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交手(一)
“等回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定要抓到这个该死的家伙,然后在码头上吊死他!”斯派克斯在登船之后仍然怨气满满,但迫于行程他又无法在当下对岛上这些土著采取报复行动,只能是嘴上骂几句出出气。
就在刚才登船离开之前,手下向他报告说早上丢失了两顶帐篷——就是在船员们收拾好行装,回到船上吃早饭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昨晚在岸边扎营的帐篷就少了两顶。岛上就只有一帮土著居民,毫无疑问这是他们干的好事,但急于要出发的船队又不太可能为了两顶帐篷停下来追查真相。斯派克斯再怎么生气,也只能顾全大局,带着一肚子不快离开这个岛。
“行了斯派克斯先生,这些猴子并不是我们此行的目标,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我们的任务上吧!”布劳沃的语调仍然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但从他皱着的眉头还是能看得出他也同样对这个岛的状况感到不满。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或许他发作起来会比斯派克斯的手段更可怕。
只有范隆根一个人略感轻松,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地方前往纳吐纳群岛,起码那个岛上还有荷兰人开的小酒馆,还有基本的社会秩序可言,而这里完全就跟原始社会差不多,混乱无序,毫无章法。
从淡美兰群岛出发向北大约200海里,就是安不纳主岛上的唯一一处港口了。在这条航线的两侧还分布着不少岛屿,往年也有海盗出没的迹象,船员们必须打起精神来,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失踪的荷兰商船是不是就在这个海域里出了事。
经过了惴惴不安的三天航程之后,船队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安不纳群岛的轮廓,这让每一名船队成员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抵达了这里,也就意味着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近一半。尽管从航程上看,到这里才仅仅只是巴达维亚到大员港全程的三分之一左右,但接下来这三分之二的航程中几乎没有机会看到大片陆地的存在,下次补给很可能就得等到大约二十天之后了。
不过想到在此之前曾经听勿里洞岛的琼克船长提到过这里正在修筑岸防炮台,指挥官们仍然不敢在驶入港口之前抱以轻心。说不定附近真的有海盗出现,才能迫使从来对基建都不积极的老扬森在岛上组织修筑防御工事。
在距离港口还有大约十海里的地方,船员们在海上发现了两艘捕鱼船,不过这两艘船看到船队的出现之后很快就调转方向,往着港口快速驶去。
“那好像是两艘大明式样的帆船。”这个发现让范隆根稍稍有些困惑:“老扬森难道招揽了一批大明渔民过来定居?这没有在近期的报告里看到啊!”
斯派克斯和布劳沃也在各自的船上注意到了远处迅速离开的帆船,但他们也同样没有对此产生警觉,认为这应该只是刚刚来到这里的大明移民见到大型船队时的正常反应而已,毕竟这些移民以前在大明沿海大概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西式帆船的船队。
安不纳岛上的港口并没有那种深入陆地的半封闭式港湾,仅仅只是略微凹向陆地的一处海湾而已,因此在距离港口还有好几海里的地方,就能将港口内的情况一览无余了。
范隆根首先注意到的是港口南侧的码头上并排停靠着三艘帆船,尽管隔着老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三艘隶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船舷上代表公司的voc(vereenigdeoostindischepagnie)符号隔着老远也是轻易可见。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谁说商船失踪了?这不是好好的停在这里吗?或许只是途中遇到了风暴天气,船只有所损坏,所以在这里滞留进行维修。当然以本地的条件,大概很难给这些商船提供完善的修理条件,不过这也正好能解释为什么这些船会在途中消失了这么久。
“老扬森大概要倒霉了。”范隆根的思绪很快就发散开去。按照东印度公司的流程,这样的状况应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设法通知公司总部才对,而从大员港返回的商船没有按期抵达开始算起,迄今为止巴达维亚方面都没有收到过来自纳土纳岛的消息,这个失职显然是老扬森的责任。范隆根甚至已经脑补出了靠岸之后布劳沃板着脸训斥老扬森的情景,毕竟军部抽调人员出海执行这趟搜救任务也是花了不少钱,而这个劳师动众的行动和相应的开支本来都是不必要的。
“不过这港口的炮台倒是修得有模有样的……”范隆根也很快注意到了港口各处伫立起来的十多座岸防炮台,这些炮台错落有致地封锁了港口所有的船只停靠点和登陆区域,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上次他经过这里的时候,岸边肯定是没有这些防御工事的存在,这显然是近几个月新修的工程,由此也证实了琼克提供的情报的确是真实的——或许这里的确是发生了某些事情,以至于老扬森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组织加强岛上的防御。
除了这三艘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之外,范隆根还注意到港口停靠了几艘尖头窄身的广式帆船。而这几艘船并没有装配大明帆船惯常使用的那种大片硬帆,而是一种类似于西式软帆的织物软帆。范隆根知道这种新式软帆是海汉人发明并推广,据说这种帆比中式硬帆灵活,比西式软帆好操作,而且配备这种软帆的船只在航速方面有了更大的提高。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帆索系统的实物,他打算等会儿下船之后,去看看这种所谓的海汉帆到底有什么独到的地方。
范隆根毕竟只是个商人,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港口里停靠的各式帆船上,却没有注意到这里气氛的古怪。但斯派克斯和布劳沃却是半职业的军人,他们的警惕性显然要高出范隆根不少,在靠近港口的同时就在各自的船上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首先大白天港湾里连一艘离岸的船都没有,视野所及的所有船都靠在岸边,海面上甚至连一艘打渔的小舢板都没有,这对一个港口小镇来说实在有点稀奇。其次不管是岸上还是停在码头的船上,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码头上没有搬运货物的力工,没有醉酒叫嚣的水手,甚至连一条闲逛的野狗都没有。
“打旗语,让船队停下来,不要再靠近码头!”布劳沃当机立断地下达了命令。
而与此同时,另一艘运兵船上的斯派克斯也在向船上的士兵们下令:“放下行李,拿起你们的武器,准备战斗!”
“发生了什么事?”范隆根看到两艘运兵船上打出的旗语,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岸上的一个炮台里,穆夏柏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海上形势,嘴里喃喃道:“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由于本地地形比较平坦,很难在港口附近建立起有效的预警观测点,而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派出航速较快的海汉战船在附近海域巡逻,伪装成打渔船的预警哨已经是穆夏柏能够采取的极致手段了。而接到警讯的那个时候,穆夏柏也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荷兰人终究还是发现了不对劲,派出了一支船队沿途找到这里来了。
驻岛守军接到警讯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在这段时间里穆夏柏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组织战斗人员到一线就位,然后清空码头附近的人员。穆夏柏并非没有想到这样做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惕,但岛上那帮葡萄牙人骗一骗大明海商或许还凑合,想骗过荷兰人的眼睛可就太难了。与其让他们被荷兰人识破,倒不如清空码头区,跟荷兰人好好干一场。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战斗力了!”穆夏柏下达命令道:“升旗号,所有炮台准备开火!”他
当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船队打出了旗语,然后两艘武装船只立刻放缓了船速,打开了船舷的炮窗。显然对方已经注意到了码头上的异样状况,并且已经开始戒备了。事已至此,这场仗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此时的范隆根已经察觉到岸上的情况不对,下令停止靠岸准备转向,这时候他看到岸边码头的仓库顶上升起了一面旗帜。这面旗并不是东印度公司的三色旗,而是一面灰不溜秋的旗帜,上面还绣有一个大大的白色汉字。
“那是什么鬼?”范隆根赶紧让船上的一名华人管事出来辨认。
“船长大人,那是一个‘阮’字。”华人管事说完之后看范隆根仍然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心知他还是不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这是一个姓氏,不过大明不多见,倒是在安南国比较常见。”
“安南国?”范隆根一下回过神来——两年前被灭掉的安南南方政权,可不就是阮氏家族执掌大权吗?而此前所流传的各种海盗传言中,就有一种是说逃出安南的阮氏族人在南海纠集组织了一股武装势力,做起了海盗的勾当。从码头上的情况来看,这个打着“阮”字旗号的组织应该已经控制了港口,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南方******余孽?
“所有人员进入战斗位置!”范隆根打了个冷战,回过神之后立刻下令全船备战——对方既然能够不声不响地拿下这个港口,显然就不是什么善茬。而自己所在船队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简直无异于自投罗网。此时再看岸上那些炮台,范隆根觉得似乎有好多黑洞洞的炮口正在瞄准着自己。
然而他的这种预感并不是错觉,就在荷兰船队尚未想好该如何应对岸边的诡异状况之时,岸上的炮台就率先开火了。它们的目标是两艘最先作出反应的荷兰运兵船,十余门岸防炮首先对斯派克斯所在的“胜利者号”进行了集火攻击。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上,这艘船无异于一动不动的活靶子,第一轮集火就至少有一半的炮弹击中了这艘二十七米长的帆船,并且立刻造成了两位数的船员伤亡。
“这些混蛋!开火,全部开火!”侥幸逃过第一轮炮击的布劳沃惊魂未定地下达了命令。然而在这个距离上,他所在的“水獭号”所装备的舰炮能够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因为这些火炮的平射射程普遍都在两百米左右,不要说打中目标,就连打到岸上都是一种奢望。毕竟这些火炮的设计初衷就是用来海战交手,而不是由海向陆发动炮击,跟射程长精度高的岸防炮一决高下。“水獭号”所发射的炮弹,不出意外地悉数打空,只在海面上激起了一片水花而已。
范隆根此时也命令手下的各条船开炮,但与“水獭号”相似的是他的这些船所装备的火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这些只是武装商船,而不是专业的战舰,在海上对付那些没有热兵器的海盗倒是够用了,但要打这种两栖攻击战的确性能上还差了一大截。
因此这场战斗也形成了一种奇观,荷兰人的火炮数量多得多,打得热闹但却半点效果也没有。而岸上的炮台却不慌不忙地进行瞄准和击发,对着距离最近的两艘荷兰运兵船开始一一点名。在进行到第三轮炮击的时候,一枚炮弹直接削断了“胜利者号”的主桅,这几乎宣布了它的行动能力就此丧失。
穆夏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立刻让各炮台转向集火另一艘“水獭号”——他并不需要立刻击沉这些荷兰战船,只要能让对方失去移动能力,那大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收拾残局。
“水獭号”上的布劳沃当然也注意到了同僚所遭受的致命打击,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战船在火炮射程上非常吃亏,要嘛进一步靠近对手,要嘛就得赶紧撤退自保,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第633章 交手(二)
该如何应对当下的不利局面,“水獭号”和布劳沃至少还有得选,但被打断了主桅杆的“胜利者号”和斯派克斯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在目前的战况下,想要在岸防炮的火力打击之下逃离这里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不过斯派克斯好歹也是在东印度公司服役多年的军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下来,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虽然当下的局势危急,但他还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他曾经参与过七年前在澎湖与明军进行的那场大战,与当时遭受的围攻相比,眼前的场面其实并不算有多可怕。当时被十倍于己的明军围攻,驻守澎湖马公港的荷兰人一度都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再逃出生天了。而现在的战局虽然被动,但斯派克斯却注意到对手的攻势仅仅就局限于岸上的十多个炮台,海上却没有与之相配合的包抄。而且岸上除了炮台火力之外,根本就没看到对手还有别的动向。
斯派克斯认为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手认为仅仅凭借炮火的优势就能打败这支船队,不屑动用其他的手段来进行作战,但这种可能性应该非常低,只要对手的指挥官脑子没抽风,就不应该使出这种昏招。而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对手的实力有限,除了炮台火力之外就没有更进一步的攻击手段了,这从对方炮火打断了“胜利者号”主桅杆之后立刻转向集火“水獭号”似乎也能看得出一点端倪。
“放小船,让士兵们登陆!”斯派克斯在这个关头作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给‘水獭号’发信号,让他们强行登陆!”他并没有选择后撤,而是下令弃船登陆,不退反进。
另一条船上的布劳沃很快便看到了同伴船上打出的旗语,他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大声向船员们下达命令:“不要停下来,继续向前!步兵们做好登陆的准备!给后面的范隆根发信号,让他的船到侧面吸引火力!”
范隆根的几艘武装商船本来是稍稍坠后一些,港口炮台发射出的炮火也没有对准他这几条船,开战之后他的船只是象征性地开了几炮,完全还处于打酱油的状态。但就在这个时候运兵船发来了让他前进的指令,这真是让范隆根心头如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大哥,我这是商船不是战船啊!
怨气归怨气,范隆根也不敢就这么下令让自己的船率先逃跑,那样做的话,等回到巴达维亚之后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而且很可能会因此影响到他的家族在远东地区的利益,这口大锅范隆根也背不动。因此他也只能按照布劳沃的指令,下令船队从两艘运兵船的北侧切过去,这样能够在海岸火力和运兵船之间形成一道障碍——说白了就是给两艘运兵船做挡箭牌,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实现靠岸登陆。
这样做的后果不难预见,火力与船板厚度都不如战船的武装商船在面对这凶猛的岸防炮火时,船只和人员所将受到的损伤也会更为严重,但军令如山,当战场需要这些船成为炮灰的时候,水手们也只能拼着命往前上了。
在“水獭号”被岸防炮火打成残废之前,商船船队总算是及时地插入到中间,为战船提供了一层移动防护墙。范隆根心如刀绞地看着排在最前面的一艘船被炮弹打得木屑横飞,那艘船还是十多年前他从荷兰来远东时带来的老伙伴,平时一向保养得非常好,范隆根认为至少还能让它在海上跑个十多年,但经过这场战斗之后,这艘船就算不直接报废也得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修了。
范隆根着急,其实岸上的海汉民团指挥官穆夏柏比他更急。不得不说荷兰人的应对举动稍稍有点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在这么猛烈的炮火打击之下,火力明显处于劣势的荷兰船队会选择后撤以保存实力,毕竟岸上的状况对荷兰人来说还是一个谜,在没有摸清对手是谁实力如何之前,他们应该会比较谨慎才对。但万万没想到荷兰人居然十分勇猛,非但没有因为炮火打击而受挫,反倒是一股脑地涌向岸边。
这样的反应大大地打乱了穆夏柏的战术安排,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在之前的备战中犯了错误,或许的确不应该提前清空港区,而是该让这支荷兰船队先靠岸停船,再趁其不备发动攻击,那时候已经降帆下锚的船队还想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事已至此,穆夏柏也没指望能有后悔药吃,眼下荷兰人已经摆明是要试图登陆进行作战,而兵力并不算占优的海汉民团军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在登陆环节上给对手造成更多的杀伤。
“命令!一到六号炮台,目标对准那几艘小船,六到十二号炮台,就近进行攻击!”穆夏柏当机立断,立刻开始改变岸防炮台的战术。
但此时奋力靠向岸边的船只已经变成了几艘小艇,以防御方现有的火炮精度和发射速度,想要击中这种移动中的小型目标就主要靠运气了。而这次运气似乎并没有再继续站在海汉一方,炮弹全都砸在了水里。
从瘫痪的“胜利者号”到岸边的距离不过两百多米,荷兰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这段惊心动魄穿越炮火的航程,第一艘小艇载着十九名荷兰士兵到了岸边,他们七手八脚地爬上栈桥,然后提着火绳枪和长刀,呐喊着冲向最近的一处炮台。
穆夏柏当然还没有傻到在每个炮台只部署炮兵而不安排负责掩护的步兵,事实上他还是提前安排了三个排的兵力,分散到各个炮台的位置作为护卫,平均下来每个炮台处都有一个班的兵力。
这样的兵力部署本来是无可厚非,因为在穆夏柏的计划中,对手大概不会有太好的登陆机会,即便有也只能是零星人员,不太可能在班排级的民团火力面前占到便宜。但荷兰人的作战方式的确是让他一上来就吃了个憋,对方不但没有在炮火面前退却,而且很快就有人成功登陆上岸了。
荷兰人登陆的地方距离最近的炮台还不到五十米,由于这里只有十来名海汉步兵守卫,没有轮转式的排队枪毙阵形可用,留给他们的射击机会也仅仅就只有一轮的时间。好在这个带兵的班长倒是没有慌乱,只是让自己的部下按照平时的训练一样提前排好横队,举枪瞄准,让冲杀过来的荷兰人进入三十米区域之后才下令开枪。
随着一排子弹射出,荷兰人的队伍中倒下了四五个人,而剩下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这些士兵都不是菜鸟,他们在东印度公司服役多年,很多人都曾参加过类似澎湖战役、巴达维亚保卫战,以及与葡萄牙人在东南亚争夺殖民地的诸多武装冲突,战斗经验十分丰富。除了武器之外,他们的单兵战斗实力其实并不比海汉民团差多少。
尽管看似海盗的对手能够拥有这么多的火枪让他们很是吃惊,但这些人也很清楚自己一旦在冲锋中犹豫不前,那就是给对手留下了重新装弹的机会,到时候倒霉的人反而会是自己。而直接冲杀过去之后,火枪在面对面的交手中其实就跟烧火棍差不多,击杀对手的机会要大出许多。
在完成了射击之后,海汉军官立刻命令所有人上刺刀,保持阵形准备厮杀。而这个炮台上的六名炮手也暂停了对海射击,回过头协助步兵们先对付这一波冲杀上岸的敌人。
炮手们所使用的单兵武器是一丈二尺长的木杆铁矛,这种冷兵器也同样是制式武器,专门用于炮兵火力被突破之后的近距离防御。之所以没有给炮兵们配发火枪,一是考虑到对炮兵进行相应战术训练所需资源较多,而且花销也将是无法忽视的数字,二来参谋部认为能够突破炮火的敌军很有可能是骑兵部队,在近距离上长矛远比加了刺刀的步枪更便于对付马背上的敌人。虽然安不纳岛上的战局走势并不在参谋部的设想之中,但步枪刺刀加上长矛的这种近战组合倒是的确挺管用的。
荷兰人的火绳枪在二十米的距离上放了一轮,但只打到了三名海汉士兵,虽然结果不甚理想,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了。而这个时候海汉士兵们就用事实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一寸长一寸强。荷兰人的战刀在海汉的刺刀与长矛面前显得十分吃亏,根本就没有机会冲到对手跟前去搏杀。而且海汉民团的步兵们都经过系统的刺刀搏杀科目训练,在这种乱战中的两三人小配合显然要比单打独斗管用得多,尽管身高马大的荷兰人在身体条件上占有绝对优势,但仍然无法阻挡这群平均身高仅仅在一米六出头的敌人用手里的武器捅进他们的身体。
就在首批登陆的荷兰士兵与海汉士兵厮杀到一起的时候,后面几艘从“胜利者号”上放下来的小艇也载着更多的荷兰人抵达了海岸。穆夏柏见状,不得不派出了潜伏在第一道火力线后面的预备连。
但此时涌上岸的荷兰人已经对最先遭受围攻的这处炮台形成了优势兵力,仅仅只有十多人的炮台守军只能先缩回到炮台上,利用地势高度来抵抗兵力已经三倍于己的敌军围攻。而当兵力差距拉大到一定地步时,海汉民团在武器和战术上的优势就已经被拉平了,不断有士兵在荷兰人的强攻下受伤倒地不起。
而此时另一艘荷兰运兵船“水獭号”在几艘商船的奋力掩护之下,也跌跌撞撞地驶到了岸边。这艘船的右舷吃水线附近被炮弹打出了两个脸盆大小的洞口,海水不断涌入之下,船身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布劳沃抽出战刀,大声指挥着部下从船舷直接跳进齐腰深的海水,然后涉水上岸作战。
穆夏柏所在炮台是距离荷兰人登陆点最远的一处,正好可以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所以他才将指挥部设在了这里。看着荷兰人不断地涌上岸来,穆夏柏心知自己安排的战术已经宣告失败,眼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岸防工事,退守到第二道防线。
尽管左右临近的两处炮台已经调转炮口,试图对受到围攻的那处炮台提供火力支援,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越来越多的荷兰人出现在岸边,并且已经将临近的炮位作为了下一个攻击目标。
当初为了火力覆盖范围和射击角度的考虑,十二座炮台是沿着港湾海岸线布置,由北到南拉开的距离大约有一公里,而守岛部队的兵力又不足以对这么长的火力线进行全线防御,就只能将兵力分散开来。而这样做的后果从今天的战局来看无疑是相当失败的,敌人只要登陆并突破了其中一个炮台,就几乎等同于突破了整条防线。
这种战术安排上的严重失误倒也不是穆夏柏一个人的责任,因为最初的防御布置并不是他个人的意思,而是参谋部在考量过本地地理环境,并进行了战术推演之后才决定下来,炮台的设计方案和战术安排全都是攻打这里之前就安排好的,穆夏柏也只是遵照军令行事而已。但这毫无疑问是军方的一次重大失策,劳命伤财的分散炮台非但没能起到阻止敌军登陆的作用,反倒是让原本就单薄的守岛兵力被分摊得更加单薄了。
“发信号,全线撤退,向二号防线转移,二连负责殿后!”穆夏柏顿了顿,继续说道:“炮兵撤离时把武器和弹药都处理掉!”
重达数百斤的火炮显然是没办法跟着部队一起顺利撤走了,而这些东西万万不能落入到荷兰人的手中,否则立刻就会变成对手的武器,因此穆夏柏才会下令要求炮兵先处理掉装备再撤退。
第634章 交手(三)
尽管海汉军方掌握了各种各样的军事黑科技,但在这种野外作战环境之下要对参战部队作出及时指挥,依靠数目有限的对讲机是不现实的,也只有穿越众担任军官的作战单位才有资格使用。真正作战时所能采用的手段依然很原始,基本只能依靠锣鼓铜号和旗语发出的信号来指挥底层作战单位。穆夏柏的命令下达之后,很快便有士兵敲响了铜锣,同时这处炮台后面的旗杆也升起了新的旗语,以此来通知海岸上各处炮台的守军执行后撤。
对于万一炮台失守该如何退守第二道防线,岛上的海汉守军倒是提前做过相关的演练,因此虽然战局不利需要后撤,倒也没有特别慌乱。各个炮台上的炮兵立刻用准备好的火药包填进炮膛,牵出长长的引线,前面再塞进几颗炮弹,准备在撤离时毁掉炮位上的岸防炮。不过这批火炮都是产于1627至1628年的老式火炮,价值倒也不算很大,毁去肯定要比落在荷兰人手里要好。
至于炮台上没用完的火药倒是不能就此浪费,士兵们手提肩扛带走了大部分,实在有拿不走的就用导火索串起来,等下一起销毁掉。而刚才补充上来的预备连则是为他们提供掩护,阻击那些试图追杀过来的荷兰人。
要就此毁去花费数十天建造的炮台,穆夏柏其实也觉得十分可惜,但战局已经不容他再次犯错,再怎么不舍也不能将这些火炮留给荷兰人。随着轰然一声巨响,第一处引爆的炮台升起了一股浓烟,不过令所有人惊愕的是,第一个炸响的炮台并不是完成撤退的地方,而是一开始就遭受荷兰人攻击的那一处。
事实上就连穆夏柏也已经放弃了再继续派兵救援受到围攻的那处炮台,荷兰人登陆部队已经彻底围住了那里,想要再将里面的人解救出来已不太现实。穆夏柏只能期望能在交战中寻机俘虏几个荷兰人,然后在战后通过交换战俘的形式再把自己人接回来。
但那处炮台上的海汉守军显然并不甘于被俘,这对于战无不胜的海汉民团来说的确是无法接受的选择,因此当幸存的几名炮手退到炮台上之后,就已经下定了要跟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这些士兵几乎都是安南裔归化民,他们在服役的生涯中被不断灌输的意识就是随时做好为海汉尽忠的准备,在反复不断的长期洗脑之下,几乎每个人都有战死沙场的觉悟,投降被俘从来都不是战场上的选项之一。更何况按照海汉相关政策,他们如果在战场上战死,不但之后会被军委追加一级军功,并且直系家眷全部都能得到迁往三亚定居的待遇——这几乎是每一个安南裔归化民的所追求的人生目标。
几名海汉士兵在最后时刻将火药包填进炮膛,然后用拉火管直接引发了这颗铁管炸弹。爆炸的威力不但把这个炮台墩子掀上了天,而且炮台周边十几米的范围之内也变得一片狼藉。至少超过十名荷兰士兵在爆炸中同归于尽,另外还有超过二十名受伤程度不等的士兵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这对于刚刚看到战局转折希望的荷兰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穆夏柏所站的地方距离爆炸地点还有数百米之遥,但仍然感受到了那一刻由地面传来的微微颤动,但相比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动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战场上见证到这种传说中舍身取义的场面,尽管严格说来这些士兵并不是汉人,但当需要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这些人竟然真能为海汉这个汉人建立的政权舍弃自己的性命。
随着其他炮台的人员撤离,爆炸声在海岸线上次第响起,炮台一个接一个地在爆炸中化为废墟。而荷兰人也被先前的爆炸所吓阻,见无机可趁就没有再急于向其他的炮台发动攻击,而是在刚才登陆的港区迅速建立起了一个小型据点,以接应后续人员登陆。
穆夏柏攥紧了拳头,默默看着烟尘升起的地方,心中的战意也在不断地升腾。打到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要守卫这个海岛的难度远比军方预计的要大得多,荷兰人也绝非军方所预计的那么谨慎,接下来双方少不了还有一番恶斗。看着海港里陆续靠到岸边的荷兰船队,穆夏柏暗暗下了决心,要在第二道防线上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而此时刚刚下到岸上的范隆根正在战战兢兢地向两名指挥官通报自己这边的受损状况:“……‘红发号’中了至少十发炮弹,现在船身已经倾覆,船上的货物有一大半都没救了。我已经下令弃船,好在大部分船员平安逃出来了,只有六人身亡,另外有三人失踪。其他的船只受损状况还好,不算严重。”
刚才炮台爆炸的时候,范隆根正从船舷的绳网上爬下来,差点把他吓得跌进海里。这一炸让范隆根此时仍然有些惊魂未定,虽然不知道前方战况具体如何,但看着被抬下来的尸体和伤员,也可以料想到交战的激烈程度。
“范隆根先生,让你手底下状况最好的船尽快腾空货物,然后立刻回航巴达维亚,把这里发生的状况向公司报告!”斯派克斯急吼吼地说道。他的头上绑着浸着血迹的纱布,刚才的炮战中他的脑袋也被船板碎屑挂到,所幸只是皮外伤。
斯派克斯此时的焦躁也是有情可原,刚才第一批冲上岸攻打岸边炮台的就是他的属下,而对手这处仅仅只有十余人防守的炮台,却给他的部队造成了至少四五倍的伤亡。就为了打下这么一个炮台,他就已经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兵力,这种战损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斯派克斯先生,不要慌张!”布劳沃此时最为镇定,喝止了斯派克斯之后,转头向范隆根下令道:“在刚才的作战中,我们的两艘运兵船都不同程度地受损,现在已经失去了航行能力,我们需要你的船和船上的人马都加入到行动中来!”
“好吧……那我能做什么?”范隆根也知道当下的状况不是自己能够讨价还价的时候,战时就必须得以军方人员的指令为主,就算是对方要征用他的船只和人手也只能照办。
“我要你马上派出一艘状况完好的船到海上去,在外围给我们提供预警。”布劳沃向范隆根下令道:“另外让你的船队里有作战经验的人全部下船登陆,我们会发放武器给他们!这些该死的海盗,必须要全部剿灭才行!”
范隆根犹豫着问道:“跟我们作战这些家伙……真的是海盗?”
就范隆根这些年在远东的所见所闻,他实在很难相信有任何一支海盗具备了这么强大的火力,并且能够有效地组织起集火炮击。包括曾经在大明东南沿海号称无敌的十八芝,也仅仅就是人多势众而已,武器装备和作战效率都远远不及这个对手。范隆根隐隐有一种感觉,与自家作战的并不是那种典型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具备了一定军事素养的部队——这帮人至少也是接受过正规的作战训练。
“应该真是海盗。”布劳沃脸色阴郁地应道:“刚才我查看了几具尸体,从面目、身材和服饰来看,应该都是安南人。再加上他们打出的阮字旗号,我认为很有可能就是安南南方******的人马。只可惜我们的人还没能抓到活口,暂时没办法确定他们的身份。”
这支驻守安不纳岛的民团部队在开拔前就已经全部换装,并且所有将士都知道他们在这里所扮演的身份,加上其组成本来就是安南裔士兵占据绝大多数,因此想要扮演流亡海外的阮氏余孽倒是非常容易。荷兰人想要从阵亡士兵的尸体上找到与身份相关的线索,也只能全部都指向提前设计好的那一种可能。
“安南人的作战能力居然这么强了!”范隆根感叹了一句,但想想又觉得这个评价实在不合时宜,赶紧又补充道:“当然还是没我们的士兵厉害!”
布劳沃盯了他一眼,冷冷地应道:“听说当初葡萄牙人替他们训练了一支火器军队,这大概就是葡萄牙人的成果吧!”
布劳沃所知的情报的确没错,当初南方阮氏控制的******凭借葡萄牙人为其训练的火器部队,甚至一度在南北内战中占据过优势。海汉当初军事介入安南内战的时候,北方军队就已经溃败到了横山争江防线以北,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当中。不过布劳沃有所不知的是,葡萄牙人训练的军队跟海汉民团比起来,战斗力还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在之后的数次交战中早就消耗殆尽了。
范隆根不敢再接话,赶紧回头安排自己的船队去了。他这七艘船上至少也有一两百号人曾经上过战场,临时组织起一两个连队的民兵倒是问题不大。
斯派克斯此时也总算冷静下来,望着岸边的炮台废墟说道:“他们的兵力不足,所以被我们攻破一处就只能选择放弃整条防线,往内陆退守。”
“我只希望他们没有来得及再建立第二道防线,如果他们在内陆也搞出这么多的炮台,那打下去就不容乐观了。”布劳沃对于作战前景并不乐观。
“以这帮人的战斗力,能打下这个岛倒也不奇怪。但他们打下这里又有什么用?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物产!”斯派克斯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你想想看,如果他们只是想劫掠这里,那就没必要在岛上留来下修建炮台和工事,如果不是,那占领这地方的意义在哪里?”
“或许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在这地方抢劫我们的商船。”布劳沃抬手指了指岸边那三艘隶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几艘船大概都是自己驶入港口之后才被他们给俘虏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完好无损。我已经让人过去查看这几艘船的状况了,如果一切正常,那就派人驾驶其中一艘回巴达维亚去报信,这样也用不着让范隆根的船在这里卸货了。”
“还是你想得周全。”尽管对布劳沃这个人有些看法,但斯派克斯还是很大方地承认了对方的长处。至少在当前的战局下能够保持冷静的头脑,这一点就是一名优秀指挥官必备的素质。
不过布劳沃虽然考虑得周全,但现实还是很快让他们失望了。派去查看那三艘商船的人回来报告,三艘船的尾舵都被破坏了,至少在近几天之内无法修复。
“没办法了,还得征用范隆根的船。”布劳沃对于这个结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人去通知范隆根,让他的船先在这里卸货,然后用空船赶回去报信。
荷兰人的通讯效率自然无法与海汉这边相比,穆夏柏在撤回到第二道防线的同时,就利用电台向大本营和安南军区都发送了电报,告知了目前的战况并请求得到支援。
经过了前面的战斗之后,穆夏柏已经知道仅仅凭借岛上守军的力量,恐怕是没办法跟荷兰人长期抗衡下去。就算这次能够打退荷兰人的进攻,但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而岛上的军火储备有限,再打上几场估计弹药方面就会逐渐显得捉襟见肘了。而这里距离大本营和安南都非常遥远,考虑到援军和补给在途中所需花费的时间,穆夏柏必须得提前就向上级提出求援。
不过就算援军是从离安不纳群岛最近的金兰港赶过来,也有五百海里的航程,不是三两天就能赶到的,在那之前穆夏柏还是必须得依靠岛上的防御力量,来抵御荷兰人的攻势。他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能不能扛下这一波,而是荷兰人还有没有后续的船队在海上设伏,进行围点打援。
第635章 交手(四)
在距离刚才发生激战的港口仅仅一里多地之外,就是由早期汉人移民建起的纳土纳小镇。当然现在这地方已经把名字改回了安不纳镇,而镇上也已经连一个荷兰人,甚至连荷兰混血儿都没有——在完成港口炮台的修建之后,这些人便悉数被装船运往了北方的矿场。
在海汉民团占领安不纳岛之后的短短两个月里,有关部门从安南和海南岛组织运送了五百余名移民到这里定居,其中大部分都是青壮,不少人都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基层民兵训练。葡萄牙人也按照当初的约定,送来了近两百名移民,这批人倒是老少妇孺俱全,不过其中也有三十多人曾经有过从军或者当雇佣兵的经历,但这些人的所有行动都必须听从海汉的指挥,因为他们在这里的生活补给也几乎全都得依靠海汉提供。
除此之外,还有大约一百名经过劳动改造,被司法部认定为已经洗心革面的苦役营犯人,也乘船来到这里开始他们的新生。这些人的罪行都比较轻,当初被判的刑期也几乎都是在两年以内,不过他们仍然处于司法部的考察期,一年内一旦再次出现犯罪行为,所遭受的刑罚将会加倍。而如果能在岛上安然度过一年的考察期,那他们也将会拥有和新移民一样申请加入归化籍的机会。
虽然新主人给予了自行选择去向的机会,但岛上原本的居民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留了下来,这些人基本都是汉人血统,政治态度上也更倾向于大明,或者是海汉这种汉人做主的势力。对这些人而言,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定居实在太折腾,而接受海汉的统治,起码比给那些长相如同恶鬼一样的红毛人当奴仆要好得多。当然了,选择离开安不纳岛的原住民,他们的去向也只有海汉治下的其他殖民地,以免过早地走漏了风声。
这些居民再加上穆夏柏手里一个加强营的兵力,人口大约有近三千,比以前荷兰人统治这里的时候要少得多,因此住所倒完全不是问题,不需另行兴建就能基本安置下来。在港口修筑炮台的同时,小镇这边也进行了相应的工程改造,在小镇东侧靠近港口这一线修筑了一道防御墙。
不过这道石木结合筑成的围墙并不高,称其为胸墙或许更为合适。在穿过小镇的中轴线道路两侧,每隔二十米就设置有一个炮位,不过这里所部署的并不是港口那种大口径岸防炮,而是3磅和6磅的小型陆军炮。但口径虽小,型号却是最新的,并不是港口炮台上用的那种古董货。紧贴着墙外还利用原本的排水沟加宽加深,挖出了一道四尺宽的壕沟并引入了溪水。
小镇的两侧原本就有溪流绕镇而过,可以说是天然的屏障,虽然溪水最深处仅仅才刚过成年人的腰部,宽不过七八米,但如果真有人打算从这里泅渡,那镇子里的火枪手们会在岸边的房顶上好好教他们做人。如果对手试图在小溪对岸和海汉一方的火枪手来个枪法大比拼,那就更合意不过,他们一定会很深刻地意识到双方武器在射程和精度上的差距有多致命。
从港口的第一道防线退下来之后,穆夏柏立刻下令全镇所有预备役人员进入战斗状态,并命令军需官向他们发放步枪和弹药。由妇女组成的医护队伍已经开始在几名军医的指导下对伤员们实施包扎,不过她们目前的任务倒是并不繁重,因为之前的战斗中海汉一方也没几个伤员,主要的交战区根本就没有活口逃出来。
负责组织后勤工作的黎大贵已经让人做好了热食,从前方撤下来的士兵卸下装备之后,立刻就先安排进餐补充体力。在这方面海汉无疑比对手有更为充分的准备,对面的荷兰人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爆发战斗,船上连热食都没准备,所有人都等着靠港之后登陆休整再吃一顿好的。而这个时候荷兰船队正乱哄哄地挤在港口,根本还顾不上做饭。
但现在的战局对于交战双方而言都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盲点,那就是他们都不知道对手对于这场战斗做了多少准备,眼前的这个战场会不会是对手所设下的一个巨大陷阱。
荷兰人对于岛上这支神秘武装力量的真实身份都只能靠猜测,至于对手占领这个岛的目的就根本摸不清了。而海汉一方对于荷兰人是误打误撞而来,还是已经从别的渠道收到情报,做好了准备要攻下这个岛仍有些拿捏不准。因此双方在最初的交手之后都没有再敢轻易出击,而是选择了先就地休整,谋划后续的作战策略。
尽管第一道防线在战斗中所支撑的时间仅仅一个小时左右,但其实战果并不差,来犯的九艘荷兰船中至少有两到三艘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其他的船也几乎没有哪一条能够保持完好无损,都在炮击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人员方面的伤亡几近三位数,而海汉这边最主要的损失仅仅只是一个炮台上的战斗编制——当然这十多条人命对于海汉民团而言已经是今年最大的一次战损了,穆夏柏要是在后续阶段打不出亮眼的战绩,很可能还会为这个损失承担一定的责任。
毕竟在这岛上驻守的都算得上是安南民团里的老兵,花费了不少心力和资源才培养出来的战斗力,钱天敦最初制定训练方案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将这些人当着基层军官来进行培训的。未来只要形势需要,扩招军队立刻就可以把这些老兵提拔起来,让民团的规模能得以在短时间内扩张数倍。
不过也正因为这些人都是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兵,在经历了之前战斗的小小挫折之后,士气倒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尽管战局暂时有些不利,但他们都很清楚岛上的防御布置,这第二道防线才是重中之重,真正的决战大概会在这里展开。
海汉民团丢掉第一道防线的主要原因,还是火力点太为分散,兵力不足以对这么长的防线实施全线防御,互相之间又难以支援,敌人突破了其中一点之后就等同于突破了整条防线,迫使守军不得不放弃阵地后撤。
但这种状况在第二道防线就不会再出现了,镇子外围正对港口的这道防御墙长度仅仅只有两百米,就包含了八个炮位和与之相配合的火枪兵阵地。而防御墙之外三百米的视野基本毫无障碍,连过膝高的草木都清理得一干二净,如果荷兰人还打算以港口那种冲锋的形式来攻打这道防线,那他们就真的会吃大亏了。
在使用电台向大本营和安南方面通报了目前的战斗状况之后,穆夏柏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对参战人员做一下战前动员,以免他们因为之前的战斗受挫而影响到情绪。
接到通知的连排一级军官很快就来到了指挥部集合,这里原本是荷兰人占领之后兴建的一处小教堂,不过海汉民团打下这里之后就立刻取消了其原本的用途,将里面的东西统统清理出去,连房顶上的十字架也给拆了,把这里当作了军方的指挥部使用。
“各位指战员,还记得我们来到这里的使命是什么吗?”穆夏柏沉声开口问道。
“镇守南海,护卫海汉!”军官们齐刷刷地答道。这两句口号在他们来到安不纳岛之后其实就没有再公开宣扬了,不过很显然大伙儿的记忆力还不错,都没有忘记离开安南驻地前所受训的内容。
穆夏柏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迟早会跟荷兰人有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而前几个月我们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所爆发的这场战斗,能不能守护执委会的荣耀,就要看我们接下来的表现了!”
穆夏柏转身指向墙上挂着的本地地图道:“虽然我们还预设了第三道防线,但我不希望看到那样被动的状况出现。我的要求是,在第二道防线上歼灭敌军主力,一寸都不能再后退,你们能做到吗!”
“能!”军官们再次整齐地回应道。
“等下我也会到第一线,跟你们一同作战!”穆夏柏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来了多少荷兰人,我们要争取把他们全都留在岛上!”
而此时荷兰一方却正在为应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战斗而争论不休。布劳沃认为应该稳扎稳打,先在港口修建临时基地,守住这个出海通道,断绝岛上武装与外界的补给线,同时派出求救船回去搬救兵——当然就算求救船马上出发,这支救兵最快估计也得半个月之后才能赶过来了。
而斯派克斯则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对手既然放弃了炮台防线选择后撤,正好说明了他们兵力的缺乏,己方应该凭借兵力和战斗经验的优势,继续往内陆发动攻击。
“或许他们就只有从炮台撤出来的那点人手,我们加把劲就能把他们吃下去!”斯派克斯如是说道。
“不不不,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布劳沃虽然也是个好战分子,但他显然要比斯派克斯谨慎得多:“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他们的后撤可能只是一个圈套。斯派克斯先生,请你不要忘记,这个岛上原本可是有将近四千居民,你认为仅仅凭借刚才从炮台撤离那一两百人,就能攻下这个岛?这里原有的土著协从军都不止这么一点人!”
“但土著军队可没装备他们那么犀利的武器!”斯派克斯在这场交战中首当其冲,对于对方的炮台火力和射击精准度都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认为他们要收拾岛上原有的武装部队并不是什么难题。而且如果对他们围而不打,那吃亏的反而是我们。布劳沃先生,请你不要忘了,我们的作战补给是基于一支出海的船队,不管是粮食还是弹药,那都是很有限的,而且我们在之前的交战中已经损失了其中的一部分!”
在先前的炮战中,两艘荷兰船只中弹倾覆,船上的各种补给品自然也已经沉入了海中。虽说这里是近岸浅海,但这支船队可没有就地打捞沉船的能力。而对手占领的这个岛之后,自然也就拥有了岛上的所有资源,弹药不好说,但粮食储备肯定是要比仅仅携带一个多月口粮的荷兰船队更为充沛。如果双方这么僵持下去,那先挺不住的肯定是荷兰一方。
布劳沃依然坚持道:“但我们的物资完全可以支撑到援兵到来,到时候再发动攻势,拿下对手的把握会大得多!”
“谁都不知道我们等援兵的这些日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斯派克斯摇头反对道:“或许他们也已经偷偷派人从岛屿的其他地方出海,去他们的大本营搬救兵去了!拖得越久,我们的作战风险反而就越大!”
范隆根在旁边听这两个家伙争执听得脑子疼,只能悻悻地走到一边坐下,净待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来。
按照军方的要求,他已经下令尽管腾空一艘状况较好的商船,然后回航巴达维亚报信。不过那艘船上所装载的货物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卸完的,按照船员的报告,最起码也得等到今晚。如果不连夜卸货,那或许要等到明早才能完成。
另外他还组织了一百二十名有过战斗经验的船员,临时加入到军方的队伍中听候指挥。不过这帮人的战斗素质参差不齐,有人连火枪都不会用,范隆根很是担心他们踏入战场之后的表现。
而对于采用何种的作战攻略,范隆根并没有插嘴的资格,只能坐等两名高级军官拿主意。但他不主动插嘴,那两人却也没有忽视他的存在。在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他们选择了范隆根这个第三人来作为砝码。
第636章 交手(五)
“范隆根先生,你对现在战局的看法是什么?”
尽管范隆根并不想主动参与到作战决策中来,但他的两位同伴却不会让他就这样置身事外,而这样的“重视”让范隆根也是无可奈何。
“我的看法……先生们,我们就不能先派出使者和对方谈谈?我们甚至连他们是谁都还不知道!”范隆根试图另辟蹊径,以和平的方式来尝试解决目前的僵局。
但他所得到的回答非常一致,斯派克斯和布劳沃同时摇头否决道:“这当然不行!”
“对方明显是对我们怀有敌意,看看码头上的三艘船!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攻击了我们的商船,而且很可能对我们的船员下了毒手!东印度公司绝不会原谅这样的行为!”斯派克斯大声说道。
布劳沃也接道:“我们一来到这里他们就主动发起了攻击,这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态度。现在战局处于被动的是对方,我不认为有立刻展开和谈的必要!范隆根先生,你只需告诉我们,你是支持尽快发动追击,还是守住港口等待援兵到来?”
“这个……”范隆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先生们,我认为我们至少应该先在港口安顿下来,现在距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你们确定在这段时间内能够结束战斗?要知道我们的人在此之前可是在海上漂了好几天,今天甚至连午饭都还没有吃过,现在应该做的是用热饭热菜填饱他们的肚子!”
斯派克斯和布劳沃听得面面相觑,良久斯派克斯才开口应道:“你说得对,我们的士兵的确需要时间进行休整,今天不适合再继续作战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不能坐等援军,我们必须要对敌人保持足够大的压力才行。”
斯派克斯的让步虽然极其有限,但至少还是缓解了当下的僵持局面。布劳沃也对他的说法表示了谨慎的赞同,命令部下开始在港口上扎营并设置外围警戒。虽然这个岛在过去的数年里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领地,但他们这帮人往常也顶多就是在这里停靠个一天半日补给一下,对于这里的地理环境状况并不了解,如果要摸黑作战,他们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很可能还比不了已经在这里盘踞了一段时间的对手。
对手停下来休整的消息很快就被侦察兵反馈到穆夏柏这边,这倒是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表示荷兰人今天大概是不会再主动发起攻势了。不过对方既然开始在港口扎营,那也代表他们并不打算就此离开,而是要等休整好之后再跟海汉一决高下了。
当天晚上双方都十分警戒,谨防着对方趁夜偷袭,不过双方的指挥官都担心主动夜袭会给自己本身就不多的兵力造成损失,因此反倒是达成了奇妙的默契,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1631年6月22日,经过了一夜休整的荷兰人终于从港口拉出了部队,开始向着内陆进发。不过其实港口离海汉防线的距离也并不远,从港口外翻过一个小土坡,就能看到远处的小镇和小镇外围那道显眼的防御墙了。
“你们看,这帮人显然并不甘心就这么退走,他们是打算跟我们好好地来一场正面对决了!”斯派克斯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之后,一脸阴郁地说道。范隆根从他手中接过望远镜,也开始打量起远处的敌军阵地。
斯派克斯所使用的这种黄铜外壳单筒望远镜是产自荷兰利伯休家族的高级货,而折射望远镜就是在1608年由荷兰米德尔堡的眼镜工匠利伯休利用水晶透镜制作出来,可以说是最正宗的出处,在东印度公司也只有少数高级军官才拥有这种装备。而1609年伽利略也根据这种望远镜再加上他自己所掌握的光学的知识,制作出了可以观察星空的望远镜型号。
不过这种高级货也并非欧洲人所独有,1610年入华的葡萄牙传教士扬马诺就已经把这种先进科技产品介绍到了大明,并且在他与李祖白共同翻译的著作《天文略》中提及了此事。而1622年德国传教士汤若望携带第一件实物来到了大明,他于1626年所著的《远镜说》就是一部专门向大明介绍望远镜的著作。
崇祯二年,大学士徐光启奏请装配三具望远镜,用于观测天象,后来由汤若望监制的望远镜做好之后,崇祯皇帝也亲自去看过,不过这个时期明军还并没有广泛将这种工具运用到战场上。
当然了,欧洲人所制作的这种单筒望远镜在性能上还是跟海汉民团装备的型号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至于海汉高级军官从另一个时空所带来的黑科技望远镜就更比不了了。比如穆夏柏所使用的望远镜,就是穿越前专门从国外军火市场上统一采购的德制steiner(视得乐)军用望远镜。从望远镜中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队伍的行进状况,自然也注意到了正拿着单筒望远镜向这边瞭望的范隆根等人。
“真是送菜到家啊!”穆夏柏发出了一声感慨,放下望远镜下达了命令:“让狙击手进入射击位置,目标是对方军旗下的三名军官,进入射程范围后可自由开火!”
作为最早开始培养专业狙击手的部队之一,安南民团的战斗编制中一直都保留有狙击手这个特殊兵种。而随穆夏柏南下驻扎在安不纳岛的这个营里,也配备了一个班的狙击手编制。当然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不可能是老摩根那种高级货,仅仅只是三亚兵工厂出产的叁零式狙击步枪,但这种经过了两次改型的步枪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生产的步枪中精度最高的,并且射程也远远超过同时代的竞争者。
在海汉民团参加的历次作战中,狙击手这个兵种都或多或少地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虽然训练狙击手的费用相对很高,所需的训练期又特别长,但军委高层还是认为这个特殊兵种在战场上的威慑力和作用都值得投入资源,因此还是坚持保留了这个兵种的编制。
根据实战训练的统计,民团狙击手在三百米距离以内的首发命中率能保持一个相对较高的比例。优秀的狙击手在两百米的距离上打直径两尺的胸靶,甚至能保持超过五成的命中率,三百米则会在此基础上再下降三四成,而超过三百米的距离,就基本只能靠几名狙击手的集火来提高命中率了。不过条件允许的时候,指挥官也会让狙击手们在更远的距离上进行射击,比如说四五百米,这种距离虽然命中率较低,但却是还在射程范围之内,集火射击仍然有一定的几率能命中目标。
当然了,训练中打固定靶跟战场上射击移动目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再多的实弹训练,也需要真实的作战环境来对狙击手进行进一步的淬炼。因此每次有实战任务的时候,指挥官们一般都毫不吝啬地使用这个精锐兵种。
穆夏柏当然可以自己来做这件事,他带到安不纳的个人装备中就有一把85式狙击步枪。这种仿制前苏联拉戈诺夫svd式的单兵武器在中远距离上的威力非常大,狙杀距离有超过1500米的战例。不过穆夏柏自己也并非像老摩根那样专业系统地学习过狙击战法,他对于狙击枪的使用也称不上专业,再加上本地也就他一个高级指挥官,需要由他来统管整个战局,因此这个作战任务也只能交给专精于此的狙击手去完成。
当然了,穆夏柏并没有指望狙击手们能够一举干掉荷兰人的几名高级军官,在四五百米的距离上想要一发入魂,这几率跟海战时三百米开外一发舰炮就打断敌人桅杆的几率差不多。但如果能够对敌方指挥官起到一定的吓阻作用,干扰他们的指挥,那也算是达到了一部分的作战效果。
荷兰人的队伍在三百米之外就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列队,并且架设炮位。穆夏柏没有急于让防线后的士兵们开火,而是先到了各个炮位上,协助他们校准目标。对方的火炮几乎全是从船上临时卸下来的舰炮,口径大射程却很近,至于精度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些炮的设计初衷就是能够打中百米内的大型目标而已。虽然它们的射程并不止百米,但超出这个距离几倍之后,弹着点就真的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相比对方的原始舰炮,穆夏柏更相信自己手下军队所装备的武器。这些3磅、6磅的陆军炮虽然威力不大,但在五百米距离内的精准度都非常可观,如果双方接下来展开炮战,那穆夏柏是有着充分的信心战胜对手。
荷兰人按部就班地照着欧式的战法,在部队集结到位,炮位安置好之后,传令兵便吹响军号敲响军鼓,准备由炮兵发动第一轮攻势,然后再由步兵组成的火枪队徒步压上。
不过穆夏柏并不打算让对手占据先机,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海汉防线后哨声四起,接着八个炮位上的火炮依次鸣响,数发炮弹呼啸着划过空气,砸进了荷兰人的阵地。
首轮炮击效果比穆夏柏预计的更好,八发炮弹中有两发命中了预定目标,直接就打掉了荷兰人的一门火炮,飞起来的炮身还顺势砸翻了旁边的四名炮手。而没有击中炮位的炮弹却有两发飞进了荷兰人的步兵队列,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就收割了五六条人命。
“这些混蛋!开炮,给我开炮使劲的打!”气急败坏的斯派克斯此时才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然而正如穆夏柏所预料的那样,对方的炮火看似激烈,但受其武器性能所限,几乎就没有什么准头可言,第一轮炮击全部落空,一发未中。在荷兰人装填炮弹的时候,海汉的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而这次经过校准之后的炮击命中率明显得到了提升,八发炮弹中有四发打到了荷兰人的火炮阵地上,并且摧毁了两门还没来得及进行发射的火炮。
对荷兰人来说,损失火炮倒是小事,毕竟整个船队所装备的火炮可是有好几十门,卸下来推到前线作战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半。但对方接连两轮炮击都直接命中了己方的火炮阵地,这种精准的命中率却是大大动摇了荷兰炮手们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心。布劳沃不得不亲自率领执法队,到炮兵阵地后方督战,并且立刻处决了两名畏战不前的炮手。
在这样的手段之下,荷兰人在第五轮的炮击中终于有一发炮弹集中了海汉这边的防御墙,飞溅出的碎石击伤了数名海汉士兵,也算是给荷兰人今天的战绩开了个头。不过打到这里他们已经损失了四门火炮和超过二十名炮手,相比之下荷兰人的损失显然是要严重得多。
进行完十轮炮击之后,荷兰人的火炮阵地上哑了火,这倒不是他们的炮手畏战或者弹药用尽,而是火炮温度过高,必须要停下来等待炮膛稍稍冷却一些之后,才能继续往里面装填火药。而海汉这边则是继续进行了五轮炮轰,才停止了轰击,双方在武器性能上的差距又再一次得到了体现。
“这才打了多久,我们就损失了七门炮!”布劳沃黑着脸听完了战损报告之后,忍不住抱怨道:“照这么打下去,我们最多能撑到明天就会把火炮损失得干干净净了!”
“对手的火炮实在太厉害了,这样我们也没法派步兵上前作战啊!”斯派克斯皱着眉头,对眼前的局势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些家伙大概真的就是葡萄牙人训练的那批安南部队,否则没有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的火炮!”
根据当下的作战状况来看,荷兰人所遭遇的对手显然比他们过去所见过的海盗要凶猛多了,不但手上掌握有大量的火器,而且作战的方法也十分有条理,对于炮战显得经验十足,不慌不忙地用集火打击的方式将荷兰这边的火炮阵地一块一块地清除掉。
第637章 交手(六)
当然这还并不是最可怕的,要命的是三名荷兰指挥官现在根本就搞不清楚对方究竟在岛上布置有多少兵力,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后招没使出来。昨天斯派克斯在攻下港口之后曾认为对手的兵力大概就是驻扎在港口炮台里的那些人员,然而今天已经被残酷的事实打脸了——就算是瑞典这种讲究炮战的军队,也绝不可能奢侈到给一两百人的炮兵编制配备两套不同制式的武器,以至于在这么一个小岛上竟然会布置了共计达到二十门以上的火炮。
如果是按照荷兰人在欧洲战场所积累的经验,二十门火炮最起码是团以上的编制,兵力两千上下才能拥有的火力配置,这个推论让他们很难下决心向岛上的第二道防线发动总攻,因为他们自己的兵力也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假如对手真的在之前的交战中隐藏了实力,那再继续向内陆发动攻势就真是自投罗网了。但就算荷兰人大着胆子推算对手的实力,也绝对想不到世间竟然有海汉这种怪物一般的势力,真的有这个能力给手下的炮兵配置了两套武器,驻扎在安不纳岛的炮兵还真就只有他们昨天所见到的那些,撤下去之后就继续在第二道防线上担当火力输出的重任了。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布劳沃一脸阴沉地说道。他今天在第一线督战,眼睁睁地看着己方阵地上的炮位被对方一个个地点名,也算是开了眼界。而且他带在身边的督战队也莫名其妙地死了六个人,检查伤势居然全是死于火枪铅弹,布劳沃实在想不通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怎么还会被击中,不过他还是及时地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向后又撤出了一段距离,并且躲进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也算他运气好,海汉这边几名狙击手集火了三轮都没能打中他,身前身后的几名卫兵倒是成了替罪羊。而穆夏柏也并不像过早暴露了手里的这个大杀器引起地方重视,眼见效果不好就立刻命令狙击手停止了行动。
斯派克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对范隆根道:“范隆根先生,请你带一队人,去侧翼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进攻路径。”
“侧翼?”范隆根下意识地看向对手的阵地旁边,以小镇外围的溪流为分界线,另一侧是明显没有经过开发的原始森林,根本看不清林子里的状况——这也是荷兰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从侧翼发动进攻的主要原因。
“布劳沃先生,请你带一队人去另一边的侧翼,如果我们能同时从三个方向发动进攻,或许会有机会。突破他们的防线。”斯派克斯很严肃地说道:“如果还是不能找到机会,那或许我们就应该考虑尽快从这里撤离了。”
斯派克斯并非只会抱怨的无知之辈,他好歹也曾参加过数次真枪实弹的战斗,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已经认识到一直没有表明身份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弱鸡,恰恰相反的是,对手的实力远远胜过普通的海盗和东南亚民间武装,比起东印度公司自己组建的雇佣军也毫不逊色,如果接下来的交战中再确定了对方的兵力胜过己方,那这场仗打赢的机会的确就很小了。
“撤退?可是昨天你们还在说要守住港口等待支援?”范隆根听到斯派克斯的意见不免有些仓惶,这才过了多久,斯派克斯的看法就已经发生了大转变。
“我们昨天决定守住港口,是打算以此来断绝他们获得补给的渠道,但从今天的作战过程来看,他们的战争储备应该比我们充足多了!”布劳沃解释道:“如果他们的贮备有限,就不会在交战中率先开火。而且我们停火之后,他们还在继续发动炮击,这说明什么?除了说明他们的火炮性能比我们的更好之外,弹药的储备也非常充足,并不担心会因为跟我们的交战而耗尽了弹药。”
“所以他们对这场交战是早就做好准备了?”范隆根听完解释之后也回过味来。
“至少是比我们的准备更充分。”斯派克斯脸色十分无奈:“虽然我们出发前也做了交战准备,但并没有把假想敌估计得这么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好像并没有在这里布置海上的武装船只,所以我们必须要尽管摸清他们的实力,然后对战还是撤作出选择。”
这的确是荷兰人的运气,在攻占安不纳岛之后,原本海军是留下了两艘战船在这里驻守,不过上个月因为台风过境,两艘战船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损伤,必须要回到安南的港口进行维修。而从三亚出发过来接任的战船又还在路上,荷兰人就正好撞到了这么一个空窗期,因此在一开始的登陆战中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如果是有两艘海汉战船在附近,哪怕是最初级的“探索级”战船,至少也能让荷兰船队在战斗中顾此失彼,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攻上陆地的机会。
而昨天的战斗之后穆夏柏虽然已经向大本营发出了求援电报,但新派过来的战船还在赶来安不纳岛的途中,而这两艘船上并没有配备穿越众军官,因此自然也没有电台可供联络,只能从航程距离上推测它们大概还有一周左右才能赶到安不纳岛,很有可能是来不及参加这次的战斗了。
尽管荷兰人并不喜欢进入这种热带的原始森林中行军作战,但迫于眼前的形势,他们也已经明白想要从正面攻破对手的防线不太实际,只能看看小镇南北两个侧翼是否有什么空子漏洞可以钻。
范隆根带了五十名士兵,从港口往南绕了一段,避开对手的视野范围,然后再折转向西,进入了岛上的密林。这五十名士兵中只有十名荷兰人,其他四十人分别来自欧洲、非洲、印度次大陆和东南亚本地,肤色也是深深浅浅一应俱全,不过好在东印度公司还是发了统一的军服给他们,让这支队伍看上去不会显得特别的杂乱。这些人里有一半都是刚刚抵达巴达维亚不久的新人,还没来得及适应东南亚的环境,就被摊上了这一趟苦差事。
但装备方面就实在无能为力了,五十名士兵中只有二十人装备了火绳枪,剩下的人都只有长矛和战刀可用,而这些冷兵器在当前的交战环境下能够发挥的作用显然极其有限。范隆根甚至都不敢细想,要是需要这些步兵向敌阵发动冲锋的时候,战况会是何等的惨烈。
范隆根摸了摸腰间的短火铳,叹了口气,带头进入了密林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东南亚海岛上的热带雨林探险了,对于这种环境中所潜藏的危险,他是有着很充分的认识。虽然这些岛屿上并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猛兽,但其实更为致命的却是那些不起眼的蛇虫鼠蚁。各种各样的毒物隐藏在密林的各个角落里,稍有不慎就会中招。
范隆根在初到巴达维亚的时候,第一次跟随一个探险队进入密林,仅仅五天五夜,四十人的队伍中就有七人因为毒蛇、毒虫的袭击而永远长眠于密林之中,离开原始森林之后又有三人因为被蚊虫叮咬引发了疟疾而死。对于从欧洲万里迢迢来到东南亚的殖民者来说,这里的自然环境往往要比敌人的枪炮更为致命和可怕,而范隆根自那之后也对这种原始森林环境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驾着帆船在海上与风浪搏斗,也不愿在这密林跟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毒虫作斗争。
尽管在进入森林之前,范隆根就不厌其烦地向那些新人士兵们科普了在这种环境中扎紧裤脚、袖管等地方的重要性,但还是有马大哈在刚刚踏进森林不过百米之后,就被毒蜈蚣溜进了鞋子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这名倒霉的士兵哀号着脱下鞋袜的时候,他的脚后跟已经乌黑一片——东南亚的毒虫可不是闹着玩的。范隆根叹了口气道:“快给他被咬伤的地方放一放血!”
以当下的医疗条件,也着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处理办法了,范隆根的提议几乎就是唯一的可行手段。也好在动手及时,在放了一些污血出来之后,受伤士兵终于由麻木转为了疼痛,这基本就代表着伤口的毒性已经去除了大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捡回了这条命,只是暂时逃过一劫而已。缺乏消毒手段的当下,他只能用布条包裹住伤口,至于会不会引起破伤风或者是别的什么并发症,那就真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之后,士兵们对周遭环境的警惕性明显提高了很多。但头顶脚下不断出现的各种蛇虫鼠蚁还是大大地拖慢了队伍行进的速度。从出发地到小镇南翼仅仅一里多的距离,这支队伍竟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完成。
但范隆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欣慰,看着横亘在密林与小镇之间的这条溪流,他实在是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能跨过这个障碍。
这条溪流只有七八米宽,如果时间和条件允许,他倒是可以让人在岸边的密林直接伐倒一两棵大树,让其倾倒在溪流上方,搭成一座独木小桥。但很显然岸边这些至少两三人合抱的树木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砍断的,而且伐木声也会传出很远,招来对手的注意。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直接趟过去,这条溪流很清澈,看起来应该也不深,如果行动够快,大概一分钟之内就能趟到对岸。但这样也是非常冒险的做法,因为范隆根已经注意到对岸小镇的房顶上有零零星星的人一直在扫视着这段地区,如果走出密林几乎是没有可能避开他们的视野。
“只能强攻了。”范隆根下定了决定,然后派出一名士兵,让他回到阵地上去报告这里的状况,并禀明自己的作战意图——等下由主阵地先发动炮击吸引地方注意力,然后他这边再伺机趁乱度过溪流攻入小镇。
这个作战计划非常简单而直接,范隆根倒不担心在趟过溪流的时候发生太大的麻烦,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兵力太少,即便能够顺利地抵达对岸并攻入小镇,也会因为兵力太单薄而被对手迅速吃掉。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再后悔的余地了,范隆根找了个枯树桩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发动攻击的信号。他拔出了腰间的短火铳,轻轻地用手拭擦掉上面的尘土。这把火铳是十二年前家族长辈在他出发来东南亚闯天下的时候交给他的物品之一,尽管在这十二年中他几乎没怎么真正使用过这把武器,但仍然将其保养得非常好,火铳里填充的铅弹可以在十米的距离上击穿普通士兵的铁皮护甲,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佳的保命武器。
“或许我真的不该接下这趟差事,这个时候我本来应该在前往莫卧儿国的途中才对。”范隆根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对于在此之前作出的选择也产生了动摇。当时科恩总督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正准备率领船队运送一批大明货物前往印度,但听了科恩的建议之后,他选择了放弃这趟西行之旅,转而变成了东印度公司特派海上搜救船队。
但这个差事远不似当初想象的那么轻松,原本他以为出事的商船多半是在海上遇到台风之类的灾害而不幸沉默了,但没想到还真有人在半途截杀了这些商船,并且连东印度公司的中转补给港都被攻下了。范隆根对于这场莫名其妙就爆发的战斗毫无心理准备,甚至于在马上就要发动进攻的当下,他仍然没有想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嘛。
“大约三十至六十人。”
范隆根还在森林中迷迷糊糊没理出头绪的时候,趴在溪流对岸某处房顶上的海汉侦察兵已经对这支悄悄潜伏过来的荷兰武装有了比较详细的观测结果。
第638章 交手(七)
荷兰人在正面交战受挫之后,会将进攻方向转到小镇侧翼,这本身就是海汉守军预料之中的事情,因此穆夏柏提前就在两翼几处比较容易渡河的地段部署了侦查人员。而由于地理环境的关系,荷兰人也不太可能把大部队投入到侧翼,只能是派出小队人马寻机进行骚扰,能给小镇守军造成的压力也不会太大。穆夏柏甚至都没有将民团正规军过多地放到侧翼,北边以葡萄牙人和本地原住民混编的民兵为主,只派了一个班的民团军负责指挥协调,而南边则是安排了一个排的民团步兵,再带了几十名本地民兵——占据了武器性能和地理环境上的优势,这样的布置应该足以应付三四倍的进攻兵力了。
与范隆根相比,另一路由布劳沃带领去往小镇北边的队伍显然更为不顺,一大片的沼泽地让他们花了双倍的时间才抵达了预定位置,而且这边只有相对低矮的灌木丛,没有南方范隆根那条路线上的密林可用于掩藏行迹,他们在距离小镇外围的溪流还尚有百米的时候就已经被房顶上的侦查人员发现了。
但布劳沃的想法反而比范隆根更乐观一些,这溪流虽然有点碍事,但好在不深,可以直接趟过去。而溪流对岸的小镇明显没有炮位之类的重火力阵地,步兵发起冲锋应该还是有机会可以攻入镇子里。当然了,前提是斯派克斯在正面发动的攻势能够吸引住对手足够多的注意力。于是按照出发前的约定,布劳沃也派了信使回到港口,向斯派克斯告知了北边的状况。
但由于布劳沃这边在路途上耽搁的时间实在太多,斯派克斯在下午三点才终于打响了第二轮攻势的第一炮。荷兰人吸取了上午的教训,火炮阵地向后移了一段距离,并且在炮位前方临时筑起了一段土堆用于抵挡对手炮弹落地之后的二次打击,连督战队也有意识地后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上。
尽管荷兰人采取了不少措施,但一开打吃亏的仍然是他们。荷兰阵地上用来充数的舰炮本来射程就比较近,这下后撤就导致命中率又创新低,而海汉火炮的射程全部都在一里以上,荷兰阵地后撤这几十米并没有改变他们仍然处于海汉炮火有效打击范围的现状,一边倒的局面反倒比上午更加严重了。
当然斯派克斯也没有指望真能凭借炮火战胜对手,他还是将希望寄托在南北两侧夹攻小镇的两支队伍上。如果范隆根和布劳沃能够成功杀进去制造混乱,那么斯派克斯就能有机会率军从正面突破对手的防御线。
然而事态发展与荷兰人心中的理想走势完全不一样,范隆根指挥着部下冲出密林踏入小溪,趟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的房顶边缘伸出了一排枪管,起码有三四十支左右。
范隆根立时就是心中一凉,他甚至都来不及招呼其他人,马上就返身往林子钻。身后一阵枪声响起,接着便是惨呼声四起,范隆根根本不敢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后面的情况,径直埋头往林木茂密的地方钻。
海汉守军在制高点的排枪射击进行了三轮,试图强行渡过小溪的荷兰雇佣兵十之七八都被打翻在水中和河岸上,只有见机得早的范隆根等十来个人得以及时逃回到林子里,算是拣了一条命回来。
范隆根惊魂未定地在林子里跑了好久才因为体力不支停了下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几名同样惊魂未定的残兵,无力地坐到了地上。从发起进攻到受挫逃跑,其实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情而已,但范隆根觉得自己已经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走了一圈。
尽管行动失败,但范隆根还是很庆幸自己能够保住这条命,至于战果……毕竟这没办法强求,范隆根也只有希望于另外两个方向的攻势能够取得收获。说不定布劳沃那一路就攻进去了呢?
范隆根坐在地上歇了一阵,待气息平静下来之后,便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回去复命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贴身火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但他并不敢自己倒回去找,便指派了两名手下,让他们沿着刚才逃跑的路线往回找。
两个手下一脸踩到****的表情,很不甘愿地去了。但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大呼小叫地跑了回来,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范隆根喝道:“不要慌!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人应道:“敌人……敌人过了小溪,已经朝这边搜过来了!”
“有多少人?”范隆根厉声问道。
“大约……大约百人左右……”手下战战兢兢地答道。
“撤!”范隆根听完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立刻作出了决定。就凭现在这点人手,想要阻止对手的搜捕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赶回去告知斯派克斯,让他能够对敌人的反击有所提防。
有追兵在后,体力似乎也一下子恢复了不少,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沿着来路回到了港口附近的荷兰阵地上。斯派克斯一见他们这副模样,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结果:“被打败了?”
“敌人有很多火枪兵……布置在南边……他们已经离开了镇子,从林子里追过来了!”范隆根也顾不得细说自己失败的经过,先将敌人出击的警讯告知斯派克斯:“听着,我们现在最好就是尽快后撤,撤到海上去!”
斯派克斯犹豫了一下道:“但是布劳沃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
“布劳沃或许已经回不来了!”范隆根情绪激动地打断了斯派克斯的话:“敌人一直在挖坑给我们跳!他们就是在等着我们进攻,以便能在更近的距离上杀死我们的士兵!如果不赶紧后撤,说不定我们都没法活着离开这个岛了!”
斯派克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抛下自己人不管。”
范隆根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那我申请去港口让船只先做好出航的准备,如果战事不利,至少我们还能来得及后撤。”
“可以,你去吧。记得安排人手把运兵船上的弹药也先搬到你的船上!”这次斯派克斯没有再继续坚持,同意了范隆根的请求。两艘运兵船的受损状况都比较严重,如果接下来的形势真的恶化到己方必须后撤到海上,那么也只能暂时放弃那两艘运兵船了。
范隆根匆匆离开之后,斯派克斯一脸阴沉地望向对手的阵地。炮击交战在范隆根逃回来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因为荷兰阵地上的火炮几乎全都被对手的炮弹犁了个遍,存活的几十名炮手说什么都不愿再上前去承受这种一边倒的单方面炮击了。
尽管北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但有了范隆根这个前车之鉴,斯派克斯对于布劳沃那一路的战果也就不甚乐观了。但尽管战局的走势已经很明显,对手却并没有急于出镇追击,斯派克斯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他其实还寄希望于对手出击的时候能凭借己方的火枪阵再扳一次手腕,就这么承认失败实在让他觉得十分的不甘心。
十分钟之后,从北边逃回来的第一个人出现在荷兰阵地上,他所带回的消息让斯派克斯又是心头一紧。
由布劳沃率领的队伍在发动进攻时毫无悬念地同样遭受了大量火枪兵的狙击,而布劳沃本人也没有范隆根那么高的幸运值,他当场就中枪倒下了。
当然逃跑的士兵们并没有直接把他扔下,仍然是将他从战场上拖了出来,然后由几个人轮流背着往回赶,而跑在最前面报信的人就是为了让这边的阵地上能赶紧准备好医护急救措施。
但荷兰人也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的急救手段,对于外伤,军医能够使用的无非就是用沸水煮过的布条和几件简陋的外科手术工具。
几分钟之后,布劳沃终于被背出了树林,出现在斯派克斯眼前。他的右胸中了一枪,但因为布劳沃身着皮甲,子弹并没有直接穿透身体,而是卡在了体内的某个部位。肺部的伤势加上一路的颠簸,让他不断地从嘴里咳出鲜血,斯派克斯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脸色煞白,嘴里说不出话来了。
尽管两人在这次的任务中也有不少的分歧,甚至发生过一些争执,但看到同僚身受重伤,斯派克斯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下令军医赶紧进行救治。
但军医的能力也很有限,要在这种环境下做胸外科手术取出肺叶里的子弹,即便是摩根、约翰逊这样的专业人员也得十分慎重,而且布劳沃受伤之后没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这么被背在背上一路颠回来,伤势也在无形中加重了不少。
没等军医把子弹取出来,布劳沃就因为失血过多嗝屁了。事已至此,再强迫部队继续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士气可言了,斯派克斯铁青着脸下了命令,让所有人员立刻向港口方向撤退——趁着对手没有来得及追击的时候,赶紧照着范隆根建议的那样撤到海上去才是正解。
然而事情仍然没有按照他所预想的节奏在发展,就在士兵们开始撤离的时候,远处小镇上的守军也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面,开始列队出击了。
尽管双方的阵地相隔将近一里地,但对手出击的压力却立刻就在荷兰士兵中造成了混乱,有人试图要回到阵地上阻击敌人,而有人却慌慌张张地想要尽快赶到码头登船,顿时队伍就乱了。
一里地看似很远,但在正常行军速度之下,其实也就几分钟的路程。斯派克斯当然知道己方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的战斗,只能呼喝着让混乱的队伍赶紧撤往港口。
而在这个时候,从南北两边的树林中也开始有对手的火枪兵零星冒头了,这让荷兰人更觉恐慌,更多的人放弃了就地固守的想法,开始不管不顾地向港口奔逃。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从南北两路的密林中攻出来的海汉士兵为数并不多,而且其中有不少都是本地民兵,战斗力跟正规民团军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如果荷兰人不是那么慌乱,立刻就地展开反击,或许多少还能取得一些战绩。
但战场溃败这种事一旦出现,就很难再依靠个别指挥官的能力来力挽狂澜了。斯派克斯对于这样的场面也根本没有更好的处理手段,只能是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之下也逃向了港口。
“荷兰人逃跑了!”穆夏柏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个场景之后,终于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这两天的交战虽然规模不大,战况也说不上有多么的惨烈,但对于守岛部队而言的确也算是一次不小的考验。能够从最初交战的失利中迅速转变状态,在第二道防线上给予了荷兰人迎头痛击,穆夏柏自认还是发挥出了应有的指挥水平。
不过穆夏柏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松地放荷兰人离开,之所以要把握住荷兰人撤退的这个时机把部队顶出去,就是为了要让他们在离开之前再留下一点代价。
海汉部队衔尾追到港口的时候,已经有两艘荷兰帆船率先驶离了码头,但尚有大约两百多荷兰人正在乱哄哄地登船。民团士兵们不慌不忙地在百米开外排好轮射阵形,然后对这些仍然停在码头上几艘帆船和岸边的人员开始了射击。
慌乱而拥挤的人群完全成了毫无抵抗力的活靶子,每二十秒一轮的轮转射击都会打倒数人,而荷兰一方却只有极少数已经上到甲板的人能够顾得上组织一波无力的反击。但这种零星的射击很快就会招至少两个排的火枪集火,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船上的水手已经来不及再解开缆绳,慌慌张张地直接用刀砍断缆绳,一些来不及登船的人只能攀附在船舷外的绳网上,但其中有不少人在爬上船舷之前都被后背打来铅弹击中,掉进了海里。
第639章 战后总结
撵着荷兰人屁股一路追到码头的并不止步兵而已,小镇上仅有的几匹骡马也被临时征调,用来牵引民团的几门轻型火炮。虽然畜力自行火炮的速度比较慢,不过还是赶上了最后一波,对着正在匆匆驶离码头的荷兰帆船轰了几轮。但小口径火炮对帆船船身所能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威慑效果要远大于实际战果。
不过追击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荷兰人前一天从船上卸下来的各种物资、装备,绝大部分都没能来得及在仓惶逃跑的时候带走,在岸边堆成了一座小山。此外还有数十名荷兰雇佣兵和水手在最后时刻没能及时撤离到船上,在民团军的包围之下无奈地变成了俘虏。
由于安不纳岛本地已经没有可以用于作战的大型海船,穆夏柏也只能很无奈地看着荷兰人的船队以十分缓慢的速度离开港口。值得庆幸的是,不管这支船队是选择南下返回还是北上去台湾大员港,穆夏柏都可以确定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驻岛守军也得以有一段休整时间,并根据这次的交战状况,对本地的防御策略作出一些调整。
由于此次作战的交战区域面积比较大,战后对于战果的清点工作也较为麻烦,穆夏柏动用了数百人,花了一天一夜才完成。
此次交战过程虽然仅仅只有两天一夜,但战斗强度的确已经算得上近期少有,仅火炮就发射了六百余发,火药使用量超过两千斤。算上临时征召的民兵在内,海汉一方实际参战人员超过了六百人——这个数字其实已经大大超过了荷兰人,只是对手一直认为是武器性能吃亏导致战局不利,在最后时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兵力上也同样处于劣势。
此次交战中海汉一方牺牲十八人,伤二十二人,在近两年海汉的对外军事行动中算得上是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其中在第一天的港口炮台争夺战中就牺牲了十六人,这个责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得归咎于军方前期所制定的防御策略。不过好在穆夏柏临场应变的能力也还不错,及时调整了作战策略,让顶在港口一线的作战人员全部后撤,选择了更加有利的防御位置来与对手进行正面交锋。而这个改变也让海汉一举转被动为主动,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收获了不错的战果。
根据战后的统计,荷兰一方在这次为期两天的遭遇战**计战死一百七十七人,这个数字只是打扫战场中清点到的尸体数目,还不包括在第一天的交战中可能已经随被击伤的帆船沉入海中的失踪人员,以及像布劳沃这种尸体也被运走的在内,实际死亡数目肯定是比这个统计数字要更多一些。穆夏柏认为荷兰人的实际损失至少是两百人以上,再加上为数不少无法得到及时有效治疗的伤者,很可能还会有一些人在海上失去生命。
另外此战活捉俘虏共六十八人,不过其中只有三人是货真价实的荷兰人,其他全是以各种雇佣形式加入东印度公司的多国部队。在经过简单的甄别,确定这批人当中没什么有价值的目标之后,穆夏柏下令将他们全部收押起来,等下次过来送补给的船只将他们带回到大陆上去。
荷兰人来时九条大船,而撤退的时候却只有五艘船得以安然离开。两艘运兵船都在交战中损毁严重,已经失去了航行能力,而另外两艘商船则是因为在登陆战时做了挡箭牌,直接就因为进水严重而沉没在近岸处了。
物资缴获方面倒是没有让穆夏柏失望,最值钱的并非荷兰人没来得及带走的武器弹药储备,而是近两吨的香料成品。这批货物本来是要运去台湾大员港,然后分销发卖到大明、日本、朝鲜等地,但因为第一天的交战中范隆根的商船就因为作掩护而被击伤,从船上抢运出来的这些不能受潮的货物就只能暂时存放在码头上,没想到撤离的时候太仓促,这些货物就直接便宜了岛上的海汉人。
穆夏柏仔细检查了这批货,其中有不少都是东北亚市场上的紧俏商品,最名贵的品种甚至要卖到上百两银子一斤。按照当前远东地区的香料市价,穆夏柏估计这批货物至少市值在一万六到一万八千两白银,也算是能够补贴上这次作战的军费消耗了。
此外这一战缴获的武器弹药倒也着实不少,火绳枪就有一百多支,从荷兰帆船上卸下来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火炮十七门,火药四十多桶共计七百多斤,铁皮盔甲二十五副,牛皮甲七十三副,长矛、战刀等武器一百余件。这些东西自然是入不了穆夏柏的法眼,不过倒是可以通过为海汉跑腿的中间商卖给占城、暹罗这些对象,弄个七八千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
这么里外里算下来,缴获的战利品价值肯定是超过了此次作战的消耗,倒也是小有收获,军方向执委会通报战果的时候,伤亡数字也就不会再是最显眼的一栏了。
发生在南海小岛上的战斗对很多当事者来说,或许就是改变其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但对于三千里之外的三亚而言,这场激烈的战斗仅仅只是抄写在纸面上的一条电报消息而已。由于海汉并没有对外公开占领安不纳岛的事实,这次的胜利也暂时无法进行宣传和嘉奖,甚至连其传播范围也仅限于穿越众和极少数高级归化民干部。
军委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安不纳岛战斗结束的消息,并立刻将其通报到执委会。虽然这次的战果远不及上个月使团在福建攻克南日岛的战斗,但这毕竟是海汉第一次与荷兰这个劲敌交手,不管是军方还是执委会,对于这次战斗的意义还是比较看重的,为此执委会还是特地召开了一次专门会议,听取军方人员的情况汇报。
颜楚杰刚刚结束了上半年的在外战斗轮值,将琼北的事务暂时交到了王汤姆手里,回到三亚述职顺便休息几天,不过从六月二十二日收到安不纳岛发回来的报警之后,他的假期就已经中断了。安不纳岛的驻军规模虽然不大,但对于海汉的南海攻略却是非常重要,军方在四月出兵拿下当地,就是为了能够尽早控制南海航道,对往来于台湾岛与巴达维亚之间的荷兰船只进行干涉,使得荷兰在福建海域的影响力进一步降低——这是与海汉在福建的战略调整相辅相成的一步棋。
以贸易军事同步扩张著称的东印度公司断然不会坐视有人占据他们由东南亚通往东北亚航道上的主要补给点,所以海汉在决心拿下安不纳岛的时候就对日后与荷兰人的交手有了一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荷兰人的回击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毫无试探性的直接就对安不纳岛发动了进攻。穆夏柏发回的报警电报中,已经说明了第一道岸防炮工事被对方攻破的的状况,这个状况也大大出乎了军方高层的预计。
当初为安不纳岛设计防御体系的时候,军方高层几乎一致认为岸防炮台是防止敌人从海上发动攻击的最好办法,这一点在海汉的多处港口都得到了很好的验证,只要是修建了岸防工事的殖民点从未发生过被敌人从海上攻破防御线的情况。1628年底的万山港海战中,当地驻军利用岸防炮台工事重创了兵力数倍于己的刘香海盗船队,是迄今为止岸防炮台战法最典型也最为成功的一次战例,就连之后的胜利港军校课程中也将其奉为圭臬。
但安不纳岛的不利局面显然是打破了这种思维定式,荷兰人毫不讲理地直接硬吃,而岛上的炮台却未能在敌方船队靠岸之前有效地阻击对手的登陆行动。这当然跟岛上炮台工事的简陋和驻军数量、作战策略等等方面脱不了干系,但失利就是失利,军方也没有为此推脱,王汤姆在汇报中也明确表示了“这个教训值得军方好好进行总结”。
不过暂时的失利倒并没有引起恐慌情绪,因为按照穆夏柏发回的电报所说,对方总共只有九条帆船,其中大部分都是商船,满打满算也就千把人的兵力可用。海汉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在岛上做战争准备,修筑了几道防线,如果穆夏柏连这点兵力都扛不下来,那还是别在外面带兵了,早点召回来做内勤算了。
果然这场交战在第二天就以海汉一方的获胜宣告结束,荷兰人丢盔弃甲逃离了安不纳岛,并且可以确信他们在短时间不太可能再发动新的攻势了,这也给予了岛上的守军休整的时间。但军方倒是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放松,该如何加强岛上的守备来防御荷兰人下一次卷土重来,就成为了此次会议的中心议题。
“我们在安不纳岛的兵力倒是暂时够用了,但很显然防御手段还远远达不到正面抵抗海上来袭的作战要求。”王汤姆谈完了战况,开始将话题引入到战后的经验总结上:“如果荷兰人下次来攻岛的兵力翻倍,那我们就更不可能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的登陆行动了。”
“即便兵力翻倍,但我们的驻岛部队还是有能力打败他们,不是吗?我记得军方在四月攻打安不纳岛之前所做的预案,明确承诺过岛上无需增加兵力,就能抵抗两千人规模的敌军。”顾凯应声说道:“但现在的意思是说安不纳岛已经快要守不住了吗?”
“我们当时的说法并没有任何错误,驻岛部队是有足够的能力击败来犯的敌军。”王汤姆解释道:“但击败对手并不表示我们的守岛就没有任何问题。众所周知,安不纳岛当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可以用于军事用途的更是一样都没有,驻岛部队所有的作战补给都得从岛外,也就是从安南的港口运过去。而荷兰人在南海地区的海上优势很明显,如果他们要对安不纳岛附近海域实施封禁,那我们的驻岛部队就很难长期维持应有的战斗力了。”
“但封锁一片海域的成本也是相当高的,不是吗?何况我们也有海军啊,如果他们要封锁安不纳岛,那我们到时候可以派出舰队击退他们。”顾凯反驳道。
“话是没错,但你忘了一件事。”王汤姆提醒道:“从巴达维亚到安不纳岛直线距离大约600海里,而我们的海军主力都在海南岛这边,从三亚到安不纳岛的距离要比对手远了一半,并且安不纳岛当地的港口环境有限,没办法长期驻扎大型舰队,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此之前只安排两艘海军作战船只在当地驻守的原因。而且船只一旦受损,很可能就得像这次一样回到安南的金兰湾,甚至是回到大本营来进行维修才行。荷兰人虽然也会面临类似的问题,但他们的解决办法要比我们容易,因为他们的船比我们多得多,这对于我们来说是短期内没有办法追赶上的劣势。我们可以跟他们打,但很难在海战中像我们打刘香那样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那军方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是什么?”陶东来没有再让顾凯继续跟王汤姆纠缠下去,主动开口将话题引回到正路上来。
“军方的意见是,在现有基础上适当加强当地的军备强度,除了弹药和作战物资方面的储备之外,希望建设部能够协助向当地派出工程技术人员,协助当地修筑并加强防御工事。”王汤姆顿了顿,接着说道:“换句话说,我们要改变之前的想法,做好把安不纳岛变成与荷兰长期交手的前沿阵地。”
在军方原本的预计中,认为荷兰人不会过于重视安不纳岛,即便发现这里被一伙疑似海盗的武装势力占领,也不会采取大规模的行动,顶多打上一两次,打不下来自然就会暂时放弃这个战略价值不大的地方,但现实的状况显然和预计有较大的出入。
第640章 局势恶化
“荷兰人比我们早先预计的要更加好战,或者说他们对这条航线及航线上的补给点的看重程度要超过我们的预料。”王汤姆解释道:“在海战方面,我们短时间内还没法在南海投入太多的兵力,所以只能设法加强安不纳岛上的防御能力和自持力。我们需要在岛上修建仓库、军火库、防御工事,甚至可能需要在岛上发展农业,以便让这个据点能够继续在南海存在下去。这种综合性的工程需要的不仅仅是军方的努力,同时也得有其他部门的协同配合才行。”
“但这样做的确就跟我们的初衷不太相符了,我们当初出兵占领安不纳岛的目的只是为了拥有一个前哨阵地,而不是要把变成跟荷兰人过招的交战区。”陶东来皱眉道:“你刚才提到的这些都需要在当地先完成大量的基建工程,但现在这方面的技术人员和建设物资都很紧俏,而且早就有了相应的安排,要临时挤出一份分给安不纳岛,这就肯定会影响到别的地方了。”
“我们可以把安南南方四港的建设进度先缓一缓,现在岘港已经初具规模,能够暂时满足我们在商贸方面的需要,把安南的工程力量和物资先抽调一部分投入到安不纳岛,快的话三五个月,慢也就半年上下,我们就能够在岛上打造一个牢固的军事据点,到时候就算荷兰人大举进攻,也不用担心轻易丢了这个地方。”王汤姆立刻抛出了军方已经提前打好的小算盘。
“那就是想要在安不纳岛上再复制一个胜利堡了?”顾凯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仍然对此有所质疑:“这么大的工程量,岛上又不像我们当初登陆的时候还有些工程机械可用,你说的工期能够按时完成吗?还有这需要从三亚运多少建筑材料过去,你们有好好计算过吗?”
“岛上现在有三千多人口,青壮年占了差不多一半,人力资源状况比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可好多了。”王汤姆耐心地说明道:“而且我们也不用完全按照胜利堡的模式复制过去。当地已经有了一定的建设基础,比我们当时来到这里一穷二白的情况好多了,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对已有的基础进行加固和改造,工程量并没有当初建设胜利堡那么夸张。”
“改造工程的费用从哪里来?”一直没开口的施耐德终于发话道:“又要让财政口设立特别追加款项来补贴军费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王汤姆应道:“军方在此之前已经俘虏了好几艘荷兰商船,再加上这次的缴获,其实已经基本足够完成我刚才所说的工程,但这需要执委会的特批,把这部分收入划归给军方支配使用才行。当然了,相应的账目随后都会提供给审计部门检查备案,杜绝在这个过程中出现挪用公款、虚报费用之类的状况。”
“如果费用方面军方能够自行解决,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施耐德十分爽快地代表财政口表明了态度——其实这已经算是对军方的一种变相支持了。
以战养战这种形式在海汉民团的发展史上从来都不乏先例,民团军前两年在安南作战期间所缴获的战利品,大部分都在折现以后以军费的名义划入了军方的金库中,这几乎成为了民团军自筹军费的一种固定模式。军方虽然一直没有明说,但选定安不纳岛这个补给点并且在这里诱捕荷兰人的商船,其目的大概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封锁这个岛屿所属权易手的消息,从荷兰人那里缴获战利品来补贴军费,大概也是一部分考量。
施耐德一向跟军方的关系很好,他的这种反对其实并不是为阻止军方的行动,而是先主动把问题提出来,避免让别人再拿军费的事情做文章。王汤姆显然也很明白他的意图,两人的一问一答配合得倒也颇为默契。
而军方的各种提案最容易受到阻挠的原因之一,就是军费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其他方面的因素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王汤姆的这个提议在接下来的表决中也以多数票获得了通过,并且将由执委会统一协调资源,辅助军方尽快完成安不纳岛上的工程改造任务。
与井井有条的海汉执委会相比,在安不纳岛上吃了败仗的荷兰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担心对手还有船在海上拦截,船队驶出安不纳港之后并没有急于北上或者南下,而是径直向东驶出了几十海里之后,才确定了没有追兵追出来。
对于范隆根来说,能够从岛上逃出生天固然是幸运之极,但想想因此而损失的两艘船只和大批价值不菲的货物,他的心情也实在轻松不起来。而且船队三名指挥官之一的布劳沃战死,这不仅仅是人员上的重大损失,同时对东印度公司的名声也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堂堂的荷兰高级武官,总督职位继承人选之一,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群身份不明的海盗手中,科恩总督听到这个消息只怕会气得大病发作。
“斯派克斯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范隆根对于前路感到一片茫然,只能先去征询斯派克斯的意见。
斯派克斯的状态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们大概是没办法再打回去了。”
范隆根心道现在这种状况还想着打回去,你真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要不是老子提前申请上船做撤离的准备,搞不好这帮人全都被堵在港口跑不了了。
“回巴达维亚吧,这事必须要尽快向公司作出详细的汇报。”斯派克斯虽然心情沉重,但好歹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与其他事情相比,最重要的是让公司高层都清楚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才能进一步考虑应对的策略乃至相应的报复措施。
“可是这几船货物怎么办?”范隆根立刻反对道:“这几艘船上还有很多需要销往日本、朝鲜和大明的货物,难道我们就白白浪费了这多天?我们应该北上才对!”
“现在的情况适合计较这些事情吗?”斯派克斯嗓门提高了不少:“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以公司利益为重!”
范隆根岂肯就此服输,他立刻想到了另一条路径:“就算不考虑我们船上的货物,那也必须要考虑到大员港的船只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继续派船南下,而他们很可能还会在安不纳岛这里自投罗网!我们必须要告知大员港,让当地组织船队,在航线安排里绕开这片海域。”
两人的理由其实都很充分,谁也说不服不了谁,最后决定船队一分为二,斯派克斯带两艘船南下,将战况向公司的董事会做汇报。而范隆根则将带领另外三艘船继续北上前往大员港——这样至少还能把本钱拿回来一部分,不至于亏得血本无归。
范隆根的船队一路上战战兢兢,抵达大员港已经是二十天之后。而他在这里上岸后所获得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十八芝于上个月在南日岛惨败,已经丢掉了最后一个福建海岸附近的据点。击败他们的并不是老对手福建水师,而是从琼州岛远赴福建的一支海汉武装。
这个消息让范隆根也是大吃一惊。荷兰人一直以来都不希望福建海域被大明官府或是十八芝中的一方所垄断,因为那样会让他们这个“外来者”在当地的贸易面临更高的门槛。荷兰人虽然没有直接插手双方在福建沿海旷日持久的战争,但私底下还是给予了十八芝一定的扶持,以便让他们能够保持对福建官府的压力。
海汉人在军事领域扶持许心素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荷兰人从未想过远在琼州岛的海汉武装能这么快就进军福建,并且在官府的配合之下动用武力来打击十八芝。近年来许心素得到海汉人扶持之后,跟荷兰人的贸易往来已经越来越少,而现在双方公然走到一起,并打击作为荷兰人中间商存在的十八芝,这让范隆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荷兰人很有可能会被排挤出大明贸易圈。
郑芝龙在这段时间正秣马厉兵,打算要把南日岛从对手手中再抢回来,并且派了使者来到大员港,希望能够从荷兰人手里购买一些威力强大火炮。但他的这个要求注定会被否决,本来这次范隆根的船队是装运了数门火炮打算在大员港转手卖给十八芝或是更北边的琉球,但在安不纳岛的时候全都在战场上被对手的炮火所摧毁了。郑芝龙现在想买炮,除非是荷兰人愿意把热兰遮城城墙上的火炮卸下来当成商品卖给他,但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范隆根在码头上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立刻前往本地的东印度公司办公地求见负责人。自1624年东印度公司在台湾设立行政机构开始,便任命了大员长官这个职务(governor),负责全岛行政事务。目前在任的大员长官是这个职务的第四任,名叫汉斯·普特曼斯(hansputmans)。
汉斯在1624年才以商务员的身份入职东印度公司,1626年升任上席商务员及法庭法官,兼任巴达维亚华人事务管理,1627年升任市参议会主席,1629年从前任彼得·鲁伊兹(pieternuyts)手中接过了这个职位,可谓是火箭一般的升迁速度。据说汉斯的家族背景相当深厚,才能让他在进入东印度公司仅仅五年之后就出任地方高官。在他火箭般的升迁背后,也少不了一大帮被当作垫脚石踩在下面的同僚。
不过汉斯的前任倒并不是因为要给他腾位置才从这个职位卸任的,倒是有值得一提的事迹。彼得·鲁伊兹在1627年出任大员长官,同年7月赴日本,与幕府就双方的贸易问题举行和谈,但在滨田弥兵卫的作梗之下未能成功。彼得因此对滨田怀恨在心,第二年滨田来台时就将其拘捕以示报复。虽然不久就放了人,但滨田也因此而采取了暴力手段报复,挟持了彼得及其子为人质,后来直接带到日本关押起来,并且封闭了荷兰在日本平户的商馆。
东印度公司为了平息日本幕府的愤怒,派出汉斯到台湾接任彼得的职位,而倒霉的彼得回到台湾之后,又被引渡到日本接受了四年监禁,一直到1636年才获释,此后就被遣返回了荷兰。
汉斯可要比他的前任厉害多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家伙在任期间讨伐了台湾岛上的大部分原住民部落,并且获得了一部分部落头领的效忠。从1624年开始在大员港附近兴建的荷兰殖民据点热兰遮城,也是在他的任期内完工——当然了,在这个时空他大概没有什么机会能混完原本的任期了。
“汉斯先生,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与汉斯简单含蓄两句之后,范隆根就赶紧切入正题,将来时路上在安不纳岛所发生的战斗告知了汉斯。
汉斯听完之后也是一脸的惊愕:“那这就意味着前两个月从这里出发南下的五艘商船连一艘都没有抵达巴达维亚,全在纳土纳岛出了事?”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我们在当地港口发现了三艘被破坏的公司商船,只可惜没有找到我们的船员。”范隆根顿了顿道:“或许他们都已经遇害了,那群海盗可是相当的凶残!”
“愿上帝保佑他们!”汉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接着说道:“那这就意味着我们在南下的航程中又少了一个可靠的补给点,公司难道对此就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吗?”
范隆根应道:“我个人认为非常困难,那个岛上的海盗并不是普通货色,他们的武装甚至比十八芝更好,很可能接收了葡萄牙人的援助,甚至有可能从海汉人那里购买过武器。”
第641章 外界观感
“海汉人!又是这帮多事的海汉人!”汉斯听到范隆根的说明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他们所使用的火炮在性能上要明显优于葡萄牙人的武器,射程远打得又准,而且装填弹药的速度非常快,葡萄牙人手上好像没听说有类似的武器。”范隆根解释道。
汉斯摇摇头道:“范隆根先生,你的消息有一点滞后了,近期我们收到消息,在广东濠镜澳的葡萄牙殖民地已经开始更换新式火炮,据说这些火炮都是从琼州岛上的海汉人手里买来的。这些见钱眼开的异教徒不但把武器卖给了大明,而且还卖给了我们的对手。如果你们所遭遇的那群海盗是从海汉人那里买到的武器,那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那我们为什么不跟海汉人接触?在商人的眼中,葡萄牙人的银子和我们的银子应该并没有什么区别。”范隆根不解地问道。
“之前并不是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结果反而让我更加担忧。”汉斯阴沉的脸色表明他可不是在说笑:“我曾经找中间人去联络过海汉在漳州的办事处,但他们似乎对于跟我们做生意不是太有兴趣。当然了,这很可能是该死的葡萄牙人从中作梗的结果,有可靠的消息称葡萄牙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跟海汉人秘密签署了合作协议,而这份合作协议的内容很可能是具有排他性的。”
“两年前?那不就是安南内战结束的时候?”范隆根的眉毛挑了挑:“这帮葡萄牙人转变立场的速度可真是够快的,眼看着安南的南方政权倒下,马上就跳进了对手的阵营。但海汉人为什么要选择跟葡萄牙人合作?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远东,这个国家的国势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或许他们正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了跟葡萄牙人合作。”汉斯的观点却与范隆根恰恰相反:“葡萄牙人在远东的实力有限,被逐出安南之后,他们在东北亚地区其实就只有濠镜澳这个落脚点了。对这样的一个落魄者来说,他们能够跟海汉人讨价还价的空间非常有限,据说海汉人做生意非常精明,他们所看中的大概正是葡萄牙人的弱势处境。现在葡萄牙人不仅保住了濠镜澳,而且还获得了前往琼州岛的通商权。另外据说安南国也已经与葡萄牙重新签订了协议,允许葡萄牙商船进入安南港口进行贸易——当然这些港口也全是在海汉人的掌控之中。”
“汉斯先生,听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海汉人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我们的对手?”范隆根问道。
汉斯肃然道:“不是将来,而是现在。郑芝龙丢掉南日岛之后,我们也同时失去了与大明商人进行交易的一个主要渠道。海汉人这次派来福建的使团得到了许心素的高规格接待,他们联手之后,就完全可以垄断福建到广东的海上贸易,这对我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就此停下,海汉沿着大明的海岸线继续向北扩张几乎是必然会出现的状况,不管是琉球还是更北边的日本、朝鲜,迟早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到时候跟我们的竞争就会变得公开,冲突将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们应该设法阻止他们才行!”范隆根说完这句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失言,在大明东南沿海号称海上第一势力的十八芝连海汉派到福建的一支远征船队都应付不了,荷兰人又拿什么去跟海汉人拼?
汉斯也是意兴阑珊地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海汉在大明的扩张速度远远超过我们,如果公司在未来几年中无法在大员岛投入更多的资源,那就只能坐等海汉一点一点地把我们挤出去局了。”
汉斯的眼光无疑是比较准的,尽管这次攻打南日岛还是海汉第一次在福建海域公开出手,但汉斯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压迫感。海汉人不愿意与荷兰发展贸易关系,这就说明他们完全是把荷兰当作了竞争对手在看待,甚至有可能是到了假想敌的程度。但东印度公司在大员岛部署的武装力量是非常有限的,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远征琼州岛去讨伐不懂事的海汉人。何况就算是能去,汉斯也没有把握能拿下那个据说是有上百门岸防炮镇守,数十条大型战船拱卫的三亚港。
因此尽管知道海汉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削弱荷兰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力,汉斯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能够改变这种现状。他在此之前已经在提交给公司董事会的报告中提及过此事,不过东印度公司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东南亚的开发上,暂时无暇估计东北亚这边的局势变化。毕竟在爪哇岛以东海域还有大量的热带岛屿等待着航海家们去发现其中的宝藏,而遥远的大员港在巴达维亚的官员们看来,或许就只是通往东北亚航路中途的一个补给港而已。
而范隆根所带来的坏消息,让汉斯所期望的来自巴达维亚的重视变得更加遥遥无期,因为就算公司总部想要确保东北亚航线的稳定,也势必会先处理纳土纳群岛突然冒出来的那支野生武装,毕竟那里已经开始在截杀东印度公司所属的帆船了,而台湾这边的形势还远远没有恶化到会在近期开战的程度。
两人正在谈论形势变化的时候,仆人来向汉斯报告有人求见。
“这就是郑芝龙的使者。”汉斯将来人的拜帖递给了范隆根,不过上面的方块汉字,范隆根却是一个都认不得。
“这个人已经来了连续来了五天了,目的就是想说服我,让我出售一批军火给十八芝,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希望我能够派兵协助他们夺回南日岛。”汉斯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
“这怎么可能!”范隆根对于郑家使者的建议显得十分不以为然。
从1624年荷兰在澎湖败退之后,东印度公司就命令禁止了大员这边采取任何针对大明官方的军事行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大明水师不见得能攻得下大员港,但如果因为战事而中断了当地的贸易,那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也是变相的损失。而十八芝在大明官方的眼中就是目无法纪的海盗,荷兰卖卖武器也就罢了,要是出手相助,那性质跟直接派兵入侵大明也没什么区别了,汉斯甚至都不需要请示,就知道巴达维亚那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不过这个使者对于海汉的了解却非常深,你有兴趣听说一说海汉的事情吗?”汉斯向范隆根问道。
“海汉人?这我倒是有兴趣作一下了解。”范隆根此前对海汉的了解都是只言片语的传闻,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往往都已经转过几道手,跟原本的事实有了不小的出入,他倒是真的很想听亲历者说一说有关于这支远东新兴力量的具体状况。
汉斯吩咐下去之后,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身着大明儒生服装的男子来到了会客室,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男子,黑发黄肤,长相却是深眼高鼻,看样子是一名东西方混血儿。
那男子抱拳作揖说了一句,身后的混血年轻人便将其所说的话翻译成荷兰语说出来,原来是他所带的通译。
“小人郑新知,见过汉斯大人!”
“郑先生,如果你今天的来意还是想要劝说我向十八芝提供军事援助,那我劝你还是省一省口水。”汉斯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彬彬有礼就给他留什么面子,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态度:“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们聊一点的别的话题,那我和刚刚抵达大员港的这位范隆根先生倒是很乐意跟你交流一下。”
郑新知听了翻译之后,抬头看了看范隆根,便又作了一记深揖:“既然汉斯大人发话,小人无有不从,不知两位大人想聊一点什么话题?”
“和我们说说关于海汉人的事情,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海汉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汉斯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说。
“海汉人?这就说来话长了,他们可是一群不简单的家伙……”郑新知坐下之后,便不急不慢地开始讲述起他所了解的情况。
郑芝龙派来的这名叫郑新知的使者,其实就是两个月之前漳州行刺海汉使团一案的主谋。他当日在漳州事发之后立刻出城乘船逃跑,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虽然这个行刺计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并没能取得成功,但郑新知回到澎湖马公港之后却得到了郑芝龙的嘉奖,认为他的行动对海汉形成了震慑,起到了警告对方的效果。
不过郑芝龙其实也只是考虑到士气问题,只能把打断的牙往肚里吞,因为案发之后没过几天,漳泉两州的十八芝暗桩和办事人员纷纷被官府抓捕,多条走私贸易渠道因此而被捣毁,直接的经济损失和人员损失都非常大。一直以来没有跟十八芝完全决裂的福建海商,也因为这个事件转变了态度,开始中断了与十八芝的各种贸易合作关系——对于他们来说,海汉这个大主顾的份量肯定是要重得多。
但数日后海汉船队和福建水师的联军从漳州出发,一举捣毁了十八芝在南日岛上的据点,郑芝龙就再也没法装镇定了。从南日岛侥幸逃出的郑芝虎一回到澎湖,就要求郑芝龙杀了郑新知这个“内奸”以祭祀死去的兄弟,因为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在漳州安排了这么一场失败的刺杀行动,就不至于激起海汉人的怒火,让他们选择了距离漳州最近的南日岛作为报复对象——十八芝在当地部署的过千手下,二十多条船,最后逃回澎湖的不过聊聊数十人,两艘小舢舨,结局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郑芝虎一腔怒火无处可发,也只能拿郑新知这挑起事头的人出气。如果不是郑芝龙做主,郑新知大概在郑芝虎踏上澎湖土地当天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之后,郑芝龙也无法再一直维护自己的幕僚郑新知,正好手下这帮人叫嚣着要再打回南日岛报仇,郑芝龙便给了郑新知另一个差事,让他前往大员港向荷兰人求援。毕竟如果没有大量的火炮,想要攻下南日寨这种较为坚固的防御据点也是十分不易,而现在唯一能向十八芝提供重武器的也就只有荷兰人一家了。
而郑新知来到大员港之后也没得到什么好眼色,拜访了汉斯数次,不是被推脱有事无暇接见,就是还没说上几句正题汉斯便直接岔开了话题。三番五次之后,郑新知其实也有点疲沓了,但他也知道这个事情要是办不好,自己回去肯定没办法向郑芝龙交差,到时候那帮看不惯自己的粗鄙之徒就更有理由要叫嚣着治自己的罪了。所以尽管每次来拜访汉斯都要碰些钉子,但郑新知还是坚持着每隔两天就来这里拜访一次的频率,如果没办法说服汉斯,那他也不打算回去了。
郑新知不太清楚这位范隆根先生又是什么来头,但很显然并不是等闲之辈,看起风尘仆仆的样子和饱经日晒的肤色,郑新知推测他应该是从巴达维亚过来的荷兰官员。如果能够让荷兰高官对海汉人产生恶感和敌意,那郑新知是很乐意去做的。
郑新知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关于海汉人的来历,在民间有许多说法,但他们其实并非汉人后裔,只是长相相似而已,借此身份来迷惑大明百姓,谋取私利罢了。这些人重利轻义、反复无常,借商贸之名行不义之事,实乃无耻之徒……”
范隆根听了几句翻译之后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请你说一些实际的东西,我并不想听你对他们的道德作出的评判。我想知道的是,海汉人能干什么,想干什么,擅长什么,害怕什么。”
第642章 另类的条件
郑新知斟酌片刻,又换了一种说法:“海汉人擅长工程营造,他们每到一地,第一件事便是修筑港口和防御工事。小人虽未去过三亚胜利港,但据说当地炮台工事遍布港湾,岸上还有一处海汉人主持修建的坚城,称之为胜利堡。如此之大的工程,海汉人却只用了一年左右便完成了。而此种工程之术,也被海汉人运用到了琼州岛之外的落脚地,光是珠江口附近就有他们所建的至少四处港口。而海汉人便以这些港口为跳板,向大明等国出售他们的那些特产,并从外界迁入移民,以填补其劳动力之空缺。”
听到这里,范隆根又再次插话道:“海汉人在安南享受特权待遇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帮助安南结束了南北内战。但大明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些外来者在两广沿海自行开埠建港?”
范隆根问这事可不是随口而来,当初荷兰人占领澎湖,试图将当地打造成东印度公司对大明及东北亚地区的中转港,可福建官府不知为何却对这片人口并不多的岛群十分上心,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不依不饶地组织了水陆两军上万兵马,跟荷兰打了足足大半年,不惜付出数倍的伤亡代价,最后生生把荷兰逐出澎湖才算了结。
在荷兰人的意识当中,大明帝国对于疆土这个问题应该是非常敏感的,哪怕是澎湖这种海外飞地也不会轻易放手让外人占领,海汉人应该也不会例外。哪怕是海汉人的外貌跟明人极为接近,也自称为汉人后裔,但无论是明人还是荷兰人,内心都并不会真的认为他们跟大明汉人是一国的。而海汉人却得以在大明所属的疆土上圈地筑城建港,甚至从大明组织移民迁出到自己的地盘上,这种差别待遇在范隆根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可理解。
郑新知答道:“海汉人虽以工程营造为发展根基,但对外扩张却是以商贸为手段。众所周知,胜利港出产之物大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海汉每年从中获利少说也是以百万两银计,而因此获益的也绝非海汉一家。据小人所知,两广沿海地区的地方官员,多半都与海汉有着利益纠葛,甚至有不少人直接就参与到海汉人的生意里,这来来往往的银子,倒是有不少进了他们的腰包。”
范隆根恍然道:“收了海汉人的银子,这些大明官员自然也就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了。”
类似的事情荷兰人也干过不少,在与某些东方国家打交道建立商贸关系期间,行贿这种手段永远都是最好用的敲门砖。不过东印度公司几乎不太可能会让外人参与到公司的经营中来,只是单纯地给予对方经济方面的收益,这方面的做法倒是跟海汉有着明显的差别。
郑新知听完翻译之后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些大明官员自以为得到了好处,殊不知他们这样做就是放任海汉肆意妄为。海汉人得了土地、人口,实力也就越来越强。去年琼州岛上闹匪患,广东官府无力出兵,最后竟然是让海汉民团出征,这匪患是灭了,但琼州岛北部也就被海汉人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现在去琼州的船只,全部都得在海汉的什么海运部办理手续,才可入港停靠,否则海汉人便是一顶奸细的帽子扣下来,连人带船一起给收了。那琼州岛虽然名义上还归属于大明,但实际却已经被海汉人所掌控。”
范隆根和汉斯听到这里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对方都有难以掩饰的惊讶。那琼州岛虽然跟大员差不多,也是悬于海外的大岛,但大员这边并没有大明的治所,荷兰人占了也就占了,大明方面暂时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声音。而琼州岛可是大明的领地,岛上还有二十多万人口,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给海汉人全都圈了去,实在让荷兰人有点羡慕嫉妒恨。
“现今的海汉有人有钱,占了琼州岛这块海外飞地,他们又有自行制造武器,训练军队的能力,大明想要再对其进行束缚打压,恐怕是很难了。”郑新知很诚挚地说道:“若是不能压制住他们进入福建的势头,一两年之后,福建沿海恐怕也都将为其所控,到时候贵方别说与大明进行贸易,就算是想保住与琉球、日本等地的通商权力,大概也会受到来自海汉的压力。”
“最终这话题还是回到拉帮手上了……”范隆根先前已经听汉斯说过这海汉使者求见的目的,因此听到郑新知带出主题的时候倒也没有很意外。
以十八芝的实力,现在要正面对抗福建明军尚且有点吃力,如果再加上一个实力更强,一直坐镇幕后没有出手的海汉,那十八芝的确就很难扛得住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助力改变当下的不利局面,那么十八芝丢掉澎湖这个根据地乃至彻底覆灭,似乎也已经为时不远了。
汉斯不动声色地对范隆根问道:“范隆根先生,你怎么看?”
“海汉的确是值得我们警惕的对象,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来说,并不适合跟海汉开战。”范隆根的看法还是比较客观:“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完善大员港和热兰遮城的建设,而不是去讨伐一支不好惹的势力。何况以我们在大员岛的武装实力,也未必能打得过海汉人。”
汉斯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你的想法和我基本一致,海汉固然是一个威胁,但我们现在的确没有清除这个威胁的能力。所以他虽然已经来拜会我好几次,我也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在失去澎湖转战大员港之后,东印度公司适度加强了武装力量的部署,现在大员港当地可以武装起大约1500人的部队,另外本地的一些已经臣服的土著部落还可以组织起六七百人规模的协从军。这些力量用于自保或许已经够了,毕竟当初不足千人的兵力就在澎湖抵挡了上万明军足足大半年的攻势,但如果要把这些人拉出去在正面战场上面对那支据说成军之后从无败绩的海汉民团,并没有敢打包票说能够战胜对手。而且海汉跟福建官府之间明显已经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不管在这两支势力中开罪了哪一方,后果都可能是会面临他们的共同攻击。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绝对不会希望在距离巴达维亚两千海里的大员港出什么大乱子,因为这么遥远的距离,公司即便想要救援也只是有心无力。
那翻译得了汉斯的指示,这一段对话的内容并没有告知郑新知。郑新知一脸不安地看着两人,指望着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好消息的征兆。
然而汉斯接下来通过翻译给他的答复依然令他十分失望:“虽然我对郑芝龙先生目前所处的状况感到很忧虑,但东印度公司不会直接出面介入到十八芝与大明官府的冲突中去。很遗憾,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
郑新知心知此事若不抓住机会再多说几句,汉斯大概又要下令送客了,连忙急道:“汉斯大人,请听我说,若贵方此次愿意协助我家主公夺回南日岛,日后必有相报!”
“哦?你们有什么可报答我们的条件吗?”汉斯反问了一句。之前的几次商谈中,郑新知所能开出的条件无非就是加价多掏钱,但这种事情要下决定并不只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量,汉斯更多考虑的是政治上的因素,而这方面的原因也没办法给郑新知作出详细的解释。
“十八芝愿意出兵,助贵方赶走盘踞在大员岛北部的佛郎机人!”郑新知感觉到对方口气的松动,赶紧抛出了自己准备好的优厚条件:“拿下当地之后,我家主公愿与贵方划地而治,共享战果!”
汉斯的表情有些鄙夷,但心思却已经活动开来。这些明人海盗连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国家都分不太清,只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将其统称为佛郎机人,殊不知这两国虽然现在已经合为一国,但在远东的行动依然是围绕各自阵营展开。在台湾岛北部占领了鸡笼、淡水两处港口的正是从吕宋岛北上而来的西班牙人,这些家伙就如同一条毒蛇一样,正好咬在了东印度公司东北亚航线的七寸上,无形中给荷兰商船北上去琉球、朝鲜、日本等地增添了不少的危险。
在西班牙人到来的五年内,荷兰方面在台湾岛以北海域总计已经损失了商船超过十五艘,这其中既有不明原因失踪的,也有与西班牙人发生海上冲突被击沉或是被俘的——当然站在荷兰的立场上,所有失踪船只的原因都算在了可恶的西班牙人头上。
当然西班牙人这么做也是有着极为充分的理由,因为荷兰人自从在台湾落脚之后,便想方设法地阻拦从大明前往马尼拉的海商,让这些商人要嘛把货物直接卖给他们,要嘛就自行运到爪哇岛的巴达维亚去,以此手段来隔绝西班牙与大明及东北亚各国的贸易往来。为此东印度公司不止一次出动了武装船队,在南海和台湾海峡等地截杀西班牙商船,栽在荷兰人手里的西班牙大帆船也同样不在少数。
西班牙人正是为了保障自己与东北亚各国之家的上路畅通,才下了血本在台湾岛北部建了两处港口据点,与荷兰人形成了一北一南的对峙局面。
汉斯上任之后当然也将岛屿北端的西班牙人作为了首要敌人,毕竟没有谁眼里能容得下沙子,谁也不愿意容忍对手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设立据点,但汉斯所组织的几次针对西班牙人的攻势却不甚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小有挫折,而在战争前景不明的状况下,巴达维亚方面也没法给汉斯提供更多的支持。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斯也就只能暂时默认了对方的存在,默默地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十八芝一直是采取了比较中立的态度,与双方都保持着贸易往来,两不相帮,谁都不得罪,郑新知的表态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十八芝的战斗力在汉斯看来虽然只是土匪海盗的水平,但其兵力和海上运力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尽管已经在福建连着吃了几年的败仗,但十八芝的武装人员规模依然能保持在万人以上,这个数字足足超过了驻本地荷兰武装的五倍。如果能够得到这个强援,那荷兰一方在交战中取胜的可能性的确会大大增加。
不过汉斯并没有被这个消息给冲昏了头,依然保持了冷静和谨慎,因为他很清楚十八芝这群海盗并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他们往常可是跟北边的西班牙人保持着一定的往来,说不定也会有另一名使者去了北边,给西班牙人开出了同样的条件。如果西班牙人愿意帮他们夺回南日岛,那难保这帮家伙会不会因此而出卖了节操。
“据我所知,你们跟北边那群家伙的关系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汉斯试探着问道:“你们真能撕破脸皮和他们开打?”
“以前或许不会,毕竟我方与佛郎机人也是在生意上合作了好几年的伙伴。但如今为了自保,我们也只能是勉为其难了。”郑新知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背叛者的觉悟:“能够帮助我们的人,那才是我们的伙伴。”
“这么说你们是已经尝试过从他们那里获取军事援助了?”汉斯似笑非笑地问道:“在那边失败之后,才来南方找我们的吧?”
“并无此事,我家主公从一开始就认准了贵方,至于佛郎机人,他们应该回到吕宋岛上去统治当地的土人才对。”郑新知脸色不变地应道。
汉斯看他这么镇定自若,一时间倒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实打实的吐露真情了。
“口说无凭,你有郑芝龙先生的亲笔信之类的凭证吗?”旁边的范隆根倒是很及时地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第643章 利益之争
对于这些反复无常的明人,范隆根可并没有多少信任可言,这出尔反尔的事情,以前已经出过不少了。当年福建明军攻不下澎湖,就曾假借和谈之名停战,却在和谈期间扣下了荷兰的使团,并以此要挟荷兰退出澎湖。而曾经与荷兰人有过密切商贸合作的许心素,在归顺大明进入官场之后,也迅速与荷兰人划清了界限,转投了海汉阵营。至于十八芝这帮海盗,平日里干的就是杀人越货、走私劫船的勾当,就更谈不上什么信誉度了,就算是要达成什么协议,那也必须是十八芝的大头目级别的人出来说话才算有效,郑新知这种幕僚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郑新知还真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交了上来。汉斯有些疑惑地打开来看——当然了,他除了能认出落款处的郑芝龙签名之外,内容基本是一个字都看不懂。而能认出这个签名也仅仅只是因为郑芝龙过去曾跟他有过数次的书信往来,已经看熟了这个“图案”而已。
郑新知当然也知道对方肯定看不懂这封信的内容,立刻便向他们解释道:“佛郎机人在大员岛北边的鸡笼、淡水两处港口,我家主公都可提供详细的布防图,还可以提前派人手潜入当地,在发动之时来一个里应外合。”
汉斯听了这解释之后忍不住也是心中一动,他在过去几年中组织的几次攻击没能获胜,并不是因为实力弱于对手,其实都是因为对当地的状况不明,无法制定出详细可行的作战方案,因而导致了最终在战场上的失利。如果真能得到当地的布防情报,那无疑会给进攻方带来极大的作战优势。
而在情报侦察方面,十八芝无疑是具有明显的优势,他们原本就一直跟西班牙人保持了商贸往来,能够比较容易地收集到当地的情报。如果他们安心要卖了西班牙人,那还真是有点防不胜防。
当然了,汉斯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怕的可能——如果拒不接受十八芝的提议,那说不定他们也会在某种必要的时候把荷兰人的情报卖给别人。这样一来,如果要拒绝郑新知,那倒是需要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后果了。
汉斯再瞄了瞄这这封信,先将其放到了桌上,他当然也不会这么快下决定,这封信肯定还得找人看一看,把其中的内容仔细研究之后,再考虑是不是要答应对方的提议。
汉斯让郑新知先回去等答复,郑新知也知道这事急是急不来的,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范隆根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参加我们关于十八芝这件事的讨论会。”汉斯并没有打算把这事再沉淀一下的打算,准备立刻便要跟进下去。当然这涉及到开战的大事,汉斯也不是自己拍拍脑袋就能作主,还是必须要召集手底下主管各方面事务的官员,征集他们的看法。
“我很容易能与汉斯先生共事。”范隆根微微欠身示意自己接受了这个邀请。他手下的几艘船都在前些日子的炮战中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正好也需要在大员港进行维修维护,这段时间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在郑芝龙派人拼命游说荷兰人的时候,钱天敦所率领的船队也已经驶入到了福建海域。这支船队除了由八艘运兵船运载从安南调过来的一个满编加强营的陆军之外,军委还十分大方地给他配备了四艘“探险级”和四艘“探索级”共计八艘战船,以及四艘综合补给船组成的小型特混舰队。这支舰队将在一段时期内常驻在福建这边,作为海汉往北发展势力的桥头堡存在。而在海军造舰计划中,第二批建造的三艘“威严级”混合动力战舰中,就将有一艘会分配到福建这边服役,当然其入列时间最快也得等到下一年,如果近期有大型作战计划,那还是得从琼州这边调主力舰过去坐镇才行。
这支船队的规模相比两个月前到访的海汉使团船队就大多了,到外海迎接他们的福建水师将领许裕拙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仍然是对海汉人的大手笔咋舌不已——试想海汉派到福建的一支船队便有如此规模,那他们在琼州岛的海上武装强度又将会是多么的惊人!
当然实际上海汉在海南岛附近布置的海上力量也没有许裕拙想的那么夸张,海军的作战舰船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已经分拨到了安南和广东的沿海地区驻扎。如果不算目前仅有两三艘服役的“威严级”战船,真正驻扎在琼州岛的海军规模也就比这支派到福建的船队多出一倍左右的兵力而已。军委敢于把兵力部署到这么远的地方,除了对自家的后勤补给能力有充分自信之外,的确也有部分原因是当下的南海已经没有什么敌对力量能够从海上向海南岛上的主要港口发动大规模攻击了。
“海汉……这真是要在福建大干一场的架势啊!”许裕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海面上旌旗招展的海汉舰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之前过来的海汉使团才几艘战船,就能把福建水师久悬未决的南日岛给一举拿下,而这次海汉一口气派了一支舰队过来,这要是拉出去跟十八芝来个海战,那还不得打得那帮海盗哇哇叫。
而海汉舰队却远没有许裕拙的这种紧张感,钱天敦站在甲板前端,正在向宣传部特派记者罗舞丹介绍福建方面的情况。当然说介绍其实好像不是太合适,因为这两人的对话怎么都不像是工作关系。
“上个月石迪文已经带着人把南日岛打下来了,那是十八芝在福建沿海最后的一个大型据点,所以近期都应该不会有大的作战行动,我们达到福建之后的主要任务也就是修筑营盘和港口,协助明军镇守海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建议你住到漳州城里,那里的生活条件会比我们选择的驻扎地要好上很多。”
“钱天敦你不要骗我,以前在安南的时候,每次你们出兵打仗都提前把我支走,不让我到第一线去工作!”
“战场很危险的,刀枪无眼,让你一个小姑娘到战场上去,出了事我怎么向执委会交代?”
“你堂堂战区司令,就不会保护我吗?”
“不让你上战场就是在保护你啊!”
“这算什么鬼保护……”
高桥南在后面实在听不下去,默默地退开了一段距离,直到听不清这两人的对话为止。虽然当初听说罗舞丹要跟着船队到福建驻扎的消息时,钱天敦似乎并不是很开心,但这段时间在船上待着,两人拌嘴倒是拌出了某些特别的情愫。高桥南看在眼中也不会点破,只是默默地在考虑自己是不是的确也应该找一个家境尚可的姑娘成家了。
漳州这地方,高桥南在数年前也是来过的。那时候他被剥夺武士称号之后流放出来,辗转也曾到过这里,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在漳州没能找到饭碗,后来才被人裹挟着去广东沿海做了海盗。他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重返这个地方,而且是以当下的这种身份,风风光光地进入福建。
许裕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钱天敦本人,以前都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当初在胜利港留学的时候,许裕拙所学习的军事课程中有不少内容的编撰者都是钱天敦,他也听说过这名高级将领在安南内战中的诸多辉煌战绩,其手下的部队更是有海汉王牌军的绰号,心中多少有些将其作为了军人这份职业上的偶像在看待。
不过当他见到钱天敦的时候也还是吃了一惊,原来钱天敦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沙场老将模样,虽然肤色黝黑,但看五官面目,顶多也不过三十来岁的人而已——事实上钱天敦的真实年纪现在也还未满28岁,的确算得上是年轻人。但钱天敦岁数不大,经历的战斗却是不少,加之又长期在安南担任军政大员,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还是很足的,这跟许裕拙所熟悉的石迪文又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异。
新到的船队将在中左所停靠两日以做休整,然后再前往南日岛,接替仍在当地驻守的使团部队。宁崎也从漳州提前赶到了中左所,参加为钱天敦等人准备的接风宴。
宴席结束之后,钱天敦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宁崎便登门拜访来了。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宁崎便开始切入到正题:“根据我们最近所得到的情报,十八芝有可能在年内会再次攻打南日岛,你接手之后要有开战的心理准备。”
“我来福建就是来打仗的,在安南过了两年平静日子,感觉骨头都快要生锈了!”钱天敦打趣道:“他们能主动来攻最好不过,我也顺便练一练兵,以前这帮人还没到这种亚热带环境作战的经历,这次驻守福建倒是增加历练的好机会。”
钱天敦手下的这个特战营在整个民团军当中都算是战斗经验很丰富的佼佼者,从南海到广东沿海,这支部队涉足过的战场跨度极大,面对过的敌人也是多种多样,大明的军队、安南的叛军、流窜的海盗,甚至还有葡萄牙人,这些丰富的战斗经历对于这批军人来说的确是十分宝贵的财富。如果他们能够幸运地继续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要不了几年之后,这些士兵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像高桥南一样,成长为民团军中的带兵军官。
“不仅仅只是十八芝,有可能荷兰人也会介入。”宁崎补充道。
“哦?有确切的消息?”钱天敦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肃然问道。十八芝举兵来攻,跟十八芝与荷兰人联合出兵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正如荷兰人在目前不想得罪海汉一样,海汉也一样不愿意太早与荷兰交恶,所以才会在南海的军事行动中假扮成海盗去占领安不纳岛。但如果荷兰人真的直接介入南日岛的争夺,那海汉就不可能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甚至有可能要因此而提前实施攻打大员港的计划。
“是许心素给我们的消息,他在大员港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宁崎解释道:“十八芝派了使者去大员港,近期很频繁地出入东印度公司的办公地,据说是在向荷兰人请求军事方面的援助。”
“那荷兰人表态了吗?”
“暂止还没有。”宁崎摇摇头道:“不过荷兰人的态度很难确定,因为我们不知道十八芝会给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那关于荷兰人在台湾的武装实力,许心素有没有进一步的确切情报?”
钱天敦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既然客观上存在着战场交手的可能,那么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立刻开始搜集对手的情报资料,以提早作出相应的备战手段。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宁崎从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一摞纸递给钱天敦:“这是许心素提供的资料,我让安全部的人重新进行了整理归类,你拿去研究一下。这主要是他们的兵力部署状况,武器配备,常用的战法,以及作战船只的大致统计。”
“有这个就好办多了。”钱天敦没有急着翻看内容,用手在封皮上拍了拍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荷兰人真要来南日岛作死,那我就好好教教他们死字是怎么写的。”
“你可不要打得太兴奋,一路追出去了,固守南日岛才是你近期的任务。”宁崎提醒道:“今年年内大概都不会再派援军给你了,因为现在军委的注意力都暂时放到南海去了。”
“南海怎么了?”钱天敦诧异地问道。他这些天在海上飘着,并没有及时接收到大本营的情报。
宁崎应道:“荷兰人在前几天已经派了一支船队突袭安不纳岛,不过他们没能得逞,打了两天之后就撤走了。驻岛部队有一定的伤亡,这次的作战并不是像往常那么顺利。”
第644章 接管防务
“荷兰人不是安南的旧式军队,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在来到远东之前有过欧洲战场上的作战经历,没那么好对付的。葡萄牙人在远东这些年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殖民地不断被抢走,就是一个极好的证明。”钱天敦听了这个结果倒是没有特别吃惊:“那穆夏柏的战后报告怎么说?”
当初南下夺取安不纳群岛的作战计划,是安南军区与军委参谋部共同策划制定的,执行任务的人选也是钱天敦推荐的。虽然钱天敦对当地战局走势没有直接的责任,但如果穆夏柏的表现不好,那他的面子上也会不太好看。
“穆夏柏向执委会提出了求援申请,不过不是要求增加驻军,而是让大本营派出工程人员去当地帮他们完善防御工事,另外就是要求增加岛上的补给储备。”宁崎介绍道:“穆夏柏认为荷兰人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所以大概在今后的一段时期内,安不纳岛会成为我们控制范围内最靠南的一处战场。”
“我觉得说练兵场比较准确。当地的特殊环境注定了对手也没办法投入太多的兵力,所以他们想凭借兵力优势吃掉我们的守军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卷土重来,也只是陪我们练兵而已。”钱天敦的语气显得比较轻松:“相比那些不擅长热兵器作战的敌人,像东印度公司这种水平的对手,才更有练兵的价值。我建议执委会能让安南民团军轮换驻扎当地,通过作战来提升实战能力。”
宁崎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道:“有两个问题,第一,长期作战的军费支出不是个小数目,支出太大,与我们夺取安不纳岛的初衷不符。第二,按你所说的轮换驻扎,那么参与作战的人员也会很多,知道的人多了这秘密就很难再保守下去,别忘了现在控制安不纳岛的是一群海盗。”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钱天敦立刻应道:“我们只需要死守安不纳岛就行,而东印度公司还得组织船队从巴达维亚发起远征。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地方之间的航程超过六百海里,荷兰人的船队至少需要一周时间才能抵达当地,只是这途中的消耗大概就已经超过我们作战所需的费用了,相比之下我们的军费是花得很值的。我们当初夺取安不纳群岛的初衷之一,不也是为了干扰荷兰人的海上航线吗?现在这个效果已经很好的得到了实现,安不纳岛可以给他们慢慢放血,同时也会让他们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关注福建这边。”
“再说第二个问题,我认为在今年就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以海汉的名义从所谓的海盗手里公开接管安不纳岛了。毕竟这出戏我们也不能一直演下去,至于具体该怎么做,我觉得你们这帮文官应该更擅长,我就不在这里指手划脚了。”
海汉出兵占领安不纳岛的模式本来就是模仿了早前在琼北实施的“燎原计划”,先派出一支部队以海盗身份为掩饰占领当地,然后海汉民团再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从海盗手里夺下这个地方。当然了,夺下之后归属权并不会交还到原来的主人手中,而是顺理成章地将战利品变成海汉的辖区。琼北地区已经在这种思路的操作之下改旗易帜变成了海汉所属,小小的安不纳岛操作起来难度自然还要小得多。
而完成这个计划的难点并不在于改旗易帜这件事,而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以何种方式将这个消息告知给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果操作得好,或许东印度公司就会知难而退,不再继续对安不纳岛发起军事行动。
宁崎苦笑道:“你这甩锅倒是甩得潇洒,那到时候荷兰人不停手,这个锅就是外交部门的咯?”
“不要说谁的锅,这多见外,大家分工合作,都是为海汉出力嘛!”钱天敦做了几年地方大员,自然多多少少也学会了打官腔的本事。
“话说回来,过两天你去南日岛完成交接,我带着使团船队就回去了,福建这边就靠你看着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找驻漳办的宫家父子问问,他们对福建地方上的情况比较熟。另外许心素的四儿子许裕拙,也就是今天出海迎接你们的那个水师参将,他以前曾经到胜利港留学了一段时间,政治态度应该是比较倾向于我们一方的。许心素一般都会让他负责与我方沟通的事宜,有机会也可以多多拉拢他,原因就不细说了,你懂的。”
钱天敦点了点头,这中间的门道他自然明白。海汉在安南驻军期间,也同样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安南的年轻军官进行重点培养和扶持。这些安南军官的共同特点就是曾经系统地接受过海汉的军事培训和********灌输,对海汉有着比较友善甚至是依赖的态度,而且其本身有一定的出身背景,这可以保障他们可以在安南的官场上能有更多的机会往上爬。执委会和军委都相信这些年轻军官在海汉的扶持之下进入到安南政治圈高层之后,可以带动和影响这个国家在今后数年内都继续保持亲海汉的政治态度。
例如现任安南护****第一师师长的郑廷,就是海汉军事体系为安南军方培训出的第一批军官之一。他本人除了多次到胜利港军校进修之外,还有数次与海汉民团共同行动,在一线观摩民团军作战的经历。其父郑柏是现任安南兵部尚书,与掌握安南大权的清都王郑梉也有亲戚关系,可谓是前途无量。而海汉方面就希望能够将他扶持到更高的位置上,最好是能在一二十年之后接掌安南的兵部大印,这样能有助于将海汉与安南之间的盟友关系长久地保持下去。
而类似的套路在福建这边也可以照搬过来,特别是像许裕拙这样的出身背景和个人条件,更是值得军方重点关注和培养。钱天敦在安南待了那么久,对于这中间的操作手法也并不陌生。
7月15日,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钱天敦率领海汉船队离开中左所继续北上,来到莆田外海的南日岛,与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一个多月的石迪文部进行防务交接。
石迪文在这段时间里倒也没闲着,指挥福建官府遣派过来的上千劳工对港口码头和南日寨的城防进行了修缮和加强。虽说这里的防御工事还远不及胜利堡那般坚固,但却已经胜过了南海安不纳岛上的防御措施一大截了。
“对这里的明军不要太客气,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家伙!”石迪文在交接完成时不忘给钱天敦提了个醒。
钱天敦点点头,对石迪文的善意提醒表示了感谢。虽然这里的防务是由海汉民团作为主力,但许心素仍然坚持部署了一千步兵在岛上。这倒不是许心素对海汉民团的实力不放心,而是希望借此机会,能够从海汉人这边多学到一些军事方面的先进技能。
虽然福建每年都会送出几十名军官去琼州岛胜利港进修留学,许心素也不会吝啬这方面的开销,但问题是海汉人的军校在招生名额上有颇多限制,他就算是想要多花点银子多送些人去也办不到。而这次海汉人派了正规军到福建长期驻扎,许心素认为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让手下的中高级军官都有机会看看海汉人是如何部署防御,如何进行日常军训的。至于最后能学到多少东西,那就是各凭天资的事情了。
当然了,许心素自己就是个商人,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白拿的道理,自己派人去学东西,不缴学费是肯定学不到什么真本事的。因此许心素也是很知情识趣地送了些好处给海汉使团,同时派了一营官兵精锐驻到南日岛上与海汉民团毗邻而居,以便让石迪文能够指点指点他们的日常训练。
这些兵在许心素眼中虽然已经算是福建的精锐,但以海汉民团的要求而言的确还差得老远,毕竟他们过去的训练水平以及相应的待遇,也都无法跟海汉民团相提并论。而石迪文也很清楚钱天敦在安南训练特战营的强度要比普通的海汉民团更为夸张,钱天敦在这里驻扎期间,这些明军大概会吃不少的苦头了。
与钱天敦带的部队同期抵达这里的还有福建官府特地送来的一批补给,以各种禽畜为主。这倒不是许心素自作主张,而是应海汉的要求。海汉驻军的伙食供应一向不缺肉食,而南日岛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想要从外界获取稳定的补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因此后勤部门便打算在岛上自行喂养一些禽畜,甚至是开垦田地种植一些瓜果蔬菜,以补贴驻军日常消耗所需。
这样的待遇让旁边驻扎的明军自然是看得有些眼馋,他们平时的训练都是跟着海汉民团一起,大致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海汉士兵训练完吃的都是白米饭,每天至少有一顿能吃到肉食,而明军这边的伙食就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了,能够管饱基本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至于肉食,隔三差五能占点荤腥就算不错了。
然而伙食上的差距会间接地反应在身体素质上,加之海汉民团的训练强度一向比较大,每天出操就不说了,几乎是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海汉的伙食水平保证了士兵们能够跟上这样的训练强度,但对于明军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障碍了。体力上的消耗无法从摄食中得到及时有效的补充,就只能造成身体的不断透支,因此而累倒病倒的明军士兵就开始大面积的出现。
于是跟随海汉民团一起训练的明军部队,从一开始的齐装满员状态迅速滑落,参训人数越来越少,到钱天敦来南日岛接任之前,每天还跟着海汉民团一起训练的基本就只剩下生活条件较好的军官和亲兵了。
当然这其中究竟是有多少人真的是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维持训练还不太好说,反正肯定是不乏有意装病偷懒的状况。尽管有一定的客观原因,但石迪文仍然对这些明军的印象不好,因为这些人已经更多的是将当兵作为了一种混吃等死的职业,而缺乏一支军队应有的精气神,没有那种保家卫国的觉悟。从精神层面来说,明军与海汉民团的差距比起武器、战术这些方面还要大得多,而这也是形成双方战斗力差距的一个主要原因。
对海汉士兵来说,能进入民团当兵其实是一条相当不错的出路,不但能维持自己的生计,也能为自己的家人寻求到更好的待遇。在海汉治下不管是入籍、入学、招工、置产,有在民团从军的亲属或者本人有民团从军经历都将获得许多优惠条件。而从民团退伍回乡的老兵都有相应的工作安排,不用担心有朝一日脱了这身皮就没了饭吃。就算是战死沙场,身后事和家人也会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打理照料,抚恤金水平比起明军可要高多了。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海汉处于快速发展时期,凭借军功晋升的速度非常快。1627年首批入伍的老兵到现在没有退伍的,军职最低起码也是排长起步,连长居多,有像于铁柱、高桥南这种表现特别出众的,甚至已经官至副营,可以统领上千士兵了。这对于普通士兵来说都是能够刺激他们上进的活生生的例子,因为这些人在四五年之前也跟他们一样,只不过是一帮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弃渔从军的打渔人、舍弃了山林生活的猎手,甚至是屡考屡败的落魄文人。在海汉民团这个体系中,可以为这些平民出身的人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上升渠道,让他们能够有机会从普通人逐渐变成身份显赫的军官。
第645章 十八芝的困境
在南日岛进行了简单的防务交接仪式之后,石迪文便率领着已经在这里驻扎近两个月的部下离开南日岛,南下去漳州与宁崎等人会合,然后返回海南三亚大本营。
驻扎在南日岛的这批明军很快便意识到新来的这帮海汉兵跟前一批人的不同之处。如果说前一批海汉民团的日常训练对他们而言堪称残酷的话,那新来这批民团军的训练内容就简直是地狱级别。每天出操第一项必修的训练内容,就是围绕着南日寨所在的山头跑上一圈。
对于安南民团这些人来说,五千米越野跑的确只是平时的训练项目之一,但对于绝大多数缺乏日常体能训练的明军来说,这个距离根本就没办法一口气跑下来,很多人只能慢慢走完这段行程,然后就缺席了当天剩下的所有训练科目。双方在训练强度上的巨大差异,导致了明军根本就没法再跟上海汉这边的训练进度。仅仅只是体能训练就已经无法同步,而更高级的什么战术协同之类的科目,就更没有一起训练的可能了。
钱天敦看到这样的状况也是无可奈何,他当然明白这种训练水平的差距背后还有着许多深层的原因,就算逼迫这些明军训练,也不可能马上看到提升的效果。对此他也只能向明军将领建议,给士兵提供更好的伙食保障,以此让他们能够跟上海汉民团的训练。
不管明军怎么练,钱天敦对于自己的部下的训练是半点都不会松懈。他作为高层人员很清楚执委会的发展规划,自己这次从安南调任福建就已经表明了执委会的意向。今后的一段时期,福建沿海的控制权就将是海汉的关注重点,而钱天敦所带的这支民团军中的精锐之师,很有可能就得担负起打头阵的任务。
尽管现阶段军方把南日岛的作用看得比较重,但钱天敦也知道这其实只是迁就福建官府和许心素的做法,有海汉民团进驻福建之后,南日岛这种地方占与不占,其实都于大局无碍。钱天敦相信真正的决战战场并不会在这个小岛上展开,更有可能是在澎湖或者台湾岛的沿岸某处海港。
当然了,在条件成熟发兵攻打澎湖乃至台湾之前,钱天敦知道自己还必须得防着十八芝联合荷兰人来夺回南日岛。既然十八芝已经派了人去台南找荷兰人搬救兵,钱天敦认为荷兰人参与此事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这其一是荷兰人与大明之间本来就有旧仇未报,如果能逮着机会坑福建官府一把,荷兰人说不定真的会冒险一试。其二是荷兰人现在能用的外界助力不多,许心素已经明显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如果再失去十八芝,那荷兰人将很难再从大明获得人力和其他资源。于公于私,荷兰人都不能坐视十八芝失利然后分崩离析的局面出现。
攻打金门所、中左所这类坚城,十八芝已经碰了好几次钉子,荷兰人也未必乐意送自己的战士到这种战场上拼命。但攻打南日岛这种面积小防御相对较弱的小岛,难度肯定是要小得多的。如果十八芝开出了合适的条件,那荷兰人插手进来也不足为怪。
而正如钱天敦所预料的那样,在郑新知向东印度公司驻大员长官汉斯开出了条件之后,荷兰人经过讨论,最终还是难以抵抗赶走西班牙人的诱惑,决定协助十八芝夺回南日岛。
“但我们的军事援助是有前提的。”汉斯给一脸兴奋的郑新知先泼了一盆凉水:“我们不会派出士兵登岛参战。”
郑新知一愣,接着便道:“汉斯大人若能出售一批火炮给我方也是可以的。”
“炮可以卖,但需在以往的价格上增加三成。”汉斯不动声色地亮出了獠牙:“其他武器也是照此为标准提价。”
郑新知暗暗替自家主人的银子感到心疼,这一门炮多出几百两银子,十门炮就多出几千两,算下来就相当于拿过去十门炮的银子,现在只能买到六七门了。这火线提价的确是够毒的,现在是十八芝求着荷兰人卖武器,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实话就算汉斯一口气加价五成乃至更高,郑新知也会捏着鼻子先应下来再说,否则等他打着空手回到澎湖之后根本就无从解释。
“另外我方派出的作战船只和参战人员,所有的费用都必须由你们来承担。”汉斯不动声色地接着提出了下一个条件:“先要预付五万两银子作为部队开拔的费用。”
郑新知皱了皱眉,虽说这个条件极为不公平,但他仍然没有表示异议。只要荷兰人愿意出兵就好,至于他们要多少银子都是次要的——反正最后负责掏腰包的也不会是郑新知自己。
汉斯见郑新知没有表示反对,便继续说道:“第三,在我方舰队从大员港出发之后,贵方需尽快将北边淡水、鸡笼两港的情报送过来,并保证在我方出兵攻打该地区时予以配合。这件事需签署书面协议,并且要附上郑芝龙先生的亲笔签名和印鉴。”
荷兰人愿意出兵的主要原因就是看中了十八芝能够在对付西班牙人这件事情上帮到自己,而为了防止十八芝在这中间再耍什么花样,签署书面协议也是一个必要的挟制手段。如果十八芝出尔反尔,那么这一纸文书就能让他们在海峡两岸再也混不下去。
“此事……小人须得先回去告知我家主公一声,想来也应无大碍。”这事郑新知可不敢代郑芝龙表态,毕竟到时候签字画押还得郑芝龙亲自操作。
“细节我们可以再作商议,但大体的框架就是如此。”汉斯一脸傲然地说道:“如果你们认为可行,那下次就带着签署好的协议和银子来吧。”
“是是是,汉斯大人公务繁忙,那小人就先告退了。”郑新知见汉斯已经无意再跟自己谈下去,连忙很识趣地站起来道别。
郑新知从东印度公司的办公地出来之后,连住处都没回,便直奔码头,立刻乘船返回澎湖,将这次商谈的内容带回去告知郑芝龙。
郑芝龙在澎湖早就已经等得没耐心了,如果不是自知实力不够,他大概等不及郑新知回来就自行组织人马开赴南日岛了。
待郑新知把荷兰人所开出的三个条件一一说完,郑芝龙的脸色已经是黑得不行:“这就是你去大员港谈了大半个月的成果?”
郑新知战战兢兢地分辩道:“那红毛首领汉斯先前并不肯参与此事,后来是小人拿出佛郎机人作为交换条件,他才算松了口,但仍是咬死这三个条件一直不肯让步。小人在大员港期间并未有丝毫懈怠,日夜上下奔走,四处游说,才有今天之结果。”
郑芝龙骂道:“你这蠢货,还自以为聪明!这加价三成买炮,你知道我们要多掏多少银子出去?还要先付五万两开拔军费,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他们连岸都不上,你还答应他们的条件?你脑子里是不是被红毛人灌了海水进去?这里外里就得掏十几万两银子给荷兰人,这笔钱你出?”
郑新知被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敢再开口还嘴,只是心中暗暗委屈。出发之前郑芝龙可是给了他极大的谈判权限,“但凡银钱交易,皆可自决,无需请示”,没想到回来之后,郑芝龙就变了一副面孔。郑新知心道虽然被红毛人敲了竹杠,但这事可是已经办成了啊!掏银子请救兵,这可不就是你的初衷?
郑芝龙如此的气急败坏,主要是因为丢掉南日岛之后这段时间的内部环境恶化得很快。由于十八芝自身力量有限,不敢单独向南日岛再次发动进攻,只能坐等荷兰人那边的消息。
而在此期间十八芝内部的意见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分歧,在大陆生意比较多的几个头目认为应该停战和谈,如果可能的话,干脆就接受福建官府的招安,学许心素的样子洗白上岸算了,好歹还能混个把总之类的小官当当,以后也不用担心受怕地在海上讨生活。
而另一部分不愿屈从于大明,又认为在福建沿海已经没什么前途的头目,提议应该转移活动场所,比如说迁到东北方向的琉球、日本一带,那边可没有什么海盗势力能够跟十八芝一较高下——当然了,由于通行在当地海域的商船较少,相对的油水也会少很多。
此外也有死硬派认为应该立刻发兵攻打南日岛,不给海汉和福建明军以喘息之机,至于该怎么打,打不打得过对方,他们却并不没有那么的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那么具体的问题。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并没有亲历过被海汉炮火压制到动弹不得的那种恐惧。
各种意见四分五裂的状况之下,郑芝龙也很难在澎湖进行步调统一的备战。尽管他所统辖的海盗势力是十八芝中最强的一家,但如果得不到其他头目的配合,在面对海汉和福建明军这种级别的对手时,仍然会显得形单影只,实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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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新知战战兢兢地分辩道:“那红毛首领汉斯先前并不肯参与此事,后来是小人拿出佛郎机人作为交换条件,他才算松了口,但仍是咬死这三个条件一直不肯让步。小人在大员港期间并未有丝毫懈怠,日夜上下奔走,四处游说,才有今天之结果。”
郑芝龙骂道:“你这蠢货,还自以为聪明!这加价三成买炮,你知道我们要多掏多少银子出去?还要先付五万两开拔军费,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他们连岸都不上,你还答应他们的条件?你脑子里是不是被红毛人灌了海水进去?这里外里就得掏十几万两银子给荷兰人,这笔钱你出?”
郑新知被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敢再开口还嘴,只是心中暗暗委屈。出发之前郑芝龙可是给了他极大的谈判权限,“但凡银钱交易,皆可自决,无需请示”,没想到回来之后,郑芝龙就变了一副面孔。郑新知心道虽然被红毛人敲了竹杠,但这事可是已经办成了啊!掏银子请救兵,这可不就是你的初衷?
郑芝龙如此的气急败坏,主要是因为丢掉南日岛之后这段时间的内部环境恶化得很快。由于十八芝自身力量有限,不敢单独向南日岛再次发动进攻,只能坐等荷兰人那边的消息。
而在此期间十八芝内部的意见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分歧,在大陆生意比较多的几个头目认为应该停战和谈,如果可能的话,干脆就接受福建官府的招安,学许心素的样子洗白上岸算了,好歹还能混个把总之类的小官当当,以后也不用担心受怕地在海上讨生活。
而另一部分不愿屈从于大明,又认为在福建沿海已经没什么前途的头目,提议应该转移活动场所,比如说迁到东北方向的琉球、日本一带,那边可没有什么海盗势力能够跟十八芝一较高下——当然了,由于通行在当地海域的商船较少,相对的油水也会少很多。
此外也有死硬派认为应该立刻发兵攻打南日岛,不给海汉和福建明军以喘息之机,至于该怎么打,打不打得过对方,他们却并不没有那么的在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那么具体的问题。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并没有亲历过被海汉炮火压制到动弹不得的那种恐惧。
各种意见四分五裂的状况之下,郑芝龙也很难在澎湖进行步调统一的备战。尽管他所统辖的海盗势力是十八芝中最强的一家,但如果得不到其他头目的配合,在面对海汉和福建明军这种级别的对手时,仍然会显得形单影只,实力不足。
第646章 备战
郑芝龙不是没有动过向福建官府寻求招安的念头,事实上他从整合十八芝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当海盗就算当得再怎么风光,就算已经成为了远东地区势力最大的海盗头子,也终究无法进入到主流社会,更谈不上光宗耀祖,终究还是要想办法洗白上岸的。郑芝龙所策划的路线就是依靠武力控制福建海域,胁迫官府拿出优厚条件来招安自己,而且这个路子在头几年的时候实施得还算顺利,熊文灿的确也找人来向他试探过招安的可能性。
但前几年还有这种意向的对手在最近两年却已经改变了态度,只字不再提起招安之事。郑芝龙找过不少中间人去打听口风,据说这种态度转变有大部分原因都是许心素从中作梗造成的。当然了,这也很好理解,毕竟郑芝龙手里的海上武装比福建水师还强大,招安之后谁听谁的还真是不好说,加之许心素跟郑芝龙的私人恩怨几乎不可能完全化解,他要保住自己在明军中的地位,自然不愿意凭空冒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来。
若是许心素像他的前任俞咨皋那样屡战屡败,说不定福建巡抚熊文灿早就已经下招安文书了,但偏偏最近这几年许心素战绩彪炳,逐步收回了福建沿海那些曾经被十八芝占领的失地,而十八芝却很难再从明军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在是否招安十八芝的这个问题上,熊文灿自然会更偏向于许心素的意见。
但这个问题归根究底,却还是因为海汉人的出现。正是因为他们给许心素提供了军事援助,福建明军才能打出了翻身仗,而十八芝却由主动沦为被动,正面战场上难有胜绩,私底下与福建官府的招安谈判也全部停了下来,势力范围在明军打压之下不断缩小,处境越发地尴尬。
郑芝龙不是太理解为什么海汉人一定要想方设法地针对十八芝,说起来在珠江口海战之前双方也并没有什么梁子,连正面交道都没打过,而那时候海汉人却已经偷偷在向福建输送武器了。福建局面吃紧之后,郑芝龙当然也找过中间人试图向海汉说和,最起码要让海汉停止对许心素一方的支援才行,然而海汉似乎并不买账,只要是涉及到十八芝的话题,对方不管哪个级别的管事,都一律缄口不答,根本就不会回应任何跟和谈有关的话题。
这种明显的敌意也是让郑芝龙退无可退,如果十八芝对南日岛的失利仍然没有足够大的反应,那说不定福建明军和海汉人的联合舰队很快就会杀到马公港了。相较之下,荷兰人的条件虽然虽然很苛刻,但起码是冲着银子去的,而不是为了置十八芝于死地。两相比较之下,虽然不满荷兰人的竹杠敲得这么狠,但郑芝龙依然只能选择出钱让荷兰人助自己一臂之力。
钱天敦抵达福建,与郑新知在大员港完成谈判,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情,双方也基本是在同一时间开始进行下一阶段的备战。不过在备战的细节上,双方也依然是存在着比较大的差距。
南日岛守军一方的有利条件十分明显,依托着大明这个此时在远东依然是最为强大的帝国,不管是物资还是人力,都是盘踞在澎湖的十八芝所不能相提并论的。虽然福建水师的战斗力很有限,但要让他们承担一些运送物资的工作倒是难度不大。
从钱天敦抵达南日岛开始,福建水师便按照海汉的要求,开始从附近的几座城镇源源不断地送来各种补给和人力,在岛上构筑更为完善的防御体系。钱天敦的手上有近千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有四大四小八艘战船,还有上千的明军可供调用,可以在作战过程中施展的手段就比两个月前攻打这里的使团船队要多得多了。何况攻难守易,钱天敦认为以两千以上的兵力镇守这个小岛,列装的又几乎全是海汉武器装备,对手就算一次性来个万八千人,也很难能攻陷这里的寨堡。
南日寨这个地方最早是明军所筑,后来撤军荒废之后才被海盗占去,并对其进行了一定的加固。前些日子的战斗中被海汉的火炮攻势有所损坏,不过之后石迪文也组织人力对其进行了修缮。钱天敦抵达这里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文章可做,只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将寨墙再进一步地加高加厚,寨外挖出壕沟,把带来的火炮一一安放到炮位上。只可惜本地比不得三亚,没有水泥之类的建筑材料可用,否则钱天敦倒是有心在岛上修出一个混凝土堡垒,作为演练战法的试验品。
当然了,就凭现在的程度,钱天敦认为抵御十八芝的反扑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他所担心的倒不是十八芝这个对手,而是如果荷兰人介入进来,他们是否会直接参战。
荷兰人的战斗能力毫无疑问要比明军和十八芝都高出许多,虽然东印度公司下属的武装也并不是什么正规军,但其成员有很多都是有过战斗经历的退伍老兵或者雇佣军,而且熟悉热兵器作战的手段,对付他们不会像对付明军那么轻松。前些天荷兰人在安不纳岛作战的过程,钱天敦也已经通过电台从三亚那里获取到了相关信息,对于荷兰人的实际作战能力,军委在此之前的看法的确是有些轻视了。
吃了一次亏当然不会再在同样的地方吃第二次亏,既然已经有情报表明荷兰人可能会介入这场战争,那海汉的备战中就应当有更多针对荷兰武装的内容,而固守一地不用主动出击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也开始进一步突显出来。
在钱天敦的指挥之下,海汉士兵开始通过实弹射击,在南日寨之外划定射击范围。这样将射程内区域划出棋盘格并编号,而固定炮台上的炮火也可以提前进行校准,将观瞄角度和火药用量统统定下来,作战时候所能提升的效率和杀伤力将是攻方难以企及的。
钱天敦并不怕这种方法被明军给学了去,双方在武器上还是存在着性能代差,火炮火枪的射程和精准度依然不能同日而语。如果明军将来想在战场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就会很真切地感受到武器性能差异所造成的被动挨打滋味。
七月下旬开始,负责在南日岛周边巡逻的海汉战船频繁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快船出现在岛屿附近十多二十海里的距离上。根据随行的明军军官辨认之后,基本可以确认大部分身份不明的船只都是十八芝所属的侦察船。钱天敦认为这是十八芝准备开始采取行动的前兆,下令南日岛所有武装人员都进入到战备状态。
不过在开战之前钱天敦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把罗舞丹送走。罗舞丹跟随船队来到福建之后并没有选择漳州落脚,而是一起到了南日岛。虽然岛上也有一些负责煮饭后勤的妇人,但罗舞丹又不可能跟这些干粗活的下人一起生活,因此还得在南日寨里单独给她安排一处居所,说实话其实是有诸多不便的。也还好海汉军中风气没有太多的迷信,否则军中住着女子就是一个大忌。当然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和钱天敦的个人威望有关,毕竟这支部队是他手把手操练出来的,几乎所有士兵心目中都视其为可以舍弃性命追随的统帅,而统帅的未婚妻跟着统帅一起行动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也有人对于罗舞丹的未婚妻身份有过怀疑,毕竟钱天敦本人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及过两人之间的私人关系,未婚妻一说也是军中传言。不过钱天敦的随从侍卫官高桥南有很多次制止士兵谈论此事都是用“禁止私议将军家事”的理由,因此有很多人认为这就已经坐实了罗舞丹的特殊身份。
“罗小姐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钱天敦示意士兵退下,自己走进了罗舞丹的住处。
这里的住处自然比不了三亚那边专门给海汉干部们修筑的宿舍,仅仅只是将一间比较好的屋子分配给了罗舞丹。尽管执委会配发给钱天敦的私人物资中有热水锅炉和全套的陶瓷卫浴洁具,但都没有在这里安装——毕竟在这里驻扎的时间不会太久,以后要拆走也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因此罗舞丹当然也享受不到海汉式的生活环境,比起住在这里的民团兵的唯一优势,也就只是独居的空间大一些罢了。
钱天敦一直就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对于这种野外生活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他并不是直男癌,当然能理解一个女孩子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种种不便之处。因此这次备战的决定一下,他便让人通知罗舞丹收拾行李,以尽快将她送离南日岛。
罗舞丹见他进来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说话。钱天敦看了一眼屋内,见东西倒是已经收拾好,全部打包装箱了,心也就放了下来,走到罗舞丹身边轻声道:“这岛上的环境毕竟要差很多,你去漳州住一段时间,那边会有人安排好一切,你过去了就可以好好地过一过大小姐的生活了。”
“我又不想做大小姐!”罗舞丹的傲娇脾气又上来了:“我知道我在这里住着碍眼,你手下的人难免会议论纷纷,所以你才急着要把我撵走!”
“注意用词,我这可不是撵你走,这是恭送,恭送好吗?”钱天敦苦笑着解释道:“十八芝的船都已经开始来附近踩盘了,说不准哪天就要开打,这打仗的时候枪炮无眼,我哪敢让你在南日寨里待着。”
“说得好听!”罗舞丹斥了一句,语调却是比一开始软了不少。钱天敦对她的照顾,她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只是这出门在外,周遭就只有钱天敦一个穿越者,去了漳州连个能说话斗嘴的人都找不到,就算过去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未必比这孤岛上的日子好过多少。
钱天敦一看劝说有效果,便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执委会这次调我到福建带兵,给我的生活待遇水准是比较高的。漳州城那边已经让人买好了一处院子,家具仆人什么都配齐了,那些配发的锅炉、洁具、太阳能发电板也都装好了,就差主人入住了。”
罗舞丹脸上一红道:“那是执委会给你的待遇,又不是给我的。”
“我现在要在南日岛打仗,暂时又住不了,所以想委托你先过去帮我照看房子行不行?”钱天敦话说得很婉转,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你……打完仗之后会搬到漳州来吗?”罗舞丹的声音越说越小,如果不是钱天敦离她近,恐怕都听不清后半截说的什么。
“南日岛这地方并不适合长期驻扎,也只有福建官府才把这里当个宝。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我们的驻地肯定是要迁到漳州附近的。”钱天敦干咳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到时候为了便于跟福建官方和军方沟通,我的办公地点肯定也是要设在漳州的。”
“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记清楚啊!”罗舞丹这下算是得了个变相承诺,也没脾气好发了,起身径直向屋外走去:“行李太多我提不动,你找人帮帮我。”
便听得屋外大老远响起了高桥南的声音:“这种粗活交给属下来完成就是了!”
待高桥南兴冲冲地带着几个兵进屋来搬行李的时候,钱天敦一脚就踢在他屁股上:“好你个高桥南,带了你这么几年,居然不声不响就变成别人的属下了!”
高桥南吃疼之后却并不生气,笑嘻嘻地应道:“属下只是一心为大人分忧,并无其他想法。”
“学坏了啊!”钱天敦抬手指了指高桥南:“是时候给你找个媳妇把你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