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暗地
怡宁师太一扫方才的嬉笑,面沉如水地坐在大殿之中。
她久久不语,只是对着跳跃的烛火发愣。
崔翎被这景象搞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回头想要向五郎求助,但却遭到师太凌厉眼神的堵截,顿时感到气焰都弱了好几丈。
她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师太叫我进来,是有何事?”
怡宁师太肃然问她,“这都是你的主意?”
崔翎张大嘴,“啥?”
好吧,这显然是她最先想到的主意,但这种时刻,她怎么能轻易承认?
要知道怡宁师太虽然未必是个真正如同传说中一般的神尼,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想要对着她撒个气,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通知一下外头的护卫官兵,就足够她喝一壶的了
更别提若是被怡宁师太不待见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她在盛京城贵妇圈中的地位定然要一落千丈,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难听的话说出来呢。
虽然崔翎并不在乎这些,可袁家在乎啊。
好在,怡宁师太似乎也并不打算要深究,见了崔翎这幅神态之后,首先摇了摇头,“你祖母说你傻乎乎的,想来也没有这个脑子。定然是恪王他……”
她叹了口气,“这真正是件叫人为难的事啊!”
崔翎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只好陪着她跪坐在菩萨门前,一声不吭地待着。
怡宁师太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原以为这辈子就能够富贵到死了,谁料到临到老。竟然还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真真是……果然是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更加难缠。”
她仿佛要摆脱什么似的,猛烈地摇了摇头,“不。”
崔翎听着怡宁师太喃喃自语,从她的角度,正好将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听得清楚明白。
当今皇上和师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她就不好乱猜了。
总不会是男女关系。毕竟师太比皇上要大了十七八岁,这个差距有点大。
从师太口中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她也听不出别的什么秘辛,只知道恪王的劝说叫师太很是混乱为难,原本看恪王模样,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偏偏师太又一个劲地摇头,倒让崔翎犯了难。
这到底是同意的意思呢,还是不同意的意思呢?
不过,崔翎还来不及细想。师太犀利的目光就投射过来。
她沉声问道,“恪王既然带你夫妇来此。那么他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
崔翎仍然一副呆头鹅的模样,张大着嘴,“啥?”
她又不傻,当然晓得,这样机密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若是恪王顺利登基了便罢了,若是没有……那她知道许多真的是件十分不利的事。
怡宁师太想要说的话,一下子便噎住,她狐疑地在崔翎身上连续转了好几回,有些怀疑这个看起来一脸无辜的女子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可终究还是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迹象。
师太只好作罢。
她心里想,反正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已经毫无意义了,到时候若是穿帮了,就算竭力争辩自己是受人威胁,恐怕也难熄灭姜皇后怒火。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为难一个看起来傻乎乎只会做吃食的女子呢?
怡宁师太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你去吧。”
崔翎如临大赦,连忙道了辞,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五郎也在外头急得不行,从恪王走时那自信的脚步,他晓得这件事一定成了。
但怡宁师太却未必是心甘情愿地答应的,说不定还受了什么威胁,她对恪王是莫能奈何的,可以她的身份地位,却并不需要估计别人。
所以,刚才师太叫崔翎进去的时候,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不是师太明言不准他进入,他哪里能光站在大门口干着急?
好在师太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就放了人出来,他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为了防止怡宁师太再叫她进去,五郎连忙带着崔翎出来,等离得大殿老远了,这才算是稍微安了心。
他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时辰了,估摸着那些做素斋的师傅也差不多了吧?翎儿,不然咱们还是先撤了?”
崔翎却摇了摇头,“说好了是要给我母亲祈福的,这么快就回去,不符合常理。这样吧,我去厨房亲自做两道素点心给师太吃,然后咱们在这里用过午膳,再慢慢回去。”
她压低声音说道,“外头那些守卫可是宫里头派出来的人,咱们的一举一动,定是要回禀上去的,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反正就算师太问起什么,她也总有办法一问三不知。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师太又不是刑部衙役,难道还能用武力拷问她吗?
装傻这件事,她最会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五郎想了想,也点头说道,“那就依着你。不过,你可要寸步不离我才行。”
就这样,崔翎竟然真的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前世才有的素斋名点,叫朱玉端给了怡宁师太,然后和五郎笃悠悠地用完了午膳,这才告辞出了庵堂的大门。
临行时,朱玉急匆匆跑出来,“袁五夫人留步!”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了崔翎,“这是我们师太给您的一点小礼物,她老人家说,与你十分投缘,若是改日得空,还请您再过来坐坐呢。”
朱玉一边将盒子递过去,一边高兴地说道,“师太这些年来,除了年轻时认识的姐妹,可还是头一遭邀请人到庵堂里坐呢,也是袁五夫人有佛缘。”
她顿了顿,又掩嘴笑着说道,“啊,对了,师太说您做的那几道点心味道真好,叫我问能不能给个方子?”
崔翎见朱玉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一点都没有奇异之处,心里有些虚。
看方才情形,怡宁师太显然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她不是心甘情愿地愿意帮助恪王的,照道理来说,被逼无奈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算能忍住脾气,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忘记了这茬。
可朱玉口中的师太,显然就好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般,完全投入到了美食之中。
美食虽然具有魔力,可却还没有那样大的力量,可以完全地改变一件事的走向。
反常即妖,崔翎心里“咯噔”一下,警觉起来。
不过,几个点心的方子而已,还真的不算什么。
她笑着说道,“等我回去了,细细地将素斋面点的方子都整理一番,然后再派人给师太送来吧。”
这句话其实算是试探,崔翎害怕朱玉会打着写方子的名义将她留下来。
但朱玉闻言却笑得更加高兴了,“这就是说,还有别的方子?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如此顺利地就出了清晨山,崔翎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一直到了城里,她才回转过来,万分不解地对着五郎问道,“你说怡宁师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怡宁师太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五郎笑着说道,“你有疑问?不如咱们直接去问当事人好了。”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崔翎说道,“咱们先不回府,这是南街,前面有个茶馆叫做望南春,老板是江南人,里面专卖江南样式的茶水和茶点。”
崔翎狐疑地问道,“你是要带我去茶馆喝茶?这……这不太好吧?”
她到底是贵族之家的夫人,跟着丈夫堂而皇之地去茶馆喝茶,倒也不是不行,但还是有些太过惹眼,若是叫人认了出来,不消明日,就要成为盛京城的八卦了。
五郎忍不住刮了她鼻尖,“傻瓜,我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信得过的所在,你怕什么?”
他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整日说在家烦闷,都没有机会上街逛逛。这不,真带着你出门了,你倒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起来了。”
崔翎便不再多说,“好吧,我跟着你一道去就是了。”
反正她也很好奇外头的茶馆到底是怎样的,今儿连清晨山的事儿都做过了,就是去一遭茶馆又怎么了?
五郎当然不会让崔翎光天化日地在全是大老爷们聚集的茶馆出现,她肯,他还不肯呢,他的妻子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容色却更胜从前。
倾国倾城貌,再加上成熟的风韵,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作为一个醋意比较强劲的男人,他是傻了才会带着妻子抛头露面啊?
所以,崔翎想象中的情形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马车到了望南春的后门,小厮下去扣门,不久,后门开了,马车便长驱直入停进了后院。
五郎拉着崔翎的手下车,“这里是后院,没有什么人,你安心下来吧,不会有人看到你的。”
崔翎四下张望,见这后院篇幅还不小,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茶馆的后院,反而像是户家底殷实的人家。
她不由好奇问道,“这里是哪儿?”
五郎还未回答,便听到厢房的门扉开了,恪王一身华丽的锦袍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说道,“这里是本王的联络站,我和阿浚约好了在此商谈,嫂夫人有何异议吗?”(未完待续。。)
157 开始
崔翎讪讪地冲着恪王一笑,很自觉就躲在了五郎身后。
要是她晓得五郎过来这里,是要和恪王就刚才清晨山的事进行商谈的,打死她也不会来的。
虽然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这些内幕,只要她是五郎的妻子,那么她的荣辱和生死就都系在了五郎身上,而五郎既然参与了恪王的举事,那么他和恪王之间,其实也是荣辱与共的。
这就等同于说,崔翎如今也和恪王坐在了一条船上。
所以,回避不回避的,还真的不那么重要。
反正,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会将恪王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她的丈夫还在恪王手上捏着呢,她还有两个孩子。
可是,崔翎还是不想参与这些。
和别的誓要将别人家的历史搅合得风生水起的穿越女不一样,她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所想要过的也不过就是简单舒坦的生活。
这次,如果不是姜皇后和太子联手将袁家逼得太过,改朝换代这种事,她也是万万不会去想,也不会去沾的。
倒不是怕会流血牺牲失败什么的,而是怕麻烦。
再说,她要真的想要知道些什么,等回头到了家里直接问五郎便是了,她和五郎之间没有秘密,不论她问什么,他总是会耐心告诉她的。
又何必非要和恪王在一起商谈?
她总觉得恪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挺别扭的。
不过,五郎却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笑呵呵地拉住崔翎的手说道。“也不是头一次见王爷。不必害怕的,来,外头热,咱们进去说。”
尽管崔翎在外头有个痴傻的名声,就算是安宁伯府的人说起来,也总说她是个草包。
可是五郎却觉得自己的妻子真是聪明极了。
她总能从细微处发现事情的关键,还总是能够一阵见血地说出问题所在来,对于朝局上的弯弯绕绕。她也比普通的女子想得通透。
他觉得,如今正是恪王举事最重要的一步关键的棋,恰好今日有这样的机会,倒不如索性也让崔翎参与讨论,说不定,还能给一点新的思路呢!
崔翎见五郎兴致勃勃,恪王又是一副欢迎之至的表情,自然无话可说。
她硬着头皮进了屋子,见那厢房虽然外表看起来粗陋,里面却是十分宽大的。一应桌椅齐全,布置得十分素雅有品位。
有一名青衣男子正在那里布置。见恪王进来,连忙请了安,“王爷!”
他看到了随之进来的五郎夫妇,脸上略显一丝惊讶,随即却有些了然,还是认真而恭敬地请了安,“袁五爷,袁五夫人好。”
崔翎眯了眯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认了好久,终于认出来,那青衣男子就是恪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少悟。
她想到从前在西北时,曾经在五郎枕头下面翻到过的小黄书,以及在她威逼利诱之下,五郎委屈地说出过小黄书的来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她还记得那本被翻得有些烂的小黄书的扉页上,那歪歪扭扭的悟字呢。
少悟被崔翎那奇怪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又看到她笑,那简直不知所措极了。
照道理说,崔翎那样一个美人儿,笑起来自然是极美丽的,可以用烟花瑰丽地绽放来形容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少悟却觉得那笑容美则美矣,却令人浑身发颤。
他不自在极了。
等将屋子里的椅子都排开,三位就座之后,就连忙出去。
蹲守在屋顶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惹得袁五夫人这样笑他?是鼻子上沾到了黑墨?还是洗脸没有洗干净眼角留了眼屎?
总之,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就在少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屋子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恪王首先开口,“怡宁师太已经答应了,明日就进宫一趟,一定说服姜皇后将太后娘娘接到清晨山去。”
他目光微动,嘴角轻轻抿起,“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很大的难关,没有想到,怡宁师太竟然这样好说动。”
五郎连忙问道,“是啊,王爷走后,师太脸上的表情分明十分为难,她还叫翎儿进去自言自语了半天,我当时真的生怕她对翎儿不利。”
他好奇心更盛,“王爷到底是怎么说服怡宁师太的?”
崔翎连忙咳了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不论王爷是怎么说服怡宁师太的,总归现在师太已经答应了要帮忙王爷的忙,那样就好。”
她讪讪一笑,“王爷您说对吧?”
五郎这个人什么都好,在外头人面前也算得上是个谨慎自持的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做事很有条理,也十分谨慎。
可他就有一点,在面对自己信任和爱护的人面前,在亲人和家人面前,他就完全失去了平素的冷静和判断,就像一个孩子,口无遮掩,也无所忌惮。
就好像刚才,他那样自然地问恪王到底是如何说服怡宁师太的。
他完全没有去想,也许这其中还有什么皇室秘辛呢,也许恪王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呢,也许恪王并不想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呢?
好吧,崔翎知道五郎对恪王十分信任,他和恪王关系亲近,是打小就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若是从前,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也就罢了。
可恪王的身份非比从前了,他不再只是个闲散的亲王,而是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君主……
一个人在不在其位,说的话做的事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五郎原先可以和恪王说的话做的事。以后便不可再如此。虽然现在暂时恪王还没有称帝,可有些习惯也是时候该要改一改,收敛一番了。
免得将来……伴君如伴虎啊!
五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翎这是什么意思。
可恪王却是心思十分细密的人,他见崔翎如此,不由自主地便挑了挑眉。
他晓得崔翎不想要知道这些秘辛,其实,他也并不想叫别人知道。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因为什么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情绪,他竟然下定决心不叫她如意。
恪王没有理会崔翎的小心谨慎,他笑着对五郎说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跟怡宁师太说,等太子登基之后,皇室对清晨山的供奉必定不如从前,她的用度那样大,若是朝廷削减了供给。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可若是她与我合作。那我许她这世富贵更胜从前。”
五郎惊讶地都要掉下眼珠子,“怡宁师太就这样答应了?”
这理由在他看来简直是荒谬。
怡宁师太已经六十多了,在盛朝的老妇人间,已经算是年长的。
人的寿命有限,活到八十岁,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
就算怡宁师太可以活到这个年纪,那也不过就是十多年的事儿,就算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会削减清晨山的用度,可这件事也不是一日之间就立刻可以做到的。
这十多年间,怡宁师太就算不能豪奢无度,可富贵舒适的生活还是可以保证的。
她怎么会因为这点理由,就答应了恪王的事?
果然,恪王摇了摇头,“自然不会这样简单。”
他目光一闪,沉声说道,“怡宁师太,有一个儿子。”
崔翎暗叫不好,果然这里头还牵涉到了皇室秘辛,可是这些她真的不想听啊,她不是个八卦的人,对这些出生的秘密啊之类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好不好!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她立刻去扯五郎的衣袖,然后讪笑着对恪王说道,“王爷,您看,我和五郎不过只是个外人,这种事您就不必要对我们说了。”
五郎这下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是我不对,非要缠着你追根究底,王爷,只要怡宁师太答应了就好,她是为什么答应,其实不重要。”
他不是真的傻缺,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略有点迟钝。
但崔翎已经提醒到这番天地,他终于也察觉到了这样不好。
崔翎见五郎总算还不至于无药可救,略放了心,可还是觉得不行,她决定等到回家,一定要细细地跟五郎好好说清楚,恪王将来可是为君的人,再不能跟从前那样与他没大没小,无话不谈。
否则……
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
假若恪王变了,对袁家和五郎都不再宽容,甚至和所有的帝王一样,对扶持他上位的臣子开始了忌惮和打压,那么,难道袁家还能再重新改朝换代一次?
不可能的。
皇室子嗣单薄,除了恪王,也再没有其他人选了。
恪王一双美目注视着崔翎,见到她那样未雨绸缪地维护着五郎,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有心想要将没有说完的话都说出来,好恶心一下她。
可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这样做。
他心想,不是早就已经想好要放下了吗?
可他这样幼稚的心态,算是放下了吗?
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也罢,你们既然有心避嫌,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因为好几种原因,怡宁师太一定必须也只能帮我将太后娘娘接出宫来。”
恪王微微一顿,声音越发深沉,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五郎和崔翎,像是在宣布什么,“很快就要开始了,不,已经开始了。”(未完待续。。)
ps: 推荐一下莲之缘的《重生之小小农家女》,萝莉女孩发家致富斗极品,萌宠齐聚精彩人生。
158 变天
翌日,太后娘娘和太子妃白氏忽然一块病倒。
太后娘娘这些年来身子一直都不算康健,每逢气候交替,总是要大病一场,此时正值秋意深浓忽见凉,她这也算是陈年旧病。
可太子妃却正当盛年,素来身体康泰,她又注意保养,平素连个头痛脑热都不曾有的,这一回却忽然病了。
病来如山倒,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没有几日就缠绵病榻。
姜皇后对太子妃这个一手挑选的儿媳妇还是很上心的,如今又正值朝局关键时刻,若是太子登基,太子妃就是当朝国母,在这样的时刻病倒了,总觉得有些不吉。
是以,再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之后,姜皇后便将脑筋动到了别处。
她命人请了清晨山的怡宁师太入宫,想要求一个解脱之法。
怡宁师太看着太子妃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由皱了皱眉。
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指了指太后慈安殿的方向说道,“太子妃属鼠,马冲鼠,恐怕是被那位带累的。”
古人多是迷信的,姜皇后也不例外,她思来想去,倒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说起来,每一回太子妃去了慈安殿后,回来总是要发生点事,不是丢了簪子,就是绊倒摔着了,不安生。”
她想了想问道,“那不知道师太可有解救之法?是不是需要做什么法事?”
怡宁师太沉吟片刻说道,“不妨请太后娘娘到我那里静养几日,将她和太子妃隔开。到时候自然会好。”
她心想。恪王的要求她已经提出。至于答应不答应,那就是姜皇后的事了。
姜皇后自然有些犹豫,太后娘娘可是她手中一张王牌,她得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防万一。
可她又十分迷信,假若太后娘娘不离开,太子妃一直这样下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犹豫迟疑了良久。她终于才艰难地点头答应,“也好,反正师太那儿离帝宫不算远,且有重重守卫,想来太后娘娘的安全无虞。”
对怡宁师太,姜皇后还是十分信任的。
她当年嫁过来数年无子,也亏得怡宁师太的良方,才能叫她怀了龙嗣,还一举得男。
后来也时常与师太来往,又自觉师太需要仰她鼻息过日子。便多了几分放心。
她思忖片刻又道,“不过。太后娘娘去了你那儿的事,不得声张,否则,那些最爱讲规矩的谏官又要有得好烦。”
怡宁师太笑道,“那是自然。”
她脸上神色丝毫不敢放松,但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去了清晨山养病的事,她也不愿意声张,那样简直太高调了,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所以姜皇后的要求,简直太深得她心了。
打铁需要趁热,师太便提出选时不如撞时,既然她今日来了,不妨就将太后接出去。
姜皇后丝毫不疑,还笑着说道,“太后娘娘在宫里头可憋闷坏了,平素里也没有个人陪她说话,如今能托了师太的福,到清晨山那样好景致的地方走一遭,一定十分高兴。”
她抬眼忘着师太,“说起来,太后娘娘和师太还是熟人呢。”
当年的德妃和淑妃一起进宫,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敌人,两边没有少打过交道,而怡宁师太身为淑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自然也难免要和德妃冲突。
姜皇后故意如此提起,这便纯粹是怀着看戏的心态。
怡宁师太听了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放心吧,贫尼一定照顾好太后娘娘,不叫她受到半点委屈。”
姜皇后以为怡宁师太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是在作出保证。
她对太后娘娘向来就不是很敬重,也常痛恨宫里头还要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在上头压着她,虽然太后手中没有实权,可按照宫廷礼仪,每日里的请安她却还是要去的,是以,对太后娘娘,她着实已经厌恶许久。
若是能让太后在怡宁师太的庵堂吃一点苦头,她真是乐意之至。
怀着这样的恶意,姜皇后亲自安排了这件事。
如此,病体沉重的太后娘娘就直接坐上了怡宁师太的马车,静悄悄地离开了帝宫。
崔翎晓得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
她的怡儿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可珂哥儿的脾气却很火爆,每日里总要咿咿呀呀地闹几场,折腾得她不轻。
尤其是这几日,怡儿还迷迷糊糊的,但珂哥儿却好似已经学会认人。
他倒也乖觉,夜里睡觉时还肯跟着乳娘,但白日里却非要自己的母亲抱着。
崔翎原本还想依着前世时的先进理念教养孩子,比如要对孩子严厉啊,不抱他,不宠他,不让他养成坏习惯。
她都想好了,要用国外的那种放手的方式养孩子的。
可天不遂人愿,理想总是太过美好,而现实总会给她骤不及防的会心一击。
不论她怎样教养,珂儿总是有本事将她折磨得将原先的理念放弃,到最后不得不按照他的思路去走。
她可以不顾他的眼泪和哭泣,狠心地给他做规矩,但他的眼泪和哭泣总没有停止的时候。
只要她不来抱他,他可以哭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哭到喉咙嘶哑,哭到眼泪都干了,他还能在那里继续嘶吼嚎叫。
直到崔翎缴械投降。
如此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斗争了。
崔翎觉得自己十分失败,每回看到儿子得逞的小眼神时,又唾弃自己的没有原则。
可有些事,真的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的。就是她和珂儿谁更强悍。
很显然。她输了。
到了夜里。崔翎终于忍不住向五郎哭诉,“你儿子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今儿我就是想要给他做做规矩,想要告诉他,不是只要他一哭,我就必须要抱他的,可他竟然干嚎了两个时辰!”
她苦不堪言,“最后搞得怡儿也一块儿跟着哭,两个乳娘看着我的眼神。那真是……好像我是多么狠心的娘亲一样!”
五郎头一次当父亲,对于怎样当一个父亲,他没有太大的概念。
但小时候,他自己的父亲是怎样对他的,他却还有点印象。
听了崔翎这样抱怨哭诉,五郎想当然地说道,“不听话,就揍一顿呗。没有关系,要是明儿珂儿还这样,你就只管揍他。我不心疼。”
他遥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真的。不听话就揍一顿,这个挺管用的。我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教我的,这不,我也被教得挺好的嘛!”
崔翎立刻从五郎怀中挣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儿子才多大?你竟然忍心叫我揍他?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虐待儿童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孩,就是真的揍一顿,他也不能学会听话啊。
五郎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那……那要不你先顺着他?”
育儿这件事,他倒是想好好学一学,可目前举事正进入了最紧要的关头,他白日里根本不可能在家里和两个孩子亲热。
但等到他夜里三更半夜回来,孩子们早就睡着了,他也不可能大半夜的闹醒他们,非要和孩子们玩。
再说,孩子们是和各自的乳娘睡的,他也不能去打搅他们。
所以,这么一晃日子过去,他竟然也有段日子没有看到两个孩子了。
崔翎小声地问道,“那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是想要刺探机密,只是觉得太后娘娘都已经接去了清晨山,那么宫里头就再也没有恪王要顾忌的人了。
趁着万事俱备,连东风都已经齐了,那又何必多等?
早点将事情办了,也好早点了结一段心事。
要知道,纪都可还在盛京城晃悠着呢,这都多少日子了,他进京的时候,她才四五个月的身孕,如今孩子都几个月了。
悦儿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五郎却只说,“快了,快了!”
一直到了十月末,盛京城降下第一场霜冻。
一日夜里,崔翎照例独自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间被五郎从睡梦中闹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以为他又像先前那样半夜里要折腾她,便皱着眉头推他,“不要吵,白日里被珂哥儿折磨得不轻,今儿我没有精神。等明儿,好吗?”
头顶响起五郎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傻瓜,谁说我要折腾你了?”
他索性将崔翎连着被褥一起打横抱起,笑着说道,“翎儿,来,我带你去看风景!”
藏香园的隔壁是一座空阔的院子,因为五房人口少,院子多,所以后来崔翎便叫人打通了给五郎做书院。
那院子里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座十分高峻的假山,登高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崔翎便让人在假山上加盖了一座亭子,十五月圆之夜,坐在亭中,不只能看到天上皎洁明亮的圆月,还能看到满城烛火光亮。
五郎径直抱着崔翎上了假山,坐在亭中。
崔翎揉了揉双眼,四下张望了一番,疑惑地问道,“夫君,你叫我来看什么风景?今儿可不是十五,没有圆月,这个时辰,盛京城的百姓们可都睡着了,也没有几家点着烛火,外面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五郎冲着崔翎微微一笑,指着远处帝宫的方向低声说道,“看到了吗?那是帝宫。变天了!”(未完待续。。)
159 牵线
皇帝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揭发了姜皇后和太子多年以来对他的谋害,并且当着重臣的面,亲自将帝位社稷交给了恪王。
除了传位的旨意,还有玉玺和印章,在场见证的,不仅有诸位公卿,还有许多大臣。
这是一次合法的继承,而不是谋逆。
皇帝咽气之后,姜皇后就被赐以三尺白绫,一代权后,命陨坤宁殿。
太子多年监国,倒还是有几分见识和骨气的,他晓得弑父弑君的罪名永难洗去,这辈子都没有了翻身之地,所以,留着性命也不过只是受人屈辱,倒不如自绝还显得清净。
所以,在姜皇后死后,他也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的柱子上。
太子妃白氏原本是要殉节的,但她昏倒之后,太医竟然检查出她已经怀了身孕。
恪王仁慈,不忍将太子的罪责迁怒到无辜的婴孩身上。
所以,不只没有对太子妃不利,反而令她好生休养,一定要将孩子平安无事地生下来,这是盛朝皇室宝贵而珍惜的一点血脉,不容有失。
因为对太子妃和她腹中孩子的安排得当,倒是赢得了白家人的宽容和谅解。
对于镇南侯白家来说,太子已死,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还未落地,既不知男女,甚至连能否平安生下来都不知道,所以没有什么奋起与恪王抗争的理由。
而恪王对太子妃的示好,未尝也不是对白家的示好。
镇南侯权衡之下,觉得顺应新帝。不过只是家族失去了一名皇后。可他的女儿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以,便首先带着自己的这一系势力率先向恪王臣服。
朝中原本分为三派,镇南侯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镇国公府袁家则是站在了恪王的身后,而像安宁伯沐阳伯之流,则是中立派,他们只忠于皇帝这个位置,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们都是一样服从。
所以,连镇南侯都俯首称臣了,别的朝臣对这次突然的逆袭还有什么异议?
很快,恪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管了整个帝宫,控制了京畿和朝局。
大盛朝变天了。
换了一个皇帝,对崔翎的生活最大的影响是,再也不用担心宫里头的人会时不时盯着自己的脑袋了。
这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安全感。
说实话,先前姜皇后数次对她使绊子,她不是不愤怒不害怕的,西北那次已经是她命大。生产那夜的危机若不是万中无一的几率遇到了悦儿这样曾经当过医生的穿越女,她是铁定躲不过去的。
而今。恪王登基称帝了。
虽然她对恪王的印象一般,估计恪王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
但好歹袁家是对恪王登基立过汗马功劳的,对于这样的功臣,也许将来恪王会重蹈许多皇帝的覆辙,对功高震主的功臣斩尽杀绝。
但相信她,这件事一定不会现在就发生。
袁家早就萌生了退意,只要能够及时抽身,那么可以全富贵和性命。
这一点,从袁家拒绝了新帝加官进爵的封赏,却只要了几箱黄金,就能看出来。
就连出力最多的五郎,也婉拒了新帝封侯的意愿。
五郎抱歉地对崔翎说,“翎儿,原本你也可以风风光光地做一名二品的侯夫人,但是我没有接受皇上的封赏,一来是因为父亲没有接受加官进爵,二来……”
他语气微顿,“二来,其实我志不在此。若是封了侯,将来就要每日里上朝,还要担任军机要务,麻烦死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与你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高兴就去南郊的庄子住几日,不高兴就窝在家里不出门,想怎样就怎样,多自在!”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自觉做错事的小孩被父母逮到后绞尽脑汁的解释。
崔翎觉得好笑,她看起来像是那样贪慕虚荣的女人吗?
二品侯夫人的诰命也许对普通的盛朝贵妇来说,是一件无比隆重而荣耀的事,可她是普通的妇女吗?
新帝现在是还没有皇后,但他总要立后的。
等到帝宫有了女主人,那时候就得恢复每月一次的觐见皇后制度了吧?
贵命妇们可是得每月一次入宫参见皇后娘娘的。
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十分了不起的光荣,可崔翎最怕麻烦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要大清早地起床,然后穿着厚重的命妇服色,走那么多的路去和皇后娘娘点头哈腰得寒暄。
那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没有诰命,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是天大的幸事。
再说了,袁家这样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再有太多的荣宠了。
一品国公,再往上就得封王了。
可古往今来的异姓王似乎下场都不怎么好呢,尤其是皇室子嗣稀薄,这样的情形,袁家若是封王,那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自己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急流勇退的道理,崔翎晓得,想来老太君和大将军也不会不知道。
所以,五郎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保持住清醒的头脑,婉拒了新帝的好意,这让她感到十分惊喜。
原来,她的夫君,不完全是个傻乎乎的呆头愣呢!
然而,最让崔翎欢喜的还不只如此。
无事一身轻,五郎终于从没日没夜的忙碌中抽身出来。
他一直都很愧疚崔翎怀孕生产以及孩子们刚出生的那一段日子,他为了筹谋大事都没有能够无时不刻地陪在他们身边。
所以,闲赋在家之后,他就想要竭力去弥补。
首先,讨好老婆是必须的。
崔翎对衣裳首饰都要求不高。只求舒适就好。所以那些锦衣华服珍宝珠钗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效果。
能令她动心的。唯有美食两个字。
五郎投其所好,先是费了大力气请了西陵城最有名的厨子来府里。
此举一举两得,既解了老太君思乡之愁,又能让崔翎尝一尝别样的地方小吃,果然,老太君和崔翎都对此十分满意。
五郎才不会只满足于此,为了得到妻子的称赞,他决定亲自跟着刘师傅学做点心。
于是当真埋头厨房好几日。终于,端出了一份看起来还算像包子的包子。
虽然做出来的东西样子难看味道也不怎么好,但崔翎还是感动地全部都吃光了。
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吃,而是那份心意。
五郎的努力没有白费,那一夜,被翻红浪,娇艳的花儿摇落一地。
崔翎这边,两个人的感情又有了白热化的进步,五郎便将目光投入到了孩子们这里。
先前,他虽然每夜都归家。可孩子们却时常十天半个月才见到一次。
为了弥补先前对两个孩子的缺失,他主动要求亲自照看孩子。
主子们发了话。乳娘当然无话可说,照顾孩子其实挺辛苦的一件事,五爷和五夫人能够主动分担,她们两个乐得轻松,自然没啥不好的。
所以,白日里,除了喂乳,乳娘们已经不再出现在孩子们面前了。
照顾孩子的事,便自然而然地都落在了这对新手父母手上。
虽然很辛苦,但是也很乐趣啊。
尤其是五郎看着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珂儿时,那种父爱的感觉完全像匹脱缰的野马奔涌而出了。
这时候,他就忘记了自己曾经给崔翎支的招,“不听话就揍一顿呗”这句话,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小珂儿只要一撇嘴,他就立刻将孩子抱在怀中,又是亲啊又是搂。
叫崔翎看着目瞪口呆,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原则的妈妈了,正该有个严厉的父亲好好管教这小屁孩呢,结果五郎比自己还要没有原则。
她深深地担忧,以后小珂儿这孩子既不怕父亲也不怕母亲,将来是要无法无天的节奏啊!
崔翎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红楼梦里薛蟠的形象来,不行不行,她的小珂儿可不能这样,还是要好好管教才行!
可她说了好几次,五郎还是我行我素,继续宠溺孩子,让她十分头疼。
但总算也有好处,那就是珂哥儿有了对他无所不应宠溺着他的父亲,终于忘记了她这个娘亲,只要五郎在的时候,那小屁孩对崔翎基本上已经处于无视状态。
小家伙不再死盯着她不放,改去折腾五郎,看着五郎被珂儿折磨得人仰马翻,崔翎总是忍不住露出既痛苦又幸福的笑容来。
对小珂儿的教养来日方才,但有些之前被耽搁下来的事,却已经到了必须要尽快解决的地步了。
首先,便是刘师傅对周乳娘的爱慕之情。
先前因为操心着国事,所以崔翎一时间便将周乳娘的事给忘记了。
但如今国事已经尘埃落地,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刘师傅便有些等不及了。
他隔三岔五得过来问崔翎,“不知道五夫人有没有帮我问过周乳娘的意思?”
崔翎只好便找了个时机,将两个孩子一并交给了五郎,然后自己却叫了周乳娘去自家的宅子里游园。
周乳娘原还以为自己带孩子哪里不好,五夫人才会单独叫她出来,脸上的神情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崔翎到了湖心亭中坐下,这才敢开口问道,“不知道五夫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崔翎冲她微微一笑,“你也坐下吧,我其实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有个事儿想要听听你的意见。”(未完待续。。)
160 事成
周乳娘还是很忐忑,她和小虎子无家可归,这里便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处了。
若是有点什么不好,五夫人不要她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可要流浪街头了。
可接下来她听到了什么?
五夫人笑意盈盈地问她有没有再找个伴的打算,觉得厨房的管事刘师傅如何?
周乳娘震惊万分,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五夫人这是打算给她做媒?
刘师傅是谁,她还是知道的,不只掌管了五房的厨房,还是有间辣菜馆的荣誉主厨,负责开发新菜系的大手。
他虽然年纪不轻了,可从前却没有成过婚,身家清白,积蓄丰厚。
听说他还在外头置办了产业。
五房那些年轻漂亮的小丫头们都用炙热的眼神盯着刘师傅呢,就是别的院子的丫头们觊觎他的也不少。
周乳娘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样炙手可热的刘师傅,五夫人怎么会想到介绍给她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说到改嫁的事,她亡夫过世一年半多了,若是按照乡下的习俗,这时候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她夫家的那些人巴不得她嫁得远远的,从此再不回去,好永永远远地霸占了她亡夫留下来的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那些人也不会跳出来管她。
寂寞的夜里,周乳娘也偶尔想要身边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所以五夫人说的时候,说不心动。那一定是假的。
可小虎子还不到一岁。她这头又一颗心都扑在了怡儿身上。暂时却没有那样的精力和精神头,去想改嫁的事。
尤其是,对象是受到众多美貌小丫头追捧的刘师傅。
周乳娘不由自主地便有些胆怯了。
她低着头想了半天,迟疑地说道,“五夫人一番好意思,我心里十分感激。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顾虑。先说我的情况,我是个寡妇。还带了个幼小的孩子,没有娘家人依靠,等于就是一株无根浮萍......”
时下娶妻,都讲究要娶那种五福俱全的,父母在堂,有兄有嫂,家族兴旺昌盛的。
就算是在仆役之间通婚,那些孤零零一个的,也不比有家有口的容易婚嫁。
周乳娘觉得自己五福之间,一份福都没有占上。自己根本配不上刘师傅。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再说,小虎子还这样小,五夫人自己也带孩子,所以晓得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小虎子的父亲虽然没有功名,可好歹也曾读过书,我还是想着将来若有机会,要让这孩子读书的……”
这年头,要培养一个读书人可得花费不少银钱。
若是只是将小虎子随便喂一口饭养大,那自然不愁,可若是要悉心栽培,那刘师傅能有这个度量花费那些钱财吗?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为了妻子带来的拖油瓶这样打算的。
尤其是,刘师傅还年轻,她年纪也不大,将来总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周乳娘就是害怕,等将来再生了孩子,小虎子就没有了将来,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她一辈子不嫁,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府里扎根下来,好好做事,然后供养他。
崔翎听明白了周乳娘的顾虑,顿时对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敬佩起来。
若是寻常的女子听到有这样好的机会,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吧?
可周乳娘却肯静下心来好好考虑,除了为自己的小虎子考虑了将来,也设身处地站在刘师傅的立场上想到了许多问题。
她的目光便一时温柔下来,笑着对周乳娘说道,“若是刘师傅不介意你是个寡妇,他喜欢小虎子,打算视若己出,也肯和你一起好好地培养这孩子读书呢?那你,愿意不愿意考虑这门婚事?”
周乳娘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她晓得五夫人从来不会说瞎话。
这么说来,这亲事,或许是刘师傅自己的主张?
她想到这些日子来偶然能在院子里碰到那个虽然矮小却十分敦厚的男人时,他脸上露出的善意微笑,他还总是在她忙碌的时候搭把手。
从前她觉得这不过是碰巧,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却真的是?
周乳娘觉得心中忽然像是小鹿乱撞般地悸动了,脸上不自觉爬上两朵红晕。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嗯,若是他肯,我自然也愿意的。”
这便是答应了。
崔翎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负刘师傅所托,给他找到了一个老婆。
周乳娘这个人,平时接触下来,不只是个细心体贴有爱心的,从和她今日言谈来说,还是个懂得换位思考,除了自己,也考虑别人的女人。
刘师傅又是自个看上的,所以这也算是一门良配了。
女人都有喜欢做媒的天赋,她头一次当红娘,就很顺利地成功了,顿时有一种自豪感涌上心头。
因晓得周乳娘是和府里签的活契,并不算卖身为奴,所以她的儿子小虎子将来是有资格参加科考的。
是以,崔翎便向周乳娘保证,“小虎子和我家珂儿差不多大,将来若是珂儿启蒙读书时,也让他一块儿跟着先生读书便是了,正好还能跟珂儿有个伴呢。”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平日里带着珂儿时,小虎子都放哪?”
周乳娘回答,“我那个远房亲戚,就是泰安院的容嬷嬷,她和她的儿媳妇轮流着替我带着,最近五爷和五夫人白日里亲自带着怡儿小姐,我得空时也会去看看。”
她倒是老实,丝毫没有遮掩抽空去看自己孩子的事实。
崔翎便道。“那何必那样麻烦呢?你就把小虎子带过来。和怡儿珂儿一道养着。左右屋子里那么多的丫头婆子,就多一个小人儿还找看不过来吗?”
她笑着说道,“这样孩子们能有个伴一块儿长大,是个好事呢。”
周乳娘受宠若惊,但细细想了下,还是觉得这样的法子最好,既能不给好心收留了她还给介绍了工作的亲戚添麻烦,又可以自己带着小虎子。可谓是两全其美。
她连忙谢过,“五夫人的恩情,我……我没齿难忘。”
这件事就这样轻松愉快地解决了。
到了第二日,刘师傅晓得了结果,立刻前来谢恩。
当然,他不是空手前来的,而是带了一份他自己新研发的新菜,“五夫人,这是我在您水煮牛肉和水煮鱼片的基础上,研制的水煮虾。味道还不错,您尝尝?”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盛京城早已经入了冬。
大寒天的,活虾简直就是稀罕中的稀罕物,不知道刘师傅从哪里搞来了这么一锅子,还将之做成了水煮虾。
崔翎自然惊喜万分,夹起一个放入嘴中,那种柔嫩的口感,鲜滑的滋味,随着辣椒的浓烈香气在嘴边绽放开来,成就一种绝美的享受。
这种极致的美味,真心比任何金银珠宝摆在她面前,都要更令她欢喜。
她高兴极了,“这些活虾是从哪里搞到的?”
刘师傅傲娇地挺着小胸脯说道,“先前五夫人您让我出去多和从前结识的同行来往,恰好有一个从前也在御膳房当过差,叫小孟。”
他笑着继续说,“小孟手艺不行,总得不到给皇上娘娘们做菜的资格,觉得在宫里头没意思,就花了银子通融了一下出了宫,他前些年得了一注财,就在盛京城的边界那处的村子里买了一大块地,却不和人一样种地,搞了个什么鱼庄。”
崔翎双目微亮,“鱼庄?”
刘师傅笑着点头,“是啊,小孟做菜没有什么天赋,但养鱼养虾却十分在行,他的鱼苗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如今虽然冬天寒冷,可他的鱼塘里却还有新鲜的鱼虾。”
他指了指盘中虾,“这是我从他那里花了高价买来的,特地想要谢谢五夫人成人之美,给我老刘解决了终身大事。”
崔翎笑了起来,“我也只是那么一说,是你自己条件好,又有诚心,周乳娘才会答应下来的。”
她顿了顿,却认真说道,“不过,你和周乳娘成婚后,可要真心实意地对小虎子好,就算将来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能忘记今日你对周乳娘的诺言。”
刘师傅神色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他郑重地说道,“五夫人放心,我很喜欢小虎子,早就下定决心要当亲生的养,不会有变故的。”
他顺便也拜托道,“我和阿惠商量过了,成亲的时候就找上三五好友喝一顿酒就行,到时候还要劳烦五爷和五奶奶做个见证。等成了亲,我们还是住这里,日子也还像原来一样过,您看如何?”
崔翎却道,“你们成了亲,自然是要住在一处的,否则倒像个什么?”
她想了想,“怡姐儿最是好带,她不粘人。这样吧,我叫人再去寻个奶娘,周乳娘我就重新给她安排其他的活计,你看如何?”
刘师傅连忙摆手,“阿惠若是晓得因为和我成亲,要丢掉和怡姐儿相处的机会,一定不肯嫁给我了。五夫人,我说真的,还是让阿惠带孩子,她心细,对怡姐儿又是一片真心喜爱,也做熟了,重新找来的人总也比不上她熟练。”
他态度十分坚持,崔翎想了想,便也只好先就这样,“那好,我再找周乳娘商量一下吧。”
她刚送走了刘师傅,木槿就来回禀,“安宁伯府世子夫人来了。”
崔翎皱着眉头,世子夫人?大伯母?
一向和她没有半点来往的大伯母,来找她却是为何?(未完待续。。)
161 请求
安宁伯府的世子夫人姓赵,是先前的广陵侯独女。
老广陵侯没有儿子,便过继了侄子当嗣子,前些年过世之后,便由侄子继承了爵位。
如今的广陵侯袭爵之后,对世子夫人十分照顾,诸事都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两家来往十分亲密。
世子夫人便亲上做亲,将次女嫁给了广陵侯世子,如此她的地位便越加稳固。
有了娘家的倚仗,尽管安宁伯世子崔成林好酒色,常在外头沾花惹草,但对赵氏却十分尊重敬畏,丝毫不能影响赵氏在世子心中的地位。
加上安宁伯夫人早就将府中管事的权利交给了世子夫人,所以赵氏手握重权,是当之无愧的名门长媳,向来就十分端着。
崔翎和赵氏的关系并不亲近,当然在崔家,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和谁都不亲密。
不过,对于这位大伯母,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至少在赵氏主持中馈的日子里,对五房和她的日常供给,一向都十分大方,只有多,没有少的。
要知道,崔家人口复杂,连祖父的兄弟还住在府里,仅仅靠着俸禄是很难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人的。
换了别的人家,平素用度能克扣就克扣了,能做到按时按份例地给已经不错,哪里还能像大伯母那样,时不时地增加一点?
可尽管这样,赵氏亲自找上门来,却还是让崔翎有些惊讶了。
自从她嫁到袁家之后,和大伯母赵氏之间就没有了任何联系。
那回她去西北。崔家也没有派个人来问问。后来她生孩子那般凶险。安宁伯府也只是随例送了些应景的礼物来。
如今,朝中变故已经平定,也算得上四海升平,赵氏却上门要见她……
崔翎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伯母前来,定是有事要求她了。
她整了整衣衫。对着木槿问道,“已经请了世子夫人去正堂吗?”
木槿随即回答,“是,世子夫人先去拜见了老太君,现下正从泰安院过来呢。”
虽然已经分了家,因为住得近,等于还在一个宅子里,所以不论是谁上门,总是要先拜见一下老太君,请个安问个好。这已经是惯例了。
崔翎听了,便点了点头。径直往正堂方向走去。
等她到了正堂门前,恰好遇到刚从泰安院过来的赵氏,便福身行了礼,“见过大伯母。”
赵氏显然是有求于人,脸上便带着亲切的笑容,“咱们家九姑奶奶看起来气色不错,比先前在闺阁中时丰腴了一些。”
彼此寒暄两句,崔翎便让着赵氏进了屋坐了下来。
天气略有些冷,因为平素里没有什么人来拜访,所以为节能计,正堂这里是不点炭的。
赵氏觉得屋子里一阵寒凉,倒似是比外头还要更冷,不由缩了缩肩膀。
她笑着说道,“原该早些过来看看九姑奶奶的,只是家里事多,一直抽不出身,到今日才有空来。”
顿了顿,她又道,“来时我也问过你母亲,但你父亲近日身子又不好了,她忙着伺候你父亲,便不能来。”
崔翎皱了皱眉,“我父亲又病了吗?”
自从那回和崔成楷开诚布公的交谈之后,已经又过了好几个月。
她原以为崔成楷解开了心结,心情会轻松一些,身体自然要好起来的。
更何况,如今先帝已经驾崩,虽然没有亲手为罗氏报仇,可也差不了太多,总算也是大仇得报,正是该扬眉吐气的日子,崔成楷怎么会病?
崔翎嘴上说着恨他,但心里到底还是关心的。
所以便细细地问了赵氏崔成楷的病情。
赵氏倒也不烦,认真地回答了,“五弟自从前些日子大病一遭之后,不知道怎么了,就得了一个咯血的毛病。”
她叹了口气,“原先天热的时候倒还好,最近天气冷了,他咳嗽得厉害,便时常咯血,这几日听说是大口大口地吐。请了太医,给开了药剂,直说将养着,但一直不见好。”
崔翎眉头皱得更深了。
听赵氏这说法,崔成楷这毛病倒像是支气管咯血,可她到底不是医生,不好光凭三言两语就断定病情,也只能干着急。
赵氏见了崔翎脸上的愁云,倒像是松了口气。
她笑着安慰崔翎,“九姑奶奶也不必担心,你父亲有宫里头的太医们管着,只要遵医嘱按时吃药,等天气暖和了,总能好起来的。”
崔翎想了想,的确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
假若她真的不放心,大可以跟太医打听一下崔成楷具体的病症,然后想个法子治好这毛病,光是在这里发愁,完全没有用。
如此,她心下释然,便冲着赵氏微微一笑,“有大伯母看顾着,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大伯母今日来是……”
赵氏倒也不扭捏,她觉得开场的铺叙已经足够,崔翎也已经主动问起,便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也没有什么,只是跟九姑奶奶打听个事儿。”
她笑得越发慈祥温和,“听说新帝打算要在列世勋贵中甄选新后,不知道九姑奶奶这边可曾听说过什么消息?”
崔翎诧异问道,“甄选新后?”
她随即摇了摇头,“五郎最近一直闲赋在家,没有出门,我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倒是当真不知道这件事。”
这倒是真的。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她和五郎就没有再出过门。
整日里抱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不然就是去三哥四哥那里串门,二嫂从宁州府过激来的嗣子年纪也不大。偶尔也会聚在一块儿玩。
整个镇国公府袁家其乐融融。都享受着孩子带来的天伦之乐。根本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理会外头的事,更别提是新帝的八卦了。
不过,赵氏显然是不信的。
盛京城人尽皆知,袁五郎是和新帝一起长大的发小,打小就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虽然未必形影不离,但感情深厚却是一定的。
虽然袁家没有承认,新帝似乎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表示。但人人都深信,此次若非镇国公府鼎力相助,新帝要登基未必可以那样顺利的。
所以,赵氏以为,像新帝要选后这样的大事,袁家是一定知道的。
身为袁五郎的妻子,崔翎不仅知道,也许还能在新帝面前说两句好话也未可知。
尽管心中很是确认,但崔翎既然否认了,赵氏自然也不好拆穿她。
她笑着说道。“还以为九姑奶奶知道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你十五妹。听说也在新后的名单之上。我此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九姑奶奶若是方便,能不能请姑爷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给说说情。”
崔翎这才彻底了然了赵氏的来意,原来是为十五妹说情。
安宁伯府的十五小姐崔芙是长房的幺女,赵氏三十好几的时候才生的她,十分宝贝,一直都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就连选婿,大伯母也是想要给她最好的,所以才将目光放到了年轻英俊未婚的皇帝身上吗?
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的确……很诱人呢!
但十五妹不是才刚满十四岁吗?
新帝比五郎略小了几个月,很快就要二十一岁了,这年龄差距是不是略有些大了呢?
赵氏见崔翎沉默不语,以为她不肯,便有些急了。
她连忙说道,“九姑奶奶别怪大伯母说话不好听,你十五妹不论如何总和你是一家,若是她能够……到时候你面上也有光不是吗?”
崔翎睁大眼睛说道,“大伯母的意思我懂,可立后之事,关乎社稷苍生,并不是五郎随便说说就作数的。”
她顿了顿,“新帝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外臣干涉,恐怕反而不好。”
其实她很有些不懂,看大伯母的样子像是极其疼爱十五妹的,可若是真的疼爱女儿,又怎么舍得将人送到宫里头去?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除了名头好听,内里的辛酸又有谁知道?
像之前的姜皇后,除了手中弄权外,哪里可曾过过一天舒坦自在的好日子?
就说她手中的权利,最后不也还是一命归西,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大伯母这样非要送十五妹入宫,也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别的不提,就直说十五妹是自小在家里娇养长大的,那样的性子到了宫里头,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算五郎说的话真的在新帝面前能有一点分量,她也不同意这样做。
更何况,五郎和她,如今真是躲还躲不及,哪里还傻不拉几地硬往新帝面前凑?
所以这个忙,她是一定没有办法帮的。
赵氏听了显然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死心。
她讪笑着说道,“这些我也是晓得的,也没有想要别的,只是希望若是有机会,九姑爷能在皇上面前替十五妹多多美言两句,这便就够了。”
盛京城名门贵族指甲,适龄的女孩儿太多了。
若是以往,大伙儿还未必有这样积极地推自己的女儿入宫,可新帝不只年轻,还十分英俊,原本就是盛京城的姑娘们人人都向往的人物。
如今后位虚悬,后.宫犹空,不少人便都起了心思。
十五妹的竞争太激烈了,她才想到要走一走崔翎和袁五郎的门路。
赵氏下定了决心,如此明显的拒绝也只当听不到,“还望九姑奶奶可以放在心上!”(未完待续。。)
162 避寒
崔翎能说什么呢?
自古后.宫女人的命运,如同脚履薄冰,或如在高空之中走绳索,须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要从云端跌落,轻则撵入尘泥,重则粉身碎骨。
前朝轩后死得那样惨烈,姜皇后用三尺白绫了断性命,就算是怡宁师太甚至当今太后,也不过表面风光,内里总熬不过永夜孤寂。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可还是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崔翎不晓得想要成为盛朝国母是十五妹崔芙的心愿,还是大伯母赵氏的一意孤行,但这个请求她却不能答应。
笑话,新帝已经不是从前的九王,为了避嫌,袁家躲还躲不及,哪里有贴上去对未来皇后的人选指手画脚的?
她抚了抚额,轻轻笑道,“大伯母真是说笑了,我家五郎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君上召见,连宫墙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资格对皇上说这些?”
赵氏见她说得如此透彻,但崔翎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有些轻微恼意。
但她到底是伯府长媳,素来都十分谨慎自持,今日能为了崔芙矮下身段如此哀求,已经算是破釜沉舟,如今见对方不吃这套,便也收起了那份恳求。
她面色骤然一黑,神情也比方才更生硬了些,“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白来了一趟。叨扰了九姑奶奶的清净,还望不要见怪。”
话不投机半句多 ,崔翎看出来赵氏情绪的变化。却也莫能奈何。
首先。她对安宁伯府崔家的人没有特别的感情。不会因为大伯母未曾欺负过她就特别地热情,她不是那样容易就掏心掏肺的人。
其次,她很反对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家族富贵的那种父母,就算赵氏是真心希望崔芙能够成为盛朝最尊贵的女人,可这里却又有几分对女儿的真心?
说白了,还还是为了自己。
所以,这场交谈便很快地冷场,最后无疾而终。
等木槿送了赵氏出去之后。崔翎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大伯母真是鬼迷心窍。”
背后传来五郎疑惑的问句,“什么鬼迷心窍?出了什么事?”
崔翎转过身来,看到五郎左右手的臂弯中各抱着一个孩子,完全一副资深奶爸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一边问着,一边把怡儿接了过来,“我说大伯母,她指望着能让十五妹当皇后呢。”
五郎挑了挑眉。“真巧,昨儿二表叔也来找我说情。想叫石家八表妹甄选皇后。”
他啧啧叹了两声,“我早就说了,以皇上的人品相貌,后位空悬不说,连个正经的娘娘都没有封过,恐怕满京城的姑娘都盯着呢。”
有志气非皇后不当的姑娘不多,更多的是想,就算当不成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还有贵德淑贤四妃垫底,了不起还有嫔,还有昭仪美人之类的,空位置可多了。
崔翎笑着说道,“看来人人都以为咱们和皇上关系亲近,是能够左右皇上最后决定的人,昨儿是二表叔,今儿是我大伯母,指不定明日又有谁要上门来说情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些人啊,都太小看皇上了。皇上若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由皇弟成为皇帝,这其中需要不知道多少艰辛,又岂是就靠几个臣子的推动就成的?
说到底,皇上能有今日,他心中若毫无野心是不可能成就的。
这样一个人,对皇后的人选一定早有主意,怎可能叫人像提线木偶一般扯着走动?
五郎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皇上他向来都很有主意,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吐了吐舌头,“越是像我这样和他亲近的人,这种时候才越是需要避讳,不管谁来说情,哪怕是我亲妈来了,都没有门儿。”
崔翎闻言一脸黑线,心想若是真的婆婆来了,那就不得了啦,亏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说话还那样不着调。
她忍不住当胸捶了五郎一拳,“好了啦,说这些没用的话干嘛?还不快想想到底要怎样躲开这些挠人的拜访,总不能紧闭大门装不在吧?”
五郎想了想,忽然眼神一亮,“装不在确实不大好,可咱们可以真不在啊!”
他笑嘻嘻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东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别庄,是我幼年时常去的,祖母偏心,就给了我们,你还记得吗?”
崔翎点了点头,“东山别庄,倒是记得。”
她嘟了嘟嘴说道,“听祖母说,那地方是避暑的好所在,若是盛夏去可凉快极了。但你看,现在是冬季呢,山里头可冷了。”
既然是要躲出去,那肯定不能撇下这两个孩子,自然是要一家人一块儿出去的。
那半山腰最寒冷的别庄,两个大劈情.操倒是忍忍便罢了,可孩子受不了那样的寒气,会着凉生病的。
再万一老太君也受不了那些人,听闻五郎和她要出去,也想跟着一块儿去呢?
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住山上太不适宜。
五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言语间还颇有自得,“翎儿,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山上当然比这儿冷一点,可咱们的东山别庄可是在地下埋了火龙的,到时候等厨房那一烧,整个庄子就都暖了起来,一点都不比这儿差。”
他比划着形容那地龙,“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建造的时候在地底下埋了管道,连通庄子里的屋子,只要厨房那一有烧柴,那热气就随着管道通向了屋子里,上哪都暖暖的。”
崔翎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不就是暖气吗?
在这距离现代文明一千年左右的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就发明了这个?
这真真是太伟大太厉害的一件事了!
她连忙瞪了五郎一眼说道,“有这样的好事你不早点说?这几天越发冷了,我都所在屋子里不想出来,早知道东山别庄还有这等妙处,咱们就早点过去避寒了。”
五郎笑着说道,“这不是没有想起来吗?”
他连忙喊了槐书过来,叫槐书先快马加鞭去别庄叫人收拾一下,将火先生起来。
崔翎听五郎吩咐得仔细,猛然想起东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狐疑地问道,“东门书院是不是就建在东山脚下?”
五郎点头,“对呀,东门书院原是在东街上,但十几年前,院长决定要扩大规模,就将书院移到了东山脚下,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呢。”
他猛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问道,“你上回叫我去打听东门书院的一个谁,翎儿,你不会是……”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五郎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那次我事儿多,也没有仔细问你,到底你要打听那个人做什么,可别是什么看上了人家小白脸,那不行!”
崔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喂喂,你在想什么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能看上谁?再说了,什么小白脸能有我家夫君英俊不凡?”
五郎立刻松了口气,不过,不对,崔翎夸奖他的话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随即醒悟过来,不依地道,“啊,翎儿,你太让我伤心了,竟然说我是小白脸!你夫君我如此英伟的男子,和小白脸有几文钱关系?不行,我要蓄须,我一定要蓄胡须!”
五郎是武将出身的呢,武将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小白脸了,男人嘛,就是要粗犷,要英伟,要孔武有力。
崔翎这样形容他,这简直比直接说他不够男人还要令人伤心。
面对这样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幼稚的一个男子,崔翎也无可奈何。
她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不过你首先要保证不能生气,也不能追根究底,更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只要按着我们的吩咐做下去就行,可好?”
如此不平等的条约,换了别的男人一定不会答应。
可五郎却受妻子压迫惯了,连具体的内容都没哟挺清楚,就直接点了头,“你说!”
崔翎得到了保证,就说,“咱们的悦儿那日去护国寺降香时看中了一个人,后来晓得男人是东门书院的老师,因不晓得名字,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打听。”
她想了想,又道,“当时你只是应了我,可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那人到底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出身,家中还有几口人,可曾打听清楚了?”
五郎听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翎儿,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件事不大妥当。”
他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神情越发认真,“悦儿不论如何都是国公府嫡长女,她将来要嫁的也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家族继承人,东门书院的老师,在身份地位上就不匹配了……”
婚嫁一事,高嫁低娶,门当户对最好。
就算袁家不在乎身份,愿意肯将捧在手中的嫡长女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书院老师,可对方也未必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崔翎却道,“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啊,那人若身家清白,或许还有机会的。千金难买有情郎,悦儿上了心,就算不成,也总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夫君,你就听我的,先去打听打听再说吧!”(未完待续。。)
163 景容
悦儿的真正身份,崔翎不能和五郎说,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东门书院那位老师的原因,也就只能蒙在她心里。
她心里很清楚的,不论那男人是否是轩帝重生,悦儿只有嫁给他才会快乐。
可门第和出身,真的是悬在他们面前很重要也很难逾越的一道沟堑。
如今,她唯一可以祈祷的是,希望那个男人出身不要太差,哪怕是寒门小吏之子,包装一下,也总能是官宦之后。
五郎听了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但因为崔翎脸上满是恳求,他先前又答应过她,这才勉强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顿了顿,道,“咱们这回去东山别庄,我原本还想带着悦儿的,现在看来,还是不带为妙。这孩子,真是叫人操心……”
崔翎抱着怡儿,不方便去拉五郎,只好拿脸去蹭他,“我晓得你一时很难接受,可是相信我,我有必须要站在悦儿一边的理由。”
她顿一顿,眼神认真地说道,“假若你肯找悦儿好好谈一次,就会发现那孩子的心有多么地坚决。就算,就算你觉得真的不合适,那么也总要让她亲自看看哪里不合适,才好叫她全然死心,五郎,你说对吗?”
其实崔翎也有想过,盛朝的男女大多早婚,往往民间比贵族男女的婚嫁年纪还要小一些,十四五岁就娶妻的男子也不少,说不定那个老师已经成婚了呢?
再或者,那人虽然顶着与前朝轩帝一模一样的容貌,可是性子却是南辕北辙的。甚至还有些品性上的瑕疵。完全就不入流。
那样的话。悦儿说不定也会有所松动的。
毕竟现在,连人都没有看清楚,也没有过任何来往交际,只凭借惊鸿一瞥,如何能够断定一个人的性子人品?
若这回去的东山靠近东门书院,那崔翎觉得还是应该带着悦儿一块儿去,说不定能有个重新认识那人的机会,是好是坏。最后都由悦儿自己决定。
果然,五郎听了之后,沉吟片刻,终于肯点头,“也好,那就带上悦儿,我亲自跟她说。”
这年头,盛京城的小姑娘也有奔放地对他说非君不嫁的话,可谁都知道那只是小女孩一时的迷恋,真正到谈婚论嫁。还是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有私定终身的道理。
五郎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便觉得悦儿的想法很有些不对头。
再说悦儿只是看了一眼。就对那个东门书院的老师产生了感情,这种说法他实在不能接受。
一眼能看到什么?除了那个男子的外貌外,就没有别的了。
他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疼爱的大侄女竟然是个直看中外貌的肤浅的孩子,这叫他有一点揪心。
崔翎瞥了瞥嘴,心想,五郎这心态多半有些岳父知道女儿谈恋爱了的心情,悦儿还只是侄女呢,他就这样,这将来若是怡儿谈婚论嫁时,他还不知道要怎样焦躁呢。
不过这一次是她不靠谱在先,这些损他的话,她也就不好意思说了。
如此,等回了藏香园,崔翎便叫桔梗先收拾了行囊,并两个乳娘和孩子们的东西一起,先叫人搬到了车上。
然后小夫妻两个再一道去泰安院见了老太君,问她老人家要不要一道去东山。
老太君倒是想,但这几日太后总请她进宫说话,她估摸着跑不开,便就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小夫妻两个去吧,等到了夏日,我再一起。”
虽然大盛朝变了天,换了皇帝,但对于太后娘娘来说,她仍然还是慈安殿皇太后,在身份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从前她只是徒有虚名,如今这太后的位置可才算是坐得踏实。
新帝可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儿子,虽然没有从她的肚皮里爬出来,可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才刚出生没有多久,她也算是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的。
当初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将家族和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先帝身上,助他的兄长登基称帝。
在感情来说,新帝和太后就是一对母子,真真切切的母子,亲母子。
所以,太后娘娘如今才算是找到了自己在后.宫中真正的归属和位置。
当然,与此同时,她手中掌握的权利也不同了,如今的慈安殿皇太后,可是统领后.宫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在皇上面前,她也是说得上话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娘娘地位不一样了,心情自然也好。
这人呢,心情一好,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毛病也就不药自医了,像太后娘娘原来有些头痛脑热,身体倦怠,四肢酸软无力啊,这会儿全都没了。
太后不必缠绵病榻,精神又好,自然便就寂寞了起来。
可如今皇上还没有立后不说,整个后.宫空荡荡的,连个女人都还没有,太后无聊,就只好折腾宫外的老太君,隔三差五,就要请老太君进宫说话。
先是她这些年来的憋闷史,到如今如何扬眉吐气,然后再到皇上选妃立后的事,反正逮着什么话题就跟老太君闲扯,不到夜深绝不放老太君回家。
若不是不好留宿外人,太后娘娘一准就要霸着老太君不放呢!
崔翎晓得老太君不方便,便也不好勉强,好吧,其实老太君不去正好趁了她的心意,若是带着老太君一起,那么悦儿的事,肯定就没有办法进行得那么顺利。
倘若叫心细如发的老太君看出了点什么端倪,那就肯定更不好收拾了。
看五郎的反应就知道了,老太君虽然慈爱,但悦儿的婚嫁可是原则性的事,在原则性的事儿上,大家都不肯就这样含糊地糊弄过去。
否则,袁家又怎么会大刀阔斧地跟着新帝一起打江山呢?
这一切,说白了,虽然是为了袁家自身的利益,可导火索却是悦儿的安危和婚嫁。
崔翎和五郎从老太君这儿出来,便叫了人去悦儿的院子请她。
悦儿晓得要去东山别庄小居,眼睛就是一亮,崔翎都晓得东门书院在东山脚下,她这个当事者又怎么能不知道?
她是活过三世的人了,装不来涉世未深的小女生那样的娇羞扭捏。
此时此刻,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见一见那个人,一定要见一见他,她想要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她魂牵梦萦直到此刻都不曾忘却过一瞬的那个人。
她的英雄,她的爱人,她的王,她的——轩帝!
名门大家做事,效率是极快的,因为下人很多,而且都十分得力。
打包行李的打包,带孩子的带孩子,该拿的东西一会儿就准备齐全了,再加上东山别庄那里什么都不缺,从五郎起这个念头到出发,竟然只花了区区两个时辰。
崔翎很想感慨一下这个速度,可是马车里的气氛却让她没法说出来。
此刻,五郎像是个严厉的老师,而悦儿则是一个不听话做了坏事还给逮住了的学生,一个说得口沫直飞,一个低着头恨不得埋在地下。
五郎说话的大意,大体离不开,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奔放地随便地喜欢上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呢,你知道他叫啥,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爹妈是谁吗?
你啥都不知道就喜欢人家了,大侄女,你是傻缺吗?
崔翎被那嗡嗡的声音振得头疼,终于忍不住说道,“喂,夫君,不是说好了要温和地和悦儿说话吗?你这样子凶,叫孩子怎么和你搭话?”
她将悦儿护在自己身边,瞪着眼睛对五郎说,“再说这在路上呢,指不定来往行人里有谁,你说话那么大声,若是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五郎闷哼一声,“这里是山路,窄,有人经过马车会停,马车一直走得挺顺畅,说明没有人经过。”
话虽然这样说,到底他的声音还是压低了下来。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吐不快,“我就是觉得这孩子怎么能这样,也不探探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轻易地交付了心,这实在是太……”
崔翎连忙说道,“这不就是在探吗?”
她搂住悦儿的肩膀,“假若那人不好,悦儿也有自己的决断的。”
不过,她立刻狐疑地问道,“夫君啊,你是不是打听出什么来了?那人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他是娶过妻了,还是道德败坏?”
悦儿也瞪大眼睛望着五郎。
这一点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假若他已经娶妻,那她就算再坚定,和他也绝对不可能了。
一来是身份地位决定的。
二来,也是她自己的操守和修养,她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个是原则问题。
五郎看着两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愣住,他心想这两个人就这样关心个惊鸿一瞥一面之缘的人吗?
不过,他还真的是在收拾行李的空隙,找到了之前让人调查过的资料。
他呼了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那个东门书院的老师,应该叫景容,嗯,今年二十,倒还不曾娶妻。不过可别得意太早,他有个打从娘胎里就订下的娃娃亲未婚妻。”(未完待续。。)
164 屋顶
景容……景朝轩帝……
悦儿目光微微一亮,随即却又黯淡下去。
她双唇微微颤抖地问道,“五叔,那人真的已经有了未婚妻?”
这消息于她实在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姓景,恐怕还当真是景朝皇族遗脉。但忧虑的却是他已有了婚盟。
五郎点了点头,“而且他的未婚妻,你我都认得呢。”
他看着悦儿红白交替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心,说话时竟也少了刚才的那份赌气,小心翼翼说道,“景容的父亲曾经在国子监任过职,与利国公府的二老爷是同期。”
崔翎脸色也凝重起来,“莫非景容的未婚妻,就是廉家五小姐吗?”
东门书院的现任院长是利国公府的二老爷廉世平,那是三嫂廉氏的娘家二叔。
廉二老爷膝下二子一女,那独宠的娇女便是五小姐廉贞儿。
廉五小姐今年十六岁了,论起来比崔翎还要大了几天,原本早就该出阁。
但她母亲前年过世了,所以婚期延后,要等明年春天出了孝,才好再婚嫁,这便就给耽误了下来,好在廉五小姐的未婚夫家里体贴,愿意等她出孝期再完婚,当时还被引为佳话。
先前三嫂生了九斤之后,月子里廉五小姐也曾来过,和悦儿颇为投缘,彼此引为了知己,后来也时常传递些诗词花笺,来往十分频繁。
可现在,悦儿魂牵梦萦的那张面孔,原来竟是她闺蜜的未婚夫。这该让她情何以堪?
崔翎担忧地望了悦儿一眼。果然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一片凄楚迷茫。
她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瞪了五郎一眼,然后搂过悦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马蹄声响,伴着外面的山风,静寂着。
袁家的东山别庄位于半山腰上,那一带除了袁家,也还有好几家名门贵族在此建造别院。不过多是夏日来避暑的多,如此寒冷的冬季,也只有通了地龙的袁家敢来山上避寒。
因槐书早了几个时辰过来吩咐准备,训练良好的仆人们便将一应用需都准备好了,只听到外头马蹄嘶鸣,就将别庄的门打开,请了崔翎一行人进来。
安宁伯府也有别院庄园,但崔翎却从来都没有去过。
所以这一回,还是她头一次有机会欣赏到盛京城的世家大族是如何布置别院的,果然十分别致精巧。与镇国公府截然不同。
不过,再美的庄子她此刻也没有心情观赏了。因为悦儿的心情显然十分低落。
她觉得有些事情再怎么安慰都不及自己慢慢梳理情绪,像这种情形,还是需要悦儿自己慢慢地想通了才行。
假若景容真的是轩帝,上天垂怜让前世恩爱却不得善终的这对夫妻隔世重逢,这一辈子自然不能再虚度浪费。
就算要付出很多努力和代价,也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可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小了。
崔翎觉得,景容多半只是生得与轩帝相像的一个普通男人,他对悦儿没有半点印象。
这样的他,有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明年开春就要完婚,真的值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得到他吗?
是选择不顾一切地争取,还是退后一步欣赏祝福,这全在悦儿一念之间。
崔翎叫木槿送了悦儿回房,为了安全起见,她还让木槿在悦儿那多呆一会,时刻注意着悦儿的动静。
她自己则跟在五郎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依着山势建立的屋宇悬在半山上,推开窗就是无边的山色。
前天山里刚下过一场雪,道路上早就已经化开,可树梢却还积着白色的雪花,此时望去,碧绿与雪白相间,看起来十分新鲜清脆。
崔翎满腹忧虑,但看到这样的美景,却还是忍不住欢欣鼓舞地叫了一声。
她回头去看五郎,娇艳美丽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神色,“夫君,这里真美!”
五郎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盛京的西山虽然热闹,可风景却比东山差远了。”
他傲娇地挺了挺胸,“翎儿,你夫君靠谱吧?”
崔翎觉得好笑,这么点事也值得这样傲娇吗?
不过她却不忍心违逆他脸上的期盼,笑着说道,“嗯,我的夫君啊,最最最靠谱了。”
五郎心中一醉,便从背后环抱住崔翎,将下巴抵在她肩头,闭着眼睛陶醉地说道,“此时此刻此山此景此人,若我挥毫泼墨,定是世间最美的画面。”
他一时意动,便立刻吩咐了槐书取来笔墨纸砚,然后挥毫起舞,当真作起了画来。
崔翎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她也看不懂五郎那两笔随性到极致的写意。
不过,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她根本不需要看懂五郎的山水人物画,就眼前这个认真投入意气勃发的男人,就够她细细地琢磨了,他的性情,他的风骨,他的容貌,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如此,大冷的天,两个人开着窗。
五郎临床作画,崔翎却立在一边欣赏着作画的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哭声。
崔翎苦笑着推了推五郎的肩膀,“夫君,你儿子找你!”
她和五郎其实来东山并不是因为要度假,而是想躲开是非。
但孩子还小,最近又特别黏着他们,所以不能单独行动,去哪都要带着两个孩子。
怡儿还好,她一直都很乖。
但珂儿却是个小魔王,他只要一不顺心,就会立刻施展出百战百胜的绝技哭功来,只要他一开始哭。那就绝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到了山上。因为通了地龙的屋子都挺暖和。所以五郎便安排了两个乳娘和两个孩子一起住厢房。
两间屋子,中间隔了一个珠帘,虽是联通的,但也有私密性。
一来,是因为不想让两个孩子分开,多在一块儿玩才能建立起更好的兄妹感情。
二来,也是希望两个乳娘之间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但这会儿,才安顿下来没有多久。珂儿却哭得响彻云霄。
五郎如今已成了孩奴,一听到珂儿哭就心痒难耐地出去,半晌灰头土脸地回来,“小家伙尿了我一身,现在倒是睡着了。”
崔翎的目光便瞥向五郎湿哒哒的衣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儿子对你真好!”
她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裳塞到五郎手中,“赶紧地去洗洗吧!”
东山别庄的生活就此拉开序幕,除了悦儿的事算是一个心结横在心头外,这序曲开始得还蛮有意思的。
寒冬。天色暗得早,很快就黑了一大半。
吃过了刘师傅做的晚膳。悦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打了个招呼就先回了房。
五郎担心地问道,“她这样咱们做叔婶的是不是该开解一下?免得这孩子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他对悦儿的了解还停留在那个整天傻呵呵地乐的疯丫头,还是头一次看到她那么忧郁的神情,心里便有些慌慌的。
大哥和大嫂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这回事,这才欢欢喜喜地愿意叫女儿跟着他来东山。
若是当真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他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崔翎心里也牵挂着,可是她觉得悦儿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假若心里承受不住了,一定会对她说的,既然还没有开口,说明她还可以承受。
都是经历过三辈子的人了,悦儿的心灵没有那样脆弱,这一点她还是敢保证的。
她便对五郎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自己想通。说不定,她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没有你想的那种烦恼了,岂不是件好事?”
五郎想了想,倒也是,“但愿如此。”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冬夜,黑色的幕帘下竟有几颗星子闪着熠熠光芒。
五郎便忙惊喜地说道,“想不到这里竟然还看得到星星。翎儿,快回屋找件厚实的斗篷披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神秘兮兮地一笑,“一个让你见了就永生难忘的好地方哦。”
这神秘的笑容一下子就勾起了崔翎的好奇心,“真的那么神奇?让我想想,是半山上的那个凉亭对吗?”
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猜着,“那个凉亭我原就说好,这要是夏日月明星稀的时候,一壶酒,几碟小菜,干拌牛肉,酸辣凉粉,醉虾,再弄些小食摆在这里,咱们两当月对饮,也是一件美事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事,她和五郎也能风雅一回啊。
不多久,崔翎披了斗篷出来,就被五郎直接拉着一直往外走。
因为这庄子是依着山势而建的,所以后院便有山石的台阶,沿着台阶走啊走啊,竟然……竟然走到了屋顶上!
崔翎张着口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情景,“我……我上了屋顶?”
先前无聊时两个人说闲话,她记得偶尔提过一次,要是能上屋顶去看星星就好了,那样多浪漫啊。
当时五郎的回答是,“我又不是毛贼还会飞檐走壁,你要真的想,非常想,那我也只好到库房里去拿个梯子,带着你爬上去看一看就是了。”
崔翎想象了一下两个人爬梯子上屋顶的情景,觉得一点也不浪漫了,就索性当没有提过。
但这会儿,五郎到底还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圆了她这个浪漫的小言梦。
崔翎靠在五郎肩膀上,歪着头看天上的星,虽然很稀疏,但为什么看起来就那么美好呢,也许是因为心里甜吧!(未完待续。。)
165 放下
有些事,真的想躲也躲不过。
崔翎和五郎原本想要多给悦儿一点清净的时间,好叫她自己想通放下。
可这个时候,东门书院的院长廉世平却找上了门来,与他同行的自然还有他的未来佳婿景容。
别庄的正堂里,五郎连忙请了廉院长入了座,“知道世伯在此,原该小侄前去拜访的,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走一趟?”
袁家和廉家是姻亲,彼此关系亲近,走动也很频繁。
所以,廉院长丝毫不在乎这些尘世俗礼,也并不端正亲家长辈的架子。
他笑了笑说道,“诶,什么拜访不拜访,亲自不亲自的,我听说你和夫人来此避寒,想着与你好久不曾见面了,就过来看一看。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长辈都不讲究了,五郎自然也就放松下来。
不过,他看到丰神俊朗的景容时,眼神里却难免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这位,想必就是世伯时常提起的景先生吧?”
廉院长朗声笑起,将景容拉到身前,“阿容,快点见过袁五哥。”
五郎比景容略长一点,但这声袁五哥却叫得有点早,说起来还有些套近乎。
足可见,廉院长对这位未来佳婿的喜爱。
景容一身天青色的麻衣,十分素净朴素,但因为生了一张俊脸,所以再简单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自有一股飘逸风.流。
他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却不曾依着廉院长所言唤五哥,只是不卑不亢地道了声。“东门书院景容见过袁五爷!”
五郎的目光微微一闪。“幸会!”
他心想。倘若不是还有悦儿这一出,他倒是十分欣赏这个景先生,不论容貌风度气节,都属上品,算得值得结交。
这时,门帘轻动,崔翎亲自端着几分茶点进了正堂,先是对廉院长见了礼。然后说道,“厨房新出了几分茶点,世伯还请尝尝。”
她是已婚妇人,廉院长是姻亲,出来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和廉院长见礼,顺便拿着眼角的余光去看景容的反应。
没有错,她端上的几道点心都是悦儿提起过的,前朝轩帝平素里最喜欢吃的,一块块。一道道,都烙着悦儿和轩帝的过往。
假若那人的躯壳中装着的真的轩帝的灵魂。不可能一点都不为所动。
言语可以假装,表情可以伪装,可眼神却瞒不了人。
但遗憾的是,景容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就算看到了这几份茶点,也不过只是自然地一瞥,丝毫都没有惊讶沉思和揣测的模样。
崔翎目光微沉,对着廉院长又道,“这道茶点叫二月春风似剪刀,那道里面灌了酒心,叫借问酒家何处有。”
她微微一笑,“世伯,您试试看味道如何?”
这两道茶点的本名,自然不会叫这样长的诗句,可悦儿说,当初轩帝宠她,她随口改了茶点的名字,他便顺着她也这样叫了。
这是景朝帝后之间的私房话,没有在史书古籍上记载,外人不会知道。
崔翎小心地去观察景容的反应,只见对方略带惊讶和好奇,不过随即却又有些释然地笑了,就好像当初她第一次听悦儿说起时的表情一样。
她顿时便有些失望。
不,也许是庆幸。
廉院长各尝了两口,十分惊喜地说道,“这两道茶点味道真不错,好似和我从前吃过的有所不同,更细腻更软糯,这名儿取得也好,二月春风似剪刀,真是传神!真好,真好!”
他啧啧称叹,“早听说五夫人厨艺一流,今日能有此口福,老夫没有白爬这么高的山哪!”
崔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景容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便也不肯再在前堂多留。
她笑着谦虚了几句,就跟廉院长道辞,端着空盘从珠帘里出了去。
门口,悦儿焦急地踱步,看到崔翎过来,连忙问道,“五婶婶,怎样?是……是他吗?”
尽管景容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这未婚妻还是她的熟人。
可假若他真的是她的轩帝,那么世上所有的困难她都可以克服,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厮守今生,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她有这样的觉悟。
崔翎摇了摇头,“他对这两份茶点的反应很正常,脸上也看不出来有否情绪波动。”
她原本还想说,不然你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
可想了想,这话还是不能说。
悦儿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份非比寻常,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呢,她不能做出有碍名声的事来,否则,若是传了出去,那一定会有许多看不惯袁家的人添油加醋。
女子名节一旦受损,再想要一份与她身份地位匹敌的婚姻,就没有之前那样容易了,多少都要受到一点影响。
悦儿却还是不甘心,她想了想说道,“我还是要再确认一下,五婶婶,你帮我!”
别庄的后花园中有一个池塘,如今已是寒冬,又在山上,池塘上便积着一层薄冰,看起来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崔翎便偷偷递了纸条给五郎,叫他留廉院长和景容吃个午饭。
廉院长因为时常听到女儿和侄女提起袁五夫人的厨艺佳,加上刚才吃了别具风味的茶点,就忍不住答应了下来。
景容是小辈,未来岳父都应下了,他就算觉得心中不妥,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因离午饭时间还差了一会儿,五郎便提议带着廉院长和景容去游园。
袁家这座别院靠山而建,美丽而别致,园子里的布局也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造法设置。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俱全。十分值得观赏。
游了一会儿之后。五郎便说累了,指着池塘旁边的亭子说,“世伯,咱们过去歇一下吧。”
他笑着补充,“恰好池塘对面有一片梅林,这池塘水虽然结了冰,可那梅花却开得大好,若是承蒙不弃。咱们也学古人附庸风雅一番,赏个梅如何?”
廉院长最是风雅,这样的美事自然不舍得拒绝,连声说好。
两层的绣楼上,崔翎和悦儿凭窗而立,恰好能看到池塘边的亭子。
她不解地问道,“为何非要让你五叔请了两位到这个亭中?”
悦儿目光里略带着几分迷茫,隔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听说这位景先生是在盛京城长大的,盛京城里会水的人很少。可轩帝却会游水呢。”
她轻轻扇动睫毛,眼中露出晶莹一片。“五婶婶,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我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假若那人当真不是,我……我也不会再执着了。”
崔翎心中一凛,终于明白原来悦儿是想试探一下景容是否会水。
盛京城河道少,假若没有特殊的经历,很少有人会游水,绝大部分的人都是旱鸭子。
假若等会儿景容落水,若他能自救,那他的来历就值得怀疑。可若他不会,那多半,就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崔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下是十二月初的寒天呢,那么冷的天,掉到冰冷刺骨的塘水中走一遭,若是景容身子骨弱,那恐怕要大病一场的。
可事已至此,她想要再干预恐怕也已经晚了。
悦儿见崔翎脸色不好,忙安慰她说道,“五婶婶放心,五叔身边的槐书会游水,而且水技很好,只要那人掉下去,却不能自己游动,他就会将人救上来。”
她咬了咬唇,补充说道,“热水和姜糖汁也已经准备好了,庄子的富贵叔还懂一些医术,烧一付驱寒的药汁那是没有问题的。”
看起来,环环扣扣,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崔翎略松了口气,可尽管如此,要叫人家吃这样的苦,也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处在景容的角度,只是因为悦儿的猜测,却让他寒冬腊月里掉到冰水里,实在是有些太过无辜了点。
但如今,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没过多久,亭子那处起了不小的骚动。
悦儿扶着窗棱满含最后的希翼望着那边,眼看着容景掉落进池塘,然后扑通了两下,就要沉下去,这时候槐书应声而落,将人从水里救了上来。
她目光里充满了绝望,双腿无力地瘫软下去,跌落在地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像眼前有了一丝希望和曙光,可转瞬之间,却又被掐断,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了漆黑如墨的光景。
寂静,沉默,绝望。
崔翎蹲下身子,将悦儿搂入怀中,她低低地安慰道,“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吗?只是不敢去承认罢了。但现在,是时候要该学会放下了。”
她轻轻呼一口气,“虽然前世,你和轩帝都没有得到善终,可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却是真的快乐过,比起大多数冷漠相待的夫妻,你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幸福,不在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宽度。
轩帝和轩后恩爱两不移的这几年,虽然短暂,可却那样美好。
比起那些做了几十年夫妻,可记忆之中却找不到几件值得回味的浪漫美好,比起那样的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且幸福的。
悦儿终于忍不住抱着崔翎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果然是我太贪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过神,擦了擦眼泪,对着崔翎说道,“五婶婶你说得对,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不该还执迷不悟,总要学会放下的。是的,我要学会放下!”(未完待续。。)
166 名单
景容因为掉入冰河到底还是得了一场风寒。
五郎亲自上门道歉,不只带了太医和药材,还带了丰厚的礼物去慰问,冲着这份诚意,虽然景容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可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
廉世平虽然也心疼未来女婿无端落水,但他只以为是景容不小心。
廉院长还是个相对比较单纯的老头儿,一门心思想要为疼爱的女婿谋一份足够好的前程,他带景容上山,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和五郎结交,将来多一门出路罢了。
所以,面对五郎如此示好,廉院长丝毫没有疑心,倒是欢喜地受了这些礼。
这件事就这样被揭过,好像烟火或者浮云,你以为它会在这个世间停留地久一些,可转眼就消散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无踪无影。
崔翎觉得对无辜的景容有些抱歉之外,却也欣喜地看到了在悦儿身上的转变。
悦儿说她要放下,虽然很难,可她脸上一日比一日明媚的笑容证明,不管多么艰辛和困难,她的确有在努力,并且初有成效。
逐渐的,悦儿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望向山脚下东门书院方向时,目光里的哀伤和悲痛也少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做噩梦,小脸慢慢红润起来。
也许她的心里还留着巨大的伤痕,可表面上的悲伤的确慢慢地愈合了。
这段时间,崔翎一直都陪着她,见证了悦儿从枯萎到重新焕发生机的整个过程。
她心里想,悦儿曾经是一名外科女医生。能担当并且胜任这个职位的女子。内心一定要十分坚韧不拔。需要毅力和执着,并且学会了抛开繁杂思绪集中精神。
悦儿是可以做到将轩帝放下的,只是她先前还没有这样的觉悟,一旦她调整好了自己,崔翎相信,悦儿能走出来也不过只是迟早的问题。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才重要不是吗?
在东山上的日子远离尘世烦忧,每日里只弄儿作乐。闲暇时崔翎便带着悦儿跟着刘师傅一道研发些新的菜式,有星星的夜里五郎总会陪她去屋顶看星。
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可这份平静和满足,却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腊月十六,一场大雪绵延而下,将东山妆点成雪境。
傍晚西天的霞色里,一队快马踏破东山的宁静,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纷杂而坚硬的马蹄印迹,一直从山脚通向了袁家的别庄。
正堂中,崔翎狐疑地望着披着一身火红狐裘的新帝,皱着眉头去看旁边五郎的脸色。
五郎也显得很困惑。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他笑容满面地弯身行礼,“皇上万福!”
待要将腰弯得更低时。却被新帝一把扶起。新帝十分不满地道,“阿浚,你非要和我这样吗?此处又没有别人在,不必和我来这套虚的!”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扫到了崔翎身上,即便穿着厚厚的毛外套,但她看起来仍旧显得十分纤瘦,那张洁白莹润的小脸却似比从前更加粉嫩光彩了。
新帝心中难忍一阵波涛汹涌的悸动,连心跳都更加厉害了。
他连忙将脸别到一边,骤然抬起头的悦儿拯救了他的狼狈,他忙道,“悦儿这几日都在山上做什么了,看起来精神这样好?”
悦儿和新帝一直相处得宜,论起来虽然得叫他一声舅公,可从前两个人的感情却好似兄妹。
如今虽然新帝黄袍加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疏离冷漠来,所以她便也没有像对一个君王般地诚惶诚恐。
她吐了吐舌头,故意笑着说道,“回舅公的话,我这几日跟着五叔五婶婶一道带孩子做饭溜孩子吃饭,可充实了,大约是这样,精神还不错。”
新帝果然皱了皱眉,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说,悦儿啊,你能不能不要叫我舅公,平白无故地将我叫老了好几十岁,听起来真是不舒服呢!”
可是叫什么呢?叫哥哥叔叔,那是岔了辈分,直接叫皇上呢,又显得不够亲昵。
他想了想,无奈地道,“随你想叫什么都行,就是不准叫我舅公。”
分明他还是翩翩美少年,这一声舅公下去,直接就是白胡子老爷爷了。
悦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皇上!”
既然新帝不想要在私底下讲究那些君臣之礼,五郎他们自然也乐得轻松。
于是一切又都好像是从前那样,彼此之间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也没有什么阶级等级,不需要讲究俗世礼仪,轻松愉快极了。
五郎问道,“皇上这会儿来,可不单是来找我们玩儿的吧?是有什么事的吗?”
新帝已经登基好两个月了,身为盛朝之主,自然不能再像从前做王爷时那样清闲,更不可能如此自由地满盛京城乱溜达,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呢?
盛朝皇室血脉微薄,除了新帝外,如今也只剩下先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假若没有要紧的事,新帝不可能会出宫,还跑到东山这样偏僻的所在。
崔翎听着这意思是要说朝政了,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悦儿想要出去。
连后.宫都不得干政呢,她这个臣妻自然不好搅这摊浑水,那种朝政大事,反正她也没有啥兴趣,还是免去了那层麻烦吧。
谁料到新帝却叫了她们两个,“嫂夫人和悦儿留下来,也帮我参考参考吧。”
这下子,崔翎便没有办法,只好跟悦儿停住脚步,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呆着。
新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想来已经有人因为选后一事找过你们了吧?以你们两个的性子,这得是不厌其烦了,才会躲出来的。”
他目光微微一动,几不可察地望了一眼崔翎,这才移开,“是的,母后说,后.宫不可无皇后,既然如今天下大定,那么我是该需要一名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选后选妃,分明是一件欢喜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五郎却从新帝的话音里听出几分无奈和悲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才好,只能讷讷地说道,“皇上自小心里就有主意。”
新帝苦笑起来,摊了摊手,“但这回我却没有了主意呢。”
他叫少悟递过来一份厚厚的名单,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看,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待嫁之女都在这份名单上,母后不只要叫我从这里选出皇后,还有四妃和嫔妾。我真是头都快要炸开了!”
五郎家中有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从来就没有对妻子以外的女人有过肖想,新帝就这么把一大串的名单扔给来,他还挺有些无所适从的。
他讪讪一笑,“这种事,应该把石小四也叫上的,他经验比我丰富。”
崔翎听到这种话,不由得白了五郎一眼,心想他也好意思说得出来。
悦儿也捂着嘴忍不住发笑,她的五叔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晓得吗?别看生了这样一副迷死人的外貌,但在感情上可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五婶婶能捡到他,还真的挺有福气的。
崔翎想了想,还是觉得选后这种事不该由她和五郎参与,这说不过去,他们两个不想要这样的威名和荣誉,将来若人选出了问题,也承担不起责任。
所以,她略迟疑了一下,便说道,“皇上若是为难,太后娘娘一定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从前也经常觐见外命妇,对这些女孩儿的事多少都有些耳闻。”
她顿了顿,小声说道,“五郎他平素对女孩儿们留意不多,恐怕……不能给皇上您什么意见呢。”
新帝眼睫微垂,过一会抬头说道,“太后娘娘给我指了几个人选出来,叫我选。但我和五郎一样,对这些贵女们了解不多。”
他低声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着或许五郎能给我些主意,这才……”
话锋一转,他忽然说道,“那嫂夫人呢?嫂夫人和悦儿同为盛京贵女,或许和这几位有过结交?能不能帮我说说看?”
少悟又及时地将另外一张名单递给了崔翎,这张纸上就简单多了,没有刚才那样一大串,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安宁伯府十五小姐崔芙,沐阳伯府石八小姐,平远侯府周七小姐,建宁伯府朱五小姐,钟鼎伯府罗三小姐,还有太后的娘家人承恩侯府的十一小姐梁初云。
这六人都是名单中身份比较高贵的,太后的意思是从中挑一位为后,其他的可以酌情再选一到两名补四妃。
毕竟,这样的门第出身,做皇子正妃都使得的,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肯在后.宫为妃妾,后.宫的位份还是从愿意当嫔妃的人中补。
这是太后身为过来人的一点想法,强扭的瓜不甜,新帝也很赞同。
像石修谨就十分郑重地对他说过,千万不要将他疼爱的妹妹石丹儿弄到宫里头去,就算皇帝是他,那也不行。
这个世上的父兄,并不全然都是指望着拿女儿送进宫去好换取富贵前程的。他身为皇帝,虽然不排斥这样的行为,可若是有那种更希望女儿或者妹妹得到真正的幸福的人,他还是十分尊重的。
所以,他便更犯了难,这几个人中,究竟哪几位是心甘情愿肯入宫为后为妃的?(未完待续。。)
167 封赏
这份名单之中,除了石八小姐和梁十一,崔翎倒都算见过。
当初在先太子妃的生辰宴上,她曾和周七朱五罗三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那三位毋庸说,都是开朗大方又十分惹人疼的姑娘,尽管相处短暂,她却很喜欢。
至于她的堂妹崔芙,虽然与之交往不深,可同住一个大宅,总也有相遇的时候。
崔芙是长房幺女,倍受疼爱长大,性子难免便有几分任性,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将同门的姐姐妹妹放在眼里。
她倒是生得十分美丽,可这样的性子进宫,完全是送死的节奏。
石八小姐她只是曾听丹姐儿提起过,据说和贪权的石二老爷完全不同,倒是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女红也好,性子也软和,不过她没有见过,也不好妄下定论。
而太后的娘家堂侄女梁十一小姐,大约是因为梁家比较低调的关系吧,崔翎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她向来做事谨慎,不太懂或者不该说的话,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而今日新帝的请求,显然两者都占。
一来她对这些贵女们的情况并不了解,二来她还是始终认为选妃也好立后也罢,这种国家大事不是她所能随意议论的。
显然,悦儿的想法也与她相同。
她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垂着头看着地上不语,紧闭着双唇不说话。
新帝见崔翎和悦儿都如此反应,不免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外。心里却也有几分失望和失落。
他身不由己登上这帝王之位。其实并非他所真心所愿。可到底还是被这地位所带累,真心以待的朋友碍于君臣之别,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开玩笑。
就连一手娇宠长大的表外孙女,也对他有了疏离。
第一次,他觉得位登极顶也许并非好事,高处不胜寒。
新帝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叫五郎看了心中不忍。
从前的九王如今已经是皇帝,他的身份不一样了,这一点。五郎并不是不懂。
他也晓得自此之后,那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是帝王,是君上,说话做事都不能再如从前那样鲁莽和不懂礼数。
可看到新帝那样的眼神,他到底还是觉得于心不忍,甚至还有一些小愧疚。
他想了想说道,“若是皇上不晓得该怎样挑,倒不如找个机会办一个花宴,将这些名单上的小姐们都请到宫中,暗自观察一下她们各自的人品心性。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新帝受伤的眼神稍微有些安慰,他轻轻拍了拍五郎肩膀。“好兄弟。”
他当然知道,他和五郎的身份不再是从前那样可以随意说笑的了,身在其位,心中更多想的是大盛朝的社稷江山,连婚姻都可以服从国家的利益,又何谈友谊?
自古皇帝这个位置,其实最是难做。
不自由,被困在帝宫那么一小块方寸之地,看起来拥有着世间最华丽的屋子,最精致的生活,最荣华富贵的享受,可比之外面的万里山河,其实不过只是坐井观天。
可笑古往今来,竟还有那么多人为了这囚笼一般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新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看到了想看到的人,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东山别庄。
在驱车离开的那一瞬,透过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他看到了相拥依偎在一起的五郎和崔翎,心里五味陈杂,重重地将脸别过去。
马车的轱辘压过积雪,在山石上磕出重重的声响,一如新帝此刻躁乱不安的心。
说了多少次要释怀,想了多久要放下,但有些事,做起来永远比说起来难。
那个人的笑脸太过幸福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呢,她笑起来那样好看,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冲动想要遮住她的笑容?
新帝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木头地板,他眼中的火光明了又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沉重的一声叹息。
马车外,少悟紧张地发问,“皇上,出了什么事?”
新帝双目微闭,良久又骤然睁开,有犀利的光锋从他眼中透出。
他沉声说道,“回去叫人拟旨,我要封赏袁家诸人。”
是的,他要让五郎入朝为官,给予高官厚禄,将五郎紧紧地绑在他的船上,不能离开,他要五郎在盛京城,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生活。
这念头如此强烈,就好像假若他不这样做,五郎就会带着家小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那样的话,她也会一起不见的。
他的愿望如此卑微,就只是想站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偶尔看一眼就好。
翌日,新帝赐封的圣旨分别到了镇国公府和东山别庄。
袁大郎一等国公已经封无可封,便额外赐了他的嫡长女袁悦儿常乐郡主的封号。
按例,郡主之女可以请封县主,像盛朝皇室这样的情况,等到悦儿出嫁,皇帝是一定会加封一个县主给她的,但现在却是直接赐了郡主,这不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二郎为国早逝,又追谥了武定大将军,二夫人梁氏的诰命从三品淑人升了夫人。
三郎和四郎也都在兵部安排了差事,各有封赏。
五郎则被封了京畿卫副指挥使,一下子就成了从二品的大员。京畿卫负责盛京城的安全,是个油水多权力大但是担子也很重的部门,若是有事要忙起来,那可是脚不沾地的。
新帝一意孤行对袁家大肆封赏,叫盛京城的一众人羡慕之极,却将袁家的人惊了个不轻,在东山别庄过着逍遥日子的五郎和崔翎又惊又怕,连夜就赶回了城里镇国公府。
泰安院里,老太君皱着眉头说道,“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都说好了咱们家不要封赏,不要功勋,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她扶着额头,“前天我入宫陪伴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过,莫非,这是皇帝私下决定的?”
大将军也觉得很为难,他粗犷的脸上小肥肉一抖一抖的,“皇帝跟咱们家的关系好,这人尽皆知了,虽说此次咱们家也的确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这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难得如此发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五郎,你来说说!”
五郎挠了挠头,将那日皇上到东山别庄去找他的事说了。
他讪讪得道,“皇帝的旨意是从东山别庄回去下的,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我不就是出了个主意叫他举办个宴会,好自己瞧瞧那些贵女们的品性吗?莫不是皇上在答谢我这个?”
可是当真不需要这样啊!
做皇上自然很难,可是当臣子的那是更难啊,皇上这么一个举动,袁家全家老小都在那里发愁,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宜宁郡主比较大气,她说道,“皇上的意思,大家既然都猜不透,我看就不要猜了。他自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为人心性如何,还是知道的,总不会是要害咱们家。”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反正皇命不可违,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倒还不如大方受了。”
正好袁家已经分了家,几位叔叔也总要有个营生做,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能的。
换了别的人家,为了子孙计,还得想方设法地要谋个官职,也不一定就能成,还要看这位置是不是好,将来有没有发展前途。
既然皇上这一回替袁家的三郎四郎五郎一块儿铺就好了门路,安插的都还是又重要又有油水的好位置,那还不如领了这个情。
三郎和四郎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但苏子画却是有见识的,她思来想去很久觉得,如果拒绝皇帝封赏,虽然是自家的低调,可难免却得让皇帝欠袁家的人情。
谁喜欢欠人人情啊?尤其是在能够还清的情况下。
所以,皇帝这回大肆封赏,未必不是在将袁家的旧账还清,好放下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债。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若是老让皇帝有着欠着袁家的感觉,时间久了,皇帝会越来越不耐烦的,说不定不耐烦到想要直接铲除袁家为快的地步。
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好歹也开启了袁家人的新思路。
大伙儿想了半天,觉得说不定还真的是因为这个道理,便也泰然接受了。
三郎四郎工作狂,闲在家里没事情做,早就有些无聊了,如今双双领了兵部的差事,都高兴地很,兴致勃勃地准备要去赴任。
可五郎却十分郁闷。
他在家里宅着带孩子陪老婆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啊,新帝却非要让他去当什么京畿卫的副指挥使,听名头就知道以后有得忙了。
亏得还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封赏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
虽然这算是空降高位,手里一下子有了权力吧,可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崔翎见五郎闷闷不乐,只好压低声音安慰他,“放心,你是个副的,上头还有个正的。一般来说,副手的工作比较少,你只要跟着那正的狐假虎威,挂个名头,偷偷懒便成了!”
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不过,京畿卫的指挥使是谁,你晓得吗?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总是要先了解一下你上峰的为人品性背景才好。”
五郎略一沉吟,忽得脸色一变,“指挥使,是他!”(未完待续。。)
168 病危
京畿卫指挥使叫做孟良,以心狠手辣严苛享誉盛京城。
五郎没有和孟良打过交道,但袁大郎和孟良却是同窗,对这位孟指挥使的为人品性有几分了解。
大郎为人宽厚,但孟良却十分记仇,只要是得罪过他的人,就算隔再久也会想法子还击报复回来。
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当差,一定要时时刻刻地小心。
五郎顿时觉得头疼,他这样新帝钦命安插进京畿卫的,一定会被看做是下一任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对孟良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威胁。
哪怕他半点取而代之的想法都没有,孟指挥使也会将他视作眼中钉。
这往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五郎觉得十分委屈,便将孟指挥使那些“辉煌”的往事挑拣着说了一些,然后沮丧地说道,“什么叫烈火烹锦,我想大约可以体会到了。”
大郎却正色说道,“五弟,莫要这样说,孟指挥使虽然性子有那么丁点的……但他不只是待别人严厉,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他微微一顿,“你进了京畿卫之后,严格要求自己,不要想偷懒蒙混过关,跟着孟指挥使好好学,还是可以得到一番很好的历练的。”
大将军也道,“小五,你听你大哥的,是这个道理。”
他略有些嫌弃地瞥了五郎一眼,“外面的人总以为你是个好的,实际上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这性子还忒得腻歪。若不是你祖母总护着你。老子早就想把你扔到水深火热的地方好好锻炼一下了。”
五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爹!儿子哪里吊儿郎当了?哪里不学无术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满盛京城的人一听到我袁五的名号,不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儿郎?”
他撅着嘴说道,“再说,儿子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您可不能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以后叫我在孩子们面前怎么摆父亲的威严?”
大将军满脸黑线,想要再说点啥。又碍于儿媳妇还在场。
只能冷哼一声,“要想摆当爹的威严,那首先就得威严起来。你还当真以为威严这东西是靠摆就能摆出来的?”
他冲着大郎说道,“孟指挥使既然是你同窗,那改日得空你碰见了他,一定要他好好地磨砺磨砺小五这小子。”
从前不敢在朝中太过大放光芒,怕袁家的光彩会让皇帝见了闹心。
所以,五郎愿意胡闹就胡闹去,不肯进学也没有什么,不想出仕当官也随便他。反正万贯家财,几辈子也花不完。家里就算出了一两个纨绔,也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当政,暂时羽翼未丰,还需要袁家的支持。
赐予高官厚禄,除了是对先前的襄助论功行赏,说起来,也是希望信任的人能够在朝中重要的位置给予支持。
袁家不能推拒,还必须要好好地将活干好。
三郎四郎向来都老实听话,大将军是不发愁的,可五郎这孩子,虽然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可性子上还需要好好锤炼。
一句话,略欠管教。
孟指挥使虽是个不大好相与的人,但胜在眼中揉不得沙子,对下属严厉管教,就好比是一个锻炼人的熔炉,只要推进去,出来时就是个全新的五郎了。
再说,只要五郎好好做事,不让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孟指挥使想要寻他的麻烦,也得有地方寻衅不是?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新帝的厚赏在袁家激起了惊涛骇浪,但群策群力商讨了一番之后,大伙儿决定坦然接受这份封赏。
袁家这权臣的角色,已经深入人心了,大盛朝上下可都是这样想的。
既如此,那就也不要过分谦虚,一心想着要退隐山林,好好将大盛第一权臣的位置坐稳当了再说吧。
好在此时已经十二月将末,又到一年新春时。
借着要过年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五郎顺利地为自己争取到了年后再上任的机会,眼看着以后就要忙碌起来,便趁着这有限的空闲,好好地在家中陪伴妻子,抚育儿女,孝敬长辈。
去岁新年,崔翎是和五郎还有大将军三郎四郎一道在西北边疆过的。
所以这一年,还是她嫁到袁家之后,过的头一个团圆年。
老太君特别重视,宜宁郡主也严阵以待,整个袁家的女人都齐齐上阵,想要过一个欢喜快活的春节,一时间各房都变得忙碌起来。
这个当口儿,安宁伯府却来了信,说是五老爷不大好了,想要见一见九姑奶奶。
崔翎闻言脸色一沉,“不是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吗,什么叫不大好了?”
来送信的是安宁伯夫人身边的董嬷嬷,生了一张苦瓜脸,看起来一副沉重的表情,“五老爷咯血不止,连太医都摇了头,说这样的咯法,熬不过这冬了。”
她叹了口气,“五老爷想要见九姑奶奶,所以老夫人便叫老奴过来请您回去一趟。”
崔翎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这些年来崔成楷没有对她特别好,可是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他还是尽了的。
再加上当年她母亲罗氏的事,虽然他愧对了恩爱丈夫这个名号,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古代男人,在贞洁和名声大过天的当时,他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选择了逃避,实在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责他太多。
不管是罗氏,还是崔成楷,其实都是受害者。
崔翎不断为崔成楷找着理由,心里那份不想再见他的防线终于还是动摇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心里想着,咯血这个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的问题是在止血。若是能止住,然后再慢慢养着,许还是能好的。
可现在,太医都摇了头,这就说明,崔成楷的血满口地吐,是很难止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崔成楷真的时日无多?
想到这个在她幼年时总算还给过几年父爱的男人快要死了。崔翎的心就皱成一团。
五郎晓得岳父病危,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不好袖手旁观,他细细地听了崔成楷的病状,记了下来,交给槐书,“王老太医最近身子好一些了,你过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这个病可还有得救?”
槐书得令去了。
崔翎小声地问道,“老太医身子刚好。就这样叨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她羞愧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老太医也是被我连累那么大年纪还要遭罪,咱们本该常去看望他的,可这么久来,就只去过了两回。”
当初崔翎生产的时候,姜皇后为了要害她一尸三命,将赶去给她剖腹生产的王老太医给暗算了。
七十岁的老人家摔了一跤,昏迷了好些天才醒过来。
后来这身子便就立刻垮了,虽然养了几个月总算可以站立行走,可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腿脚也总不如从前方便。
如今恰又是盛京城最寒冷的时刻,老太医的腿一吹冷风就疼,所以近日索性就闭门不出,只窝在床榻上取暖了。
而这一切,都是受了崔翎的连累,这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安的原因。
五郎却安慰她,“老太医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他老人家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们。原本我也不想再叨扰他清净,可是岳父的病,不是更重要一点吗?”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如今老太医已经不再给人出诊了,我叫槐书去也不过是问问还有没有得救。”
崔翎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道,“不然咱们也将两个孩子带上吧。说不定……”
说不定,这一回就是崔成楷的最后一面了。
人死如灯灭,那些过往的罪过就都该随风而逝了。
崔成楷,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
崔翎派人去和泰安院老太君报备了一下,便套了马车和五郎一起出了门。
两个孩子由乳娘带着,左右分别随伺了一堆丫头婆子,这不只是顾全了袁家如今的体面,也是为了安全计。
毕竟安宁伯府人口复杂,除了嫡枝,还有好些隔了好几层的堂族,若有些没轻没重的,那就不好了。
再加上如今正值新帝选后之际,大伯母和十五妹那还虎视眈眈着呢,不得不防。
因安宁伯府和袁家离得近,不过就是几条街的距离,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就到了。
早有五房的婆子在二门处等着,见了崔翎连忙引了进去。
因是这样紧急的情况,所以五郎也没有见外避嫌,直接伴着崔翎一道儿往崔成楷的院子走,还没有到,就听到屋里一阵哭声。
崔翎心中一急,脚下步伐便就踉跄起来。
五郎脸色也沉了下来,朝身后的两个乳娘使了眼色,便扶着妻子疾步往里面行去。
院子外的梅花树下,几个小丫头正好奇的议论纷纷,“那个穿深蓝色衣裳的就是九姑爷?”
“是呢,是呢!九姑爷长得好看吧?我听说,整个盛京城最好看的男子,除了当今皇上,便就是九姑爷了呢!”
“当然好看了,只听说过九姑爷英俊无匹,没有想到,真人更比传言之中更好看!”
“九姑奶奶真有福气,我还听说袁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呢,九姑奶奶一进门就儿女双全了,天底下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福气?”
旁边不远处,一个衣着清淡的女子听着这些话,望着那院子里消失的背影,不由眼眶中蓄满了泪珠,她咬着唇,拧着手绢,悔不当初。(未完待续。。)
169 救治
许是那女子发出的动静有些大了,旁边的小丫头们见到连忙行了礼,“原来是宋姨娘,姨娘也是来看九姑爷的吗?”
宋梓月脸色发红,咳了一声,连忙摇头,“不,我只是路过。”
她隐去眼中的痛苦和懊悔,昂着头说道,“五老爷生死未卜,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躲在这里看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说完,她挺直脊背,气质如兰地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小丫头们鄙夷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姨娘,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呢,竟还管咱们的闲事?”
倒有个稍微有些见识的丫头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哥哥在大老爷的书房做事,听说这位宋姨娘的父亲冤情平反,就要起复了呢,到时候若是封了大官,她岂不是就要扶正?”
先出言嗤笑的小丫头不在乎地说道,“你想多了,就算宋大人起复了,宋姨娘也不会扶正的,她可是明过路子的妾室,以妾当妻可是重罪。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不讲究,若当真这样,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这几个小丫头说话声音太大,尽管宋梓月已经离开很远,却还是清楚地听在了耳朵里。
她心中无限酸楚,也愁云满面。
是啊,她的父亲就要起复了,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若是留在安宁伯府里,那除非父亲肯出面,否则自己是没有可能被扶正的。
但若是离开这里,摆脱妾室的身份。娘家也不可能再接纳她。顶多也就是青灯古佛陪伴一生。再也不可能过寻常女子都期盼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当初都怪她一时心急,做了不该做的事,将终身押错给了不给押的人身上。
否则,就算袁家五爷是她肖像不上的人,就是石四爷也是极好的……
可她有眼无珠,竟然从了崔五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亏得生了一张好容色,却是个色中饿鬼。整日里寻花问柳不说,一到了夜里就喜欢折磨她。
宋梓月脑海中又闪过袁五郎丰神俊朗的姿容,心中泛起滔天的酸楚来。
以她的姿色和才情,本来就该配这样的人物才对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但现在也已经晚了,她这样的身份,再也不能继续肖想别的了。
要么死守在安宁伯府崔家,要么脱离这里以宋氏女的身份去深山老林里剃度出家,往后的她,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罢了。
宋梓月眼中忽然闪过坚定的神色。“不,我不能出家。但也绝不会继续给崔五当妾,一定要想个办法,堂堂正正地成为崔五的妻子!”
崔翎神色惶恐的进了崔成楷的屋子,看到继母安氏正伏在父亲身上哭泣。
旁边两个妹子和小兄弟年纪还小,一看到母亲哭,以为父亲死了,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她连忙近到前去,伸手去探鼻息,感觉到手指上还有微弱的气息,便放了心。
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已经无暇再估计见礼问好,她对安氏说道,“父亲还活着,母亲就这样哭,还带得弟妹们也一起,外头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父亲怎么了呢。”
这语气里有抱怨,但安氏这会儿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平素向来都很有主意,但这一回可是真的怕了,五房原本在安宁伯府的日子就不大好过,若是崔成楷没了,她和几个孩子将来定然过得凄惨。
安氏也是想到以后的日子必将如同浮波飘零,这才悲从中来忍不住哭的。
她一时沉浸在悲切之中,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听了崔翎这指责,便立刻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将眼泪给止住了。
崔翎叹了口气,晓得多说安氏也无济于事。
她只好对着身后的木槿说道,“把我送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拿出来。”
又转头对着安氏说道,“母亲,弟弟妹妹们还小,在这里也不能帮上什么,屋子里人太多,恐怕对父亲的病情也不利。不如请了各自的嬷嬷带他们出去,到厢房里候着,您看可好?”
崔成楷就算还有一口气在,可屋子里那么多人,又哭又闹吵吵嚷嚷的,也要被闹得神伤,这对于一个正常来说都不能负担,何况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安氏察觉崔翎有些不一样了,身上的气势凌人,一时间便将她继母的威严给扫荡无踪。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是有千不肯万不愿的。
可现在,正是崔成楷要紧的时刻,她不知不觉就听从了崔翎的话,叫人将几个孩子给送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清静下来,只剩下崔翎,五郎,还有安氏。
崔翎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现在哭是没有用的,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将父亲的情况好好地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若是有父亲的病案那就更好了,我听人说,咯血只要能够止住,慢慢将养还是能好起来的。”
安氏擦了擦眼泪,“就是去年才得的咯血的毛病,前些日子从你那回来后,已经好了许多,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忽然严重起来。”
她顿了顿,“而且越来越重,满口满口地吐血,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止不住。请了太医来,都只摇头,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让准备后事。”
崔翎皱了皱眉,“怎么没有看到有太医在?”
论理,崔成楷这样严重的时刻,屋子里总要有个太医在才像话。
就算请不起宫里的太医,那么有名望的大夫总要留一个在左近的。
可这里,却除了五房的人外,谁都不在。
安氏一想到这个就又难过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你祖母和大伯母都还挺放在心上。但你父亲的病,看诊拿药都花了不少钱,还一点起色也没有。”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恰逢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她没有精神继续管,你大伯母这里就……”
安宁伯府人太多,用度开销特别大,尤其是这几年。她这一辈的都娶的娶嫁的嫁,一下子花掉了公中太多的钱。
所以,大伯母手头应该是十分拮据的。
若是能够治好的病,想来大伯母也不会冒着被冠上冷血无情的罪名刻意停了崔成楷的救治,可来来回回已经有好几个太医叫了回头,她那里自然就不会再去请新的太医。
说到底,还是五房没有什么进项,五夫人安氏的陪嫁也不丰厚,却偏偏有四个孩子需要养,大伯母早就不耐烦了的缘故。
崔翎目光一凛。心中不由唾弃起大伯母来。
亏得她前些日子还要自己想办法去说服皇帝立十五妹崔芙为后,只不过因为自己没有肯。她就对崔成楷断开了医药上的援助,这简直太过丧心病狂了。
她冷哼一声,对着五郎说道,“父亲这样子不行,你还是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这里,我和母亲守着便成。”
五郎也没有想到崔家五房的日子竟然过得那样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家里有人得了病,只要还没有咽气,那是不管要花多少钱都要竭力救治的,一两个太医说不好,那就再请别的太医。
怎么能够人还有气,却没有了救治的人?
这还算是什么簪缨世家,名门贵族?
由此可见,他的妻子崔翎未出阁时在崔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想到这里,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那你在这里,我去请太医院的唐太医去。”
唐太医是王老太医的衣钵传人,虽然没有当院判,但水平却很高,是整个太医院的顶梁柱,平素专项负责太后皇后,外面的人是很难请的。
但如今新帝和五郎的关系不一般,唐太医又是王老太医的弟子,五郎出马,还是可以请得到的。
这期间,崔成楷虽然没有醒,可却又无意识地吐了一回血。
崔翎亲眼看到他满口地吐着鲜红的血,因为来不及接,都弄到了被褥上,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也心疼透了。
早先的时候听说,也料到这个病会很麻烦。
可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很震撼,那些血鲜红,染在了被褥上,顿时一股血腥气涌上来,整个屋子都有血腥味道,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崔翎垂目,看到崔成楷的略带花白的胡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她猛然就想起从前年幼时,崔成楷拿着胡子去蹭自己柔嫩的小脸,她忙不迭皱眉躲开,然后激起他一阵哈哈大笑。
他将这当成了是父女之间亲近的游戏。
而现在,他的胡须尚在,可颜色却已经灰白。
崔翎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低声叹了口气,“父亲,你可要好好的……”
她和安氏一起将被褥换了,又亲自用手帕给崔成楷染红了的胡须擦干净。
等到平静下来,这才对安氏问道,“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
安氏红着眼睛点头,“白日里还好,夜里多些,差不多每回都要弄脏被褥和衣裳。为了这个事,你大伯母背后也没有少说。”
她委屈极了,“可这病人的事,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这样?”
崔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的委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父亲的病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伯府不管,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万不能撒手不理。”
她目光微抿,“总不能眼睁睁地叫我的父亲就这样死去吧?不行的!”(未完待续。。)
170 打脸
血缘,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就好像崔翎的躯壳里明明装了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可她身上流着崔成楷的血,就难以抑制地会和他亲近,对他产生孺慕之情。
看到他颓废沮丧会难过,看到他意气风发会高兴,看到他垂死挣扎奄奄一息会心疼。
如今,她曾经怨恨过嫌弃过也冷漠相待过的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面色如纸,苍白中隐约带着青气,一动不动,好像生命就这样一点点地将要流逝。
崔翎心中一阵难以克制的疼痛涌过。
她抬头望着安氏,才数月未见,安氏的眉梢就爬上了好几道皱纹,鬓边也长起了白发,看起来神色枯槁,仿若也曾大病一场。
安氏察觉到崔翎的注视,目光里带着感激,“我忙着照顾你父亲,虽然着急府里不再给延请太医,却没有想到要向九姑奶奶求援。”
她颤抖着嘴唇,一副懊悔和痛苦相交杂的模样,“若是我能早些派人知会你,也许你父亲这会儿的情形,还没有这样糟糕。”
这一回是安宁伯夫人看崔成楷确实不行了,为了不落人口实,这才肯派人去请崔翎。
安氏低头偷偷抹了抹眼泪,“你两个妹妹都没有说人家,戎哥儿年纪还小,我在这家里也说不上话,若是你父亲没了,我们的日子该……”
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了自己的嘴。“不。不,瞧我说的什么话。姑爷去请唐太医了,唐太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将你父亲救回来的!”
昔日也算是个坚强有主意的女人,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却还是方寸大乱。
崔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背,“母亲不必太担心了。我不是说了吗,父亲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她勉强露出笑容来,“弟弟妹妹都还小呢,父亲得看着他们长大成婚才行!”
安氏听了这话,连声说对,忙不迭地点头。
也许是多日压抑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崔翎倾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心情。
崔成楷所受到的待遇,她和几个孩子的委屈。她对崔成楷的感情,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说到崔成楷若是没了,她和三个孩子即将在伯府之中受到的排挤和委屈,她甚至不能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崔翎暗自叹了一声,觉得安氏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手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替安氏擦拭干眼泪,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一边听着安氏重复地说着那些话。
心里竟然奇异地涌上了一丝怜惜和心疼。
原本她和继母并不亲厚,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冷静疏离的距离,她不曾忤逆安氏,安氏也没有苛待过她,算是换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她没有将安氏当母亲那样敬重过,所以安氏自然也不会拿她当亲生女儿那样疼。
彼此之间,虽是家人,可更像是普通的亲戚,客气而疏远。
崔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这个陌生的继母有什么怜惜的情感。
可现在,在崔成楷奄奄一息的时刻,她竟然莫名地第一次对安氏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听到安氏受到的冷待,她跟着难过,安氏说起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她竟也跟着不安。
所谓感同身受,崔翎头一次在并不怎么亲近的继母身上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心里想,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也是母亲了吧。
五郎很快就将唐太医请到了安宁伯府,因为事态紧急,并没有去跟大伯父或者大伯母报备,直接就将人领进了崔成楷的屋子。
唐太医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崔成楷时,眉头就是一皱。
等到把脉问诊将医案看完之后,更是深深地长叹一声,“五老爷这是被耽误了呀,先前的药虽然也是治咯血的,可却用得太猛,对五老爷这样身子虚弱的人,不只不顶用,反而还有损伤。”
崔翎闻言十分紧张,“那……那还有救吗?”
唐太医面色凝重,但却点了点头,“唐某只能说尽力一试。”
虽然这话说得很保守,但崔翎看到了唐太医点头,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线希望。
不论如何,总比那些直接叫了回头的太医说的强,至少唐太医还肯一试。
等到唐太医开了方子出来,她立刻叫槐书去抓药,然后由桔梗亲自去熬药,一点都不肯假手于人,尤其是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她现在信不过。
因为崔成楷属于危重病人,所以唐太医便在安宁伯府多留了一会儿,非要看着桔梗将药熬出来,然后检查汤药的浓度,这才肯喂送到崔成楷的口中。
等到再把了一次脉之后,唐太医这才告辞,“五老爷的脉象平缓了下来,今夜最好要仔细看护,若是他能整夜不咯血,止住,那这一劫算是躲过了。”
五郎和唐太医关系颇好,感激了一番,付了足够的诊金,亲自送了他出去。
等到再返转回来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崔翎眼看着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这里崔成楷生死未卜,自然没有人想得到要去大厨房拿饭菜,可大伯母竟然也没有派人送来,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不由冷笑起来。
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还没有死呢,那些人就敢如此怠慢五房。
也不敢想象,若是崔成楷当真过世了。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又该怎样作践她的弟弟妹妹们。
崔翎叫了院子里的一个婆子过来问话。“世子夫人有没有安排晚膳?”
那婆子面上一惊。“九姑奶奶还没有用饭?”
她连忙垂下头来,“院子里的下人们倒都已经用过晚膳了,奴婢还以为主子们也用过了呢。不然,老奴去大厨房问问看?”
安宁伯府因为人口众多,所以各房的饭菜都是直接从大厨房按例派送的。
菜单是世子夫人亲自定的,各有份例,两个月一换,等到晚膳的时间。由各房去派丫头婆子去取,然后吃完了再将餐具收回去。
当然,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大厨房看到哪一房没有将饭菜领去,也总会派个人送过来,再不济也是要问一声的。
可现在,崔成楷都这样了,各房没有个人来看望也罢了,她还乐得那些人不要聚在这里将空气都弄浑浊,但连个饭菜都不送来。会不会也有些太过分了?
五郎脸色也很不善,但他比崔翎更懂得隐忍。
他寻了五房的下人问过。晓得院子里也有个小厨房,平素并不煮饭,只是用来熬粥煮药的,翻箱倒柜都没找到什么东西。
槐书也十分气愤,“安宁伯府的规矩也太差劲了,咱们好歹是客,来这里没有人招呼也就罢了,竟然连个晚饭都不留!”
五郎目光一凛,有冰寒杀气闪过,“新帝刚刚登基,安宁伯是朝中重臣,常被留在御书房商谈,他或许并不知道岳父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咱们来了。”
他顿了顿,冷笑起来,“安宁伯夫人听说也病了呢。”
因为他和崔翎拒绝过世子夫人赵氏的请求,所以安宁伯夫人病了,世子夫人便也故意装作不知道,是要给他和崔翎,来一个下马威吗?
这是笃定了他和崔翎会顾忌安宁伯府的脸面,不将这事说出去,所以才如此吗?
五郎嘴角露出一抹冰霜般的笑容,“槐书,去有间辣菜馆买几桌酒水来,除了五房,也给安宁伯夫人和其他四房屋里各送一桌。”
世子夫人和其他几房不是想故意装作不知道他和崔翎来了吗?
他就高调地告诉他们,既然安宁伯府都穷得招待不起亲戚了,那么没有关系,他来宴请。
安氏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经过这么一折腾,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结结巴巴说道,“姑爷,这样岂不是直接打了大嫂的脸面?她若是恼羞成怒,该……”
崔翎安慰她说道,“母亲这可就想岔了,有些人你退一尺,他就要进你一丈,吃定的就是你不敢和他撕破脸。”
她冷笑起来,“这家里当家主事的虽然是大伯母,可她还不是安宁伯夫人呢,祖母且不去说,祖父可是最要面子的人。”
对于赵氏这样的人,就是该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好叫她知道疼。
至于祖父那里,就算他对崔成楷这个儿子已经放弃了希望,可到底是曾经寄予过厚望的儿子,或许他私底下也不想再管他了,但他可以自己放弃,却容不得别人放弃。
安氏想了想,自从崔成楷病倒之后,五房吃的亏何其之多?
她隐忍退让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其他人更加小看她,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仗着姑爷和姑奶奶在,狐假虎威一回,真真切切地反抗一次。
若是不成,顶多也还过着原先的日子,可若是能叫安宁伯知道了,他肯护着他们一回,以后的日子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这样想着,安氏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如此吧!”(未完待续。。)
ps: 雨夕颜开新书啦!《嫡姐》隆重上传,书荒的朋友们又有一本值得期待的好书看了。
简介:永宁侯府的六小姐肤白貌美身材正,是白富美中的战斗机。
可她却是庶女奋斗史里,体弱多病早死短命,被庶妹取而代之的炮灰嫡姐。
身为女配她很低调,可是女主竟想睡她老公,住她房子,打她孩子?
妹妹啊,做人哪,最重要的是开心,姐夫什么的就不要肖想了。
还有这位公子,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啊,谢谢。
——炮灰虽易,逆袭很难,且行且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