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好宴(三)
七十八章好宴(三)
清华郡主一眼看到了牡丹,却是半点都不诧异,笑吟吟地道:“真巧啊,丹娘,许久不见,你还好么?自端午节别后,我心里就一直牵挂着你,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幸好,今日见了你,见你气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牡丹猜想她大概是刚才打马过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自己,无论自己怎么躲,她还是要找来的。既然躲不过,索性坦然面对,看她到底想做什么,便淡淡一笑:“托郡主的福,丹娘一切都很好。”
清华郡主眼珠子一转,有些娇羞地道:“前几日我去看长公主,长公主还问起你的情况来,叫我不要亏待了你,最少也要给你些补偿。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别客气。”
牡丹感到一阵恶心,她想要什么?想要清华郡主与刘畅两个恶心人从此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当下淡淡地道:“长公主和郡主客气了,是我该感谢二位助我达成心愿,让我可以过上今天这样安静自在的生活才对。”
清华郡主炫耀的目的没达到,又被软软地刺了一下,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但从牡丹的话里的确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况且她的心情的确是很好,多年的夙愿一朝就要实现,又刚刚报了一箭之仇,还有一个乡下来的土老帽等着她去收拾。来日方长,所以她也顾不上和牡丹斗嘴,笑道:“我适才还和几位夫人说,我们要去附近的庄子里打马毬,现下我们的人伤了一个,走了两个,不够了,刚好几位夫人都是身手不凡的,我也是个好客的,就一起去玩好了。你看如何?”
牡丹只觉警铃大作,当下作了为难的样子看向李满娘:“我骑马都成问题,更不会打……”打马毬是个很危险的活动,多数都是男人在打,女子们绝大多数都是骑了驴,或是步打,她要跟去被逼着打什么马毬,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
李满娘心中有数,递给牡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多谢郡主抬爱,我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平时骑马游玩装装样还可以,若是真的上场去打毬,只怕是要贻笑大方,让大伙儿看笑话还是其次,关键是怕扫了诸位的兴。”
清华郡主笑道:“谁说的?据我所知,军中高手如云,有些女子甚至敢和男人叫板的。夫人不肯去,难道是瞧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配?”
话说到此,李满娘和窦夫人等对视一眼,晓得今日是无法走脱了。李满娘虽然暗暗有些后悔不该多事去救那堕马的女子,但她从来是个不怕事的人,当下便爽朗地笑道:“郡主这样说来,倒叫我惭愧,既然是指军中妇人,那便算我一个”轻轻就把牡丹摘除在外。
窦夫人也道:“算我一个。”其他几人也笑,黄夫人摩拳擦掌:“好久没摸鞠杖了,手真有些痒痒了呢。”
清华郡主也不计较牡丹到底会不会上场,转头看着牡丹笑道:“丹娘此番不去,以后只怕再难看到此种盛会了,就不要推辞了。”她本是讽刺牡丹已经被逐出那个圈子,从此再无归期。但见牡丹没什么反应,不由暗骂一声木头疙瘩,顿了一顿,挑衅地看着牡丹道:“说起来,我早就请过你的,要设宴向蒋公子赔礼,你还记得吗?就是今日。”果见牡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不再表示自己坚决不去之类的话。
众人很快收拾好东西,跟着清华郡主等人往前而行。清华郡主一行人中有识得牡丹的,总偷偷回头打量她,流露出可怜她或是感叹的神情来,牡丹一概视而不见。听众人偶尔间几句闲谈,牡丹才弄清楚,和清华郡主发生争执的人是吴王的女儿兴康郡主,堕马的是兴康郡主的姨表妹,并不是宗室中人。内里的恩怨纠葛虽不清楚,但总归脱不了清华郡主报复陷害的嫌疑。
牡丹暗暗思量,大郎让她来看的地是在这一片,清华的庄子也在这一片,将来遇上的机会说不定会很多。为了减少麻烦,她就有些不想要这块地了。
李满娘见牡丹心事重重,便瞅空上前,低声交代道:“你莫怕,既然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无论如何总要让你安安生生地回去。我和窦夫人说过了,稍后你只管跟紧了雪娘,不要乱走,只要我们足够小心,她不敢太出格。”
牡丹点头应下:“我是有些担心那位蒋公子,今日多半是冲着他去的。”她可能只是个陪衬。清华郡主的逻辑大概和刘畅是差不多的,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当日是当着她的面出的丑,今日定然也要叫蒋长扬在她面前出个丑。当然,也不排除另一个可能,刘畅与清华郡主的婚事可能定下来了,清华郡主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在她面前好生炫耀上一整天才会得到满足。
清华郡主所说的这个庄子,在离大路约有一里左右的地方,庄子并不是很大,房屋建筑不多,但胜在视野开阔,还有着一个很好的毬场。三面建了矮墙,四面插着红旗,场地平滑坚实,不见纤尘。彼时京中宫城、诸王及一些达官显贵的私宅,还有各州的官衙都设有毬场,同样非常讲究。因此众人见了这个毬场,虽然也称赞好,但也不是那么稀罕。
清华郡主一行人算是去得比较早的,毬场两旁的楼上虽然已经布置好了桌椅酒水果子等物,但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坐着闲谈。
清华郡主眼珠子转了转,将牡丹等人安排在西边的楼上,她自己领了一群人上了东边的楼,两群人遥遥相对,倒让李满娘等人松了一口气。
衣着华丽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入场,渐渐将空余的座位坐满。牡丹始终不见蒋长扬的身影,正想着他是不是不会来了,对面的清华郡主已经起身下了楼,雨荷轻轻触触牡丹,示意她看对面的楼下——刘畅、潘蓉、蒋长扬正好入场。
清华郡主引着三人上了楼,安排座次后,迟迟不喊开席,主位也空着,仿佛是要等什么人。又过了片刻,清华郡主、刘畅、还有几个看似身份尊贵的人全都迎了下去,接着楼下来了几匹马,当先一个穿着紫袍,扎玉带,大腹便便,年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才一下马就被众人簇拥着上了东边的楼,仿佛得到号令一般,两边楼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清华郡主将那人让到了座首坐下,宣布开席。
李满娘问窦夫人:“可知道这位贵人是谁?”
窦夫人皱起眉头看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不远处一个穿红色纱衫的年轻夫人听到几人议论,好心地道:“这位是汾王,当今圣上仅存在世的一位皇叔。”
此时开始上菜,送上来的吃食也大致与那日刘畅花宴时的差不多,牡丹只扫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投放在对面去了。但见蒋长扬立在那位汾王面前不知在说什么,清华郡主在一旁摇着扇子笑,不时插上一两句,那笑容,怎么看都是不坏好意的。
忽见蒋长扬下了楼,紧接着有人牵上一匹马来,他却不去接缰绳,径自走到毬场中间,弯腰将一叠什么东西放在场上。众人看得分明,是十来个通宝叠在一处。正自疑惑间,蒋长扬已经翻身上了马,朝那位汾王拱拱手,一手持缰,一手握鞠杖,打马奔出。
西边楼上的人不知他要做什么,纷纷猜测,但见东边楼上的众人除了那位汾王以外,俱都弃了酒席,直接站到栏杆边探头往下望,满脸的兴奋期待之情。清华郡主的表情很不好看,潘蓉却是挥舞着袖子,不亦乐乎地左奔右跑。
蒋长扬策马跑了两圈后,速度加快,飞奔向那叠钱,但见鞠杖从空中挥舞成一个半圆划过,“叮铃……”一声带着颤音的金属撞击声响过之后,一枚铜钱带着黄色的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飞了出去。不远处一个灰衣小童兴奋之极地尖叫一声:“一枚一枚”
全场鸦雀无声,紧接着蒋长扬又打马飞奔回来,抡杖一击,又是“叮铃”一声,又一枚铜钱飞出。灰衣小童又是一声尖叫:“一枚”
如此技艺,不单单只是一个眼疾手快的问题,控马的速度,挥杖的时机,所用的力度,平静的心态,缺一不可。众人已经由先前的惊讶变成了兴奋,齐声叫好。清华郡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潘蓉则又叫又跳,仿佛是他自己做的一般。
蒋长扬对旁边的欢呼叫好声充耳不闻,来回奔驰,每次都是不多不少,刚好击飞一枚铜钱,待到最后一枚时,他用的力度和挥杖的幅度都比前几次大,“叮铃”一声轻响后,最后一枚铜钱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直直飞向南边树立着的毬门,穿透了网囊。
一阵寂静,蒋长扬勒马停住,潇洒地将鞠杖收起横在马鞍上,回头对着众人抱拳团团行礼,脸上带着自信爽朗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汾王一双眯细眼此刻已经睁大到了极限,大叫了一声“好”二十匹上好的彩缎作为彩头被当场送到了蒋长扬面前,东西两楼一时欢声如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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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章 寻仇
七十九章寻仇
眼看着蒋长扬被众人簇拥着上了楼,被按在汾王身边坐下,汾王热情地亲手给他斟满酒递过去,口里不住地夸赞,清华郡主不由铁青了脸。(牛文小说~网看小说)本以为能叫蒋长扬当着众多勋贵的面出个大丑,哪里想到反而给了他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她磨着牙,皱眉暗想要另外想个法子才好。耳边传来潘蓉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声声都是要叫人赶紧兑现刚才的诺言:“你不是说蒋大郎不能成么?输了,输了,把东西给我。我早说过了,他是很厉害的。”
清华郡主不由暗恨,说不出的讨厌潘蓉,狠狠一眼瞪过去,正好对上刘畅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刘畅已经对着她微微一笑,招手叫她过去。
清华郡主带了几分雀跃,偏磨蹭了好一歇才过去,抬着下巴,倨傲地道:“你要干什么?”
刘畅忍住心中的厌憎之情,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想提醒你一下,既然请了汾王来,就不要扫了他老人家的兴。你若是觉得我这话多余,不想听就算了。”
清华郡主“哼”了一声,却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想到昨日他做的事情,偏生要叫他不好过,指了指对面的牡丹:“看到没有,我今日请了一位贵客来。”
刘畅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去,果见牡丹俏生生地坐在对面,勉强按捺住激荡的心情,强迫自己把眼神收回,冷冷地道:“叫她来做什么?你是觉得我没被她恶心够?想要叫这里的人再鄙视我笑话我一回?”
清华郡主死死盯着他看,试图从他眼里脸上看出什么来,但刘畅的脸上果然就是一派的厌恶与不屑,当下微微笑了:“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麻雀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就是下场。”
真无聊刘畅懒怠地歪在案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记得不要惹麻烦就是了。不然舆论对你我不利,她就是一不相干的人,何必总叫她在我面前晃。”
清华郡主听了这句话,心情终于彻底好起来,拉了刘畅的袖子撒娇道:“我新近得了一只好酒器,晚上去我那里吧?”
刘畅畅快地道:“唔,不过我不想看到其他人。”
清华郡主认得他指的是什么人,心想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吃醋了,便笑道:“放心,我已经把他们都处理干净了。等会儿你要下去打毬么?我给你准备好了马和鞠杖。”
刘畅这才扬了扬眉,露出一丝笑意来:“自然要去的。蒋大郎也去么?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你那些堂兄堂弟们组一队,我们这些人又组一队?”
清华郡主道:“我过去看看。”少倾回来撇嘴道:“蒋大郎刚才露了那一手,显然就是个打毬的高手,谁还敢要他下场?我几个哥哥刚还在那里拿话逼他,不要他下场呢。我叔祖父也要留他说话,只怕是不能下场了。”她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正好一展身手。”
刘畅挑挑眉,微微不屑地道:“他可以飞马击钱,不见得就能空中运毬你那几个哥哥也太小气了快去你叔祖父身边陪着吧。”
清华郡主笑道:“你放心。我一准儿把他伺候好了。”二人相视一笑,终于恢复了从前的默契。
西边楼上的人显然没有东边楼上的人身份高,知道的也不多,有人认识蒋长扬,能喊出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牡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什么名堂,也就专心对付面前的食物。
忽听窦夫人道:“丹娘,雪娘呢?”牡丹这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雪娘不见了。窦夫人有些急:“这丫头真不懂事,到底跑哪里去了?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好?”
正说着,雪娘脸红扑扑地跑上来,把一枚铜钱“吧嗒”一声按在桌案上,兴奋地笑道:“看,这就是刚才穿过毬门的那枚铜钱我刚花了一百钱让马倌去捡来的”
窦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颊,责骂的话始终舍不得说出口。
李满娘拿起来细看,但见那枚铜钱的边缘已经被打得变了形,便叹道:“还是在很多年前在安北都护府时看到过这种技艺了,那个人死了以后,还以为永远看不到了呢,哪成想今日又看到了。”便问牡丹:“既然与你相识,你可知道他是谁家的子弟?”
牡丹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想着应该不是个平头老百姓吧。”
李满娘叹了一会儿气,也就停住不再提起。少倾,有人送来打毬专用的毬衣,说是男人们先打,随即就该女子们上场了,请李满娘等人先做好准备。牡丹担心李满娘无意之中救了清华郡主要害的人,清华郡主会想办法趁乱害她,李满娘笑道:“根本不用怕,她不是老娘的对手”
窦夫人掐了她一把:“又粗鲁了。”
李满娘不在意地一笑:“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何必装呢。”
不一会儿,男人们分别换了红绿两色的毬衣骑着马上了场,着红衣的是宗室子弟,着绿衣的是勋贵子弟,两队人马分立毬场两旁,清华郡主立在楼头大声宣布:“今日的彩头是彩缎二十匹,钱二百万”她顿了顿,带了几分骄傲道:“胜者汾王殿下另有赏赐”
接着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子快步上前,将不到拳头大小的毬放在了场中,场边一声鼓响,两队人马带着必胜的意志卯足了劲冲入场中,纷纷挥舞着鞠杖朝那小小的毬冲过去。众人不拘男女纷纷在旁大叫着“好”,整个毬场的气氛达到了最高峰。
毬场之上无贵贱,刘畅与潘蓉俨然是勋贵子弟中的领军人物,带着队友东奔西突,来去如电。然而宗室子弟也不是吃素的,鞠杖飞舞间,总有人会吃点不大不小的亏。牡丹也握紧了拳头观看,她记得,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说一位国公的儿子在打马毬的时候被鞠杖上的钩子打瞎了眼睛,过了没多久,又听说一位将军掉下马摔死了。因此她总觉得这活动虽然好看,但确实是血淋淋的。
叫好声一阵接着一阵,靠着众人齐心策力,几番运毬之后,刘畅终于得以一杖击去,将毬流星一般击入毬门中,清华郡主十分骄傲,大声地叫好。刘畅得意地挑唇一笑,忍不住拿眼去瞅牡丹,也不知道她看到自己这英勇的一幕没有?还没看清,就见清华郡主的一个堂兄沉着脸一杖击来,唬得他赶紧将身子一俯,堪堪躲过。潘蓉大为不满,骂道:“打毬就打毬,专心点是不要命了么?”他方收了神,专心一意地策马跟上。
毬场正在热闹的当口,场外又迎来了另一波热闹。那位姨表妹被清华郡主弄得堕马的兴康郡主带了五六个宗室贵女,阴沉着脸,气势汹汹地走上楼去。见着了汾王,先笑眯眯地过去行了礼问好,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清华郡主:“还算好赶得及时,没有错过与八姐切磋技艺的机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清华郡主看到兴康郡主去而复返,身后带来的一群人还都是平时与自己不甚合得来的刁蛮货,心里有些恐慌,仍然堆了笑容道:“十一妹,你不怪我了?刘芸妹妹的伤势怎样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呢。”
兴康郡主轻描淡写地笑道:“她的腿断了,一条胳膊也断了,身上的皮肉也伤得差不多了,人还没醒过来。唔,大概一条命还剩下二分之一吧。唉,说起来,她的运气真是不好,第一次跟我出门,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母妃是不肯饶过我的,我连家也不敢回了。”
清华郡主看到兴康脸上可怕的笑容,终于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来,她直觉今日不能与兴康打这场毬,忙道:“先前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就出了那么不幸的事情。等这里一结束,我就带了人去看她,我们府里有位治外伤的大夫很不错,还有些好药,我……”
兴康郡主冷冷地截住她,道:“先谢过八姐了。不过都是稍后的事情,打毬要紧,几位姐妹特意推了其他事情来凑这个热闹,你总不能叫我们就这样回去吧?八姐,很久没有和你切磋了,妹妹做梦都想着呢,你来不来?”
清华郡主扫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几个人,不由冷笑一声:“当然来的我也很久没和你们玩了。”不是只有她们可以拉帮结伙的,她也有同伴,更何况,她对自己的马术和毬技都自信得很。这一场毬赛,她百分之百地要赢,绝对不能输她把目光投向对面楼上的李满娘,得抢先将李满娘等人弄到自己这边来才是。李满娘马术出众是一个原因,同时“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她也得找个背家才好。
这一边,牡丹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不正常的骚动。李满娘与窦夫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立刻就意识到这里再也不能待下去,就算是要待下去,也绝对不能掺入这些宗室贵女们的恩怨之中。只是,怎么才好全身而退呢?李满娘与窦夫人还没商量出结果来,牡丹已经扶着额头道:“表姨,我头晕得厉害,只怕是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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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 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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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满娘上戏很快,立刻扶了牡丹道:“这孩子身子真是太娇弱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牡丹作万分痛苦状,但还是强撑着可怜兮兮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想回家。”
李满娘道:“好好好,咱们回家。”马上就安排人去和清华郡主说,随即同窦夫人等抱怨说:“是我把她带出来的,得把她好生送回去,不然没法和她家里交代。”
窦夫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都一道回家了吧。原来也没打算出来这么长时间的。”众人唯她二人马首是瞻,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赞同,于是不待那边有回音,立刻就开始收拾东西。
很快清华郡主就亲自赶了过来,她正需要用人的时候,怎么肯让她们走?清华郡主很关切地上前握了牡丹的手问长问短,一迭声地命人去请大夫过来,又表示这里有专供女眷休息的屋子,可以让牡丹过去歇着,要实在不行,就由她安排人先将牡丹送回去。这样两不耽搁,其他人该玩还是继续留下玩。
牡丹非常痛苦地扶着额头,虚弱地闭着眼,只有进气没有出气,雨荷大着胆子道:“我们丹娘这个是老毛病了,头痛如裂,家里有专用的药,必须吃那个才会好,还要施针,旁的都不起作用。”
见牡丹的身子软了下去,雨荷回头对着李满娘流泪道:“今早出门时夫人是将丹娘交给奴婢们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也没有活路可言了,奴婢们心里慌张,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全靠夫人做主。”说完跪下使劲磕头,封大娘则拿着牡丹的人中猛掐,大声喊道:“丹娘,你撑着点儿,你醒醒啊。”引得众人侧目。
李满娘满面尴尬之色,佯怒道:“你这丫头,胡闹什么?我说了不管丹娘么?赶快收拾东西回城。”又望着清华郡主抱歉地说客气话:“郡主娘娘,您看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好歹得和她家里人有个交代。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清华郡主瞪着牡丹,恨恨不已,她也不想是自己居心不良将牡丹硬拖来的,只想着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牡丹就来拆自己的台?简直恨不得牡丹就这样疼死算了。
窦夫人等见清华郡主满脸不快之色,久久不答,显然是不想放自己这群人走,便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自行离去再说,反正她也不能将她们强扣着不许走。忽见兴康郡主大踏步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八姐连个病人都不肯放过么?她如今已是这样子了,你还不满足?非得看着她病死在你面前才放心?你未免也太小心了,就这么不自信?”
清华郡主被揭了疮疤,不由大怒,她会怕牡丹?一个病怏怏的商家女?分明就是她的手下败将但这些话她不能当着众人说出来,只能是装作万分委屈地样子道:“十一妹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本是好心,想感谢她们救了刘芸妹妹,才请她们来玩的……”
话未说完,兴康郡主一口截过去道:“我知道了,八姐苦苦留着她,其实也不是什么狠毒的心思,要看着她死了才好。而是想要找帮手哩,毕竟李夫人的骑术大家都看到的,下了场就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啊,难道……”她逼近一步,脆声道:“还没开始比,您先就怕了?八姐是这些日子看胡旋儿跳舞看多了,喝多了,身子虚空了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她句句都戳在清华郡主的心里,听得清华郡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又反驳不得,也不好反驳,只能咬牙冷哼道:“你糊涂了,说到哪里都不知道了我念你年幼,不和你一般见识”说完也顾不上牡丹等人,转身就要走。
兴康郡主反而像是越说越上瘾了,将两手叉开拦住清华郡主的路,咄咄逼人地道:“原来不是呀,那倒是妹妹我多心了。八姐,那咱们还和从前一样的打,你率一队,我率一队,不许外人插手,你敢么?”她身后的人也跟着起哄。
清华郡主知道自己今日若是认了怂,以后在这群人中就再也抬不起头来,骑虎难下,当下咬了牙道:“我怎么不敢十一妹,你们可要小心了”说完当先下了楼。
兴康郡主目送她远去,方回头看着李满娘等人笑道:“此时正热,没有肩舆,何家丹娘也不方便回去的,与其路上又被晒得中暑加重症状,不如就在这里歇歇,先让大夫看看,缓缓再走的好。”见李满娘不吭气,便笑道:“您刚救了我表妹,我很感激您,总寻思着要寻个机会答谢您。”
这意思是她不会害众人,但李满娘只想脱身,不想和她多牵扯,当下笑道:“不过举手之劳,郡主不必记在心上。郡主本是美意,奈何这孩子的病等不得,我抱她同骑一匹马,打马快跑,很快就回去了。”
兴康郡主见留不住,也就不再强留,命侍从将牡丹等人送到了庄子外。她自己和那几个人自去小心检查马匹和鞠杖等物,低声商量要怎样对付清华:“一样都是亲王府的郡主,她凭什么高高在上,事事都要抢占一头?轻贱我们的亲戚好友,心肠又恶毒。今日就算是输毬也不要紧,务必要给她个教训否则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连自家的亲戚都护不住,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亲戚?”
那几个人从前都是吃过清华亏的,有人道:“汾王在,还有她那个姘夫也在,务必要做得小心一点,莫要落下把柄才是。还有就是不要出人命的好,闹得太大总归不好收场。”
另一人冷笑:“小心?她自来心狠手辣,我们若是手下留情,她定然要借机狠狠收拾我们,叫我们以后再不敢和她叫板的,那时候倒霉的倒是我们了。”
兴康郡主沉了脸道:“毬杖无情,马儿也会不听话,毬场上的意外多的是,你们只管放开手脚,有事儿我担着”她的眼圈一红,“我那妹妹断了手脚,这一辈子都废了,我若不叫她也断条腿,我实在是没脸回去了。反正今日我是不走的,你们谁要是不方便的就先回去吧,左右我都记你们的情,以后有事找上我,我是断断不敢推辞的。”
那几人对视一眼,都道:“我们若是怕她,就不会和你一起来了。”几人商定了计策,又击掌为誓,说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泄密,意外就是意外。
却说牡丹一行人出了庄子门,李满娘果真将牡丹抱在怀里,二人同骑一匹马,日光艳艳,二人都热得不得了,很快就出了一身汗。李满娘叹道:“说谎说谎,一说就要装到底,这得熬到回城才能松快了。”
窦夫人笑道:“能脱身就不错了,还叽歪什么。”
忽听有人在后面喊:“前面的夫人们请留步。”
众人以为事情又有变化了,正要装了没听见,赶紧走人,来人已经打马追了上来,却是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赶上以后下马立在李满娘面前行礼赔笑道:“小人是蒋长扬蒋公子家里的仆役,名叫邬三,我家主人与何家大郎有旧。”
牡丹正靠在李满娘怀里装死,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又不好起身相询,只好轻轻掐了李满娘的腰一把。李满娘便问那人:“可是有什么事?”
邬三方道:“听说何家大郎的妹子病了,却没有肩舆送回城去,我家主人在这附近有所庄子,正好备有肩舆,已是让人去抬了,还请诸位稍稍等等,马上就来了。”
牡丹听了,不由暗想蒋长扬果然是个好人,多半是看到清华郡主又闹出是非,又同情上自己了。他是好意,自己左右已经欠了他一回大人情,也不差再坐回肩舆,便不言语。
李满娘拿不定主意,但想想坐个肩舆也不见得就惹了多**烦,又不见牡丹反对,便笑着谢了,抬眼看看天,道:“这里太热,我们还是到前面阴凉处去等。”
不多时,果然见一乘两人肩舆由舆夫抬着,飞也似地跑来,李满娘道过了谢,将牡丹安置好,一行人自回城不提。
那邬三办妥差事,自回去寻到蒋长扬交差。蒋长扬听说牡丹一行人已经顺利回了城,也就安心坐下看毬。转眼间,下面的赛事结束,却是刘畅等人赢了,得了彩头并汾王单独赏的十匹蜀锦后,高高举着鞠杖策马狂奔,满场炫耀,宗室子弟满脸晦涩,不屑地退了场。
清华郡主也与自己相好的同伴姐妹们商量好战术,与兴康郡主等人各自换好毬衣上了场。两群人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实际上下的都是狠手。清华郡主很快觉出了不对劲,兴康那边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狠毒,竟然是以命相搏似的,自己这边原本说好的几个姐妹却一看势头不好,就打了退堂鼓,关键时刻竟然都在躲,不肯帮自己的忙。
她对自己的技术和马术有信心,并不代表她可以独力支挡这么多人凌厉的攻势。她真的害怕起来,几乎想认输了,拼命在人群中寻找刘畅的影子,希望刘畅能及时发现不对劲,赶快请求汾王终止这场毬赛。然而兴康等几人却是早就商量好的,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动了手就断断没有中途收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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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意外
八十一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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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畅胜利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意识地寻找牡丹的身影,然而对面楼上早已人去楼空。他坐不住,安排了秋实去打听,秋实打听了回来,却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和他细说,便将他引了出去,站在无人处细细说了一遍。
听说是牡丹又犯了病,还很严重的样子,刘畅说不出心里的感受,隐隐是有些高兴的,看吧,离了他就不行了吧。说不定后面还会回过头来求他……若是来求他,他怎么安排她好呢……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得毬场里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甚至盖过了大伙的唱好声,噼里啪啦一阵椅子声、脚步声乱响,无数的人下了楼,往毬场里涌去。
潘蓉气急败坏地找过来,大声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呢?清华堕马了”
刘畅勉强按捺住激荡的心思,回神跟着潘蓉匆匆往毬场里赶去,潘蓉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声恨道:“你好歹装出点儿样子来,如今虽然赐婚的旨意没下,但人人都知道你二人是那样的,你是逃不掉的,与其如此,不如……”
刘畅打断他的话:“我有那么笨么?”说完换了一副面孔,满脸焦急地扒开众人挤了上去,但见清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半歪着,嘴角流着嫣红的血,兴康等人满面惊吓之色,焦急地守在一旁,而那早就预备下、以备应付意外的跌打大夫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她检查。
刘畅一颗心乱跳,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个念头来,若是清华就此死了,那么……不等他的念头转过来,那跌打大夫已经愁眉苦脸地站起来对着汾王行礼道:“两条腿下面似乎是好的,但是……”但是靠近髋部的地方没法儿检查,还有身上也不敢摸。
汾王怒道:“什么叫似乎?但是?”
那跌打大夫委实委屈:“男女有别,小人不便……”他哪儿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摸郡主的胸?大腿小腿胳膊什么的摸了就摸了,胸和屁股是不敢摸的。
汾王怒喝道:“庸医人命关天,你还记着男女有别?还不赶紧动手?若是延误了,唯你是问”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人,勃然发怒的时候很是吓人,那大夫被吓着了,抖手抖脚地又将清华从头到脚细细摸了一遍,最后胆战心惊地道:“似乎右边的股骨摔坏了,肋骨也断了两根。”
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股骨不比其他的地方,就算是活过来,这辈子也只怕是不要想正常走路了,汾王叹了口气,道:“先想法子弄回屋子里去吧。”说完淡淡地扫了兴康等人一眼,兴康等人胆战心惊,强自装着惋惜担忧自责的样子,尽量不叫众人看出端倪来。
此时清华的同胞哥哥魏王第六子挤上前来,一双眼睛凶狠地从兴康等人面上扫过,厉声喝道:“到底是谁害的?”
众女俱都吓得后退一步,只有兴康强自镇定地往前一步,抬起下巴道:“六哥,八姐她骑术向来极好,也不是第一次打毬,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也不想出这样的意外。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推脱不得。是我带的队,你若是真的想要找个背家来出气,硬把这个事情算在谁的头上,就冲我来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与八姐今日生了嫌隙,说不定就是我故意害的她。其余几个姐妹可是与她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休要这样乱说,伤了大家的心,也伤了情面。”
她这样什么都不顾地站了出来,原本有些害怕退缩的几个女孩子心里反而生出几分感激和豪情来,纷纷上前叽叽喳喳地道:“六哥,按您这样说来,我们也有份。”
清华的骄横残忍素来有所耳闻,就算是今日不出事,也难保他日会出事。法不责众,这么多的女儿家,若是真的一追究起来,好几个王府都要牵扯其中,那都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清华的处境只怕更艰难。这也叫自作自受吧?汾王叹了口气,制止住魏王第六子:“胡闹都是自家姐妹,谁会故意害她?每年毬场上出的意外,死伤的人还少么?有这功夫,赶紧往前头去请个好太医候着准备疗伤才是。”
兴康郡主暗暗松了一口气,汾王都说是意外了,就不会有大问题了,最多就是禁足,吃点小苦头罢了。
魏王六子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悟过来——为了这样一个生死不明的妹妹得罪几府的人不划算,不如想想怎么多占点便宜才是。于是立刻叫人去备马,飞速赶回去寻魏王拿主意。
忽听得一阵凄厉的马嘶,众人回头,却见刘畅阴沉着脸将一柄锋利的短剑从清华坐骑的脖子里拔了出来,那马儿挣扎了片刻,最终绝望而沉重地跌倒在毬场上,鲜血喷涌而出,眼睛都没闭上。场上一时沉默,没人说刘畅做得不对,不管是不是马儿的错,按例这种叫主子堕了马出了伤亡事故的马儿就只有这样一个下场。刘畅杀了那马之后,便大步走到清华身边跟着众人进了屋子。
蒋长扬负手立在一旁静静从头看到尾,眼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清华郡主弄进了屋里,方走过去礼节性地向汾王表示了慰问,然后和潘蓉打了声招呼,径自告辞离去。
待到身边没了人,邬三方道:“公子,所谓众怒难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郡主今日总算是遇上比她更狠的了。她吃过这次亏,若然侥幸不死,以后只怕不敢再那般肆无忌惮地害人了吧?可惜了那马儿,本就不是它的错。到底是宗室贵胄,换了咱们,怎么舍得要那马儿的命?”
蒋长扬讥讽地道:“本来就生就了那副狠毒心肠,又是那种张狂的性子,还指望她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就突然改好了?那怎么可能?有些人,无论如何,一辈子都是不会变的。狗,始终改不了吃屎的性。”这恶毒女人和那姓刘的阴毒小人,果然就天生是一对,何家牡丹配给那姓刘的,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邬三见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便岔开话题笑道:“公子是要回京城还是去庄子上?”
蒋长扬道:“还是回京城吧,好人做到底,你取了我的名刺,拿点上次他们送我的那个头疼药送去何家,顺便把肩舆和人领回来,免得何家人又巴巴地送回庄子里来。”
邬三摸了摸头,本想开两句玩笑,说公子怎么对那女子那般上心,但看到蒋长扬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到自家老夫人的一些往事,终究不敢贸然开口。
却说牡丹、李满娘与窦夫人等进了城,道了别后各回各家。李满娘做戏就做全套,亲自将牡丹送回去。门房不知情由,急吼吼地奔进去叫个小丫鬟报告岑夫人,道是牡丹犯病了,岑夫人唬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还是薛氏镇定,怒斥了那小丫鬟,稳住岑夫人。
牡丹也想得周到,生恐家里人不知情由会吓坏了,叫雨荷快步进去报信,岑夫人方才转忧为喜,热情招待李满娘主仆,留下蒋家那两个舆夫用饭、厚赏不提。
待到李满娘说明根由归去,蒋家那两个舆夫也要告辞,外面又来了访客,却是那邬三奉了蒋长扬之命送了药过来,说明服用方法:“今日见着小娘子似是头疼之症,舍下正好有一位民间老大夫的独门秘方,治头疼是最好的。头疼之时,第一顿需要连服三丸,之后每次一丸,每日三顿,连服三天。即便就是不甚对症,也是舒缓养息的药材,没甚关要。若是吃着好了,便使人来说一声,另外再托人配了来。”
岑夫人心中感激不尽,亲自出面招待邬三,封了一封很厚的封赏,请邬三替她转达对蒋长扬的谢意和感激。邬三客气地谢过了岑夫人留饭的建议,倒是收下了何家的回礼,高高兴兴地带着两个舆夫告辞离去。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甄氏等人对蒋长扬此人简直充满了无数的好奇心,缠着牡丹问东问西,甄氏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揣测这个人为何会对牡丹如此上心。
牡丹见不惯甄氏尖头尖脑的样子,淡淡地道:“他就是个急公好义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白夫人也帮了我的忙,同样不求回报。”二人总共就见过几次面,次次都有人在身边,话都没说过几句,会生出什么了不得的心思来?
甄氏见孩子们不在身边,便大着胆子笑道:“那也不一定,丹娘生的这么好,就是我们看了也喜欢的,更何况是男人们。他没事儿献什么殷勤,分明是……”
牡丹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愠怒起来。如果说蒋长扬是见色起意,居心不良,那未免也太轻贱了人,也轻贱了她自己。
她正要反驳,就听岑夫人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人家是什么心思?你日日在家闲坐,怎么就生出这许多的下作想法来如此轻狂,怎么做嫂嫂,怎么当母亲?”
这话实在是说得重,甄氏一张脸顿时惨白,呐呐不能语。牡丹暗自纳闷,岑夫人往日里对几个儿媳向来都很和蔼,今日怎地当众给甄氏这般没脸?难道自己不在家的这半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甄氏激怒了岑夫人?所幸还有一个林妈妈留在家中,稍后可以去问。
见甄氏吃了瘪,薛氏等人不敢再在这上面多纠缠,转而问起雨荷今日可有些什么趣事。雨荷也是个精乖的,有心调节气氛,便兴致勃勃地同众人说起蒋长扬飞马击钱的事来,引得众人一阵惊呼,扼腕叹息自己没有亲眼看到此等热闹。
见没人关注自己刚才丢脸的事儿了,甄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看向岑夫人的眼神却是隐隐充满了怨恨之色——还要她不嫌弃牡丹是个病秧子呢,养了女儿不拿来嫁人,这么宝贝,是要留着煮来吃啊
岑夫人却是被兴康郡主那位表妹堕马的事情惊着了,忧心忡忡地叮嘱牡丹:“你还是该好好练练马术才是。上了那马背,就只能靠自己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可以遇到人帮忙的。”又想着要让何志忠给牡丹好生挑一匹性格温顺稳重的好马,这样就算是遇到意外也不会太出格。
牡丹应了,暗自下定决心,不说要练成一个马术高手,最少也要做到熟稔,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能够应对。她一定要改变自己事事都要依靠人的这个现状
眼看天色渐晚,薛氏、白氏起身去忙晚饭,其他人也各有事要忙,牡丹便辞了岑夫人,回到后院去梳洗换衣。但见甩甩百无聊赖地单腿独立歪在架子上打瞌睡,林妈妈领了宽儿、恕儿坐在一旁做针线,廊下的牡丹花茂盛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一派的静谧恬静。
恕儿第一个发现了牡丹和雨荷,正要提醒林妈妈,牡丹冲她摆摆手,蹑手蹑脚地上前,一下扑到林妈**肩头上,大叫了一声。吓得甩甩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架子上跌下来。
林妈妈早就发现了牡丹,偏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抚着胸口嗔道:“好调皮的丹娘吓坏了老奴看你怎么挨夫人的骂”
牡丹亲热地挽着林妈**胳膊滑下去坐在她身边,笑道:“妈妈真的被吓坏了么?”林妈妈还未回答,甩甩已经拍着翅膀尖叫起来:“坏蛋坏蛋”
“骂谁呢?你才是个小坏蛋”牡丹佯作生气,举手要去打它。甩甩早就成了精,半点不惧,试探着用喙去轻轻啄牡丹的手,一边啄,一边狡猾的打量牡丹的神色。牡丹看得好笑,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笑骂道:“讨死人嫌的小东西”又叫宽儿和恕儿去取松子仁来喂甩甩。
待到宽儿和恕儿离去,牡丹方轻声问林妈妈:“我不在家的这半日,妈妈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林妈妈皱眉道:“您是指哪方面?”
牡丹低声道:“刚才夫人给了三嫂好大一个没脸,嫂嫂们谁都不敢劝。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林妈妈茫然摇头:“没听见动静,一直安静得很。让恕儿去打听一下吧。”
牡丹叹道:“我总害怕又是因为我的事情惹得大家不愉快。”
林妈妈默了一默,笑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是牙齿和舌头,也有互相碰着的时候,更何况是这种隔着一层的?夫人不是不讲道理的,总归有原因在里面。这么多的人,各怀心思,您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少在这上面花心思,早点把地和庄子弄好才是正理。”最好再好生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搬出去就清净了。只是这话林妈妈不敢说出来。
牡丹很以为是,却又担忧那地不好买。她有些焦急了,眼看着夏天过去,秋天就要到来,却还一事无成。
待到晚间大郎归家,兴致勃勃地来问牡丹:“何光领你去看那块地没有?你觉得怎么样?又靠近大路,水源也方便,地也肥,若是你喜欢,就把它定下来,如何?”
牡丹道:“大哥,那块地只怕买了也不好用。”
大郎惊异道:“怎么说?”
牡丹遂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那样狠毒讨厌不讲道理的人,我不想与她做邻居,只怕她无事也会生非。我不理她,她偏要找上门来,烦得很。”
大郎却越发惊异:“这买地当然要问清楚周围的邻里是谁,才好知道日后方不方便打交道,可我没听说那附近有什么庄子与魏王府或是清华郡主有关呀。我仔细打听过的,只晓得那边虽然多数都是官宦人家的庄子田地,但还偏生就没她家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牡丹诧异道:“难道那庄子不是她家的?我看着就仿佛是她的产业一般,凡事都是她做主的。”
大郎想了想,道:“达官贵胄之间,互相借庄子玩耍的也多的是。也不排除是她和人家借的。那里的地离城近,你要修庄子,请人去看花,最是方便不过,不然就要越发远了去。这样,你先别急,等我再去打听清楚又作定论。”
晚上雨荷给牡丹熏好被子,正要服侍牡丹睡下,孙氏却来了,先拉着牡丹说了一歇话,笑眯眯地道:“丹娘,你别嫌我多嘴啊,我就想提醒你一下,三嫂的娘家,好像想和咱们家亲上加亲呢。”
牡丹心里顿时有了数,原来岑夫人的怒气从这里来。当下也不和孙氏多说,淡淡一笑,假装听不懂:“英娘、荣娘、何濡他们都是定了人家的,现下年纪最大的就是只有三嫂家里的蕙娘了,难道是……”
孙氏默不作声地仔细观察着牡丹的神色,见没从她脸上看出气愤的神情来,又明显是在和自己推脱装糊涂,便拍拍牡丹的手,亲热地道:“不是孩子们……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六哥就希望你能寻到一个好归宿,年华会老,钱财是身外之物,女人关键是要找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吃过一次亏,可不能再吃一次亏了。”
牡丹嗯了一声,直接把话题转到孙氏身上去,笑道:“六嫂说得很有道理,六哥待六嫂就是这样的吧?”
孙氏微微红了脸,想到自己总也生不出孩子来,这样的好光景也不知还有多久,不由生出一丝惆怅来,没了心情再多管闲事,告辞离去。
孙氏前脚刚走,雨荷便过来气愤地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缘由三夫人打的好算盘,我听她房里的丫鬟说过,她娘家那个兄弟文不成武不就,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心就想找个貌美有钱的,这种男人千万嫁不得活该夫人给她没脸。”抬头看到牡丹神色淡淡的,心里担忧牡丹嫌自己僭越了,便小声道:“丹娘……”
牡丹平静地道:“三夫人有这种心思正常得很。她已经挨了骂,夫人也不会答应,既然没影子的事儿,咱们就不必再多理睬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占点儿便宜实在是人们最常见的心思。这么多的嫂嫂,谁还没点别的心思?更何况是甄氏这样隔了一层的。
雨荷见她不气不恼,便笑道:“您倒是想得开,只可惜了李家表公子。”李家表公子是个拎不清的,既然想,就要拿出实际行动来,这样子吊着算什么?
牡丹微微一笑:“我不缺吃不缺穿,父母兄长都护着我,由着我,能不想得开吗?表公子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说实在的,李荇的事情让她遗憾惆怅过,但她此时并没有非要找个人来陪不可的**。她在风景外面走,看到风景很优美,若是真的进了风景里面去,只怕又会觉得风景其实不是风景了。
第二日一早饭后,大郎便急匆匆地赶去查问土地的事儿,牡丹则将答应过雪娘的芙蕖衣香装了一瓷盒子,命雨荷送过去。中午时分,雨荷带了雪娘亲自做的两朵珠花和两条丝绦,并清华郡主的最新消息回来:“窦夫人因为关注着昨天的事情,后来专门使人去打听了。幸亏咱们走得及时,没掺和进去,清华郡主果然堕马了,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这个消息算是最受欢迎的消息,薛氏欢喜道:“伤得很重吗?”死了才好,省得以后又给牡丹添麻烦,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雨荷道:“具体伤了哪里倒是不知道,但似乎是很不一般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是好了,也要养上几个月的伤吧。”
吴姨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有眼,叫这恶人终于得了现世报。她几次纵马行凶,终究也就伤在马下。”
白氏关心的则是:“那跟她一起打毬的人有没有受责罚?依我说,那些人做了好事,不该受罚才对。”
雨荷为难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曾听说。窦夫人只是说,多亏丹娘机敏,欢迎丹娘以后去她家里做客。”
牡丹心想的却是,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了。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和道观里,种有无数的牡丹,纵然不是赏花时节,事先去看看,摸摸底也是好的。
八十二章买地
八十二章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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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细细将那块地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得知与魏王府或是清华郡主都没有任何关系,很是高兴。(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因着他领了为牡丹买地的差事,何志忠也就免了他去铺子上做事,正好还有半日的闲工夫,便兴兴头绕去东市那家冷淘店,准备买些冷淘归家给女人孩子们吃个新鲜。
堂倌才将食盒装好,大郎就看见张五郎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张五郎今日穿着件月白色的细罗缺胯袍,头上没系细罗抹额,而是规规矩矩地带了个青纱幞头,袖子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高高挽起,而是平平整整地垂在手腕上。看着那股戾气和蛮气少了几分,斯文起来了。大郎暗暗称奇,少不得笑着迎上去打招呼:“五郎从哪里来?”
张五郎微微有些不自在,与大郎见了礼,笑道:“小弟适才听人说哥哥往这边来了,特意寻过来的。”一眼瞅到何家小厮手里提的几个大食盒,不由微微笑了:“哥哥买这许多冷淘,是忙着要送回家的么?”
大郎因着他上次帮了牡丹,又丝毫不肯贪功,只吃了一顿酒席就算完事,硬是没要何志忠备下的礼物,过后也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对他的印象很是有些改观。言语中便带了几分随意和亲热:“正是,我今日得闲可以早些归家,想到她们都爱吃,特意绕到这里来买。”说完先叫小厮将食盒送回家去,拉了张五郎进店子去要请他吃冷淘。
张五郎也不推三阻四,大大方方地和大郎一道吃了,二人只将些市面上的生意来闲说。大郎见他说话行事都平白斯文许多,有些受不住,便道:“五郎最近都遇到了些什么好事?”
张五郎正色道:“说起这事儿来,小弟正想向哥哥请教,请哥哥帮个忙。”说着果真起身同大郎行了个礼。
大郎忙拦住了,笑道:“休要这般客气,但凡我能搭手的绝不推脱。”
张五郎愁道:“我们几个兄弟想着,成日里这样游手好闲的,总归不能长久,所以便凑份子开了个米铺。只是做生意不得法,开张容易,经营难,没人来买米。请哥哥帮小弟想个法子。”
难怪得穿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改行了呢。大郎笑了:“哥哥说句实在话,五郎听了莫要生气。大家伙儿约莫是不敢上门。”大户人家自有自家的庄子供米粮,在外面铺子里买米粮的多数都是小老百姓,似张五郎这等市井恶少,本就是出了名的,若是短斤缺两也没处申冤去,谁没事儿敢去招惹他。
张五郎也不生气,抓头挠耳地道:“小弟我也想着大概是这样,但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门买呀。”他这话其实有水分,开张当日等到要关门了也没一桩生意,他们觉着兆头不好,便去隔壁米铺里抓了个老人家,硬逼着人家过来买,结果把人给吓得昏死过去了,赔了医药费才算了事。
大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叫人迅速改变对他的看法,便安慰道:“做生意没那么容易的。要不然还不满大街都是生意人?你有这个心就极好,关键是要公平买卖,信誉第一,大家看在眼里,慢慢的也就有生意了。”
张五郎蔫吧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高兴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将袖子高高挽起,大声道:“哥哥,有人送了小弟两条才从河里打起来的鱼,很是肥美。小弟上次吃了哥哥家的席面,一直没得机会还,今日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还席。哥哥莫要推辞,小弟这就去命人收拾干净了,烦劳哥哥替我去请伯父、四郎他们几个过来,咱们一起乐和乐和。”
大郎见他瞬间便忘了斯文,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终于觉得那种诡异感弱了些,忍住笑意道:“五郎见谅,今日不成,我还有事儿要办呢,改天哥哥做东,请你和兄弟们吃酒。”
张五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想反正已经露了馅,再装就像个娘们儿似的烦人,索性将袖子挽得更高了些,望着大郎嘿嘿笑道:“小弟做惯了粗人,想学做斯文人,却是做不来,让哥哥见笑了。”
大郎见他豪爽,反而觉得他可爱,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笑道:“五郎就是五郎,学什么斯文人哥哥我也做不来斯文人。”
张五郎极喜欢他这句话,欢喜地道:“哥哥你等我会儿。”说完撩开步子大步跑远了。
大郎不知他要做什么,阻挡不及,也只好坐等他回来,片刻后,张五郎亲提了两尾肥大的河鲤过来,不由分说就往何家小厮手里塞:“拿着,回家去做给伯母嫂嫂侄儿们吃”
小厮只把眼睛去看大郎的眼色,大郎晓得张五郎是极豪爽的人,便高高兴兴地谢过,命小厮收了,张五郎欢喜得什么似的,亲将他送至街口方自去了。
大郎行了没多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张五郎往日里不是同四郎走得极近么?怎地他做生意要讨主意却不去寻四郎,巴巴儿地来堵自己?他看了看那两条肥硕的鱼,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大郎到了家中,命小厮那两条河鲤送去厨房收拾,又叫小丫鬟去将牡丹请出来商讨买地的事。
不多时,一阵环佩声响,帘子一撩,淡淡的荷花香随风而来,牡丹笑盈盈地拿着把象牙柄的牡丹团扇走进来。大郎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但见她穿着件家常的松花色印菱形花的绫子短襦,配的桃红色六幅罗裙,脚上穿的沉香履,唇红齿白,娇艳动人。
看着自家妹子貌美如花,大郎觉得实在赏心悦目,高兴地赞了两句后方说起正事:“你们昨日去的那个庄子我问过了,果然不是魏王府的,而是宁王府的产业。因着那毬场是洒了油筑将起来的,分外平滑,故而在京中很有名,许多宗室贵胄都爱借了去打毬。所以妹妹不用担心,只管买去。”
牡丹立刻盘算开了,这些人果真爱去那里打毬,对自己这个即将开张的牡丹园来说,反而是个好机会。打毬,赏花,休闲,买花,正是一条龙。当下便同大郎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地?”
大郎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晚饭时,何志忠见桌上突然多了两盘鲙鱼,不由笑道:“谁这么知机,知道我正想吃鲙鱼?”
大郎忙道:“今日我去东市买冷淘,遇到张五郎,他送的。”
何志忠夹了一箸喂到嘴里,细细一尝,觉得肉味回甜,便笑道:“还新鲜。他为何突然送你河鲤?”
大郎道:“先是问我生意经,随后说要还席,我说有事,突然间就送了鱼。”又问四郎:“你知不知道他开米铺的事情?怎地突然转了性?”
四郎笑道:“当然知道,当时我还去送了礼。听说是年纪大了,想成家,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愿意跟他的他又看不上人家,少不得要收拾一番,做点正事才是。”
何志忠又夹了一箸鱼喂到嘴里,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很不错。但就是不知他闲散惯了,能坚持多久。”
四郎笑道:“只怕是有些难,没有生意呢。他恶名在外,人家躲他还来不及,哪里会送上门去。”随即将他们逼人买米,反而把人给吓昏又赔钱的事情说了。
岑夫人道:“虽然做法欠妥,但能想着赔人家医药费,也算不太离谱。大抵是真的想改?”
二郎摇头笑道:“他那样儿的人,开什么米铺。若是真想奔个前程,不如去从军还要妥当些。”
六郎哂笑道:“他是想要娶妻,从军还娶什么妻。依我看,他若是真的想要找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不如去斗鸡。那个最适合他这种人。”
何志忠“咄”了一声,骂道:“怎地小看于人?斗鸡是什么正经人家做的营生?这话不要拿到外面去说。”
六郎仗着自己是小儿子,平常大家都不和他认真,便驳道:“儿子哪里小看了他?如今不是都说,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么。我若无正当营生,我也要去弄鸡的。再没有那钱来得快的了。咱们辛辛苦苦出海买货,好容易平安归来,还要费多少口水才能卖出去,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如人家豪赌上几回的。”
五郎媳妇张氏听他说这话,觉得不利于胎教,生恐腹中的孩子听了这些言论也会跟着不学好,立刻起身走开了。何志忠也沉了脸,一旁伺候的杨姨娘见状,忙拼命使眼色,六郎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何志忠阴沉了脸冷哼道:“你怎么就不说那些斗鸡斗到倾家荡产,典卖妻儿的呢?当着孩子们说这些,也不怕孩子们学坏了。旁人我不管,我何家的儿郎谁要是敢去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全都打断了腿赶出去一个子儿也莫想分到手。”
六郎见他发了真怒,不敢再多语,缩了脖子径自吃饭。何志忠犹自生气,觉得鱼也不好吃了。岑夫人见状,默默地给他舀了一碗鸡汤,低声道:“孩子们还年轻,你急什么,慢慢教就是了。”
何志忠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滋味无法说出口。六郎才二十出头,又是最小的,平时和几个哥哥的关系也不太亲近,就知道在他跟前讨好,还不踏实,如今又生了这种心思,他死了以后只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他又担忧地把目光投向正给何淳剔鱼刺的牡丹,暗自下了决心,无论怎么样,在他闭眼之前,一定要给牡丹找个好归宿。
牡丹正埋头给侄儿剔鱼刺,突然感觉何志忠在看自己,便抬头望着何志忠甜甜一笑。何志忠见她笑得可爱,心里的郁气舒缓了许多,柔声道:“丹娘明日可是要去看地?爹爹陪你们一道去吧。”
牡丹自是求之不得。
第二日何志忠、大郎一早领了牡丹骑马出城,直奔黄渠边上去。绕过宁王的庄子,又往前面去了约有十来里路,方到了地头。
往大路右边的一条小径进去约有半里路左右,是一块100亩左右的旱地。旱地周围种了柳树与其他的地隔开,如果想要杜绝外人入内,只需种上蒺藜或者是野蔷薇将柳树连成一线就可以了。一条专用于灌溉的清亮的小河从黄渠流出来,顺着左面的柳树蜿蜿蜒蜒地淌到远方,假使牡丹要开池塘,水源也非常方便。
大郎觉得这块地最是合适不过的,牡丹看了并不是很满意,只因地形太过平坦。
现代牡丹专类园中,对这种地形平坦的通常会采用规则式的布置形式,也就是将园区划分为规则的种植池,在其中规则的种植各种牡丹品种,整体形成整齐的几何图案。这种布置整齐统一,方便进行品种间的比较和研究,是以观赏、生产兼以品种资源保存为目的的牡丹专类园的最佳布置形式。
但牡丹觉得,在这个园林讲究移步换景的时代,这种规则式的园子定然吃不香,只能用在布置专门的种植园上,并不适合游园赏花为目的的古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地形有起伏变化的,以牡丹为主体,与其他花草树木、山石、建筑等自然和谐配置在一起,达到峰回路转,步移景异,宛若天成的园子。
大郎见牡丹沉默不语,不由有些发急:“丹娘,你可是看不上?”
何志忠也问牡丹:“你到底是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你得先说出来,你大哥才好去办。”
牡丹有些脸红,这想象是一回事,真的做起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大郎能在这一片找到这块地其实非常不容易,而且这也怪她自己事先没说清楚,因此也没直截了当就回答说自己看不上,只笑道:“我是觉得小了一点,还有平了一点,不过先看看周围再说。”
卖地的是一户姓周的官宦人家,只因他家主人获了罪,被贬去岭南任职,遥无归期,又需要钱打点,故而才要卖地。今日陪了何家来看地的却是他家的老总管,听牡丹这么一说,不但不愁,反而一喜,笑道:“小娘子若是嫌大,那小的倒是没法子,若是嫌小,那还真有法子解决呢。”
牡丹听他这话似是还有好地,忙道:“怎么说?”
大郎也道:“有什么好地就不要藏着掖着的了。”
那老总管却不一次说个明白,笑眯眯地往前引路:“请几位随小的来。”领着几人走过那块旱地,穿过右边的柳树,来到那小河边方才停下,指着河对面给牡丹几人看:“其实河那边也是我家的,就是这条河,也是我家主人先前想了法子开了引来的。”
先前隔得远,中间又隔着柳树,牡丹却是没看清楚。此时方看到河对面一样地种植了柳树,隔着约有二十多丈远的地方,却是一排白墙青瓦,似是谁家的宅院。
何志忠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这老总管是想将那所宅子一并卖给自家。凭着生意人的精明,他意识到若是这地和宅子刚好合了牡丹的意,只怕不会便宜。便出言试探道:“这边的地不算宽啊,也就二十亩左右吧?那是谁家的宅子?”
那老总管微微一笑:“也是小人主家的。因先前这位客人只说要地,不要房,故而就没领他过去瞧。客人先去看看如何?”引着众人往下走,下游河面上简简单单地用松木搭了个简便桥,刚好只容得两个人并肩通过。
大郎要去扶何志忠,何志忠摆摆手:“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去扶丹娘。”言罢掀起袍子稳稳当当地上了桥。大郎无奈,只得回头去牵牡丹,却见牡丹已经跳上了桥,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兴冲冲地往前面追何志忠去了。
大郎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同雨荷道:“丹娘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那老总管善于察言观色,看了这一歇,便知是父兄给家中受宠的女儿置业,只要是牡丹肯了,这笔生意也就定了。之后便小心翼翼,越发对牡丹上心,有问必答不提。
却说牡丹等人过了桥,却见又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约有两丈宽的路,直直地通向那所宅子的大门。路的两边种的都是老槐树,将阳光挡去了大半,立在树荫下,但觉凉风习习,鸣蝉声声,好不惬意。
牡丹只在这条路上走,就已经有了好印象。那老总管上前拍门,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懒洋洋地出来开了门,扫了牡丹等人一眼后,知道是来看房子的,也不多话,只把门打开就躲了开去。
那宅子是个两进的四合宅,中堂,后院,正寝等修得中规中矩,家具半新不旧,款式也不讲究,帐幔等物却是很陈旧甚至是空了,门窗上的漆也掉得差不多。牡丹乍看之下微微有些失望,不由暗自嘀咕,这宅子从外面看没有这么小,怎地进来就这么大点儿?
何志忠却是得了那老总管的允许后,四处查看了一番墙脚、房椽,柱子,门窗等物,但见都还很结实,心里便有些肯了。只是他向来做惯了生意,脸上半点不露出来,还由着牡丹做出失望的神情来。
那老总管一直在观察牡丹的神色,见状有些慌神,忙又引着牡丹往隔壁去,赔笑道:“若是嫌小,隔壁还有个好大的园子呢,里面也有水榭楼阁的。”
牡丹眼睛一亮,跟了他去,却是从后院的右面廊庑开了一道月亮门。月亮门后是一个约有十来亩的园子,里面果然如同那老总管说的一样,有溪流,荷花池,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样样都有。但就是如同前面一样,大概是没人料理的缘故,没有生气,野草长得半人高,荷花池里去年残败的荷叶也没捞掉,栏杆上一摸全是灰,漆也掉了不少。
牡丹见其虽然破败,然而整体格局却是不错。将来可以把这园子与她的住处隔开,以这里为源头,渐渐扩大开来,就可以建一个不错的园子,至于河那边的一百亩地,除了用作种苗基地外,还可以种点其他的花木,省得过了牡丹的观赏季节,就再也没有吸引人来游玩的地方,然后分一些地出来也种点庄稼小菜什么的,只要规划得当,又是一番野趣。
牡丹正要开口,就听何志忠微微有些不悦地道:“这宅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你家主人从来不来这里住的?怎么就成了这副破败样子?看着倒像是长年累月没人管的。”
那老管家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却很快回答道:“家主去年就去了岭南的,小的是专门留在这里打点这些产业。因为早就想卖,就没人来住,家里其他杂事也多,人手少,故而就放成了这个样子,但其实底子还在,稍微打整一下就可以了。您们看,这园子格局相当好,是名家设计的,这些太湖石,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种的花木也名贵,还有牡丹呢,只是没人打理,才看着不起眼。客人若是看得上眼,价钱好商量。”
他这番话听着似是合情合理,何志忠却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便不动声色地道:“你这所宅子连着河那边的地,一共要多少钱?”
那老管家早有计较,毫不犹豫地说:“我家主人是实在人,也着实想脱手,故而想要六百六十六万钱。别的不说,就这石头就要管些钱的。”
这个价位牡丹还能接受,但何志忠不许她开口。这样的价钱,不但不高,还略略有些便宜了,就算是急于脱手,也轮不到自己过了这么久来捡漏,想到此,何志忠越发谨慎:“据我所知,想在这附近置产的人家多的是,你这园子这般好,价钱也不高,你们又是早就想卖,为何一直未能卖掉?”
他顿了顿,笑道:“六百六十六万钱,为何要这样一个数目?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还有,谁家卖地不是连着一片卖的?你把河那边的地拆开卖了,就不怕这里卖不掉?若是想要生意成,就说实话,否则过后我也能打听出来。”
那老总管犹豫再三,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八十三章 讹诈
八十三章讹诈
那老总管道:“这块地其实是好地,当年我家主人刚入京的时候,因缘巧合才得到这块地。(牛文小说~网看小说)那时只有宅子,并没有园子。家主听了好友的建议,请了京中鼎鼎有名的占宅术士宋有道来占宅,按着宋有道的建议建起了这座园子。道是无水不活,故而花了大价钱大心思引了这股水来。那时节,家主官位不高,家资不丰,虽然为了这个园子几乎花尽了家资,但果然连接得了几次擢拔,贵盛起来。”
“这样的好光景维持了约有二十来年。”那老管家叹了口气:“家主获罪之初,就有人来买这宅子和地。家主想着总有一日还会回来,便拒绝了,谁知却得罪了人。待到后来想卖时,人家就压了低价,家主咽不下这口气,便说无论如何也不卖给他家。他家便四处造谣,说这房子的风水不好。虽然他家现在也失了势,不在京中住了,可谣言还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的传开了,叫人心中生了忌讳。那个数字,不过是家主想要取个六六大顺之意,去去晦气而已。若是嫌贵,墙外还有一林子桃李,很快就可以收果子的,愿意赠送。”
何志忠听完这一席话,默然不语,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是很相信风水之说的,一所宅子好不好固然不是谁随便说一两句就可以定下的,但阴阳、望气这些手段都少不得,没道理花了钱却要买个败家的宅子。
那老总管见他不语,猜着约莫是不成了。不由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客人若是嫌弃这房子不好,就买河对面的那块地罢?若是嫌小了,小的可以出面去同隔壁讲,将邻近那三十亩地一并买过来,只是价格一定是高的。”
何志忠不置可否:“不忙,我明日再请人来看看这宅子。到时候又再说。”又指指园子里:“老丈不介意我们四处看看吧?”
那老总管晓得他们大概是要商量,便笑道:“客人慢看,小的让人去厨下烧点水来。”说完果真退了出去,只留几人在园子中自在说话。
牡丹率先道:“爹爹,既然是谣言,我想着不要紧吧?价格还划算,不然就定下?”哪儿会因为一所宅子就当上了大官,又因为一所宅子就破了家?
何志忠道:“宅子有五虚五实。宅大人少,一虚;宅门大内小,二虚;院墙不完,三虚;井灶不全,四虚;宅地多屋少,五虚。他这宅子,宅门大而内小,宅地多而屋少,就占了两虚。就算买下来也还要重新改造,并不划算。何况你还要重新造池塘,积土成山,这个也要请人来看过方位,若是不便取土,这宅子就等于白买了。他说的话只怕也是说一半藏一半,还得认真打探。你稍安勿躁,待我请了术士来相看后又再说。”
牡丹有些发愁,做古人真不容易。买个宅子,挖个塘子也有这么多的麻烦,那她到时候建园子,出了设计图是不是也还要请术士全程监督协助呀?要是人家说不行,让她把那水流硬生生地转个弯,她也得听?
雨荷见她皱眉,猜到她心中所想,便凑到她耳边轻轻笑道:“丹娘有些发愁了吧?前些日子家中为您建房子,也是专门请了风水术士来看过方动的土。这个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
牡丹微微叹了口气:“那时不是有娘和大嫂一手撑着的么,没有麻烦到我头上来,倒也没觉得有多麻烦。如今一转眼就落到我头上,可算是要好生烦上一回了。”
忽听大郎对着不远处的一丛金边瑞香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片刻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抖抖索索地从枝叶后探出头来,小女孩紧抿着双唇,小男孩则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一眼看到大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又急速缩回头去,顷刻间眼里就含了泪。
牡丹猜着这两个孩子大概是先前看门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家的,便道:“大哥莫嚷嚷。这孩子大概是看房子的人家里的,看到我们来看房子,觉得稀罕,就来看热闹了,别吓坏了人家孩子。”
大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正好。”说着在身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只得从荷包里摸出一星沉香来,和善地对着那两个孩子招手:“过来,伯伯给你们一件东西耍。”
牡丹立刻就明白了大郎的意图——说不定能从这小孩子的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情也不一定。便笑道:“你这个算什么好东西。”自从腰间裙带上取下一根碧蓝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络子来,将上面系着的玉环取了,将那络子托在手心,唤那女孩儿:“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是答得好了,便将这络子送你。”
那男孩子歪头盯着牡丹手里的络子猛看,满脸的渴望之情,偏生就是不肯挪步,死死缩在那丛金边瑞香后面不出来。牡丹往前一步,将那络子递近了几分,那男孩子犹如受了惊的兔子,猛地将头缩回去躲在那女孩子怀里不动了。那女孩子则目光不善地盯着牡丹等人看。
雨荷不喜欢那女孩子看人的目光,便笑道:“看他们的样子是没见过什么生人,也不见得就能知道什么。算了罢,逗哭了反而不美。”
牡丹道:“不一定,莫要小看了孩子。”大人经常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做什么都不瞒着他们,哪里会知道,小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雨荷想了想,又将自家系着玩儿的一个桃木刻的挂坠取下来放到牡丹手上,笑道:“你若过来回话,再给你加上这个。”
那男孩子轻声道:“你们保证不打我们?”边说边拿眼睛觑着大郎和何志忠。
何志忠憨厚一笑,柔声道:“你又没做惹我们不高兴的事情,为何要打你们呢?”
何志忠上了年纪,人又胖,笑起来看着很是慈祥,男孩子笑了一笑,果真要往前走,那女孩子一把拉住他,警惕的低声道:“你们是想问这宅子的事吧?我告诉你们,这宅子买不得的。去年有个人来看房子,才交了定金就丢了官。”说完也不要东西,拉着那男孩子快速跑了。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后,隔壁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闹声,似是刚才那两个孩子的声音。何志忠忙道:“去看看。”
几人还未走到月亮门前,那个老总管便气冲冲地揪着那看门的汉子的胳膊,将他往众人面前推,抖着花白的胡子语不成调:“胡大郎,你太过分了主人赏了你一家子饭吃,哪怕就是去了岭南也还留着你在这里看房子,好叫你有口饭吃。你就是这样教导你家孩子的?我还说这房子怎么就总也卖不掉呢,原来是你一家子在中间捣鬼今**就当着几位客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不然送你去见官”
那胡大郎垂着头,虽然满脸的不耐之色,却没有反驳那老总管的话,斜瞟了何志忠等人一眼,道:“孩子们不懂事,生怕你们买了房以后我们一家子没地方去,所以才会乱说。我刚才已经教训他们了。”说完这句话后,就再无其他多话。
老总管气得够呛:“就这样就算了?总得叫孩子们出来赔礼道歉,说清楚吧。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偏做这种阴毒、忘恩负义的事情,将来指不定成什么人。”
胡大郎猛地将头一抬,血红了双眼,炸雷似地一声吼起来:“阿桃,你给老子滚出来”
“打死你个扫把星丧门星赔钱货叫你胡言乱语,一家子的生路都断送在你手里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一个妇人尖叫着,将那女孩子掐着胳膊推搡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使劲搧了那女孩子一个耳光,那女孩子不吭不哈,一下跌倒在牡丹面前。那小男孩立在门口探着头往外看,见状一声尖叫起来,却不敢过来扶那女孩子。
牡丹亲眼看到那女孩子的脸随着那妇人的手掌搧上去就变了形,一缕血线自唇角飞溅出来,看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那妇人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的她,大声干嚎:“要死人了啊没有活路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呀,要逼死人了。”随即往地下一躺,打起滚来,从胡大郎跟前滚到那老总管跟前,又从那老总管跟前滚到牡丹跟前。没有泪,就是一直不停地嚎,一直不停地滚。
牡丹不能理解她的脑子到底是怎样构造的,这样打滚撒泼起什么作用?她的孩子做错了事情,打孩子的也是她,哭闹的也是她,有谁惹她了吗?
那老总管气得倒仰:“怎么就不知道你新娶的这个婆娘是这个德行丢死人了,赶快起来卷铺盖走人,这里无论如何不要你家了。”
原来是后娘,再看那胡大郎的样子,自家的女儿被这样虐待也没什么反应。这女孩子虽然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却还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打算,就算是要教训,也不是这样的方式。牡丹对这两口子厌恶鄙视至极,蹲下去将那胡二娘扶起来,用手帕给她擦了嘴角的血痕,沉着脸道:“就算是孩子做得不对,也不应该这样教训,就不怕把孩子打坏了么?就算是个女孩儿,也是你家的骨血,这般糟践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妇人听说自己一家子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生路被断,本来就很生气暴躁,此时又听牡丹这样说,简直是又气又恨,一眼扫到何家一行人漂亮精致的衣服,不由计上心来。从地上猛地蹿起,直朝牡丹扑过去。
牡丹不知道她突然又抽的什么疯,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大郎和雨荷忙上前去挡,哪成想,大郎的手指才刚碰到那妇人的衣角,那妇人便凄厉地喊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边叫边死死抓住大郎的衣服,将头往大郎身上撞。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遇到讹诈的了。
那老管家气得跺脚:“胡大郎,你还不赶紧将她拉开?成什么人了”胡大郎却是垂着头不语。
那妇人是个女人,其他人不好去拉她,牡丹和雨荷少不得上前去帮忙将她拉开,那女人叫得越发起劲:“了不得了,这么多人打一个,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郎敢对着水匪动刀子拼命,遇到这种不要脸不要命,莫名其妙的泼妇却是没法子。窘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筷子粗细,几番想去揪那妇人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终究被何志忠的眼神制止了。
这场纷争起得莫名其妙,谁知道那老管家是不是跟着一起做了套的?还是不要落下把柄的好。何志忠谨慎地将牡丹拉开,望着那妇人厉声道:“不就是想讹诈么?我告诉你,一个子儿也莫想得到。你只管打,打坏了人我好去衙门告,左右我是不怕事的。”又望着那老管家道:“我只认这人是你家的家仆,若是我儿有了什么,少不得叫你们赔。你是想给你在岭南的主人添麻烦么?”
那老管家却不是和这两口子一伙儿的,正自觉得丢脸,闻言更是焦虑,便道:“客人明鉴,他们虽然在这里做事,却不是卖身的,小的也正想告他们一状呢。客人稍等,待我先命人将他们阖家绑了,一道送去衙门”说完果真叫个青衣小童去喊附近的庄户。
那女人见势头不好,猛地伸手去撕胸前的衣服,高喊道:“非礼”牡丹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什么也顾不得,先就冲上去与雨荷一道牢牢拉住那女人的手臂,不叫她乱来。回头鄙视地看着那胡大郎道:“就没见过你这种男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待,一声不吭,放纵自己的妻子撒泼讹诈人,也一声不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女人放声大哭:“他本来就不是个男人你看他那怂样儿老婆儿女都要被饿死了,还是那副屁也打不出一个的样子。”说完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听得牡丹直皱眉头。
何志忠道:“你也莫哭叫了,你始终也是个女人家,这样闹腾对你的声名和孩子们的声名也没什么好处。”
那女人瞬间变了一副脸孔,收起哭声转过头对着何志忠狠狠呸了一口,斜着眼睛道:“老娘就要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声名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晓得饿肚子的苦楚?饿得要死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叫我拿刀子杀人我也敢。”
何志忠倒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举手拦住要暴走的大郎,笑道:“你这个话倒也是实话。你是觉得我们买了这个宅子,就断了你一家人的生路?难不成,这宅子一日不卖,你家就能一直在这里长年累月地住下去?”
那妇人还未回答,那胡大郎已然道:“我说你偏不听,既然主人家困难,已是千方百计要买房地,怎可能一直叫我们住在这里,一直养着我们?就算卖不掉,也迟早要将我们赶走的。”
何志忠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做这种讨人厌的事情,不如做得讨喜一点,说不定买房子的人一高兴,就会留下你们一家子做事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牡丹心说,如果是先前这房子顺利买下来,说不定她真的会像何志忠所说的一般,将这家子留下来做事。如今看到这情形,她却是有些怕这家人了。想归想,因见那妇人的神情略有松动,便道:“你还不松手,是要等着旁人来将你拿进衙门里去么?”
那妇人方恨恨地松了手,望着何志忠道:“那你们若是买了房子,是不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呢?”
牡丹暗地里撇了撇嘴,她才不要呢。
何志忠扫了牡丹一眼,捋捋胡子,笑道:“若是买了,自然是要优先考虑的。”
那妇人垂了眼,突然又道:“不行今日这事因你们而起,你们不买转身走了,我们却要被赶走,拿安家费来。”
雨荷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你自己做事不妥当,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还怪到我们身上了。要安家费,你做梦”
何志忠却劈手扔了一个钱袋到那妇人面前:“拿去”
那妇人打开来看,见满满一袋子钱,立时起身欢天喜地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胡大郎老娘走了你个养不活女人孩子的窝囊废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
阿桃突然尖叫道:“她要把我们的东西全拿走”胡大郎一把揪住她,也不多语,就是不放手。片刻后,那妇人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大踏步跑了。
胡大郎和阿桃、还有那小男孩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半天没动。
牡丹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志忠,为什么要给那妇人钱?纵然这妇人千不好万不好,始终和那胡大郎是夫妻。一袋子钱就拆散了人家夫妻两个,徒然添些怨恨,这不是何志忠会做的事。何志忠却只是望着她一笑:“将来你要种花,就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上。你暂且先看仔细了,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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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章 寻访
八十四章寻访
何志忠同那老管家道:“不过无知妇人,就不必和她计较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这胡家人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也是迫于生计。想必今后他们也再不敢做这种事体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必送官了罢?”
那老管家只恐刚才那一出戏叫何志忠等人生了气,不要说连着这边的房子,就是河边的地也不买了,听他如此说,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道:“好说。只要客人不生气,什么都好说。那这桩生意……?”
何志忠笑了一笑,打量了那胡大郎父子几人一眼,道:“那块地我是肯定要的。这房子么,慢慢又再说。”说完就领了还红着脸的大郎与牡丹走人。
那老管家思来想去,这地卖给他们了,日后这房子果然不好单卖,再来一个人还要再解释一回。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并卖了,便咬牙道:“客人慢行价钱愿意再少一些儿”
何志忠深谙这讲价还价中的心理战术,只是推脱,却又不一口回绝,扬长而去。
几人才要上马,忽见那阿桃飞也似地奔过来,拦在马前,直愣愣地望着牡丹道:“小娘子,我把我自己卖给你好不好?”
牡丹皱了皱眉头:“为何?”说实话,这女孩子的心思,她看不上——就因为迫于生计,就可以回过头去害无辜的人,没有这个道理吧?
阿桃清脆地道:“我们家马上就不能在这里住了,爹和弟弟都没地方去,把我卖了,他们就可以回老家,有族人照顾着,总不至于饿死。你家反正有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我很便宜的,只要一万钱就行,我什么都能做。”
牡丹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不想买人。”她听了这一席话,越发的不喜。这丫头精明得过了分,为自己和为家人打算本身没什么错,可她那句“你家反正多的是钱,多我一个人吃饭也不怎样。”那语气就和她那后娘一个样,害人,讹人,骗人,要人帮忙,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阿桃一时有些发愣,她本是想着自己被打时,牡丹肯扶她起身,又用帕子给她擦脸,后娘撒泼大郎没还手,何志忠还平白无故地给了后娘一袋子钱。还以为这是一家子烂好人,心又软善,自己若是能自卖自身,也不至于吃苦受罪,既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给父亲和弟弟谋条活路。谁知道牡丹竟然半点余地都不留地拒绝了自己。
眼看着牡丹上了马,背后那些人又在赶自己的爹和弟弟收拾东西走人,她什么都顾不得,扑过去一下跪在地上,拼命朝牡丹磕头:“小娘子,知道您们瞧不起我们做的事情,但我们若是有活路,哪里又肯做这种事情?我爹爹他身子坏了,做不起重活啊。我知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的。求求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您若是收下我,不,收下奴婢,替您做牛做马都是可以的。”
牡丹见她软了,也晓得她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又见不大一会儿功夫,她额头上已经起了鸽蛋大小一个包,却不怕疼似地拼命磕头,心里已经软了。
只是这买卖人口的事情,牡丹是没做过,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买,毕竟如今自己都还住在父母家中。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抬眼去看何志忠,何志忠却把眼睛撇开了,一副不管闲事的样子。大郎低咳了一声,道:“你自己做主吧。”
牡丹默了一默,不由哑然失笑,她这是自寻烦恼了。适才何志忠就已经和她说过,她将来要种花卖花,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打交道。何志忠能三言两语,一袋子钱就将那妇人打发走,凭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对事情的观察入微和对人心理的把握。这一家子人,说起来最可恶的就是那泼妇,那泼妇已然走掉,剩下的这几个人不足为虑。
自己想帮就帮,帮了以后觉得不对劲了,再处理也不迟。把卖身契拿到手里,更是主动权全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可担忧的?先前何志忠只怕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怎样处理这几个人了,只等着自己来出面。只是不能叫这丫头认为自己帮她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心软好欺。
想到此,牡丹板了脸朝阿桃喝道:“起来你这是要逼着我收下你么?我若是不肯,你就不起来了?那么我告诉你,我若是不肯,你跪死也还是不肯的”
阿桃瞠目结舌地看着牡丹,见牡丹阴沉着脸,半点也不肯通融的样子,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绝望来。却又听牡丹道:“但我看你小小年纪却懂得顾念亲人,不是那种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少不得拉你一把。”随即叫雨荷:“你去和那管家说,先留他们住这一夜,让他家把身契准备好,明日我过来领人。”
雨荷应了,推了阿桃一把:“还不赶紧谢过恩典?”
阿桃又惊又喜,高高兴兴地给牡丹又磕了一个头,她是个会来事的,不等雨荷开口,又跑去给何志忠和大郎磕头。牡丹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多话我就不说了。只有一条,以后再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断然留你不得”
阿桃只管将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雨荷笑道:“好了,且随我进去问问你爹的意思,再和管家交代清楚。”
待二人去了,何志忠笑道:“丹娘,你可以考虑一下,先留着他一家人看门,一来不至于将他家立时逼入死路,二来也可以借此事将你乐善好施的名声散播出去,以后自有你的好处。若是不服管教了,再将他赶走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只会说他不识好歹。连接两次背主,他是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的。”
牡丹笑道:“爹爹还有一句话没说吧?留着他们正好辟谣,省得人家嫌这庄子风水不好,不肯来游玩。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何志忠哈哈大笑起来,满意地道:“以后你跟着老头子慢慢地学吧。想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待到雨荷办妥事情出来,阿桃牵着她弟弟的手巴巴地送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牡丹道:“奴婢会一直等着主人来的。”一副生怕牡丹等人不来的样子。
牡丹的心一时又软了,仍然沉着脸道:“明日定然会来。”走了老远,牡丹转过头去,见阿桃姐弟还站在那里仰首相看。她不由暗想,若是她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做的不是何牡丹,而是一个如同这般,或者更无奈的小女孩,为了生存不得不去给人做奴婢,她会怎样?这虽然是个不可预知的答案。但她相信,她一定会渴望有人肯伸手帮自己一把的。
当天回去后,何志忠就领了大郎去寻前些日子给何家占宅的术士,约定第二日一起去看周家的宅子。最终那宅子的风水还是得到了术士的认可,并以六百一十六万钱的价格买了下来,那老管事心里欢喜,果然将那林子桃、李一并留给了牡丹等人。
待到牡丹用自己的嫁妆钱付了款,大郎便与那老管事一起去官府申了牒,将地契房契写上牡丹的名字后,牡丹真正成了一个小地主,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她给那里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就叫牡丹园。
阿桃一家子人仍然留在那里替牡丹看房子,看那片果林。大郎马不停蹄地寻了工匠去修缮那房子,该上漆的上漆,该粉刷的粉刷,过后又将家里能干的下人派了去将房子、园子收拾干净,眼看着就是焕然一新,可以住人了。
林妈妈便寻思着,是不是先将牡丹的嫁妆家具等先搬进去,省得总在那仓库里堆着不是事儿。
牡丹摇头道:“这个时候就搬去不妥当。咱们还没合适的家人看房子呢,那胡家父女到底还不知道真性情,不妥。再说还要修园子呢,先随便搬点急用不值钱的东西过去,累了的时候可以进去歇歇就好。”
林妈妈应了,却想着到底先得寻下一房妥当的家人照料那边才能放下心来,便自往前面去寻岑夫人商量。
牡丹趴在桌上用碳笔把她自己画的设计图最后一部分添上。在拾掇房子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将那周围的地形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又听了那术士的建议,哪些地方可以造山,哪些地方可以引水,这个园子要怎样建,她心里也有了大概的数。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将那园子大致的样子画出来,然后想法子请名家看一眼,若是妥当了,便开始施工。
其间岑夫人与雨荷等人几次进来,都见牡丹专心专意地趴在那里,眉目之间全是专注,竟然是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的样子,便都不打扰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时,牡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的颈子、肩膀、腰都说不出的酸。再看窗外,已经日影西斜近黄昏。
雨荷一直坐在外面边做针线,边听屋子里的动静,听到桌椅声响,立刻叫宽儿往前面去给岑夫人送信:“丹娘这里可以了,马上就可以开饭。”随即进屋打水给牡丹洗手洗脸,牡丹这才知道全家人就等着她一个人吃饭。慌慌忙忙地将卷轴卷了带出去,但见一家子人都坐着说笑,小孩子们也没喊饿,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叫爹娘、哥哥嫂嫂们久等了。”
甄氏自从因想要自家兄弟娶牡丹的事情不成,又被岑夫人收拾过后,对牡丹就有些怪怪的,后来见牡丹置了宅子地亩,方才又稍微好了点儿。此时她是第一个看到牡丹手里的卷轴的,便上前去接牡丹手里的卷轴,笑道:“哎呦,咱们家的丹娘原来是才女呢。画了这许久,也让我们看看画的是些什么。”
牡丹微微一笑,随手递给她,甄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笑着递给张氏等人看:“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张氏等人凑过去,但见纸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块的,与那惯常见的风景画果然不同,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同甄氏一般嘲笑牡丹。牡丹倒是早就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心理准备的,见甄氏笑她,却也不恼。
二郎瞄了几眼,却看出些意思来,大致晓得哪里是墙,哪里是山,哪里是房子,哪里是溪流池塘并桥台楼阁。只是这样的设计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古怪了些,不过想到自家妹子又没学过这个,也不需要她画得有多出彩,反正是修园子就是了,故此二郎也没笑牡丹,只道:“丹娘这是准备怎么办?”
牡丹道:“我想要请哥哥们替我打听一下,这京中谁治园最厉害的,最雅致的,想请他帮忙看看,润色一下,然后备下土木石料,越早动工越好。”
何志忠探手将卷轴接过去,叫牡丹过去一一给他解说,哪里是哪里,哪里又打算怎么办等等。他其他都不管,只关心牡丹是不是认真按照那术士的说法来布置山水的,见牡丹听了话,也就不再多言,只道:“我明日让你哥哥去你李家表哥那里问问,请他帮忙打听一下。”
岑夫人道:“何必事事都要去麻烦他我前些日子就托人打听了的,太平坊法寿寺里有个福缘和尚,最好此道,听说福佳公主的园子就是他治的。后日法寿寺有俗讲,去的人很多,我正好领了丹娘去求他。”
何志忠皱眉道:“他给公主治园子的,只怕不肯轻易给咱们治吧?”这些人自认做的都是雅事,轻易不会给旁人弄,好像随便给人弄弄,就跌了身价似的。身为商户,纵然有钱,但一遇到这种人,就免不了要受气。不像李荇,顶着官家子弟的头衔,出去办事总要受人高看一眼。
岑夫人道:“听说倒也没那么倨傲。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求上一求,若是不能成了,又另寻他途也不迟。”自李家表示不肯与何家结亲后,李荇也好些日子没上门了,她也想着,没事儿不能总去求人,平白让人更瞧不起自家。
牡丹是晓得岑夫人心里的想什么的,见何志忠还有要再劝劝的意思,便笑道:“娘说得是,还是先去试试吧。”
何志忠也就不再坚持,任由她母女二人去折腾。
这一日,何家几个要去法寿寺的女眷俱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去参加俗讲,顺便看些热闹。一行人行至东市附近时在市门附近停了下来,不多时,四郎铺子里的两个伙计赶着两腔羊,两口大肥猪过来,向岑夫人行礼问好:“请夫人过目,这长生羊和长生猪如何?”
岑夫人打量了那羊和猪一眼,便道:“长相还算端正,跟在后面吧。”
牡丹看看那“长相还算端正”、臭烘烘的两腔羊和两口大肥猪,再看看自家嫂嫂们和随侍的婢女们身上散发着香味儿的锦绣华服,不由一阵阵的发窘。也不知是谁兴起的这个头,做功德就要将猪、羊赎买回来放养在寺院中,还叫长生猪和长生羊。养羊养猪不宰了吃肉,还供在寺院里供人瞻仰,这不是浪费粮食,浪费精神么?也不知道这些寺院里养着多少猪啊羊的,想想就滑稽。
正在胡思乱想,林妈妈轻声道:“丹娘,夫人待您多好啊。这都是为了你,祈求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嫁个好人家,福寿双全。”
是母亲的一片心。牡丹立时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看自家这队古怪的队伍,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好笑滑稽了。
因为猪走得慢,又不听指挥,一行人少不得走走停停,待到了太平坊法寿寺时,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一个俗讲僧坐在蒲团上,正用很通俗的语言讲述《大目乾莲冥间救母变文》。
何家人交割了长生猪和长生羊,又捐了香火钱后,被小沙弥领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坐下。牡丹扫了周围的人一眼,但见无论男女老幼,都听得十分专心投入,听到高、潮处,许多人唏嘘不已。片刻后,那俗讲僧说完了故事,钟声和螺声一起响起来,随即那俗讲僧吸了一口气,用高亢嘹亮的歌声将整个故事又演唱了一遍。他的歌声非常好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牡丹同样听得入迷,她觉得他演唱的水平完全不亚于那些比较出色的专业歌手。
如果说,听和尚以讲故事唱歌的形式将佛经中的故事演绎出来,对牡丹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体会。那么接下来她所看到的事情让人更惊喜——寺院不单讲经说法,还设有戏场。而这种大众聚集的日子,正是演戏的好时光。
俗讲结束后,众人并不离去,而是兴致勃勃地等待,过不多时,戴着幞头,穿着绿袍的参军和总角弊衣奴仆状的苍鹘粉墨登场,开演参军戏。二人插科打诨,语言动作极尽滑稽之能事,片刻后就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牡丹看得津津有味,也跟着众人一起开怀大笑。岑夫人心里牵挂着要求那福缘和尚的事,无心看戏,探着头一直往后张望,直到看见小沙弥朝自己招手方松了一口气,推推牡丹:“办正事要紧,改个时候又来看。”
自己真的是太贪玩了,看到这些新奇的东西就忘了正事。牡丹红着脸敛了心神,起身与岑夫人一道随了那小沙弥一起往寺院后面去。薛氏等人仍然留在原处看戏不提。
相比前面的喧嚣热闹,法寿寺的后寺显得特别安静。从一排参天的古柏下经过时,牡丹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院子外面水泄不通地围着一群戴青纱幞头,着青色缺胯袍,蹬高靿靴,身材高大壮实,神色警惕的男子。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普通,腰间挂着的刀却是鎏金龙凤环,刀柄缠金丝的仪刀。
牡丹在上次端午节时曾经从蒋长扬的朋友身上看到过这种刀,过后问了李荇,晓得这是禁军的配刀,寻常人是没有的。她便猜着那院子里大约是有什么身份不同一般的贵人在,遂不多看,将目光收回,垂了头跟了那小沙弥往里面走。
一间草堂,几卷青色的草帘,几丛修竹,几块玲珑的白色昆山石,不过寥寥几件简单的东西,就勾勒出了不一样的意境。这便是福缘和尚住的地方。牡丹一看到这间草堂,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她没有想到福缘和尚会这么年轻,先前她以为最少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和尚,谁知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他面容清瘦,眉眼细长,看人时总带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并不像何志忠猜想的那般倨傲,而是非常客气地接待了岑夫人和牡丹。听说牡丹已经有了草图,而且是自己画的,便非常感兴趣地让牡丹将草图拿给他看。
牡丹自知自己画的那个水平大抵是不能入名家眼的,双手递上卷轴后,有些害羞地道:“小女之前没有学过这个,只是有感而发,画得粗陋,让大师见笑了。”
福缘和尚微微一笑,清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卷轴打开,看清楚里面画的东西后,微微挑了挑眉。牡丹怕他给自己扔回来,赶紧在一旁解说给他听。他非常聪明,她只说了几句,就已经明白了其他的图标是什么。他脸上并没有出现那种瞧不起,或是好笑的表情,而是认真地问起牡丹的想法和目的,最后留下了卷轴,道:“贫僧要亲自去原地看过以后才知道该怎么做。”
岑夫人和牡丹求之不得,赶紧起身道谢,约定第二日派车来接他去牡丹园。她们是女客,出家人住的地方不宜久留,事情一办完就起身告辞。
福缘和尚仍旧让小沙弥送她们回去,走至先前那个被禁军重重把守的小院子时,那群人突然动作起来,院门里前呼后拥地走出一行人来。
小沙弥忙领了岑夫人和牡丹退避在一旁,匆忙中,牡丹只看见当先一个人,身材高挑挺拔,银白色的圆领袍子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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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推文——*——
沐水游的《良缘到》:一个懒散伪萝莉的浪漫史
八十五章 表白
八十五章表白
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爱好八卦的女人来说,牡丹有些失望,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长相,那人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拥了出去。(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待到那群人走远,小沙弥又重新领了牡丹等人往前行,走至殿角转弯处,牡丹看到不远处的一道月亮门边有个身影急速一闪。接着一个胖和尚迎面走过来,满脸是笑地朝岑夫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阿弥托佛”。
岑夫人还了一礼,笑道:“慧生师父。”
那慧生和尚扫了牡丹一眼,笑道:“适才老衲听说女檀越要替佛祖重塑金身?”
岑夫人道:“正是。”今年十月何志忠和大郎、三郎又要出海去进货,牡丹的终身也没着落,五郎媳妇也要生孩子,少不得要好生在佛祖面前孝敬一番,求佛祖保佑全家人平安康顺。
那慧生和尚便借机夸了岑夫人一番,又与她讲经说法起来,见牡丹百无聊奈地守在一旁,便笑道:“院墙隔壁有个放生池,里面有十多尾上了年头的红鲤,还有两只华亭鹤,大家都爱去看的,女檀越要不要过去看看?”
牡丹对红鲤和华亭鹤不是很感兴趣,只笑道:“敢问师父,这寺里可有牡丹芍药之属?”
慧生和尚笑道:“有。就在放生池附近,是一株老牡丹,今年春天开了上百朵花,颜色有正晕、倒晕、浅红、浅紫、紫白,还有重台起楼的。可惜现在不是花时,女檀越是要去看么?”
牡丹听说有这样的花,当时就目露绿光,眼巴巴地看向岑夫人。岑夫人也曾去过那地方的,也知道就在不远处,心想有什么喊一声都能听见,便笑道:“你和雨荷去吧,我在这里和慧生师父说完话再叫封大娘过来喊你们。”
小沙弥立刻领了牡丹和雨荷一道穿过那道月亮门,往隔壁去了。但见里面是个精致的小院子,正中一口小池塘,周围垂柳依依,墙角处几株紫薇开得正好,两只鹤卧在树下似在打盹儿。那牡丹花却是种在一个亭子边。
亭子里背对着她们坐了个穿棕黑色圆领袍的男人,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望着牡丹温柔一笑,正是李荇。
雨荷眨了眨眼,小心地去看牡丹的表情,牡丹看向那小沙弥,小沙弥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贫僧去给女檀越拿点鱼食过来。”
牡丹犹豫了一下,举步朝李荇走过去,笑着福了一福:“表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荇不答话,先仔细打量了牡丹一番,见她穿着绯罗窄袖短襦与同色八幅长裙,头发梳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枝镶玉蜻蜓结条钗,看着气色比从前红润了许多,笑容也更灿烂。往近了去,淡淡的芙蕖衣香盈鼻,先深深吸了一口来自牡丹身上的香气,方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很久没见了。”
牡丹笑道:“也没多久,就是半个多月吧。”
她记得他们多久没见了李荇的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看到在一旁脸色不虞的雨荷,转而换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宁王妃这几日就要生产了,宁王殿下特意来这里的养病坊施舍药材米粮,探望病人和乞儿。我因为手里刚好拿着一批药材,所以也应召送了来。适才事了,我跟着众人一道出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竟然就看到了你和姑母。”
牡丹这才知道先前那个穿银白色袍子的人就是宁王,而那个小院子,就是当时寺庙里普遍设的收容和治疗疾病患者、乞丐、残疾人和孤贫无告儿童的养病坊。
李荇害羞地笑了笑,“我有两句话想和你说,所以请慧生师父行了方便。”本来没想现在就和牡丹说,是想等事情成了之后再说的,但一想到上次自家母亲对岑夫人说过的那些话,何家人对待自己的那种与往常不同的态度,他又有些不安。眼瞅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日又恰巧遇上了牡丹,他怎么也忍不住想和牡丹说说他的打算。
牡丹的心一跳,抬眼看着李荇,大方一笑:“表哥有什么吩咐只管和我说。我若是能做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李荇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牡丹,也不避讳雨荷:“不是吩咐,也不要你做什么……我上次在姑父的帮助下买的那颗珠子还没送过去,手里也有了几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就等着王妃顺利生产,我再借机向殿下讨个恩典。”
这算不算是折中的表白?牡丹两世为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饶是她脸皮再厚,对上李荇炯炯的目光,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故作懵懂地笑道:“丹娘先在这里预祝表哥前程似锦。”
李荇见牡丹雪白的肌肤上突然晕染出一丝粉红来,娇艳欲滴,眼睛半垂着,长卷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也不敢看自己,明显是羞了。心里不由一甜,觉得牡丹表面上虽然什么都不说,其实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了。
但他又有些担忧,宁王妃明显是情况不太好,宁王才会跑到这里来施舍金银、米粮、药材,探望养病坊的病人和乞儿,希望能得到佛祖保佑,顺利生产。宁王与宁王妃感情甚笃,但愿宁王妃要顺顺利利的才好,不然出了什么意外,他就不好再开口了,又得徐徐图之。而家里,明显已经不打算继续放任他——崔夫人已经在为他相看门当户对的官宦读书人家的女儿,还隔三岔五叫他身边的小厮过去询问他在外面的情况。
牡丹的心乱了。自由恋爱,这里虽不少见却也不多见。李家与何家并不是近亲,而是隔了好几代的表亲,完全不必担忧什么三代以内近亲不能结合这个问题,李荇为人也挺好,待她和何家人也好,遇到这种事情能想到应对的方法,努力去解决难题,是个非常不错的婚配对象。
她对李荇也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如果多一点时间和机会接触,说不定两人会真的相爱,但她真的要凭着李荇的功劳去求恩典,让他做下他的全家和上司都不喜欢的事情吗?休要说这个父母宗族占了很重地位的社会,就是现代,父母不乐意的婚姻,幸福又能有几成?若是跟了他,若是一帆风顺还好,若是遇到困窘的时候,他会不会嫌弃她?会不会后悔当时一时冲动?但是错过他,以后又会遇到谁?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是她猜想的那种人。牡丹前些日子一直维持得不错的平静完全被这隐晦的表白打破,一时之间,很是有些患得患失。
二人各怀忧虑,一时无语,竟就冷了场。雨荷却是自听到李荇那个打算后,心里也明白过来,看他突然就没了那些怨气,越发的顺眼得多,巴不得二人早些顺利定下才好。此刻见二人中间隔着三步远的距离,都垂着眼看地下,谁也不说话,只当他二人都是害羞惨了,牡丹更是脸皮薄,当着自己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决定成全他二人,低咳了一声道:“奴婢去看看夫人那里可要说完话了。”
李荇巴不得她赶紧走,牡丹犹豫再三,还是叫住她:“不用,我们过来的时间不短了,夫人那里想必很快就要派人过来喊的。”
李荇微微有些失望,口不对心地道:“是呀,不必去瞧了。既然遇上了,我便去和姑母请个安。”现在么,还是抓紧时间和牡丹多说两句话吧。他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不是看到牡丹脸红害羞就算数。
雨荷见状,虽然没有真的去寻岑夫人,却也站得远了些,留空间给二人说话。
李荇横了横心,用雨荷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丹娘,你是怎么想的?你别怕,有什么只管和我说。我x后总会对你好的……”
牡丹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的,就是要拒绝,也要在李荇用功劳去换恩典之前说清楚,不要事后误人。便咬了咬唇,抬眼看着李荇道:“表哥,你知道的,我刚经过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公婆非常不喜欢我,主要原因还是嫌弃我对夫君的前途没有助力。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过日子的艰难和困窘。虽然我知道你……但是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也不想要再被人瞧不起,更不想因此成为你的拖累,那样很累。表哥还是当以前途为重。”
这相当于是拒绝了。李荇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他知道牡丹说的是实话。父母与心仪的女子相比较,谁更重要?谁都割舍不下。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纵然宁王应了,他们心里只怕也会很失望,不会对他怎样,但一定会间接把气出到牡丹身上……是他急于求成,不该事先就和牡丹说这个的,应该水到渠成又再说。左右她不可能马上就嫁人,他只要扛着,也不可能马上就娶亲。
李荇心里千回百转,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淡淡一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道:“你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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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盼东风
八十六章盼东风
牡丹见李荇转过话题了,轻轻松了一口气,道:“我在黄渠边上买了个庄子和一百多亩地,打算建个园子,将来种牡丹——就像曹家那样的。(牛文小说~网看小说)母亲打听到福缘师父是个治园的高手,特意领我来向他求教,想请他帮忙设计一下园子。”
李荇见她说起这件事来,一扫刚才的谨慎小心,眼睛发亮,神采飞扬,分明是非常感兴趣,便微笑道:“那么,请动了么?”
牡丹笑道:“福缘师父很平易近人,看了我画的草图,半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明天他会去看过实地,然后再做图。等到我那里弄好以后,我再请你们一起去玩。”
李荇意味深长地道:“我等着。”又问牡丹取个什么名字。
牡丹不好意思告诉他就叫牡丹园,改口道:“叫芳园。”
李荇笑道:“众芳惟牡丹,那倒也贴切。”
牡丹有些赧然,眨了眨眼:“刚才大和尚和我说这里的牡丹长得不错,我得看看。”说完弯腰去看那几株牡丹花,看到根部有大量的萌蘖枝后,便决定无论如何要买几枝萌蘖枝今秋嫁接。
李荇在一旁看她观察牡丹花,突然道:“你知道么?清华郡主醒了,前天,赐婚的旨意正式下了。”
牡丹皱眉道:“她的伤处无碍么?”总不成成了瘫子,皇家还要硬把人塞给刘畅吧?若真是那样,刘承彩这个尚书就当得太没面子了,唯一的子嗣竟然被这样不当作数的塞了个不成样的儿媳。就算是天潢贵胄,也离谱了点。
李荇笑道:“听说是没什么大碍,最多,最多就是走路有点长短罢了。”
牡丹很不厚道的笑了:“什么叫走路有点长短……”
忽听雨荷轻声道:“夫人。”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岑夫人表情不怎么好看地带着封大娘走了过来。
李荇反应还快,立刻走过去朝岑夫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姑母安康。小侄适才随同宁王殿下来养病坊施舍做功德,听说这里有华亭鹤,特意过来瞧瞧,不防正好遇上表妹。本要过去同姑母请安,但听说姑母正在与慧生师父商讨正事,便想着稍后再去也一样。”
岑夫人扫了李荇和牡丹一眼,但见分明就是一对璧人,只可惜……虽然李荇说的这个话她并不是完全相信,但她也不是那莫名迁怒的人,暗自叹了口气后,便和颜悦色地道:“在说什么呢?”
牡丹见她收了眉间的不悦之色,松了口气,笑道:“正在说清华郡主终于如愿以偿要嫁入刘家了。”
岑夫人见牡丹谈笑自若,知她是真的不把往事放在心上了,便笑道:“也说来我听听。”
李荇应了一声“是”,便详详细细地说起事情经过来。
话说清华郡主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哭,也不是闹,而是在知道她醒了后去探病的诸人面前将刘畅唤去,然后叫刘畅靠近,接着一把揪着刘畅的衣领,当着魏王府诸人和宫中去探病的人逼问他,如果她瘫了,他会不会嫌弃她,不要她,悔婚。
虽说二人之间的婚约并未确定,根本说不上什么“悔婚”,但刘畅还是面无表情地当众回答了一句“不会。”于是,大家都满足了;于是,刘畅这两日也红火起来了,摇身一变成了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于是,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前,刘畅先就顺利得到了个从六品上阶的司农寺丞的职位。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说刘承彩父子为了攀龙附凤,简直是什么都不顾了。
岑夫人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但愿他家从此过上想过的好日子。”
牡丹只是笑,挽了她的胳膊往外走:“嫂嫂们还等着呢。我也想打听一下,这寺里这些牡丹花是谁管的,想事先和他们定下这些萌蘖枝,秋天的时候好取了去嫁接。”
岑夫人还未开口,李荇已经道:“这有何难?和慧生师父说过就行了。”边说边同岑夫人、牡丹告辞:“我还有事在身,不能陪姑母说话了。待我这里去同慧生师父说一声,便要走了,就不去前面和嫂嫂们见礼了。”
岑夫人心想人多嘴杂,李荇与牡丹一道去了前面,几个儿媳见了说不定又会说些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倒还尴尬,遂道:“行之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慧生师父那里我们自会去寻。有空去家里玩,你姑父、表哥他们都记挂着你的。”
李荇微微一笑,也不坚持非要替牡丹去寻慧生和尚,拱拱手径自去了。
岑夫人又叫小沙弥去寻了慧生和尚,把牡丹的请求一说,那胖和尚不当回事地应了:“这有何难?只不过敝寺的牡丹向来有名,盯着的人多,只怕不能多给,最多不过三四枝罢了。还望女檀越见谅。”
并没有说要钱。牡丹虽然猜着何家给的香火钱向来不少,约莫不会拒绝,但想着大概也只是一两枝,听他一口气许了三四枝条,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会挑剔嫌少?当下高高兴兴地谢了,自去与薛氏等人汇合不提。
因见天色还早,她并不急着回家,拉了岑夫人撒娇:“我还想去其他寺院道观看看,若是有这样的牡丹芍药,便和他们事先定下接头,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买不着。”
岑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出门这半日已是有些累了,她粗略一算,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院就有一百多所,道观几十座,牡丹要是一一寻访过去,那得花多少时候?当下便道:“我是没这个精神陪你的,你看看你哪位嫂嫂有空,请她们陪你,再多带上几个人也就是了。”
牡丹还未开口,六郎媳妇孙氏已经笑道:“我在家里是最闲的,丹娘若是不嫌我聒噪,便由我来陪着吧。”
孙氏无儿无女,又是年纪最小的,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她管,果然最适合。因此岑夫人只是略略一沉吟,便留了封大娘和几个粗壮的家丁给她们,再三嘱咐二人要小心谨慎,下面的人要仔细伺候,然后就由着姑嫂二人自去探访不提。
且不说牡丹到处寻访牡丹芍药名种,李荇急匆匆别了牡丹等人,在外面隐蔽处找到了候着的螺山和苍山两个小厮,主仆一道出了法寿寺,往自家铺子而去。才刚在铺子里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急匆匆地奔来报信,说是宁王妃发动了。
李荇紧张地一下站了起来。若是从前,他必然不会担心,生产就生产,最多排人回家去提前知会一声,让崔夫人准备一下贺礼就是了。而此刻,因为心里牵挂着那个人,牵挂着那件事,他无比期望宁王妃能平安顺利的生产,最好是顺利产下嫡长子,宁王心中一高兴,他再趁机献上那几件功劳,效果将是平常的两倍。
天色将晚,散市的钲已然响了,宁王府里仍然没有传来消息,李荇焦躁不安地命人收拾好铺子里的一应事务,上马回了家。
崔夫人已然听说了宁王妃发动的事,正与李满娘一道检视准备送去恭贺的一应物品,又议论起那位宁王妃秦氏来:“阿姐我以前和您说过这位秦妃没有?那真真是神仙一样的妙人儿,又生得貌美端庄,又善良大度,和蔼可亲,根本没有五姓女的倨傲之气。最难得是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琵琶,才情是一流的。不单宁王殿下敬爱她,就算是宫中的皇后娘娘也是多有体恤。要说这人的福气真的不是乱生的,生来就是太原秦氏的嫡女,又做了王妃,大婚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孕,若是这一胎是儿子,以后只怕是愈发风光了。”
李满娘微笑着听弟媳说完,随手拿起一件崔夫人精心制作的小被子,道:“你这东西做得虽然精致,但只怕王府里根本不会用。依我说,你不如就送几件彩头好的小玩意儿罢了。他们父子都给宁王府当差,平时做的事情都在人家眼里呢,用不着你这样费心费劲。”费心费劲都是小事,拿去人家根本不会领情。似这些小衣服,小被子,皆有定制,从来都有专门的宫人去制,哪里用得着?只这些话她是不好说给崔夫人听。
崔夫人却不是个笨的,一听就明白李满娘是什么意思,不以为然地抿抿嘴,骄傲地笑道:“阿姐你是不知道,所以我才说王妃平易近人,这个可是她自己和我要的。之前,王妃的生辰,我们一道去恭贺,她偶然瞧着了我给邓司马家的小女儿做的披风,很是喜欢,特意让我做的。这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她用与不用,又是旁的话。”
李满娘知道自己这个弟媳最骄傲的就是这手绣工,既然宁王妃有意笼络这些王府官,她也就不用再多管这事。因见崔夫人心情好,转而便提起另外一件事来:“今日我去窦夫人家中,你猜我遇着了谁?谏议大夫戚长林的夫人和女儿。”
崔夫人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才想起戚玉珠此人来,不以为然一笑:“怎么样?与她家那恶毒姑母的性子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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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章 她不知道
八十七章她不知道
李满娘道:“性子倒是不太一样,最少在我面前挺温良恭俭的,样貌也不错。(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裴夫人也客气得很,还主动和我谈起了上次行之吃亏、几个孩子们挨板子的事情,表达了许多歉意。我瞅着,他家似乎是有其他意思在里面。”
崔夫人微微一笑,有自豪也有不以为然:“高嫁低娶,但咱们这个王府长史,可比不上人家那个谏议大夫。咱们这从商家起身的,也比不过他家世代官宦。”自家儿子纵然现在只是在外做生意,但也有那目光如炬的人看出他的优秀和潜力,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母亲骄傲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越发要给李荇精挑细选一门好亲事。
李满娘清楚得很,崔夫人这话不过是因为瞧不上戚夫人那品性,担心戚玉珠也差不多才会特意这样说罢了。需知,崔夫人这段时间给李荇找的人家,并不比戚长林家差,而且品行是第一等重要的。但李满娘并不打算就此事和弟媳深入讨论,左右她已经将此事带给崔夫人知晓,至于怎么挑儿媳,那是崔夫人和李元自己的事情。只可惜了牡丹,明明那么大方善良的女子,又是李荇喜欢的,奈何崔夫人瞧不上……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起其他事情,听说李荇回家了方才停下。从来清凉无汗的李荇,此刻竟然满头大汗,一眼看到二人面前的那堆贺礼,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母亲这是要去宁王府送贺礼么?已经生了?”
崔夫人哈哈大笑,也不忌讳李荇是男人不懂这些,直截了当地道:“哪有那么快?不过今早才发动,王妃是头一胎,身子又娇弱,今晚能生下就不错了。”
“这些贵人们,若是那些爱骑马射箭打毬的倒也罢了,似这等又娇弱又从来娇养的,生孩子却是大关卡。”李满娘有些得意,说起来她生孩子倒是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她身子康健结实,平时爱动,没有刻意当回事,生孩子对她来说反而很轻松。边关的女人们大多数都是这样,还有一个女子,独力生下孩子后,看到院子里的成熟的青胡桃,格外嘴馋,当下便自己爬上树去打了来吃。这京城里的女人们,虽然平时都爱骑马什么的,但又有几人能这样?
崔夫人听到这里,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旁敲侧击的道:“所以,这娶媳妇,身体康健是最重要的。”
李荇默然无语,心情越发不好。李满娘见状,忙道:“行之,上次我让你帮我打听房子的事情你可打听到了。”
李荇勉强打起精神道:“问过了,最近没有什么合适的。让人盯着的,一旦有合适的,我马上就去买。”
崔夫人也知道李满娘这是故意插话的意思,便顺着道:“你可得给你姑母办妥这件事。”
奈何李荇并不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片刻后,霍然起身往外走:“我不吃晚饭了。”
崔夫人嗔道:“你这孩子……”不待她说完,李荇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帘外。她无奈地看向李满娘:“我承认那孩子是个不错的,我原本也不嫌她的出身,毕竟咱们家也曾经是行商起家的,但就是她那身子骨,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还有长那样儿,我总觉得那什么,月盈则亏,太美了可不是好事情。”
李满娘并不与她一起评论牡丹如何,只淡淡地道:“这过日子,还是得你情我愿才行。”
崔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阿姐你不知道,他对她有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前就记挂着的,若不是那孩子病得要死了,要冲喜,他措手不及,只怕早就提出来了。你以为他跑到外面去这两年,就只是为了那两匹舞马还有那什么生意?不是的。好容易才好一些,又闹了这么一出。那孩子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就毁了”她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坚毅,“与其如此,我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他的念想他要帮她出火海,他要帮她出气,都可以,但就是娶她这一条,我坚决不许”
李满娘也不好说什么,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李荇换了身鱼肚白的家常袍子,歪躺在茶寮里,目光涣散地看着渐渐阴暗下来的庭院。促织在草丛后发出悦耳的声音,茶寮前的朱李已经快要成熟,不远处廊下那十几株牡丹在夜风里轻轻摇曳,空气中飘来碧水煮茶的清香,明明一切如此美好,偏生他心里无尽的寂寥。
牡丹不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望着她。
他很小就认识了她,她从小就很美丽可爱,性子又大度良善。他每次去何家,总能看到她娇娇的,乖乖的靠在岑夫人身边,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着他,糯糯地喊:“表哥……”若是遇到她高兴了,她也会调皮地学着大人大声喊他的字:“行之……”
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欢她,那个时候小,还不懂得这许多。等到她大一些了,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已经是青涩少年,懂事了。他总会趁旁人不注意,在一旁偷偷地偷看她。
他知道她浓密的睫毛掩盖下那双眼睛有多美丽动人;他知道她撒娇的时候声音特别嗲,脸皮特别厚,像小猫似地蹭着人的胳膊,会把人的心蹭得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化成一汪水;他知道她不喜欢做针线活,也不喜欢厨艺,就只爱看杂书,爱种牡丹花;他知道她流泪的时候有多么让人心疼;他知道她有多么的敏感,总认为她拖累了家人。
十四岁的少女,明媚芬芳,虽然病弱,却丝毫不能阻挡她的美丽,他不想只做她的表哥。然而,终究是有缘无分,命运很诡异地和他开了玩笑,她的病突然加重,接着又是那个术士莫名其妙的话,她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刘畅的妻子。她不知道他不是那个可以给她冲喜的人让他有多难过,但他总巴望着她能好好活下去。知道她闯过了生死关,知道她喜欢上了那个人,他想,他总是能忘了的,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照旧过下去,这个世上,他并不是只有他自己,父母家族,他背负的使命太多太重,任何一样也放不下。
可是到底能忘不能忘?不能忘。他一旦看到了希望,就遏制不住地又燃起了希望。
李荇幽幽地看向那十几株牡丹,这些奇品牡丹,都是给她准备的,然而她却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花开,她唯一一次来这里,已是花事已了之时。她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偏偏不能怪她。
碧水端坐在一旁,素白美丽的手熟稔优雅地拨弄着茶釜、银匙、竹夹等物,心思却没放在上面,她偷偷打量着一旁的李荇,见他眉头深锁,目光幽暗,很是不忍心,忍了又忍,忍不住出声相询:“公子今日办差还顺利么?”
李荇对待下人自来很好,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会苛责谁,虽然心不在焉,还是好生回答她:“还好。”
碧水还想再问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李荇已然道:“茶煮好就送上来,你去吃饭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碧水愣了愣,无声地将茶瓯送到李荇面前的茶几上,又将驱赶蚊虫的香拨了拨,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才走到院子中间,就见崔夫人身边的珍珑立在院门口朝她招手。
碧水端庄地走过去,笑着给珍珑行了个礼:“珍珑姐姐。”
珍珑笑道:“夫人亲手给公子爷做了馄饨,让我送过来,现下人怎样了?”
碧水忧愁地道:“正躺在茶寮里喝茶呢,不要我们在一旁伺候,就看着院子里发呆。你可知道他怎么了?”
珍珑叹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番,道:“还不是那件事。”
碧水越发忧愁。
珍珑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她:“好了,我这就去禀报夫人,小心伺候着。”
碧水接过托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咬咬唇朝茶寮走过去:“公子,夫人给您送吃的来了。”
李荇低声道:“放下吧。”
碧水听了很是欢喜,立刻将那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了他面前:“公子,这是夫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闻着就挺香,趁热吃吧。”
李荇并不多话,握住筷子埋头就吃,顷刻,吃完以后,将筷子一放,道:“收了去,若是宁王府有消息传来,马上就来告诉我。”
这很快就要关闭坊门了,能有什么消息传来?碧水绞了绞手指,本想劝他两句,终究暗叹一口气,默默退了下去。
一碗味道鲜美的热馄饨下了肚,李荇觉得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都要轻松了些,他屈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慢慢地盘算起来。父母不接受牡丹,无非是因为希望他的前程更远大。那他就一步一步的来,证明给他们看,他不需要妻族来提携也是同样能做成大事的。待到他功成名就之时,想必他们也不会对牡丹那么挑剔了。那么,宁王妃能不能顺利生产,是否产下嫡长子,都与这件事情无关了,他要徐徐图之,立下更大的功劳。
夜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几点寒星在夜空中闪烁着,晚风将金银花的香气送过来,闻着再舒服不过了。想通了的李荇起身伸了个懒腰,大声道:“碧水,让人给我送洗澡水来。”
长夜漫漫,天还未放亮,晨鼓声还未响起,李荇就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户,但见一条璀璨的星河从空中淌过,超乎寻常的璀璨。他看着那条河,觉得是个好兆头,决定先把那粒珠子送过去。
既是要去见宁王,少不得要好生整饰一番,待他收拾好,往父母居住的正寝过去时,已是五更…。
金色圆润的珠子在烛光下闪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李元连连点头:“这珠子定然能得到王妃的喜欢。”说完这话,他狐疑地看着李荇,“早就准备好了的吧?为何这个时候才拿出来给我们看?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崔夫人闻言,立时住了筷子,皱起眉头看向李荇,满脸的不悦。唯有李满娘专心致志地吃饭。
李荇微微一笑:“不做什么,孩儿只想多立几件更大的功劳,让殿下把更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做。”
李元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能这样上进,我和你母亲就放心了。”
李荇郑重其事地道:“儿子定然不会叫爹娘失望的。”
父子俩一道出门,还未走下如意踏跺,就见一个婆子脸色苍白地奔进来:“王府来人了,王妃薨了。”
李荇与李元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李荇的心“怦怦怦”地乱跳,虽然已经想好了不在这个时候求宁王,但宁王妃的死,带来的不定因素却也是很大的。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最近宁王没有心思去管他的亲事了。
不要说李元与李荇,就是屋里的崔夫人与李满娘都惊得站了起来。李元与李荇快步奔了出去,李元身为王府长史,该他做的事情着实不少,只怕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回家了。李荇却是要去准备若干丧礼需要的东西,也要忙得脚不沾地。
崔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孩子呢?”
那婆子配合主子的心情,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小世子是亥时一刻落的地,但王妃却是血崩,熬到寅时三刻就薨了。”
崔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李满娘抚了抚她的肩头,问道:“小世子的情况好么?”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听说也不是太好,好一歇才哭出声音来,好容易喂了奶却又全数吐了。王妃的身子实在太娇弱了。”
母亲死了,孩子的情况也不好,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人家,也是悲剧一桩,两个女人顿时沉默了。崔夫人抹了抹泪,进屋唤人收拾东西,准备前往王府吊唁。她心里越发坚定了信念,一定要找个身体强健的儿媳妇。
这一日,牡丹早早起身,由五郎陪了,一道去法寿寺接了福缘和尚,往芳园赶去。福缘和尚也不怕日头猛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后,又问清楚牡丹要留作种苗园的地方是哪里,随后笑道:“女檀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了。可以让水景曲屈蜿蜒,把各处景物萦带为一体,环池有径,跨河有桥,再建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用四季名花、竹、异树、奇石点缀其中。到时候只需浮舟往来,便可将四季景色尽揽目中。”
说完也不问牡丹赞同不赞同,径自进了屋,拿了笔在牡丹所画的草图上运笔如风,飞快地画起来。他也学了牡丹的办法,只大略做个标记,然后勾勒上,写上一些小字。
牡丹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但见穿了一身月白僧衣的福缘和尚表情专注,平淡无奇的眉目偏散发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吸引力。她不由暗想,这就是属于智者的独特魅力罢?
阿桃今次不同以往,不用人吩咐,先就老老实实地煮了茶,又摘了后林早熟的李子洗净送进来,就规规矩矩地束手退了下去,跟着雨荷、封大娘一道去准备素斋。
五郎轻笑道:“这丫头倒不似你们先前说的那般刁滑。”
牡丹道:“她刚进我家的门,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也没有继续留她下来的必要。”眼睛却看到福缘和尚将园子后面那块桃李林一起画了进来,又将河道引了进去。如此,春日桃李缤纷之时,泛舟畅游林中,仿似误入桃源仙境,不由甚合心意。
日近黄昏,福缘和尚方住了笔,笑道:“女檀越可还满意?”
牡丹又就几处不太明了的地方提了问,得到清楚明白的答复以后,感激地向福缘和尚行礼道谢。福缘和尚随了五郎一道去吃斋饭,见牡丹拿了图纸在一旁皱了眉头细心研究,便道:“女檀越不必紧张,既然图是贫僧与你一道作的,建园子的时候少不得要多来看几回,务必要叫它妥帖才是。”这园子日后好歹要托他之名,他怎能容忍自己这个半吊子给他修个不伦不类的园子来败坏他的名声?
牡丹喜出望外,索性再接再厉:“不如再烦劳师父一并推荐几个造园的匠人如何?”建造这园子,一个聪敏能干的施工队最是关键,与其自己去找,不如托请福缘和尚,想来他长期治园,手里必然有几个相熟的,知根底的工匠。
福缘和尚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也就大方应下:“行,明日贫僧就让人去问问他们工期可对,然后再让他们来与你们谈工钱。”
五郎少不得又叫人送上素酒谢了一回。
待兄妹二人将福缘和尚送回法寿寺,回家途中从安邑坊经过时,看到各色车马人流不断地涌进安邑坊,端的异常热闹。五郎以生意人特有的敏感和好奇命随从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随从回来回答:“是宁王妃薨了。”
牡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当初她回家途中遇到的那位丰润如玉,神色柔和的女子,忙道:“是什么缘由?”纵然猜着大概与生产有关,但她总想问个清楚明白。
那随从道:“这个倒是不曾打听清楚。”
雨荷因是昨日听到牡丹与李荇那番对话的,想着此事与牡丹、李荇之事干系莫大,需得仔细问清楚才是,便主动道:“待奴婢去打听。”待得牡丹默许,她便骑马入了安邑坊。不多时,打马回来,不胜唏嘘:“竟是难产,那小世子倒是平安,但也真可怜。”见牡丹沉默不语,不由对牡丹与李荇生出十二分的同情来。
五郎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天家的人与他离得太远了,他只记着李元是宁王府的长史,宁王曾经为了牡丹的事情开过口:“这下子李家舅父可要好生忙上一段时候了。当初宁王曾经为你的事情出过面,虽则最后不曾成功,好歹也是开过口,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不能去吊唁,便备一份丧仪送过去罢。”
牡丹心想这送丧仪的人何止千百,自家送丧仪去,只怕也没人认得是谁,就算是托请李家送过去了,也怕倒会引得旁人笑话李家的亲戚借机攀搭,便道:“总归只是心意,不如以此为由,施舍做功德,保佑小世子平安成长更有意思。”
五郎听她这个意思,竟然是不想要旁人知晓的样子,想了想,觉着本就是为了尽心,也不是做给谁看,便道:“也罢,就依得你。”
牡丹道:“事情是我的事,这钱便由我出。”
五郎本想劝她,建园在际,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但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不再劝。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门房过来牵马,笑道:“李家姨夫人一道过来了。”
牡丹猜着李满娘大概是陪着崔夫人一道来吊唁,却不好跟着崔夫人在王府久留,故而趁便来自家歇息的。因着李满娘不是那挑剔的人,于是也不入内换衣,只将马鞭递给雨荷,先与五郎一起进去拜见李满娘。
李满娘正与岑夫人讲边城故事,见五郎牡丹来了,见过礼后,笑着将牡丹拉过去,执手细看:“与前些日子比,好似黑了些。”
岑夫人嗔道:“成日总骑着马往外跑,能不黑么。”
李满娘道:“这样子好,身体健康最重要。”又问起牡丹建园子的事情来,牡丹一一答了。
五郎心想着,牡丹虽是默默尽心就可以的意思,但李家是请宁王帮忙的人,此事不要宁王府知晓,却要李家知晓才是,省得李家还当自家人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便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宁王妃的丧事上,又说起了牡丹的打算。
李满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心善,周到,奈何那孩子是个没福的,适才我才与你母亲说起,那可怜的孩子竟没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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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记得当初宁王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有筒子说她预感到宁王妃会难产而死,真敏锐啊——
八十八章 取舍之间
八十八章取舍之间
牡丹知道李满娘不会拿这种事乱说,沉默片刻,叹道:“就算是尊贵如斯,也逃不过一个命字。(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岑夫人道:“何尝不是呢?所以说这福气不是乱生的。有了那命,还得有福气去享才是。罢了,要做功德,就做两份罢,求佛祖保佑这母子二人来世平安喜乐。”
薛氏却想得更深远:“这事儿对舅父没什么影响吧?”
李满娘道:“应该没有。只盼宁王殿下早些打起精神来才好。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一直盼望着这孩子,谁知道会这样……这打击不小,今日已是哭晕过去两回了,还是宫中来人才劝住了的。”
众人又感叹了一回似这等天潢贵胄,如此情深义重的实在少见。牡丹却在一旁想起前世的事情来,那个时候爸爸与妈妈总爱互相开玩笑,问对方,若是一方死了一方会怎么办?多久嫁娶新人?爸爸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娶我就为你守身如玉一辈子在我心里,就没人能比得上孩子她妈。”
妈妈明明知道不太可能,却还是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回答,边甜蜜的笑,边怪爸爸说假话。
爸爸又说:“那我先死了你怎么办?”
妈妈就会非常生气地拧起眉毛,恶言相向:“要死你就早点死别拖到后面我老了没人要才死你死了才好,让人享受你的房,让人享受你的车,让人叫你老婆做老婆,让人叫你女儿做女儿”
爸爸深知妈**秉性,晓得这恰恰就是舍不得他的表现,总是哈哈大笑:“为了不让别人占我便宜,那我还是不要死了。”
后来却是妈妈早早就去了,爸爸刚过一年就重新娶了其他人,那个人果然住着爸爸和妈**房子,开着爸爸和妈妈一起买的车,叫妈**老公做老公,除了她不肯叫那人做妈妈以外,其他的都被妈妈当时的话应验了。
虽然她为爸爸这么快就重新娶了旁人而非常不舒服,但她还是冷静地接受了事实。毕竟妈妈去世的时候,爸爸真的是非常伤心,茶饭不思,很长一段时间都蔫巴巴的,遇到那位之后才又重新精神起来。不论怎样,毕竟是她的爸爸,他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她没有自私到要爸爸孤老悲伤一辈子才满意。她安慰自己说,已经没了妈妈,爸爸能过得好总比不好的好,妈妈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她牢牢记着就好。
待到她来这里以后,她就淡了对爸爸的怨,万分庆幸爸爸身边还有那个人,不然中年丧妻丧女,又独自一人的爸爸就太可怜了。这样想来,爸爸能这么快恢复过来,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妈妈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希望爸爸能过得好。
但她常常会想,这世上,谁又真的离不开谁?那种非卿不可的感情,不是没有,也固然感人,但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罢?宁王这样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娶妻的。就算是他果真忘不了秦妃,皇家也不会容许宁王妃之位空虚,年深日久,再想起那个神色柔和的美丽女子来时,他又还记得多少?面目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的罢。
少女怀春的英娘荣娘俱都觉得宁王真是太痴情了,虽然不敢明说,但言下之意都是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君就是这样深情款款的人。牡丹认真地道:“其实,不管遇到什么事,多为活着的人着想,才是最妥当,最明智的。”
英娘和荣娘有些发愣,不太明白牡丹的意思。李满娘与岑夫人却是非常喜欢牡丹这句话,岑夫人探手握住牡丹的手,欣慰地笑道:“这话极对。你们都要记住,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人活着,不是单为了自己。”
何志忠、大郎等人大步走进来,只听到了后面这句话,笑道:“这话说得对,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儿来?”
众人少不得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给他们听,何志忠叹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去做罢。”才叫人摆上晚饭,外面又来了人,这回却是崔夫人从王府回来,绕道来接李满娘归家。
何家人热情地接了崔夫人进屋,岑夫人关怀地问道:“可吃饭了?”
崔夫人热得满头大汗,却不忙先回答,接过牡丹递上的茶汤先喝了个干干净净,才叹道:“吃什么,连坐处都没有。又热又累又渴又饿,旁人吊唁之后便能回家,我却不能的。”
岑夫人赶紧命人给她布置了碗筷,拉她在自己和李满娘之间坐下吃饭,道:“这种事情是没法儿躲的,谁叫表哥做着王府长史呢。表嫂都这样累,表哥只怕更累吧?听说去吊唁的人很多?”
崔夫人眉头深皱:“可不是么?他就一直站在那日头下面,不住地迎来送往,片刻不得休息,偏今日这鬼天气又热又闷,一丝儿风都没有,我真怕他一个支持不住就中了暑。最要命的是,宁王殿下竟然病倒了。他简直顾哪头都不是。”
宁王病倒的消息远比宁王妃薨了的消息更让李家人担忧,毕竟,他们的一切都押在宁王身上。何志忠善解人意地道:“不用太担心,宁王这是忧思过度,他平时身体康健,人也年轻,又有宫中御医调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过些日子自然会好。”
崔夫人叹道:“愿佛祖保佑他。”
吃完饭,崔夫人和李满娘要走,牡丹与岑夫人、薛氏送她二人出去,崔夫人亲热地伸手拉住牡丹,仿佛完全忘了宁王府的糟心事,不住口地夸赞牡丹好。牡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味只是微笑。
崔夫人说着说着,竟然就转到了牡丹的婚配问题上去:“这女人最美好的就是这几年的光阴,还是应该把丹娘的婚事当作一等一的大事来抓紧办才是,细细的挑,细细的选,时间充足方才不会误了大事。”
岑夫人心头一跳,只当是崔夫人又知晓了昨日李荇在法寿寺见了牡丹的事,这是借机来断祸根,来作防备的,心中便有些着恼。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表嫂说得极是,丹娘的婚事我一直记在心中呢,她前回吃了苦头,这次我怎么也不会再给她找个那样的人家但凡有一丝嫌她不好的,就定然不会让她去受那委屈”
那样的人家,和刘家相同的人家不就是官宦人家么?但凡有一丝嫌她不好的,不就是说自己家么?崔夫人虽然心知肚明岑夫人这话是专门针对自己的,却也怕岑夫人因此果然着了恼,以后再不好见面,忙假作没听出来岑夫人的意思,装糊涂:“是呀,是呀,丹娘这样的人儿,我见犹怜,是要好好挑一个。”想心不定,又回头看着牡丹:“丹娘,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就把你当女儿一样的看待……”
崔夫人还未说完,就被李满娘狠狠拉了一把,示意她赶紧闭嘴走人。崔夫人满嘴苦涩,她也不愿意这样,但看了今日宁王府的事,她如论如何也要防患于未然。
牡丹假作不懂她什么意思,落落大方地朝她行了个礼:“谢表舅母关心,丹娘心里一直都记着你们的情,从来不敢相忘。”
岑夫人满腹闷气,勉强撑着笑脸将崔夫人与李满娘送出了门,回头看到牡丹乖巧地立在一旁,有心想教训她几句,想想又不是女儿的错,反倒是女儿心苦,不由又将气咽了回去,暗自将雨荷叫过去严厉训斥一顿,耳提面命一回,叫她再遇到昨日法寿寺那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拦住,不许二人再私下见面说话。
待雨荷走了,岑夫人又关着门朝着何志忠发了好大一台脾气:“我以前当她是个知理懂礼的人,也古道热肠,她不想和我家结亲,我也没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对待他们家的人。她倒好,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暗示我把我家的人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就是那不要脸不要皮,粘上去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以后不许你们再去找他们家帮忙她看不上我的丹娘,我还瞧不上他家呢”又怒气冲冲,搜肠刮肚地找了一通李家人的缺点来说。
何志忠却是冷静得多,看事情也能一分为二地看,默不作声地坐着看账簿,听她说得累了,适时递上一杯茶汤:“润润嗓子,你的孩子是宝贝疙瘩,人家的孩子也是命根子,为了这么件事情就将人家贬低得一无是处,有些不妥吧?明明是上了年纪的人,偏生就像个小孩子,越活越回去了。你这些话让家里人听到,会怎么看丹娘?丹娘听到,又不知道要想多少,她心思向来极重,你还这样嚷嚷?”
岑夫人出完了气,也觉得乏了,喝了茶,软软地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实在是过分了些。”
何志忠放下手里的账簿,拍拍老妻的手:“有这置闲气的时间,你不如替丹娘好生寻一门妥当的亲事。这样一来,就诸般烦恼都没了。”
岑夫人愁道:“我这些日子也在四处打听呢,奈何那可恶的刘家传出了那样的谣言不然求亲的人早就把门槛给踏破了叫她远嫁,我是舍不得的。再等等吧。”
“我也舍不得她远嫁。”何志忠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先前五郎和我说了,他背着丹娘问过福缘师父,丹娘那个园子若要建得极好,花费绝对不少。我替她算了,她的嫁妆虽然不少,但多数都是实物,若要建园,购买大量的牡丹、名花、奇石,也够,但只怕就要捉襟见肘。这园子又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收回成本的。上次宝会从刘家那里挖回来6千万钱,明说着给她她是不要的,不妨咱们背着她,让五郎帮她修园子,暗里就将这些材料钱给减了,你看如何?”
岑夫人道:“自然是好的。但就是要做得小心,不要露出马脚,又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将来几个儿子得到的远远胜过丹娘许多,然而还是有人不知足。”说着又和何志忠说起一件事来:“这家里这段时间又开始闹鬼了。”
何志忠皱眉道:“怎么说?”
岑夫人揉揉额头:“五郎媳妇在床下挂了斧子求子,谁想那斧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失了影踪,这又不知道是谁不希望她生儿子。”
何志忠叹了口气:“个个的心都大了……”
岑夫人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定个章程出来,哪家做什么,能分多少,得说清楚,不然总无事生非的,休要说丹娘越发小心翼翼,在家里住着不舒坦,就是你我也烦,还影响家中的大事。”
何志忠沉默片刻,试探道:“那依你所见,这章程该怎么定才妥当?”
岑夫人道:“你原来是打算让大郎领了三郎、五郎做珠宝生意,二郎领了四郎、六郎做香料生意的吧?”
到底是知夫莫若妻,何志忠道:“是。”
岑夫人道:“但你事先没和他们说清楚,你看宝会那日,你让大郎家里的两个孩子去,二郎媳妇和三郎媳妇心里都不高兴,觉得你偏心。一次两次儿子们也许不觉得,但一连来上几次,只怕也会跟着有想法。一觉得偏心,心里就有了怨气,哪里还肯如同从前那样和平相处?卖力干活?心不齐,就要出大问题。加上其他几家都有儿子,就四郎家里只有一个芮娘,六郎家里更是儿女全无,他们一定会担心其他几家欺负他们没儿子,分家产的时候也会吃亏。这斧子的问题恰恰就说明了这事儿迫在眉睫,你还是先说清楚了的好。他们心里有了底,也就不会乱了。”
何志忠扬了扬眉:“那你说,该怎么分才妥当?”纵使知道老妻平时为人还公允,但到了这关键时刻,谁没有私心,谁不会偏向自己的儿子多一点?但对他来说,妾也许算不得什么,儿子却一样都是他的儿子。
岑夫人淡淡地道:“老大是长子,以后还要指望着他多照顾一下弟妹子侄,祭祀什么的都是他的事,他的脾气也在那里,不是那种不懂事,贪心的,他媳妇也不错,自然要多得一些。其他几个人,平分。”
何志忠没有想到岑夫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得立时站起身来,也忘了掩盖情绪,把脸递到岑夫人面前盯着她到:“你怎么这样想得开?”
岑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丹娘能忍下她嫂嫂们的算计,又当着大家说不要这些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家和万事兴么?难道我做母亲的,还没她懂道理?他们有本事,给他一块瓦碴也能变成金子,若是没本事,给一块金子也能变成瓦碴。一家人,只有抱成团才能立足,那些破家灭门的,哪家不是因为心不齐,失了和才会遭了灾?”
何志忠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但铺子是不能分的,各家凭股。今后也要听大郎、二郎的安排。”
岑夫人淡淡一笑,不是她自夸,庶出的两个儿子谁也比不上她的四个儿子能干懂事。还有她的小丹娘,再没有那样良善大度的孩子了。李家看不上,哼,她还看不上李家呢
且不说何志忠夫妻二人在这里盘算大事,只求家和万事兴,拧成一股力越过越兴旺,此时牡丹披着件粉红色的软缎袍子散发歪在床上,任由宽儿与恕儿一人在一旁给她用药水揉腿,每当揉到酸痛处,总忍不住要怪叫一声:“轻点,轻点。”
林妈妈道:“不要松手,就要用力才能很快解乏,不然明**的腿脚更疼。”又抱怨:“自家身子本来就弱,还不自个儿爱惜着些,又骑马又晒太阳,走了这么多的路,能不疼吗?”
宽儿与恕儿抿着嘴忍着笑,手上半点不松,牡丹只得哀嚎不已。甩甩在一旁瞅着,很快就学会了她怪叫的声音,甚至叫得比她还要凄惨婉转些:“轻点……哎呦……啊……”
牡丹听它叫着叫着,竟然就听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气得扔了团纸过去:“闭嘴”
甩甩怪腔怪调地笑起来,雨荷从另一间房给牡丹熏完衣服,听到这边的笑声,快步过来,默不作声地将甩甩提了出去,气得人来疯甩甩大骂:“死荷花”
雨荷也不似往常那般教训它,只将它放到熄了灯的黑暗处,就不再管它。
少倾,众人服侍牡丹躺下,尽都散去了,雨荷洗漱干净,默不作声地抱了被子进来值夜,牡丹早就注意到她脸色不好看,便叫她过去:“雨荷,可是夫人骂你来着?其实夫人也知道不**的事,她只是气不过。”
雨荷垂头道:“奴婢知道的。奴婢不是为了这个难过,奴婢是为了您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牡丹忍不住笑了,往里挤了挤,拍拍床叫雨荷躺下来:“来,你来陪我一起睡。左右我身上疼,也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雨荷犹豫片刻,见牡丹一双眼睛在烛光下亮晶晶的,也就小心地侧身躺在了外沿,尽量不去占牡丹的被子。牡丹微微一笑,将薄被盖到她身上:“既然叫你躺着,你就放放心心的,若是病了,倒让我过意不去。”
雨荷长长叹了口气,良久方道:“丹娘,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牡丹睁眼看着帐顶上的花草虫纹,轻轻一笑:“不打算怎么办,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是讲究缘分的,强求不来。今后我仍敬他如兄长,其他的,便算了。他此时想不明白,今后总有想明白的时候。你要记得提醒我,休要让我不小心又做出让人误会的事体。倒是你,你年龄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雨荷的脸不由滚烫起来:“说您呢,怎地突然就绕到了奴婢身上。”
牡丹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硬给你安排你不喜欢的,但你若是有什么打算,第一个告诉我,我必然为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雨荷使劲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何志忠神色严肃地宣布了他与岑夫人商量之后得来的有关家产的处置方式。众人反应各异,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岑夫人淡淡地扫视着众人的表情,杨姨娘、甄氏、孙氏、三郎、六郎很快就由震惊变成了欢喜,儿子最多的白氏脸上是按捺不下的不甘心,吴姨娘则是惊慌失措:“使不得,使不得,长幼有序,尊卑有序,使不得。”她这话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甄氏、杨姨娘、六郎、孙氏等人的不满,但杨姨娘还是顺着她的话头道:“就是,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好似要散了似的。”
岑夫人暗自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当然不是现在,只要我和老爷还活着,这家就散不了家和才能万事兴,我们只是先让大家有个底,只要还和从前那样儿好好地做事做人,将来谁也少不了好处。现在你们赚得越多,到时候分的就越多,赚得越少,分的就越少休要一天到晚尽做那些无聊,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若是被我们抓到,不拘是谁,惩罚绝对不会轻的”
众人皆诺诺,虽然也还是有人会不满意,但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气氛相比从前就欢乐轻松了很多。牡丹在一旁旁观着,松了一大口气。在她看来,何志忠夫妇,无疑是极睿智的家长。这方式就如同董事长将股份分给了员工,员工之间自然也还会有利益引发的矛盾,但大方向对大家都是有利的,那么就算是闹腾,也会有分寸。
宁王府的事情何家管不上,按着先前商量好的为秦妃母子做了功德后,一家子就把心思放在了各自的事情上。经过六七天忙碌不堪的准备,芳园终于如期开工了。
牡丹跟着五郎一道早出晚归,日日在工地上巡视,偶尔福缘和尚也会自骑了驴去指导。先前一切顺利,直到这一日,因为要改水道的缘故,那条从黄渠引出来的河水给牡丹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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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章 邻里
八十九章邻里
隔夜下了一场暴雨,那条因为扩宽河道而变浑了的河水越发的浑,芳园也因此一日之内就来了两拨人。(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第一拨,来的竟然是宁王庄子上的一个姓邓的管事。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五郎监工去了,牡丹少不得亲自接待他。
邓管事乍一见到牡丹,有些愣神。但他很快就将那种惊讶压制下去,把多数权贵家中的管事们面对普通老百姓时所共有的那种习性拿出来,表情倨傲,鼻孔朝天,袖着手,也不接阿桃递上的茶汤,只拿眼睛斜瞟着牡丹,拿腔拿调地道:“你就是这芳园的主人么?”
牡丹虽然恼他无礼,但也知道这些人将来就是她的邻居,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宁王府,不能轻易就得罪闹翻,少不得耐着性子赔笑:“正是。敢问邓管事此来所为何事?”
那邓管事来之前早就把这芳园的主人身份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晓得牡丹不过是个富商的女儿。故而一听牡丹这个话,立时就不高兴了,他去其他有头有脸人家的庄子上,人家管事这样问他,还有一点道理。分明就是这样一个有几文臭钱的商家女,怎敢在他面前托大当下便冷冷地道:“不敢不过就是咱们庄子里的一条小溪,好端端的就变得浑黄不堪了,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样子,就像是牡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杀人放火的样子似的。牡丹暗自忖度,这几日工人在扩宽河道,又四处挖掘,想必河水流到下游时变得没有往常那般清澈也是有的。可是,宁王庄子离这里那么远,流到那里的时候真的还这么浑么?前两日没听说,下了雨后才这样,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暂且不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就说这河,当初周家卖宅子、卖地给她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说过,这条河是周家人花了大价钱自己去引来的水,事后她也向庄户打听过,证明事实果然如此。但又和这宁王庄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宁王庄子其实也是沾了这条河的光,就将这水引了去用的?且不说这邓管事的目的是怎样的,光这沾光的人不问情由便气势汹汹地追上门来找主人算账,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然而他不客气,她还是应该先讲道理才是。牡丹便道:“咱家这条河这几日也是浑的,不过是因为我命人扩宽河道的缘故。过了这些天,自然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这河与贵庄上的小溪是相连的,也没想到流了这么远水还浑,不过前两日也还好,想是昨夜下了暴雨的缘故?但不管怎样,是我想得不周到,没有事先去打个招呼。”
谁知这邓管事却是个不让人的,见她年少美丽又软糯,身边也没个男人帮衬着,越发做脸做色,怒道:“这条河什么时候时候成了你家的?笑话下雨?哼你从前没动工之前,就是连下三天三夜的暴雨也不曾浑过,如今做了这种事情,却害怕承担责任么?”
遇到如此狐假虎威不讲理的豪门刁奴,牡丹先前怪自己没有派人先去同下游庄子打声招呼的不过意此刻也化作了怒气,便也沉了脸,却不回答他的话,只转过头去冲着在一旁吓得白了脸的阿桃:“阿桃,去把你爹叫来。”
邓管事只是冷笑,看牡丹到底想怎样。这种小人物他见得多了,只要端起架子,抬出宁王府的名声来,随便压一压,就会吓破了胆子,到时候还不是指哪儿就是哪儿,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少倾,胡大郎来了,规规矩矩地立在帘下道:“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牡丹笑道:“我就是问问,当初我买这地的时候,周家的老管事分明说得清楚,这条河是先前的周家花了钱去黄渠引来的,可有这桩事?”
胡大郎适才已经听阿桃简要说过几句,便认真回答:“的确有这件事。周围的庄户,有许多都是见证人。这河本来就是这庄子的。当初挖河的地,俱都是出了钱的。”
牡丹瞟了那管事一眼,见其已然怒发冲冠,便微微一笑,继续道:“那我问你,这河流到下游,可都经过些什么地方?可是又经过谁家的庄园了?”
胡大郎道:“这河道却是绕了一个弯后,重又流入曲江池。不过当时这附近有好几个庄子都曾经上门来和先主人打过招呼,借了这河的光,在周围另行挖了沟渠引入各自庄子中用的。有要给钱的,先主人说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从不曾收过谁家的钱。”
没有想到那日一声不吭,蔫巴巴的胡大郎,说起这些来的时候竟然是条条有理,句句都说在要害处。这一席话听得牡丹心满意足,不由又多看了胡大郎几眼,满意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胡大郎退下,她方才又回头认真诚恳地对着那邓管事笑道:“是我疏忽了,原来贵庄也曾引了这条河的水去用。那我这上游动工,果然是会影响到下游,虽然隔了十里远,想来也还是没有先前清澈。”她顿了一顿,眼看着邓管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又笑道:“邻里邻里,出了这种事情,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又是个女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请问管事可有什么妙计,还请指点一二。我让他们去做就是了。”
若是个知晓道理的,就该收敛,随意两句话打发过去就好了。偏那邓管事是个凶悍刁蛮的,越发觉得牡丹软弱可欺,猛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道:“怎么办?当然是马上停工”
不过王府一个奴才,也敢如此欺负人牡丹一口怒气憋在喉咙口,几次往上冲,好容易才忍住了,淡淡地道:“管事这主意虽然妙,但只怕不合情理。我这房屋地亩统统都是在衙门里申了牒,记录在档的,我自在我家的地头挖我家的地,扩我家的河道,天经地义。”
是的,这个时代商人地位低,被人瞧不起,她是商人女儿,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但那又如何?她从不认为自己就低人一等,也不认为那些所谓的皇子皇孙、文人官宦就比自己高级多少。她会尽量去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但那是为了好好的生活下去,越过越好,并不代表她占着理也要卑躬屈膝,任人骑在头上欺凌却不敢发声。
邓管事见她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不吃硬,不怕吓,嘿嘿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好呀,你是在你家的地头挖你家的地,扩你家的河道。但你可知,宁王殿下这几日就在庄子里,他日日都要坐在那溪边读书的,你扰了他的清净,该当何罪”接着手指就挖到了牡丹的脸上。
寻常庄户老百姓一听到这种话,一看这架势,无一不是被吓住任由拿捏。偏牡丹不是那种可以任意拿捏的,她不但不退,反而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推开已经自行挡在她前面的封大娘和雨荷,盯着邓管事不软不硬地道:“说来也巧。我家表舅刚好是王府长史,我家中也曾觍颜求过殿下恩典,前些日子也晓得宁王妃与小世子不幸薨了,殿下病了,却不知殿下已经来了庄子中。若是我真的犯了大错,自然该前往请罪。管事是见惯大场面的,懂得的多,还请教我,我犯了何罪?下次也好不再犯错。”
邓管事无言以对,片刻时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却不知牡丹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宁王妃薨了,宁王病了也不在庄子中果然是真的。因他拿不准,却也不敢相逼太甚,只得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只怕有些罪过,你想改也迟了小娘子,听老夫一声劝,做人还是莫要太张狂的好”言罢一甩袖子走了。
她呸,什么老夫,老狗还差不多牡丹懒得看他,懒洋洋地道:“慢走烦劳大娘帮我送送客。”
封大娘默不作声地送了邓管事回来,愁道:“丹娘,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就发了那么大的火,虽然这回是赶走了,只怕回头又要设计了其他借口来找麻烦。”
牡丹冷笑道:“他一开始就冒火,大抵是因为我没奴颜媚骨,点头哈腰地问他这个王府的管事到底有何吩咐,而是问他有什么事,他觉得冒犯了他。但就算是我装孙子捧着他,也还是躲不过他来找麻烦的,他本来上门就没安好心。大娘,你真的相信这河流了十里远又转了几道弯还会是浑黄不堪的么?分明就是故意来寻麻烦的。我倒不是说这河是我的我就不管下游的人,但好好的说,商量个章程又会怎样?叫我停工,他凭什么我若这样就退了步,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立足?只怕随便是个人都可以欺上门来了。”
五郎得到消息赶过来,听牡丹说了这话,深以为然:“只怕其中别有隐情,回去使人好生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缘故,也好事先作好防备。”
“我适才使了个可靠的庄户,让他沿着河道下去看看,下游可是真的浑得厉害,到宁王田庄附近又是什么样子。是否真的如同那管事所言,也好做到心中有数。”牡丹眨眨眼,作沾沾自喜状:“难道是因为这块地占位太好了,先前因为那个谣言没有人买,见我轻轻松松买了又眼红?这是不是说明,我这块地的地价已经涨了呢?说不定转手一卖就远远不是当初那个价格了。”
五郎被她引得微微一笑,忍不住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才刚买来就记着要卖,哪里有这种道理?不过你说的这个倒是有可能。但总不会是宁王的意思,他现在根本就没心思来争抢这地,应当只是下面人在捣鬼。”
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娘百般不愿再沾李家的光,但这光还偏不得不沾。若我不是抬出表舅来,那人也不会走得这般快。”
五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只不过他刚好是宁王府的,除了李家,爹爹也还认得旁人。你也不必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临时搭起供饭的大厨房里做好了饭,雨荷将牡丹与五郎等人的饭菜送上来,牡丹忙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比往日在家时多用了半碗饭。五郎见她吃得香甜,笑眯眯地道:“就要经常出来动动,有事做着才有精神。”
牡丹道:“五哥你还别说,我真的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比前些时候强壮多了。以前骑马从这里到家中一个来回,再略略走上一段路,两条腿就酸疼得不行,现在根本不会了。”
五郎笑了笑,心想过几日大批材料要送来,不如将牡丹支使开更方便些,便道:“你不是还要去准备今年秋天要用的牡丹种苗么?这几日不是要紧的时候,你只管与你六嫂一道,该去打听的继续打听,该预定的继续预定,这里有我就好。”
牡丹应了,兄妹二人才放下碗,阿桃又忐忑不安地来报:“外面又来了一位客人,听人说,先前就在那河道边游了几遍,才让人来通报的。”
这又是何方神圣?难道这条河的污染影响果然如此之大?五郎与牡丹对视一眼,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桃道:“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他说他是这附近姓蒋人家庄园的仆役,叫邬三。”阿桃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担忧,刚来了个王府庄园的管事,又来了这么一号人,也不知道又是哪个权贵家的?又要找什么麻烦?如果这庄子这地用不成了,是不是又要转卖?
牡丹听说是蒋姓人家的仆役邬三,忙道:“快请进来。”又和五郎解说了这邬三的身份:“约莫是蒋长扬家里的仆役。”
五郎听说是蒋长扬的家仆,疑惑不已:“他来这里这又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穿着灰色圆领缺胯袍的邬三满脸是笑地走了进来,五郎忙请他坐了,叫雨荷奉茶,牡丹先谢过上次他送药去,寒暄了几句方道:“本是打算弄好以后再登门拜访的,以后就是邻里了。”
邬三笑道:“不敢不敢。小人今日来,却是为了那河水的事情。”
牡丹忙道:“可是贵庄的用水也浑了?”胡大郎说当初几家人来商量引用这河水,莫非蒋家也是其中一家?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那日邬三说送檐子过来,她们并没有等多长时间,可见蒋家离宁王府的庄子并不远,兴许就在这河的下游也不一定。
邬三笑道:“小人可以说是为了此事而来,也可以说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牡丹听他这话似别有用意,但想着就凭蒋长扬的为人,也断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来找自己的麻烦,既然来了一定是有其他因由,便道:“还请邬管事细说分明。”
邬三微微一笑:“这河的由来,我家公子和小人也是知道的。本来就是大家都沾光的事情,主人家要动工无可厚非,左右又没有谁喝这水,浑上两天也就不浑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再说这河流到下面,绕了几个弯,又是从侧面开的沟渠引的水,不会浑得那么厉害。所以对我们庄子上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说到这里,邬三扫了封大娘、雨荷一眼,牡丹会意,示意封大娘与雨荷出去看住门户。邬三见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方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归知道的人少比较好。适才,府上可是有位宁王府庄园里姓邓的管事来寻事?”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牡丹虽然万分诧异,但还是笑着答了:“正是。他说宁王府庄子上的水因为我们的缘故全浑了,要叫我们停工,不然要治我的罪。我刚安排了人去看是否真有此事,再设法应对。这也怨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竟不知道下游还有其他人家在用这水,若是事先作了准备也不至于。”
邬三看了牡丹一眼,道:“我们的庄子,就在贵庄与宁王府庄子的中间。适才邓管事从贵庄出去直接就去了我们的庄子上,意思是要我们与他们一起来寻你们的麻烦。这河的下游还有几家人,都是权贵,他大概还会再去寻那些人。”他如愿以偿地看到牡丹与五郎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看来不只是单纯的为了一条河找麻烦呢,牡丹起身谢过邬三:“多谢邬管事提醒,让我们不至于在事发时措手无策。”
五郎也道:“谢过了,但邬管事还是早些回去罢,若是叫那人知道你过来报信,说不定又会来刁难你们。”
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算得什么?邬三笑了笑,缓缓说道:“二位不必担忧,且听小人把话说完。当时我家公子恰好在,已然回答了那邓管事,其实是我们庄子上也在拓宽水渠,想将水引得更大些,好挖个池子。宁王府的水浑,应该是我们庄子里的缘故才对。已是告诉那邓管事,他会派人去各家赔礼道歉,小人这就是因为牵连贵府平白受了冤枉,特意来致歉的。”说着竟然真的起身向牡丹行礼。
牡丹的嘴张成o型,这也太那个啥了吧。她不是笨人,怎会不懂这邬三将好好一件事分成两截讲,中间还吊胃口的意思?更何况,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她这里动工拓宽河道,蒋长扬的庄子里也刚好拓宽河道?她这个是主流,影响支流还说得通,那个支流也影响主流,不太对劲吧。分明就是蒋长扬揽事助她的意思。
牡丹忙示意五郎扶住邬三,道:“这个礼我真的是当不起。又给蒋公子添麻烦了,他古道热肠,几次三番助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他才好。可到底是我的事情,不能总无端给蒋公子添麻烦。我正和我五哥商量,准备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尽快处理这件事呢,不论如何,总有应对的办法。”靠人不过一时,更何况不是每次都运气这么好的,她必须尽快学会应对处理这些情况才能立足。
邬三很满意她的反应,却笑道:“小娘子多虑了,我家当真是在挖河渠,公子想建一座水榭,种上重台莲和白莲。正嫌水小呢,可巧的贵庄就拓宽河渠了,说来又是我们得益。按您这样的说法,我们沾了这河渠的光,也该算钱给府上才是。”
牡丹笑道:“不是这样说……”
邬三不由分说:“若是这地换了旁人去,只怕下面人家的水都要不好用了,我们这也是为了自家方便,您就不要再多说了。只做到心中有数就好。”说完也不多话,就要辞了去。
牡丹无奈,只得再三谢了,与五郎一道送他出门。兄妹二人商量之后,因恐宁王府庄园的人会趁着自家没人在来找麻烦,便决定由五郎留在此处坚守,牡丹领了封大娘、雨荷并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人一道归家,去寻何志忠商量对策不提。
时近黄昏,彩霞满天,道路两旁的禾苗正是青翠茂盛的时候,牡丹打马慢行路上,但见满目青翠,许多鸟儿在田间地头飞腾跳跃,叽叽喳喳,间或还能看见几只白色的水鸟伫立田中,远处村落里炊烟袅袅,好一派乡间田野风光。
封大娘和雨荷见她看得出神,便也不催她,几人慢悠悠地走着,偶尔互相间开几句玩笑,倒也轻松自在。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牡丹回头,见当先那匹马很是醒目,通体乌黑发亮,唯有额间与四蹄是白的,身材高大健美,显得很是漂亮威风,马上之人则戴着黑纱幞头,穿着宝蓝色的缺胯袍,腰间挂着把黑色的横刀,表情坚毅,正是蒋长扬。他身后跟着的那穿灰色袍子的黑脸汉子,不是先前去了芳园报信的邬三又是谁?
牡丹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他主仆二人,当下勒马停住,回头望着蒋长扬一揖,笑道:“蒋公子安好。”
蒋长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牡丹,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爽朗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也抱拳还了牡丹一礼:“何娘子安好。您这是要回城去么?”
牡丹笑道:“正是呢。”
蒋长扬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了牡丹在夕阳下显得流光溢彩的脸一眼,道:“我有急事也要回京,天色已晚,若是您不嫌弃,不妨同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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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艾辰的《家宅》:犯我者,虽远必诛
九十章 面对
九十章面对
傍晚是夏日里最美好的时段之一。(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路边的草丛中已经响起了促织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微风吹过,稻田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空气新鲜清冽,向着夕阳骑马缓行,实在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牡丹侧头瞧过去,只见蒋长扬在离她两个马身左右的地方,不急不缓地持缰而行,他那件鲜艳的宝蓝色缺胯袍、纯黑色的马在夕阳的余晖中、傍晚的藏青色天空下、碧绿的稻田旁显得格外显眼,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之感。
她不知道他穿鲜艳的颜色也很好看。在牡丹的印象里,他似乎就没穿过这样鲜艳的颜色,不是灰就是黑,不然就是青色,那些灰暗的颜色并没有让他黯然失色,反而衬得他的气质越发突出。人无非三种,一种人是无论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也是只见衣服不见人;一种是人靠衣装,穿得得体自然就越发好看;还有一种人是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只是陪衬。在牡丹看来,蒋长扬就明显属于最后一种人。到此,她是万分好奇此人的身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潘蓉的好友,尚书府的座上客,敢和郡主作对,深得汾王青睐,此刻又和宁王府田庄的管事卯上了,在芙蓉园附近有精宅,在这里有田庄,马术、刀技、毬技一样精湛,这样出色的人,又热心,若是权贵的子弟,他应当很出名。可是窦夫人等人却都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于要向自己打听,那么,他到底是谁?只可惜不能追着问他的身份。
牡丹清清嗓子,打开了话头:“总给您添麻烦,实在是很过意不去。感谢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但您倘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
“您放心,若是有需要,我一定不会客气。”蒋长扬微微一笑,扫了牡丹一眼——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橘红色的胡服,腰身还是一样的纤细,比之上次打马毬之时虽是黑了些许,却明显健康结实多了,精神状态也完全不一样。此刻的她,青春活泼,与从前刘家那个似乎风一吹就要倒的贵妇人比起来,几乎完全就是两个人。果然大户豪门就是个将活人慢慢变成死人的地方。
牡丹笑笑,接着又冷了场。这没法子,两人本来就不熟,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他话不多,牡丹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做不到无话找话的和他拉近乎。
一行人又默默前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蒋长扬主动开了口:“您上次用了那头疼药,感觉怎样?”
牡丹“啊”了一声,含糊答道:“还不错,头疼一直就没再犯过。”
蒋长扬道:“那就好。从前我母亲也有头疼的毛病,一疼起来就了不得,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方子虽然不是顶顶好的,但也是花了许多心思配来的,她现在就只用这个,已经很久没犯过了。既是服了效果好,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牡丹根本就没服用过那药,她那天本就是装的病,也从来没有随便乱吃药的习惯,而且还很怕吃那种黑乎乎的药丸,又怎会去吃那药?听到他说还要让人送过来时,忙道:“不用啦,上次送的还没吃完,还有好多好多呢。”
蒋长扬觉得她这句“好多好多”就如同小孩子一样的,不由微笑起来:“左右放在我那里都是闲置,不如给用得着的人。您就别推辞了,要是过意不去,可以给药钱。”
牡丹红了脸,忍不住道:“其实,我上次病了是装的。”
既然是装病,后来又没犯过病,那么那药自然就没吃过。蒋长扬愣了愣,随即一笑:“罢了,既然如此,就算啦。毕竟是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牡丹见他并不以为意,轻轻松了口气,笑道:“但我若是再犯病,少不得一定要试试那药的。”
雨荷在她身后轻轻嘟囔了一句:“就没见过自己说自己要犯病的。”
牡丹回头望着雨荷嫣然一笑:“哪里会说生病就生病了?”她想得到,倘若此时不是有蒋长扬等人跟在身边,雨荷一定会先“呸”上两声,然后说上两句“百无禁忌”。
雨荷还是不高兴:“就算是这样,也不该随便说的。”
邬三适时插话:“对呀,但愿是没有机会尝那药才好呢。”
蒋长扬却笑道:“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若是实在想尝尝那药到底是什么味道,也可以弄点来尝。以后说起来,总比旁人多知道一种东西的味道。”
众人皆都微笑起来,牡丹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开玩笑,便也笑道:“盛情难却,那我回去后一定尝尝,下次若是再见,您问我上次送的药好吃吗?是苦是甜是酸的,我总得回答上两句才是。”
有了这句玩笑话,两拨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牡丹便借机问起他那几株牡丹花如今怎样了,可寻到了合适的花匠,蒋长扬道:“一个朋友推荐了合适的人过来,打理得很不错。上次您要的那个牡丹花的种子,前两日我问过,似乎也快了,过两日我会让人送过来。是直接送到府上呢?还是送到庄子里来?”
牡丹本就想如果他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也要提起的,既然他牢牢记着,那自然更好,便道:“看您方便,送到哪里都可以。两边都有人在。”
蒋长扬道:“想必您是要种在这园子里吧?我那里经常有人来庄子里的,下次让人给您直接送过来好了。”
说话间,城门已经遥遥在望,不远处两骑向着众人的方向飞奔而来,邬三轻轻唤了蒋长扬一声,蒋长扬回头望着牡丹道:“关于河道的事情,您不必再管了。若是再有人来寻麻烦,只管推到我身上。”
牡丹虽然并不打算这么做,但想着他也是一片好心,因此并不多话,只和他道别。蒋长扬抱了抱拳,将鞭子虚空抽了一下,很快就与前面奔来的那两骑汇合,却并不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低声交谈了片刻,方又往前去了。那两骑人走之前,特意回过头来望了牡丹等人一眼。
雨荷笑道:“依奴婢说,这位蒋公子实在是古道热肠。有他帮忙,那事儿就简单多了。”
这回来接蒋长扬的那两个人腰间倒是没带那种仪刀,而是横刀,不过那坐姿与寻常男子也稍微有些不同的,更像是军人。牡丹把目光收回来,不置可否地道:“走快些,回去沐浴之后正好赶得上吃晚饭。”
何志忠听牡丹说完事情经过,沉默片刻,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偏不直接说出来,只问牡丹:“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牡丹先前就已经将事情捋了一遍,见他问来,便从容不迫地道:“我想,这件事还是得先和宁王府打个招呼。虽有蒋长扬在中间帮忙,但他的情况和咱们不同,他敢站出来,是有所恃仗,而我们没有。人家既是有心冲着我来,便会绕开他另寻其他事由来找我的麻烦,所以这件事情,还得应当从根本上解决的好。那周围多权贵,若是此番解决得不好,那我就算是勉强将这个园子建好,只怕也还是保不住,反而落得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因此,这件事必须自己面对,还得做得干净漂亮才行。”
何志忠赞同地点点头:“那依你看,怎么办才妥?”
牡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替自己缝斗篷的岑夫人,道:“先请人去打听一下,那邓管事在宁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着紧不着紧,是个什么居心目的,然后再设法将这事儿递给他头上管这件事的人知道。不用告状的方式,而是说,因为我做事不周到,没有事先去打招呼,所以去赔礼道歉。但这事儿只怕是绕不开表舅他们。”
见岑夫人一下停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自己,牡丹忙赔笑道:“从前就一直是他们帮着忙的,而且他们就在那个位置上。虽然咱们通过其他方式也一定能解决这事儿,但就唯恐他们会生了误会,以为咱们绕开他们,背着他们去求其他人,是故意打他们的脸,要与他们生分了,那关系只会越来越糟糕的。何况我今日也当着那个人的面提了表舅,脱不开干系的。”
岑夫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表示反对。何志忠饶有兴致地道:“假如那管事不是自己的打算,而是受了他上头的人的指使,目的就是冲着你那块地和房子去的呢?毕竟今时不同以往,那地和房子晦气的名声已经没了。那周围寸土寸金,打主意的人可多。你需知道,于情于理,你表舅固然都会帮这个忙,但他始终也只是王府的长史,还是王府的人。假使人家一句乃是为了王府的利益着想,他再想帮你这个忙,只怕也有限度和难度,有些话他也不好和宁王说的。”
那是自然。就比如人人都说秘书是领导身边的人,是亲信,但有人要去拿秘书亲戚的利益来讨好领导,秘书也不好直截了当地找领导申冤诉苦不是?牡丹对此早有考虑,便笑道:“若真是那样,我自然不能为难他。我就另外去寻可以与宁王说得上话的人,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总有人能将这事儿办到。但这件事的真相如何,该请谁帮忙,怎样着手,请表舅参谋参谋,总是可以的。只要我拿捏住分寸,想来他也不会太为难。”
何志忠偏要为难她:“退一万步讲,倘若他还是不肯帮你的忙,或者他当时偏巧不在,事情又火烧眉毛,你又怎么办?你打算去寻谁?”
牡丹仰头微微一笑:“总不能叫我的庄子就这样平白被人占了去。我自然是厚着脸皮去寻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比如白夫人、比如窦夫人,再不行,我就去寻康城长公主,就算是门房不许我进门,我就在外面等,总能等到她。这些,都是还有可能以温和的方式解决的情况下作可以做的,若是这些方式都不能解决了,我便去衙门击鼓申冤”
何志忠逼得越发的紧:“倘若你击鼓申冤也不能解决问题呢?无论如何这庄子你都必须让出来,你又当如何?也就是说,这庄子就是宁王想要”
牡丹吐了一口气,认真道:“我不当如何。财产意气都没有命重要。逼不过,我给他就是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有机会东山再起,总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实现我的愿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我若是死了,就真正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图得几声叹息和几声嗤笑而已。”
“好”何志忠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你就按你的想法自己去做吧事不宜迟,你明日就去寻你表舅诉苦。”
牡丹没想到和老爹商量来的结果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不出面,要她自己去做。可是让她去求李元……她想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搜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李元的形象来,好像是个干瘦的半老头儿,逢人总带三分笑,一双眼睛却锐利得紧。
若是之前倒也罢了,虽然她来这里之后不曾见过他,但叫她单独去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今他和崔夫人都防着她,就生怕她和李荇有私。她若是去李家找他,只怕崔夫人就会给她脸色看,或者又旁敲侧击地说上点儿什么,自己不舒坦,人家也不舒坦;若是半途去截人,指不定人家又会以为她曲线救国,还是不舒坦。怎么都不好,牡丹本能地打起了退堂鼓,可怜兮兮地看着岑夫人。
岑夫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不许去找李荇”
牡丹纠结地揪着衣角坐在何志忠与岑夫人的房里,死活赖着不走。何志忠坐在一旁喝着茶汤,看着账簿,笑眯眯地欣赏女儿的纠结,简直自得其乐。
岑夫人看不下去了,道:“如今这情形,还是你陪她走一趟吧。”
何志忠这才看向牡丹,戏谑地道:“刚才还说要厚着脸皮去求旁人,怎么一到来真格的就打退堂鼓了?难不成,这自家的亲戚还比旁人难见难求?就算是真的生了误会又如何呢?你自己站得正,你又怕什么?你现在是有我们可以依赖,若是没有我们,你少不得还是要咬牙走出这一步。人若是被逼到绝处,方知脸面并没有生存重要。当然,该有的气节是不能丢的。”他还有句话藏在心里,人家对你有偏见,你就来个避而不见,岂不是越发坐实了偏见?倘若是他,他还偏就要在人家面前展现自己好的一面。但想到牡丹这种情况,却也不是印象好久能改变的,便也没说出来。
牡丹一听有戏唱,立刻谄媚地蹭过去抱住何志忠的胳膊,讨好地道:“爹爹,好爹爹,万事开头难,这次您好歹陪我去,下一次我就自己去了。我实在是和表舅不熟啊,您叫我去路上截他,他若是给我脸色瞧,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好意思的。”
何志忠怜爱地刮了刮女儿挺翘的鼻子:“你呀,这一趟我自然是要陪你去的。但接下来你倒是真的要靠自己了。”
宁王府中,随着王妃陪葬的一应器物准备工作尘埃落定之后,一直以来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元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由于长期没有好好躺平休息,双腿双脚钻心地疼,站也站不得,走也走不得,嘴角也因上火起了个大泡还开了几个血裂子。整个人看上去又疲惫又狼狈,下属劝他回家去休息一夜,他却不敢走,而是走到宁王的书房外,小声问守在外面的侍者安宁:“殿下今日饮食如何?可服药了?”
安宁尚未回答,书房里传来宁王低沉有力的声音:“元初,你进来。”
李元忙拂了拂衣袍,不紧不慢地垂眸走了进去,正要行礼,坐在书案后的宁王抬起血红的眼来看了他一眼,道:“免了,你过来看看这几件东西。”
李元略微往前行了两步,站定后抬眼看去,但见宁王面前放着一只金筐宝钿珍珠金盒,里面俨然是李荇买来的那颗金色的珠子并一对金装红玉臂环,旁边又有一只晶莹剔透,用整块水精雕琢打磨而成的枕头。三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他略一沉吟,就明白宁王叫他来做什么了,却并不点破,老老实实地道:“这三件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宁王沉默片刻,道:“寡人打算将这几件东西一并与王妃入葬。这对金装红玉臂环乃是皇后赐的,这水精枕头也是父皇去岁家宴时赐的,都是她生前极爱之物。”
李元暗想,前些日子圣上方才下诏禁止厚葬,宁王年少丧妻,想厚葬王妃无可厚非,然而也用不着拿这御赐之物去随葬吧?却并不直截了当说出来,而是不停地夸秦妃如何贤淑恭让,孝顺体贴,听得宁王又微微红了眼,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阿秦顾念着我,只盼我好,我又如何能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还是让人收起来吧。你前几日和寡人说,为王妃准备的千味食过奢,你也酌情减去吧,但她身边那些用惯的东西就不必再留了。”
李元松了口气,几乎是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宁王扫了他一眼,但见他两颊凹了下去,双眼熬得血红,眼底全是青影,嘴角起了大泡,唇上开着血裂子,显见是累坏了。便温和地道:“你这几日辛苦了,寡人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事,你今夜便回去好生休憩一番罢。”
李元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宁王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元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出了宁王府,正要上马,忽见一个檐子如飞地飞奔过来,接着又高又胖的何志忠满脸是笑地过来:“大舅哥,晓得你辛苦,看你走路都打颤,专为你准备的,上吧。”
李元的眼神敏锐无比地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不远处牵着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牡丹。他略一沉吟,毫不客气地上了檐子,笑道:“还是妹夫懂得心疼大舅哥。怎么,带孩子出来散心?”
何志忠上了马跟在他身边,笑道:“她忙得不得了,哪里有闲心出来散什么心?乃是她那个在建的园子遇到了**烦,特意来求你的。也不敢耽搁你太长的时间,咱们边走边说。”
檐子离开了王府大门口,牡丹忙上前行礼问好,李元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看着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说吧,有什么事?”
牡丹见他的态度还算和蔼可亲,忙斟字酌句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元捋捋胡子,眯眼道:“我知晓了,明日傍晚听我回话。”
何志忠借机道:“大舅哥,你可晓得那蒋长扬是什么人?他帮过丹娘好几次忙,我们心里怪感激的。”
李元扫了何氏父女一眼,见牡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等着自己回答,倒将心松了一松,微微一笑:“他好像与朱国公有亲戚关系。具体是怎样一个亲戚关系,旁人就不太清楚了。但想来,不会是不要紧的人。”
说起这位本朝有名的猛将朱国公来,只怕这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本就出身没落勋贵之家,年少从军,以十八岁的年龄独斩敌首二十余,从而声名鹊起,之后更是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上百余次,每一次都充分发挥了他的勇猛机智,加上拥立有功,平时为人更是低调沉稳,深得圣上信任敬重。若是蒋长扬是他要紧的亲戚,那么敢于与清华等人作对,也就说得通了。
何志忠便也不再多问,寻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说,待出了安邑坊后,便吩咐舆夫好生伺候李元归家,自带了牡丹往东市四郎的香料铺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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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章 开端
九十一章开端
午后暴烈的日光把柳树的枝条晒得蔫巴巴的,就连树上的鸣蝉也叫得有气无力,“知了……”一声之后,要良久才能又叫出第二声来。(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然而楚州候府内碧波池边的水亭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净幽雅。
水亭四周的槅子门都被卸了下来,以便池水的清冽气息和池中盛放的白莲花香能随风飘入亭中,白夫人手持一卷书半歪在藤床上,看一会儿书又含笑扫一眼身旁正由乳母陪着,在席子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潘璟。眼见儿子胖胖的小脚将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子蹬得起了皱,不露声色地探手将席子捋平,又怜爱地将儿子的红绫裤脚拉下来,帮他盖住小胖腿。
乳母见状,紧张地站起身来,赔笑道:“夫人……”
白夫人理理自己的碧色单罗披衫,轻轻摆手:“不干事,小孩子本就爱玩儿,你晚上的时候小心着意些就是了。”话音刚落,潘璟就翻身坐起,一把揪住她的袖子,要去夺她手里的书,嘴里的口水滴在碧色单罗上,很快晕开一大片。
白夫人怜爱地将他抱起放入怀中,笑道:“阿璟也要读书吗?来,阿娘教你。”
碾玉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瓷盒子进来,见状笑道:“小公子年纪小小就偏爱读书,又天资聪慧,想来将来必是文采风流之人。”
白夫人微嗔地瞪了她一眼,道:“这些话少说给他听。玉不琢不成器,再聪明都得仔细教,仔细学才是。”看到碾玉手里的瓷盒子,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是什么?”
碾玉但笑不语,只将盖子打开递过去。盒子里百来块铜钱大小的香饼码得整整齐齐的,白夫人凑过去一闻,神色便有些恍惚。碾玉笑道:“夫人觉得此香如何?”
白夫人收起恍惚的神色,别过头去摸摸潘璟的头,淡淡地道:“不过尔尔。”
碾玉故意委屈地撅起嘴来:“那送香的人若是知晓她精心窖藏了四十九日方才得成的香就得了夫人这么一句评语,还不知道要怎生难过呢。她适才还说,这香秉性恬澹清净,夫人想来会爱。奴婢这就去退了它,就说我们夫人根本瞧不上。”说完果真转身要走。
恬澹清净?这话不似潘蓉那个花花太岁能说得出的话。白夫人忙叫住碾玉,沉了脸道:“死丫头,还敢和我拿乔。快说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就饶了你适才不敬之罪”
碾玉掩口轻笑,双手递上瓷盒,道:“乃是何娘子使她身边的那个叫雨荷的丫鬟送来的。说是上次端午与夫人别过,便在家中亲手调制了这深静香,窖藏期满,试香之后觉得不错,才敢送来给夫人赏玩。”
“端午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啊……”白夫人微微有些怅然,“她倒是有心了,先取一片来试试,人呢?”
碾玉手脚利落地自床头取了一只银鎏金香炉来,取了一片香饼焚上,答道:“还在外面候着呢,您要见她么?”
白夫人道:“我自然要见,总要回礼是不是?”她轻轻嗅了一口香,暗想,说是恬澹清净,其实闻上去却是有些寂寞,果然是很合她的心意。何家的丹娘,即便再要强,实际上内心也和她一样是寂寞的吧?
雨荷落落大方地跟在碾玉的身后,目不斜视地走进水亭,利落地朝白夫人行礼问好:“夫人安康,我家主人向夫人问好。”
白夫人扫了雨荷一眼,但见她穿着淡青色的绫襦配月白色的长裙,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嘴角含笑,靥边隐现一个梨涡,看着又讨喜又干净,便笑道:“坐吧,许久不见你家主人,她可安好?”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递上锦兀来,雨荷谢过了,斜签着身子小心坐下,鼻端嗅到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熟悉的香味,心中一松,笑容越发灿烂:“我家主人很好。她心中一直甚是牵挂夫人,只是不便登门拜访,只能亲手制了这深静香来,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白夫人自是明白牡丹不便登门拜访的缘由,便微微一笑:“她有心了,这香我很喜欢。适才听碾玉说,一共窖藏了四十九日,想必你是知道方子的?”
雨荷来之前便得了牡丹的嘱咐,也知晓这些公卿人家用香有讲究,必会问明方子,确认无疑之后才会使用,而白夫人先就拿来用上了,已是表示对牡丹的足够信任。忙打点起精神回道:“是,这是我家娘子回家之后制的第一种香。她制香之时,奴婢一直在一旁伺候。用的白蜜五两,用水炼过去除胶性,慢火隔水蒸煮半日,用温水洗过备用。海南沉水香二两切成指尖大小,与胫炭四两一起杵捣成粉末,用马尾筛筛细。再与煮过的蜂蜜调成剂,窖藏四十九日,取出后加入婆律膏三钱,麝香一钱,安息香一分,调制成香饼,遂成此香。”
白夫人抿嘴一笑,道:“配方并不复杂,香味却极出众。上次端午节晚上的事情我听说了,因着知晓她无事,故而也就不曾特意去探望她。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雨荷心知以白夫人的身份,自有其难处,便将牡丹在黄渠边上买了房地,修建园子种牡丹的事情说了,白夫人听说是福缘和尚以牡丹画的底稿为基础设计的园子,不由大感兴趣:“如今建成什么样子了?真希望赶紧建好,我也好去凑凑热闹。”
雨荷忍了好几回,总算是按着牡丹的吩咐,没有将宁王府田庄管事的刁难说出来,只道:“还早呢,大约明年春天才会成点样子,听福缘大师说,要想看到诸般美景,就算是精心打理也只怕要两年后才能如愿以偿。”
二人又说了一回闲话,一旁的潘璟便闹腾起瞌睡来,雨荷忙起身告辞,白夫人也不多留,只叫碾玉捧出两管刻花染绿的象牙小筒来,笑道:“你家多的是好香,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只这两管甲煎口脂是我自家闲来无事时亲手做的,润唇效果极好,颜色也娇嫩,外面买不着,她青春年少,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带两管给她试试。”
雨荷起身行礼谢过,又由碾玉送了出去。二人走至二门处,碾玉见左右无人,携了雨荷的手亲热地道:“妹妹回去后记得和您家娘子说,若是有空要出游之时,不妨来约约我们夫人,她成日里总关在这府里,闷得慌。要是那园子建好了,第一个可得告诉我们夫人。”作为白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侍女,她很敏感地感受到白夫人喜欢牡丹,自然希望白夫人能和谈得来的人多出去散散心。
雨荷笑道:“姐姐放心,我回去后一准和我家娘子说。她非常钦佩夫人的为人,只是不好亲自登门拜访。”
碾玉点头道:“你家娘子的难处夫人都知道,那些谣言我们也听说了,当时我还建议夫人让我去看看你家娘子。但我们夫人说,你家娘子高风,想来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去了不如不去。倒是上次打马毬时听说她犯了病,有些担忧,但没两日又听人说看到她骑马上街,便猜着没什么大碍。”
雨荷闻言,暗想白夫人果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原来一直都关注着牡丹的事情,顿时又感激又替牡丹生出一股知音之感来,骄傲地道:“夫人真真聪慧,一猜一个准。当时那些话传出来,家里的人个个都难过不平得很,但我家娘子偏不当回事,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第二日照旧出门办事,遇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上前打招呼,她也笑着回答,比个男儿的心胸还宽阔呢。您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总骑马去庄子里,虽然辛苦,却是半点都不闷的。”
碾玉听得又高兴又羡慕:“是么?真是太好了。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去跑马了,改日我求她领我们去你们的庄子上看看去。”纵然平日里也有随着白夫人去参加高门大户里各式各样的游宴,但总归是为了交际应付,什么讨厌的人都有,始终不自在,也更谈不上高兴,哪里有去郊外这样轻轻松松地玩自在?
雨荷兴奋地笑道:“一定呀我们房子后面有片桃李林,现下有些李子已经熟了,又甜又脆,桃子也快了,真正好玩得紧。”
二人走至角门处,正要道别,忽见侧门里刘畅和潘蓉前呼后拥地走进来,荡起香风一阵。刘畅一眼看到言笑晏晏的雨荷,眼皮抽搐了一下,站着就不动了。
雨荷眼角瞅到刘畅,唬了一大跳,暗呼自己真倒霉,出门就踩到屎。和碾玉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要走,才踏出一步,就听刘畅冷冷地道:“站住”
雨荷只当耳旁风,越发埋头快步往前走,若不是还顾及不能太明显,几乎就要跑起来了。碾玉暗自叫苦,上前挡住刘畅的目光,笑着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和奉议郎。”
潘蓉似笑非笑地看了刘畅一眼,问碾玉:“那是谁?怎么看着面生,不似我们府里的人?半点规矩也没有,没听见奉议郎叫她么?怎地似见了鬼一般?就这么可怕?”
他这话听着是在责骂碾玉和雨荷,实际上却是在嘲讽刘畅。刘畅却似全然没有听见,一步跨出去将门给堵住了,冷笑着瞪着雨荷道:“好个惯会装聋作哑的奴才这般忙着逃走,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雨荷见走不脱,只得对着他草草行了一个礼:“奴婢见过刘奉议郎。您可真会说笑,这候府可不是什么随便地方,哪里容得奴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刘畅见雨荷如避蛇蝎,牙尖嘴利的样子,又想到从前她在自己面前那种又可怜又讨好的样子,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心头,抿紧了嘴不说话。他不说话,雨荷便大着胆子绕过他继续往外走,他看到雨荷的举动,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毛,厉声喝道:“好大胆的奴才我让你走了吗?”
一旁的碾玉心想这是夫人交给自家的差事,无论如何也得将人平安送出门,晓得在这里和刘畅撕扯不清,不如赶紧回去搬救兵。哪晓得才转了身,就被潘蓉叫住:“什么小事都拿去麻烦夫人,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碾玉涨红了脸,也不刻意讨好隐瞒潘蓉,咬着唇道:“她是奉命来送香给夫人的,夫人嘱咐奴婢一定要好生将她送出门去。”这是候府的客人,而不是刘家的,如今她只希望潘蓉能看在白夫人的面子上不要任由刘畅在候府闹出事体来,不然丢的可是白夫人的脸。
果然潘蓉虽然还吊儿郎当的,但还是答道:“知道了,她一定能好好活着走出这道门去就是了。你要不放心,就在一旁看着,稍后夫人问起来,你也好交差。”
自家主人的脾气自家人知道,只要潘蓉说了不会让雨荷出事就定然不会,碾玉得到这句承诺,便也松了口气,递给雨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守在一旁静静观望。
却说雨荷见刘畅这是成心要将脾气发到自己身上了,潘蓉又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索性站直了坦然对着刘畅道:“奴婢是何家的奴婢,今日是来候府送东西的,现下事情已经办妥,家主还等着奴婢回话。刘奉议郎这样拦着奴婢不许走,是何道理?”今非昔比,他有那发不完的臭脾气还是留着回家去对着那些喜欢承受的人去发,少对着她来。
刘畅一时语塞,他那儿能说他就是看到和牡丹有关的人就觉得不顺眼?看到雨荷就习惯性地想发作?明明上次说是病了,他还等着何家人又去求他呢,他都等急了还没见到人去,正要使人去打探,结果就看到人家生龙活虎地在街上乱走,笑得比谁都灿烂。他才明白过来,牡丹当时就是装的她果然从此以后再也用不着求他了他们都是把他利用完就扔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恨得发抖。
雨荷这死丫头,从前就敢装可怜和他对着干,现在越发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就算她现在不再是刘家的奴仆,他也好歹是个官难道不该对他毕恭毕敬的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可叫他随便寻个由头抽雨荷几鞭子,让雨荷在候府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他还做不出来。
潘蓉在一旁仿佛能看清他心中所想一般,上前一步站在他和雨荷中间,咋呼呼地对着雨荷吼:“你这狗奴才什么何家的谁家的?既然都知道叫奉议郎,就该懂得那是官难道你不该行礼问好么?难道你不该毕恭毕敬么?怎么和见了鬼似的还敢这样大胆无礼的说话简直是讨打就连我都看不过去了,若不教训你简直不舒服”
雨荷却是一点都不怕潘蓉,只盯着刘畅看,见他神色忽明忽暗的,心里也害怕他会突然发疯,真给自己两下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家又疼还要给牡丹添气,得不偿失。正自思量间,忽见潘蓉在一旁直朝自己使眼色,忙道:“奴婢适才失礼了,还请刘奉议郎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遭。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特意从潘蓉身边绕过去,借着他的身势一溜烟溜了。
这次刘畅没有拦雨荷,看着她身后有鬼追似地飞快出了角门,转瞬不见,突然没了再和潘蓉进去饮茶说话的心思。索然无味地道:“我回家了。”
潘蓉以为他会追去刁难雨荷,一把拉住他道:“来都来了,何必呢?自你当了差,我们就难得碰在一起,好容易遇到这个机会,休要为那种人败了兴。”
刘畅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无辜殷勤样,淡淡地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潘蓉眨眨眼睛,作莫名状:“嗯?你说什么?”
刘畅见他装糊涂,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气不过。”
潘蓉嗤笑了一声:“就这么点出息么?不过一个皮相好点,脾气凶点的女人而已,还是你先不要的她,至于么?去吧,去吧”说完一挥袖子走了。眼见刘畅出了门,又回头嬉皮笑脸地望着碾玉:“夫人在哪里?我刚才可都是为了她,她总不至于给我冷脸子看了吧?”
看到潘蓉这副样子,碾玉暗里替白夫人叹了口气,鸣了几声不平,施了一礼,前面引路不提。
刘畅回到家中,才刚把衣服换了,纤素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袭人地捧着一碗绿豆冰碗来献殷勤:“公子爷,天气热,您先用用这个。”说着就往他怀里蹭,拿了银匙舀了一匙要往他嘴里喂。
刘畅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冷声道:“夫人的身体怎样了?”
纤素黯然失色,收回银匙,无限幽怨委屈地觑着刘畅道:“奴婢倒是有心伺奉夫人,但就凭奴婢这卑微的身份,哪里能进主院去伺候?就是碧梧姐姐,本是在夫人身边伺奉的,但听说雨桐姐姐人不舒服,也不得不去照顾一二。”
刘畅自动略过她这些有的没的,藏了十二个心眼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那是谁在夫人身边伺候?”
“是玉儿姐姐。”纤素见刘畅不理自己的茬,失望得不得了。她本想着,待到新妇进门,对方又是郡主,自己若是想进一步,短时间之内都是不可能的,要就要趁早讨得刘畅的怜惜,在郡主进门之前解决了。但这样子竟然是没指望了,不过也有令人振奋的好消息,那就是刘畅听说有孕的雨桐不舒服,竟然没反应这样好啊,有孕都没宠,无孕就更翻不起风浪了
见刘畅起身往外走,她忙追了出去:“公子爷,您晚上想吃什么?奴婢刚学了一样菜……”话未说完,刘畅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难过得她咬湿了一块好帕子。
刘畅走到戚夫人的房外,念奴儿忙打起帘子,往里通报:“夫人,公子爷来了。”
“呯”地一声脆响,瓷器摔坏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戚夫人刺耳的怒吼声随即响起来:“叫他滚他来做什么?是来看我有没有被他气死的么?滚”紧接着又是玉儿低低的安慰声。
念奴儿担忧地看了刘畅一眼,自从清华郡主摔下马之后,戚夫人很是高兴了一阵,给菩萨的供奉都要比往日精致得多,就巴不得清华郡主赶紧翘脚才好,哪成想,人才醒过来,还没确定是不是瘫子,刘畅就当着宗室的面说了那种话紧接着赐婚的旨意就下了,硬生生将戚夫人给气得晕厥过去从那之后,人就躺下了,凭添一个胸口疼的毛病,脾气也越发暴躁。吓得老爷家都不敢回,经常在衙门里值宿,越发激发得戚夫人的病更严重。
刘畅皱了皱眉头,狠狠一摔帘子,就立在门口大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怎样?别人不体谅我也就罢了,你也来逼我得,你不想看到我是不是?我走”是时,清华郡主伤势不明,偏生当着那许多宗室的面,算计他,逼问他是不是嫌弃她不要她了,他敢说不要吗?除非他以后都不想再混下去了。
戚夫人听到他说这个话,心里又有些不忍心,却又拉不下面子喊他回来,当头吐了玉儿一口唾沫:“作死不懂得赶紧去劝住吗?”
玉儿忍辱负重地行了个礼,背过身才敢擦脸上的唾沫,快步追上刘畅,苦苦哀求:“公子爷,夫人病着呢,她心里一直就记挂着您……她也是因为心疼您才会生的病……”
刘畅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不耐地道:“夫人心情不好,见了我病情想必更重,还是等她心情好了再说”
话音未落,就见越发胖了的朱嬷嬷波涛汹涌地奔过来:“不得了了,雨桐姑娘小产了。”
戚夫人在里面听见,尖声怒骂起来:“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小产了?”玉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只巴不得赶紧躲开这些是非才好。
刘畅才出了院子,就被雨桐身边伺候的丫鬟哭着脸拦住,求他去看看雨桐,说雨桐不想活了,刘畅只觉得一把重锤在他脑子里一下一下地砸,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给震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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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K,咬着小手绢,左晃晃,右晃晃,哭喊道:“扫荡粉红票让伦家的粉票保六争五吧”
九十二章目标
九十二章目标
雨荷生下来的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对于处在失宠很久,风雨加交中,没有靠山,孤立无援,只能幻想着母以子贵的她来说,这不谙于一个沉重而致命的打击。以至于她看到坐在一旁端着药碗劝她吃的碧梧光洁的肌肤,丰满细腻的胸脯,以及嘴角那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阴谋得逞后的神采飞扬和炫耀。
雨荷有些迷乱,突然间想起何家的人早就被牡丹带走了,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她,还落到了这样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假情假意的女人赐予自己的。她原本冰冷的身上突然一阵塞一阵的火热起来,拼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趁碧梧不注意,纵身而起,一把搂住碧梧的脖子,将碧梧冲击得滚下地去,亮起两只爪子朝碧梧漂亮的脸蛋上左右开弓挠了下去。
碧梧正暗自侥幸,老天有眼,她还没动手呢,雨桐这贱人就倒了霉,终于又保住了琪儿这唯一子嗣的地位,不管将来怎样,戚夫人无论如何也会顾着这孩子的安危。还没高兴完,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地上,脖子被紧紧搂住,出不了气,才刚缓过来,脸上就开始火辣辣的疼,耳边尽是雨桐的哭喊声:“你这个面软心毒的贱人表面上对我好,实际上却一直在害我这下子你称心如意了?你还我孩儿的命来”
事起突然,碧梧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护住自己的脸。幸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反应快,马上就把雨桐给抬开了,将她给扶了起来。碧梧就着贴身丫鬟的手坐下,颤巍巍地道:“拿镜子来我看。”
那丫鬟犹豫片刻,就将雨桐房里的镜子取了来给她瞧,碧梧嫌弃她拿得远,看不清楚,非要自己拿着凑近去瞧,才看了一眼,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将镜子狠狠砸在地上,凄厉地哭号起来,她貌美如花的脸啊,怎么就被挠成了这样子?那一刻,她想把雨桐给活活掐死的心都有了。
从头开始就一直负责照顾雨桐的郭大嫂眼见着自己这半年来就白辛苦了,赏钱得不到不为其说,还会被追究责任,正在懊恼得不行,又听雨桐不停地哭号,碧梧也来凑热闹,心情严重不爽,没好气地道:“姨娘您脸上那伤若是被眼泪脂粉什么的污了,保不齐会留下红印子。”
碧梧被吓得呆了一呆,使劲咬住帕子,仰着头,把泪水逼回去,道:“我就在这里坐着等公子爷来给我主持公道这下作的狗东西,自家把孩儿给颠了,还想拉个垫背的,见不得旁人比她好,什么心思啊”
雨桐躺在床上冷笑着看着她:“丑八怪,看你以后还怎么害人。”
碧梧“嗷……”的一声拔了个高音,接着又挫下去,顿住,叉着手想扑过去,到底还是没有,转身往外奔,说是要去见戚夫人和刘畅给她报仇雪恨。
刘畅跟着雨桐的丫头走至雨桐住的小院子外,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里面乱成一团,两个女人比赛似地亮嗓子,接着又是什么主持公道,什么狗东西的,不由皱起两道浓眉,厌恶地转身就走,那丫头见状不好,猛地扑过去拦住他,在他跟前使劲磕头不放他走,口口声声都说雨桐可怜,那可怜的小公子更可怜。
刘畅对琪儿都没什么大兴趣,更别说这个只和他上过几次床就有了身孕的雨桐的那团血肉模糊的“孩儿”了,大家都可怜,他还更可怜呢。只觉得这丫头不住嘴的聒噪真是烦死人了,抬脚就将人给踢到一旁,直直往前走。
碧梧暴怒着奔出来,正好看到刘畅的背影,顿时满脸怒容变成了嘤嘤哭泣,健步如飞变成了踉踉跄跄,速度却是半点不减的,她挥舞着帕子迈着小碎步朝刘畅奔过去,适时心力交瘁地跌倒在刘畅面前,抬起一张血痕翻飞的脸对着刘畅楚楚可怜地道:“公子爷,您要给婢妾做主啊”
刘畅看到她那张脸,吓得打了个寒颤,不忍地将头撇开,好歹伸手将她扶起来,皱眉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雨桐哈哈笑着追出来:“是我做的谁叫她下药打了我的孩儿”她阴森森地看着刘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杀人偿命”
雨桐披散着头发,身上衣裙不整,身子靠在门框上还不停地打颤,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唯有一双带着恨意和疯狂的眼睛黑亮得不正常。刘畅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有点麻木地看看恨意滔天的雨桐,又看看身边低声哭泣的碧梧,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绝望油然而生。
朱嬷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所过之处卷起一阵阴风。一行人来到刘畅面前,齐齐朝刘畅行了个礼,朱嬷嬷肃着脸道:“公子爷,老奴奉了夫人之命,前来查处这事儿。”仿佛没看到碧梧的狼狈样,朝身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婆子便不露神色地分成两组,一组去夹住了碧梧,一组去扶住了雨桐。
这一刻,碧梧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被激发出来了,她尖叫着不许那几个婆子碰她,拼命往刘畅身边靠,哽咽道:“公子爷,婢妾没有,什么都没做……您要相信婢妾,婢妾已经有琪儿了……”
朱嬷嬷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姨娘稍安勿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会还你一个公道”
碧梧怕得要死,等到事情的真相查出来,她脸上还能治好吗?公子爷有了貌美的郡主,还能多看她一眼吗?那不可能琪儿没了她,又能平安长大吗?只怕也不能。她仓皇地看着刘畅,苦苦哀求:“公子爷求求您,您救救婢妾。”
刘畅皱起眉头,看向朱嬷嬷:“这事儿的确很蹊跷,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到底是谁做的,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朱嬷嬷得意地朝碧梧一笑,笑容还没收回来,刘畅已经道:“先请大夫来给她们瞧,然后带来我亲自问。”
朱嬷嬷的脸色一僵,干笑道:“公子爷,这事儿可不是大老爷儿们管的。您放心,夫人已经交代过了,一定要弄清楚,不叫谁受委屈。老奴也是……”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在刘畅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恶毒猜疑的眼神,她扛不住,低下了头,几不可闻地道:“是……”随即回头狠骂跟来的婆子:“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来?”
劫后重生的碧梧用崇拜感激的眼神看着刘畅:“婢妾真不敢的,公子爷明鉴,这是有人要栽赃。”
刘畅紧紧抿着薄唇,好半天才冷淡地道:“别蠢死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给我滚远一点。”
虽然语气态度恶劣,但碧梧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里面饱含的关怀和温柔,她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双手递在刘畅面前,若不是因为怕眼泪会流在伤口上,她一定会毫不吝啬地把她雨露一般晶莹的泪珠奉献给刘畅。她跪在刘畅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膝盖,突然开了窍似的,低声而缓慢地道:“公子爷,婢妾不是蠢人,您放心,婢妾懂得的。以后您要婢妾做什么,婢妾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自作主张。”
刘畅很喜欢她的这句话,他觉着这段日子以来,就是这句话让他听着比较顺耳,比较舒服了。他摸了摸碧梧的头发,温和地道:“起来吧,好好看好琪儿。我去看看雨桐,叫她不要恨你。”
碧梧强忍着一阵一阵往上涌的酸水,好容易才点了头,温柔乖巧地送他出门。刘畅又去了雨桐的屋子里,雨桐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一大股难闻的血腥味儿,黑黢黢的,不但没有点灯,还连伺候的人都没影踪。
刘畅刚掀开帘子,就被一个小马扎狠狠地撞上了小腿骨,疼得他一大脚踢过去,破口大骂起来。黑暗里,传来雨桐的冷笑声:“别骂了,人都被朱嬷嬷拘去了。”
刘畅怒道:“其他人呢?都是吃干饭的?”
雨桐好笑地道:“树倒猢狲散,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谁还会管我的死活?没把我赶出这间屋子就不错了。”
刘畅怔怔地立了片刻,一股浓重的悲哀毫无预兆地充斥了他的胸臆,他有些想落泪。好半天,他才道:“你想喝水么?”
雨桐半天没吭气,好一会儿才说:“外面靠窗子的桌上有火镰、火石和蜡烛。”
刘畅摸索着过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东西,就是弄不着,雨桐挣扎着下了床,默不作声地摸到他身边,拿过火石、火镰利落地打着了火,将蜡烛点起来。
微弱的烛光冲散了房里的阴暗,刘畅给雨桐倒了一杯水,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半晌无言。好一歇,刘畅方道:“这种事情,你心里最有数,到底是怎样的,你说给我听。”
雨桐扫了他一眼:“奴婢身边的人都是夫人派来的,平时也还只和碧梧姨娘的来往多一点。”
刘畅起身道:“这件事,不见得就是碧梧做的。你且养好身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这里会另外安排人来照顾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开口。”雨桐觉得他的话似乎另有含义,但她无法领会,不过他来看她,表示善意和关心倒是真的,于是她心里的恐慌和绝望,以及怨恨顿时犹如被泼了水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刘畅本打算去寻戚夫人商量商量,想了片刻,还是转了身,出了内院,把秋实叫去细细吩咐一番,秋实领命自去打听布置不提。刘畅立在书房外那颗高大的老梨树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怎么着,打量他是傻的不是?还没进门,就把手伸到了他身边,想压制他一辈子?行,走着瞧他本来已经有些茫然的人生,仿佛突然找到了目标。
且不说刘家如何的热闹,这边厢雨荷匆匆忙忙回了何家,进门就先问恕儿要了一大杯水灌下去,擦了脸上的汗水,方才去寻牡丹。一问之下,牡丹和孙氏去道观、寺院里寻访预定牡丹花和芍药还没回来,只好坐在廊下拿了素纨扇扇风纳凉,和林妈妈讲起今日在候府的事情来:“我是好几番忍不住,要和白夫人说那事儿了,忍得我真难受。”
林妈妈道:“总算是没说出来。要不然白夫人只怕以为丹娘送她香就是为了求她的,再好的香也变了味。”
雨荷道:“若是李家这边不成,最后还不是要求到那里去。”
忽见牡丹脸儿晒得红扑扑的,满头大汗地走进来:“真要求她,到时候我便要亲自上门,我送她香与求她办事,可是两回事。”
雨荷高兴地迎上去:“您回来啦?”一边递上帕子,一边指挥恕儿、宽儿打水取干净的衣服来。
牡丹夺过她手里的扇子,拼命地搧了几下,一气灌了半杯茶水,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方抱怨道:“这鬼天气,热得真要命今日出门真是不顺”
雨荷眨眨眼,笑道:“您也不顺么?奴婢今日出门踩到一泡狗屎了。”
牡丹被她引得一声笑起来:“难怪得呢,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臭味儿,原来是你沾回来的,你遇到什么事了?”
雨荷笑道:“您先说您的。”
牡丹唉声叹气:“我今日去了不下十所道观、寺院,却连一株牡丹、芍药都没买成。只要我一开口,人家就说已经被人高价预定了,我多加钱也分不到一株,只那些差得不得了的品种来敷衍我。使钱也打听不出到底是谁这么闲,这么有钱。”
如果只是一所两所道观、寺院像这样,她也不觉得奇怪。但一连跑了这么多所,都像这样子,就由不得她不觉得奇怪了。虽然她当机立断,抓紧时间去了四郎的铺子里,请四郎马上派出十多个伙计分头去跑其他寺院打听情况,想抢在那人面前定下好的品种。但她隐隐有种预感,只怕这些人也是白跑一趟。又因为记挂着李元的回话,只好先回家来候着。
雨荷听说,皱眉道:“听着倒像是故意要您买不成一样的。”遂将自己这边的事情又讲述了一遍,把白夫人送的两管染绿刻花象牙筒子递过去,笑道:“白夫人可真是个好人。您快打开看看,她做的这甲煎口脂如何?奴婢们可是好奇得不得了。”
牡丹打开其中一只象牙筒子,却是一管呈凝脂状,与今天的口红差不多的紫色口脂,另一只象牙筒子里装的则是粉红色的口脂,两色口脂颜色不同,香味也不同,但都芬芳扑鼻,好闻得很。
雨荷把自己先前用来包裹口脂的帕子递给恕儿闻:“闻闻,多香啊,只怕要香好几日都散不去。奴婢曾听说,宫中每年御赐的口脂总要含了十几种香料,想来白夫人的这个只怕也少不了。”
林妈妈在一旁道:“宫中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二郎从李家舅老爷那里得了一管,早就弄明白是些什么了。无非就是用了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藿香、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麝香、甲煎等十四味不同的香料而已。白夫人这个,粉色的嗅着有股幽兰芳香,紫色的有梅香,大概方子略有不同。不过,却是非常适合我们丹娘用的。”说到这里,严厉地扫了牡丹一眼:“又晒黑了今后早晚都拿那个加了白芷、白术的澡豆来净手面。”
牡丹愁道:“我也不想黑,可我有什么法子,骑马办事最方便,总不能为了拍晒就去坐檐子吧,那得耽搁多少时候呀。过了这阵子它自然就白了。”将口脂递给雨荷收起来,问道:“李家表舅还没使人来回话么?”
宽儿从银交关鹿草木夹缬屏风后绕出来道:“水温正好合适。”
林妈妈忙将牡丹往屏风后面推,牡丹洗浴出来后,换了件家常凉爽的单丝月白短襦配同色六幅长裙,随意将半干的头发扎了个马尾,抓了把扇子自去寻岑夫人说话等消息不提。
一直到酉正,李元身边最得信任的长随吉利前来回话,说这件事宁王并不知道,那邓管事在田庄里也不过是个二流管事,但他却是王府大总管的侄儿。目前还没弄清楚这件事与王府大总管到底有没有瓜葛,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的确是有人打上了芳园的主意。李元那里也很忙,让牡丹小心从事,千万不要与人发生纠纷,先拖过这两日去,他再设法解决。另外给了一张条子,都是牡丹那条河下游有庄子的人家的姓名、官职、住址、爱好等。
牡丹暗想,宁王不知道就好。李元虽然没有像先前她和何志忠做最坏的打算那般放手不管,但这几天要怎么平安地拖过去,却是件需要好好筹谋的事情。毕竟她那日是当着那邓管事放了话,将李元推了出来的,她这两日去摸人家的根底虚实,人家必然也会来摸她的根底虚实。如果是个聪明的,而且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芳园弄到手,必然就会在这两日内生出些是非来,而且是蒋长扬都不一定能压得住的。
而李元给自己的这张纸,分明就是示意自己先将这些人稳住,不要掺和到这件事中去。可是那“千万不要与人发生纠纷”的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劲,牡丹想到此,越发急得不行,先写了封信,将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叮嘱五郎小心从事,又叫他安排胡大郎去将当初帮着修河的佃户寻过去,先做好准备,以备将来做人证。接着叫了个老实得力的家丁来,先赏了一百个钱,然后吩咐道:“马上骑马去庄子里,把这封信交给我五哥。你今夜不必回来了。”
待送信的人一走,牡丹又忙忙地与岑夫人按着李元所书的三户人家的爱好商量备礼,看到天色渐晚,恨不得赶紧就天亮,她立刻就带了东西上门去拜访人家。
岑夫人见她鬓边又浸出一层细汗来,忍不住安慰她道:“急也急不来的。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尽人事知天命,万一真的没了,也不要紧,咱们另外买块地,从头来过就是了。”
牡丹干笑一声,道:“好。”她知道急也无济于事,但叫她怎么不急?五郎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招呼得过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有明日她就算是上门求见人家,也不知这些官宦人家肯不肯见她。
好容易何志忠回了家,牡丹扑过去拉住何志忠,嘀咕了半日,相比她的毛焦火燎,何志忠平静得很:“你五哥那里不用怕,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于这些人家……”他敲了敲那张纸:“这几户人家平时也没听说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你先去试试又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另外总有法子。你再好好想想,难道就没其他法子了?”
牡丹撅了撅嘴,耍赖道:“我笨嘛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何志忠但笑不语,牡丹越发焦躁,拿了扇子拼命地搧,突然灵光闪现,一拍脑袋:“我果然笨我这园子是谁设计的?明明是福缘大师设计的嘛他不是给公主设计过园子么?虽然不能指望他帮我解决事情,但请他这尊佛去镇两天也还是可以的。”福缘和尚这样的治园名家,认得的权贵必然更多,他说的话和她说的话分量是不一样的。要是那些人当着福缘和尚的面闹起来,福缘和尚也是个人证,只要他肯替她说上两句话,那就达到了她的目的。
尽管不知道她所想,所安排的这些事情最后能不能起作用,但她总归是尽了全力,方方面面能做的都去做了。这是她的财产,她事业起步的基础,她不能任由它就这样被人占了去。
忽见薛氏急匆匆地进来道:“丹娘,你四哥回来了,还带了那位张五郎来,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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