的伤心事,今日我最大,谁不许提伤心事,只准笑”边说边搂住秦阿蓝的肩膀往前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牡丹笑:“何姐姐,你别拘束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白夫人抬了抬下巴:“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们。”
邱曼娘巴不得她这句话,搂着秦阿蓝低声说了几句,二人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手牵着手飞快地跑远了。
牡丹此时方有空问白夫人:“阿馨,你说的那位贵人是闵王妃吗?闵王是不是那位皇叔啊?”
白夫人笑道:“你也知道闵王?那可正好了,难怪呢。”
牡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闵王是那次在宁王庄子上看打马毬时远远见着一面,只知道他是皇叔,其余统统都不知晓。”
白夫人拖长了声音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牡丹见她一脸的促狭,噘着嘴轻轻掐了她的胳膊一把:“干什么啊,笑得这样坏。”
白夫人笑了一回,道:“实话同你说了罢,有人请托了闵王妃替你出头。闵王妃不是世家女子,最爱替天下受了冤屈的女子申冤出气,稍后她要是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了什么让你惊讶的事,你统统都不要惊讶,只管应承就是。”
牡丹被她引得心痒难耐,揪着她的袖子不依:“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不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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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夫人笑:“你真的想不起来?你好好想想,这事儿乃是昨日才发生的,那么除了李家以外,你可曾遇到过什么熟悉的人,或是求过谁?”
牡丹皱眉沉思片刻,猛然想起邬三当时那样严肃认真地和自己说,让自己无需担忧,这不过小事儿一桩,就和毛毛雨似的,用不着多少时候它自然就停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小事儿一桩,毛毛雨,用不着多少时候……因为偶遇雨荷求救,救她于马蹄之下,宁王府庄子上的管事寻事,好心示警,热心帮忙,还有买石头,白夫人出面,潘蓉与蒋长扬的关系……牡丹此刻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是谁了。
白夫人看牡丹的神色,便知她已猜出是谁,便道:“的确是他。虽然他让我别和你说,可是我想,我得给你提个醒,是谁帮你忙,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原因是什么,这个人情你还得起还不起,你总得心里有数才是。”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次两次可以看作是因缘巧合,这个人古道热肠,可是如果三次四次,反应还如此快,甚至请了闵王妃来帮忙,欠下的人情不能说特别大,但铁定也不会小。这远远超出了一般范围内的同情或者讲义气。白夫人就是不提,牡丹也想到了,她沉默良久,道:“想来你也知道,他帮我忙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白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说他是坏人。只是,我总希望你小心一点才是,该问清楚的得问清楚,别这样糊里糊涂的。也不是说他会怎样你,可真到了人情大到还不起的那天,你怎么办?”
白夫人这席话说到了牡丹的心坎上,她来了这里后,亲人间的关怀不少,天真如雪娘那样的小朋友也有,可这样心理年龄差不多,能说上几句话,又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朋友,却只有白夫人一个。她忍不住在路旁站定,轻声道:“我心里有许多事,平时总找不到人可以说,今日听你和我说这个,我倒是想趁机和你说一说。”
白夫人道:“此时尚早,我们就暂时不进去,在这外面游一游。等会儿再进去。”
女道士闻言,笑道:“夫人,前面不远处有个亭子,周围风景不错,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白夫人依言携了牡丹一道走下小道,岔入林中,行不多远,果然看到小小一个亭子。二人进了亭子并肩坐下,厚赏了女道士,吩咐她自去,碾玉就领了宽儿等其他侍从在外守候,不打扰二人说话不提。
牡丹把蒋长扬所给过她的帮助都说给白夫人听了,道:“端午节那次是非常偶然的,我很感激他,但当时不过觉得他侠义,其他并未多想。后来几次不大不小的相助,虽然不安,但也没有觉得特别突出,毕竟每一次事件中,他做得并不是特别过分热情。而且我遇到的人中,有能力、且遇到旁人受困肯出手帮忙的人实在不少,例如说你,例如说康城长公主,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换做是我,如果我能,心里真的同情谁,我也会那样去做,并不是为了求回报或是抱了什么其他目的去。所以真的没有多想,还幻想着,多培育几株好牡丹花送他,日子也还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还了这份情。可这次的事情,却是让我有些惶恐……他太热心了些。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还不起他的情了。”
他在马蹄下救了她,答谢礼物要了牡丹花;送她头痛药,又言明可以给钱;宁王府庄子里管事刁难,他虽然示警并做出了一定的反应,但也并不是特别急,事情也是何家人自己解决了的,他过后才知道;买石头,虽然便宜了自己,但也是他的朋友需要钱周转,而且也还另有所托。只有这次的事情,他不声不响就迅速解决了,快到她完全想不到,已经与前几次那样的帮忙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确是还不起这越来越重的人情,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帮她的情况下。想到此,牡丹有些烦躁起来,她是有些不识好歹了——按理,危难之时能得到别人伸手援助,她应该很高兴很感激才是,可是,假如蒋长扬出手之前事先问过她的意思,她大概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不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的。人总是这样的,有事先求身边亲近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求外人,开口求人是一件很难的事,她也是这样的心思。可他不声不响就办妥了。
难道她真的要去问他什么心思么?去问,万一人家根本没什么其他心思,就是单纯的想行侠仗义,她贸贸然地开了口,图惹笑话,还有可能会失去一个本可以真心交好的朋友;可不去问,这样继续下去,她会憋到难受死。人情一次大过一次,特别是她刚刚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她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样与他坦然相处,还可笑的以为送几棵好牡丹就可以还了这份人情。
白夫人沉思良久,很慎重的认为,在不知道蒋长扬到底什么心思之前,她是不该引着牡丹往那方面去想,万一……那她岂不是好心做了件坏事?便斟字酌句地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你也不要看得太严重。我猜他也许是同情你。他的母亲,是从前的朱国公夫人,因为一些事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朱国公和离了,当时闹得有点大,她想尽了办法才能带他离开,听说母子二人离开朱国公府后经历非常坎坷。大约他是看到你遇到这些事情,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才帮你的也不一定。”
牡丹笑道:“也许是的。但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到了现在,我也得承情,过后我总要去谢他,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就是惊弓之鸟。”也许她是刚刚经过了宁王府这件事,所以也用那样的心思去猜测蒋长扬了。
白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抚抚牡丹的肩膀:“假如以后有需要,记得要和我说,一定要说,也别怕给我添麻烦,我若是不能,那便是不能,自然不会勉强,但大多数时候,多个人多条路是一定的。”
朋友间的亲疏远近,其实很多时候也体现在这上面。假如是很亲密的朋友,一般有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也便于开口,关系越远,越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想到并求到。牡丹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你也是,兴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是听你说说话,陪你散散心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白夫人失笑:“傻丫头,最难得就是后面这个了。走吧,该进去了。”
如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爱好一样,今日这个赏花宴也是在室外。在小径的尽头,专门留有一块相对来说比较空旷宽敞的空地,设了屏障,居中摆放了一张长而宽的大桌子,桌上摆了梨、石榴、栗子、胡桃、葡桃等果品,又有酒水若干、奶油酥山等物。桌旁顺次放着精雕细刻,又用华美的彩穗装饰过的月牙凳。
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一边谈笑一边拿了桌上的东西吃,看到白夫人与牡丹进来,姐姐妹妹的乱叫一气,笑着闹了一回,都问牡丹是谁,这回白夫人的回答又与先前略有不同,道是:“我的好朋友,有次机会巧合被闵王妃瞧见了,闵王妃很是喜欢,今日特意叫我把她带了来玩。”
那几个女子闻言,便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追问牡丹的身份,亲亲热热地叫了丹娘,拿东西给她吃,看着倒是个个都热情得很似的。
没有多少时候,先前引路的女道士引了五六个女子过来,当先那个穿象牙白素绫披袍,发髻上插着白菊花,神情端庄,唇角含了浅笑的正是那孟孺人。
众人见了她,也还是如同刚才看到白夫人与牡丹时一样,热热闹闹地打招呼,并没有特别和孟孺人行礼问候,也没有特别给她让位子,还是如同先前一样乱坐,孟孺人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想着这些世家女子,个个没出嫁之前都是如此倨傲,自己这个亲王五品孺人自然是不被她们看重的,便也忍了。可一眼看到对面白夫人身边的牡丹,就不由大吃了一惊,几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便以目示意身边的侍女丽娘,叫她看看是不是牡丹。
牡丹见孟孺人主仆二人都盯着自己看,表情狐疑,便坦然地望着她们一笑。这一笑,笑得孟孺人直皱眉头。经过四只眼睛鉴定,对面的人果然长得和那何家的女儿一模一样,可她怎会在这里出现?还这样闲适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崔氏昨日不是按着自己的吩咐去何家办那件事了么?到底是办妥了还是没办妥?自己一大早就急着出门,也没等到崔氏来回话。
不对劲,何家只是商人,这何丹娘就算是从前嫁过刘尚书之子,但那毕竟是从前,而且有清华郡主在那里搁着,她怎能混入这样的地方?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子竟然容许她跟着她们同坐一桌?孟孺人越发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琢磨了半晌,便也望着牡丹微微一笑,试探地叫道:“何妹妹……”
你妹个头牡丹恨得咬牙,仍裣衽为礼笑嘻嘻地道:“孺人抬举了,小女子实不敢当。”
果然是她孟孺人惊得捏紧了帕子往后一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娇笑连连:“果然是你,我刚才看到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可我看着实在是很像,心想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相像的人儿?便壮着胆子一问,果然是你”
牡丹笑道:“正是我。我刚才看到孺人进来,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没错。”
孟孺人听了她这句话,又看她与从前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非常不舒服,便道:“我便是我,怎会看错倒是你,你怎会在这里?实在让我惊奇。”
邱曼娘的一个堂妹笑道:“你无需惊奇,她是闵王妃的客人,白姐姐的好朋友,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事先并不曾从崔氏那里听说她还有这样的人情交际孟孺人骤然捏紧了帕子,震惊不已,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白夫人倒也罢了,再是白氏的嫡女,也不过一个侯爷世子的儿媳妇,夫君又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出息,不足为虑;倒是闵王妃难缠得很,何牡丹怎会认识闵王妃的?
好吧,认识白夫人和闵王妃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她才刚吩咐崔氏去做那件事,这么凑巧的,何牡丹就出现在这里。到底昨日崔氏有没有去过何家?何家和这女子的态度又是什么?她出现在这里,与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孟孺人盯紧了牡丹的眼睛,笑道:“真是凑巧,那次别后,我一直挂念妹妹好人才,还以为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又能见面了呢,一直非常遗憾……”
“那现在不遗憾了吧?”突然有人打断了孟孺人的话。随着这声音传来,不远处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过半百,又胖又白的妇人走了过来。那妇人披着紫色绫披袍,内着黄色八幅罗裙,脚下一双奢华到了极致的高头草履,蛾眉长目,笑得犹如太阳花。
牡丹猜着,这大概便是那闵王妃了,这样的身姿与那胖胖的闵王果然是一对。果然众人皆起身与那妇人行礼问好,簇拥了她坐了上首,又叫人去将邱曼娘和秦阿蓝找回来。
牡丹有些紧张,白夫人撒了谎,说她是闵王妃的客人,深得闵王妃喜欢,如今正主儿到了,却不认得她是谁,那可不是当众出洋相了么?正想着,白夫人已然笑道:“王妃,人我已是给您带来了,任务完成,您可有奖赏?”边说边拉了牡丹一把,示意牡丹跟她一道往闵王妃身边去单独行礼问好。
“你们听听,这丫头难道就不是她好朋友了么?她带了她的朋友来玩,难道不是人情?难道不应该?现在却要向我讨人情。也罢,这人都是贪心的,更何况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崽子,好吧,你想要什么?说出来。”闵王妃半是嗔怪半是宠溺地一笑,待牡丹行了礼,亲手将她扶起来,命她在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过段时候不见,人才越来越好啦。”
说得就和真的似的,牡丹抿嘴一笑,并不言语,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闵王妃也不要她回答,只自顾自地在那里说话,和周围人夸牡丹如何能干,如何聪明,如何有志气,听得牡丹汗颜,其他人很给闵王妃面子,也在一旁跟着瞎起哄。刚回来的邱曼娘也在一旁娇滴滴地道:“正是呢,这位何姐姐最合我眼缘了,下次我还要请她来玩。”
白夫人只是笑,孟孺人听着倒是越来越不是滋味儿。不知是不是心里有鬼的缘故,她觉着,闵王妃说人都是贪心的,仿佛是专门指她一般。她是个阴谋论者,以己推人,越想越觉得今日这赏花宴不同寻常,似是针对她来的。低头想了一想,便往闵王妃身边凑。
闵王妃夸完了牡丹,又将其余的女孩子一一夸赞过来,孟孺人挤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正好在夸秦阿蓝,比之夸牡丹不遑多让,夸得秦阿蓝脸红耳赤。闵王妃笑道:“你害羞什么?你姐姐的风姿品性在宗室中是有目共睹的,更是广受赞誉,圣上和皇后经常说,王妃们就该像她那样谦和心善大度正派才是。同是一家人教出来的女儿,你能差到哪里去?我看你半点不比你姐姐差。我的称赞,你当之无愧。”
孟孺人猛然呆住,拿秦阿蓝与先王妃相提并论,还是出自于与皇后娘娘关系向来很好的闵王妃之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续亲么?她看着脸儿红红的秦阿蓝,心里充满了愤恨。凭什么?就因为她们姓秦?是五姓女?她什么地方比她们差?
正自愤恨间,闵王妃已然看到了她,招手叫她过去:“你过来,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孟孺人脸上堆满了笑,笑盈盈地走过去盈盈行了一礼,讨好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闵王妃是上了年纪的人,听到这些吉祥话自然是非常喜欢,听得mimi笑,不住点头:“你有心了,说话嘴巴还是这么甜,这么讨人喜欢。”然后伸手将腻在一旁的邱曼娘赶开:“你不是说准备了好琵琶手么?还不赶紧地叫人出来奏着?你这个主人倒比我们还闲适。起去,让你孟姐姐坐。”
孟孺人得以挨着闵王妃坐下来,却见另一边坐着牡丹,不由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感来。只听闵王妃笑道:“我前些日子和皇后娘娘闲聊,说起宁王妃刚薨,府里没个能干且放心的人撑着,宁王又接了那样紧要的差事,皇后娘娘很是担忧,奈何鞭长莫及,一说就说到了你。”
孟孺人一心想升官,又惊现竞争者,骤然听得顶头上司提到了自己,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调动了全身细胞捕捉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正等着下文呢,闵王妃却突然不往下说了,转而让牡丹给她剥个石榴来,又手把手地教牡丹怎样选皮薄大粒籽还小的石榴。
孟孺人听到关键处骤然被打断,心里犹如七八只小手在抓啊挠的,难过得要死。忍了几十忍,实在忍不住了,便旁敲侧击地道:“妾身许久没有觐见皇后娘娘了,娘娘凤体安康?”
闵王妃猛然回神,笑道:“哎呦,我真是老了。是这样的,娘娘说,宁王如今要操劳政事,没空儿管府里的事。如今宁王府中位分最高的人就是你,你要向先王妃学,把府里的事情处置妥当,切记不可出现任何有损王府声誉的事情。下面的奴才们,该管好的要管好,府里的姬妾们也要拘紧了,若是有那没眼色,不懂事,不安分,敢乱来的,不拘是谁,一并重重地罚若是降位分不够,那便赶出去,若是还不够,那该怎么问罪就怎么问罪……你听明白了么?”
“妾身听明白了。”孟孺人一僵,僵硬地咧咧嘴,偷眼去看牡丹,但见牡丹捧着个银盘子,正垂了眼认真地剥石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闵王妃重重地拍了拍孟孺人的肩头,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听明白了就好”
孟孺人身娇肉贵的,被她拍得龇牙咧嘴,还不敢喊痛,呲着牙陪笑。
闵王妃叹道:“看看,我又下重手了,到底是种过地,刨过土坷垃的人,这蛮力气就是大。我是不担心你不懂事的,听说你平日里待人就很好,比如说我这位小朋友,你一见面不就送了她一串珠子么?听说那串珠子很值钱,很了不起啊?”
孟孺人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斗鸡似地瞪着牡丹,这小贱人,果然是告状告到闵王妃这里来了,难怪得闵王妃和她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她咬牙切齿地道:“王妃说笑了,什么值钱的珠子啊,不过就是一串小玩意儿而已,平时拿着玩还可以,上不得台面的。”正如这何牡丹一样,平时玩玩还可,上不得台面的。
闵王妃突然翻了脸,厉声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也敢拿了诓人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孟孺人吓得立时从月牙凳上站起来,垂了手低着头,不安地小声道:“王妃息怒,妾身做错了什么?”
闵王妃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神情,只将手伸到牡丹跟前,牡丹会意,立刻拿了那串珠子出来放在她掌心里。闵王妃将那珠子砸到孟孺人脸上去,高声道:“人最紧要的是正派,歪门邪道的东西少来多少事情,就是坏在你这起眼皮子浅,愚蠢没见识的东西手里一串珠子就敢算计了我的小朋友去,你好大的胆子”
孟孺人当众受辱,气得一张脸惨白,浑身发抖,不但恨牡丹,心里更恨的是崔夫人,恨不得把崔夫人戳上几十个透明窟窿。这崔氏,不但不和她说实话,昨日去了何家后,出了什么事也不肯来和她说一声,她要有个准备,今日也不至于当众受这奇耻大辱。
120章 循序渐进(基础+粉红375)
120章循序渐进(基础+粉红375)
感冒发烧鼻炎发作头痛中,不得不去医院输液,又迟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求粉红票,谢谢大家。上两章,应该是汾王妃才对,被我昏头昏脑写成了闵王妃,幸好昨晚想起来改过了,对不起额。(本来贴在文后,但是发现有好几个童鞋木看见又提问了,故意贴到前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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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王妃看到孟孺人的样子,微微冷笑:“怎么,你不服气?觉得我说错了,管错了,不该教训你?”
在座众人多数都是知道汾王妃脾气的,汾王妃是个争议比较大的人。她出身不高贵,正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她是个农家女,可是她不但将汾王迷得晕头转向,想方设法将她立了正妃,而且在她大闹过几次之后,亲王府里按制当有的正五品孺人二人,正六品滕十人,一个都没剩。
早年汾王不得势,她却并不低调,以脾气暴躁、不留情面、爱管闲事、爱替人出头闻名,经常得罪人,弄得汾王很为难。可是祸福难料,就因为这样,夫妻二人反而没有卷入承位之争中,事到如今,汾王成了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叔,还很得敬重。现在她辈分这么老,又是这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就是皇帝也会让她几分。那么,她抓住理由并发作一个孙儿辈的皇子的小妾,实在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占着正理。
形势比人强,孟孺人的神色瞬息变了几变,深吸一口气,将愤恨不平全都收下去,委曲求全地道:“王妃教训得是,能得到您的训导,那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分,求也求不来的。妾身实是一时糊涂,中间有误会,所以才做下糊涂事,幸亏没有酿成大错。还请王妃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向何妹妹赔礼道歉。”言罢向汾王妃深施一礼。
汾王妃对孟孺人这样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长叹一口气,慢慢敛了怒容,淡淡地道:“罢了,我原也不想多管闲事讨人厌。但这小朋友,我实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既是误会,你赔个礼,那便罢了,以后你可不许再犯同样的错,不然我不饶你。”
这话落在孟孺人耳朵里,就是汾王妃警告她不许再打牡丹的任何主意。人就是这样奇怪,之前如果汾王妃顾着她的面子好好和她说,她兴许还会以为不过就是情面上的事,敷衍两句就算了,可如果汾王妃勃然大怒当众发难,她反而会认为牡丹在汾王妃的心目中分量果然不一样,再要做什么事,便要三思而后行。
孟孺人心思转了几转,含笑道:“以后再不敢的,何妹妹就和我亲妹妹一样,谁要敢对不起她,我也不饶她。”言罢上前执了牡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何妹妹,请你原谅我的不是,别和我一般见识。”
牡丹暗想,事到如今,已是结上了仇,看孟孺人这样儿,只怕是恨透了她,不过要想不得罪孟孺人,除非她听从孟孺人任意拿捏,否则都是迟早的,既然如此,又管他早晚呢。便也与她互相行了一礼,表面上算是将此事揭过。
邱曼娘等人看了半天戏,只晓得孟孺人招惹欺负了牡丹,其他就一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见二人和好,便都凑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孺人哪里有脸说出来,只笑不语。牡丹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讲出来,说孟孺人想将她弄去给宁王做姬妾讨好宁王,故而也只是推脱:“就是一个小误会,不提了。”
白夫人微微一笑:“扯那些做什么?该干嘛就干嘛。”一时琵琶声响起,貌美的少女出来跳舞,又有那位公主女冠领了几个善诗的女冠来凑热闹,一时之间,花香乐鸣,酒酣诗出,先前的不愉快仿佛从来就不存在。
孟孺人的忍耐功夫极佳,一直忍到最后席散,方才起身“依依不舍”地与众人别去。因为汾王妃从始至终就没有走的样子,白夫人便领了牡丹留在最后,待到所有人都去得差不多了,牡丹这才上前与汾王妃行礼道谢。
汾王妃摸了摸牡丹手心里的细茧,道:“听说你母亲家也是家财万贯,奴仆成群,不愁吃穿,你家里人就舍得你吃这苦头么?不想做妾,那就好好找个人嫁了不好么?”
牡丹笑道:“舍不得。但我不想闲着,他们便也由我了。那个人,不是那么好找的。”
汾王妃不置可否,松了她的手,严肃地道:“我听说你本想游街喊冤,还要撞死在宁王府前?难道你不知这样对宁王府来说,很可能就是小事一桩,人家还要说你小题大做?你可知道,这天下间,这样的人和事有多少?”
牡丹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她知道在某些人的眼里,她这样的小人物就是地上的泥,微不足道,但小人物也该有自己的尊严,维护自己的尊严并没有任何应当质疑的地方。
汾王妃挑了挑眉:“你知道?知道你可能白死,你还要做?”
牡丹不想也觉得没必要和汾王妃说什么尊严之类的话,只轻轻道:“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走那一步。但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众口悠悠,总有人知道真相。”
汾王妃微微一笑:“你不用死了,你很幸运。孟孺人以后再不敢来找你的麻烦了,我想过了这次之后,这种事也应当再不会发生了。”先前当众说算了,不过是给宁王府面子,但这事儿,是必须让宁王知道的。
“这都是托了王妃的福。”白夫人上前给汾王妃行礼,含笑道:“王妃,以后您那里办宴席,我可以带她来么?”
汾王妃扫了牡丹一眼:“自然可以。就算是不办宴席,你也可以带她来玩。”
白夫人喜不自禁,见牡丹还是静静站在一旁,并不见特别欢喜,不由着急地拉了她一把。牡丹还不知道她得到了什么。可以自由出入汾王府,意味着她将是汾王妃的座上客,这给她带来的好处不是一般的。不光光是孟孺人这样的人再不敢随意欺负她,就是她一心要做的牡丹花生意,也会得到很大的便利。
这个时候的牡丹并没有表现出生意人的精明,而是呆呆地想,再见到蒋长扬,她该怎么说?被白夫人这一拉,她才回过神来对着汾王妃行了一礼:“多谢王妃。”
汾王妃看到她这有点发傻的样子,反而笑了:“罢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去吧。”
出了福云观,牡丹叫恕儿先回去报信:“你先回去报信,让家里不要担心,看看李夫人可还在,说与她知晓;若是她已经回家了,便使人去说一声。我稍后再回来。”
白夫人笑道:“我看你这样子,似乎也不打算陪我去哪里的,要不然,你是要我陪你去曲江池芙蓉园?”
牡丹笑道:“假如你有空的话。”
白夫人叹道:“送佛送到西,我陪你去就是。”
牡丹与她相视一笑,一同行往曲江池,一路上白夫人详细和牡丹说起汾王妃的事情,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有那看不惯她的人,总爱背地里嘲笑她,说她一切都是靠着汾王得来的,我却不这样认为。能得到汾王如此信赖,还不够么?她能靠谁?还不是靠她自己。更何况,那么多人,只有他夫妻二人全身而退,这又说明了什么?我这生最羡慕最佩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就是蒋大郎的母亲王夫人。”
牡丹忍不住看了白夫人一眼。这两个人,一个得到丈夫全部的爱和信任,一个以决绝的姿态弃了身居高位的丈夫,都是酣畅淋漓的人。
白夫人抚了抚脸,轻轻一笑:“只有无法酣畅淋漓的人,才会羡慕酣畅淋漓的人。”她明媚地看着牡丹:“希望你也能酣畅淋漓。”
牡丹认真道:“我会的。”
待得到了蒋长扬家,碾玉上前叩门,说了来意,不多时,邬三急急忙忙地赶出来,满脸喜色,也不知道乐个什么:“稀客,稀客,快里面请。公子马上就过来。”
白夫人见牡丹神色凝重的样子,轻轻扯扯她的袖子,低笑道:“莫怕。我这个泄密的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牡丹闻言也笑了,抬眼看着一旁不时偷瞟自己的邬三道:“邬管事,多谢你了。事情都解决好了。”
邬三笑得眯缝了眼睛:“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又恍觉失言,闭紧了嘴,只是笑。
牡丹从前看他搞怪,只觉得他有趣,此时见他这样子,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便扯了扯嘴角,低头不语。
邬三将她二人迎入厅堂,命人奉茶,才刚捧起茶瓯,蒋长扬就进来了,神色自若地和白夫人、牡丹打了招呼。大约是已经猜到事泄,便也没有故意隐瞒,直接了当地道:“你们才从福云观过来?事情如何?”
白夫人抢先笑道:“汾王妃威风不减当年,孟孺人收回了珠子赔礼道了谦,想来以后再不会了。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她一定要来答谢援手之人,我心软,就忍不住说了。”
蒋长扬垂下眼一笑:“这就好。”也不知道是说汾王妃解决了事情好,还是说白夫人把他帮了牡丹的事情说给牡丹知道好。
白夫人又略坐了坐,低声请了个婢女带路,道是要去方便,任由牡丹与蒋长扬说话。
牡丹起身对蒋长扬福了一福:“多次蒙你相助,不知该何以为报,我心里很是惶恐。”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其实你无需放在心上,也不要觉得有什么负担,我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不要你回报。”
见牡丹满脸的犹疑,他笑了一笑:“我的母亲早年很不幸,我们母子在危难困窘之时,曾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我母亲常和我说,欠了别人的情要还,即便是不能还同样一个人,也可以还到别人的身上去。遇上了,我就做了。比如你,比如说袁十九,都是朋友,是我认为值得帮助的人。”
把她和袁十九相提并论,也就是说都当是他的朋友。牡丹一时找不到可说的,顿时觉得自己先前那想法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者是自作多情了。沉默良久,笑道:“我听说了一点点令堂的事情,听说她很了不起。”
见她说起这个,蒋长扬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稍微自然了些,很是自豪地笑道:“那是当然我母亲的确很了不起,她敢独自领我穿过万里江山,观海踏沙。赚了钱的时候,带我一掷千金吃美味珍馐,没钱的时候也能把野菜做成美味……”
蒋长扬的表情格外柔和,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舌头还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仿佛那美味还在他嘴里盘桓不去。
牡丹看到他那沉迷的样子,好奇地道:“真有这么好吃?”赚了钱的时候?莫非王夫人也曾做生意来着?
蒋长扬扶了扶额头,轻轻一笑:“假的。是我有点夸张了,可能别人不会觉得有多好吃,说不定还会嫌它太过腥味,不过在我记忆之中,饿极了的时候,山溪里捕来的小野鱼和野菜熬了汤,再放一点点盐,的确是极其难得的美味。”
牡丹忍不住道:“听来很好,但其中的艰险一定超出常人的想象。”
蒋长扬道:“是呀,小时候我也哭过怨过来着。不过长大以后再回想起来,却是很好,最少我这辈子,就算是身无分文,或是什么吃的都不给我,就这样把我丢在山林里,也饿不死我。”
他的表情很好,又柔和,又充满了强烈的自信,牡丹觉得她都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了,她试探着轻声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嗯,当然,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只是,只是有点好奇。白夫人说她此生最羡慕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令堂。”
蒋长扬抬眼看着牡丹,平静地道:“假如你感兴趣,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想来你也知道了,我母亲她曾经是朱国公夫人。后来圣上又另外给朱国公赐了一位夫人,二人并嫡,都是国夫人,朱国公受了,我母亲不受,提出和离。朱国公不许,圣上也不许,就是我舅家也不许,所有人都反对,可她到底是做到了。”他顿了顿,看向牡丹,眼神很柔和,“这个情况,有点像你从前。”
牡丹微微一笑:“是有点像。不过她比我强多了,也不容易得多。”人家曾经是夫妻感情甚笃,突然出现了强势的第三者插足,王夫人走的时候约莫是哀莫大于心死的;而她呢,走的时候只有开心和鼓舞,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人家王夫人走得潇洒,活得潇洒,还把儿子培养成才,培养出来的还不是复仇天使,而是个正常人,这很不错。
蒋长扬笑道:“的确是很不容易的。我母亲她……”说话间邬三进来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紧接着白夫人也走了进来,见状问道:“成风,你可是有事?”
蒋长扬为难地道:“有点事情必须马上处理。”
牡丹赶紧起身:“没关系,你忙,你忙。”
蒋长扬笑道:“我送你们出去。”却又望着牡丹道:“假如你方便,我斗胆请你帮我接一棵什样锦,明年可以给家母庆生,价钱方面好商量。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牡丹一呆,鸡啄米似地点头:“方便。至于价钱么,就不必提了。”
蒋长扬也没再多讲价钱的事情,只道:“不知是在你那里接,还是将我这些牡丹花接?那样最妥当?”
牡丹道:“要接的花木要提前处理过,过后也要精心管理,你这里的不合适。等过了中秋节后,我会先请你去我庄子里,你自己挑几个品种我再接。”
蒋长扬微微一笑,目送牡丹和白夫人出了门,转身正要吩咐邬三做事,但见邬三贼眉鼠眼地望着自己,不由微恼:“你看着我做什么?”
邬三谄媚地道:“小人是替公子高兴。恭喜公子可以有一株活生生的什样锦献给夫人尽孝,得来多不容易啊。其实何家小娘子这个人,您帮了她以后,还是得随时这样问她要点谢礼才好,不然下次就不会要您帮了。您到时候选花,一定得多选点好的才是,让她多花点心思,多花点时候,不然不值得。”
“我倒是希望她以后不再会有这样的事情需要我帮。什么值得值不得,乱说什么?”蒋长扬狠狠瞪了邬三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转身进屋去见另一拨客人不提。这一天,他的心情很好。
牡丹与白夫人别过,回到宣平坊,还未到家门,就看到张五郎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她赶紧下了马和张五郎行礼问好,张五郎还了礼,道:“我今早去府上打听消息,听说丹娘妹妹与朋友出去解决事情了,不知事情办得可妥当?”
牡丹笑道:“谢张五哥挂怀,很顺利,应该是没事了。”
张五郎孩子似地笑起来,一双豹眼眯成一条缝:“太好了,恭喜丹娘妹妹。”
牡丹道:“张五哥既然来了,便请家里去坐,我爹大概在家,正好可以陪您喝一杯。”
张五郎却只是摆手:“不必麻烦,我就是来问问,知道好就好了,我还有几只斗鸡要料理,大伙儿等着呢。”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牡丹回家将事情经过与何志忠、岑夫人等人详细报备过,说到又是蒋长扬帮的忙,何志忠与岑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虑和不安。
何志忠经过一整夜的深思熟虑,决定还是亲自去拜谢蒋长扬,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家长不去登门拜谢,实在是不合情理。更何况,他过了节后就要领着大郎出海,有些事情必须做到心中有数才行。可连接去了两次都扑了个空,门房说蒋长扬出去办事了,只怕要过完中秋节才会回来。
何志忠怀疑蒋长扬是故意避着他,便去找牡丹旁敲侧击地问。牡丹正谋划着中秋节后要将那株紫斑牡丹移栽到芳园去,听到何志忠的话,不在意道:“过了中秋,我便要去庄子住段时间,一来照料那些花,二来也要顺便帮他接棵花,到时候要请他过去挑选品种的,如果爹爹要谢他,不妨跟了女儿一起去,您好久没去过芳园了,如今已经初具规模,等你和哥哥们从海上归来,就再也看不到如今这景象啦。”
何志忠闻言,笑道:“你确定到时候他会去?”
牡丹奇怪地道:“他说过的话还没有不算数的,这花是他定了给他**做寿的,事关紧要,他自然不会不去。”
何志忠道:“丹娘,你是怎么看这事儿的?”
牡丹沉默良久,道:“他说他把我当成和袁十九一样的,都是他的朋友。又说我遇到的事情有点像他**。”
何志忠皱眉道:“你也这样认为?”
牡丹抿抿唇:“不然我该怎么认为啊?现在他又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已经承了情,退也退不回去。总之,我会小心的。那天时机也不对,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接,反正我是说了我无以为报的。”
何志忠失笑:“你这个傻丫头。”
牡丹睁大眼睛看着何志忠:“我不傻。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蒋长扬现在看来很正常,她如果总是纠结,反而是她比较不正常,装傻X较好。
何志忠叹息:“如果……你是怎么个想法?”
牡丹垂下头,认真地道:“暂时没有如果。爹爹您放心,女儿知道分寸。”蒋长扬很不错,再有那样洒脱的母亲,也无法摆脱他是朱国公嫡长子的身份,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如果他不是她需要的,做不到她想要的,便是浮云。在没有确定之前,她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做。
眨眼间,中秋节到来。在世人眼里,中秋节的意义非常重大,只今年中秋是阴天,无月可赏,更无月可拜,何家人只好坐在厅堂里分吃了一顿用桂圆、莲子、藕粉精心调制而成的玩月羹。然后在厅堂里坐着说了一回话,便散了。
第二日一早,何志忠才要出门,就听人说有位姓蒋的公子来访。
121章 对弈
121章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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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长扬还是第一次跨进何家的大门。(牛文小说~网看小说)何家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样,也和他从前去过的,比较喜欢的许多人家一样,跨进大门就能感受到浓软温馨的生活气息。
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已是中秋仍然生机勃发的花木,被小孩子摸得油亮的廊柱,有些老旧的家具,下人脸上诚恳快乐的笑容,一切都让人感受到一种由衷的舒服和自在。完全不似他最近出没的一些公卿人家,庭院比这样大上十几二十倍,奴仆遍着绮罗,朱漆生辉,奇花异木不少,却只能给人以冷硬的感觉。
轻松,愉快,温馨,自在,这更符合他想象中牡丹应当生活的地方。蒋长扬很喜欢这种感觉。
何志忠在一旁不露声色地打量蒋长扬,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看到了快乐和欢喜。虽然不知道蒋长扬为什么快乐欢喜,但从客人眼里看到这样的情绪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这意味着客人接下来的交谈将会取得很好的效果。
入了中堂,分宾主坐下,寒暄过后,蒋长扬认真道:“小侄听说世伯曾两次造访寒舍,不知是为了何事?”
果然是因为自己曾经去找过他两次的缘故,这不是个骄傲的人,很懂礼节。何志忠捋着胡子笑道:“让蒋公子跑这一趟很不好意思,无他,就是专程登门拜谢您帮了我们家的大忙。上次的情分还没有机会回报,如今却又欠下了,实在惶恐。丹娘是我的心肝宝贝,比我的眼珠子还要宝贵。我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回报您才好,还请您说出来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脱。”
蒋长扬早有准备,微微一笑:“世伯无需客气,请直呼小侄表字成风即可。”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并不是求回报,原因我已经和令嫒说过了,只是为了心里舒坦。伯父做生意,见过的人情世故比我多,在京中也多有仁侠之名,想来历年欠下您人情的人也不少,难道您都是为了求回报的么?”
还真是滴水不漏呢,何志忠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实不相瞒,有些人,我还真是为了求回报的。”边说边打量蒋长扬的神色,但见蒋长扬面不改色,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何志忠暗叹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我就是做生意的人啊,要想生意兴旺,除了信誉第一之外,还得人脉。有些人,我是特意去结交的,也是特意施恩的,因为我知道,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求上他,还有就是为了换取他手中的某些东西。”
蒋长扬略带狡猾地一笑:“不敢有瞒世伯,这种事情我也会做的,人之常情。但在利益之外,还有真心和仁义不是?不然这关系也不可能长久了,关键时刻也找不到可以真心托付的人。”
何志忠缓缓道:“你说的没错,以利相交是下乘,以真心真情相交才是上乘。用情与用利,关键时刻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须知,你可以算计别人,别人同样也可以算计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算计?蒋长扬暗叹了一口气,抬眼直视何志忠,很严肃很认真地道:“我的朋友不多,但个个都说我很讲义气,值得一交。至今,在大事上,我从不曾让我的朋友失望过。”当然,他的朋友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的。
何志忠明白谈话只能到此了,便哈哈一笑:“少年出英豪,成风你很不错欢迎你以后经常来家里坐,我其他本事没有,喝酒下棋还能行”
蒋长扬眼睛一亮:“下棋么?”
何志忠笑道:“勉强拿得出手。不然怎么做文人雅士的生意呢?我总不能叫他们开口就说那个全身铜臭气的姓何的商人,而是要记着,我上次输给那个姓何的,我不服,得寻个机会找回场子来才行。这样一来二去,铜臭味就淡啦然后不知不觉,他的钱就跑到我荷包里来啦。”
很聪明的老人,蒋长扬忍不住哈哈大笑,眼睛亮亮地道:“以后小侄少不得要向伯父讨教棋艺。”
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就要了解他的棋风。虽然说不见得就能百分百地看出来,但多少总能看出个大概。这是何志忠多年以来的心得体会,他也眼睛亮亮地打蛇随杆上:“择日不如撞日,成风你若是有空,不如现在就来?”
蒋长扬微微踌躇,却也有些跃跃欲试:“听说您很忙。”
何志忠笑眯眯地道:“不管再忙,招待客人的时间也是有的。就不知道你忙不忙了。”
蒋长扬含笑道:“我不忙。”
何志忠领着他去了自己的书房。蒋长扬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但见沿墙一溜书架上摆满了书,不是新书,而是旧书,靠桌子最近的地方有几本特别旧,可见是主人经常翻阅的。这些书,并不是装饰品,而是真的有人在读。
何志忠一直在默默观察他,见他看向书架,便笑道:“我家的书不多,而且还是杂书比较多,丹娘从小到大都喜欢溜到这里面来躲着看书。有时候又没和身边的人说,弄得大家到处找她,为此没少挨她母亲骂。”
蒋长扬微微一笑,着重看了看那几本特别旧的书,却是几本游记传奇类的书,倒是比较符合牡丹那性子。
何志忠已然将棋子捧了出来,却是一副用墨玉与羊脂玉分别琢成的棋子。蒋长扬将那棋子握在手中,但觉润泽致密,色泽纯净,不由大爱,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毫不掩饰喜爱之情:“世伯好福气。这副棋子恐怕花了许多时候才找齐的料子吧?”
何志忠微微一笑:“红fen赠佳人,宝剑赠英雄,这棋子也是有灵性的,你既然爱棋,那我便送你如何?”
蒋长扬沉默片刻,竟然应了。
何志忠显得特别开心,道:“先借用它一回。”
二人一直从早上下到了午间,其间没有人出过书房一步,牡丹几次去打探,都是看到两个皱眉沉思的样子,便只命人送了茶汤和糕点进去,又叫厨房备下吃食,专等他二人下完棋后即刻送上。
牡丹退回正寝,岑夫人笑道:“如何?”
牡丹摇头道:“一直在下棋,就没出来过,送去的糕点没动,我命厨房备了馄饨,只等他们下完就送上去。”
岑夫人道:“还棋逢对手么?”边说边看着牡丹道:“我是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门来。”
牡丹低了头:“我也没想到。不过也正常。”假如真的把她当朋友看,朋友的父亲上门寻找自己两次,回来后去问一声,打声招呼也是正常并且应该的。只不过呢,这古人之间,男女朋友真的那么好做吗?
岑夫人握了牡丹的手,轻声道:“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去庄子里住?让英娘和荣娘陪你去吧,这次也让林妈妈跟着一起去。她和我抱怨了好几次,说是你去庄子里总把她扔在家中,她身体没那么差。就算是骑不来马,驴车也还是坐得的。”
牡丹笑道:“适合接牡丹花芽剩下的时日不多了,明日就得走。这次去的时间比较久,我还巴不得多有两个人陪我,省得我寂寞。甩甩我也要带去的。”其实她心里明白,岑夫人还是不放心,希望她与蒋长扬相处的时候,最起码能有家人陪着。
岑夫人叹了口气:“你要记着,二十六那**爹和哥哥们要出远门,先往广州,然后出海,这一去,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记着提前回来住两日,陪陪他们。”
牡丹见她表情多有忧虑,便安慰她道:“您别担心,我爹和哥哥们出海那么多次,次次都还顺利,这次定然也是到时候就回家的。”
岑夫人苦笑片刻,道:“菩萨保佑,那是一定的。你也莫替我忧心,每次你父亲出海,我总是要忧虑许久,这都成习惯了。”
牡丹乖巧地靠在她身边,找些其他事情来说,又特意讲了几个笑话,不多时就引得岑夫人直发笑。母女正在乐和,何志忠走了进来,笑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牡丹忙站起身来,道:“爹爹,客人走了么?”
何志忠故意道:“他不走难道还要留在我家里吃晚饭么?棋下完了,馄饨也吃了,难道还不该走?”
牡丹一跺脚:“哎呀,我还有话要和他说了。”说着赶紧追了出去。
何志忠扫了她的背影一眼,低声对岑夫人说:“棋风还不错,稳健沉着,不到最后一刻不罢休。有毅力,有耐心,是光明磊落之人,我还放心。”
岑夫人喟然长叹:“那又如何?这差得还是远了些。”
何志忠沉默片刻,道:“那也不一定。先看看再说吧。”
牡丹跑到大门口,但见蒋长扬正要上马,忙喊道:“蒋公子你且慢。”
蒋长扬没想到还能见到牡丹,闻声忙飞快回过头来,开心地望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何娘子。”
牡丹的目光与他对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错开了一些,笑道:“我明日要去庄子里,你若是有空,可以过去挑选牡丹品种。”
蒋长扬开心地笑:“一定。”
别过牡丹,邬三捧着那副贵重的棋子,不解地道:“公子,您为何要接人家这样贵重的东西?就不怕人家说你贪财。”
蒋长扬轻轻道:“你以为何老爷子真的就只有这副棋子了?他分明是特意拿出来送我的,如果我收了,他和何娘子都会觉得心里舒坦些,与我交往更坦然,那么我便收下又有何妨?他那样的人,并不会认为我是贪财之人。”
邬三撇了撇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关于朱国公二妻并嫡的有关说明——*——
此种现象绝不是普遍,但的确是有真例,而且不是孤例。
本是一妻多妾制,按唐律规定,有妻而更娶妻者,处一年徒刑,如果女方知情,也须一起治罪。如果有妻而言无,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无罪,但须离异。
然而,也有二娶并嫡的现象,当然,这种现象基本和皇帝离不开。比如说,高丽人王毛仲本来有妻,玄宗又为他赐妻,二妻并嫡,“其妻已号国夫人,赐妻李氏又为国夫人。每入内朝谒,二夫人同承赐赍。”再如唐太宗也曾打算将女儿嫁给尉迟敬德,但被尉迟敬德拒绝。还有安禄山也有两位嫡妻康氏、段氏,并封国夫人。
122章 什样锦(基础+粉票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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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晴好,温度适宜,牡丹起了个大早,拖家带口地把英娘、荣娘、刘妈妈、甩甩等人一并带上,算上服侍的人,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几号人,用两张骡车拉了满满吃食用具、以及她挖出来的那一大株紫斑牡丹,浩浩荡荡地开往芳园。(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才出启夏门行了约有半里左右,封大娘就指了前面不远处的两人两骑给牡丹看:“丹娘,您看那不是蒋公子和邬总管么?”
牡丹定睛一看,果见那两人放马缓行,边行边说笑,走得极慢,像这样的脚程,自己这一大群人只怕用不了片刻功夫就要赶上他们。反正都是不可能避开的,牡丹索性打马上前,主动招呼了一声:“蒋公子,邬总管,你们也是这个时候出发?真巧。”
邬三张口要说话,蒋长扬抢在他前头笑道:“是呢,早上天气好,不冷不热,最适合出门。我还以为你们早往前面去了。”他含笑看着牡丹,一双黑眼睛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年轻的小麦色皮肤散发着健康柔和的色泽,唇角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看上去很顺眼。
牡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笑道:“我们人多东西多,总是很拖沓的。”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翠绿色的襦裙,这个颜色不是那么好把握,一不小心就把人穿成了菜青虫,还是青嘴绿脸的那种,但是牡丹的肤色好,穿着很漂亮。加上那个懒洋洋的堕马髻和发间一枝通透的水晶发簪,怎么看怎么好看。
蒋长扬默默地想,从他认识她以来,从来就没有看到她在衣着方面出过错。他心里想着牡丹的装扮,嘴里却冒出一句话来:“我们虽然人少东西少,但是邬三也挺拖沓耽搁的,不然早就到了。”
邬三的嘴顿时张成O型,略带了几分气愤地看着蒋长扬,也不知道是谁故意磨蹭,这会儿却把责任全都推到他身上来了。蒋长扬收到他愤愤的目光,神色不善地盯了他一眼,邬三顿时闭紧了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呀,人老了,记性不好,总是丢三落四,自己做的事情都常常忘了。”
蒋长扬只作没听见。
牡丹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将蒋长扬介绍给在一旁好奇地偷偷打量蒋长扬的荣娘和英娘:“荣娘,英娘,这位是蒋……”
话音未落,荣娘和英娘已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笑道:“蒋叔好。”这位蒋公子,听说过他的名头许久了,却一直不曾见到过,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此时看着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相处起来有没有李家表叔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和蔼可亲了。
荣娘和英娘都只比牡丹小几岁,蒋长扬和邬三并不知道这是牡丹的侄女,只当是她的朋友,此时听到这样的称呼,一时之间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发呆。邬三瞬间弯起了唇角,只等着看蒋长扬的笑话。
无论男女,谁都不喜欢人家把自己喊老的。牡丹也注意到了蒋长扬的神色,便索性不急着解释荣娘和英娘的身份,戏谑地看向蒋长扬,且看他怎样应对。
蒋长扬呆过之后很快就调整过来,镇定地笑了一笑:“你们好。”然后望向牡丹:“这是你侄女吧?”
牡丹见他脑子转得快,只好道:“是我大哥家的长女和次女。”
蒋长扬突然笑起来,笑得牡丹莫名其妙,荣娘和英娘羞窘万分。牡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可是我们失礼了?”
蒋长扬摆了摆手,道:“不是,我是觉得自己真是托了你的福,才二十三岁就被这么大的女孩子叫了叔。”
邬三的脸皮一阵抽搐。二十三岁,知道你不算老,可也不算年轻了吧,旁人在你这个年龄时,孩子都可以骑马了,你又何必特意解释呢。
牡丹却是才知道原来他二十三岁了。略想了想,笑道:“想来蒋公子也快成亲了吧?到时候可得和我说一声,让我好生备上厚礼一份才是。”她早就从白夫人口里知晓,蒋长扬不曾婚配,有此一问,却是故意的。
蒋长扬飞速扫了她一眼,垂下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牡丹没听清楚,探询地看向他,邬三大声道:“不怕何娘子笑话,我家公子眼光高得很,人又英武又能干,心肠又好,也不知道谁家的娘子才有这个福气”话音未落,就挨了蒋长扬一鞭子。
牡丹从侧面看过去,但见蒋长扬让邬三闭嘴之后就再不看向任何人,只专注地看着远处已经收割得差不多的稻田,却不知他一张脸已然红到了耳朵根。任何人都知道他其实害羞了。牡丹垂下头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在车窗边观察情况的林妈妈见状,与封大娘相视一笑,将头缩了回去,躲在阴影里认真细致地观察着蒋长扬的一举一动,任何一句话,一个神色都不放过。
最终还是好奇的英娘和荣娘多得数不清的问题把蒋长扬从羞窘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待到得他的庄子附近时,他已经将田间地头出现过的各种鸟的名称,习性和英娘、荣娘尽数讲述了一遍。
邬三不合时宜地提醒他:“公子,咱们庄子到了。”
蒋长扬看了看天色,不假思索地道:“听说接牡丹花很费时间,我看我们还是直接跟着何娘子一起去芳园,先把花挑出来,也省得耽搁何娘子。”说到此,他探询地看向牡丹:“不知何娘子是怎么安排的?可方便?”
本来也不急,这里离芳园并不算远,他若是吃了午饭以后再过来也不迟,但他既然开了口,牡丹也不好回绝他,便笑道:“我本来也打算今日就一定要把此事做了的,能够早点完成那是更好。”
蒋长扬低声吩咐了邬三几句,邬…点头,骑马飞快地转入小道,直往蒋家庄子去了。牡丹道:“邬总管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蒋长扬一笑:“我让他去庄子里拿点东西。稍后就来。”
众人才到得芳园,就见邬三纵马追了上来,马鞍旁还挂着个滴水的竹笼子,见牡丹看过来,笑道:“自带口粮。”
牡丹一笑,心中暗自猜测那竹笼子里必然是水产品,只不知道是不是鱼了。英娘忍不住,凑过去道:“邬总管,这里面还滴水呢,是什么?”
邬三笑笑,神秘兮兮地将竹笼盖子打开一条缝给她瞧,英娘一见之下,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荣娘也忍不住,赶紧跳下马凑过去看。
牡丹将缰绳和马鞭扔给一旁的仆役,笑道:“是什么?让你二人如此惊奇?”
荣娘握紧双手,控制不住脸上的喜色,小声道:“姑姑,是蟹”
牡丹闻言,轻轻皱了皱眉。蟹在当时乃是颇受人们珍视的一种美味,就是何家这么爱吃能吃的人家,也不是经常吃的,而且吃的还是加工过的糟蟹和糖蟹,活蟹更是不容易一见。也难怪荣娘和英娘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蒋长扬在一旁观察着牡丹的神色,但见她神色淡淡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高兴,便小心翼翼地道:“是中秋节时一个朋友送的,我家里就是我一个人,吃着什么都没胃口,那就是浪费,何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希望你不要嫌弃。”
牡丹见英娘和荣娘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只好道:“这不是普通的食材,让你破费了。”
蒋长扬有些不高兴,抿了抿唇,道:“再好也不过是吃食而已,反正都要下肚子的。勉强给不喜欢的人吃了那才是浪费。”
牡丹微微一笑,招呼阿桃将这些蟹送到厨房里去,想来周八娘既然能做蛤蟆,做这些蟹也应当不在话下。
蒋长扬这才高兴起来,见牡丹忙着安置英娘、荣娘,移栽那一棵紫斑牡丹,便也不要人管,自领了邬三一道,在已经初具规模的芳园里四处游荡,与工人们聊天,还热心地纠正了几处工人不小心犯下的错误。
周八娘果然没让牡丹失望,一顿美味大餐吃得众人皆都心满意足。蒋长扬见牡丹吃了一只蟹后就洗了手,不再多吃,可表情分明是还很馋的样子,忍不住道:“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多吃一点?”他一直觉得牡丹稍微瘦了点,假如再胖一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牡丹平静地道:“我身体不好,这等大寒之物是自来不敢多吃的。不要说这个,就是鲙鱼也不敢多吃,不过满足一下舌头而已。与其一顿吃个够,不如留着慢慢吃才有滋味。”
哪里有这样自曝其短的?就是这个身体不好害死人明明现在已经好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要把人给吓走么?林妈妈一听大急,忍不住使劲拉了牡丹的袖子一把。
牡丹默然不动,轻轻将袖子从林妈**手里扯出来抚平。她的身体不好从来都不是秘密,传言更是满天飞,起心要瞒,又能瞒得住多少?何必自欺欺人,又让人瞧不起?
蒋长扬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轻一笑,将恕儿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何娘子说得不错,什么东西都是总是吃不够才会更有滋味,再好的身体也要爱惜才会更好。”
英娘和荣娘听了,忙住了手,眼巴巴地看着牡丹。牡丹一笑:“你们和我情况不同,可以再吃一只,但多了也不好。”
蒋长扬见英娘和荣娘拘束的样子,心知是因为有自己在一旁的缘故,便起身笑道:“何娘子若是吃好了,不如一起去挑选牡丹如何?我听如满小和尚说,你的种苗园里有许多品种,他手指头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可否一观?”
牡丹笑道:“有何不可?不如就此一道插了罢。还请你先稍等,我去换身方便的衣服,拿了工具就来。”
蒋长扬微微颔首,目送牡丹而去,但见林妈妈紧跟在牡丹身边,紧紧皱着眉头,严肃地低声和牡丹说什么,牡丹只是笑,一言不发,见林妈妈急了,差不多要跳起来的时候,方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低声说了句话,林妈妈一脸的无奈,伸手轻轻戳了她的头一下。牡丹也不生气,望着她嫣然一笑,林妈妈也跟着笑了,一脸的宠溺。
邬三在一旁道:“何娘子这脾气真好,若是我奶娘敢戳我脑袋,看我不狠狠打她的手一下,和她说要把她的手剁下来喂狼。”
蒋长扬一眼扫到站在不远处等着领自己去种苗园的雨荷,瞬间收了唇边的笑意,瞪着他道:“话多成水”
邬三委屈地道:“公子,小人又说错什么了?”
蒋长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瞬又笑了,低声道:“我小时候脾气的确是不好,不过那女人也不是好东西。你别总拿出来念好不好?我不就是扔了你一个荷包么?你怎么就这么记仇?和我做对多少天了?”
邬三低声道:“也不知道记仇的人是谁。”这态度如此好,分明就是怕给人家的小丫鬟听去了,才这般低声下气的罢了。
蒋长扬立在种苗园内四处观望一番,又听雨荷热情介绍之后,不由暗自点头。这种苗园被分作了好几大块,其中一块种着许多牡丹四处贱价买来的用作砧木的劣品牡丹,这些牡丹并没有因为品种不好就遭到区别待遇,一样被照料得生机勃发;另一块,种的却又是同样留作砧木的芍药;还有阴凉通风避雨的竹篾片草帘子搭成的小型草棚遮挡着刚接芽不久的牡丹,又有高价购买来的各种名品牡丹茁壮成长。
蒋长扬很肯定地道:“日后这园子定然会成为京中名园。”
雨荷笑得眉眼弯弯:“托蒋公子吉言。若然果真如此,也不枉我家娘子花了这许多心思,累成这个样子。”
蒋长扬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不会白辛苦。”
雨荷眼珠子转了转,特意领他到一个草棚下,指着几株刚接出来没多久的牡丹给他瞧:“您看,这是我们娘子特意为您接的,有玉楼点翠,姚黄,魏紫,还有一株是二乔。用的砧木和接穗都是精挑细选的。”
蒋长扬默默看了许久,又问:“我记得何娘子前段时间种了一批种子,可出芽了么?是在哪里,怎么不曾见到?”
雨荷忙领着他过去,指着几垄上面盖满了稻草帘子的地道:“就在这里。”
蒋长扬好奇地掀开草帘子一瞅,只看到光秃秃的一块泥地,上面零星冒着几颗绿油油的才有米大的草,便道:“这就是牡丹苗?”
牡丹已然换了方便劳作的衣裙过来,还没看就很肯定地道:“不是,是野草。”说着蹲下去,毫不容情地将那几株野草拔起来扔到了一旁。
牡丹一靠近,一股细细的幽香就如同一只急驰的箭从蒋长扬的鼻腔进入,准确无误地射入了他的肺里,接着又将这种味道传入到他的脑子中,他有点发晕,只知道很好闻,然而具体是什么香味,他都没法子分辨出来。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干巴巴地说:“我记得你种下去很久了,这么久都不出芽,难道是不会出了吗?是不是种子老了?”
周围一片寂静。邬三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他才惊觉自己懵懂间说错了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只是抱歉地看着牡丹:“我什么都不懂,你别生气。”只希望她不是那种太过于看重兆头的人,会认为他一句话的缘故就会使这一整片牡丹种子都不出了芽。
牡丹只是微微一笑,轻轻道:“我不会生气。牡丹种子种下后,三十天后可以发出幼根,然后一直往下长,我们在上面是看不见的。要看芽苗出到土面上,得等明年的春天才能看到,约莫在二月下旬,三月初就基本出齐了。”
听来长得很慢,蒋长扬决定好学到底:“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牡丹道:“长得很慢呢,得过好些年才能。”
蒋长扬“啊”了一声,忍不住道:“那岂不是很不划算?”
牡丹指了指远处那堆繁茂的劣品牡丹和芍药,笑道:“所以主要还是靠它们嫁接才行。好啦,过来挑挑你要接的花吧。令堂是比较喜欢色彩清雅一点的呢,还是色彩对比明艳一点的?”
蒋长扬还在懊恼他先前说错了话,有些闷闷地道:“我对于这个半点也不懂的,不比你是行家里手,你帮我决定就好了。”
牡丹见他有些蔫蔫的,不明白他的兴致怎会突然变低了,便热心地给他推荐几种方案:“一种可以用赵粉、白玉、洛阳红、二乔来接,这个开花要早一点;还有一种可以用胡红、蓝田玉、姚黄、洛阳红来接,这是中花;还可以用豆绿,紫云仙,盛丹炉来接,这是晚花,你觉得令堂会比较喜欢哪一种?又或者,她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蒋长扬听她温言细语,不由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回,笑道:“她的生辰并不是在春天里,你觉得那种最好看就是那种,我相信你的眼光。”
王夫人那样的人爱恨分明,想来会更喜欢色彩浓艳,对比度强烈一点的吧?牡丹拿定了主意:“那就用胡红、蓝田玉、姚黄、洛阳红来接好了。”她笑看着蒋长扬:“若是令堂不喜欢,可不能赖到我头上来。”
蒋长扬忙露出一排白牙:“不会的,不会的。”
牡丹认真挑选了一棵约有一尺高的独干多枝的洛阳红出来作为砧木,认真细致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拿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手,熟练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胡红一年生脚芽下端削成一侧稍厚,另一侧稍薄的楔形,削面留了半寸许。接着将洛阳红一根较为粗壮的枝条拿在手里,轻巧地将它的顶端削平,在横断面二分之一处垂直削了一个长半寸许的裂缝作为接口,将胡红枝芽下端插入,让两者形成层相对。然后用麻自上而下缠紧,又利落地将蜡接在了接口上,将砧木与插穗之间的缝隙封死。
如此,牡丹方才松了一口气,有条不紊地又依次将蓝田玉、姚黄、首案红等几个花色花型各异,而开花物候、长势基本一致的品种的枝芽分别接在了那株胡红上。
在此过程中,蒋长扬在一旁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从她专注的神情,微微颤抖的卷翘睫毛,再到她小巧玲珑,冒了点细毛毛汗的鼻子,一直到她因为过分投入而紧紧抿得有些变了形的唇瓣,然后是灵巧白皙的手。那双手并不大,白玉一般的皮肤下还隐隐露出微微泛蓝的纤细血管,看上去很娇弱,完全不能和他这样骨节粗大的手相比。但是她握刀往那些价值不菲的花芽上切下的时候,却没有半点的迟疑,十分果断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蒋长扬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他相信牡丹握着小刀切花芽的时候,是和他握着刀做他该做的工作的时候是一样的。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里,在操作那把刀时,他和她一样的完美。
待到牡丹把备下的最后一根接穗接上,他方发出了一声轻叹,好奇地看着那株已经获得新生的牡丹,低声道:“这样,明年春天它就可以开几种颜色的花了么?”
“嗯呢,只要管理妥当,想来是没问题的。明年春天,可能会有将近一半的芽开花,真正要到全盛,还得等到后年。”牡丹拿起小刀将砧木根部的萌蘖枝全部剔除干净,又抹去了枝干上所有的腋芽和不定芽,亲自施肥浇水,请蹲在一旁看热闹的邬三把这花端到草棚下去遮阴避雨。
邬三刚要伸手去抱花盆,蒋长扬已然蹲下去抱住了花盆,笑道:“我来。”言罢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花盆端到了草棚下,见花盆倾斜放不平,还捡了个小石头将花盆给垫平了。
邬三也懒得和他争,就在那里懒洋洋地笑看着他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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