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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国色芳华txt下载     国色芳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3章虑

    153章虑

    牡丹没有忘记李荇曾经找过蒋长扬,没有忘记前天突然出现在无名酒楼,奔着朱国公去的闵王,也没有忘记蒋长扬和她说过的话,更没有忘记芳园中那个从景王那里高价买来的李花匠。(www.TTZW365。COM阅读网,最快文字更新精彩小说!)假设景王其实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没有存在感的人,而是那个不声不响就替秦三娘把颜八郎逼得家破人亡的人,他就一定会知道她与蒋长扬的关系匪浅。

    再假如秦三娘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总有一日会报答自己,那么,她之前一直都不肯认自己,也不肯认卢五郎,必有其原因。而卢五郎早先一直请何家帮忙,与何家关系还算密切,待到与秦三娘有了接触,却一直不曾和何家提过,如今却突然找来,还把秦三娘有了身孕,与景王有误会的这种私密话都说给自己听。前后态度变化之大,由不得牡丹不怀疑,这其中有猫腻——当然不会是冲着她来的,而应当是冲着蒋长扬还有他身后的人去的。

    只是这些怀疑,牡丹并不敢和岑夫人细说,只能是道:“有些人飞黄腾达之后,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见识到自己最落魄悲惨之时的人。秦三娘若是想认我,她早就来了。她肯认卢五郎,却不肯认我,按我想来,应当就是这个原因。那么卢五郎只是一厢情愿,我就算是答应了他,去了以后也不会得到秦三娘的好脸色,更何况,这涉及到王府中姬妾子嗣争宠之事,我们还是少掺和的好。如今爹爹大哥不在家,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岑夫人微微一沉吟,道:“你说得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当初既然愿意给景王养在外头,就该有心理准备,也有应对之策。你去了也无益。”

    牡丹点点头,笑道:“娘,前日您不是说天气凉了,脸上、手上越来越干燥,要做什么香膏么?今日正好的,咱们做呀。多做一点儿,我正好拿去送人。”岑夫人年纪不小,却保养得极不错,手上的保养方子不少。近日她的精神总有些倦怠,引着她弄弄这些感兴趣的东西消消乏比较好。

    岑夫人果然来了兴致,笑道:“这有何难?想做就做了。我教你。收拾两只猪蹄,洗一斗白粱米,放五斗水,慢火煮熬,待到猪蹄和米都烂了,取清汁三斗备用。这是第一步。然后把白茯苓、商陆各五两、萎蕤一两、白芷、藳本各二两,切碎熬成三斗药汁备用,这是第二步。最后将桃仁一升研碎,与药汁、清汁一起煮,熬得一斗半,滤去渣子,置入瓷瓶中,投入甘松香、零陵香末各一两,搅拌均匀,冷却之后用丝绵将瓶口盖严实,每日夜里睡前取些涂脸和手就好。”

    哎呀,原来是古代版的胶原蛋白美白去皱夜霜,真正的纯天然。牡丹兴奋地叫宽儿拿钱去厨房,让人准备猪蹄,恕儿则取钱去库房要其他药材等物。

    “见者有份”吴姨娘和杨姨娘携手进来,笑道:“难怪得夫人这皮肤这么多年就一直这般白净滋润,原来是有秘方的。既是丹娘自掏腰包,那便多做些分点给我们用,让我们也沾沾光。”

    牡丹笑道:“人手一份好么?”

    杨姨娘拍手笑道:“好。好。”然后左顾右盼,摸着自家的脸颊,讨好地看着岑夫人笑:“婢妾虽然比夫人年纪小,这脸上的肌肤却没夫人这般紧致光滑白净”

    非常明显的讨好,约莫是心虚了。岑夫人淡淡一笑:“你可比我和吴姨娘小了十多岁,又是扬州人,我们可怎么比都比不过你。”

    杨姨娘干笑:“夫人又挤兑我。”

    牡丹看时,她头上那把金框宝钿犀角梳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很普通的银鎏金插梳。

    不多时,薛氏等人也闻讯来了,一齐坐下亲手研磨药材杏仁等物,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唯有孙氏坐在角落里,抓着一把杏仁翻来覆去地看,魂不守舍。

    牡丹见状,挨到她身边笑道:“六嫂在做什么?”

    孙氏被唬了一跳,抬眼望着牡丹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杏仁儿不多见。”

    相比杨姨娘的春风得意,四处讨好卖乖,孙氏还是穿着半就不新的家常衣裙,头上也只插了几根双股金钗并两朵珠花,连粉和胭脂都没上。人看着却是瘦了许多,显得心事重重。牡丹便道:“六嫂你怎么瘦了?”

    孙氏抚了抚脸,淡淡一笑:“是么?约莫是没有搽粉的缘故?”随即起身嚷嚷道:“小姑子嫌我瘦了,待我照照镜子去,若果然是,晚上多吃点。”去了就再没来,却是故意躲着牡丹。

    孙氏和杨氏明显是晓得有些事情的,只是不肯和他们说,说到底,还是嫡庶之分,防着他们的缘故。实际上,岑夫人和大郎等人却都不是那希望庶子过得不好的人。牡丹歪头想了一会儿,埋头继续做事,才碾了一钵杏仁,恕儿轻手轻脚地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信已经交给贵子了,他骑马去的。”

    牡丹点了点头,虽然一切都只是她的直觉,无凭无据,她也不清楚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她还是希望蒋长扬能多掌握一些情况,保护好他自己。

    却说卢五郎出了何家,直奔丰乐坊而去,进了丰乐坊,七拐八弯,转到一所大宅子的后门前下了马,小厮上前用马鞭柄轻轻敲击了两下门,好半天门才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老苍头探出头来,扫了卢五郎一眼,立即打起精神让开了路,满脸堆笑地上前牵马:“表公子来了啊?”

    卢五郎点了点头,给小厮一个眼色,小厮忙抓了一把钱给那老苍头,闷不作声地跟着老苍头牵着马走开。卢五郎轻车熟路地沿着一条冰裂纹石小道,绕过雅致幽静的假山流水,走至一座小楼前站定,低低咳嗽了一声。

    石青色的夹帘被打起来,阿慧探出头来笑道:“表公子来啦?夫人等您许久了。”

    卢五郎进了屋,将披风递给阿慧:“姨母在楼上?”

    阿慧替他将披风挂好,柔声道:“在看绣娘做小被子呢。公子此行还顺利么?”

    卢五郎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的锦杌上坐下:“请夫人下来吧。”

    秦三娘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来:“五郎,上来。”接着两个穿着石青色襦裙的绣娘抱着装满针线活计的白藤箱子,安安静静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垂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楼。阿慧不动声色地立在了门边,当起了门神。

    卢五郎撩起袍子上了楼,隔着水精帘子可以瞧见秦三娘慵懒地靠在窗边的锦榻上,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她披着件浅紫色的莲纹披袍,反绾髻上的金结条四蝶钗展翅欲飞,雪白的纤手还捧着杯冒着白汽的热茶汤,看上去慵懒又迷人。

    蔡大娘替卢五郎打起帘子:“公子要喝什么茶?”

    卢五郎道:“随便。”

    “就将我喝的这个紫笋给他一瓯。”秦三娘回过头来,也不调整自己的坐姿,只抱怨道:“这天儿越发凉了呢,弄得这人半点儿精神都没有。”

    卢五郎远远地坐在水晶帘边的月牙凳上,捧着银鎏金双耳茶瓯,有些拘束地道:“姨母身子不同平日,不该坐在那里吹凉风。”

    秦三娘笑了一笑,紧了紧披袍:“事情办得如何了?”

    卢五郎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她拒绝了。”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完又忍不住道:“姨母,她若是答应了,您又怎么办?”

    秦三娘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盯着氤氲上升的水汽轻轻道:“她与我根本就算是陌生人,她又才经过那种事,差点吃了大亏,听到你说我有了身孕,还与景王生分了,除非是傻了才会来。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数,她要真是傻,果然来了,我也尽量不会叫她吃亏就是了。”

    卢五郎沉默良久,道:“姨母,这事儿办不成,景王那里您怎么办?”

    秦三娘笑道:“怎么办?凉拌呗鱼儿不上钩,可不是我的错。他自己出过几次手,可不都是老样子?若他因为这个而怪我,活该他成不了事儿。”她轻轻巧巧地将一句寻常人根本不敢听也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卢五郎不自在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他不小心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母亲给打死。可是想到富贵险中求,万一侥幸成功,整个家族的前景一片光芒,就全都不一样了,他又有些兴奋。

    “你不必担心,他若真是想拉拢那个人,自然会另外想法子,下大力气的。”秦三娘扫了卢五郎一眼,看着他发白的指关节,温柔地道:“让你做这种事情,真是为难你了,待到今晚见过殿下后,你明日就启程回扬州吧。你母亲若是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该怎么办,她心里自然有数。我原本是不想要你掺和到这里面来的,可是你我运气都不好,恰好给他撞上了。是我拖累了你们。”

    卢五郎大着胆子道:“姨母,大约不是运气不好,而是迟早都会如此。”被狼盯上了,又怎会逃得过?除非那狼自动放弃了目标,改了主意,或者就是能把狼杀了。

    秦三娘一愣,随即微微一笑:“约莫是吧。时辰差不多了,你下去休息一会儿,我也要梳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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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章 探(一)

    154章探(一)

    慢火细熬,猪脚美容膏一直到下半夜方才成了。第二日一早,牡丹刚起身,恕儿就兴高采烈地拿了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瓷瓶给她瞧:“娘子您瞧,成了呢。您快试试,用了赏点给奴婢们试试。”

    细瓷瓶子里的乳白色香膏看着闻着都还不错,牡丹瞅了一眼,笑道:“你十四五岁的人,正是花骨朵儿似的,肌肤娇嫩得很,急什么?”

    因为天冷呆在房里的甩甩约莫是听到牡丹说了一个“花”字,便想起了雨荷,在一旁起劲地喊:“死荷花,死荷花。”

    牡丹被它吵得脑仁疼,随手从银盘子里抓了一颗松子仁儿朝它扔过去:“大清早的,闭嘴”

    甩甩灵巧地接住,一口吃了,兴奋地大叫着:“牡丹,牡丹,牡丹真可爱”

    “真是呱噪。”宽儿赶紧给它换水食:“不说话谁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恕儿打水伺候牡丹洗漱:“按您的吩咐,昨日夜里守着熬膏子的人都打赏了,各房的也都按着人头分好送了过去。还剩下十六瓶,都在这里了。”

    牡丹侧脸瞧过去,果见桌上一溜放着十六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白瓷瓶子,瓶子口都用五彩丝绸蒙着,看着倒像是药,而不是护肤品。便随手将银簪子挑了些涂在手背上揉开,果然挺滋润的,气味也好闻。便吩咐道:“给林妈妈和封大娘每人一瓶。剩下的给白夫人、李满娘、窦夫人每人送两瓶。你们想要,就每人一瓶呗,阿桃也给她一瓶。听夫人说,冬天治手脚皲裂不错。”

    恕儿假意推道:“可是都给了咱们,您可只剩下四瓶了。”

    牡丹撇撇嘴:“你要是不想要,就把你的留给我。”

    恕儿干笑一声,飞快地道:“奴婢去给您寻匣子,找纸研墨好写帖子。”

    牡丹笑啐了一口:“口是心非的坏东西!”

    她这里才刚开头,甩甩便接了下手:“坏东西”

    “你这坏鸟”恕儿气得直翻白眼,对着甩甩比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甩甩突然恼羞成怒,扑腾起来,却被链子扯了回去,只好气冲冲地站在架子上竖起翎毛示威:“坏东西坏东西”

    恕儿得意地冲它做了几个怪动作,方才心满意足地去取东西。

    牡丹把东西装好,写了帖子,还未封匣子,前头岑夫人身边的丫鬟桂烟就笑嘻嘻地进来行礼问好:“有客来,夫人请娘子出去。”

    牡丹忙起身净手:“这大清早的,早饭都还没吃呢,谁赶这么早?”

    桂烟笑道:“奴婢不知呢。只看到穿得极好看,人也美丽,亲切极了。就是身边跟着的姐姐们,也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个个都漂亮得很,带了好些礼物,说是来向您赔礼道歉的。”

    牡丹马上就猜到是谁了,她还以为蒋长忠被送去军中,朱国公府又被蒋长扬算计着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人不会有时间有心情来了呢,哪成想还是找上门来了,还这么快。

    桂烟见牡丹皱起眉头不说话,忙笑道:“娘子不知是谁么?”

    牡丹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发型衣饰,答非所问:“她带来了多少人?”

    桂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不多,估计就是二十来个。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还有八个护卫,还有舆夫八个。门房里都塞满了。”

    恕儿替牡丹正了正花钗,又用篦子沾了水将她的散发给刮平了,没好气地道:“这还不多?是来打老虎的吧?这到底谁呀?赔礼道歉搞这么大排场。”

    牡丹道:“不是打老虎的,而是养豹子的。”

    恕儿闻言立即闭了嘴,转而担忧地看着牡丹,她没有雨荷与牡丹那样亲近,牡丹很多事情并不和她说,然而这段时间雨荷的重心在芳园,她则一直跟着牡丹,很多事情不可能毫无所觉。朱国公夫人这么大阵仗来找牡丹,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对牡丹不利?

    牡丹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目前的状态很好,衣服配饰也很得体,便回头道:“走吧。”一抬眼看到恕儿担忧的眼神,忙按了按她的肩头,轻轻摇了摇头。从上次蒋二公子的表现来看,杜夫人不会把她怎么样,最多就是试探,她只需要应对得当就行了。

    主仆几人到得前面,果见两个穿着天青色绸襦裙的婆子立在中堂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站得那个笔直,一丝不苟。就是牡丹从她们前面经过,她们也没抬抬眼皮。牡丹扫了这二人一眼,满面笑容地跨进中堂。

    才进中堂,就见一位徐娘半老,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端庄大方地坐在上首,含着笑亲切地看着自己。她身后一溜站着四个穿水红襦裙,梳垂髫,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也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庄严肃穆,像观音菩萨面前的龙女儿似的。

    岑夫人陪坐在一旁,笑道:“丹娘,还不快过来给夫人行礼。”

    牡丹往前疾行几步,福了下去:“夫人安好。”话音未落,就被一双温润暖和的柔荑稳稳托起,鼻端立时传来一阵淡淡的冷梅香。

    杜夫人笑道:“不客气,我本是替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来赔礼的,怎地倒叫你给我行礼了?”声音听上去又温和又快活,非常悦耳。

    牡丹抬眼看着杜夫人,微微一笑:“您是客人,年长,身份尊贵。给您行礼本是应该的。”她眼前的杜夫人生得肌肤如玉,花容月貌,漆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一尺高的峨髻,插着九树花钗,那花钗做得极其精巧,纯金打造,结条工艺,叶片巍巍,上面还有成双成对用宝石镶嵌或是雕琢成的小鸟。随着杜夫人的举动,似展翅欲飞一般,生动活泼。再配上她那件银红色织金锦披袍,鹅黄八幅小团花罗裙,整个人显得高贵美丽,却又观之可亲。

    杜夫人也在打量牡丹,牡丹穿的是茜色织锦滚白兔毛边短襦,配同色的八幅罗裙,没什么花巧,唯有腰间配了一条巴掌宽的碧色裙带,裙带上系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碧玉琢成的牡丹花压裙,长长的碧色丝绦一直垂到足踝处。发髻虽然梳得简单,然而头发却浓密亮软,黑中泛蓝,唯一的发饰是一对双股金钗,钗头上配着两朵红宝石攒成的牡丹。宝石极好,行动之间,似有流火闪过。但就是这简单的衣饰,就完全衬托出了牡丹的明艳端丽之处。

    杜夫人一时有些失神,透过牡丹仿佛见着了另一张脸,当年,那个人也是明艳如朝霞,简简单单一身衣饰就可以穿出与众不同的感觉来,无论站在哪里都让人只能看见她……如今,她想必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吧,她的儿子成才了,轻轻就将朱国公府弄得鸡飞狗跳,丢尽了脸面,自己的儿子却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最可恨的是,蒋重的态度。杜夫人的心口一阵刺痛,眼里闪过一丝利芒,不由握紧了牡丹的手。

    牡丹轻轻一笑:“夫人?”

    杜夫人恍然回神,收回手,亲切地笑道:“哎呀,看到你们这些漂亮的小姑娘,才惊觉自己老了。”她笑着瞟了牡丹一眼,“十多年的光阴,弹指之间就过去了。”

    “那是因为夫人的日子好过,才会觉得快。”牡丹客气地请她坐下,转身走到岑夫人身后站定,亲昵地看着岑夫人笑道:“我娘也经常和我们兄妹说,几十年的光阴闭闭眼就过去了。快得很呢。”

    言谈举止坦然大方,竟然毫不怯场。杜夫人对牡丹这样的态度和举止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她既希望牡丹能果然如同蒋长忠猜测的那般,与蒋长扬有情,然后把蒋长扬迷得神魂颠倒,非卿不娶,从而断绝了蒋长扬与高官显贵结亲,平添助力的路子;同时却又遗憾牡丹怎么生成这个样子,家里还有钱,蒋长扬应该得个又丑又讨厌又没地位又穷又没见识的老婆才好。

    她暗自苦笑了一下,也知道那不可能,就算是当初王氏将蒋长扬留在了府里,任由她一手打整,她出面给蒋长扬娶的妻也不可能是这样的,最少也是个绣花枕头。比起绣花枕头来说,身份地位低下的商人之女更好,目前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二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然后才好拿捏。

    杜夫人想到此,便笑道:“丹娘,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懂事,做了那样可恨的事情。本该让他亲自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奈何他已经被他父亲给送到军营里去,以示惩诫了。故而,只好由我来赔这个礼。我教子无方,希望你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说完手一招,一只紫檀木盒子就被放在岑夫人面前:“这是一只百年老山参,给你压压惊。”

    “我不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牡丹有些惊慌的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来:“是因为我被追风吓唬那件事二公子才被送去军营的吗?我当时就和大家说过了是误会,是我的错,与二公子无关的。怎么还会像这样?”

    杜夫人此时方露出哀戚的神色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一副为儿担惊受怕的慈母形象,让人看着就心软得不得了。

    牡丹不安地道:“夫人一定非常难过吧?”她沉默片刻,用商量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让我哥哥骑马去追国公爷,说明真的和二公子没有关系,您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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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章 探(二)

    155章探(二)

    杜夫人猛然抬眼直视着牡丹。

    真的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不知道么?真的不明白是因为后面那件丢人现眼的事情才会落到那个地步的吗?还是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故意装不知道,抑或是为了不叫自己怀疑她与蒋长扬别有渊源而装得过了头?

    杜夫人看着牡丹久久不发一言,牡丹黑白分明的凤眼里渐渐流露出一丝害怕来,脸色也有些苍白,有些怯怯地看着她,小声道:“夫人,我真的没怪过二公子,如果我适才说的这个法子不好,那您看看我能做什么,请您吩咐就是……”

    杜夫人轻轻一笑,笑容温暖如春:“乖孩子,看把你吓得。国公爷已经走了几天了,追不上啦。这事儿啊,和他让追风吓唬你有点关系……”她有意顿了顿,看到牡丹的眼睛急速眨了几下,嘴唇也微微翕动,仿佛有话急着要说的样子,便立即来了个转折,“但是……怪不得你。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反正你当时也在场的,这种丑事瞒不住,最让国公爷伤心的事情是他猎鹿作假那件事你知道的吧?”

    牡丹的脸上明显露出放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来,但她随即又收起了放松的神色,转而礼貌地说:“我当时只听到闹哄哄的,我认识的人不多,也不敢多惹麻烦,没敢多问,并不清楚事实真相,但我想,一定是有误会。”

    她猜不到杜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杜夫人怎么算计的,她都要尽量少牵扯进去为妙,不给人当枪使,不打前阵,不牵涉到其他任何人——最少不应该由她的口里说出来。示弱、推脱、顺着杜夫人的话头走,便是她此时所能做的。

    杜夫人将牡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半真半假地叹道:“我是个女人家,当时也不在场,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我心疼儿子的心是真的,不愿意让他年纪轻轻就背负着这样的骂名。我今日上门来,一是为了向你赔礼,二是希望你能看在他哥哥救过你的份上,把你所知道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但凡能有一分希望能刷清他这个恶名,我总要去做的。”

    岑夫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威严地道:“丹娘,我和你爹平时就教导过你,做人要知恩,晓得大义,你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说给杜夫人听罢,不许有所隐瞒”

    牡丹犹豫片刻方斟字酌句地道:“蒋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时刻放在心上,不敢相忘,只苦于没有机会报答他。又怎会不愿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给夫人听呢?只是夫人也知道,当日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是跟着表姨去的,所亲近者就是她和黄将军家的雪娘二人而已,其他人,并不熟悉也不敢亲近。那日被追风吓着了之后,更是不敢乱走。我不会打猎,行猎之时就紧跟着表姨,回了营地,除了吃饭时就一直躲在毡帐中。”

    她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这行猎对我来说实在是苦差一件,但为了表姨的盛情却不得不去。我自小身子不好,养得娇气,在野外住着实在不舒坦,恨不得早点回来才好。骑了一日的马后,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躺下就不想起来,可是又有蚊虫,夜里风还会怪叫,睡榻也太硬,又是和人同住……”

    杜夫人哪里肯听牡丹抱怨这个,听她越扯越远,不得不皱着眉头打断她的话:“都说我家忠儿是被人陷害的,而且一定是和他交好的人,他单纯,说不出什么来,相反倒是旁观者清。你见着我家忠儿的时候,看到他和谁最走得近?或者爱和谁说话?和谁说的话最多?”她似笑非笑地瞟着牡丹,“我听说,他事后又找过你赔礼?”

    杜夫人最想听的,就是听牡丹说蒋长忠爱和萧雪溪呆在一起。

    牡丹垂下眼眸抿紧了唇,一言不发,暗骂杜夫人真是毒夫人,一张口就设了个套。自己若是不想扯到萧雪溪,不管说谁和蒋长忠比较接近,在这样的语境下都会意指那个人就是陷害蒋长忠的。将来杜夫人完全可以和人说,就是那个何牡丹和我说的啊,那可不就多多惹出些麻烦事情来?

    而自己要是不肯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就必须得面对她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蒋长忠曾经和她提过萧雪溪这件事,还是要牵扯出萧雪溪。不过所幸她当时并没有听蒋长忠把话说完,此时正好朝着另一个方向推脱。

    杜夫人见牡丹垂着眼不说话,挑了挑纤长的眉,将手里的茶瓯不轻不重地一放,茶瓯是上好的越州瓷,与银茶托相击,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若是朱国公府的人,看到她这个动作,便该知道她是不高兴了,要发威了,识相的就要赶紧从实招来,以免让贤良淑德的夫人破功。

    可这不是在朱国公府,岑夫人母女也不在她的治下,当然会被无视。岑夫人一点不掩饰脸上的不高兴,木着脸不说话。牡丹也仍然垂着眼抿紧了唇不说话。

    杜夫人不耐烦地看了柏香一眼。柏香正要出列担当自己平日里替夫人教训人诱哄人的角色,腿都迈了出去,杜夫人又突然想起自己这是在人家做客,自己是来赔礼道歉,替蒋长忠重塑形象的,不能仗势欺人,更不能堕了名门公卿的风度,损了自己温柔贤婉,有礼大度的形象,便又将柏香看回去了。

    她再度温柔地一笑,柔声道:“好孩子,你别担心,你今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给任何人听。而且呢,你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以后有什么事儿,我自然都会替你担着。说吧,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这一回牡丹的脸红了,扭扭捏捏,目光躲闪地看向其他地方,用手指绞着裙带小声道:“我真是不知道。”

    杜夫人微沉了脸,看向岑夫人,不疾不徐地道:“看来这孩子是没有消气呢,等我回去,先把那豹子剥了皮给她送过来做褥子,她消了气,什么时候想起了,想说了,又再和我说,您看如何?”

    牡丹忙道:“夫人您别生气,我怎会如此小气?都说过那件事不怪二公子的,我又怎会想要那豹子的命?我不是那样小气狠毒的人。二公子为人和善得很,那日他当众向我和雪娘道歉,大家伙儿都夸赞他谦和有礼,都说他好,很喜欢他。”

    杜夫人坚决不肯放过她:“我听下人说他事后又单独找过你道歉,还和你说了好一会儿话?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牡丹看向恕儿,淡淡地道:“夫人,当时公子身边跟着那位缺耳朵的侍卫,我身边跟着这丫鬟。他们都知道我们说了什么的。”

    恕儿不等杜夫人开口,立即上前行礼脆声道:“夫人容禀,奴婢那日就在一旁。当时天色已晚,我们娘子正要去毡帐休息,半道上遇到了公子和那位侍卫大哥,公子先道了歉,然后说,何娘子,这里不是说话处,我们往那边去说。”她把蒋长忠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听着就如同蒋长忠本人在面前似的。

    杜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见恕儿还有继续往下说的趋势,忙制止住她,干笑道:“我家忠儿就是这样的天真赤诚之人,平日里被他父亲和我管得太严,有些不谙世事了。”

    “我们娘子……”恕儿还要再说话,牡丹喝住了她,一本正经地道:“正是,夫人说得是。所以二公子一听到那位侍卫的劝告,便立即和我道了别。之后,我就再也没单独和他说过一个字了。我前面说过,蒋大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是他的家人,我只要能做的,都会尽力去做。只是这件事,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夫人海涵”牡丹言毕深深一福。

    滴水不漏。杜夫人抿紧了嘴,定定地看了牡丹两眼,倒微微笑了。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荣华富贵,年少英俊,能干稳重,前途光明的男人,会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良人,特别是何牡丹这样的女子,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会是一盏省油的灯,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不急,不急,慢慢的来,只要诱饵放得多,放得妙,鱼儿总会自己咬上钩。这人呢,还是聪明点儿好,不然也不好拿去引上蒋长扬。试想,蒋长扬为着那个位置,再喜欢也不过就是给个侧室的位置,可是那根本不够……所以这杆枪一定要锋利,所向无敌。只要牡丹动了心,肯为她所用,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她根本不关心,她只要赢。

    杜夫人微微笑着:“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知道一点,看来真是不知道,我适才失礼了。请你看在作为母亲替儿子担忧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才好。”

    作为一位一品命妇,对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平民女子姿态摆得这样低,态度这样和蔼,真的是太难得了,非一般的教养和品性。牡丹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要是和她计较,那可就是不识抬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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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章 伪(一)

    156章伪(一)

    一直到走出何家的大门,杜夫人对自己今天的表现都很满意。(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她云淡风轻地看着何家的女人们将她送到门口,看她前呼后拥,风光万分。她的白藤八人肩舆,她的九树花钗,人们对她的毕恭毕敬,都是女人们所想要的荣耀。

    富而望贵,特别是何牡丹这样的女子,家族父兄曾经用金钱替她打开过刘家的大门,奈何她无福,遇上了清华郡主,所以不得不退出。但既然尝过了既富且贵的滋味,怎甘富而被轻贱?越是美貌年轻,越是有资本,野心就越大。她也许比较小心谨慎,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她必然不会放过

    而这个机会,不管蒋长扬有没有给何牡丹,她都会给。杜夫人亲热地执着牡丹的手,万分真诚:“最难得有缘,我虽是第一次见到你,但实在是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时候,不妨去我们府里陪我说说话,我家中有个女儿,年纪比你略小几岁,也是个爱弄花花草草的,性格也温和,一定和你谈得来。”

    牡丹温柔地笑着:“谢夫人好意,有空我一定登门拜访。”

    杜夫人恋恋不舍:“一定啊。”

    目送着杜夫人率领着二十多号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去,甄氏撇撇嘴,道:“哪有这种赔礼道歉的?事先也不让人先来说一声,一大清早的就来,害得人饭也没吃好,一点都不诚心。”见没人理睬她,她便又回头望着牡丹哂笑:“丹娘哈,我看着杜夫人对你可真是热情啊,你总是那么讨人喜欢。”

    热情?喜欢?黄鼠狼当然是喜欢鸡的,对待鸡也是很热情的。牡丹淡淡一笑,转身扶岑夫人入内:“吃饭,吃饭。饿死了。”

    出了宣平坊,杜夫人招手叫柏香上前:“你觉得怎样?”

    柏香谨慎地勒紧了缰绳,小心地让马儿的步调与肩舆的快慢保持一致:“回夫人的话,这人挺不识抬举,挺不懂礼貌的。您问她的话,竟然敢让个小丫鬟来回话,还扯上公子爷,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公子爷哪里会……”

    杜夫人微微一笑:“这也怪不得她,她年轻,又是这样的出身,谁也得罪不起。”

    柏香道:“那她就敢得罪夫人么?这是看着夫人温和好心好欺负呢。”

    “她哪敢欺负我?她不过是被逼急了。”杜夫人优雅地翘起雪白柔滑的手,仔细打量着鲜红的蔻丹,轻蔑地道:“这样的人,看着挺谨慎小心的,好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在意得很,又野心勃勃。她尝过富贵的滋味,也经过人生最大的失意,怕的就是没机会。只要一旦有机会往上爬,就会不惜余力地往上爬,重新高高地站在人上,在从前打败过她的人面前耀武扬威,把负了她的人踩在脚下,让人对她俯首称臣,痛哭流涕的求饶,才是她这种人最爱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杜夫人精致美丽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狠狠地撇过脸看向街上过往的行人。王筱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纵然耍尽百般手段,又勾搭上了方伯辉,可是那又如何?方伯辉再手握重兵,再是天子重臣,可到底也不曾封得国公,就算是得了,难道人家就肯把爵位传给你儿子么,人家还有人家自己的儿子……你不也不过是个继室而已……所以,王筱悠,我绝对不会被你打倒的,我要叫你看着我怎么笑到最后。杜夫人暗暗握紧了拳头。

    柏香看到杜夫人的神情,知道她这个时候正是最烦躁,招惹不得的时候,忙语调轻柔,充满崇敬地道:“夫人,这世上能像您这样温和大度,不慕富贵的又有几人?也只有您才不和她计较。”

    杜夫人半晌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柏香,树欲静而风不止,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前两日我一时不查被人算计吃了大亏,差点功亏一篑……”她想起当日宫使上门来查御赐之物被扔出门外之事时,自己的狼狈与不堪,不由加重语气道:“以后,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遇到这种大事,我忙不过来的,没有注意到的,你便要亲自把关,休要再叫小人钻了空子。”

    柏香忙道:“都是奴婢失职,只要能补救,夫人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要了奴婢这条命,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杜夫人轻轻一摆手:“罢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么?以后当差再小心谨慎一点。”她顿了顿,“府里的人,除了那等不忠不义的,我从来就没亏待过谁,唉……被打死的那两个婆子,虽然是她们胆大包天,咎由自取,为了保全大多数人,我才不得不处置了她们。但我想起来时,这心里还是闷得慌,疼得慌,好歹也是在府里伺候了那么多年的老人儿,一时糊涂就弄得魂飞魄散……回去后,你拿我的体己去安抚安抚她们的家人,让他们请人悄悄替她们超度一下,让她二人来世投个好人家。看看她们家里若有适龄的人,便挑两个来府里当差罢。”

    她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道:“务必告诉他们,不得有怨这样的大事,圣上只是惩戒了她二人,未曾涉及到其他人已是圣恩浩荡,若是再有怨怼之心便是不识好歹了。我也再护不得他们”

    “是。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柏香恭敬而崇拜地应了,垂下眼眸默默地想自己的运气真是好。幸亏那日调包、扔东西的人谋算着要抢头功,瞒下自己这边,自作主张就把事情给做了,否则此时躺在泥地里,等着被超度,排队投胎的人就是自己了。以后做事情,果然是要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不注意就会送了命。

    柏香正想得出神,杜夫人突然又道:“柏香,你跟在我身边已有好几年,一直深得我意,早就想给你寻个好出路,奈何我如今身边无可用之人,实在离不得你,只好暂时委屈你些时候,你不怨我吧?”

    柏香赶紧道:“奴婢不委屈,奴婢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得以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夫人,多少人羡慕奴婢不及,奴婢自己也骄傲得很,又怎会感到委屈?”

    杜夫人微微一笑:“知道你忠心,可到底女大不中留,等这事儿过了这个阶段,稍微平稳一点,我便脱了你的奴籍,给你聘个好人家。”

    柏香一颗心乱跳,却不敢表露出半点来,只能是皱着眉头似要哭了一般:“夫人,快莫要说这些,奴婢从来没想过要离了您。奴婢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别不要奴婢。”

    杜夫人眼里精光闪过,温和地道:“我是舍不得我身边的人受苦的,怎能不嫁人?嫁了人以后也同样可以给我做事嘛。”她眯了眯眼,“过几日,我打算设个宴,把族里的老人们请过来,再请几个国公爷的至交好友,当众给大公子赔礼道歉把这误会给撕扯开了,免得人家说我容不下他我给足他这张脸但愿以后他不要再事事针对我们。”

    蒋长扬不是会扮委屈扮孝顺么?还在宫里头替府里赔罪受罚,轻而易举就叫旁人都认为自己容不下他,算计他。这回她当众给他这个体面,亲自给他赔礼道歉,反正让人把他的东西扔出府的人是老夫人,她充其量就是一个治下不严。到时候再当着众人慢慢说起,老夫人怎会把他的东西扔出去,让人好好看看这个“孝顺“的孙子是怎么忤逆他祖母的……

    杜夫人抓紧了身下的锦褥……只要成功,蒋长扬将再无翻身之日,别说承爵,就算是前途也堪忧,这么简单直接的事情,她早该想到的。从何牡丹这里下手,那是走了弯路……那个人吃了她的肉才能活到今天,多活了那么多年,享尽了荣华富贵,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将近二十年,也差不多该付一点利息了吧?

    杜夫人拿定了主意,挺直了腰杆,微微翘起唇角,越发的端庄美丽。

    到得朱国公府,杜夫人一下了肩舆就直奔老夫人的居处而去,还未进门,就听见老夫人“笃、笃“的敲击木鱼之声,便冲着迎出来的丫鬟红儿小声道:”老夫人又在诵经?今日的早膳进得可好?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她年纪大了,你们可得小心伺候。“

    红儿笑道:“回夫人的话,老夫人身子好着呢,吃了一碗饭,半碗鸡汤,又用了好些羊肉。”

    杜夫人点了点头,满意地道:“那是不错。“然后继续相问老夫人的日常起居,不时叮嘱几句,忽听木鱼声住了,老夫人在里面道:“媳妇,你回来了?”

    “是的,母亲。“杜夫人赶紧抢步入内,亲自扶起老夫人来,又接过红儿手里的参茶递到老夫人手里。老夫人慢吞吞地饮下一口茶,问道:”怎样?姓何的那个女子怎么说?“

    杜夫人故意停了一停方道:“人挺不错的,我才一提,她就说一直都记着大郎的恩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了不少,只可惜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突然冷笑了一声:“她当然是要帮着她的救命恩人的。不过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起多大的作用,不过是不想要人认为咱们国公府不讲道理而已。”

157章伪(二)

    157章伪(二)

    杜夫人听得老夫人这句明显带着意气的话,心里暗喜,沉默片刻,低声道:“母亲,今日儿媳还遇到了杨御史的夫人,她说现在外面都在传前几日那件事,说得很不好听。(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老夫人越发不高兴,重重地将手里的茶碗一放,道:“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是奴才在作怪,扔的也不是御赐之物,东西也都追回来供奉着了。圣上都没说什么,御史台倒有话讲了?”

    这件事老夫人相当生气。东西是她为了维护她那不容违逆的形象而叫人扔出去的,可她没想到里面会有御赐之物,也没想到她的话发出去后,不是像往常发生类似的事情时那样,众人表面应了顺着她,实际上却会将这种貌似不妥的事情先按下来,过后等她气顺了才又去禀明。而是真的扔出去了

    她更不曾想到会有奴才如此胆大妄为,踩低捧高,竟敢趁机侵吞私占御赐之物与值钱的东西。不过也幸好如此,才能找到替罪羊,但最主要的还是圣上念旧情,睁只眼闭只眼饶了国公府,否则她白发苍苍还要入宫请罪,那才是把老脸都丢干净了。她也有些怨杜夫人,怀疑杜夫人趁此机会借她之手算计蒋长扬。但她最怒的还是蒋长扬,这小子阴险恶毒,非但不和她说里面有御赐之物,还激她说出那种话来,用心险恶,真正可恨果然是娘种子

    杜夫人知晓老夫人此刻最恨最恼的人就是蒋长扬,心里少不得也在怀疑和怪着自己,只是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找不到理由来责怪自己罢了。于是不肯说蒋长扬半句不是,只小心翼翼地道:“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人言可畏,朝中有多少人眼红着国公爷的圣眷呢,这样放任着谣言越演越烈,实在是不好。我们忍点气受点气倒也算不得什么,就怕大郎听信了这些谣言,认为我们故意陷害他,心生怨怼,越发与我们生分了,那就不好了。”

    老夫人冷笑道:“他早就对我们心生怨怼的了,还差这一点么?这谣言还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杜夫人低低地道:“大郎的脾性本就生得倔,这样含含糊糊地下去不好,让外人看笑话,有些误会该澄清的还是要澄清,别让人钻了空子。要让人说我们府里内斗,且不说大郎,就是对国公爷和忠儿、义儿、云清他们的影响也不好。再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解除了误会,帮着府里一点,可不比指望外人的好?”

    老夫人沉吟片刻,斜瞟了她一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杜夫人道:“儿媳想,这事儿本是咱们的家务事,只因牵扯到了御赐之物才会闹大。既然已经闹大,便不能私下解决了,得当着众人将此事和和美美地解决好,叫人再不找到半点可说的才行。”

    老夫人点点头:“怎么解决?”

    “办一个家宴,请的人也不要多,就是府里的至交好友和族里的老人们。让大郎来,我当众给他赔礼道不是。”杜夫人见老夫人的脸一沉,忙急急地道:“是我没有管好家,才让这些狗奴才们钻了空子,做出这种丑事,我理应赔礼。”

    杜夫人一认了错,就把责任全部承担了,这件事和老夫人就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她还是慈祥和蔼公正严明的老夫人。有这样的好儿媳妇,老夫人心里非常舒坦,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很领情地说:“好孩子,就是你吃得亏,让得人,分明就是他不怀好意,不念亲情算计咱们,该受惩罚的是他可你为了国公府还不得不给他赔礼下小,实在是太委屈你了。这件事情也是因我一时嘴快糊涂而起的,我是年纪大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去求见圣上,说明真相……”

    得了吧,这话也就是哄哄人而已。杜夫人哪里会不知道老夫人的德行,国公府的利益才是排在第一位的,平日里在家中怎么做怎么说都是一回事,可如果到外面,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舍了她那张老脸,也不会去当着外人指责蒋长扬的。杜夫人一边暗自冷笑,一边感激地道:“母亲待我比亲闺女还亲,我们是一家人,说不得什么算计惩罚委屈的,只要家和万事兴就好。”她适当地提了提蒋长忠:“忠儿不争气,义儿文弱,我惭愧得很,将来这国公府的希望说不得还要在大郎身上,只要他消气,以国公府为重,顾念他的弟妹,我给他赔礼道歉又算得什么?何况……”杜夫人微微红了眼睛,”本就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老夫人先前表情还好看,听到后面那句话时,立刻掀了掀眼皮子:“谁对不起他们母子了?要说对不起他的人,便是他那自私自利,泼辣悍妒,眼里只有她自己,完全没有父母宗族丈夫的娘什么国公府的将来要全靠在他身上?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这样的品行,就算此时圣上被他蒙蔽,终有一天也会被识破,风光绝对不会太长久。忠儿和义儿不好?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忠儿不是去军中历练了么?过得几年他总能出个样子来还有义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既然爱文,你也莫再听他爹的话,非得拘着他去弄什么骑射,给他请个好先生,好好补习一下,明年春天让他去参试将来一文一武,互有依仗,哪会不如人?”

    杜夫人先前听得还蛮高兴的,越听到后面心里越沉重,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母亲吩咐得是。我正想和您商量这件事情呢,其实,我早就听说我哥哥家中替孩子们请的西席不错,早有打算让义儿去拜师,奈何和国公爷提过一次,他没理我,所以就一直没敢和母亲提。”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对厚德太顺从这是大事,你早该和我商量你哥哥给自家孩子请的西席,想来也不可能差的,又是亲家,知根知底,我放心,不怕孩子过去受气,也不怕给人给带坏了。我允了他回来要有什么话,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你明日便给义儿备下拜师礼,送他过去。”她想了想,又喊红儿:“去开了我的箱子,取两只百年老山参出来,送去给孩子们的舅母。”

    杜夫人忙道:“母亲不必,礼由我来备。”

    “这是我的心意。“老夫人和蔼地道:“为着厚德那怪脾气,这些年你基本没去走动,突然有事儿了才去求人,本身就已经很失礼,我这里礼数若是再不周到些,你难做。”

    杜夫人的鼻腔突然酸了,微微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老夫人看到儿媳委屈却又隐忍的样子,不由暗想,当年王氏若是有杜氏一半儿的乖巧胸襟,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委实委屈你了,可是你嫁过来时就该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况,厚德每行一步,如履薄冰……你放心,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薄待忠儿。”

    杜夫人吸吸鼻子,抬起头来,诚恳万分地道:“母亲休要说这些,儿媳自从嫁过来开始,便是蒋家妇,一切当以蒋家为重。”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你的事情多,你去忙吧,不必陪着我了。”

    杜夫人却又不走,又陪着老夫人商量了一会儿家宴的事情,见老夫人累了,方才退了出去,出了院门后方低声叮嘱柏香:“去问问,老夫人怎会突然想起三公子读书考试的事情来的?“

    柏香领命而去,杜夫人回到日常处理家事的偏厅,镇定自若地吩咐人给蒋长义重重地准备了一份拜师礼。待到东西准备好,柏香也回来了:“给夫人回话,听说只有上次大公子曾经提过,三公子既然这么爱读书,为何不让他去应试?其余再无人提过,三公子虽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却每次都只待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会告辞。”

    杜夫人面上不改色,暗里却咬紧了牙关,看来蒋长扬这是要动手了她沉思良久,稳稳地道:“去把三公子请过来。“

    听完杜夫人的话,蒋长义傻傻地看着杜夫人不说话。

    杜夫人抿嘴一笑:“哟,傻了?是不是不想去?”

    “不是,不是。”蒋长义激动地搓着手,失态地道:“儿子只是怕跟不上表兄弟们的进度,丢了母亲的脸。”然后又猛然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掀起袍子给杜夫人跪下磕了个响头,只喊了一声:“母亲。”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杜夫人并不叫他起来,而是严肃地受了他这一礼,道:“你听好了,既然去了,便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代表国公府的脸面,也代表着我的脸面。不求你飞黄腾达,却一定不能失了君子之道。”

    蒋长义流泪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孩儿自知没有天赋,不能替家族争光添彩,但孩儿一定会好好做人的,绝对不会辜负母亲对孩儿的一片苦心和维护之意。”

    杜夫人点点头:“好,你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莫要让我失望,去吧。”

    蒋长义又给她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退出。杜夫人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单薄的背影,端起早已冷透的茶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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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章预谋

    158章预谋

    天色将晚,太阳如同一个暗红色的蛋黄挂在灰蓝的天际,懒洋洋地散发着最后的余光。(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蒋长义心情灰暗地快步走出杜府,门房很是殷勤地替他将马牵过来,笑道:“表公子您慢走。”

    蒋长义的脸上反射性地立即蹦出一个笑来,笑容可掬地命随身小厮小八打赏门房,翻身上马,才一拨转马头,脸就又阴沉了下来。小八见他脸色不好看,忙低声问道:“公子,可是受气了?”

    蒋长义淡淡地道:“别瞎说,我可是他们的表兄弟,有夫人亲自领我上门拜师,舅爷再三交待,舅母悉心照料,谁敢给我气受?这府里从上到下,一个个待我可都殷勤得很。”

    先生是好先生,也没把他给隔开来教,只是教的根本不适合他罢了。

    本朝科举最重进士、其次为明经。进士重诗赋,明经重贴经、墨义。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只需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而进士一途难度非常之大,诗赋不但需要把基础打得牢靠无比,更需要文学天赋。当然,中了进士之后就是不一样的风光坦途,旁的不说,本朝的宰相就大多都是进士出身。

    本来北方大家子弟多考的是明经,南方来的寒门子弟们才爱考的进士。偏杜家世代功勋,又是宗室姻亲,子弟们根本不愁出路,便不肯随这大流,偏要子弟们学诗赋,考进士,锦上添花。故而,先生是杜家兄弟自小时起就教授着的,讲授的也主要是诗赋,前段时间也许还讲经史,但临近考试的这段时间却基本都是讲诗赋、出题给他们做诗赋,每日里要做诗赋若干,在学堂里做,回去后还要做。杜家兄弟倒是如鱼得水,蒋长义却是有苦说不出。

    朱国公府重武轻文,他自小根基就不牢靠,光靠死记硬背,怎可能与杜氏兄弟相提并论?他有自知之明,不敢指望进士,早就想好的考明经,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可偏到了此时却不能得到高手指点,就连死记硬背的那点时间都被先生布置的诗赋作业也占用了。

    假如他不能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在明经一途上有所提高,那他就算是千方百计,使尽了力气,借了那人的名头,瞒过那一位才争取到这次宝贵的机会,也等于是白白浪费,事后必然还要遭人耻笑……遭人耻笑都是小事,最可恨的是机会稍纵即逝……真是请的好先生,真是好手段……想到此,蒋长义的心顿时揪成皱巴巴的一团,嘴里也干得发苦。

    小八自小跟随蒋长义,只看他神情,听他这一句淡淡的话语,便知他此时已是难过之极,有心想安慰他两句,却苦于自己一个下人实是说不出任何可以起到实质性作用的宽慰话,便沉默下来。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前行不久,小八略带了些兴奋地指着前面道:“公子,您看那不是刘寺丞么?”

    蒋长义抬眼望过去,果见前方有一人,宽肩窄臀,穿着银蓝色的圆领缺胯袍,昂首挺胸地骑在一匹锦绣雕鞍,金玉彩饰的高头大马上,看着很是傲气豪奢,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显得格外打眼,不是刘畅又能是谁?

    小八道:“公子,要上前去打招呼么?”

    蒋长义只是沉吟不开口,小八道:“要不,您上去和他打个招呼?上次小的见着他待您挺和气的。他认识的人也多……”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人道:“这不是蒋三公子么?小人秋实给您问好啦。”却是刘畅的小厮秋实笑眯眯地从斜后方打马奔上,不待蒋长义反应过来,便大声喊前面的刘畅:“公子是蒋三公子”

    蒋长义见避无可避,索性轻轻一踢马腹上前去赶刘畅。

    前面刘畅听到声响,立即勒住马,回过头来望着蒋长义微微一笑:“蒋三郎,这么巧?我今日才和我一位朋友提起你来,可巧的就遇到你了。”

    蒋长义笑得灿烂如同一朵粉色喇叭花:“那是真够巧的,刘寺丞,你怎会在这里的?”

    刘畅笑道:“我今日休沐,便来这里拜访一位长辈。你这是往哪里去呢?“

    蒋长义沉默片刻,道:“我才从杜府出来。如今我在那里随着表兄弟们一起的读书,准备明年的科举。“

    刘畅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杜家的西席最擅的是诗赋吧?看来明年曲江宴上你要风光一回了,还不知要羡煞多少人。”那口气,仿佛已然认定蒋长义一定会中进士一般。

    蒋长义苦笑起来:“刘寺丞你就别取笑我了,似我这样的半吊子,哪里敢抱什么指望,不过是小打小闹,给诸位才子们做个陪衬罢了。“

    刘畅不动声色地道:“三郎你太过自谦了,我们都知道你自小爱书,我那位朋友还说你可惜了呢。”

    他今日连着提起他这位“长辈”两次了,蒋长义心中一动,抬眼看着刘畅,羞涩地说:“敢问刘寺丞,不知我可认识你这位朋友?他怎会知道我的?我自小都不怎么出门的,也是这几年才认得几个酸书生朋友,都算不得什么,徒惹你们笑话了。”

    刘畅呵呵一笑:“我这位长辈啊,说起来你可能也认得的,他姓张,名凤驹……”

    蒋长义的眼睛突然亮了:“真是凤驹先生吗?”张凤驹,本朝有名的饱学之士,出身官宦之家,精通明经。自己是吃得苦的人,也不是笨人,若能得到他指点精要,可以想见前途必然光明,而他早就想拜张凤驹为师,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今日乍然听得刘畅提起这个人,还似有意将其介绍给他认识,指点他学问,正是搔到了痒处,叫他怎么能不惊喜,满怀憧憬?

    刘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蒋长义的神情,笑得真诚无比:“如假包换。”

    蒋长义道:“他怎会认识我的?”

    刘畅缓慢而清晰地道:“是我向他提起的你。我和他说,你是个人才,只可惜被耽搁了,可真的是非常非常遗憾。”

    蒋长义高兴得一塌糊涂的同时,及时收住了缰绳,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因为我想吃它的肉。“不过,也得看付出和回收的比例是多少,划算不划算。就比如,这次这个机会,若不是那日他遇到刘畅,听刘畅不在意的一个提醒,他兴许还连这次考试的机会都没有……蒋长义迅速抬眼看向刘畅,对着那双略显阴鸷的眼睛呵呵笑了:“说来真是惭愧,不知小弟我何德何能,让刘寺丞如此牵挂我?“

    刘畅的脸上露出一种苍茫的神色来,他看向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槐树枝,模棱两可地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曾与令兄成风、楚州候世子一起喝酒,令兄曾经和我们提到过一些事情。我少时曾被父母一意孤行平白耽搁了许多年,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总是不胜唏嘘。我能体会到你的痛苦和失落,还有不平,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找到出路的那种苦。”

    刘畅脸上的表情太过苍茫怅然,眼里又微微露了些恰到好处的恨意和不平,几乎是在一瞬间,蒋长义就相信了他。相信他一定能体会到自己那种不甘不平,失落害怕,徘徊忧虑,朝不保夕,不知明日将往何处的心情。可蒋长义到底是个自小就谨慎惯了的人,虽然被引得忧虑哀伤,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闭紧嘴巴,只忧伤的皱起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刘畅从眼角偷偷瞟了蒋长义一眼,表情越发地忧伤:“说起这个来,我心里真是又难过起来啦……就想喝酒。不如我们折回去,去凤驹先生那里混酒喝好不好?”他拿马鞭斜斜指了指蒋长义:“你不许扫兴。”

    已经有了考试的机会,再有一位名师指点,还有什么能阻拦得住他的脚步?蒋长义的心里乐开了花,却为难地道:“我不太会喝酒。”

    刘畅见他上了钩,轻轻一笑:“不需要你有多会喝,咱们喝的不过是个意境罢了,干脆点,给我句准话,你到底去不去?”

    蒋长义忙道:“去”

    刘畅翘起唇角:“这就对了嘛,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总拘泥在那小小的一片天地里?当多认识几个人才是,交游满天下才是。看看你哥哥,认识的人天南海北,从西到东,男女老少,什么都有,那才真是厉害。”

    蒋长义崇拜地道:“我真是非常敬佩我大哥……”

    刘畅接口道:“那是自然,放眼这京中,有几人能似他这般视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为粪土的?实在是找不到咯。”

    蒋长义沉默良久,轻轻道:“那是因为他什么都有了,所以他才不在乎。”

    刘畅哈哈大笑,够过去使劲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说得对所以你要努力呀。我领你去了凤驹先生那里,你一定要拜师成功明年春天更不要让我们失望”

    蒋长义笑笑没吭声,不用刘畅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不前行,便是永远都被踩在尘埃里……他不要过这种日子,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刘畅冷眼看着蒋长义年轻的眼睛里控制不住流露出的踌躇满志与狠意,淡淡的想,我的就是我的,蒋长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什么都休想得到

159章错认

    59章错认

    且不说一众人等各怀心思,都奔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牛文小说全文字小说此时楚州侯府的别院里一派的安静柔和,牡丹斜依在熏笼上,惬意地微微眯了眼,笑看着对面的白夫人和一旁逗老猫玩儿的潘璟,任由暖香自熏笼下冉冉升起,沾染了衣袖鬓。

    白夫人仔细地把猪脚美容膏细细涂在手背上,凑到鼻前去闻,笑道:“闻着挺不错,感觉也挺滋润的。丹娘你可真有闲心。”

    牡丹道:“天气越凉了,我娘年纪大了,心里记挂着我爹爹和哥哥们,成日里总想着礼佛诵经,贪暖躲在熏笼边越地没精神,少不得引着她做点旁的事情,分分她的心。”

    白夫人仰面躺在榻上,命碾玉将美容膏给她涂满整个脸庞,闭着眼道:“我真羡慕你那么自在,每日里想做正事便做正事,想做闲事便做闲事。我却是想好好清净一下也得称病才躲到这里来,想找你说话,又怕你忙,多亏碾玉回去拿东西,正好遇上恕儿,晓得你这些日子是空着的,这才将你请了过来,不然我此刻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牡丹道:“有事便该使人去和我说,怎会如此多的顾虑?不管我有多忙,陪你说说话,探探病的功夫总是有的。你住到这里来有多久了?”这美容膏,李满娘和窦夫人那里她都是让林妈妈去送,唯有白夫人她很久没见着了,便让恕儿来跑这一趟,也有询问白夫人过段时间有没有空去芳园玩一趟,二人见见面说说话的意思。谁知白夫人早独自带着潘璟来了别院里“养病“,她要知道,早就来了。

    白夫人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不久,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事情。”

    联想起上次在芳园聚会时这夫妻二人的古怪情形,牡丹暗猜这二人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便道:“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白夫人沉默片刻,道:“具体没打算过。看情况吧,难得这么清净,不如好好享受一下。“碾玉的手顿了顿,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来,欲言又止,最终垂了眼,继续替白夫人抹脸和脖子。

    牡丹看在眼里,心知这夫妻二人必然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正想怎样宽慰白夫人时,忽见一个婆子用只团花金平脱大碗端了碗餢飳进来,笑道:“这是小公子先前要的餢飳。”

    白夫人道:“拿过来我看。”

    她睡着不动,那婆子忙上前几步递到她面前,白夫人扫了一眼,道:“煎煮得不错,不过别给他吃多了。”正说着,猛然捂住了嘴,翻身坐起,一阵干呕,碾玉眼疾手快,赶紧递上盂盒,白夫人眼泪都出来了,却只是呕出了几口清水。

    那婆子吓得赶紧端着碗后退了好几步,有些惶恐地道:“夫人可是不喜欢这味儿?”

    碾玉道:“放下碗,你出去罢。”

    那婆子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潘璟吵嚷着要吃东西,他的乳娘却不敢给他吃,只询问地看着白夫人。白夫人漱了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带他出去吃,只准吃半个,不许吃多。”

    待到乳娘抱着潘璟出去,牡丹方轻声道:“你怎么了?”

    白夫人顾不上手上还涂着美容膏,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皱着眉头不说话,良久方低低叹了口气:“大概是又有了。”

    碾玉立即给牡丹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心里早就有些数。

    牡丹笑起来:“那是好事儿啊。阿璟有个弟妹陪着他玩儿,也不至于太孤单。请过大夫没有?”

    白夫人好一歇才低声道:“没有,还只是猜测。”

    牡丹看得出白夫人的心情非常恶劣,这个孩子,似乎是个意外,并不怎么受欢迎。她沉默片刻,轻声道:“请个大夫看看吧,如果是,该养着的就要养着,不要动了胎气。如果不是,有病也要早治。”

    白夫人接过碾玉递上的帕子,慢吞吞地擦脸上的美容膏,擦到第三下的时候,她突然将帕子盖在脸上,捂着脸不动,只有肩头轻微地颤抖起来。

    碾玉见状,惊慌失措地看着牡丹。她自小跟着白夫人,还是第二次看到白夫人似这般情形……

    牡丹赶紧上前拥住白夫人的肩头。她也不说话,只轻轻抚着白夫人的背脊,这一摸不要紧,她才现白夫人的背上全是骨头,竟然比她自己还要瘦。

    约莫过了半柱香,白夫人的颤抖渐渐住了,她仍然将帕子捂着脸不动,瓮声瓮气地道:“丹娘,趁着天色还早,你赶紧回去吧。我心情非常不好,想一个人待会儿,今日不能招待你了,还请你见谅。”

    碾玉焦虑地看着牡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希望牡丹留下来。牡丹微微一沉吟,轻拍白夫人的肩膀,柔声道:“那你歇着,我回去了。总之,你凡事多为阿璟和你自己,还有碾玉她们想想。你若有事,我这里随叫随到。”

    牡丹深知,白夫人这样的人,从内到外都是非常骄傲的,在人前总是表现得尽善尽美,轻易不肯表现脆弱和无助,即便是想,她所受的教育也不容许她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她有她的骄傲和她的自尊,她虽然爱和自己说贴心话,但关于她和潘蓉的事情,她只是大致的提过,并没有认真细致地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出于尊重,白夫人不愿意说的,牡丹便不去刻意打听。尽管她知道此刻一定是白夫人最痛苦的时候,但她也知道白夫人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处,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

    白夫人果然使劲地点头:“嗯,好的。”又赶碾玉走,“碾玉你替我送何娘子出去。”

    “是。”碾玉嘴里虽然答应,却担忧地看着白夫人一动不动,牡丹轻轻拉了她一把:“走吧。”

    碾玉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牡丹出了门,招手叫小丫鬟去旁边茶房里唤恕儿和宽儿过来,又叫人去给牡丹牵马、叫贵子,牡丹忙道:“你别忙乱了,赶紧回去替你们夫人守着门……”如果不出她所料,此刻白夫人一定在大哭,牡丹顿了一顿,低声道:“若是她始终不快活,时间太久的话,就让阿璟去喊她……我这几日都在城里,有事儿就赶紧让人去和我说一声,我马上就会到。”

    碾玉匆忙朝牡丹行了个礼,快步奔进去,到了白夫人居处的外面,但见门窗紧闭,里面一片静寂,她有些心慌,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门,门是从里面闩上的,纹丝不动。碾玉害怕起来,有些想喊叫,却又想起了牡丹的话,便将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屏声静气地听……里面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压抑的抽泣。

    碾玉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可怜的夫人,想哭都不敢大声哭。她算计着时辰,打算再过半个时辰,白夫人还不出声叫人的话,她就按照牡丹的吩咐,去把潘璟抱过来叫娘。然而白夫人的抽泣声却渐渐止住了,里面响起水声,约莫过了半柱香,门轻轻开了,白夫人站在门口道:“去把阿璟抱过来。让厨房给我做碗燕窝粥。”她的脸色虽然不好看,眼睛也还红,但已然鬓整齐。

    碾玉松了一大口气,欢天喜地的应了。

    牡丹一路上无心他顾,但放着马儿慢行,只顾低头默想白夫人的事情。她想帮助白夫人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要帮助白夫人,就必须了解他们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蒋长扬明显是知道的。她看了看天色,预计自己回到城里后,蒋长扬应该刚好回家,便回头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贵子:“贵子,你上次去芙蓉园送信,可知蒋公子这几日公务可忙?在不在城里?”

    上次她让贵子去和蒋长扬说卢五郎上门来找她的事情,蒋长扬只口头上回了一句知道了,让她放心,此外就再无半句多话。之后杜夫人上门,她虽然没有特意去和他说,但她就是知道他是知道这事儿的,可他偏偏还是没什么话传过来,这都好几天了,她出门也没遇到过他。想到这里,牡丹忍不住微微撅起了嘴。

    贵子“啊”了一声,目光有些躲闪,四处张望一番,道:“应该在的吧?”

    牡丹道:“这样,你先往前头去芙蓉园瞧瞧,若是蒋公子在,你就和他说,让他往这个方向来,我有事儿要和他说。”

    贵子抓耳挠腮:“娘子,这里离城还有些路程呢,丢您和宽儿、恕儿在这路上,不好吧。还是再走些时候又再说。可否?”

    牡丹皱眉道:“你不想去?”

    贵子干笑:“哪里会?”他拽着脖子往前看,眼里突然露出一丝喜色来:“娘子,说曹操,曹操到,您瞧那是谁?”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还能是谁?牡丹抬眼一瞧,果见远处有两三骑人马过来,虽然还看不清脸孔,却可以瞧见当先那人穿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这袍子她记得清楚,蒋长扬第一次和她结伴回城,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衣服。她的心口一阵狂跳,高兴地举起马鞭,抽了马臀一下,迎着来人奔了上去。

    行到一半,她算是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不是蒋长扬,可对方也看到了她满脸堆笑迎上去的样子,牡丹尴尬万分,勒住马回过头瞪着贵子:“你干嘛谎报军情啊?”

    贵子缩了缩脖子:“那不是看着像么?您也以为是了。”

160章不买账

    6o章不买账

    “公子,那女子望着您笑呢。收藏~牛*文*小说网http://www.uu234.com

    www.uu234.com“小厮康儿好奇地大声喊吕方,”您认识她么?“

    吕方有些愣地看着前面笑得一脸灿烂的牡丹,不知怎么地,他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汗。他当然认得这是谁,还一心想着要设法去她的芳园里瞧瞧,可他也没想到她见着了他会这般热情。他只愣了片刻,就迅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

    康儿却又道:“咦,她停住了。”随即又道:“一定是认错人啦。瞧,看她尴尬的。”

    管她认错人没有,这正是与她攀谈的好机会,反正是她先向着他笑的。吕方打马迎上前去,笑着朝牡丹行了个礼,道:“这不是何娘子么?您安好。”

    牡丹匆忙回礼:“吕十公子,您安好。”

    吕方听见她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排行,很是欣喜:“在下来到京之后,常常听到您的名字,那日在曲江池畔偶遇,很是欣喜。只可惜仓促得很,没来得及详谈,一直想着若是能登门拜访,向您讨教就好了,可又怕您嫌我唐突。恰好的,今日却是遇上了。”

    “讨教不敢,互相学习而已。”牡丹斜瞅着吕方身上那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不由暗想,这衣服怎会如此相像的?竟然是同样的花色,同样的款式。也不知蒋长扬的衣服是请裁缝上门定做的,还是家里的针线房做的?

    吕方见牡丹悄悄打量自己的衣服,越肯定她是认错了人,却也装作不知,只道:“实不相瞒,在下听说您嫁接了几株什样锦,非常感兴趣,很想去您的芳园看一看。”

    牡丹抬了抬眼皮,望着他淡淡地道:“您消息挺灵通的。”

    吕方一笑,毫不避讳:“是听曹先生说的。”

    牡丹毫不客气地道:“那您想必也知道,更想看的人是他吧?您也瞧见了,那日他见着我时是什么光景。他让我在这京几乎买不到花,差点没让我的芳园开不起来,所以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事儿。您既然是做这行的,便该能体谅我的心情和不易之处。对不起了。”

    吕方不急不躁:“何娘子稍安勿躁。我……”他笑了一笑,:“您放心,我此次并不参与牡丹花会。”

    果然是与牡丹花会有关,看来是势在必行了。牡丹微微一笑:“您不会只是来观摩的吧?您可是翘楚呢,不参加岂不是太可惜了?”

    吕方默了一默,清俊的脸上露出些微得意来:“参加的人是我的父亲,我只是旁观品评。”

    牡丹笑道:“那就更不能给您瞧啦您到时候再品评吧。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微微一揖,轻轻磕了磕马腹,就从吕方身边绕了过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味儿。

    自己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种冷遇。吕方苦笑着还了个礼:“您慢行。”

    康儿亦同样为自家公子不平,恨恨地道:“公子,这女子忒傲了,竟然都不肯给您看看。她却不知,在洛阳,在这京,这些天有多少人争相想请您帮他们看看花儿,指点一下。您主动要看她的花儿,她还当宝一样地深藏着,真真是不识抬举。待到牡丹花会,公子您品评时,一定要毫不容情地评,叫她下不来台看她还怎么傲气。”

    吕方淡淡地道:“我岂是那样的人?我若是那样的人,此番谁又会让我来做这评花之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休要说旁的,就是家里送去的花我也不会徇私”他口里如此说,心里却想着,看来这女子不但傲气而且底气也足得很。与那些苦苦哀求自己指点一二的种花之人不同,她所追求的,必然是极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却懂得种什样锦,这可真是太难得了。她越不让他看,他还偏就想看了,而且还等也等不得,得好生想个法子混进芳园去才行。

    恕儿生气地道:“娘子,他竟然知道咱们种了什么花曹万荣是怎么知道的?分明是咱们芳园里有内奸得好好查一查,把人揪出来……”

    牡丹淡淡地道:“揪出来又怎样?赶出去,又招一个来?这天底下就没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人知道的,兴许是不小心就说出去了,也兴许是有心人特意打听的。可那又怎么样,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同样学不去况且,你以为就是我一人有什样锦?你等着,参加牡丹会的人必然大多数都有什样锦”最多不过好坏之分罢了。她的她不敢说是绝对的第一,却也敢说定在前三甲,当然,如果真的公平的话。

    蒋长扬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来:“那你可知道,他就是这次牡丹花会的主评之一?”

    “咦?”牡丹惊喜地回头,但见蒋长扬穿着件竹叶青的圆领窄袖袍子,戴着软脚青纱幞头,腰间挂着那把黑黝黝的横刀,虽然笑得温柔精神,然而两腮和下巴、嘴唇周围却都多了一层青色,也不知道好几天没刮胡子了。她觉得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是望着他微笑,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恕儿、贵子等人见状,自动放缓度,往后和邬三说笑话去了,任由他二人前头自在说话。

    蒋长扬看到牡丹又惊又喜的样子,心里又软又暖,驱马赶上,与她并辔而行,低低地道:“怎么,没想到会瞧见我?咦了一声就不说话,可是高兴得傻了?“

    “你才傻了呢。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所以才会认错了人都是你害的,幸亏是个稍微算是认得的人,否则丢脸死了。“牡丹白了他一眼,随即却又忍不住笑起来,拿马鞭柄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轻声道:”你怎会来的?我可不信你是刚巧遇上我的。“

    蒋长扬促狭的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的么?那我当然就该在这里才对呀。“他把声调一降,严肃地道:“自家认错了人还敢怪我?不但不认错,还敢推卸责任?简直不像话我就从来不会认错你你在二十丈开外我就能认出你来。”

    “二十丈开外?吹什么牛我才不信“牡丹才不怕他那张装出来的黑脸,嚷嚷道:“谁叫你要做那么一件和人家一模一样的衣服?再加上贵子那眼神儿,我不认错才奇怪。”

    蒋长扬摸了摸下巴,突然探过头来低声笑道:“其实是你想我了,看着件眼熟的衣服都以为是我,所以才会认错人的,是不是?“

    他凑得有些近,牡丹觉得他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她的脸上,弄得她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她往后仰了仰,轻轻一让:“呸谁想你了。”

    蒋长扬看着她白玉般的耳垂渐渐变红,呵呵笑起来,在牡丹恼羞成怒之前及时刹住车,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很远就能一眼认出你来,无论隔着多少人。丹娘,我想你了。”

    牡丹使劲抿紧唇,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蔓延开去:“你这些天一定很忙吧?”

    “还好。我新接了一个任务,大概要跑上一段日子才行。”蒋长扬停了停,道:“过些日子,我可能会不在京,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那危险吗?“

    蒋长扬轻描淡写地道:“算不得什么。我不怕。”他做的这些事儿,又有几件是不危险的?都是些圣上拿着无比棘手,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儿。还是那种不是件件都可以公之于众,做好了就有功,一旦做不好还要担过的事儿。可是风险与回报也是成比例的,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就要敢于抓住机会拼搏奋斗。

    那就是说其实是有危险的,这皇差就没那么好当的。牡丹心里一阵难受:“那你要去多久?”

    蒋长扬笑看着她:“还说没想我?我出去办件事儿都舍不得。现在就是这样,将来可怎么办?”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牡丹扬起鞭子轻轻抽了他一下。

    蒋长扬虚虚挡了一下,道:“说正经的,我刚才和你说那吕方是此次牡丹花会的主评之一,可不是开玩笑的。”

    牡丹道:“我知道呀。我早就请人打听过了,吕家是洛阳最著名的种牡丹的能手。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声已经过了吕家的当家人,他十六岁时就培育出了一株千叶黄花,人称吕黄,那株花这时候就种在皇后宫里呢。是不是?”张五郎打听得可详细。

    蒋长扬挑眉道:“既然知道,还故意惹他?”

    牡丹撇撇嘴:“他自家的爹参加了,曹万荣也要参加,无数的人都在吹捧他。我再吹捧他也不可能像那些人一样,陪着他去平康坊里歌舞狎ji,反正关系都不可能到位的,再亲也亲不过他爹去。他要自觉,就不该问我提前看花。再说啦,你也说了,他只是主评之一,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呢。我与其捧他还不如将我的花儿好好弄弄,到时候艳惊四座,他就算是想打压我,也得找到合适的理由和说法才能服众,否则以后他的名声就完了。反正我就是不给他瞧。”

    一说到牡丹花的事情,她整个人就变得骄傲又自信,蒋长扬微微一笑:“当然不可能只是他一人,公平还是有的。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只是怕你到时候听人说你的花不好生气。”

    牡丹道:“众口难调,怎么都会有人说不好的,我想得开。不提这个啦,我刚才从楚州候府的别院里来,才刚见着了白夫人,她的情况很不好,我担忧得很。我问你,她和潘蓉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便和我说么?“

161章 交心

    6章交心

    “他们夫妻二人的事情,是说不清理不清的一团乱麻。收藏~牛*文*小说网http://www.uu234.com

    www.uu234.com他三人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白夫人更是自小就定给潘蓉的大哥潘芮的。潘芮当时还是楚州候府的世子,无论是做世子,还是做儿子、未婚夫、兄长、朋友,他都做得很好,几乎无可指责,相比较而言,潘蓉就显得默默无闻,无人关注。潘芮与白夫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两边父母家族都相当看好他们这一对,但后来潘蓉惹了不该惹的人,这直接导致了潘芮后来出了事。

    说起来,也不完全算是潘蓉的错。他年少,又贪玩好耍,不受家重视,越有些自暴自弃。便经常与京纨绔子弟一起斗鸡走狗,一次斗鸡,因为不堪受辱与一位皇子大打出手,他狠狠揍了那人,那人便叫了一大群宗室子弟来阴他。当时他正和潘芮一处,两兄弟都挨了打,伤得极重,过后他活了下来,潘芮却是伤重难治,就这样没了。楚州候跪在宫门前三天三夜,圣上虽然惩治了凶手,却只是找了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此时正风光无限。“

    蒋长扬唏嘘一声,“我当时在安西都护府得知这个消息,特别难过,他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时和我母亲离京之时,只有他兄弟二人真心去送我,后来也一直在通信。而其他熟识的人,包括亲人,不是看笑话就是冷眼旁观。我曾和他约定,我在安西都护府,他在京,一起建功立业,谁知他竟然会是这样窝囊的死法。”

    牡丹愣怔片刻,问道:“那人是谁?“

    蒋长扬阴了阴脸,道:“闵王。他比潘蓉年龄大了好几岁,却不曾打得过潘蓉,做的又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报复时用的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前更嚣张一些,经过这件事之后倒是更阴险了。“

    这倒是闵王一向的风格,最喜欢背后阴人。牡丹不由联想起闵王做的几件事情来,暗自叹了一声,皇家就没几个好东西,接着道:“那后来呢?白夫人就嫁给潘蓉了?我听她大致提起过,她和楚州候夫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在楚州候府很不快活。“如果白夫人爱着潘芮,那么她心里一定怨过潘蓉,也不想嫁罢?

    “家族间的联姻,除非是果然没法子了,不然怎会轻易改变?哥哥没了嫁弟弟,姐姐没了妹妹接着嫁,为了大伙儿,个人的意愿根本算不得什么。”蒋长扬的唇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接着道:“事后,潘蓉虽被封了世子,也娶了白夫人,可他一直非常内疚,又总觉得没有人原谅过他,都瞧不起他,都是他的错。所以他行事有些荒诞,候府里先前还指望白夫人将他管起来,帮他理上正路,可他根本听不得白夫人的劝,白夫人一劝,他就说他不是潘芮,他是潘蓉,做不来潘芮惯常做惯的事情。

    有谁禁得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捅心窝子?白夫人索性不管他,可这样一来,他却又变本加厉地往房里收人,白夫人那样的人,怎可能去求他别收姬妾?自然是不闻不问,任由他去,他越放荡不羁。这又引起了楚州候和楚州候夫人的不满,楚州候夫人年丧失爱子,脾气本就有些怪,她自己待潘蓉其实也有些不满意的,经常冷眼相看,却又怪白夫人不肯尽力。她对儿子媳妇没了指望,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小潘璟身上去,但她的管教方式与白夫人的又不一致,白夫人虽然恪守礼节,却不是个肯轻易低头的人,婆媳矛盾在所难免。“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但终究根源都在潘蓉身上。牡丹皱着眉头道:“如果潘蓉肯改变一下,虽然不会所有人都满意,但至少没那么多人痛苦。”她顿了顿,低声道:“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对白夫人到底有没有心?我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对白夫人还是有心,可若是有心,却偏偏要这样折磨人,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真是作。”

    蒋长扬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具体的一些事情要他们当事人才知晓,但我可以肯定,他定然是不讨厌白夫人,而且还有些喜欢的。实际上,他在白夫人面前有些自卑,他觉得他差潘芮太远,在这种心理下,白夫人无意之间一句话,都有可能激起他极大的反感和痛苦。该劝的我都劝过,不该劝的也都劝过了,可他还是这个样子……你若是心疼白夫人,那我便再约他出来一次,与他好生说说看。他要实在还不听,他们又不肯和离,便只有你多陪陪白夫人散散心了。”

    牡丹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沉默地前行了一段路,蒋长扬见牡丹一直皱眉沉思,心知她为白夫人担忧,便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和我细细说说杜氏那日去你们家的详情?“

    牡丹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低低抱怨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看着倒是笑得和气得很,又似乎是非常谦恭有礼,实则都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她装得很像罢了。可她到底也忍不住,挖坑给我跳,见我没跳,便忍不住露出真面目来着,还使劲儿磕我们家的茶碗,送的什么劳什子老山参,我才不稀罕呢。”

    蒋长扬见她既娇且俏的样子,一时手痒难耐,恨不得只有他二人在,好伸手过去揉揉她的头,奈何邬三等人隔得近,路上行人也很多,只得悻悻地忍耐住,使劲儿捏了鞭子两下,笑道:“莫睬她,她是冲着我来的,不会把你怎样,最多就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与她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利害关系,所以我并不怕她。”牡丹担忧地看着蒋长扬:“相反的,我很是替你担忧。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她防备你也就罢了,为何那几个人都在打你的主意?你总拒绝他们,不会把他们都得罪狠了罢?这方面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我想,如果你要继续往这条路上走,还想走得更远更好,总得有所侧重,有所取舍,不然将来会很艰难……”

    她对这些政事并不太懂,只是根据她前世的职场经验,在种种人事关系纷争,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或者说,会过得非常艰难。必须有所侧重,有所选择。

    蒋长扬含笑看着她,低低地道:“怕和我一起吃苦不?万一……你会不会后悔?“

    牡丹对视着他,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怕。只要你真心待我,我能陪你一起吃苦,不会后悔。但前提是,你真心待我。“凡事要想收获必然有付出,想要他真心的对待,她自然愿意付出。

    蒋长扬见她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表情又认真,又慎重,而且答得飞快,半点犹豫都没有,不由心一阵酸软,觉得有什么充满了胸腔,满满的,暖暖的,控制不住地要溢出来。他终于忍不住,偷瞟了邬三等人一眼,急抓了牡丹的手握在手里,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忽听背后几人一阵压抑的低笑,蒋长扬赶紧缩回手去,小声道:“我先说些事儿给你听,省得你担忧。我现在虽然隶属内卫,但他们都不过是看上我的另一层身份,想替自己拉点助力而已,一是蒋家这边,朱国公他虽然小心又小心,但禁不住他在军的声望还是很盛;二呢,是我义父那边。现在圣上春秋正盛,有些事儿还为时过早,情况并不明朗,故而我取的,是圣上的信任。至于以后,我自有打算,也有分寸。“

    他还是没有和牡丹说他在做的事情,那些事情太危险。实则上,他自被选拔出来,来到这京后,就只听从皇帝的指挥,专查有些人的丑事逆谋之事,还管官府查不出的案子。恨他的人肯定有,但只要想做事,想往上走,就是根本避免不了的。对于要紧的事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他有数得很。只是做这种事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幸亏待他手里这件事办完,他便可脱身。可这些事儿离牡丹太远,她实在没必要知晓。她只需要快快活活种她的花,等着嫁给他就好。

    牡丹看他的样子便是没有完全说实话,她不喜欢这种被隐瞒的感觉,索性低声道:“你其实对景王有点意思吧?“

    蒋长扬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你为何这样以为?“

    牡丹知道自己猜对了,斜瞟着他道:“我就是知道,可我就不和你说。而且我还知道,你还在观望,待价而沽。就像我种花似的,得在许多个花芽选出最独特,最茁壮的那一个,马虎不得。”

    蒋长扬失笑:“那我们便一起种花好了。”他温和地看着牡丹,“要学会巧妙地借助外力。有时候要请人帮忙,却不能上门去求人,得等着人家上门来求你让他帮你。他帮了忙,却欢天喜地,你还情,更是欢天喜地,皆大欢喜。”

    城墙就在眼前,牡丹恋恋不舍地看着蒋长扬:“你自己小心。“

    蒋长扬点点头:“你也小心一点。我会抓紧时间约潘蓉,然后让贵子和你说,你有事儿也可以和他说,他有办法找到我。“

    牡丹瞪了贵子一眼:“他就是内奸。早就偷偷和你说了我在这里,却不和我说,故弄玄虚。“

    贵子闻言缩了缩脖子,蒋长扬笑道:“莫怪他了,他也拿不准我到底能不能赶来。“

162章 心悸(一)

    6章心悸(一)

    蒋长扬与牡丹别过,还未到自家门前,远远就见门边蹲着个东张西望的褐袍汉子。http://www.uu234.com

    www.uu234.com书友整~理提~供那汉子一见到他,立即起身笑眯眯地赶上来,拦在马前行了个礼,笑道:“大公子,小人名唤正德,以前是跟在二公子身边的。曾经见过您几次,不知您可还记得小人?“

    蒋长扬把目光从来人那只缺耳朵上收回来,淡淡地道:“你有何事?“

    正德谦恭地递上一封书信:“这是老夫人口授,夫人亲笔写的信,请您过目。”

    蒋长扬微微一侧头,邬三立即上前接了。蒋长扬却又不看,淡淡地道:“我知晓了,你去罢。”

    正德在这门口等了他好几天,好容易才等到了,还等着他回话交差呢,哪里肯走,便赔笑道:“公子爷,老夫人为着上次的事情格外不安,忧虑得吃不好睡不好。夫人也觉得委屈了您,又怕为了这些小事儿让一家子生分了,故而,二位夫人特意设了家宴,邀请族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以及几位国公爷的至交好友赴宴,为的是把误会说开……其他人等是早就说好了的,就等您方便时定日子呢。”

    这是霸王硬上弓,先把什么都定死了才来通知他,还他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去,不去就是不服人尊敬是吧?蒋长扬接过信来撕开瞧了,意思和正德说的差不多,只是口气越委婉而已。他眼皮子也不抬地道:“我忙得很,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正德眉开眼笑地深深一揖,也不敢候赏钱,站在原地恭送蒋长扬进了门方才折身回去报信邀功。

    杜夫人闻言,暗自冷笑了一声,他以为定在明日,她就没法子了么?她决心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她看了看天色,回头吩咐柏香:“柏香,传我的话,马上分头送帖子,其余人等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把活儿赶出来。”

    少倾,柏香回来道:“夫人,都安排好了。”

    杜夫人埋头坐在案前,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素面云头银盒,笑道:“柏香,你过来瞧。”

    柏香忙上前凑过去道:“夫人,这是什么?”

    杜夫人不语,只将盒子递与她。柏香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但见盒里放着半盒子白色的粉末,凑上去闻,没有任何味道。不期然地,她心里涌起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强笑道:“夫人,这是宫新出的粉么?”

    杜夫人悠悠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粉?”

    柏香只觉口干舌燥:“奴婢见识浅薄,看不出来。”

    杜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眼光锋利如刀:“你当然看不出来,这根本不是粉。这是药,可以让心悸病人犯病的药。“

    这家里,有心悸毛病的人只有一个。柏香的手一抖,差点没把盒子打翻,她赶紧扶住了,有些懵地看着杜夫人,裙子下面的双腿已然控制不住地起抖来。

    杜夫人望着她缓缓道:“柏香,前些日子你曾和我说过,你想陪我一辈子,我知道你忠心,但我不忍心让你陪我一辈子,平白误了终身。我说过,只要这事儿告一段落,我便给你脱了奴籍,给你寻个好人家,你还记得么?“

    柏香垂头道:“奴婢记得。“

    杜夫人一字一顿地道:“那你明日就将这个挑指甲盖大小这么一点,放在参茶里,明白么?只要做这样一件事,轻轻一挑,一晃,就什么都好了,从此你和你的儿女都不必再给人为奴为仆,荣华富贵也未必没有。“

    手里的银盒子热得烫,柏香恨不得将它能扔多远就扔多远,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她的娘老子哥弟姐妹统统握在杜夫人的手里,她竭力想让自己显得沉稳些,然而她一张嘴才现自己的牙齿和嘴唇抖成一片,根本不能言。

    杜夫人镇定自若地看着柏香,待到她终于缓过气来了,方轻轻道:“你放心,只要你掌握好了量,不会怎样,最多就是犯病罢了,养上个三两天的,两服药一下去,她自然会好。“

    柏香大着舌头道:“真的不会怎样?“

    杜夫人一双美目里含了笑,亲切地道:“傻孩子,我是那样狠心的人么?我连肉都舍得给她吃,怎会做这种狠心事?我只是需要她小病几日而已。日后忠儿需要仰仗祖母的地方还多着呢。“

    柏香也许不相信杜夫人前面的话,却相信她后面的话,二公子需要老夫人的地方的确太多了,杜夫人想来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柏香颤抖的双腿渐渐定了,她捧紧手里的银盒子,低声道:“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做好。“

    杜夫人回过身去打开镜袱,拿起一把紫竹篦子细细抿着乌黑亮的鬓:“做得干净些。就在开席前。“

    “是。”柏香盖紧了盒盖,仔细收入怀。

    “除了这个,你还得这样做……”杜夫人低声吩咐了柏香两句,抿好了头,又补了补脂粉,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起身笑道:“走罢,到时候侍奉老夫人用晚膳了。”

    老夫人听说蒋长扬答应来,威严地吩咐杜夫人:“你一定要把事情都安置妥当,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莫要叫人笑话咱们家。“

    杜夫人娇笑道:“母亲您只管放心,儿媳定然不会误了大事。“随即给老夫人布菜:”您别总吃油腻的东西,大夫说了,您吃素点儿比较好。“

    老夫人不依:“我不爱吃这个“

    杜夫人坚决不让步:“您就是骂死儿媳,儿媳也还是不能依着您。忠儿、义儿可都还没成亲,您还没见着重孙子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唉……算了,就你管得宽。“

    红儿笑道:“老夫人您别说,若不是夫人这些年一直管着,时时刻刻吩咐着,您身体哪儿会这样安泰?“

    杜夫人忙道:“快别说,这都是老夫人福缘深厚,行善积德,菩萨保佑的缘故,我不过就是尽点儿孝心罢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拍拍杜夫人的手:“别谦虚了,佛祖固然保佑,但也是你的功劳。”

    杜夫人微微一笑,和她说起笑话来,听得老夫人开怀大笑,婆媳间看着简直就是亲如母女。柏香在一旁瞧着,心里又安定了几分,大约夫人说的是真话。只是她的手摸到那盒子时,总觉得那盒子会咬人。

    第二日傍晚,杜夫人立在门前迎客,笑语如珠又不失谦恭地将客人们请进了花厅,忽听下人报道:“萧尚书到。“

    杜夫人微微笑了。萧尚书是她特意请来的,只要过了今日,这门亲事就算彻底断了。萧尚书上前与杜夫人寒暄,杜夫人一边说欢迎的话,一边偷眼觑着萧尚书身边那个秀气纤巧的小厮。那小厮穿着件灰白色的寻常圆领袍子,个子偏瘦小,一张脸却长得耐看,眉目淡淡的,他虽埋着头,看着就是与常人不一样。见杜夫人看过来,他下意识地往萧尚书身边靠了靠,将脸藏在萧尚书身后。

    杜夫人收回目光,让人将萧尚书领进去。那小厮跟着萧尚书走了几步后,左右张望一番,轻轻扯了扯萧尚书的袖子,杜夫人笃定地笑了。这不是萧雪溪乔装的又能是谁?还真看上了,找这样的机会来瞧心上人?小姑娘,等着心碎吧。

    蒋长扬来的时间刚刚好,客人来了约有三分之二,既不需要他单独与朱国公府的人接触,等太多人,也不需要旁人等他而失礼。与那日他初次高调登门时不同,此番他低调地穿了件青色的圆领窄袖袍,笑容谦和恬淡,见着杜夫人,虽不甚热情,行动举止间却让人丝毫挑不出理来。而见到老夫人,更是没得说,干净利落地当着众人就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道:“孙儿一时意气,害得祖母担忧了。都是孙儿的不是,还请祖母莫要和孙儿计较。”

    老夫人本来见着蒋长扬就有气的,可没想他竟然这么给她面子,措手不及的同时又觉得倍有面子。不管蒋长扬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对国公府都有好处,她实在没必要和他过不起,当下慈祥地笑道:“好孩子快起来,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你诸位长辈们。”

    哪成想,在场的大多数人却都是认得蒋长扬的。看着众人与蒋长扬微笑交谈,有些人还勉励地拍着蒋长扬的肩头,萧家那个小丫头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蒋长扬看,满脸的欢喜之情。萧尚书更是热络,拉着蒋长扬就不放,杜夫人心非常不是滋味,她看向站在墙角里的柏香,柏香有些慌乱地朝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做了。

    杜夫人收回目光,看着说得口干舌燥的老夫人端起面前那碗参茶一饮而尽,她放心地微微一笑,看向众人低低咳嗽了两声,众人安静下来,她举起手的杯子:“第一杯,我先替厚德敬诸位,感谢诸位百忙之仍然抽空光临寒舍。”她优雅地将手指在杯蘸酒,将酒滴弹向天空,以示敬意。

    众人饮下第一杯酒,杜夫人举步走向蒋长扬:“第二杯,我要向大郎赔不是。”

163章 心悸(二)基础+粉红160

    6章心悸(二)基础+粉红6o

    杜夫人高高举着酒杯,表情显得小心翼翼:“大郎,都是我管家不力,让你受了委屈。我只希望你能看在你父亲和兄弟的面上,饶了我这一遭。”

    继母专门设宴,当众给继子赔礼道歉。纵然此事大家都从侧面知道些根由,但没有人会想到杜夫人会做到如此地步。周围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看着杜夫人和蒋长扬,杜夫人的心思没人猜得着,只需等着看就是,反而是蒋长扬,他的态度很值得人关注。

    蒋长扬在杜夫人站定以后,就站了起来,含笑道:“请恕我不能受夫人这杯酒。”

    众人讶异地看着他,杜夫人的姿态很高,他若是与她斤斤计较,反而失了风度。不管怎么样,杜夫人在旁人眼就是他的继母,是长辈,他应该尊敬,她主动赔礼道歉他也该接受。

    杜夫人半点被扫了面子的沮丧和气恼都没有,而是忧伤地看着蒋长扬:“大郎,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那你说,要我怎样做?我只是希望家和万事兴罢了。只要能把这间的误会解开,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有人暗自点头,道是杜夫人果然有大家风范,也有人觉得她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假了。然而,不管是真还是假,蒋长扬这样半点没有商量地拒绝,还是有些过分了。就算是装,也该装一下才对。

    蒋长扬含笑道:“夫人言重,我从来不曾认为我们间有什么误会。这酒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喝的,喝了反倒像是我生了夫人的气,当日生那事儿,说实话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过后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圣上提起时我也专程向圣上解释过,认为这不过是小人作怪,且该处理的已经处理清楚,实在是无需再提。早知道会让老夫人和夫人为此事如此挂心,我早该上门说一说的,奈何实在太忙……的确是没有想到夫人竟然会如此看重,还劳累各位长辈走这一趟,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我敬在座的各位长辈一杯,赔不是了。”

    蒋长扬顺理成章地将杜夫人晾在一旁,举杯面向众人:“我先干为敬各位随意。”

    杜夫人有些怔,众人面面相觑,最老的一个族老率先响应,哈哈笑道:“果然大度我蒋家的子孙正该如此,这种小事儿哪里值得放在心上干了”

    众人纷纷附和,都喝了手的酒。蒋长扬笑道:“实不相瞒,我还有皇命在身,马上就要走。既然误会说开,我也可以放放心心地去办差了。我敬各位。”言罢,亲自提了酒壶,从座最年老者挨个儿敬了过去,不拘是谁,都是满满一杯,豪爽利落。时人豪饮,最爱他这种脾气,一时之间,花厅里热闹成一片,蒋长扬果然成了主角。

    杜夫人端着那杯酒,静静地站在一旁,窝火万分,以目示意柏香,柏香点点头,往老夫人面前走去,挨着红儿低声说了几句。红儿一沉吟,凑到老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的眉头顿时就皱在了一起。

    蒋长扬敬到萧尚书面前,刚亲手替萧尚书满上了杯子,正要替自己倒酒,萧尚书身后一个清俊小厮立时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酒壶替他斟酒,轻言慢语地道:“将军是英雄,这等活计应由我等来做。”

    那小厮一双手雪白细腻,骨骼纤小,挨得近了,一股***香直钻入蒋长扬的鼻腔里,言语举止又还大胆。他不由多看了那小厮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刚好对上那小厮的眼睛,那小厮看着他羞涩地甜甜一笑,随即退下将半个身子藏在了萧尚书身后,却又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笑。

    这分明是个女子,蒋长扬轻轻皱了皱眉头,收回目光,对着萧尚书举杯。

    萧尚:“成风,真是年少出英豪。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啊”

    蒋长扬谦虚地推了几句。

    萧尚:“听说你喜欢下棋?我也好此道,犬子越西更是如痴如醉。有空的时候不妨来我家手谈一番何如?”

    萧越西,当时最有名的围棋圣手之一。年方二十五,却已经有了棋圣之称,为人高雅清华,乃是时下年轻人最爱交往的人之一。蒋长扬含笑抱了抱拳:“一定。”

    萧雪溪见他这就要走开,忙悄悄扯了扯萧尚:“成风,荆州那个案子……”

    忽见一个穿着水红襦裙,梳着垂髫的丫鬟过来行礼道:“大公子,老夫人听说您要走了,请您过去说话。”

    蒋长扬抱歉地朝萧尚书抱了抱拳:“家祖母使人相唤,不知是何急事,失陪了,请容改时再叙。”

    萧尚:“你请。”

    蒋长扬含笑穿过人群,往老夫人面前而去。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吵,是单独坐在一旁的,面前没几个人伺候,一看到他就沉着脸低声道:“听说你母亲明年春天要进京?还要在京成亲?方伯辉已经派人进京为她修整园子房舍了?”

    蒋长扬心一阵火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见他不喜,冷哼一声:“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事儿,但实在是难得见你一面,不得不抓住机会说了,你去和她说,让她稍微有点分寸。再嫁也就算了,还大张旗鼓,生恐天下人不知她一女二嫁么?”

    蒋长扬淡淡地道:“子不言母之过,何况我觉得我母亲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再嫁的人比比皆是。祖母这样说,可有宫的贵人听见了要不高兴的。”

    老夫人见他又来了,怒道:“虽则民间再嫁之风盛行,朝廷始终还是倡导从一而终的。我……”

    蒋长扬眼睛也不眨地直视着她:“无论天下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她生我养我,为我吃尽了苦头,有人说我两句又算得什么?”

    老夫人被他看得心头噎,无奈地扫了萧尚书那边一眼:“算了,不说这个。我和你说正事儿,我听说萧尚书的闺女儿跟着他来了,就是穿灰白袍子的那个,你好好看看。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但家世人品总比你跟着的那个和离过的商女好你自己要拿好主意”

    她怎会又知道了牡丹?蒋长扬猛然回头看着杜夫人。

    杜夫人焦虑地看着老夫人,为什么还不倒?为什么还不病?这间出了什么差错?莫非时辰不够?她骤然察觉到蒋长扬的目光,无心假装,淡淡地瞥了蒋长扬一眼,紧紧盯着老夫人,眉头皱成一团。她暗自祈祷,诸天神佛在上,让老女人快点病吧,快点倒吧,早登极乐,只要蒋长扬当众气死了祖母,就永世不能翻身。

    蒋长扬突然望着老夫人笑了,大声道:“祖母的教诲孙儿都记在心上了。您老人家安安心心地将养着罢。孙儿告辞啦”说着毕恭毕敬地朝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去。老夫人无奈,只好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乖孩子,你小心些,一定要办好差,也要注意身体。”

    蒋长扬又对着众人团团作揖,大摇大摆地要走。杜夫人急了,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蒋长扬:“大郎你不急吧,我和你祖母还有事儿问问你,就耽搁你一炷香的时间。”

    蒋长扬为难地问邬三:“什么时辰了?”

    邬三也不答什么时辰,只躬身道:“回公子的话,适才孟都尉已然使人来问,道是都等着您了。”

    杜夫人忙道:“我就是担心你二弟,问问你军的一些事儿,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边说边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夫人,眼里全是哀求。

    老夫人本觉得她多事儿,要问这些问什么人不知道?可见杜夫人那样子,仿佛又是有什么要紧事,似是想拉拢蒋长扬,或者是做点什么似的,便顺水推舟地道:“大郎,你过来,耽搁不了你多少时候,我再问你两句。”

    杜夫人紧张地看着蒋长扬,见蒋长扬沉默片刻便点了头,心不由一松,跟着蒋长扬到了老夫人面前,破釜沉舟地小声道:“大郎,你二弟的事儿我一直没机会和你说分明。他自己不成器,还总推到你身上去,说你几次三番害他,为的是想承爵,我和你祖母实在担忧,就怕你们兄弟相残……”按她的想法,蒋长扬听到这种说法,怎么也该解释几句,只要拖住他,让药生作用,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蒋长扬断然一举手,打断她的话,冷冷地道:“我来不及了。”言罢转身就走,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杜夫人大急,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忙道:“大郎,你站住你听好了,只要我活着一日,这种事情断然不许生”

    蒋长扬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老夫人虽然生气,但仍然端坐在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在有客人看过来时,表面上还能维持微笑。杜夫人一颗心直落谷底,她冷厉地看向柏香,柏香一张脸青白,害怕而无辜地看着她。

    杜夫人深吸一口气,暗自握紧了拳头,使劲掐了自己几下,方将那股怒火按了下去。再抬起头来,又是笑得如同春花晓月。

    众人虽然都注意到了这边有些不同寻常,可蒋家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蒋家几个族老又意识地劝酒,加上杜夫人片刻后也如沐春风地含笑过来招呼众人,便没人再去刻意追究关心。反正就是做个见证,既然双方表面上都和好了,说过不再提往事,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杜夫人耐着性子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又耐着性子伺候老夫人歇下,好容易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才一进门,柏香就跪了下去,拼命磕头:“夫人饶命。”

    杜夫人坐在榻上,淡淡地将手从右手看到左手,从大拇指看到小拇指,听到柏香磕头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没有先前铿锵有力了,方轻轻道:“怎么回事?”

    柏香抬起血肉模糊地额头来,惶恐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都是按着您说的去做的,没有哪里错失一步。也不知道怎会生这样的事情。”

    杜夫人温和地看着她一笑:“这么说来,是我运气不好了?我辛苦了这一场,结果倒是白费功夫了。”

    柏香的嘴张了张,一任额头上淌下来的血落入口,满口的腥咸,杜夫人却一改往日的体贴,她冷漠地看着柏香脸上的血污,灿烂的笑容里满是寒意。她不相信是她的谋算出了错,这其必然是柏香不力,或者是柏香做了手脚,背叛了她。

    看着杜夫人冷漠的眼神,柏香不敢多话,继续拼命磕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柏香觉得头昏眼花,耳朵嗡嗡作响,往下磕头的动作都变成机械无意识之时,外面突然有人喊道:“夫人,夫人,老夫人犯老毛病了。”

    柏香松了一大口气,虽然迟了点,但好歹证明她真的做过了这件事。她不傻,老夫人死了后,下一个必然是她。所以她擅自调整了剂量,老夫人不至于会死,也不是她的错,是药量不够。

    杜夫人坐着不动,淡淡地看着柏香:“你起来吧。大约是药力不足。”药和病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个体之间有差异,毕竟她也只是听人说,不曾有亲自试验的机会。假如还有机会,下一次一定要再多放一点。

    柏香含泪看着她:“奴婢是按着您说的放的,一点不敢多,一点不敢少,就生怕误了夫人的大事。”

    杜夫人不置可否地起身:“你下去歇着罢,这几日也莫要再出去晃了,就好生将养着,让人看到你的伤处反而不好。好好养养,我以后要依靠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柏香手脚利落地伺候她穿披风,低声献策:“夫人,这个时候也还不晚,奴婢让人放出风声去,反正老夫人是日间被气着了。”

    杜夫人淡淡地道:“机会已经错过,这个时候再闹腾出去,就是画蛇添足,兴许人家还会说是我弄张弄乔,为着我自己的名声,累着了老夫人。”看来这条路走不通,还得另外想法子。

    这一夜,杜夫人衣不解带,伺候老夫人一直到天明时分,方才得以睡下。才睡了两三个时辰,又被管家吵醒,道是萧尚书夫人上门来了。杜夫人只觉得头突突地跳着疼,鼻塞喉肿,强撑着起来应付萧尚书夫人,寒暄了一回,听到萧尚书夫人是为蒋长扬而来,不由气得倒仰。半点不敢表露出来,满脸堆笑地推说等朱国公回来又再说,好容易打走萧尚书夫人,回到房一头栽倒就再也爬不起来。

    ——*——*——

    贵子将书信递给牡丹:“蒋公子说他昨日去寻潘世子,不曾寻着,此番却是来不及去寻了。只怕是得等他回来才行。”

    牡丹微微沉吟,道:“让人收拾一下马匹,你也收拾一下,跟我走。”本来蒋长扬出面是最方便的,但既然蒋长扬忙不过来,她便只有亲自去试一试了。

    贵子见牡丹与恕儿皆都着了男装,不由有些担忧:“娘子是要去哪里?”

    牡丹道:“我去找潘世子。”

    贵子想了想,默不作声地上了马。几人到了楚州候府附近,牡丹停住马,将钱和名刺一并递给贵子:“你去门房上问问,若是潘世子在家,就将名刺递进去,若是潘世子不在,便问去了哪里。”

    少倾,贵子回来道:“娘子,说是好几日前就出去了的,大约在东市胡人酒肆,若是不在那里,便不知了。”

    牡丹只一想,便猜着是去了哪里,当下拨转马头去了东市。到得玛雅儿所在的酒肆,不见玛雅儿坐在窗前,牡丹便使贵子去打听,道是玛雅儿在陪潘蓉吃酒,此时玛雅儿正在跳舞。

    那堂倌儿见着牡丹等人,也不觉得稀罕,只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贪玩,想来见识见识胡姬,便笑着道:“这位小郎君,我们店子里还有其他精通技艺的胡姬,不如小人替您引见?”

    牡丹摇摇头,问清就是潘蓉一人,便命贵子将自己的名刺拿给那堂倌:“还请你拿去给潘二郎。就说我有事要找他,让他下楼来。”

    那堂倌扫了一眼,但见上面写着个何七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利索地往上去了。少倾,下来带了几分为难地道:“小郎君,潘世子说了,他此刻正忙着给美人奏箜篌凑兴,您若是要找他办事儿,便上去凑个热闹,若是不行,您便走人。”

    牡丹沉默片刻,撩起袍子大步往上。恕儿轻轻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娘子,不妥吧?”

    牡丹摇头。白夫人当初为了她的事情可以来回奔走,她为了白夫人走这一趟又算得什么?恕儿与贵子赶紧跟上去。

    还未到门口,就听得箜篌声响。牡丹隔着珠帘望去,但见潘蓉一身绯衣,盘膝坐在茵席上,怀抱胡箜篌,拨弄得正急,含笑望着面前正旋转如飞的玛雅儿。

    恕儿打起珠帘,牡丹也不入内,就静悄悄地立在门口看着,玛雅儿旋转过来,望着她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继续旋转如飞。潘蓉则是装作没瞧见她,径自弄得高兴。

    一曲终了,玛雅儿方才一个急旋,停在潘蓉面前,娇娇地举着一只手对着潘蓉笑道:“二郎,我跳得如何?”

    潘蓉伸手摸了她的脸颊一把,将一粒珠子放在她手心里,笑道:“跳得真好。”

    玛雅儿笑道:“可惜了,不能再跳呢,您有客人来了。”

    潘蓉斜瞟了牡丹一眼,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然后又回头看着玛雅儿:“不妨,你继续跳。”

    玛雅儿道:“不妥吧?”

    潘蓉道:“她既然来这种地方找我,便是来欣赏歌舞喝酒的,你便该拿出拿手的来,让她见识见识你的才艺才是。否则才是真不妥。”

    牡丹大步走过去,坐下来看着玛雅儿,低声笑道:“早就听闻芳名。今日总算得以一见。”

    玛雅儿抿唇一笑,回身起舞。

    潘蓉挑衅地使劲拨着箜篌弦,打算等着牡丹开口,牡丹却不言语,只专注地看着玛雅儿跳舞,然后鼓掌,表示赞叹。玛雅儿跳完,笑道:“跳不动啦,脚疼了,不如妾身为两位郎君斟酒。奏箜篌给二位听。”言罢取了干净杯子,给牡丹斟满一杯龙膏酒。

    牡丹谢过玛雅儿,捧杯在手:“不知潘世子现在可有空了?”

    潘蓉见不惯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冷冷一笑:“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认为你能有什么事儿找得上我,我看不惯你,你也看不惯我,何必呢。”

    牡丹方回头望着他道:“世子是明知故问。不用提醒我也记得,我与你从来不对盘。若不是因为阿馨的缘故,我根本不会和你多说一句话。”

    潘蓉冷笑道:“这样说来,我得感谢你赏脸来找我,和我说话了?你有这功夫,不如去给你的牡丹花泼点儿粪,省得你在牡丹花会上被人笑死。”

    牡丹嫣然一笑:“我觉得有时候,人比花儿更需要泼粪。”

    潘蓉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牡丹瞪着他道:“我问你,你可知道阿馨有了身孕?你可知道她非常不舒服,又伤心又难过?”

    潘蓉一惊,张大嘴愣怔片刻方道:“你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你这种做丈夫的么?”牡丹抬起手里的酒,往他脸上一泼,讽刺地道:“我恨不得这是粪才好。可惜似你这样的人,泼再多的粪也不会长得更像样一点。”

    潘蓉大怒,狼狈地擦了一把脸,先看玛雅儿,但见玛雅儿抬眼望着窗外,轻轻拨弄着箜篌,低声吟唱,根本不曾看这边一眼。他强忍着怒气:“我警告你,我看在蒋大郎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也别得寸进尺。”

    “你无需管他。没有他我也会来寻你。”牡丹冷笑:“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只知,似你这般,实在是配不上阿馨的。你真的不配你连她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

    潘蓉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红,猛然起身死死瞪着牡丹:“你再说一遍”

    牡丹推开贵子,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似你这般,你永远都配不上她也别想得到她的尊敬,她迟早要被你害死”

    ——*——*——

    我回来啦,开始还债。

    去了一趟西安,触动非常非常大,实在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164章碰(加更)

    64章碰(加更)

    潘蓉长这么大,还没人这样毫不容情地说过,而且一下子就戳了他最痛的地方。牛文小说全文字小说他死死地瞪着牡丹,握紧了拳头,牡丹毫不退缩,直视着他。

    半晌,潘蓉紧绷的下颌终于放松了一点,“哈”他怪笑一声,“你这个泼妇可真管得宽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私事。阿馨喜欢你,蒋大郎看重你,你还真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在我眼里,你可什么都不是。”

    牡丹淡淡地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没有权也没有势,不能强迫别人改变意志,甚至自己经常会遇到很多无法解决的困难,不得不求助于人。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希望有一天需要向人求助的事情越来越少。我真心对待我身边待我好的人,我不总记着他们的不好,我多记着他们待我的好,我尽力为他们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到现在,我能做到问心无愧,你能么?”

    潘蓉一愣,默然无语,握紧的拳头渐渐放开了。

    玛雅儿停住了手里的箜篌,朝二人行了个礼,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潘蓉见玛雅儿退了出去,方道:“是她告诉你的?”他本想问是不是白夫人让牡丹来寻他的,但他转念一想又迅否定了,白夫人怎会让人来寻他?她但肯低低头,服服软,他们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不是。”牡丹见他的表情放松下来,语气也软和了一些:“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你们自己清楚。阿馨是怎样的人,你和她相处多年,定然比我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更清楚。纵然已经成了这样子,她仍然不肯和我细说,只是我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实在不忍心看她那样受尽煎熬,却无法解脱罢了。”她那个时候在刘家,丝毫不爱刘畅,仍然觉得倍受煎熬,白夫人像这样,定然是比她还痛苦万分的。

    潘蓉敏感地抓住了牡丹最后一句话,猛然拔高声音道:“你别拿你和她比你自己和离了,就见不得别人好过是不是?你要是敢乱和她出主意,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定然不会叫你好过”

    “她比我好过么?我实在没看出来。”牡丹望着他镇定地道:“你也不用威胁我,阿馨她是有主意的人,不用我给她出任何主意,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我若起心不良,何必来找你?既然你不想和她和离,那便是想好好过日子了,既然如此,两个人总有一个要低低头,你也不肯,她也不肯,便是渐行渐远……”

    潘蓉不语,良久方苦笑一声,低声道:“她站得太高了,我仰着头才能看到她。她本就看不见我,我再低头,更是卑贱到了尘埃里。你说得对,我连她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她这样的人,本该配的是名士才子,英雄豪杰,怎奈造化弄人,摊上我这样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实在是大不幸。我知道她成亲时是不情愿,奉的是父母之命,成亲后是不甘心,看不起我这个膏粱子弟……”

    他扬起眉来望着牡丹轻佻地一笑:“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们夫妻间的事情,肯主动替她来劝我,为何你不肯替我劝劝她呢?你去问问她,我们自小认识,这些年来,她眼里心,可曾有过我半分?那时候,我哥还活着,她是他的,我也不说了,也没资格说。可成亲后,她眼里心又有我几分?”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

    牡丹突然觉得潘蓉很可怜。被人瞧不起不可怕,只要有一颗强大自信的心,那些就是浮云,怕的是自己先就瞧不起自己,先就虚了,总要从别人身上去找自信,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潘蓉吼了一声之后,声音又低了下去:“算了,死人是争不过的,更何况我现在的一切本就是偷来的。我是个胆小如鼠,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我一直觉得老天不公,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若是我当时死了,就谁都不用受苦了。”

    牡丹实在忍不住,沉声道:“你有没有问过阿馨到底是怎么想的?”

    潘蓉道:“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何必再去听一遍假话?怄自己也怄别人。”说到这里,他有些怔,他怎会莫名其妙就和这个不相干的女人说这些事儿了?**什么事?平白让她看他一回笑话。想到此,他的唇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就像你和刘子舒似的,当初你家死乞白赖地把你嫁给他,你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会对他示好,你会忍受他的不是,但你会去追着问他心里有没有你么?他的行为就说明了一切。你再去问,就是自取其辱。”

    牡丹微微一笑:“你不必和我说从前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巴不得让我也跟着你一起难受。但实际上,你和我说这个,我真的半点都不难过,我只是越替你难过,你连问她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实在是可怜。你说得对,对方的行为就说明了一切。我不问刘畅,是因为他实在不值得,我没有任何期待,至于阿馨值不值得,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自己比我有数。我也不会替你去问阿馨,你的所作所为就让她看了个够。”

    潘蓉眯起了眼:“笑话,我可怜?你可怜我?我用不着你可怜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可怜可怜你自己”

    牡丹摊了摊手,道:“我父母心疼我,兄长爱护我,朋友尊敬我,还有……我看重的人也同样看重我,我可没你可怜,潘世子是你自己在过日子,不是我在过,阿馨……我没其他办法帮她,便多陪陪她解解闷罢。”她起身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就不耽搁你看歌舞了。你继续。”

    牡丹已走到门口,潘蓉突然叫住她:“阿馨她真的有身孕了?她很不好么?”

    “她身上瘦得全是骨头,一个人躲在别院里,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牡丹严肃地看着他:“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躲起来哭……而你却在这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你觉得她过得好不好?至于有没有身孕,你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不该更清楚么?你口口声声说着她高不可及,瞧不起你,实际上你无时无刻不在践踏她,把她踩到尘埃里。”

    潘蓉的脸色瞬息万变,抬眼看向面前的琉璃盏,沉默不语。阿馨也会这样么?她不是无坚不摧的?长大以后,他只看到过她流过一次泪,就是潘芮死的时候,她一直默默地流泪,那个时候,他恨不得将她拥入怀温言安慰,但他知道最不配的人就是他,是他夺走了她的一切。他只敢远远地偷看她,偷看他的父母,甚至羞愧得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从不曾想过会娶到她,成亲以后,他就没看见过她流泪。不管他做了什么,从不曾见过,她就坐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无悲无喜。他觉得是她看不起他,看不上自然不会伤心,也不会流泪。他曾经最渴望看到她流泪,可她终于流泪了,他却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牡丹见潘蓉这个样子,知道自己也就是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便朝贵子和恕儿比了个手势,大步走了出去。走到楼梯口,但见玛雅儿斜倚在扶手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她笑,操着一口带了些怪腔调的官话道:“奴家以为适才你该泼我酒才对。”

    牡丹默了一默:“我只泼该泼的人,泼你做什么?”

    玛雅儿笑道:“的确不该泼奴家呀,该泼的是男人。”她神色一肃,道:“请问您可是开香料铺的何家么?奴家只听说何家有六位郎君,就不曾听说过有位何七郎。看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位美娇娘。”

    恕儿觉着她的举止行为实在是太过轻佻,也见不得她与牡丹搭话,便皱起眉头,拉拉牡丹的袖子,示意赶紧走人。牡丹朝玛雅儿点点头,抬步往下走。

    玛雅儿跨前一步笑道:“六郎出手可大方,他就在这后头呢,七郎您要不要奴家替您去叫一声儿他?奴家也好讨几个赏钱做件衣裳穿。”

    牡丹皱起眉头看着玛雅儿。她那日把事情和岑夫人说过之后,二郎和五郎去悄悄查过铺子,生意没有原来好事实,但金钱货物确实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六郎仿佛也是察觉到不对劲了,便不再经常外出,小心得很。二郎和五郎弄了一回,让人跟了几次,到底也没抓住他的现场,便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一说,他不服气,还与二郎、五郎拌了几句嘴。

    杨氏守着岑夫人掉泪,大意是二郎和五郎趁着何志忠不在家,故意为难六郎,排挤六郎。二郎和五郎有些心寒,便想着反正铺子里管得也严密,又有老掌柜盯着,索性不再管六郎,只小心提防不提。没成想,今日倒让她给碰着了。

    玛雅儿见牡丹皱眉看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勾起指头指指楼梯下方的一道非常不显眼的小门,低声道:“要不,七郎您自己去唤六郎?”

    难怪得好几次有人跟着他进来最后都跟丢了,原来是在那里藏着的。牡丹一笑,朝玛雅儿抱了抱拳:“不必了,我还有其他事儿。谢您了。”

    “谢倒不必,有朝一日我若是求上了七郎,七郎可莫要翻脸无情。”玛雅儿将手抚上牡丹的肩头,含情脉脉地一笑,仿佛牡丹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一般。

    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但只怕我能帮上的忙有限得很,会让您失望。”

    玛雅儿笑道:“不会太为难您的。只是讨个小人情而已。”她目送着牡丹下了楼,收起脸上的笑容,怔怔地看着牡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酒肆门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她回头一看,但见潘蓉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她也不留潘蓉,朝潘蓉挥了挥手绢:“二郎你最好先回去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再去哦。否则只怕是还会被再泼一盆凉水,这寒天冷地的,可不是耍处。”

    对于她这般的体贴与周到,潘蓉见怪不怪,“嗯”了一声,快步下楼,急匆匆地叫人牵马出来,上马就狠狠抽了一鞭子,将小厮扔在身后,径自去了。

    牡丹与贵子、恕儿从附近的房檐下走出来,牡丹领着恕儿往何家香料铺子的方向去,贵子则转身又进了酒肆,要了一壶酒,几碟菜,就在楼梯附近坐下静等观望。

    牡丹去了铺子里,六郎果然不在。她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掌柜的说闲话,得知六郎这段日子心情好得很,时常春风满面的,近日请铺子里的伙计们连着吃了好几次酒。

    那便是手气很好,赢得够多了。若是有人做套,那必然是先要让他赢个够本,叫他放心大胆的,手脚越放越开,之后才好猛地给他一击,一击必,只怕难以翻身。牡丹忧心不已,只好再三拜托老掌柜的多看着点儿。老掌柜的笑道:“娘子您放心,没事儿,我时时都盯着的呢。”

    冬天里天气黑得早,眼看着很快就要闭市,贵子还迟迟不来,牡丹索性辞过老掌柜的,起身领了恕儿往外走,打算先回家,等贵子探听明白又再细说。

    主仆二人即将行到市场门口时,忽听有人在后脆生生地喊道:“前面的是何姐姐么?”饭粒儿穿着身簇新的桃红锦缎袄裙,笑眯眯地跑将过来。

    牡丹忙勒住马,笑道:“你又来帮张五哥算账?”

    饭粒儿笑道:“是呀,不过如今天气冷了,斗鸡的人也走得早了些。早早就散了。”

    “那这是要回家了?张五哥呢?”牡丹往饭粒儿身后张望,却不见张五郎的身影。

    饭粒儿道:“别看了,他没来。他不要我跟着他一起回家呢,让我自己先走。”她瞟了瞟牡丹的马,眨眨眼道:“我没骑过马,您能带我走一截么?天要黑了,待我走到坊前只怕快要闭门了呢。”

    牡丹见她一双眼睛转得叽里咕噜的,一边暗想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边弯腰伸手给她,拉她上马,道:“张五哥真是的,这会儿才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走。要让你回家也不知道早点儿。”

    饭粒儿充耳不闻,只顾使劲儿拍着马脖子兴奋地笑:“呀,真好玩儿。那日我让五哥也买马来着,偏他不肯买。说是养我一个就够费钱的了,没地方养,还费钱。”

    牡丹笑道:“待你学会了,爱骑便来我家里牵马去骑就是。”

    饭粒儿回头望着她笑:“真的?”

    牡丹点点头,“当然是真的。随时来都可以。”

    饭粒儿认真的看了她两眼:“你人还不错。”

    牡丹失笑:“让你骑马就不错啦?那你也太好收买了。”

    饭粒儿垂下眼沉默片刻,扬眉笑道:“何姐姐,外面都在传,明年春天会办牡丹花会,您有多少把握夺魁呀?”

    牡丹道:“我也不知道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饭粒儿朝她挤挤眼:“下注呗,你也可以买自己赢,只要你听我的,一定能好好赚上一笔。人家都说洛阳吕家一定能夺魁,但我想着你才该赢。”

    这丫头真学得快,这么快就从斗鸡开始向别的行业展了?还真是一通百通呢。牡丹看向饭粒儿那双灵活的眼睛,见她满脸的期待,不由起了逗她玩儿的心思:“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办才好?你的计划是怎样的?”

    饭粒儿认真的肃了神色,正要开口,忽听张五郎的声音炸雷似地响起来:“死丫头这会儿还在这里溜达闲逛。不是午时候就叫你回去了的么?”

    饭粒儿回头看了一眼,见张五郎的圆领袍子领子散着,斜斜地翻在胸前,面如锅底,眼似铜铃,端的好吓人。便抖了一抖,也不管马儿还在行走,抓住马鞍就飞快地往下溜,唬得牡丹赶紧勒住马,腾出一只手去扶她:“慢点儿。”

    饭粒儿的脚还未落地,就又被张五郎一把提住衣领,抓得腾空而起。她拼命地踢着脚,看着牡丹大喊:“何姐姐救命,今日回去他定然会打我,不给我饭吃的。”一边说着,眼圈儿果然红了。

    牡丹虽然不信饭粒儿所言,但见张五郎提着饭粒儿,果然如同老鹰抓着小鸡仔儿似的,便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张五郎气得吹胡子:“我能吓着她?你不知道她,我就没见过这种能来事儿的破孩子我要是稍微松活一点儿,她就能把我的胡子全拔光了。她又找你做什么?我一看她的样子就是不怀好意你可别上了她的当这死丫头,这些日子越不像话”

    饭粒儿大急,忙拼命朝牡丹挤眼睛,示意牡丹别把她刚才的话说给张五郎听。

    她那样子太过滑稽,牡丹与恕儿都忍不住笑起来,牡丹故意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和我商量怎么做生意,怎么笔财罢了。”

    饭粒儿翻了个白眼。懒得看牡丹,将头歪到一边去了。

    张五郎疑惑地道:“做什么生意?什么财?”

    牡丹笑道:“听说是牡丹花会可以下注的,买我自己赢,还可以赚钱。”

    张五郎一怔,随即“啪”地一巴掌拍在饭粒儿的头上,骂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年纪小小就弄这些歪门邪道,这是要做女赌棍了”

    饭粒儿不服气地道:“怎么了?我就跟你学的,我不偷不抢,人家自愿的”又白牡丹:“你不肯就算啦,干嘛出卖我?”

    话未说完,又挨了一巴掌,张五郎又气又笑:“你能跟我学?我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跟着我不学好,将来怎么嫁个好人家?还出卖你了?这是为了你好。别人才懒得管你”

    饭粒儿吼道:“谁要她管啊?”

    牡丹含笑看着饭粒儿:“你做得我就说得,反正你不偷不抢,都是自愿的,我说说又怎么了?”

    饭粒儿被她堵住,无话可说,低着头撅着嘴生闷气。张五郎望着牡丹笑道:“你莫理她。”言罢提着饭粒儿大步去了。二人走了老远,牡丹还瞧见饭粒儿不时抓扯张五郎一下,踢他一脚,张五郎怒极了又拍她一巴掌,如此再三之后,饭粒儿才算安生了。

    恕儿笑道:“这饭粒儿可真倔。奴婢先前见着张五郎的样子,果然以为他会打她的,谁知会如此忍受。”

    牡丹道:“不是他惯的,这孩子便只会忙着求吃饱穿暖了,哪儿会这样大胆?”

    这一日贵子不曾归家,六郎也不曾归家,就只派了个小厮回家来说,他遇到往日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要与人家说说话,坊门关闭前回不来。牡丹也不与岑夫人说,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第二日将近午时分,贵子才回来:“一直都有人往那道门里面走,小的几次想混进去都没成。听说都是些背着家里人去的富家官家子弟,没有熟人领根本不能进,里面不光斗鸡,也赌别的,赌注随意,但多数都很大,若是输了轻易赖不得账。今日早上才瞧见六公子出来了,也没见他身边跟着什么熟识的人。小的打听了一下,听说他手气极好,十赌九赢,如今落入他手的大概已经有了将近几百万钱,绢布金银器也不少。单只昨日下午到夜里,便到手上百万钱。”

    “你确定属实?他的钱都在哪里存着的?”牡丹倒抽了一口凉气,六郎可不是什么赌神,越看越像是个可怕的圈套。纵然铺子里管得严密,律法也禁赌,可到底禁不住有心人算计。该了断时便该了断,莫到后面刹不住,拖累了一大家子人。

    贵子认真道:“绝对属实。不会有错,钱都存在那里面呢,还可以钱生钱,将它就放印子钱。适才小的又去了一趟张五郎那里,请他帮忙打听了一下,的确没错。只那里又不是他的地盘,轻易插不进手去。”

    “你随我来。”牡丹赶紧起身,领了贵子去见岑夫人,岑夫人大吃一惊。

    牡丹轻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岑夫人沉吟片刻,道:“便依你所说。立即着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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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这是还上月9oo、95的。

165章 贼(基础+粉红200)

    65章贼(基础+粉红oo)

    且不说岑夫人与牡丹商量妥当,暗暗布置下去,只等机会便一把抓住六郎,一次解决干净不提。

    第二日一早,碾玉带了两盒糕点来拜会牡丹,一见着牡丹便要行大礼,牡丹赶紧拦住了,叫恕儿给她搬了个杌子,因见她眉目含笑,便知潘蓉与白夫人的事儿大约是有了点进展:“夫人回府了么?”

    碾玉笑道:“没呢,这回只怕是要在别院里一直住到元宵节前后,待胎稳了才会回去。世子爷陪着她住,不许府里的杂事来打扰她。”说到这里,她起身对着牡丹又福了一福,开心地道:“还多亏了您。”

    牡丹按住她:“别总行礼了,累不累呀。我能做的有限得很。我去之前也没想到潘世子会听我的,这两日也害怕夫人怪我没和她商量过就自作主张,生我的气。他二人如今算是和好了?说开了么?”

    “夫人的脾气太硬了些,有些话奴婢早就劝过她的,奈何身份在这里,说了也没人听。您关心她爱护她,她感谢都来不及,怎会怪您呢?”碾玉的神色有些黯然:“只是他二人看着是好些了,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儿能说好就好,更何况,此番不同以往,他那时候做得实在是太过了一些。不过好歹二人这回算是说话了,但愿以后会慢慢地越来越好罢。”

    牡丹想起当时白夫人的情形,压低声音道:“有了身孕本是喜事,可我瞧着你们夫人似是非常不喜……他到底做了什么?”

    碾玉心信任牡丹,倒也不瞒牡丹:“他们之前就很不在一起,自从蒋公子的庄子里回去后就更是话都不说,直到那日世子又喝醉了酒,和夫人大吵一架,把我们都赶了出去……”碾玉的脸红了红,“他倒是第二日起床就走人了,和没事儿一样,该玩就玩,走得无影无踪,夫人却是躺了两天。”

    牡丹不由皱起眉头来。这孩子竟然是这样来的,也难怪白夫人会忍受不住。

    碾玉见她脸色不好瞧,忙红着脸道:“也不是那么那个……我替夫人沐浴时看过,倒也没伤到什么地方,只是夫人心里不舒坦,心郁结。接着又为了一个姬妾的事儿,被老夫人说了几句,更不高兴,所以干脆避了出来。本是去散心的,只是越住越不开心……昨日世子天黑了才赶到,拍门的时候吓了我们一跳,还道是什么歹人,后来听见喊声才知道是世子。”

    潘蓉进了门,也不管其他人,问了白夫人在哪里,直直就朝房里去了,白夫人正在教导潘璟自己吃东西,见他进去也不管,也不问,就当他不存在。

    若是往日勉强还好的时候,潘蓉定然是嬉皮笑脸挨着她说上几句,见她不理也就径自走人;若是不好,进去看着白夫人不说话,定然是只坐片刻起身便走;偏这日有些奇特,进去以后也不呱噪,也不做脸色,就寻了个角落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白夫人母子二人。

    白夫人不理睬他,潘璟和他可没仇,勉强熬了一会儿便伸手要他抱。潘蓉往日里定然是要趁这个机会和白夫人黏糊的,这日他一反常态地抱了潘璟在怀,由着潘璟自己吃东西,糊得他一身都是,低声和潘璟说话,并不主动去招惹白夫人。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一直坐到潘璟困了,奶娘将潘璟抱了出去,白夫人自顾自地命碾玉替通房散了头梳洗,准备睡觉,潘蓉方试探地喊道:“阿馨?”

    白夫人根本不理睬他。潘蓉便一直喊:“阿馨?阿馨?阿馨?”

    一连喊了几十声,白夫人听得受不住了,忍不住回头道:“你要做什么?”

    潘蓉挤出一个笑来:“阿馨,知道你讨厌我,这会儿最不想看到的人也是我。不过你好歹看在何牡丹替你奔走操劳的份上,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句话,好么?”

    白夫人想了想,叫碾玉出去。

    “后来他们二人在房里说了什么,奴婢却是不知道,没多长时间世子爷也就从夫人的房里出来了,安排人第二日一早就去请大夫,回府里取东西和侯爷、夫人说分明,又特意让奴婢过来向您道谢。”碾玉笑了起来:“清早的时候,夫人就比往日多睡了些时辰,胃口也好了许多。奴婢瞧着她精神了,心里欢喜得很。下午的时候,奴婢跟着世子爷一起回了府,世子爷回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欢喜得很,商量着要送走几个不安分的姬妾……这会儿正在处理,只怕奴婢从您这里回去后,就该处理得差不多了。”

    牡丹笑道:“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倘若你们世子果真无情,也不会理睬我。但愿以后他们会越来越好罢。”虽然只是两三个而不是全部,可潘蓉到底也算是表了态,走出第一步了。至于以后这二人会走到什么地步,便要看他们自己了。

    碾玉心情很好,便开始找潘蓉的优点说给牡丹听:“其实我们世子爷虽然有点不着调,可是他有一点还是很好的,府里虽然养了那么多姬妾,可除了夫人,就没人有过身孕……”

    牡丹一时哑然。瘦地里选大包谷,好歹也算是优点,比起那些姬妾庶子庶女一大群的人来,至少白夫人不用操心有谁来和潘璟争什么抢什么。她只愿,以后潘蓉会越来越收敛,与白夫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碾玉欢欢喜喜,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歇话,惊觉天色不早,方惊惊慌慌地告辞离去。

    牡丹与岑夫人、薛氏等人坐着做了会儿针线活,忽听芳园来了人,来的却是满子。满子规规矩矩地给牡丹行了礼,道:“娘子,这些日子小的们按着您的吩咐,闲来无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巡视一下园子里,一切安好。就是这两日总见着有几个陌生面孔总在外头瞎转,又背着人拿钱给胡大叔,花言巧语想混进园子里来,被阿桃给拦住了。然后便对着围墙比高度,正要追的时候,腿脚却利索,跑得飞快。接着周八娘说总有人在村子里打听芳园的结构是怎样的,郑师傅和喜郎都说大概是和牡丹花会有关系,雨荷姐姐很是担忧,让小的来请您示下,该怎么办才好。”

    牡丹的脑子里立时浮现出吕方的那张笑脸来,便道:“你且等会子,待我收拾收拾,与你一道回去。”

    牡丹禀过岑夫人,除了贵子以外,另点了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却又不让家丁们与她一道,让他们先零零散散地往前头去了,分头进入芳园。她自己换了身黑色的男装,尽量打扮得不起眼,抢在天黑关城门前才出了门,悄悄回了芳园。

    夜里的乡村漆黑一片,寂静得很。两个黑影抬着一抬梯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芳园附近田埂上。走不多远,其便有人要歪一下,个子矮的那个不住嘴的低声抱怨:“公子爷,不是小的多嘴,这事儿不妥,要是被人拿住了是要吃大亏的。哎呦我的娘诶,这路可真难走,田埂咋那么窄?”

    个子高的那个虽然也跌跌撞撞的,可是语气温和得很,还带着一丝兴奋:“康儿你小点儿声,仔细给旁人知晓了。我只是看看,又不动她的东西。看看就回来,用不了多长时候。”正是吕方。

    康儿不赞同地道:“难道您还不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形?这样的宝贝必然有专人守着的。您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被打可是活该。”

    吕方笑道:“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这种事情我也不是做第一次了,从来就没失过手。”

    康儿叹道:“您从前都是白日里乔装打扮混进去的,此番夜里翻墙做贼倒是第一次,可没什么经验,她家这院墙子可高,小的实在是担心您上了墙就下不去。”

    吕方挪了挪肩上的梯子,伸手从衣领里拣出一根稻草棍儿来,道:“我那不是混不进去么?防得死紧。我早就想好啦,这梯子是竹的,没那么重。你在外头等着我,替我扶着梯子,等我先上去,然后把梯子递给我,我再把它放到里面去,保证悄无声息地就下去了。”

    康儿撇嘴道:“小的要问公子一句话,这园子大着呢,您可知晓他那宝贝在哪个方位?虽然使钱问了些情况,可到底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要是被讹了,您进去逛一大圈找不着怎么办?”

    吕方沉默片刻,道:“按我推算,我先前看的那个方位绝对不会错。只看院墙最高之处,下面必然有宝。”

    康儿见他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暗想反正这种事情公子从来也没少做过,这次为了看这什样锦,不惜在农户的谷草堆里藏了一整天,看不到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便不再劝。

    二人沉默着走到芳园高高的围墙外,站定了,吕方看好了方位,指挥康儿将竹梯子靠上了墙,低声叮嘱道:“你听着点儿啊,到时候得接应我。要是我出了事儿,你就赶紧跑回去找老爷来赔礼,别让我真被打死了。”

    康儿借着夜色的掩护翻了个白眼:“您怕挨打,就别进去了,否则到时候挨打的人又是小的。再说了,黑灯瞎火的能看清楚什么?”

    吕方一笑,将袍角别在腰带上,又摸了摸腰后挂着的装备,按了两下梯子,确定放稳当了,抬步往上。边爬边暗自抱怨,这院墙原本可以修得更美,弄几个花窗什么的,让人在外头就可以瞧见里面的风光不是更好?偏生弄这么高,难爬死了,不过越是难得看到他就越期待,想到佳人就在前方,他的手脚越快起来。

    不多时,面前院墙那种冰冷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吕方惊喜地现他已然到了墙头,他兴高采烈地正要往院墙一按,突然顿住了,小心翼翼地用手慢慢摸了一摸,果然摸到林立的一片碎瓷片。他得意的一笑,多亏他早有防备,不然可要好看了。她越不让他看,他越要看。

    他将腰后的装备拿出来,开开心心地放在墙头上垫好了,按了一按,又厚又宽的棉垫刚好够他骑上的。他放心大胆地骑在墙头,先往下扔了一包放了蒙*汗*药的香酥鸡,等了许久不见动静,方才抽了抽梯子,示意康儿将梯子举起来。康儿赶紧擎起梯子,吕方从小就忙活在田间地头,力气并不小,轻轻松松就将梯子转了个方向,往芳园里头一搁,探实在了,翻身下梯,临行前不忘将装备继续挂在屁股后头。

    脚踩了实地,他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竖起耳朵左右听了一回,见悄无声息,方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打亮。他惊喜地现自己果然没有走错路,这里的确就是芳园的苗圃。

    他弄灭火折子,兴奋的转了个圈,然后冷静下来默默地想,假如他是芳园的主人,他会把宝贝放在哪里。他抬眼看向那排黑压压的房子,直觉宝贝一定在那排房子前,可是他也知道,那排房子里定然有人,会很危险。

    他站了片刻,义无反顾地迅往前走去。他的脚步轻灵如猫,果然是半点声息都没有。离得近了,他得意地笑起来,前面是一排棚子,不是那宝贝又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一棵牡丹面前,打亮火折子,激动地上上下下照了一遍。还未看清楚,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响,“哈儿”地一声,屁股后头就挨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垫,他没什么感觉,但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吕方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了,咬人的狗不叫,这叫缩头狗,这东西一击不必然还会有第二下。趁着那狗使劲儿撕扯他的装备,吕方娴熟地从腰间摸出备用的第二个油纸包来打开了往前头一扔,香酥鸡的香味儿随风飘散出来,那狗却只是停顿了一下,也不叫唤,换了个方位朝着他的手臂一口咬了过去。

    手臂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内心的恐怖,吕方苦笑了一声,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遇到一条不收贿赂的狗。再不反击只怕要被这狗给咬死。他从腰间取下另一样装备来,却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铜锤。

    忽见一只手横空里伸来,劈手将他手里的铜锤给抢了,接着他的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打得他眼前冒出一串金色的小星星,一头栽倒在泥土里,大腿才一露出来,就又挨了那狗一口。吕方暗叫不妙,顾不得其他地方,赶紧伸手捂住要紧处,紧接着四处灯光四起,好几个壮汉从那排房子里奔出来,口里大呼拿贼,不由分说就上前去踢打起来。

    那条狗此时方显露出真容,却是条吃得油光水滑的大黑狗,见众人上来便不再扑咬,而是立在一旁“汪汪”地大叫,顿时整个芳园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好不热闹。

    吕方才知自己这些天的行径早就落了人家的眼,这是早就设好圈套等着自己入彀,今日算是彻底栽了。挨打挨骂是少不了的,先保住命才是真的,便抱了头大叫:“住手我有皇命在身谁打死我是要负责要抵命的。”

    那些人果然停了,吕方大喜,京城的人果然对这个“皇”字敏感得很,真是好用。正自窃喜间,忽听一条清脆的女声道:“按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若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可你就是来侵犯的,所以你就算是被咬死了,打死了也都是活该,是这样的吧?”

    吕方抬头,但见牡丹穿着件青色圆领窄袖衫子,未曾戴幞头,就将一把青丝绾了个纂,清清爽爽地用根羊脂白玉簪子簪了,提着一盏灯笼立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自己。

    “可我是奉了皇命的。就算是我行为不妥,我也挨了惩罚了。”吕方见牡丹一出现众人就住了手,心知她不会要自己的命,忙挣扎着起身,准备拍去身上的尘土,打算望着牡丹笑,却被人一脚踢在膝盖弯里,踉跄着又倒了下去,被狗咬到的手臂和大腿更是钻心地疼。他咧了咧嘴,挣扎着将血肉模糊的手臂和大腿递给牡丹瞧:“你瞧,你瞧,肉都去了一大块,快看到骨头了。”

    他眼看着牡丹身边的丫鬟皱起眉头将目光错开,牡丹却是眼睛也不眨地道:“吕十公子,原来你奉的皇命是夜入人家行盗窃苟且之事?请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儿。今日我打死你算是活该,但我不想平白就要了一条人命。你说你奉了皇命,可有凭证?你若是拿不出来,我只好把你送交官府了,到时候数罪并罚,你也不会松活。”

    一个硬心肠的恶女人,吕方给牡丹下了个定义。送官府他倒是更不怕,只是更加没机会看到这花儿了,不如趁此机会赖在这里,总有机会看看的。吕方忙赔笑道:“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太过爱花的缘故,所以才动了这等心思。还请何娘子大人大度,不要与我计较,饶了我这遭罢。你与我同是爱花种花之人,应当能理解我的这种心情。我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看看。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叫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这个誓得够毒。这人看着斯斯的,忍痛的功夫却是一流的,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仍然能笑得出来……牡丹望着吕方兀自沉吟不说话。

    吕方心知她大概已经相信自己的话了,他问心无愧,果然只是来看看便罢了的,便挺起胸膛道:“您要实在不信,先把我关起来,去问问,我这些年虽然看多了旁人的花,却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忽听旁边一个黑瘦的老头儿“啊啊”地吼了几声,拿着他那个铜锤,对着那条大黑狗的头比了几下。牡丹的眼神顿时变了,冷冷地看过来,吕方暗叫不好,忙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用,也只是想把它敲昏而已,总不能叫我被它活生生地咬死吧……”说完又见牡丹的脸色变了一变,赶紧又道:“是我的错,我强词夺理,我夜闯你家,怎么都是活该,要不,敲我一下解解气?替这大黑狗报仇?”说着将头伸到那黑瘦老头儿面前。

    牡丹本该觉得他可恶至极的,可看到他这样儿却忍不住有些想笑,便不言语,只看着李花匠。李花匠沉默片刻,竟然将那锤子高高举起来。

    吕方吓得一抖,赶紧叫道:“慢着,冤有头,债有主,让那大黑狗来敲我。”

    李花匠的一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将那锤子丢给了旁边一个少年,望着牡丹比了两个手势。牡丹扫了吕方一眼,道:“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把他关进柴房里去,明日送交官府。”

    吕方大叫:“别呀我做贼,已然挨了一顿打了,我对着你家的狗比划了一下,也要挨回来,可你们就没想过,它咬了我该怎么办?关柴房也就算了,关多少天都行,别送官府行不?”

    牡丹回头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然你给它咬回去?”说着喊了一声:“大黑”

    那又肥又呆又傻的大黑狗立时小跑着过去,将耳朵放来贴着顶花皮,摇着尾巴去蹭牡丹。牡丹摸摸它的头,指指吕方,大黑狗立即竖起两只耳朵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吕方,嘴里淌出的口水又清亮又绵长。

    与狗互咬?吕方打了个寒颤,忙道:“不了,我不报仇了。我活该。”

    牡丹笑起来:“你活该啊?你要不送官府也行……”

    吕方忙道:“要怎样?”

    牡丹扫了他被狗咬过的伤处一眼,缓缓道:“你写个生死门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别赖我。本来你也赖不上,但就怕有人来生事儿。”

    吕方鸡啄米似地点头:“那是自然。”

    牡丹这才吩咐人将他抬出去,又叫人给他用清水冲洗伤处,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完又用酒来冲洗,还不让人包扎,吕方疼得死去活来,想叫又觉得跌份,便一直死死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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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章儆(基础+粉红240)

    66章儆(基础+粉红4o)

    牡丹仔细将手里的书看了一遍,满意地收起:“好了。”这书写得好,将来吕方若是不小心死了,便可证明与她没关系,他是咎由自取;或是他想在牡丹花会上捣鬼,更可证明他曾经做过这不光彩的事儿,说出来的话自要大打折扣。

    吕方苦笑道:“姑奶奶,你让我做甚我就做甚,如今也算是落了天大一个把柄在你手里,你可安心了?好歹替我包扎一下伤口呗,这样不小心擦着实在是疼,血淋淋的也怪吓人的。再不然,您看着也不雅观。”他却不知道,这被狗咬伤的地方,不单要清洗干净,还要将伤口裸露在外头才好。

    牡丹根本不理睬他,吕方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罢了,随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我如今也算是落了把柄在你手里,又吃了这一顿好打,你好歹让我瞧瞧你那花儿呗?我只看一眼。”

    牡丹道:“你不是摸都摸过了么?还不满足?”

    “没看清楚呀”吕方急了:“我有把柄在你手里,将来有啥你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这么小气呀?”

    牡丹道:“我就这么小气怎么了?你是贼任何人用这种方法进来我都不欢迎。这次给你瞧了,以后再来一个,我又给他瞧?”

    吕方气得疯,暗道真是亏大了,这样一想,立时便觉得伤口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恨不得起身将牡丹手里那张书夺回来才好。

    牡丹见他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马上小心地收起来,笑道:“后悔了?迟了我知道你不怕送官府,你是想赖在我家里看花儿,故意顺着我的。我说,什么时候看不是看?你等着到时候一起看不是更好?”

    吕方暗自磨牙,只道失策,仍不死心地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这好比明知前方有个绝世大美人,近在咫尺,偏偏半遮半掩不能看到其真面目,那真是眨眼的功夫都等不得又好比快要渴死的人见着了水却不得饮用,会急死人”

    牡丹只是抿嘴微笑,又听外面一阵喧哗,几个半大小子扭着康儿进来,满子道:“娘子,他还有同伙。”

    康儿先前还犟着脖子不服气,一眼看到草堆上躺着的鼻青脸肿的吕方,又瞧见他那两个血淋淋的伤口,不由嘴巴一瘪,犟着往前冲,大哭道:“可怜的公子……你怎么啦……”又瞧着牡丹吼:“你这个毒妇你要吃官司的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做贼还有理了?”牡丹淡淡地看了康儿一眼:“要么马上闭嘴留在这里伺候他,要么就关到狗舍里去。等到天亮了把你送交官府去,看谁吃官司。”

    康儿道:“我没做贼是你们把我强拉进来的。”

    贵子冷笑道:“你家公子在这里面做贼,你在外头接应,合伙儿偷我家娘子价值万金的花,只是我们防备得紧才未得逞,还敢说不是同伙?”

    康儿狡辩:“谁说我在外头就是同伙?谁说主人做了贼,下人便也是贼?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牡丹笑了一笑:“好,那你走呀。放开他。”

    满子等人刚一松手,康儿立即甩开他们,揉着自己的手腕哼哼唧唧地看着吕方,眼圈儿一红,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公子……”

    吕方皱眉道:“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就这样罢,反正也是我理亏。”边说边看了牡丹一眼,只愿他小意赔不是,让她别那么讨厌他,防备他,成全了他的心愿。

    牡丹也不看吕方,只吩咐康儿:“明**去寻你家老爷来,把你家公子领回家去。”

    吕方虽早就不指望她会如同其他人一般来吹捧自己,甚至适才还以为她弄了那张书在手,便会故意留他在这里刁难,让人来看笑话,把他搞臭了,从此再也没了评审的资格,谁成想她这么爽快的就答应放他走。当下他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样?”

    牡丹奇怪地道:“不这样还怎样?难道你还要赖在我这里养伤不成?我家柴房可不宽敞。”

    吕方提醒她道:“你今日算是彻底得罪了我,就不怕我在牡丹花会上给你难堪?你需知道,虽然到时候评审也不止我一人,但最精此道的人只有我一个。他们多少都会听我一点意见,你真不怕?”

    牡丹笑道:“你被狗咬傻了吧。除非你刚才没写那东西给我才好。你大可以试试看,看谁更吃亏。”

    吕方认真道:“我自然记得我有把柄在你手里,我是提醒你,我落到你手里,认栽了,你想要什么趁早说。若是打牡丹花会的主意,我先与你说清楚了,若是你的牡丹花不好,不管你怎么威胁我,我都是不会替你说好话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包括我父亲的花也都是如此你到时候就算是威胁我,我拼死也要维护公正的。”

    “就凭你一人就代表了天下人?”牡丹哂笑:“适才还千方百计想着要看我的花,此刻却又来维护公平了?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威胁你,倘若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公正,我更要你口服心服的说好”言罢转身离去。满子等人也跟了出去,一把大铁锁“咔哒”一声就将吕方主仆俩锁在了柴房里。

    康儿见只剩了自己主仆二人,先打量了一番四面透风的柴房,使劲儿踢了门几脚,然后“呸”了一声,不屑地道:“这个毒妇说得清高,实际上定然也是不安好心的公子,说不定她早就打听到了您的脾性,那日是故意引你上当的,为的就是今日好来算计您这个法子倒是真的比那些请您吃酒耍子,吹捧老爷的来得毒。您等着瞧,明日她让咱们回家,定然还会有后手。”

    吕方皱起眉头看着帐顶,全然没有听见康儿的话,只暗想,这样的自信骄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花?越想越难耐,心不定,伤口又疼,躺在草堆里又冷又硬,辗转反侧简直难以入睡。

    雨荷伺候牡丹盥洗完毕,不解地道:“娘子,您既然已经让人打了他,他反正已经记恨了您,便该扣着他多留几日,为难为难他,就这样轻轻放了有什么意思?”

    牡丹笑道:“先前是怀疑他不是好人来着,自然要狠打。可后来我相信了他的话,他只是来看看,约莫是没有歹心的,便不想再多折腾他。但只是,此风不可长。曹万荣等人本就因为我是个女人,便存了轻视之心,总爱弄些小动作。按你们说来,这几日在外头闲逛的人,可不止是这吕十公子主仆二人,其必然有曹万荣的人在里面。我正愁没有机会让人知道我的决心和狠心,恰好的他自己送上门来,我要借这个机会,告诉这些人,就算是花会的评审之一,我也照样不留情该打就打,该关就关。

    其他人还有歹心的,大可来试试咬死打死概不负责。放了他,一来是因为留不住,他家里人很快就会来找,曹万荣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捣乱的机会,左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必节外生枝;二来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走,想赖在这里,另寻机会去瞧那花,纵然知晓他不会有其他动作,但我偏就不让他瞧见。他才会有所期待,外面的人才会更期待。”

    雨荷点点头,替牡丹将屏风扣上,牡丹忙乱了大半夜,本早就累了,才闭上眼睛又想起一件事来,笑道:“雨荷,明日可不是白白放他悄无声息地走,你得和贵子一道护送他回去,若是有人问起,可要好好说道。”

    雨荷应了,小心地吹灭灯烛退了出去。

    鸡才叫第一遍,吕方就将好的那只脚将扎在稻草堆里头睡得扯呼的康儿踢醒,康儿撅着嘴顶着满头的稻草坐起:“公子您疼么?小的恨不得替您疼,可没法子呀。您再忍忍,等到天亮,毒妇放了小的,小的立马去请老爷来抬您回去。”

    吕方摇头道:“我不走。我是告诉你,她稍候若是来让你回去报信,你不能去,我就要留在此处。”才说完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康儿睁大眼睛,公子真的被狗咬傻了吧?这破地方四面透风,又冷又饿,有什么好留的?但他可不敢这么说,便劝道:“公子,小的明白您想瞧那花儿,可是您看看您这身子骨,再留几日怕是伤处都会烂了。”

    吕方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喷嚏。

    康儿道:“瞧吧,旧伤未愈又添新病。”

    吕方道:“反正不许你去。你要不听我的,回去我就不要你。”

    到了天明时分,果见柴房被开了,阿桃提了个食盒进来,往他们面前一放:“吃吧,吃了赶紧去城里头报信。”

    康儿打开食盒,但见里面装着热腾腾的两大碗汤饼,看着做得倒还精细。便毫不客气地先取出一碗伺候吕方用了,待吕方用完方端起碗来将自己那份吃了个干干净净。阿桃默不作声地收拾碗筷,才刚收拾干净,提着盒子要走,康儿看了吕方一眼,突然捂住肚子往地下一躺,大叫道:“疼死人了,疼死人了”说着遍地打滚。

    阿桃被唬了一跳,随即镇定下来,插着腰道:“莫要唬人谁信你来想讹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做了贼,又想做骗子,不要脸”

    康儿却是叫得更大声,滚得更厉害了:“救命了,有老鼠药呀。”

    阿桃呸了一声,道:“就是老鼠药,专门给你们这种尖嘴老鼠吃的。好心不得好报,就该给你们活活饿死”

    吕方微微有些脸红,但却装作没听见,低声道:“小大姐,请你和你家主人说,请个大夫来看看。”

    阿桃只是认定康儿是装的,就是不肯去,气哼哼地出去把门锁了,骂道:“叫你装叫你装你若是能叫唤着滚上两个时辰就给你请大夫”

    忽听得里头康儿凄惨无比地叫了一声,突然没了动静,阿桃到底有些担忧,扒在门缝上一瞧,但见康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吕方拖着一条伤腿,使劲儿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低声唤他。

    阿桃犹豫了一下,生怕果然出事,便提着食盒直奔正房去找牡丹。

    牡丹道:“给他找大夫。他爱躺着就躺着,雨荷,你和贵子赶去城里头,直接去通知他家的人来接他,就按我昨夜说的办。”

    这边康儿睁开一只眼,望着吕方低声道:“公子爷,地上好冷,这都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还要装多久?”

    吕方抬眼看着大门处,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算了,你别装了,别弄病了,起来吧。”

    康儿正要起身,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立时赶紧闭上了眼睛。接着门被开了,几个壮汉进来,也不说话,分别将主仆二人架起就往外走。

    吕方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看他们要将自己主仆二人怎么办。那几个壮汉拖着他二人七拐八弯,穿过一片竹林,过了一条小溪,又绕过奇石若干,方停在一处房舍前。那门口立着个粗壮的婆子,见他们来了便道:“放到床上去。”

    那几个壮汉粗鲁地拖着吕方往里走,吕方忍受不住,叫道:“我自己来”

    那几个壮汉挤眉弄眼地笑了一笑,齐齐将手一松,吕方一个踉跄,赶紧扶住门墙,康儿本是装死,不敢站着,只好顺势往地上一摔,摔得“咕咚”一声响,听得吕方心惊肉跳,少不得涎着脸请那几人将康儿扶到床上。

    弄了半晌,才来了个撅着山羊胡的老头儿,摸着康儿的脉门沉吟了许久,方才弄了几大颗怪味无比的药丸让给康儿吃下去。吕方捏着鼻子道:“等他醒过来再吃。这药丸太大,他吞不下。”

    那粗壮的婆子笑道:“良药苦口哩,既然病了,便要早点吃了药才能快些好起来。应付小孩子吃药,老奴最有法子了。”边说边将那药丸放入碗给碾碎了,加水弄成糊状,叫个壮汉将康儿扶起来,捏着鼻子就灌。

    吕方看得脸皱成一团,暗叫不好。果然康儿实在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抱歉地直眨眼睛。

    那婆子拍手笑道:“神医呀果然药到病除。”

    山羊胡子笑眯眯地捋着胡子,自得的道:“还有一位病人未看呢,既然这位小哥好了,便给这位公子看罢。”言毕抬步朝吕方走过去。吕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却被那山羊胡子一把拉住了手臂,仔细看了一回,道:“还要再洗洗,再吃上七八粒我配的这药就好了”

    穿了一身嫩黄袄裙的牡丹笑吟吟地提了坛子酒进来:“米大夫,还用酒洗是啵?”

    山羊胡子点头:“不但要洗还要洗得干净点。”

    吕方想起昨夜所受的折磨,颤抖得像风的落叶,弹跳起来就想开逃。牡丹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将酒坛子递给那婆子,两个壮汉上前按住他,那米大夫毫不客气地又挤又刮,将他狠狠折腾了一遍,待到弄完,他早已疼得冷汗浸湿衣衫。被风一吹,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他看着牡丹娇美的容貌,甜糯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可恶。

    牡丹笑道:“米大夫,这位十公子貌似感染风寒了,还请您给他开服药。也不怕苦,药效好就行。”

    吕方本来害怕那米大夫又给自己弄适才灌醒康儿的那臭药丸,谁知米大夫却要了纸笔,坐下来认真开方子。开完方子,吕方要过去看,牡丹似笑非笑地递给他,他看了一回,但见药方果然不错,方厚着脸皮还牡丹:“有劳了。”

    少顷,阿桃抱着身短衣进来放在床上,牡丹道:“十公子,我这里没有好衣服,你将就了罢。好歹是干净的。”说完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吕方哪里还敢挑剔。由着灰头土脸的康儿伺候着换了衣服,才躺下不久,那婆子又拿着把大剪子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伤口处的布料给剪了两个大洞。吕方欲哭无泪,颤巍巍地挣扎着将新熬来的药喝了,瘫在床上装死。

    午时分,好饭好菜招待。只是主仆二人都有些没精打采的,吃得也不香甜。但好歹吃了东西下去,有点精神了,于是康儿瞅着吕方身上的那两个大洞,越看越想笑:“公子,说不定是她想看您,才找了这个法子。”

    吕方一筷子敲在康儿头上:“胡说八道”这何牡丹此番作为定然是故意要让他出丑。他这种猜测一直到外面热热闹闹地来了一群以他爹吕醇为的人接他回城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身上那两个洞时到达了顶峰。虽然做雅贼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可是这般模样出场,却可以叫他被人笑话一辈子。何牡丹果然够小气。

    忽见牡丹过来笑道:“吕十公子,您也别以为我是故意**您。您若是信我的话,回去后这伤口处最好也晾着,别包扎,待到伤口结痂又再说,对您只有好处。您若是实在不肯听,也由得您。”

    吕方一呆,莫非这还是为了他好?这治疗方式可真是别开生面。

    忽听吕醇一声厉喝:“孽障还不赶紧过来跟我回去?你要丢脸丢到什么时候?”

    吕方硬着头皮迎着自家老爹要吃人的目光和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目光,以及芳园仆人们的指指点点,挺着胸膛,满脸微笑,温尔雅地维持着风度上了马车。

    吕醇恨透了牡丹,又恨自家儿子不争气被拿住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叫马车夫开路。

    “吕老,十公子,您们慢走。”牡丹立在那里对着吕醇行了个礼,又笑眯眯地对着那群跟着吕醇来的人行礼道:“各位慢行,今日来不及,改日做东。”

    吕醇“哼”了一声,礼也不回,挤上马车扬长而去。吕方趴在窗口看着牡丹的身影越来越小,一边问吕醇:“爹,干嘛来了这么多人?”

    吕醇恶声恶气地道:“你难道不知我那里向来人多么?这死女人派了个大嗓门的丫头和个大力气的小厮去,去了也不说清要干什么,就说要见我。我想着也是来求你的,便没有理睬。谁知这二人就硬往里闯,还嚷嚷出来,弄得所有人都知晓了,便都要陪我来。”又戳了戳吕方的头:“你什么时候才能省点事?得到钦点评审牡丹花会,这是何等的荣耀,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你却拿着不当回事”

    吕方不在乎地一笑:“这算得什么?不能钦点牡丹花会我也照样能种出好花儿来。”

    吕醇大声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不想最后赢了人家还说是你去四处偷窥,又给我通风报信,还在会上打让手才赢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你,你要自毁前程气死我么?”

    吕方顿时沉默下来。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语,半晌,吕方才打破沉默:“今日怎不见曹万荣?”

    吕醇道:“他与这女人本就是死对头,只是给我派了马车,没跟来。”他的目光投向吕方的伤处,心疼得要死:“曹万荣说得没错,这毒妇实在太过恶毒。连包扎都不肯给你包扎。到了城里先去医馆给你瞧瞧。”

    吕方心不在焉地道:“有人去我们家园子里盗花,不也是同样的下场么?包不包的,倒也没那么要紧。”

    吕醇一时无话可说。

    父子二人回到住处,曹万荣早在外头候着了,看着吕方的惨样,目光复杂地寒暄问讯了一回,又请大夫来忙乱一回,道:“怎样,我没说错吧,这女人恶毒胆大得很。分明知道你是什么人,偏生还下这样的毒手,实在不可原谅。却又狡猾,让人抓不着她的错处。”

    “罢了,我怨不上她。”吕方心不在焉,不置可否地望着那两个伤口呆。她想必是故意杀鸡儆猴,做给人看的吧?她一个女人,想来是不容易的。他苦笑了一下,他可真够倒霉的,恰好撞到刀口上去了。

    经过此事之后,芳园内外都很是安生了一段时间,陌生面孔也没了,喜郎等人遇到牡丹,都情不自禁地带了些害怕和敬畏,做事儿利索多了。

167章惩(基础+280)

    67章惩(基础+8o)

    暮鼓响起,坊门四闭,华灯初上。

    东市诸胡人酒肆尽都关了门。然而在那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灯火辉煌,热火朝天,香味汗味炭气味全都混杂成一片,拧成了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气味儿。

    何六郎与十多个锦衣华服的子弟围在一丈见方的一个竹篱笆外头,红着眼,拼命跺着脚,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对着竹篱笆里面正在扑打踩啄,虽然已经斗得头破血流仍然斗个不休的两只鸡大声鼓劲吼叫。

    楼上刘畅安然饮着玛雅儿奉上的葡萄酒,微眯了眼睛惬意地听着楼下的吵嚷声,淡淡地问一旁的秋实:“时辰差不多了吧?”

    秋实应了一声,蹬蹬蹬往下去了。不多时回来禀告:“公子,都安置妥当了。”

    随即楼下一阵喧嚣,有人高声笑闹,有人高声叫骂,却是一局终了。刘畅放下手里的琉璃酒杯,振衣起身,慢吞吞地往外去了。

    玛雅儿问秋实:“可是何六郎又赢了?”

    秋实笑道:“正是呢,他想不赢都难。”

    玛雅儿摸了秋实的小胸膛一把,瞅着秋实骤然红透了的脸不在意地笑道:“他又赢了多少啊?”

    秋实望着她碧波一般妩媚魅惑的眼睛和饱满的红唇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今夜因为是特别调教出来的鸡王,赌注特别大,他胆子小,可是布帛金银等物算下来也值两千万钱。”

    玛雅儿眯了眯眼:“两千万啊,那可真不少了。”

    秋实大胆地摸了摸她雪白细腻的手指一下,涎着脸笑道:“是不少,可他接下来会连本带利全还给公子的,输到他哭。”

    玛雅儿竖起眉毛,“啪”地打了他不安分的手一下,翻脸道:“乱摸什么?好大胆的小厮你倒是当着你家公子摸摸试试?”

    秋实委屈地道:“不是你先摸我的么?”

    玛雅儿妩媚一笑,捏着他的脸颊使劲儿晃了几晃,道:“我摸得你,你却摸不得我,知道么?”随即裙子一旋,转身飘然离开,扔下傻兮兮的秋实立在那里呆。

    玛雅儿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往下看,楼下新的一场斗鸡又开始继续上演,旁边却又开了一场樗蒱,赌的人正有何六郎,还有几个京有名的纨绔子弟。何六郎满面红光,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里来得响亮,一边掷矢,一边高声呼卢,好不春风得意。刘畅站在阴影里,抱着双臂,脸色阴沉地看着何六郎等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何六郎的笑容慢慢变淡,无以为继,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鼻尖冒出来,他死死咬住唇,眼神须臾不敢离开樗蒲棋盘,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一上一下,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与他相反,他的对手却是笑得轻松灿烂。

    约莫是要输光了。玛雅儿悲悯地摇了摇头,看来何家那丫头没有重视她好心给的提醒呢。她似是不忍再看到接下来的悲惨结局,将目光游离开去,四处张望,猛然间,她在刘畅斜对面的阴影里现了几个面孔陌生的人。

    那几人站在门边,穿得花团锦簇的,都很年轻,面容普通,有学着刘畅一般抱着双臂看热闹的,也有东张西望低声说笑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他们的眼睛,随时扫射着场地里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人。

    这几人往日也来过几次,可她没注意,今日看上去很是有些不同,他们都带了刀,目光炯炯。玛雅儿总算是来了点精神,她再往更偏远处瞧去,更加振奋起来。有个人袖手靠在阴影里睡觉,畏畏缩缩地缩成一团,带着个搭耳胡帽,将脸遮了大半,看着似是谁家带来的小厮,不堪等候贪赌的主人,累得先睡了。可那身影看着实在熟悉。虽然她只见过几次,但她可以确定,那人是何家小女儿身边的侍从。

    玛雅儿将目光转回到那几个人身上,是不是一伙儿的呢?想做什么?其一个留了小胡髭的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说不上锐利,只是很冰冷,玛雅儿凭直觉就非常不喜欢他那种眼神。她立即对着那人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那人竟然回了她一个眼风,咧着嘴对着她笑了。

    可随即,那边何六郎站起身来道:“我不赌了”他的对手则冷笑:“我还没说停,你就停了?往日里可没这个规矩。你从我手里赢了多少钱?今日爷的手气正顺,那容你坏了?”

    何六郎怒道:“还敢强迫的么?”

    对方嘿嘿一笑,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的锋利的匕来,猛地插在他面前:“你刚才怎么说?”

    他适才已经输光了所有,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再赌就要连裤带都输光了……何六郎脸色煞白,看向往日交好的赌友们,希望有人能替他说说情,让他就此收手,却看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无情的笑。

    忽然听得有人猛然大叫了一声:“内卫在此都不许动”众人一静,停下动作,一齐把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人。

    律令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依己分为从坐。

    但各处或明或暗的赌场实在不少,朝廷也没管那么宽。况且这场子向来都是以隐秘著称,又说是有后台,众人才会如此放心大胆。可今日内卫却在这里出现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到底是在这里出现了

    看清楚来人手里的腰牌,全场顿时哗然,大乱,众人全都似那无头的苍蝇一般,或是拼命抓起面前的财物,不要命地往门前赶,或是糊里糊涂就往楼上跑。也有被吓傻了呆立不动的,比如说何六郎。

    那小胡髭“仓啷”一声横刀出鞘,双手紧握横刀,对着离他最近的一张几子猛地一刀劈将下去,那几子一下断成了两半。小胡髭嘶哑着嗓子吼道:“内卫办案,有不听号令者有如此几”

    有人不信邪,试图上前去和小胡髭套交情,还未到得跟前,就被一脚给踢翻,冰凉的刀背在脸上狠劲拍了几下,吓得屁股尿流,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内卫办案,冷面无情。

    玛雅儿抬眸朝刘畅先前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刘畅早就不见了影踪。她淡淡一笑,跑得还挺快的。只可惜另外一道暗门没人知晓也没人守着,不然可以看看光鲜亮丽的刘寺丞会怎么面对这些凶横的内卫。不过此番刘寺丞也算是阴沟里翻了船,损失巨大。

    小胡髭大摇大摆地领着几个人,从楼下扫荡到楼上,将除了女人以外的所有人全都赶在一个角落里,将斗鸡用的竹篱笆围起来,所有人一视同仁,蹲在地上举手抱头,谁稍微动一下就是一脚。又将场内的财物一扫而光,带着人将场子里的那个装着各色人等票据债条的大铁柜子砸了个稀烂,把里面的纸张半张不剩拿了个干干净净。

    办完这一切,小胡髭一手提着刀,站在篱笆边上点人,每被他点到一个,那人就会被毫不容情地拖将出去。都知道落入内卫手没有不死也得脱层皮,一时之间哭爹叫娘之声此起彼落。

    何六郎心惊胆战地抱着头,一双眼睛灵活地四处乱瞟,但见被拖出去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多数都是些官家子弟,或是平日里赌得极大的,还有就是几个庄头。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大约是不会找上他了。

    才这样一想,就听有人道:“你,出来”刚才还往他身边拼命挤的人一下往两边闪开,何六郎不敢相信地望着小胡髭,是指他么?

    小胡髭不耐烦,斜着眼睛,将手里的横刀对着他虚虚一劈,一道寒光闪过,何六郎顿时觉得腿脚一软,冷汗顷刻间湿透了衣衫。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拖了出去,他睁大眼睛望着小胡髭,喃喃地道:“我赌的不多,我全输了,还有其他人……”

    小胡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将他的后半句话吓得咽了回去。被挑出来的人挤在一起,心惊胆战地看着小胡髭等人,小胡髭笑吟吟地对着楼上的玛雅儿招手:“美人儿,长夜漫漫,下来给爷们斟酒。”

    玛雅儿拍了拍手,好几个貌美的胡姬走出来,欢天喜地的下了楼,提了酒给众人斟上,开始劝酒。小胡髭等人却不多喝,每人只捧了一杯,细细呷着,坐着休息。

    何六郎一直保持同样的一个姿势战兢兢地蹲在角落里,他不知天亮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不明白为何场子那么多的人都没被挑出来,噩运偏偏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明明他前半夜手气还很好的,怎会到了下半夜就输了个精光?还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非常后悔,他就不应该去玩樗蒲的,他应该一直玩斗鸡,他的运气就不会背转了。

    听到一旁同样被挑出来的几人的窃窃私语,担忧害怕之声,何六郎的思绪才从痛失的钱财、突然变得不好的运气、以及对突然翻脸的赌友的失望和沮丧回转过来。

    “输五疋之物,为徒一年从坐,合杖一百。”他输得不少,同样要判刑,要挨打。何六郎不敢再去感叹不公平,而是开始考虑迫在眉睫的危机问题,为了安全起见,他连小厮都没带一个。这会子他被内卫拿进去,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要死在里面了……就算是想法子通知了家里,何志忠回来后也会打死他的……可相比较以后被何志忠打死,被弄去那不知名的地方弄得生死不知更让人害怕。

    何六郎目光热切地追逐着玛雅儿,试图与她对上眼,暗示她上门去和家里人说一声,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他捞出去。可是往日里嘴甜甜,得了他许多赏钱的玛雅儿却一直低头奏着胡箜篌,唱着欢快的歌,看也不看他一眼。

    终于,小胡髭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叫众人牵着一串人,抬着几口装满了金银器物珠宝锦帛的大箱子,准备起身。这下子被拿住即将被带走的人顿时炸了锅,纷纷喊不公平,其他留下的人则暗道侥幸,小胡髭冷笑:“怎么,还想罪加一等?谁再叫爷爷就先拿他开刀。”

    叫苦声抱怨声都停了。小胡髭得意地扫视着缩头缩脑的众人,将手一挥:“走”随即扬长而去。

    剩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动也不敢动,犹自抱着头蹲着。直到玛雅儿笑道:“人走了,诸位客官要不要起来喝点酒压压惊?”

    众人方才踉跄起身,活动蹲麻了的腿脚,问胡姬们要酒喝,骂骂咧咧地抱怨,怀疑是否出了内奸,内奸又是谁,然后开始清算自己损失了多少财物,要找主人家算账,但主人家肯定是早就不见了的,众人无奈,只得坐等天亮,低声咒骂。

    周围一片忙乱嘈杂,贵子拉紧了身上的棉袍,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眼看着就要天亮,忽听有人问道:“你是谁?从前怎么没见过你?”接着衣领就被人一把揪住。却是个喝得醉醺醺的醉汉红着眼睛狐疑地看着他,随着这一声呼喝,许多双眼睛看了过来。众人刚经过那件事,又惊又怕又肉疼,急需出气筒,看到陌生人都觉得是奸细,眼神自然和善不到哪里去。

    贵子心里着慌,表面上仍然不慌不忙地拉了拉领子,正要开口讲话,忽然一股香风袭来,玛雅儿笑道:“这不是张公子家里的老甫么?你们家公子此番被拿去,你回去报信可要小心脱层皮了。”

    见玛雅儿认得人,醉汉便松了手,将贵子狠狠一推不管了。贵子看着玛雅儿行礼:“多谢您了。”

    玛雅儿媚眼如丝:“告诉你家公子,她欠我人情。”

    晨钟响起,坊门四开,东市却还不曾开门,一直又到天大亮了,响亮的钲声响起,市门方才打开。贵子混在一群垂头蔫脑的赌徒走出去,小心翼翼地东转西拐,不时回头看看,确定无人跟梢,方才回了宣平坊何家。

    何家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二郎与五郎早就如常去了铺子里,女人们则都在正房里欢欢喜喜地陪着岑夫人说话做事儿。相比精神抖擞的众人,牡丹与岑夫人都是一夜不曾睡好,有些怏怏的,随时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其他人。

    忽见帘子轻轻一掀,恕儿探进头来,牡丹与岑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找了个借口起身往外。恕儿低声道:“贵子回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牡丹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出岑夫人的院子,才出了二门,立即加快了脚步。

    贵子独自坐在厢房里,围着炭盆,捧着一大碗热汤饼,正吃得欢畅。见牡丹进来,立刻便要放了碗,起身行礼。牡丹忙制止他:“累了一整夜,辛苦了。不急,先坐着填饱肚子再说。”

    贵子憨厚地一笑,飞快地吃完汤饼,起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低声道:“郭都尉说,他原本想替您狠狠出了这口气,但查封那里实在不太可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他让小的来问娘子,要留人多久?您说了算。”

    “我原也没想要查封那里,这样已算是很如意了。”牡丹沉吟片刻,沉静地道:“且先留他一个月。一定让他好生吃吃苦头,好叫他永世难忘,不敢再犯。”

    贵子点点头:“小的知晓了。”他踌躇片刻,低声道:“昨夜里小的见着了那姓刘的。可后来内卫才一出声,人就溜了,大约是另有暗门。”

    牡丹抿紧了嘴,果然是天下何处不相逢。

    贵子见她脸色不好瞧,忙又道:“不管是谁设的圈套,总之是破了,而且偷鸡不成蚀把米,此番损失也惨重得很,就算是不被查抄,也得很久之后才能恢复元气。现场的金银财帛有限,可是铁柜子里的票据债条都被拿光了,那得值多少钱啊。”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暂时去除了这块心病。”牡丹轻轻出了一口气:“你先去歇着,明日将我之前许给郭都尉的东西送过去,然后好生替我谢他一谢。还有玛雅儿那里,你也跑一趟,送份礼过去。”

    贵子应了,行礼退出。

    牡丹拿了铜箸轻轻拨弄着炭灰,为了解决这事儿,她是绞尽了脑汁,与岑夫人、二郎、五郎商量过后方定了计策,然后四处请托人。却没想到贵子这样一个人,认识的人却不少,而且很快就搭上了郭都尉这条线,虽然花钱不少,却将事情办得干净利落。郭都尉是内卫的人,这次的事儿他也赚得不少,各取所需,她并不怕那赌场背后的人找到她头上来,只是这玛雅儿,几次相助,到底想图什么?

    却说昨夜里何六郎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在寒风,眼看着小胡髭拿着腰牌威风八面地让人开了坊门,将众人带入不可知的黑暗,他突然有些想哭,有些想念家里的其他人,包括他看不惯的人。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是天麻麻亮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进了一道黑森森的大门,七拐八弯,又进了一道冷冰冰的门,没人审问他们,他们被扔到了一间潮湿阴冷,看不见任何光亮,散着怪味儿的牢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里有一个人被提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又过了些时候,又一个人被提出去了,也没回来。牢房里看不见天光,不知晨昏,也无人给他们送水送饭,何六郎无法计算时辰,只知道他已经饿得麻木,睡醒三觉,与他一同进去的人已全都被提走,只剩下了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又冷又饿,无声无息,孤寂一片。

    他又饿醒了两觉,他绝望地想,他不会被人遗忘在这里面了吧?他会不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面?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一想到自己会死,本来已经饿瘫了的他突然来了力气,挣扎着摸索到门前,使劲晃着门,嘶哑着声音大声地喊:“来人来人来人放我出去”

    嘶哑的声音穿过栅栏,飘散到外面空旷的甬道里,弱弱地消失,然后一点声音都不剩。他并没有喊多长时间,就再也没有精神喊,软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半睁着睁与不睁都一样的眼睛,虚弱地喘气。他要死在这里了,他绝望地想,他虚弱地再次昏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惊喜地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一只冰冷的碗,里面有半碗熬糊了的菜粥。这样的粗食,他从前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但此刻的他觉得这个比黄金宝石更加珍贵难得。他颤抖着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从所未有的香甜,只可惜越吃越饿,牙缝都不够塞,他伸长舌头,将碗洗得干干净净。

    生活逐渐规律起来,隔上一段时辰就有一碗菜粥并两个又冷又硬的粗粮窝头,还有半罐子凉水。何六郎先前还根据饭菜的供应次数来记日子的长久,到了后面,他长期饥饿着,为了保持体力就常常睡觉,便也就没了那个兴致。只是想起从前的好日子来的时候,他便开始咒骂。

    骂开赌场的人没本事,坑了他,骂内卫不是人,这样不公平地对待他,也骂家里人没良心,他失踪那么久,都没人管他的死活,也骂他的赌友们没良心,都是些见利忘义的恶毒小人。他咒骂的声音非常小——食物不多,就是骂人也得保存体力的。

    骂完之后,他又开始低声抽泣,要是何志忠在就好了,家里断然没人敢这么对待他的。他恨孙氏没出息,又恨杨姨娘不顶事,接着又恨岑夫人狠毒……把所有的人都抱怨一回之后,他才算是舒服了一点,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门响,他赶紧睁开眼,但见两个狱卒高举着火把,立在门口道:“带你去行刑。”

    何六郎惊慌失措:“我罪不至死”

    两个狱卒闻言乐了,挤眉弄眼了好一歇,方道:“行杖刑。你小子好运气,本来要打一百杖,一次就可将你打得屁股开花,但你家里人使了钱,每日就打你五杖。你且慢慢熬吧。”

    何六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也就是说,他得熬上二十日才能熬完这一百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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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介绍:
这是一个奢靡开放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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