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再次谈判
如果仅仅只是以民用目的,向大明官府提出在香港岛建设码头和港口,的确成事的可能性不小,毕竟这对官方的经办人员来说,是短期内就能够收到实际好处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海汉自己申请不下来,还可以找代理人出面去办这件事。“琼联发”的股东中绝大部分都是广东富商,其中不少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官方背景,可以想办法去走的门路还是很多的。例如当初开发大万山岛的时候,岛上的设施修筑工程就是以“福瑞丰”的名义在官府登记的。
而且这件事并不见得一定要跟军火交易捆绑在一起进行,如果操作得当,将此作为单独的项目来推进也是可行的。不过这事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必须要考虑具体怎么操作才能获得更多政治和军事上的收益,就算驻广办拥有极高的行事自由度,恐怕也不能对此独断专行,还是得先请示执委会才合乎办事程序。
除了政治和军事上的考虑之外,广东方面也的确没有能力来独立开发香港岛,如此大规模的海港基建工程,没有大本营提供技术和物资方面的支持是根本无法实施的。不过驻广办碍于消息传播的渠道,有一个他们并不了解的信息,那就是现在执委会正在操心着如何在实施石碌项目的同时还能兼顾到安南南部的海港开发,而这个时候驻广办如果再拿出香港岛的开发计划,无疑会让本来就已经快要超负荷运转的建设部陷入不堪重负的境地。
海汉在穿越之后经过了头两年最艰苦的奋斗期,现在已经有了一定控制范围的根据地,成建制的武装,比较稳定的工业品、农业品产出和外贸商路,人口也在不停地增长。从各方面的数据来看,都可以说海汉已经进入到一个高速发展期。而这种发展所带来的一个显著变化就是对增大控制区范围的追求越来越突出。不管是执委会还是驻外机构,都在十分积极地寻求对外扩张海汉势力范围的机会。
这种走势从长远看当然是好事,毕竟大伙儿抱团穿越到这个时空,为的便是能够有朝一日建立起跨洲跨海的大国政权。在有限的生命中,尽可能将这个新兴政权的控制范围扩大,便成为了几乎每一名穿越众心**同的心愿。但在现阶段来说,这种向外扩张的趋势却遇上了一个暂时无法克服的难题,那就是海汉现在所具备的基建能力还不足以支持多个大型项目同时进行施工,更何况这些项目所在的地区往往都距离大本营相当远,就算是在穿越前的那个时空,要操作这种跨地区施工的大型工程项目也绝非易事。
穿越众当中,在建设部任职的人员也就那么十来个人,其中不少还是半吊子,只是学过测绘或者干过装修,就在分配单位时被写进了建设部的名单中。而真正拿了各种资格证,并且有工地实际操作经验的技术骨干,其实真是屈指可数。
当然执委会其实早就意识到到了这块短板在日后将会造成的麻烦,所以在海汉所征招的移民当中,凡是有木匠、泥瓦匠等建筑从业经验的人,几乎都被民政部门挑出来分配给了建设部,并且在大陆的移民招募中对这方面有一技之长的人也都会给予更好的待遇承诺。但尽管相关部门采取了很多手段,建设部专业人才的增长速度却依然不容乐观,截止今年上半年,按照建设部内部劳工专业技能评定标准,其人员编制**有初级匠人二百余人,二级匠人四十余人,而能够独立主持修筑房屋、码头、水利设施等等的三级匠人,人数跟建设部的穿越众也只是持平而已。
而一个大型的工程项目所动用的劳工数量都是数以千计,所需的现场指挥人员往往就得几十上百才行。虽然建设部现在也收了不少青少年入行当学徒,但这些人在近两年大概也只能干干打杂的事情,真正负责工程建设的技术人员在今后一段时期内仍然会是建设部的一大瓶颈。
不过对于驻广办这种机构来说,建设部的短板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何能够又快又好地实现对外的扩张,才是他们的工作主题。就在驻广办内部商议了相关事宜的两天之后,何夕又进城了。
何夕现在也算是广州城小有名气的社会人物了,进出广州城已经不像头两年那样乘坐小轿,而是使用大本营专门为驻广办打造的马车。这种带侧开门车厢的西式马车在此时的广州可算是个稀罕物,不但配备了灵活的转向系统,而且还用上了胜利港军工部门出产的弹簧减震和轮毂轴承系统。尽管由于制作工艺的问题,这些零件的耐用性还远远不能跟穿越前那个时空相比,但采用了这些“先进”零件的马车在乘坐舒适性方面的确算是出类拔萃了,超出市面上的中式马车一大截。这种马车除了驻广办之外,也只有“福瑞丰”这种跟海汉关系密切,又花得起银子的富商家里才有数得着的几辆。
这辆黑色马车驶近广州东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士兵便早早地移开了路中间的鹿砦,而坐在前面的马夫很熟练地摸出一小锭银子,扔给了翘首以待的军头,口中大声道:“这是何老爷的打赏,兄弟们拿去喝酒!”
“谢何老爷打赏!”在士兵们的一片道谢声中,何夕所乘坐的马车根本就没在城门的关卡停下接受检查,直接驶入了城中。
这倒并不是何夕养成了骄奢的习惯,而的确是工作所需。他进城所拜访的对象往往都是官府中人,而拜访这些人又不太可能打着空手去,车上就经常会载有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另外为了预防万一,车上的夹板中还加了铁皮,做了放置武器的隔层。如果被有心人搜查,自然不难发现这辆车上的秘密,因此何夕早早便买通了南城门的明军,进出城门之时根本不用再停下来接受检查。
当然这种超规格待遇现在也并非驻广办一家独有,好几家富商看到何夕作出的表率,也有样学样地效仿起来,以同样的方式换得了进出城门的自由通行权。而负责守卫南城门的这帮明军也因此而获益,平均下来每个月都多了上百两的银子可以分一分了。
何夕坐在车厢中,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太上心。他心中还在思考着虞尧所提供的那些信息,盘算该如何跟官府的人交涉香港岛的事情。
马车一路驶往的地方并非官衙,入城之后便拐向了南城,行进至一处巷口停了下来。坐在车头的护卫人员跳下来,替何夕打开了车门。现在何夕坐车进城,一般都是配备两名随从人员。当然了,这两人的编制都是隶属于安全部的外勤行动人员,并且是由何夕亲自挑选出来的好手。
何夕先将公文包递给车外的随从,然后再从车厢中钻了出来,径直向着巷子里走去。随从关上车门之后,便提着公文包跟在他的身后。
这巷子不深,里面就只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块刻有“西苑”两字的牌匾。何夕驾轻就熟地上前敲响木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这巷子从外面看毫不起眼,但进到这庭院当中,倒是别有一番景色,院中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院子的中心是一处小小的池塘,院中的凉亭、台榭、走廊、假山等等景色都是围绕着池塘聚合,颇有山水环抱的苏州园林风味。
一名徐娘半老的妇人从屋里迎了出来,老远就招呼道:“何老爷,可是有日子没上我们这儿来消遣了!”
何夕笑着应道:“三天前才来过,李三娘,你别当我那天喝糊涂了不记得!”
“何老爷真是好记性,但三娘也没说错啊,你一天不来,这秋菊妹子可都是度日如年想着你啊!”被换作李三娘的妇人一边迎着何夕往屋里去,一边打趣地说道:“何老爷若是不常过来看看,恐怕秋菊妹子就一天更比一天瘦了。”
这处庭院其实就是一处风月场所,不过因为接待的档次比较高,来这里消费的也都是本地社会上层的人士,因此并不像普通青楼妓院那么热闹。如果放在何夕穿越前的那个时空来看,除了没有搞会员制之外,这里基本就是私人会所的经营模式。
“府衙的刘师爷到了吗?”何夕可没兴趣关心这里的姑娘是不是真的会因为自己三天没来就茶饭不思,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消遣,而是约了府衙的刘迁刘师爷来谈事情的。
“刘师爷还未到,何老爷可以先喝喝酒,听听曲,稍坐休息一下。”这李三娘在这里迎来送往,也有几分眼力,见何夕不愿跟自己多搭腔,便收住了话头。
李三娘将何夕和随从带入一间花厅,然后招呼道:“何老板稍坐片刻,老身这便让人上酒菜,秋菊姑娘马上就到。”
片刻之后一名外表稚嫩的小姑娘与端着酒菜的侍应一起进到房中,这小姑娘朝何夕福了一福,便乖乖地坐到了他身边,伸手去拿起酒壶为他斟酒,而旁边伫立的随从则是很知趣地退到了花厅门外守候。
何夕心里挂着正事,也没多少心情跟小姑娘调笑,只是小酌了一口就将酒杯放下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心里盘算着稍后的谈判策略。那位艺名秋菊的小姑娘大概也知道这位何老板的声望地位,并不敢主动找他搭话,只是默默地在旁边陪坐。
“何老板,抱歉抱歉,今天是在下来迟了!”随着说话声,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入了房中,朝着何夕连连拱手道:“实在是衙门里事情多,走不开,才拖到了这个时辰。”
何夕起身回应,脸上已经换作了一副笑意满满的表情:“刘师爷公务繁重,在下今日冒然相约,也是唐突了,还请刘师爷莫怪!”
两人见礼寒暄几句,然后一起入座。刘迁笑道:“何老板,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说话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何夕显得非常地谦和,亲自执壶为刘迁斟上了一杯酒。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现在的样子与那个在幕后构筑海汉情报机关的间谍头子联系到一起。
何夕微微侧头吩咐道:“秋菊,你去催一催,让厨房快点把点的酒菜上齐,刘师爷忙到这个时候,想必肚子一定饿坏了。”
这桌上此时已经放着六七个热菜,其实何夕也只是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将人支出去。门口的随从立刻便从外面带上了门,以便房中两人商谈正事不受干扰。
刘迁慢慢地放下筷子,主动开口问道:“何老板今天特地请我过来,应该也还是为了上次所谈及的事情吧?”
“一半是,一半不是。”何夕点点头道:“上次所谈到的买卖,不知道刘师爷回去之后考虑得如何了?”
刘迁应道:“你既然问起,想来也是存了心思一定要做成这件事,那不妨听我再给你说说这其中的门道。”
“在下洗耳恭听!”何夕拿起酒壶,给刘迁面前的杯子重新斟满。
“你们海汉所出产的军火,据说犀利非常,甚至胜过了濠镜澳那帮葡人的武器,而且不限数量,可敞开购买,这都是好事。不过嘛……”刘迁话锋一转道:“这买卖一旦达成,所涉及的钱财大概就是以十万两计,如此之大的交易数额,这可是一块显眼的大肥肉啊!”
何夕应道:“刘师爷言之有理,不过到底哪里关节该打点,哪些人可以直接绕过去,这还必须得刘师爷为在下指点一条明路才行。”
刘迁摆摆手道:“指点说不上,我今日在这房中所说的话,也只是酒后的一家之言而已,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
第452章 超出预计的顺利
何夕前一次来找刘迁商谈军火贸易并没有能谈出结果,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刘迁只能起到一个中间人的作用,而非相关事务的决策者。何夕想法设法拉拢刘迁,目的也只是希望能让他从中牵线搭桥,为海汉与大明官府之间达成协议做一些辅助性质的工作。
而今天刘迁说话这口气明显比前次商谈的时候主动多了,何夕推测这应该是刘迁上次回去之后已经和某些大人物通过气,并且有了初步的意向。
对于推动大明向海汉求购高级军火这个计划是否能够成功,何夕的信心还是很足的。原本的历史中大明向葡萄牙人购买武器,雇请军事顾问和炮兵,也正是发生在这个时期。如今大明的军事状况跟历史上差不多,外部面临北方野猪皮的强大压力,内部中原地区又有接连不断的农民起义,仅仅依靠现有的军力已经应付得捉襟见肘,大明从外部取得军事援助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而葡萄牙人经过了安南一役,也很自觉地放弃了向大明出口武器的企图——他们现在更乐意充当海汉的代理商,将海汉出产的各种武器和铠甲卖到欧洲去。
刘迁接下来的说明就比较露骨了,直接向何夕点明了这个过程中有哪些衙门需要一一打点。何夕一边听,一边心中也是暗自将此与自己穿越前的工作经验作了个比对。
何夕在穿越之前曾经当过几年经警,所经办的案子里也见识过不少管理人员利用职权在采购过程中饱私囊的犯罪行为,两相比较之下,这相差数百年的两个不同社会在这方面倒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官员利用手中职权谋取私利的事情,果然是哪朝哪代都难以避免。不过大明的官员贪不贪,何夕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对方将会开出什么样的价钱,以及收了钱之后能不能又快又好地办完该办的事情。
刘迁这一番解说,就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何夕还让仆役进来,又点了几个热菜。酒倒是没怎么动,何夕担心三两下就把刘师爷这弱不经风的老秀才给灌趴了,反倒会耽误了正事。
待刘迁把这些门道说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口热茶,这才对何夕问道:“这广州城里的各路衙门,未必都能帮上你们一把,但要在中间坏你们的事却不难。虽说你们海汉名声在外,一般没人敢招惹你们,但利字当先,你们自己也得小心一些。”
“刘师爷说得是,我一定会把这些话记住的。”何夕也知道今天刘迁说的这些事情有多大的份量,心中已经把原本准备对付刘迁的某些打算收了起来。
“先前你说有一半是之前的事,还有一半不是,那现在就说说这剩下的一半吧!”刘迁倒是还没有忘了何夕之前所说的话。
“的确还有一件事,想征求一下刘师爷的意思。”何夕点点头道:“刘师爷知道珠江口外的万山港这地方吧?”
“略有耳闻。”刘迁应了一声。
但何夕却知道这位刘师爷的胞弟现在也在从事短途水上货运,专门跑广州到万山港的这一段,每隔五日就有一艘船从广州附近装着货物发往万山港。何夕之所以会这么清楚,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差事本来就是由他幕后指挥,将一些业务交给了刘师爷的胞弟来做,一个月少说也能赚个几百两银子。对于万山港的状况,刘迁肯定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夕接着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万山港这地方,终归地盘小了一点,作为商贸港口发展的空间不够,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在珠江口另行建设一处港口,从事商贸方面的经营。”
刘迁闻言笑道:“这种事情何必还要走官府的路子?你们先前在万山岛上修筑港口,还不是一边施工一边才向官府报备的?只要你们选的地方没人住,又不涉及到田产纠纷,一般都没人会干涉这种事情。”
何夕摇摇头道:“这次我们选的地方跟万山岛有一点不同,那地方是有人住的。”
“哦?那你说来听听。”刘迁一听便有了兴趣:“若是在下能够代为参详的地方,倒也可以为何老板出出主意。”
何夕心头暗想你这家伙倒是丝毫不放过发财的机会,嘴上却连声道谢,然后起身到门口,从随从那里取了公文包。
“刘师爷请看,就是这个地方。”何夕取出地图,向刘迁指出香港岛所在的位置。
“此地乃是新安县所属,若是在下没有记错,这地方应该有我大明水师驻扎。”刘迁不愧是府衙出来的人,对于广州府下属的地区倒也比较清楚:“你们要是想在这里设立港口,那肯定得跟水师的人先打好招呼才行。”
“没错,这个岛的北端的确是大明的水师驻地,但我们选的地方并不在那边,而是在岛的南岸。”何夕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岛的南侧都是荒芜的林地,没有居民,也不会涉及到田产方面的纠纷。”
“既是如此,那你们要在当地修筑港口码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刘迁摆摆手道:“新安县那边的水师极少会管闲事,只要你们别让载着大炮的战船在水寨门口来来回回的跑,应当会相安无事。”
何夕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事竟然会如此的轻松:“那就是说我们在当地动土,也不会有人来约束或者干涉我们?”
“谁会多管这闲事!”刘迁嗤笑一声道:“你们去年在李家庄打一仗,回过头又在海上赶跑了刘香,这战绩就在台面上摆着,只要你们不主动惹事,谁还会轻易去招惹你们?”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啊!”何夕也不禁感叹道。
一年以前执委会决定向广东派兵,参与李家庄守卫战的时候,大概根本没人没想过这次军事行动的影响居然会如此深远,一年之后谈及此事,官府中人仍然还是会对民团的表现畏惧不已。由此可见适时地向外界展示武力,还是可以起到极好的震慑作用。
当然了,这并不表示如果一年前海汉就采用这种直接的方式去占领香港岛上的土地,也能收到和现在同样的效果。那个时候海汉民团的实力和名气都远远不如现今,别说那附近驻扎的明军,就只是刘香的海盗船队已经足以让海汉头疼。而且如果没有万山港这个据点,拥有战船的海汉依然难以跟占据一定优势的刘香海盗集团在珠江口进行正面对决,因此万山岛这块海汉踏足大陆的跳板依然是不可省略的。
何夕在这个时候也耍了一点小小的心机,他并没有向刘迁提及海汉在香港岛占地驻港的真正用途及今后的发展打算,而且他出示的地图比例有限,从上面也看不太出来香港岛南部香港仔避风塘地区的天然地理优势。
在前几天虞尧展示了香港岛及附近海域的地图之后,何夕后来也在电脑上调出卫星地图仔细研究了当地的地理环境,发现的确这地方对于海汉设立新据点来说再合适不过。虞尧声称可以在上面修筑炮台护卫港湾的鸭脷洲岛,在原本的历史上也的确曾经有过炮台的存在,不过那是在清朝将香港割让给英国之后了。
1940年的时候,英军在鸭脷洲的制高点玉桂山上修建了大型炮台,用作镇守香港南海岸区域。后来在二战中为了避免被日军占领后利用,守军自行破坏了这个炮台。很显然这个地方的军事用途并不仅仅只被虞尧所发现,另一个时空中的西方军人也同样认为这里是一个极好的防御平台。
何夕知道刘迁是外来户,在广州落脚的时间也不是太长,大概从来都没有去过香港岛,更谈不上对当地的地理环境有多少认识。而他所需要的,便是在刘迁的这种比较模糊的认识之下引导其做一点对海汉有利的事情。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由我方提出申请,刘师爷代我们办理一下在广州官府的登记手续?”何夕很适时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了几张海汉银行所签发的支票,放到了刘迁面前的桌上:“这里有一千两辛苦费,刘师爷千万不要嫌弃,待事成之后,我这边另有答谢!”
“这些许小事,怎敢收取何老板如此之多的酬劳!”刘迁嘴上连声客气着,眼神瞥了一下桌上的海汉支票。
这海汉支票五百两面额一张,上有海汉银行的抬头印纹,下有银行总裁施耐德的私人签章,中间还有独一无二的海汉数字编号。这东西他之前倒是在某位官员的书房中见到过,据说只要将这个拿到广东城外的驻广办去,随时都能换成成色十足的现银。
以往何夕跟官方的人打交道,都得预备好沉重的银箱,或是使用珠宝器物,不过最近随着海汉银行在广州府的经济影响力日渐加深,很多大户人家乃至官方都开始慢慢在交易中使用海汉银行所印制的定额支票。而一旦他们意识到了其中的便利性,这种方式就很快在社会高层传播开来,又逐步引起中层甚至底层百姓的争相效仿。海汉银行在前段时间已经向执委会建议,印制一批面额较小的代金券,专门针对广州地区的民间市场进行投放试运行——这个要是能推广开来,每年至少将会给海汉银行吸纳到百万两计的金银。
在何夕的不住劝说之下,刘迁终于很“勉强”地将这一千两的支票收入了怀中。他当然也明白这笔钱可不仅仅只是回答了何夕刚才所咨询的问题,应该还包括了海汉试图推动的军火生意这件事在内,至于说为海汉人在新安县那处岛屿上的无人区申请一个居留权,刘迁还真没把这当成一件大事来看。
说实话这种事情甚至根本就无需刘迁在知府大人那里去专门申请,直接录入一般的地方公文当中,到时候知府大人过目了没有异议,就算是过关了。像这种小事去麻烦知府大人,不但不会有功,反而会可能因此而遭受训斥。
至于说海汉人在当地落脚之后是真的修筑港口还是干别的事情,修筑的港口是商用还是别的用途,刘迁并不在意。他其实也风闻海汉在珠江口那座小岛上所修建的港口筑有大型炮台,并且常年有一定规模的武装人员驻扎。但那又怎样?海汉人又不是海盗,也从未跟明军发生过任何冲突,他们在大明境内所采取的军事行动,一次是剿灭官府拿着都没法的广东流寇,另一次则是赶跑了为祸一方的海盗团伙。
人家自行出钱出力出人去帮官府打仗,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其实都已经够得上忠君爱国的标准了。如今还要主动要把先进的武器卖给大明,这种举动在刘迁看来其实是一种外族心向天朝的表现。再加上额外还有不菲的酬劳可拿,刘迁自然也乐于推动这事继续进行下去。
两人闭门商议了几个小时,将事情大致敲定之后,这才尽兴而散。何夕让李三娘给刘迁安排了一个姑娘陪宿,自己也没闲着,接着这股子成事之后的兴奋劲,在秋菊的床上折腾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早,广州城的城门刚开,何夕所乘坐的黑色马车便率先出城。他要赶着回去,将前一晚所取得的进展告知马力科,并且尽快把相应的资料整理出来,送回胜利港去申请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批示。如果情况真如刘迁所说,那么关于在香港岛设立据点的计划就得尽快立项进行了,这种事拖的时间长了就难免有变数,如果可以的话,何夕甚至巴不得立刻就让番禺那边先迁一批移民到香港岛南端去定居了。
马力科在听完何夕的叙述之后,他的兴奋之情也一点不比何夕少,两个人都暂时放下了各自手头上的事务,开始起草给大本营的报告。
第453章 关于香港岛的争论
就算是缺乏军事方面的敏感性,马力科也知道香港岛对海汉大陆攻略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现在驻广办所辖的广州城外的庄园,番禺李家庄的移民基地,以及珠江口外的万山港,都存在着因为客观环境而无法放开手脚扩大地盘的问题,这就导致了驻广办成立两年后,还依然只是个驻外办事处级别的单位,远远比不了搞得有声有色的安南分支机构。
海汉要在大陆地区进行势力扩张,最终还是得要有一块处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地盘作为跳板才行。如果香港岛这地方要是能拿下来,驻广办立马就会升级成真正的大型分支机构。这件事不是没人想过,而是所有人都认为在香港岛占地开发的举措可能将会带来很多的政治问题,而目前的海汉还没有太多的资本能跟大明这个庞然大物讨价还价,与其先尝试这种把握不大的计划,倒不如把海南岛这个根据地弄好再说。这样一拖就一直拖到最近,执委会开始研究与大明建立军火贸易关系的时候,才有人想起可以尝试把香港岛也作为交易条件之一来进行尝试。
如果不是虞尧执意要求马力科和何夕在与大明官方的接触中加入在香港岛开埠的条件,这事极有可能会在无人提及的情况下拖到明年去。但既然何夕的试探性动作就取得了十分顺利的进展,那驻广办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
执委会在何夕与刘迁会谈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广州发回来的电文,这篇电文让陶东来不得不在短时间内组织召开了一次临时讨论会。
“我们原本只打算跟大明谈一谈军火贸易和军事合作,想不到驻广办那边搂草打兔子,捎带着连香港岛开埠这事也给一起办了。而且看他们在电文中所说的意思,香港岛这事完全可以跟军火贸易的事情分头进行操作,不需要把这事加入到武器出口的交换条件中去。”陶东来环视在座众人道:“各位都说说吧,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俗话说福无双至,我们这段时间倒是好事不断啊!先是安南找上门求着我们快点过去开工,现在广东那边又轻轻松松地拿下了香港岛的开埠权,想不到我们的高速发展期来得这么快!”代替海运部来参加会议的孙长弥率先发表了意见。本来出席执委会会议是越之云这个执委的事,不过他现在人还在从昌化回到三亚的途中,因此这差事只能由孙长弥暂时来顶替一下了。
“也先别把这事想得太容易了。”顾凯摇摇头道:“现在何夕直接接触到的层次只是府衙师爷,他的态度能不能完全代表官府,之后会不会起别的变故,现在都还不能下结论。”
“顾凯说得有道理,对这个事我们可以保持乐观,但必须还是得谨慎从事。”宁崎接过话头道:“驻广办的调查可能并不是特别充分,根据史料记载,香港仔避风塘那个地方,在现在这个时期可并不是什么无人区。”
“哦?那你给大家说说。”陶东来很敏锐地想到了一些事情,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听一听宁崎对于这件事的说法。
“香港岛这个地方,是隶属于广州府新安县所辖,岛上有人居住的地区的确大部分都集中在北岸,包括大明水师的驻军也在北边,这一点是与历史记载相符的。”宁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岛南边的香港仔地区,在明末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海船通过这里驶往南洋各地,如果史料上的记载无误,这地方现在也应该是一个类似于万山港性质的货物转运点,人口数量和港口规模可能很有限,但肯定不会是无人区。”
“所以这件事……”顾凯话只说到一半,便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因为他注意到坐对面的颜楚杰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顾凯虽然并不怕对方,但的确立刻意识到了有些话是不适合在这种公开场合说出来的,当下便停住了话头。
据说广州府衙的那位师爷是外地人,来到广州的时间不算太长,香港岛更是从未去过,他不知道香港岛上的具体情况也不足为奇。不过驻广办的军事小组可是去过香港岛做过实地考察,照理说不应该有这种不合理的遗漏。
如果他们之前的调研工作的确存在着遗漏,根本没有摸清当地的实际状况,那这种情况可以归结于工作失职。但如果说他们明知当地状况,却给上级报告那地方是无人区,强行推动这个计划的进行,那这事可就有点复杂了。
这当然有可能只是驻广办军事小组的胆大妄为,但谁也不能排除这是不是军方高层的意思——为了能够尽快扩展地盘,占领要害地区,军方不惜采用某些稍稍有点跨线的手段,这从情理上也是说得通的。
但这毕竟只是一种猜测,顾凯知道自己要是当众把这可能性揭露出来,军方脸上也不会好看。顾凯虽然一直跟军方不是很对付,但他也不想把军方得罪得太狠,毕竟大家的政治观念虽然不同,但奋斗目标却还是一致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你们军方怎么看?”顾凯想了想,还是把这个皮球提给了颜楚杰。毕竟这件事的直接责任人是军方的人,顾凯决定还是先看看军方的态度再作打算。
颜楚杰沉声道:“这件事的重点,我觉得大家需要再明确一下。我们一直没有开发香港岛的原因是什么?前期是因为能力不足,因为我们缺乏一块够得着香港岛的跳板。但后来我们有了万山港,还是没有对香港岛下手,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担心由此会引发与大明之间的外交冲突,从而影响到大陆市场的稳定性。那么为什么有可能会造成外交冲突或者政治纠纷呢?说到底我们就是缺乏一个让大明官府认可的理由,来对香港岛进行开发和经营。”
颜楚杰停顿了一下,见无人开口反驳自己,便接着继续说道:“那么重点来了,我们开发香港岛,现阶段所存在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是施工技术吗?不是!是岛上是否有人居住吗?不是!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有没有符合大明游戏规则的开发许可,能不能让大明的地方官府认可我们的行为!只要我们能解决了这个问题,那片区域有没有人,有多少人,各位觉得还重要吗?我们在昌化筑路修港搞开发,昌化县城里大明的官方人员加百姓也好几千人,对我们造成什么妨碍了吗?”
“但昌化的情况和香港岛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昌化那地方毕竟地广人稀……”顾凯听到这里觉得这话题已经被颜楚杰带歪了方向,便试图要反驳几句。
不过他一开口,便被颜楚杰给打断了:“昌化地广人稀,香港岛难道有很多人吗?现在的香港可不是四百年后的香港,有七百万人挤在那个小地方生存,就是算上整个新安县,也没有七万人。现在香港岛的人口还没黑土港的人多,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北部居住,南边就算有,人口数量也很有限。而且当地距离新安县县城隔山隔海,地方官府根本就管不到,将会面对的官方压力也比昌化那边小得多。”
顾凯还待要争辩下去,陶东来很适时地站出来打了圆场:“你们也不用争论这个问题了,我认为大家的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从大方向上说,香港岛这个地方是我们肯定要拿下的一个目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从细节上来说,对香港仔地区的情况,还必须要进行更详细的调研。我建议,从胜利港这边选拔一些人员组成考察小组,直接去当地考察一下具体的环境状况,然后向执委会提交一份报告。”
“那驻广办那边怎么办?”颜楚杰追问道。
陶东来应道:“驻广办那边可以继续,既然有这个机会,干嘛不试试?你刚才也说了,能合理合法地拿下那块地方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问题可以慢慢再解决。崖州几万人的地方,我们不也一口一口地吃下来了,而且现在连海南岛都啃下来半边了,香港岛才多大,难道以我们的牙口还啃不下来这块骨头?”
“还是老陶说得在理啊!”颜楚杰毫不吝啬地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赏,眼睛的余光却瞥向了顾凯,颇有点示威的意味。
最后陶东来这稍稍偏向于军方的提议还是获得了表决通过,执委会将授权给相关单位,在两日内组织一支小型考察队前往香港岛,对当地的自然环境和民情状况进行调研,然后提供一份综合评估报告给执委会作为参考。
而至于说这个项目如果真的获得了大明官方的许可,那要如何安排工程建设计划,这次的会议上则没有再进行相关的讨论,因为建设部现在已经在超负荷运转,根本就没办法再去开一处海外工地出来了。
散会之后,陶东来便来到了颜楚杰的办公室。刚才有些话不便在会上说出来,现在私底下还是得沟通沟通的。
“驻广办军事小组办的这个事,有没有跟军委报备?”陶东来坐下之后,便言简意赅地切入到正题。刚才开会时顾凯所注意到的问题,他也同样留意到了。不过他自己也是军委的一份子,自然不会在外面拆自己人的台,因此刚才的会议上还是维护军委居多。
“你等一等。”颜楚杰起身从靠墙的文件柜里翻出了一份档案,递到了陶东来面前:“这是近六个月驻广办军事小组所递交的各种报告,你可以看一看。”
陶东来虽然在军委挂着二把手的职务,不过因为他同时身兼数职,平时并没有太多时间去一一过问军队内部的事务。类似这种驻外军事机构定期提交的书面报告,基本都是由颜楚杰和军委参谋部在进行处理,只有比较重大的事情才会专门通知陶东来,因此这份文档在此之前他也并没有翻看过。
陶东来翻开第一页,内容是今年一月的工作汇报,他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所关心的内容。
“一月十七日,萧良押送补给品到万山港,次日与陈一鑫一同搭乘大明海商的货船前往香港岛进行考察。考察重点为香港岛西南角,香港仔海峡沿岸地区。同行者还有经常路过当地的海商黄某,据黄某介绍,香港仔地区是内地东莞莞香销往南洋的中转停靠点,每月在当地停靠转运货物的船只约有二十艘左右。”
“当日抵达香港仔港口,当地的码头规模较小,只能容纳不超过五艘四百料海船同时进港停靠,但水文条件比较优越,实测水深可以停靠千吨以上排水量的大型船只。当地的常驻居民规模大约在三百至五百人,其中约有一半是渔民。据实地了解,当地没有大明官方的机构存在,也没有驻扎武装人员,岛北面的大明水师大概每个月会对这个地方进行一次巡视,期间会收取长期在这里停靠的船只东家一定数额的管理费用。”
“萧良与陈一鑫在当地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考察,认为这个地区的开发程度还较为原始,并且没有被直接纳入到官府治下,可考虑以建埠设港的形式对当地进行事实占领。”
陶东来接着又翻看了下个月的工作汇报,其中又有段落提及香港岛,不过这次不是实地考察,而是万山港驻扎的海军部队在出海训练期间曾经在香港岛附近海域逗留过多日,并对当地的海况作了一定的记述。
陶东来继续翻开后面的内容,发现近半年中几乎每个月的工作汇报中都多少有提及到香港岛,萧良、虞尧、陈一鑫这三名派驻广东的高级军官都有不止一次踏足香港岛的经历,看样子也是对这片区域下了很大的工夫。
第454章 规矩与目标
从驻广办军事小组每月提交给军委的书面工作汇报来看,他们对于占领香港岛这件事谋划已久,并且也为此作过多次的实地考察,甚至连部队的出海训练也多次选择了香港岛附近海域作为目标,由此可见驻广办军事小组对于香港岛的状况就算还没做到知根知底,那也应该已经相差无几了。
陶东来放下这份档案,心里对于这件事已经有了数。很显然军方上下都很清楚香港岛的实际状况,并且也早就已经把香港岛列为了下一步大陆攻略的主要目标。陶东来相信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参谋部那帮好战分子甚至有可能在纸面上策划过武力占领当地的作战方案。
当然,陶东来并不是在介意自己被蒙在鼓里,实施上这种事情在没有取得具体的进展之前,的确也无需专门向他报备。而且他在军委的这份挂职,政治需要的成分更多一些,平时也不太会有精力过问军方的具体事务。
“所以驻广办军事小组这次递交的申请,其实是参谋部的意思?”陶东来开口问道。
颜楚杰没有否认陶东来的猜测,点点头道:“广东那边在对香港岛进行考察的过程中发现当地其实并不存在我们所担心的政治隐患,于是就向军委提交了相关的计划。但参谋部认为如果把当地的实际情况完全如实上报,可能会在执委会的表决中遭遇到某些不必要的压力。在我们经过商议之后,就决定保留一部分不太重要的情况,以促使这个计划能够尽快在执委会上通过。”
陶东来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指责参谋部这事办得不对,但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这就是给人留把柄啊!明知道执委会里有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你们还……”
“老陶你别激动,这事也没那么严重。”颜楚杰不等陶东来发作,便赶紧劝道:“我刚才在会上也说了,事情的重点并不是军方有没有故意对香港岛的情况有所隐瞒,而是要看能不能借着这次的机会做成我们一直想办而没有办成的事情。”
“做成之后呢?下一次呢?”陶东来继续摇头道:“我知道参谋部不是出于私心,但做事的规矩总还是得要的,这么做法,我怕你们今后收不住手!”
“老陶,如果你一定要追求责任的话,那这事就算我头上吧。”颜楚杰沉声道:“毕竟现在军委做主的人是我,我也不可能让下面的人来背这个锅。”
陶东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不是背不背锅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本身做得不合规矩,你明白吗?”
“我明白,那又如何?如果我们不强行把这件事抹过去,照宁崎的说法,必须要考虑到那里有人定居,那这事又得因为当地的百十来户居民耽搁多久?三个月还是五个月?”颜楚杰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显然很固执,并没有因为陶东来的指责而动摇:“今年是穿越第三年了,我们现在还窝在三亚当土财主,照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我们要多长时间才能建成规划中的跨洲大国?三十年还是四十年?如果这些事情还需要留给下一代来完成,那我们穿越过来的意义何在?老陶,我们都是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干到六十岁退休,也没多少年可蹦跶了,不趁着现在还能动弹的时候拼一拼,真等到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让人抬着上战场指挥打仗吗?”
陶东来显然也被颜楚杰的这番话所触动,良久才应声道:“我并没有忘记我们为什么放弃以前的一切来到这里,我们的目标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关于这件事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我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不要等到有一天军委惹出祸事,才来说这个锅该谁背不该谁背,你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颜楚杰嘴里应着,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颜楚杰并不担心陶东来会为了这件事情而跟他闹翻,毕竟两人是认识多年的战友,又一起穿越来了这个时空打天下,说得严重点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了,肯定不会为工作上的事情影响了私交。但他就怕陶东来过于讲求原则,会为了军方的不实报告而暂停香港岛开埠的相关计划。那样一来损失的不仅仅只是军方此前为了此事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更重要的是又会耽搁宝贵的发展时间。
对于海汉来说,穿越以来虽然碰到过不少困难,但总体而言对外的扩张过程都还算顺利,执委会得以把更多的资源和精力集中在对外的扩张举措上面。但就算如此,这种扩张速度对于穿越者而言也还是显得太慢了一点。大家抛弃过去的生活走上这条不能回头的道路,绝大部分人的目的都是为了来这里当上开国元勋,而不是作为开国伟人的父辈存在。如果在壮年时期没能完成建立无敌帝国的梦想,那就算是下一代人实现了这个愿景,对于穿越众来说也并不圆满。
军委对于香港岛的重视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安南南部的四个港口选址地区。对于海汉而言,那四处港口的建成与否,所关系的是今后控制马六甲海峡这个大目标的进展,对于海汉的主根据地位置和主要贸易方向而言,再考虑到可能会遇到的对手,控制南洋地区的航道咽喉倒并不是一件非常急切的事情。而香港岛的归属,则是会直接影响海汉对大陆攻略的大事件。
香港岛若是能顺利拿下,基本便可以踏踏实实地掌握住珠江口水域,并且影响到两广地区通往福建、台湾海峡,以及北边沿海省份的所有航道。以香港岛为轴心和跳板,海汉才能够腾出手脚,在东南沿海区域逐步地进行势力扩张,而不是一直依靠驻广办和万山港这种“小打小闹”的项目来刷进度。
而对于军方来说,控制香港的战略意义更是不可忽视,甚至颜楚杰根本就无需再向陶东来进行说明。香港岛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既能让战船直达广州城下,也可以凭借当地的天然地形打造成无法被攻克的堡垒式港口,从而封锁住整个珠江口的洋面。控制了这地方,就相当于是给孤悬海外的海南岛上了一道保险。就算执委会这边对此悬而不决,军方也早就已经有了主意,迟早得找一个理由踏足香港岛。
两天后,“闪电号”帆船载着七名由军方、海运部、民政部、建设部等单位组成的联合考察小组,从胜利港出发前往珠江口。他们将按照执委会的要求,对香港岛南侧的区域进行实地考察,并评估当地的开发价值和难度。
不过就在他们从胜利港出发的同一天,广州方面又取得了新的进展,那位收了大额佣金的刘师爷没有辜负何夕等人的期望,居然仅仅只用了几天时间,便办妥了何夕所要求的事情——以海汉商行的名义,在广州府登记造册,于年内在新安县下属的香港岛南侧修筑商用港口和设施。
登记手续本身其实花费极少,但不露痕迹地获得这个登记资格,却是让驻广办这边足足花掉了千两白银。当然相比所取得的成果,这一千两银子花得千值万值。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驻广办一边向大本营通报这个喜讯,一边就已经开始在盘算着首批移民应该是从海汉运归化民过去,还是直接从本地招募的移民中划出一部分送往当地。
消息一出,驻广办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大伙儿都很清楚,如果批准成立香港据点,那么最有希望出任当地主管官员的人选肯定会在驻广办这边诞生。除了专业性太强的何夕和银行事务主管蔡金梅之外,其他的人似乎都有可能接着这个时机官升一级。负责卫生医疗的马玉马大姐,移民主管沙喜,信息主管陈天齐,运输主管游益汉,军事小组的萧良虞尧二人组,以及万山岛上的陈一鑫、厉斗这对年轻搭档,似乎都有机会由此鲤跃龙门。
当然了,机会最大的人仍然是目前担任驻广办主任一职的马力科,毕竟相比其他人员,马力科走的才是专业政客的路子,而且综合能力和大局观也的确要优于其他竞争者。在工作能力这方面,可以说马力科曾经在体系内的从业经历是帮助他赢在了起跑线上,其他人不管怎么努力,从政经验的欠缺终究是一块短板,而这却恰恰是马力科的长处。
不过大家所争取的也并不只是今后香港据点的一把手职位,毕竟香港岛不是大万山岛这种小地方,只要放一文一武两个主管官员在那里就够了。就算是政治敏感度再低的人,也知道香港岛这地方在军事和商贸方面都有着极大的作用,而届时分配到当地的人口肯定也不会是一两个公社编制这么简单。民政部派驻广州的移民主管沙喜就很大胆地预测,在占下香港岛之后的一段时期内,驻广办从大陆招收到的居民恐怕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口要分流至香港岛,甚至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移民人口就会超过岛上的现有人口。
只要当地有了几千人的居住规模,势必就需要一整套的行政管理班子来维持海汉统治体系的运转,所要成立的各种基层管理机构也就会应运而生,届时需要的管理者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满足,虚位以待的职位应该还是会有不少的。
在胜利港派出的考察队抵达香港仔的同一天,由广州出发前往当地考察民情的另一只队伍也同期抵达。不过从广州过去的这个团队并不是海汉自己的人马,而是由海汉组织,多家富商参与的投资考察团队。
在如今的广州,跟着海汉人有肉吃,这基本已经是生意圈内约定俗成的观念了。头两年跟海汉人进行合作的商家,大多都赚得盆满钵满,而且生意规模和辐射区域也较过去有了明显的发展。现在广州的商人们只要听说是从琼州岛来的人,多半还会问一句是从南边还是北边来的,只要听说是南边来的,那态度立刻就会有所转变。
毕竟如今整个两广最富庶的地区已经不再是广州,而是琼州岛南部的三亚地区——是的,现在生意圈说崖州这个地名的人也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三亚”这个据说是从黎语直接音译过来的地名。只要说是三亚来的人,那肯定就是代表海汉而来,而海汉这个两个字,现在在市面上已经可以算是财力与信誉的象征了。
前两年海汉人成立“琼联发”,拉着一帮富商下崖州去投资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不少人认为海汉人就是一群骗子。然而之后的发展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些富商在琼州的投资不但获得了极好的经济回报,而且他们的生意覆盖地区也从广州扩展到了琼州岛全境,有的甚至已经把货卖到了安南、占城这些过去只有专业海商才会前往的国度。
“琼联发”的成功也为海汉带来了许多的附加好处,在相关部门有意识的推广之下,这些大商家开始逐步接受并享受所谓的“海汉生活方式”,以生活中使用各种海汉产出的文具、玻璃器、卫生洁具、四轮马车,甚至是海汉银行支票等等颇具特色的物品为荣。这些商品往往都是海汉商贸部门为了迎合这部分高消费人群所特别开发的限量定制版,在市面上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东西,从侧面也大大地满足了富商大户们的虚荣心,同时也增加了他们向亲友炫耀宣传的动力。而这些社会中上层人士所带起的风潮,往往就会引起更多中下层人士的争相效仿,这就很好地切合了执委会当初制定的“先让一批人富起来,然后让这批人带动其他人一起进入到海汉社会体系”的方针。
第455章 考察香港岛
虽然海汉目前的移民政策是以吸纳社会底层百姓为主,但海汉在大明所扶助的代理人却基本都是社会上层的富商大户和文人名仕。海汉利用这些上层人士的社会影响力,来逐步塑造出大明百姓心目中富庶、稳定、安全、公平的海汉社会体系。这样的一套社会体系比起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大明,显然会具有更强的吸引力,所能吸引到的移民对象也不仅仅再只是找不到生路的受灾难民,大量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也会因为优厚的待遇而选择接受海汉的雇佣。
海汉实力因为不断补充进来的移民而壮大,这也会反过来影响那些态度摇摆不定的大明权贵,将他们进一步拉向海汉的阵营。有许多富商在去过李家庄、万山港甚至是三亚之后,见识到了海汉的真正实力,就一改从前的观望态度,开始积极地投身到海汉所营造的贸易体系当中。
此次由驻广办组织的商界考察团,便是打着投资开发香港岛的名义前来。这支队伍中有两广地区大大小小的商家共三十多户,在海汉时间不长的经贸史中算得上是规模空前。
这些商户中当然也包括了“琼联发”的十多家大股东,毕竟他们加入海汉阵营的时间早得多,属于已经尝到过甜头的一批人,相比其他后来者更了解这种大型开发项目所能带来的巨大回报。这些人一听说驻广办要组织新的开发项目便踊跃报名参与,唯恐因为名额限制之类的东西被挤掉了参与的资格。而其他一些商家见这些大户都如此积极,不想可知这事一定是有益无害,也就跟着争先恐后地跳上了海汉这艘大船。
对于普通的商人来说,平时虽然也能跟海汉保持一定程度的贸易往来,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着大户吃肉,自己只能喝汤,毕竟那些利润最高的海汉商品大多被有限的几家大户垄断了代理权,而普通商家能够从海汉人手里买到的东西几乎都是大路货,相对而言利润并没有那么可观。可问题是要拿下商品代理权,那就得跟海汉有比较深层次的合作才行,例如在三亚投资项目,购置房产,送族中子侄后辈去当地留学,甚至是在地方上组建由海汉统一指挥的民团武装等等。
但这些事情对相当一部分商人来说要嘛是缺乏足够的财力,要嘛心存顾忌不敢盲目遵从海汉的安排,并不是人人都能去尝试。而这次驻广办组织新的开发项目,无疑是大大地拉低了进入海汉贸易体系的门槛——这地方就在新安县境内,距离广州仅一天航程,比起遥远的三亚可便利多了。
而且相较于“琼联发”需要缴纳高额保证金才能入股,这次的项目保证金门槛也被下调为一千两起步,足以让大量的中等实力的商家心动。因此参与这个考察团队的商家数量,比起一年多以前“琼联发”考察团去三亚的时候翻了几番,毫不夸张地说,就凭这个考察团队所具备的经济实力,在十天之内凑个三四十万两银子的开发资金也绝非难事。而两年前海汉开发黑土港的时候,一期工程投入的全部资金也不过才五万两而已,现在有了这么充足的资金保障,可以说香港岛的开埠已经无需再去考虑资金缺口的问题了。
至于说这支土豪考察团背后所代表的官方利益,那更是远远超过了“琼联发”股东们的靠山。相较于“琼联发”股东大部分集中在广州周边的情况,这次考察团的土豪成员们所来自的地区分布更广,广东下辖的十州府几乎都有涉及。尽管其中一部分商家只是由派驻广州的办事人员作为代表,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众商家的投资热情——近一两年所有海汉主导的生意,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赔本的情况发生,只要搭上了这艘船,几乎就等同于赚大钱了。
这支考察团由驻广办一把手马力科亲自担任领队,由此也可见驻广办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三四十家商户代表分乘四艘大船,之后还跟了几家自行出动海船的参与者,总共十多艘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驶进了香港仔港湾。不过由于这里的码头规模非常有限,根本容不下这么多船同时停靠,船队不得不又花了很长时间来进行协调,让大船靠岸,小船靠上大船,用跳板搭出一条连接岸边的通道。
作为海汉的老朋友,一贯立场坚定的合作伙伴,李家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活动,而代表李家参与这次考察的,正是那位最喜欢凑热闹的三少爷李奈。
事实上李奈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刚刚才从三亚回到广州,听说驻广办准备组织商团开发海岛,立刻就把这差事抢到了手上。对他而言,在广州守着“金盾护运”的生意,远不如出去游历增长见识来得有意思,何况这个活动还是海汉人所主导的。
至于说这个项目是不是真如海汉人宣称的那样有极好的开发前景,李奈对此并无半点怀疑。自打两年前认识了这帮人开始,李奈就从未见他们在发展大方向上出现过任何误判,特别是在项目投资方面,海汉人的眼光和操作手法都无可挑剔,经手的项目几乎个个都成了聚宝盆。如李家在琼州岛参股的甘蔗产业、港口建设以及香料基地等等项目,今年开始都逐步有了较好的产出,投资回报可比以前开单纯开商行卖杂货强多了。
香港岛这地方,李奈也并不陌生,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到过这里,不过十来年之后故地重游,这地方却似乎丝毫没有变化。岸边仍是破破烂烂的几座栈桥式码头,岸上的道路因为前两天的大雨而泥泞不堪,空气中隐隐约约还能闻到排泄物的臭味。这里的状况跟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临海小渔村相差无几,但李奈已经习惯了海汉治下港口地区那种整洁感的面貌,还没下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三少爷,不要看这地方荒凉,过上一两年之后,这里就又是一处繁华的港口了。”看到李奈面露不悦之色,马力科主动过来搭话道:“我们对这地方已经有了全面的规划,在未来几年中这里将建成大明南部沿海最大的商贸港和货物集散中心。这里的建设和经营模式都将套用我们在三亚地区的成功经验,等明年你再来到这里,一定过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马主任说的话,在下自然是相信的。”李奈笑着应道:“家父派我作为代表,就是想在第一时间参与到贵方的开发计划当中。只要是贵方的意见,李家无不遵从。”
“三少爷这话说得太见外了啊!”马力科很热情地回应道:“大家合作时间这么长,彼此也都很信赖对方,有好事肯定是要一起分享的。”
两人登岸之后,很快便见到了代表执委会从三亚过来进行实地考察的团队。或许是为了平息反对派对香港岛项目的质疑,执委会这次派来的考察队领队居然是顾凯,不过他大概也没想到驻广办的行动速度竟然会如此迅速,刚给执委会打了书面报告还没几天,这边就已经组织了庞大的商务考察团来搞实地调研了。
顾凯来到这里以后首先肯定了一件事情——毫无疑问军方在对香港岛的情况描述中存在着明显的漏洞,这里的常驻人口状况显然并不是军方先前所声称的无人区,多少几百人还是有的。
这个漏洞是军方有意操作,还是无意中留下,这中间的门道本来应该是考察队的任务之一。但在来到这里之后,顾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里虽然有一些居民,但在听说他们将有机会在无需背井离乡的情况下进入到海汉社会体系,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服从安排这条路——至于极少数不肯合作腾出地方的人,自然会有人负责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进行解决。
当顾凯与马力科等人在岸边碰面的时候,顾凯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似乎来得有点多余。几十家商户的积极参与,已经说明了驻广办在这件事情上做了多少前期工作,而这么多的社会上层人士愿意主动投身到海汉的贸易体系当中,这绝对是执委会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次驻广办很机智地选择了提前招商,这么多商人组团过来考察环境,就已经预示着这里未来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了。哪怕顾凯能够从这里的实际情况中挑到一些毛病,写进报告里质疑香港岛开埠的时机是否合理,但也无法阻止这种大规模招商活动会对执委会所产生的影响。届时执委会自然而然就会忽视掉军方的描述与事实不符这个细节,而将重点放在成功招商之后能够给海汉所带来的实际收益。
毫无疑问,利字当先的执委会肯定会站在军方那头,因为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已经规避掉了失败的可能——有如此之多的大明商家参与进来,莫说民间,就算是大明官方也很难再有公然反对的声音发出来了。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顾凯也不愿扮演一个不解风情的莽汉,那样非但不会在其他执委心中留下好印象,反倒可能因为这种拖后腿性质的举动而招来反感。
因此当顾凯与广州来的商务考察团碰面的时候,他的角色就变成了海汉政策的宣传机器。当那些初次参与进来的商户代表得知这个海汉人就是著名的海汉执委会之中的九位主事人之一,立刻就围着上来开始了无休止的发问。对于他们来说,海汉政策当中有很多细节问题都需要有权威人士来作出解释,协助他们理解其中含义。而某些涉及金钱往来的内容,他们更希望得到海汉头面人物的背书承诺。
由于提问的人实在太多,顾凯不得不暂停了自己原本的任务,转而扮演起商务代表的角色。马力科指挥手下在岸边空地搭建了一处大型遮阳篷,然后召开了一次临时性质的政策发布会,由顾凯来专门回答各路商户代表们所关心的问题。
大部分问题还是集中在本地的投资项目和这一地区未来规划的发展方向上,虽然顾凯在此之前并没有做过相关的准备工作,不过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要暂时唬弄一下场面倒也不是太困难。
说实话执委会现在连是否要马上开发这个地区都还没有作出最后的决定,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开发项目和具体的发展规划。不过参考过去在其他地方开发港口的经验,顾凯倒是可以随口就侃出一大段内容来。
顾凯花了两个多小时回答各路人马所提出的各式问题,到中午午饭时间才停了下来。这个时候顾凯很久违地感受到了嗓子的干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
借着吃饭的工夫,顾凯与马力科又进行了一番商谈,沟通一下对香港岛项目的具体看法。相较于顾凯回答提问时的假大空,马力科对香港岛项目的看法显得要实际许多:“这个地方拿下来之后,一方面可以扩大现有的贸易量,让更多的大明商户参与进来。另一方面,军方也需要在珠江口附近水域有一个规模较大的军港,以作为今后攻略大陆的跳板。愿意投钱进来搞港口基建的商家,我们可以给他们一定的优待,例如今后进港靠岸,租赁仓库,装卸货物的优先权。以此类推,他们愿意把钱投在哪个方面,就从相应的方面给予他们一定的回报。这些人并不在乎要掏多少钱,套的钱会被我们拿去干嘛,他们只是单纯地在乎回报,所以只要告诉他们,在我们这里投资之后,能够得到多大比例的经济回报就是了。”
第456章 顾凯答疑
马力科的说法可谓是简单粗暴,但倒也恰恰说出了目前海汉与大明商人在大型开发项目中的合作模式现状。
在海汉所主导的各种股份制项目中,大明商人往往只是扮演着出资者和销售终端的角色,而项目的具体操作则极少会直接参与进来——当然其中也的确是有一部分项目是海汉这边出于保密需要,有意识杜绝了外部力量参与操作的机会。很多项目的推介内容往往就只有项目概略介绍,出资额度和股份分配比例,投资回报期和预计回报率,至于在此过程中具体怎么去实施,商务部门多数时候都有意模糊了细节。
当然了,为了能够让出钱的老板们放心,商务部门一般还是会设立象征性的监管职位,由大明股东们公推出几位代表出任。不过这种所谓的监管能管到的也仅仅只是账本而已,代表们并没有权力插手项目实施过程当中的具体事务。特别是一些存在着保密技术的项目,外人是很难窥得其中奥妙的。
这种类似霸王条款一样的协议内容看起来似乎严重缺乏公平性,如果是精明的生意人,很容易就能从中找到许多对出资人不利的地方。但就是这样露骨的协议,如今却依然让大明商人们趋之若鹜,原因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因为海汉这边的投资回报高,而且有足够的安全保障能确保项目顺利进行。
最早在三亚进行投资的一批大明商人,到今年上半年基本都已经收回了投资开始实现了盈利,即便是照目前账目上反映出的经营状况来看,五年内收回三倍以上的投资额应该问题不大。这种回报率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而且投资海汉胜在稳定,海汉人过往的经营纪录和良好的商业信誉都是极好的保证。当然了,最有力的保障还是海汉执委会旗下那支强大的私人武装,这让每一个参与到海汉贸易体系中的商人都对合作前景充满了信心。
比如这次组织南下香港岛的商务考察团,驻广办就为此专门从万山港调了一艘“探险级”大型战船和一个排的陆军随行护送。尽管目前的珠江口水域早就没了海盗的踪影,在安全上并不会存在太大的问题,但驻广办还是执意作出了这样的安排,原因非常简单明确,那就是借此来炫耀一下武力——毕竟这次的考察团里还有一些对海汉民团并不是那么熟悉的新客户存在,让他们见识一下海汉武装的强大力量,也有助于帮他们在合作之前端正一下认识和态度。
庞大的“探险级”战船毫无疑问会让任何一个首次见到它的人都受到很大的视觉冲击,这种战船的船身要比目前最大的民用船只还大出三分之一左右,而船舷上那一排整齐的炮窗和高高竖起明显区别于中式船帆的帆桅增加了它的辨识度,让看客不会把这个大家伙误认为大明水师的战船。
当然了,除了引人注目的外形之外,这种战船在海面上所表现出的良好机动性和快人一等的航速,也让初次见到这种船只的商户代表们大为赞叹。据说去年海汉人就是依靠着十来艘这样的战船在珠江口外一举打败了来势汹汹的福建海盗,在看到实物之后,原本对此还抱有怀疑态度的人也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战船的强大——别说那些只装备了几门土炮的海盗,就算是大明水师一对一遇上这样的战船,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荷枪实弹,军纪严明的海汉民团陆军,光是其精神面貌就要比那些面黄肌瘦缺乏训练的大明卫所兵好多了,就算不懂行的人看到他们,也会认为这支所谓的私人武装绝对不会只是普通看家护院的水准,而是实实在在有战斗力的军事力量。
有一些脑子灵活的人,在抵达香港岛之后,就已经开始托人打听能否花钱请海汉代为造船,以及海汉民团是否接受私人雇佣等等问题。不过大多数人所重视的,还是海汉民团的军事力量所能庇护的地区和力度,毕竟不管这海汉民团怎么厉害,总归还是有一定的活动范围限制,而这个范围的大小就直接关系到大明商户们对海汉安保能力的信心了。
鉴于有很多大明商人对于海上护航的关心,顾凯在公开答疑会上也宣布了今后两三年中海汉对贸易航道的武装护卫计划:“目前我们的武装护航主要集中在广州至珠江口水域,在香港岛开埠之后,我们将把武装护航的海区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向东至碣石卫,向西到广海卫,这片区域的海上安全都将会逐步由我们的民团来负责掌管。至于各位所关心的陆上武装护卫,可以在回到广州之后去找金盾护运详谈。”
“你们派船在海上巡逻,如果与大明水师相遇,会不会有麻烦?”有人在下面问道。
顾凯轻轻摆摆手道:“这个问题各位无需担心,我们成立武装力量并不是为了与大明作对,我们所防备的也只是那些在海上为非作歹的海盗团伙而已。如果条件和时机合适,我们也会与大明水师进行合作,联合打击两广沿海的海盗!”
顾凯站出来回答关于军方的问题倒并不完全是越俎代庖,执委会并不是对香港岛没有想法,一些战略性规划早就走在了前面,对于在珠江口取得据点之后的大陆攻略,执委会也都有过多次的讨论,因此顾凯才能随口拈来,直接便给未来的武装力量活动范围下了定义。
珠江口以西的广海卫和以东的碣石卫,距离香港岛都在100海里左右,以海汉战船的航速,可以实现当天出发当天抵达,控制的实际效果会比盲目划出更大的区域要好。至于说海南岛附近海域,顾凯并不需要再多作什么说明,如今除了海南岛北部的琼州府城、海南卫、临高、儋州这一线之外,其他三面的海岸线上跑运输的海船有十之七八要嘛是直接从属于海汉海运部名下,要嘛就是接受海汉雇佣的船只。而海军的战船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第一次作战舰队环岛航行训练,从理论上说,整个海南岛的海岸线其实都可以算是海汉民团势力所及的范围了。假以时日,这个范围大概也就会逐步变成实际控制了。
“各位在本地所有的投资,所有的财产,不管是金银还是房产,都会得到海汉民团的妥善保护。如果对此还有疑虑的,可以向已经在三亚地区投资置产的老板们打听一下,我们海汉是怎么承诺,又是怎么实施的,说过的话和实际的状况是否存在出入。”顾凯也明白这次来香港岛大概也查不了什么真相了,索性就先将眼前这个场合变成了招商会议,能多拉几个投资商就尽量拉几个,反正只要进了海汉这个大坑,就别想再轻易爬出去了——当然,那些尝到甜头的人大概踢也踢不走了。
“请问顾总,贵方在香港岛的建设计划需筹资几何?如何分配股权?何时开始实施?”下面的听众中已经有心急的人忍不住开始主动询问正题了。毕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投资,所关心的主要问题也就是出多少钱,怎么个出法,什么时候才会有回报。
这个问题倒是把顾凯给难住了,军事方面的规划,他还可以就着以前的计划草案糊弄一下这些商户代表,但涉及到具体的开发方案,这个他就抓瞎了。工程方面的规划并非他的主管领域,建设部的主要技术人员现在还全都在昌化的工地上指挥筑路,并没有提前制作出香港岛的建设方案,而涉及到具体的工程预算问题,顾凯肯定不能再随口胡诌了。
“嗯……这个问题嘛……我们现在还在研究当中,毕竟要花的银子是各位共同出资的,如何能够让这些银子发挥出最大的功用,得到最多的回报,这是我们海汉作为组织方必须要尽到的责任。我们这次从三亚过来,也专门带了负责工程规划的人员。刚才这位老板所提出的问题,必须要等到专业人员拿出了方案之后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制定出尽可能兼顾到所有人利益的开发方案。”顾凯好歹也是执委会几大嘴炮之一,尽管关于工程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但他还是打着官腔把这一系列的问题给唬弄了过去。
当然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倒也不是真的就得马上得到了明确的答复,更多的成分应该还是为了确定一下海汉官方的态度。顾凯的回答算是中规中矩,无可挑剔。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希望各位能够和我一起,参详一下本地的状况,大家集思广益都出出主意,看看这个地方怎么开发会更好一些。”顾凯顺水推舟地说道。
这个表态立刻就取得了多数中小商户们的好感,对于这些实力不算很强的商户来说,最担心的倒不是投资之后赚不赚得到钱,而是投了钱进去,却因为实力原因而在这个体系中依然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而顾凯的态度显然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将大老板和小商家区别对待,这就让原本对此有些不安的人放下心来。
当晚的住宿倒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由于本地平时的流动人口并不多,这里也没什么旅馆之类的设施,唯一一间小旅店总共才六间房,而光是商户代表就有几十家之多,根本安置不下。不过好在驻广办多少也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在调动驻万山港部队的时候就要求他们携带一批军用帐篷,而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海军和陆军一起动手,在岸上清理出一块区域,然后搭建了十多个大型军用帐篷。这种帐篷的战时居住标准是每间住一个排的士兵,勉强也能塞得下考察团的这些人了。不过床就别想了,海汉民团虽然也给部队配发了一些铁制行军床,但数量非常有限,行军在外的时候基本就只有排级以上的军官才能享受,普通士兵只能用被褥甚至干草垫一垫打地铺解决。
当然如果在一个地方驻扎的时间会比较长,那后勤部门还是会制作一些简易木制行军床随军运输。比如万山港上的营房驻地所使用的木床就是由胜利港木工车间制作的双层行军床,以零件形式运到当地,再由经过培训的士兵们自行组装使用。
考察团显然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驻广办也不可能为了他们还特地把万山港的军用装备全都拉出来,因此大部分人也只能以打地铺的方式来解决在这里的住宿问题。
穿越者们自然无需面对这种烦恼,每艘战船上都有专供穿越者军官使用的高级舱房,可同时住进四个人。这种高级舱房其实跟火车上的软卧差不多,房里就两个上下铺加一个小书桌,行李之类的东西都得塞在下铺床底。唯一值得称道就是床板上铺的是厚厚的棕垫,后勤部门最近才开始量产这东西,其原材料便是来自农业部在三亚海岸到处种植的椰树,用其果实皮纤维经过处理制作而成。
海汉现有的工业能力倒是能生产钢丝弹簧了,但由于钢产量还相当有限,工业部门并不会把宝贵的原材料用在制作床垫弹簧这种事情上,因此椰棕所制成的几乎是穿越者们现在所能享受到的最高标准了。而且目前这东西大部分工序还得依赖手工制作,产能并不足以将其商品化,因此除了供应穿越者之外,也就只有军队这种特殊部门才能享受到这个待遇了。
除了战船上之外,其他穿越者基本都选择了在“闪电号”的舱房中休息,这船上的住宿条件估计是整个珠江口地区最好的了,称其为豪华也不为过。不过当初穿越时为了能够多携带一些武器,船上的一部分非必要装备都给拆掉了,比如浴缸之类的,现在还能享受到的也就只有那几张高级床垫了。
第457章 渔民上访
顾凯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喧闹声,他睁开双眼,透过船舷的小窗口能看到天色已经亮起来了。顾凯抬手看了看时间,早上7点刚过,也正好是平时听着高音喇叭播放的《苏维埃进行曲》起床洗漱吃早饭的时候。
不过现在是在香港岛出差,倒是不需要再遵守三亚的作息制度,顾凯闭上眼打算再睡一会儿,然而外面的喧闹声却似乎没有停止的趋势,反倒是越来越大声了,期间好像还夹杂着争吵的声音。
虽然岸上有民团的人执勤,闲杂人等不可能接近停靠“闪电号”的这个码头,但顾凯还是翻身坐了起来,打算出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凯来到甲板上,看到岸边有一群大明的百姓,约莫有六七十人之多,被执勤的民兵拦在了码头外面。虽然民兵的人数不多,不过荷枪实弹的模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那些百姓并不敢过于靠近,但看起来也没有要退走的打算。
“这怎么回事?”顾凯朝栈桥上正在整理缆绳的水手问道。
那水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回应道:“报告首长,听说是这些百姓要求面见首长,民团的人怕场面控制不住,就把他们挡在了外面。”
民团的做法无可厚非,他们此行的职责就是保护穿越众的安全,自然不会随意放这群百姓过去。而穿越众也不会刻意去营造出一种亲民的形象,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反倒能塑造出权威感。
顾凯想了想,对那水手吩咐道:“你去跟民团的人说一声,让那些百姓先推选个代表出来,再带过来跟我见面。”
水手应了一声,就一路小跑着过去了。民兵排长在得到命令之后,便照着顾凯的意思,让民众推选一名代表。片刻之后,这群百姓公推了一名长者出来,民兵对其进行简单的搜身之后,便将他带到了顾凯面前。
“小民黄三元,见过海汉老爷!”这名长者到了顾凯跟前,纳头便拜。
顾凯看他头发花白,估计也有五六十岁了,赶紧伸手扶住了他:“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旁边的民兵排长介绍道:“这是我们海汉执委会的顾总!”
“老人家,你们这一大早的就闹上门来,到底是什么事情?”顾凯也没打算跟他慢慢寒暄,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顾老爷,小老儿是附近渔村的村民,听说海汉的各位老爷要在本地开工修港,不知是否属实?”黄三元很谨慎地问道。
海汉要开发这片地区的打算,由于参与其中的人数众多,本来倒也没指望能保守住秘密。不过两支考察团队才来到这里一天时间,这个消息就已经在本地民间传开,看来这个时代的八卦消息传播速度倒是一点都不落后于顾凯穿越前的那个时空。
顾凯也并不否认,点点头应道:“我们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如果一切顺利,大概很快就会开工了。”
“容小老儿多问一句,这附近土地,多为本地百姓所有,请问海汉的各位老爷打算如何处理?”黄三元忧心忡忡地问道。
土地问题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最基本的社会矛盾,农民与地主之间,地主与官府之间,可以说绝大部分民间矛盾的根源都是在土地上。而海汉在治下地区所推行的土地公有制,又与大明的土地制度完全不同,而这种制度在海汉体系向外扩张的时候,极有可能会成为最容易爆发的社会矛盾之一。
对于这种有可能变成海汉扩张道路上拦路虎的隐患,执委会一向是非常重视,为此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就开了学习班,专门培训农业部和民政部的归化民干部,帮他们纠正思想,提高理论水平。但这种事涉及到具体的当事人,往往还是会出现很多麻烦,例如当初开辟三亚新港的时候,由民团出动进行秘密镇压的闹事分子也不是一户两户,现在在万山港管事的年轻军官陈一鑫,当时就是借着镇压闹事分子的优异表现而上位的。
当然香港岛的状况跟三亚那边肯定是有所不同,当初执委会兼并三亚地区的时候,早就跟崖州官府达成了秘密协议,该谈的条件已经谈得差不多,该给的好处也都给到位了,在官面上并不会有任何的压力。而民间有限的反抗在强大的武装力量面前根本就翻不起浪花,也无法阻止执委会在三亚推广新的土地制度。
但香港岛的位置却与海汉的实际控制区有相当一段距离,海汉的影响力也还不足以直接控制这块由大明广州府新安县管辖的区域。尽管本地的居民可能只有数百人,但如果在开发过程中因为土地而发生纠纷乃至冲突,事情闹大了难免就会招来官府的关注,而这是执委会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没人闹,那海汉大可以在这地方关上门慢慢搭建海汉特色的社会体系,就如同之前在黑土港、昌化港等地的做法一样。但问题在于海汉之前的影响力并没有覆盖这里,本地的居民顶多听说过海汉人的名声,但对其行事法则并不了解,冒然在这里推行土地公有制,势必将会遭到本地居民的抵制。为了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执委会倒是已经提前准备了相应的预案。
顾凯沉声说道:“关于本地百姓名下的土地,只要能拿出来房产地契,我们可以在市价基础上再加两成购买,并且可以选择去崖州过更好的生活,我们会负责运送,并安排生活和工作。不愿意卖的,我们也不会勉强,但今后在这里生活,还是得遵守我们立下的规矩才行!”
顾凯所说的这种方式看起来似乎很合理很公平,但仔细想想,其实也还是半强迫性质的买卖。市价加两成,就算一口气把香港岛西南临海区域这有限的耕地给全买下来,对于海汉来说也并不是多大的支出,何况背后还有一大帮等着出钱的广东财主,在这个过程中钱根本就是不问题。而且岛上生活的民众绝大部分都是渔民,开垦的耕地实在很有限,顶多也就种点果蔬作物,粮食基本上都是从大陆购入的。
当然话是这么说,这钱到时候却未必会真掏出来。顾凯所说的条件中还有一条十分重要的内容,那就是得拿出房契地契才行。香港岛这地方距离新安县城原本就远,岛上的官府机构都在北边,而南边这块临海区域完全处于自治状态,民众大多没有去官府办理专门的房契地契,以便能省下一些赋税开支,而新安县衙的税吏也不愿为了一点小钱还专门跑来这臭烘烘的渔村。这里民众所开垦的耕地本来就不多,如果要他们出示土地归属权的合法凭据,恐怕连十户人都没有。
拿不出官府认可签发的地契,那说白了这就是无主之地。而海汉这边却是已经拿到了广州府衙签发的公文,只要把地一圈,回头交一笔钱过去,这边的地就全都姓了“海汉”了。因此顾凯所说的这种花钱购地的说法,其实也只是听起来不错而已,实际上能够从这种交易中拿到钱的本地民众,大概十不存一。
不过本地民众多是渔民,并不完全依靠土地生活,即便没了地,也还可以靠海吃海。所以顾凯所说的条件中又加上了后面的内容——今后留在这里生活的人必须要遵守海汉的规章制度,如若不然,那就后果自负了。
这些看似温和的条件,实际上并没有给本地民众留下太多的选择余地,黄三元听完之后愕然半晌才道:“顾老爷,本地人若是拿不出官府盖章的房契地契,又该如何?”
顾凯一脸平静地应道:“拿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们也不会把乡亲们避上绝路。但官府把这地划给我们了,你们如果就在这里继续占着我们的地,也说不过去吧?不如这样,只要愿意为我们海汉工作的人,都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至于土地,你们无需担心,为我们工作的人从来都不会为了没地方住,没饭吃这种事情担心,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提供,并且定期会给所有的雇工发佣金,前提是你们要服从安排。”
“这……”黄三元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为难之色。好好的自由人当着,谁愿意突然就变成别人的奴仆呢?在这里当渔民穷是穷点,但起码生活得很自由,黄三元认为顾凯的这个建议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他也不敢冒然反驳对方,海汉的名声在去年就已经传开,控制本地多年的刘香一伙就是被这群人打得屁滚尿流滚回了福建,普通老百姓哪里招惹得起他们?起码现在还能谈谈条件,要是惹火了这些人,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们手底下的士兵直接给赶出这片地区?
“顾老爷,此事可否容小老儿回去之后召集乡亲们商议商议,再作答复?”黄三元不敢当面拒绝顾凯的提议,就只能使出拖延战术了。
顾凯当然很容易就能猜到黄三元的心思,笑了笑道:“这自然可以,不过有件事我刚才忘了提,现在补充一下。愿意给我们做雇工的人,吃住全包,每月工饷二两银子起。”
“二两银子?还包吃住?”黄三元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岛上渔民的生存状况可比不了生活在大陆上的农民,这里最主要的产出就是海产,但由于保鲜和运输水平所限,他们并没有将大宗新鲜海产送去广州的能力,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将海产卖给过往此地的商船,但这种纯粹的买方市场根本就卖不出什么理想的价格,因此岛上这些渔民的生活一直都只能处在勉强维持温饱的状况。卖海产所得到的那点收入,一年下来都存不下几两银子,要是遇到台风天把房顶给掀了,或是家中有人生病之类的事情,往往还得举债度日。
二两银子是什么水平?对于岛上这些渔民来说,如果每天都能装回来满满的一船海产,二两银子基本就是辛苦劳作一个月的收益。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现实,就算排除每个月因为天气原因而无法出海的日子,渔民们也还是得花时间维护渔船,修补渔网,所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正是这个道理。如果算上生存所需的开支,海汉开出来的这个待遇真的不算低了,以黄三元的价值观来看,恐怕大部分本地民众都难以抵挡这种诱惑。
至于说自由?利益当前,那点可笑的自由又有什么意思?要知道去广州给那些老爷当家仆也才几钱银子的月饷,人家海汉人这可是开出的二两银子起!
看着黄三元诧异的神色,顾凯便知道自己这一个小把戏起了作用。顾凯打了个响指,甲板前端正在整理缆绳的一名水手立刻回头看过来——路上这两天时间他已经习惯了顾凯的这种召唤方式。
“水手,报上你的个人情况和现在的收入。”顾凯决定给黄三元展示一下活生生的例子。
那名水手立刻起身立正答道:“报告首长,小人韩松,现年十九,去年九月进入海运部当差,如今是闪电号专属水手,海运部评定二级劳工,每月工饷为流通券五元,出差津贴另行计算。”
“很好,你告诉这位老人家,在我们海汉管辖的地方,流通券和银子怎么兑换。”顾凯继续下令道。
“一流通券可换千足银一两,小人每月的工饷,也就是等同于五两银子。”这水手倒也知情识趣,明白顾凯要他说出这些情况是什么意思,当下便很自觉地说了出来。
“五……五两银子!”黄三元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海汉人有钱,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在海汉人手底下当差,居然收入也能如此可观,这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渔村这些人别的没什么技能,但从小在海边长大,这驾船的本事几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黄三元从未想过这个技能居然会如此值钱。
第458章 吸纳移民的套路
对于现在平均每月至少有两艘200吨级新船下水的海汉来说,造船技术早已经不是制约海上扩张速度的主要因素,缺乏拥有海上航行经验的水手,才是目前让执委会最为头疼的难题。
即便不将民团海军的编制计算在内,仅仅只是海运部下属的各类货船、渔船等等,就需要近千名水手才能保证正常运行。而去年海军从民团分出来之后,原本海运部的船员编制中有大量的熟手都被划给了海军,加上去年一整年的造船方向都是以军用为主,导致了海运部的船员编制出现了极大的缺口,以至于今年胜利港船厂开始大规模打造民船之后,船员水手的数量已经开始供不应求了。
整个海南岛南部拥有驾船出海经验的民众,几乎都已经接受了海汉的雇佣成为了归化民,甚至连崖州水寨也有一些人脱了军籍加入海汉。但就算是这样,船员水手的招募速度依然有些跟不上节奏。
顾凯在来到香港岛了解了本地的情况之后,其实就已经动了在这里招揽人手的心思。本地这几百居民里渔民就占了几乎七成还多,刨去老弱妇孺,从中挑选出两三百名合格的水手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这个数量如果依靠现有的移民引入体系来进行招募,可能需要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达到。前段时间为了抓捕锦衣卫探子,李家和驻广办曾经联合在广州南门外的珠江码头上摆了几天招揽船员水手的摊子,那么大的阵势,到最后总共也就只招到七八十名合格者而已。
如果能在这里招到一批水手,一来可以解决征地之后本地民众的安置问题,二来也可以在近期缓解一下海运部的编制缺口压力,对于执委会来说无疑会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顾凯既然发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再放过,当下拉着黄三元,将海汉招揽归化民的政策择要解说了一番,听得黄三元一愣一愣的。
对黄三元来说,管吃管住还给高额酬劳,这样的生活状态听起来可要比他们现在的状况强多了。这些东西听起来,可就比先前顾凯所说的土地处理办法有诚意多了。如果海汉人真能做到所说的这些待遇,那渔村这些民众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顾凯花了一个多小时与黄三元商谈,然后让属下取了十两银子以辛苦费的名义交给黄三元,黄三元推辞了几句,但还是扛不住这白花花的诱惑最终收了下来。至于说黄三元回去之后怎样向本地民众转述,顾凯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海汉占据此地的大趋势并不会因为本地这点数量级的民众所持的意见就发生改变,即便这里的民众不乐意,海汉依然照着自己的规划将这里变成一个新兴港口。当然如果这里的民众选择合作,那么他们未来的生活肯定能得到比现在更好的保障,至于如何选择,就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了。
相比这些花费少量银子就可以打发的普通民众,顾凯还是更在意从广州来的这群腰缠万贯的富商。昨天的情况介绍会结束后,顾凯在晚间的聚餐中作了一下了解,大致有投资意向的外来资金至少超过三十万两白银,这笔钱莫说开发这个海湾,就算开发整个香港岛,省着点用也都够了。
当然了,顾凯并不会因为驻广办拉来这么多的意向性资金就感到满足了,钱这东西,没有人会嫌多的。砸在这里的钱越多,今后所能建成的香港岛据点就越完善,哪怕是能多筑一段防波堤,多修一个炮台,那也是好的。实在钱多到用不完,以后还可以在太平山上修建几栋穿越者专属的度假别墅,让大家都有机会能享受一下作土豪的感觉。
虽说顾凯并不是工程方面的专业人士,但事关海汉在大陆的发展大计,他还是很负责地跟随建设部派来的工程人员一起对本地的地形地貌进行了勘测调查。
香港岛与鸭脷洲之间的海湾毫无疑问拥有极佳的港口条件,在另一个时空中香港仔湾、深湾、大树湾都建有规模很大的码头,而鸭脷洲岛面朝香港岛的东北两个方向也都修筑有成片的港区。如果按照驻广办军事小组所提交的方案那样在鸭脷洲的制高点上修筑炮台,那么鸭脷洲这个小小的岛屿将来肯定就会划给军方作为军事区使用。
除了鸭脷洲这边的制高点之外,海湾东南部的山地也是极好的瞭望观测点。另一个时空中香港海洋公园所在的位置,就完全可以用来作为监控南面海域的了望哨。
如果一定要说这里的自然条件有什么短板不足,那么应该就是临海的平原区域面积实在太小了一点。根据工程人员的初步测算,这片被山地从东北两个方向包围起来的狭长临海区域大约只有不到两平方公里的面积,即便连鸭脷洲上那点可怜的平坦地形也算上,顶多也就跟胜利港初期开发时的面积差不多大。
这种条件用来建立海外货物转运港或者军事基地倒是勉强够用了,但如果要建成商贸中心,很显然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因此从长远来看,占领整个香港岛仍然是海汉接下来一段时期内必须要走的一步棋。不过无论是驻广办还是执委会,都没有太急切地要去走出这一步,只要先在香港岛一隅扎下根来,日后控制全岛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于岛北边驻扎的那支明军水师部队,其实执委会倒并不会担心与其发生冲突。毕竟刘香海盗团伙在附近水域盘踞了好几年,水师都一直没敢有所动作,只要民团海军这边不主动打上门去,相信水师的人也会很默契地演好小透明的角色。参照之前的成功范例,不消一两年时间,这处水寨大概就会跟崖州水寨一样,被渗透到空留一个壳而已。
考察团队在本地停留的第三天下午,黄三元便再次找到了顾凯,称经过本地渔村民众的讨论,愿意接受海汉所开出的船员雇佣协议,但希望海汉能够让这些渔民继续保有他们在本地的土地和房产。
顾凯听完之后摇摇头道:“老人家,你这个要求不太合理。首先,官府已经把这块地区交给了我们,从法理上说,这片地区已经属于我们海汉,如果要去官府打官司,肯定也是我们占理。其次,只要愿意为我们做事,住处和生活问题我们都会妥善解决,不会让你们出现生计问题,你们也不需要再继续依附于土地生存。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拿出官府签发的房契地契,我们都认,愿意卖的,我们就花钱买,不愿意卖,我们也不勉强。”
顾凯见黄三元不吭声,便继续劝道:“我们原本可以根本不管这些,但出于道义,我们愿意给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一条更好的出路,只要跟随我们的指引,大家都可以有机会过上更富足的生活,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黄三元犹豫一阵才开口说道:“顾老爷,并非小人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但口说无凭,这好歹也是关系到几百口人的生计……”
“你们不就是担心投靠了我们以后的生活吗?这个好办,亲眼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执委会对于这种情况早就有了驾轻就熟的一套处理模式,顾凯自然也运用得非常纯属了:“你们大可推荐几名代表,随我们的船一起返回琼州岛,看看我们在当地的经营状况,问一问当地为我们做事的几万百姓,打听一下我们的承诺是否有过没有兑现的时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在这里吹出花来,也不如你们亲自去看一看更直观。至于费用问题也不需担心,你们推选的代表,来回所有费用都由我们负责承担,你们一个铜板都不需要出。”
这下黄三元还真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当下便向顾凯告辞,回去招呼村民推选代表了。
马力科从广州带过来的商务考察团只在这里待了三天就离开了,而这个时候工程人员的勘察工作还并没有结束,因此各家商户们也未能及时获得更详细的投资方案。不过所有的商户在走了这一趟之后都保留了投资的意向,并没有任何一家打算申请退还保证金,也足见这些商户对海汉的信心倒是很足。毫不夸张地说,驻广办这次拉来的大明投资商,靠的就完全是海汉过往所积累的良好商业信誉,以及马力科等人的嘴炮了。
商务考察团返回广州之后,立刻就会启动组建“香港岛联合开发公司”的程序。虽然工程预算和详细的开发规划还没做出来,但马力科打算先用“琼联发”的模式套用进来,先把这群投资者圈住再说。如果利用好项目开发细节正式公布之前的这段时间,大概还有机会从广东再圈一批投资者进来。而这个项目拉进来的地方土豪越多,将来海汉吞并香港岛所需面临的官方压力就会越小。
顾凯所率领的考察队在这里待满一周之后,也功成身退返回三亚。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本地渔村推选出来的三名代表,他们的使命是前往三亚参观海汉执委会治下的新兴社会形态,确认顾凯在此之前所作出的种种承诺是否会得以实现。
类似这样的观察代表,香港岛上的渔民可并不是头一家。在海汉向外扩张实力的进程中,已经有过多次这样的操作方法,例如最近的一次,就是前往石碌地区的工作组说服了当地的黎峒,派出了黄雀这个使者前往三亚,见证海汉的真正实力,以确保工作组对他们所做出的那些承诺不会是吹牛皮。
黄雀在三亚的所见所闻无疑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而正如有关部门所期待的那样,黄雀将这样的冲击带回到了石碌的黎峒中,并且说服了自己的乡亲接受海汉人的方案,在合适的时候将驻地逐步搬到沿海地区,开始学着适应海汉式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
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征地移民的打算,无疑要比武力压制手段的可接受度高得多。而这套办法在反复使用当中也逐步得到了完善,等这几个民众代表到了三亚之后,自然会有民政部的人接手,在短时间内利用各种宣传手段对其进行洗脑式的信息轰炸。只消短短数日,这几人自然就会被反复的信息灌输和心理暗示而洗得彻彻底底,如果一切顺利,等半个月之后这几人返回渔村的时候,大概已经成为了忠实的海汉文明信仰者。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劝说周遭的亲朋好友们放弃现有的生活方式,加入到海汉的社会体系中去。
在接下来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整个建设部几乎是以超负荷的方式在运行,就连陶东来这个极少会出外务的领导者,也不得不因为工程技术人员的缺口而暂时放下其他兼任的职务,专注于完成建设部的工作。
八月下旬,一艘海船载着已经变成海汉拥趸的三名渔民回到香港岛,与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工程部靠着无限加班赶制出来的工程预算。这个工程预算分作民用、商用和军用三个部分,军用的保密程度最高,虽然项目费用非常高,但军用项目从来不会吸纳外部的集资,这次也不例外。而民用和商用部分则会采取联合投资,共同经营的方式来实施开发,简单说就是由各家商户共同注资到香港公司,然后由香港公司来投资搞建设,再通过今后的经营来逐步回收成本,产生收益。
这种投资实业的方式虽然初期的投资相比别的生意会多出不少,但胜在回报稳定,效益可观。最关键的是对于投资这里的商人们来说,日后可以凭借自己的投资人身份在这个地方获得诸多的便利和优惠,等这地方逐步繁荣起来,到时候可就不是拿钱能轻易买到的待遇了。
第459章 昌化的建设进度
1629年8月28日,大明崇祯二年七月初十,儋州昌化县。
几乎所有在昌化驻扎的穿越众都来到了港口,为即将离开这里的总工程师刘山夏送别。其实刘山夏来到这里的时间也并不算太长,前后不过三个月左右,按照整个工程的施工期限来说,这段时间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但他不得不按照执委会的安排,提前离开这里去主持下一个大型工程。
为了能够在刘山夏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保持顺畅的施工进度,最近两个月建设部里包括刘山夏在内的技术人员可是没少加班,提前便将未来半年内的施工计划做了出来,将昌化港到石碌矿区的铁路规划线路分成了若干个施工路段,只要按照技术标准施工,暂时也不需要刘山夏专门留在这边一直盯着工地。
当然这段路程也并非没有大的技术难关,例如石碌附近跨越昌化江支流的铁路桥,就绝对算得上是建设部在穿越后遇到的最大工程难题之一。不过好在这座桥的跨度不大,即便是以目前的施工水平,也完全能够修筑一座可供货运列车通行的铁路桥,无非就是花的时间多一点,建桥的成本高一点而已。
刘山夏此次离开昌化之后,将先回到大本营进行述职,然后就得乘船北上去香港岛,组织指挥当地开发的前期工作。在香港岛那边开始施工之后,刘山夏还得再折返去安南。目前岘港地区租界划分的双边谈判已经结束,岘港的开发进入倒计时阶段,届时大本营也必须得派出刘山夏这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工程人员到当地坐镇才行。
几处港口几乎是凑在同一个时期进入到施工阶段,这种小概率事件凑到一堆,基本榨干了建设部的所有人力。这主要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执委会急于对外扩张,希望能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海汉的影响力扩散至更大的范围,而安南的港口和香港岛的开发,在执委会看来都是不可错过的时机,哪怕是因此而将原本就吃紧的工程力量压榨得更厉害,那也是很值得的。
这样的局面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还将继续持续下去,陆续招募的本土技术人员虽然一直都在接受培训,并且在一些工程中充当工头,但想要独立负责项目,为执委会分忧,却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慢慢累积经验。这种技术性工种的要求远比普通劳工高,即便在这个时代是专业的匠人,进入建设部之后也还是需要较长的时间来适应海汉式的工程设计和施工。
对于昌化目前正在进行的筑路工程而言,刘山夏等技术人员的暂时离开多少都会对工程进度造成一定的影响,不过相较于海汉治下的其他地区,昌化这边所施行的严格军管制度倒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截止目前,今年三月以后从安南运送到昌化,用于抵消战争欠款的战俘、难民总人数已经超过五千人,再加上从大本营调过来的一千多归化民和近两千人的苦役营奴工,海汉在昌化这片地区所控制的人口已经近万,这个数字足足超过了昌化县所辖民众的两倍之多。
从昌化港开始,到东南方向二十余里之外的工地尽头,每天都有数千人在为了昌化至石碌的轨道交通线能早日通车在辛勤劳作。在这段路途中,一共建有三处移民营地和两处较大的苦役营地,并已经驻扎了民团陆军三个连共计五百余人的武装力量。
在施工初期还曾被视为隐患的昌化县城,如今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仅仅是本地两处关押奴工的苦役营,其占地面积就比这昌化县城更大,人口也要更多。
不过当初主动与海汉搭上关系的那位昌化驻军把总肖老三,最近倒是过得颇为滋润。在与海汉这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协议之后,肖老三很快就收到了由城中的海汉商铺送来的所谓“办公经费”。按照协议,肖老三从此就开始对辖区内的海汉武装人员视若不见——虽然这帮所谓的民团并没有开进昌化城,但几乎每天在城头上都能看到这些民兵压着大群的奴工到附近的工地上筑路。
每天天色刚蒙蒙亮,就能看到荷枪实弹的海汉民兵押着用脚镣串成一长串的囚徒来到工地上劳作,这些人往往就在规划好的线路附近一字排开,然后坐在地上,将运来的一方方石头用小铁锤慢慢敲成鹅蛋大小的碎石。天气晴好时这种敲石头的队列往往长达数里,人数过千,此起彼伏的敲击声一整天都一直在昌化县城外的旷野中回荡。在昌化这个地广人稀的小地方,海汉人所弄出的这种阵仗可算是颇为壮观了。
肖老三也曾去城外施工现场参观过这种莫名其妙的筑路方式,他的确不太明白海汉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要用这种碎石铺一条路出来?这路面磕磕绊绊的还能不能好好通行了?
然而去了之后他反而越加糊涂了,劳工们把碎石堆叠起来,再在上面埋设一段段的枕木,然后抬来长长的铁制轨道,铺设在枕木上面。肖老三也问过乔志亚好几次,不过每次乔志亚都是故作神秘地笑笑,只是让他再耐心等等。
直到某一天,肖老三在城头上听到城外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很快便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大怪物冒着白烟沿着这条碎石铁轨道路从海边飞驰而来。肖老三的眼珠子差点都掉到地上,他从未想过世间居然还有这种奇怪的玩意儿,海汉人花费如此之大修筑这么一条奇怪的道路,原来就是为了要让这个大家伙能够在旷野之中快速通行。
肖老三也顾不得让人去通知县太爷,自己下了城楼便径直出城去了工地,打算要近距离看看这个大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等到了近处之后,肖老三才发现这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光是看到那几个大铁轮子的传动辐条,就让人有点头晕目眩。而这个大铁家伙后面还拖着两节只有底盘的车皮,上面装的全是捆扎好的枕木,密密麻麻堆得如同小山一样。
肖老三围着这大家伙转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拖着或者推着它前进。最后还是乔志亚站出来解答了他心头的疑问:“你看到车头后面堆的煤了吗?这个车就是靠用煤烧水来推动它前进的。”
“用煤?烧水?”肖老三只觉得越听越糊涂,用煤烧水倒是不稀奇,城里的海汉铺子一直都有很廉价的蜂窝煤出售,用来烧水做饭比烧柴方便多了。但这件事是怎么跟眼前这个大铁疙瘩联系到一起的,肖老三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用想那么明白,你只需要知道,等我们修通了这条路之后,从这里到内陆的石子峒,乘坐这种新式的交通工具,只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了!”乔志亚也明白这种科学知识很难几句给肖老三这个大老粗说明白,当下便只说用途,不谈原理。
石子峒在什么位置,身为昌化县最高军事长官的肖老三还是很清楚的,从昌化县城出发,沿着昌化江一路向西行进,大约六七十里的行程,就抵达了黎人山寨石子峒的势力范围。脚力好的人差不多一个白天就能走到,然而乔志亚却说这种大铁疙瘩能够把这段行程缩短至一个时辰左右,这让肖老三再次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受过基础军事训练,掌握一定军事理论的低层军官,肖老三很清楚机动能力在作战当中所能发挥的重要作用,而海汉所制造的这种怪物显然具有极高的机动能力,而且还可以运载大量的货物——或者是全副武装的海汉民团,要是这玩意儿被用在战时,那还真是一件可怕的工具。
不过海汉人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而且这个东西的运行路线也有非常大的局限性,光是修筑这条供其通行的特殊道路,就得耗去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而且修了两三个月也才不过修了十来里路而已,想把这个东西用来打仗肯定是不切实际的手段。当然了,昌化县城这地方也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海汉人花这么多心思,肖老三对这一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唯一可以下定论的是,海汉人花费如此之大的工夫来修筑这条通往石碌的道路,显然不只是为了帮助当地的黎人把家园迁出山区而已。
肖老三心中的疑惑在近期注定得不到答案,昌化地区除了穿越者和石子峒的峒主黄三木之外,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归化民干部才知道这条道路所通往的地方究竟埋藏了什么样的宝藏。而知情人因为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也绝对不会对外泄露石碌的秘密,等外界得知其中的真相,大概得要等到石碌铁矿投产前后了。
被安置在昌化地区的民众,包括被划入苦役营的战俘在内,他们在这里的使命并不只是修筑轨道而已。近万人生活在这里,所需的生活补给品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数字,这里的基建工程可能会随着石碌铁矿的开发而持续好几年,而民众的补给如果长期依靠大本营的输送,无疑要占用相当多的运力,这对于更倾向于把海上的有限运力用在对外贸易上的执委会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为了能够尽早地实现基本生活本地补给,分配到昌化的劳动力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承担了开荒种地的任务。由于昌化县的居民较少,县城外的无主荒地就成为了开垦的目标。这里的地理条件和气候与隔海相望的安南红河三角洲非常相似,农业部认为十分适合大面积种植水稻作物。仅开工的头两个月,劳工们便在农业部技术人员的指挥下,在昌化江畔开垦出了三千多亩水稻田,一千余亩菜地,田间地头还种植了不少从大本营移栽过来的各类果树。
当然了,光吃素食肯定是远远不能满足重体力劳动的能量补充所需。仅仅依靠昌化渔村原有的几艘小渔船显然无法满足现在的状况,海运部从大本营调来了十艘排水量在50吨左右的新式渔船,每日在昌化港近海进行捕鱼作业,捞上来的海产除了供应给海汉属下的近万人口之外,偶尔还会有多余的产能可以供给昌化县城里的民众。另外农业部也派来专员指挥修建了牲畜饲养中心,从大本营运来了牛、驴、猪、鸡、鸭等禽畜,不过像牛奶、鸡蛋之类的紧俏商品,一般也只会供应给本地的穿越者干部们食用。
除了基本的膳食供应之外,执委会也在设法逐步完善昌化这边的各种基础设施和常设民政管理机构。如医院、学校、警察局之类的机构,都正在修建或是已经进入到运行阶段。而昌化港管理委员会的筹建工作,据说也已经提上了执委会的议事日程。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前期在这里有优异表现的乔志亚极有可能将会被任命为昌化地区的行政一把手。尽管他本身还兼着军职,但就目前的人员状况来看,昌化地区暂时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了。
几个月之前乔志亚提出申请要调离化工实验室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得到升迁的机会。虽然昌化这地方地广人稀,生活条件比较差,但未来石碌铁矿开发之后,昌化地区还要修建配套的煤铁产业,未来成为这个岛上的工业枢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发展前景还是相当不错的。乔志亚本身就是出自汽车城底特律,对他来说一个纯粹的工业城市反倒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也是他当初在第一时间就相应了执委会的号召,愿意来昌化这边常驻的原因之一。
第460章 文化渗透
在昌化县城以东十里,距离昌化江不到一里的旷野中有一个高达六米的凉棚。这个凉棚由碗口粗的圆木搭建而成,地板距离地面足足有近四米高,要通过一具扶梯才能上去。此时乔志亚便在这间凉棚里,端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望远镜观察周围工地上的情况。这附近的地形十分平坦,在凉棚这个并不算太高的地方就能把周围数里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乔志亚放下望远镜,一伸手便有身后的侍从将水杯递到他手中。杯子里是新鲜的椰汁,不过椰子并非本地所产,而是从三亚大本营运过来的。这地方原本是没有椰树的,海汉来开发了昌化之后,才开始在这附近的海岸线大规模种植椰树,但结出果实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实现的事。
乔志亚在穿越前是汽车行业的五金技工,当兵期间是工程兵专业,因此他对于民政管理工作其实并无太大兴趣。有空闲的时间他宁愿待在工地上当监工,虽然没有刘山夏专业,但毕竟当过工程兵,土木工程他多少也懂一些,比起那些连图纸都看不懂的归化民工头可强多了。至于民政方面的具体事务,他更愿意将其交给民政部的人去打理,而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将所有的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
依照现在的工程进度,到年底的时候有望完成一半的筑路工程,这与建设部所预计的修建速度基本相符。当然也并不是没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苦役营有好几千的奴工苦役可以压榨,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人员损耗率太高,可能就不太好向执委会交代了。
虽说苦役营这些劳动力得来容易,在工地上往往被当作易耗品使用,但说到底这也是穿越集团的资产之一,正常的折损率大概在每月5%-8%之内,超过这个数字,乔志亚这个临时项目主管就不得不写书面报告向执委会解释原因了。相较于压榨现有的劳动力,乔志亚更倾向于想办法继续增加本地的劳动力数量,来加快工程的进度。至于说计划外的廉价劳动力从何而来,乔志亚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一名民兵来到乔志亚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乔志亚点点头道:“让他上来吧。”
不一会儿一名肤色黝黑的黎族少年便来到了凉棚里,乔志亚指了指旁边空着的藤椅道:“坐下说。来人,给黄少爷来一杯椰汁!”
来人正是石子峒的黎人代表黄雀,这个少年在几个月之前被石子峒峒主黄三木指定为代表,跟着海汉人走出了石碌大山,去三亚参观海汉人所夸耀的“海汉式生活”。虽然在三亚只住了二十来天,但这个少年的三观在此期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虽然曾在昌化县城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大体也知道汉人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子,但海汉人治下的地区与昌化县城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那个地方人人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有书念,汉、黎、苗、安南乃至金发碧眼的西洋番人居然能和谐地在同一个地方生活。那里没有令人厌恶的大明官府,所有人都在海汉执委会的管理之下辛勤工作,收入也远胜过黄雀所知的普通百姓。在当地年收入水平超过百元的归化民比比皆是,而大明治下的普通民众想要年入百两完全就是妄想,更别说地处深山的石子峒了。相较于艰苦的山中生活,海汉治下的三亚地区对黄雀来说简直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如果不是记挂着山寨的亲友,他真是在三亚住得有点乐不思蜀了。
去过三亚之后,黄雀才明白石碌之外的世界究竟有多大,而当他带着一脑子的见闻和想法回到石碌的石子峒,就已经变成了最忠实的海汉价值观的鼓吹者。黎人要过上好生活,要赢得尊重和汉人平起平坐,那就必须先得从大山中走出去——这是黄雀在三亚期间被反复灌输的观念之一。
相较于大明官府对黎人一直以来的防范态度,海汉人无疑友善得多,他们主动向石子峒提出了多种多样的方式,以协助黎人走出这片大山,迎来新的生活。
最主要的方式自然是在临海平原上为黎人修建新的聚居地,为此建设部专门抽调了一批劳工,在昌化港以东,昌化县城以北的一片山岭地区建了一片船型屋,并且还派来了农业部的专员,辅导黎人在这片地区种植一些茶叶、剑麻、油棕等经济类农作物,以维持他们今后的生计。
当然了,种植农作物是长期计划,短期内暂时是看不到什么收益的,而在此期间也不能坐视黎人们坐吃山空,因此乔志亚向石子峒提出了另外一个补充方案,那就是让黎人来工地上做工。管吃住每个月还给发工饷,虽然工饷并不多,只是与初级劳工齐平,但肯定要好过他们过去靠着打猎卖山货所能获得的微薄收入。
这个计划一旦得以实施,今后还可以向石碌周边的其他黎峒苗寨进行推广,尽可能多地吸纳这些朴实的山民进入到海汉的社会体系当中。乔志亚并没有亲自去与黄三木商议,而是将这个责任交给了最近经常来工地的黄雀。黄雀当下就拍胸脯给乔志亚打了包票,保证会将事情办妥。
在此之前军委曾经专门来这边搞过一次面向本地黎苗山寨的募兵活动,当时乔志亚也是找了黄雀协助宣传。后来在为期半个月的募兵当中,军委从石碌地区募得了三百多名合格兵员,也算是收获不小了。毕竟这一地区的黎苗两族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两三千人而已,一次自愿性质的募兵活动就带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青壮人口,已经算是相当理想的结果了。
而这个过程中负责在山区宣传造势的黄雀功不可没,在募兵活动结束之后,乔志亚还专门代表军委向黄雀颁发了“特别贡献奖”的奖章和奖品——一把阳江出产的卡巴1217军刀。虽然只是仿货,不过放在这个时代来看,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利刃了,一向也只有荣立军功的归化民军官才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奖励。黄雀自然也是对此爱不释手,把这宝贝一直挂在腰间,想起了便会拿出来炫耀一番。
黄雀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进了藤椅里,然后接过侍从递来的椰汁,咕咚咕咚灌了半杯下去,这才开口叹道:“乔哥,还是你这里舒服,不用晒太阳,还有现成果汁喝,要做什么事说一声就有人跑腿,小弟真是羡慕得紧!”
乔志亚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光看到我享福,没看到我背锅的时候。之前工地上有一批苦役逃跑进了昌化城,我带队进城把人抓回来了,抓捕过程中我杀了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回来之后给执委会写了整整五页纸的行动报告。要是事情交代不清楚,又或是解决得不圆满,我这个小小的芝麻官估计就会被执委会给撤了。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你懂吗?”
黄雀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在三亚期间只看到了海汉的种种风光,富足和有序是他脑海中对三亚最深的印象,而海汉的官僚体系、规章制度,他并不是很了解,也不清楚这究竟跟大明的官制有什么样差异。至于说杀了几个逃跑的苦役,黄雀认为这纯粹就是乔志亚职权之内的事务。当然了,如果他当时也在现场目睹了事情经过,面对乔志亚的态度大概就会跟县城那位肖把总一样恭谦了。
“你以后慢慢会懂的。”乔志亚也知道黄雀涉世未深,未必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当下话锋一转道:“让你回峒里招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说到自己经办的事情,黄雀这才来了兴趣:“我回去说了之后,本来大伙儿是没什么兴趣,毕竟我们除了打猎也没什么别的长处,种田也不如山外那些汉人,大伙儿担心即便来了工地也还是什么都不会做。不过后来峒主站出来发话了,既然要跟汉人平起平坐,那不会的东西就得学,要是连学都不肯学,那还出山干什么?”
乔志亚微微点头道:“黄峒主的确是一个有眼光的人,当初他送你到县城读书识字,也就是希望你能把汉人的本事多带一些回去,帮助乡亲们把日子过好一些。”
黄雀面有惭色道:“可是我以前不懂这个道理,也没怎么认真念书,就认识几百个字,连四书五经都没学过。”
“那没关系,你有认字的基础就好。”乔志亚鼓励道:“我们海汉的学校很快就会在昌化这边开起来,到时候我给你写一个推荐材料,你进去好好学点本事。”
海汉的学校虽然主要招生对象是归化民群体,但穿越众都有权力推荐尚未取得归化籍的孩童入学。这种措施当然不是任何人都适用,主要还是针对那些天资好,头脑聪明的小孩,避免因为户籍问题而错过了好苗子。当然家庭背景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例如像黄雀这样小小年纪就已经被指定为下一代接班人的黎人贵族,自然也会比较容易得到特殊的照顾。
在黄雀之前进入归化体系的符山峒少峒主符力,如今已经是司法部警察司的黎人事务专员,说起来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干部了,而在乔志亚看来,黄雀的综合条件并不比符力差,放任其随波逐流,今后多半就沦落为普通人,但如果能让他进入海汉社会体系接受培养,应当也能成为黎人归化民中的榜样人物。
果然黄雀一听这话,立刻就眼神放光道:“乔哥,你可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乔哥怎么会骗你?”乔志亚笑着应道:“你去三亚待了这么久,符力应该也给你说过不少事情吧?”
黄雀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思想能够在短短数天内发生改变,在三亚全程伴游的符力同样功不可没。他们都是纯正的黎人血统,年纪相仿,在峒里的社会地位也极为类似,都是被老一辈人寄予厚望的青壮代表,又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同样的好奇心,因此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黄雀也从符力那里接收了许多关于海汉的信息。
符力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例,给了黄雀一些非常实际的建议,告诉他该如何与海汉人相处,如何让黎人能够顺利地融入到海汉人营造的社会体系当中。这些话如果是别人对黄雀说,他未必会信,但符力的身份是明明白白放在那儿的,在外面经常都会有黎人主动向符力打招呼,黄雀没有理由去怀疑符力的说法。而三亚地区的黎人生活水平,也反过来证实了符力所说的那些话,海汉是的的确确给了黎人走出大山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并且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了黎人非常公平的待遇,不管是就业、入学、薪酬,各种待遇都跟汉人一致,并无差别。
而符力向黄雀强调了多次的一个建议,就是入读海汉的学校。当初符力与好友于小宝一起入读胜利港小学,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但也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之后符力便一边工作,一边仍然在学习海汉教育机构的课程,两年下来倒也有了一点文化基础。不过在符力看来,识字多少,能写会算,这些本事都是次要的,在海汉接受了初级教育之后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如何才能为自己争取得更好的生活条件。
符力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思想在不断地朝着主流的海汉价值观靠拢,而这种意识在不知不觉当中,又在不断地通过他传播和影响到身边的人,例如刚刚走出大山不久的黄雀,就因为他的这些描述而对海汉的文化充满了憧憬。
第461章 昌化的对黎政策
当然黄雀所了解的也并非事情的全部,海汉虽然给予了符山峒的黎人极好的待遇,但也并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黎人都能得到同等对待。这个问题的主要考量标准,就是看其是否愿意接受海汉执委会的安排,主动地争取融入海汉社会体系的机会。符山峒是首个与执委会合作的黎人山寨,因此他们所得到的待遇几乎是最好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让其成为区域范围内的一根标杆,以便能让那些举棋不定的黎苗山寨早下决心。
但后来者就不见得会全部依照符山峒的标准来处理了,像专门给符山峒划出一块专属居住地,并且在迁出山区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中一直给予符山峒民众近乎免费的生活保障,类似这样的待遇在后续的黎苗山寨外迁中几乎就没有再出现了。之后迁出来的山民大多都只能进入海汉划定的居住区,与其他族裔的归化民一起混居,至于生活保障,那也必须要由这些山民通过劳动来获取。
黎苗两族的民众迁出山区之后,最快获得收入的途径就是报名参加民团,只要体检合格,入伍同时就会发一笔安家费,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在三亚生活两个月所需。而且家里只要一人参军,全家都能获得归化籍,比起在其他工作岗位上慢慢熬资历等名额要容易多了。因此近两年归顺执委会的黎苗山民中男子青壮的参军比例极高,往往都在五成以上,是海汉民团中不可忽视的一股组成力量。
而不愿意吃兵粮又想快速获得收入的人,还可以去应聘海汉工业区为数众多不需要技术的工作岗位。当然了,这些岗位往往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或是对身体有毒害作用,比如冶金车间、化工车间,都有许多淘汰率极高的岗位在等着这些对前景一无所知的新人。
当然除了这些有风险的岗位之外,其实还是有很多低风险但收入也相对较低的工作可供选择。比如从事伐木、搬运等需要大量壮劳力的岗位,即便没有取得归化民的籍贯也能得到工作机会。不过从事这些技术含量较低的工作,往往每个月分配到单位的归化籍名额都很有限,想要取得归化民的籍贯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黄雀倒是不会有这个麻烦,因为他的身份背景比较特殊,只要他愿意申请归化籍,民政部大概会在收到申请的第一时间就给他办好相关的手续并发放身份识别物给他。但对于绝大多数刚刚走出山区的民众来说,取得海汉归化籍才算是他们踏上人生新旅途的第一步,如果没有拿到这个宝贵的身份,那么他们走出山区之后的生活也不会跟之前有太大的变化,并且将会一直都处于这个社会体系的底层。
除了这些愿意与海汉合作的黎苗山寨之外,倒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狂妄自大,不将海汉放在眼中的山大王。这种对象不跟海汉发生利益冲突也就罢了,一旦扯上了关系,又不肯服从执委会的安排,很快就会成为武力镇压的对象。仅1627年下半年至1628年年底期间,在海南岛南部山区,因为各种原因而被海汉民团扫平的黎苗山寨就多达七处,这些寨子往往规模都偏小,又想要获得跟其他大寨平起平坐的待遇,谈判过程中不肯遵从海汉的游戏规则,有些甚至宣称要对海汉采取敌对态度。
俗话说不作就不会死,执委会主观上虽然更希望能充分利用这些山寨的人力资源,但遇到棘手的对象也并不会就此退却,海汉民团的火枪很快就出现在这些山寨外面,实实在在地教会了他们做人的道理。山民们手里的钩刀和竹箭根本不能对荷枪实弹的民团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凭着血勇之气发起的冲锋也不过就是耗费几十枚廉价的铅弹而已。民团的几次武装行动共计杀死顽抗人员一百余人,其余的成年人全部作为战争俘虏投入了苦役营。考虑到已经归顺海汉的本地黎苗族裔感受,除了一部分尚不懂事的小孩被留下来送去了少年军校,其他俘虏全都被装船运往了黑土港,他们将在那里从事数年的煤矿劳作之后才能获释——如果他们到时候还活着的话。
这些事情别说黄雀,就连符力都知之甚少,民团在行动的时候也尽可能地避免让黎苗两族的士兵参与其中,外界并不清楚这些默默消失的山寨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黄雀所在的石子峒无疑是幸运的,因为有符力这样的经验者从一开始就参与了双方的谈判,更快地帮助石子峒看清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否则黄三木要是昏了头想跟海汉来个不合作甚至是敌对,那之后来到石子峒的大概就不会是海汉承诺的各类生活补给,而是奉命前来剿灭他们的民团部队了。
当然了,在黄雀去三亚见识过海汉的真正实力之后,石子峒已经不可能作出那种不明智的选择,毕竟海汉人所拥有的强大军事和经济实力,是这个岛上的大明官府所远远不及的,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领袖都不会带着自己的子民跟这样一支已经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势力做对,紧紧地抱住这条大腿才是正常的反应。
对于黄雀来说,他并不像符力那样热衷于进入暴力机关,相较于参军或者从警这种门槛较低的单位,黄雀更希望能够弄明白海汉如此强大的原因。他从三亚当地的归化民那里了解到这群海汉人从海外来到这里不过两三年时间,然而所开创的局面却是元明两个朝代的官府都无法企及。黄雀认为要是自己能够了解到其中奥妙,必然能够扶持自己的亲友得到更好的生活条件。
而想要了解海汉的各种信息,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进入海汉人兴办的学校了,但入读这类学校往往需要海汉民政部颁发的归化民身份才行,而这恰恰是黄雀现在并不具备的条件。所以当乔志亚表示可以在入学问题上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黄雀会显得格外地兴奋。
“说正事,黄峒主表明了态度之后,峒里的情况怎么样?”乔志亚也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毕竟推荐黄雀入学可能只需要打声招呼就行,而从石子峒招揽劳工却要涉及到好几个部门的协调,他作为本地的临时行政长官,这事必须得亲自过问才行。
“峒主都发话了,大伙儿自然要听从了。”黄雀又灌了一大口椰汁,然后继续说道:“但峒主说了,我们的人出来做工可以,酬劳不能比别人低。”
“这个当然,同工同酬还是没问题的。”乔志亚立刻点头应道。
虽然石子峒的黎人民众目前还有相当一部分并没有取得归化籍,但这倒是不妨碍乔志亚所说的同工同酬,因为这些黎人没有掌握任何的专业技能,他们在工地上所能做的事情也都是最粗笨的纯体力劳动,俗称搬砖。而这种活一般都是由苦役营的免费劳动力来完成,根本没什么酬劳可言,加入进来的黎人劳工只需适量发放一点酬劳,不让他们白忙活也就是了。至于说工地上收入稍高的技术性岗位,基本都是交给经过培训的归化民劳工,这些黎人即便想做也做不了。
黄雀继续说道:“如果乔哥觉得方便,能不能说一下到底能拿多少酬劳?”
“每天包两餐,每天上工,一个月两元流通券。期间如果因公伤病,由我们负责救治。”关于用工待遇问题,乔志亚早就有了腹案,立刻便答了出来。
黄雀在三亚住了一段时间,自然很清楚流通券这种货币与银子之间的换算比例。每个月二两银子对他们这些黎人来说,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何况每天还包了两顿饭。至于住倒是没什么问题,现在的工地距离黎人的新居所并不远,每天上下工靠步行就够了。而能够免费医治伤病,这在黄雀看来已经算是额外的附加福利了。
对于乔志亚所开出来的条件,黄雀已经没什么可以挑刺的地方了——事实上黄三木在他来此之前,只提出了每人每月酬劳不能低于一两银子的条件。这还是因为在此之前的募兵中,军方给前来应征的黎人青年承诺的收入是每月三元,完成三个月军训成为正式民兵之后还会在此基础上有所提升,黄三木参考了这个标准,才大着胆子喊出了一两银子的价钱。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海汉这边倒是丝毫不吝啬这点小钱,没等黄雀提出条件就直接开出了两倍的价钱。
“乔哥,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就让寨子里的人尽快来上工。只要手脚齐全,能担能抬的都可以来吧?”黄雀追问道。
“只要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可以来,女人也没问题,我们的后勤部还需要很多帮忙洗衣做饭的人。”乔志亚恨不得能把石子峒所有四肢健全的人都拉到工地上来做事,让工程的进度加快再加快。
尽管执委会的任命还暂时没有公布,但乔志亚通过颜楚杰等人的渠道,已经大体知道了执委会将在近期委任他为昌化地区的行政长官,而他本来又是本地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官,相关任命下来之后,他就将成为驻外机构中首个文武大权集于一身的地方长官,这绝对是十分难得的待遇。当然了,这种并不符合执委会执政思路的任命方式也只是因为昌化这边人力资源短缺,选择范围有限而作出的权宜之计,大概过不了太久就会派来其他人分走一部分行政权力,但对于乔志亚而言,这段时期将是极好的机遇,要趁着这个机会尽可能地多作出一点成绩才对得起自己这份运气。
最显著的成绩,就莫过于加快筑路工程的进度,在对于劳工强度不能压榨过度的情况下,唯一可行的方案就只剩下想办法增加劳工数量了。石子峒搬迁出来的民众在除去入伍的青壮之后,还能作为劳动力使用的不到千人,对于庞大的工程来说,这点劳力能够拉动的建设速度还是很有限。不过乔志亚的想法是希望通过石子峒的操作实例,尽快吸引到内陆其他黎苗山寨的青壮前来投奔。
这并不是乔志亚的妄想,当初符山峒外迁到胜利港之后,同样也在短期内就带动了一批黎苗山寨投靠海汉,而其中的青壮有绝大部分都被吸纳进了海汉的各个机构效力,同化的效果可谓相当不错。在这个过程中海汉相关部门也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尽可能让这些缺乏遵纪守法概念的山民在短时期内适应海汉治下的各种规章制度。
乔志亚当初被分配到化工部门,长期都在田独待着,跟黎苗两族打交道的时间也很多,亲眼见证了相关部门是如何一步一步将这些原本戒心十足的山民吸纳到海汉的用工体系中来。他现在所做的,基本就是将海汉在胜利港的各种成功经验照搬过来,在加上一点自己的发挥,就已经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黄雀在凉棚里歇了一阵,等日头稍稍小一些了,便告辞返回黎人驻地去了。黄雀的办事效率果然没有让乔志亚失望,第二天早上,便有两百多名黎人在黄雀的带领下来到工地,开始接受海汉雇佣,从事一些简单的劳作。
乔志亚也没让黄雀闲着,这些黎人劳工的身份,还必须要由他去进行统计和造册,这样最后计算工饷,才能一一对得上号。黄雀虽然对此感到兴趣缺缺,但当他听到乔志亚说这些管理方式也是海汉崛起的原因之一,便欣然拿着纸笔挨个给黎人劳工登记去了。这个差事虽然有点闷,但既然能够学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黄雀还是很乐意去完成的。
第462章 官方套路
在此期间,来自安南的海船仍以五六天一艘的频率将南越战俘源源不断地送到昌化港。在顺化战役已经过去了近半年时间之后,从安南输入战俘和移民的速度也在随着其国内局势的平定而减少。高峰时期每月三千人以上的运送规模,在近期逐步缩减到到去年下半年同期水平的每月千人上下。虽然为了保证昌化工地上有足够的劳动力可用,执委会将其中大部人口都直接交给了昌化的工程部门,但对于这么大的工程来说,即便这个数字翻上几倍,也未必能满足工程进度加快的需求。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石子峒这点为数不多的劳动力也同样成为了工地指挥部眼里的香馍馍,乔志亚花了不少心思,终于是将石子峒剩下的劳动力都悉数拉进了工地,虽然多少显得有点杯水车薪,但也总算是给本地的劳工来源增加了一条行得通的路子。这样接下来再用同样方式去套路其他黎苗山寨的时候,就有了可以展示的成功样板。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黎人都能够适应这种生活环境和工作方式的转变,石子峒也有少量不愿意离开山区的人员,并没有加入到外迁移民的行业中。但迫于石子峒和海汉人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些人也不能继续在石碌地区继续待下去,只能转投那些位置更加深入内陆地区的黎峒了。
1629年9月3日,一艘隶属于民团海军的“探险级“战船缓缓驶入了昌化港,停靠在军方专用的五号泊位。由于每个月都会有好几批军用船只抵达这里,执行巡逻或是运输人员物资的任务,因此码头上的工作人员也习以为常地接住船上抛下的缆绳,拴到岸边的水泥桩上。不过当这名心不在焉的水手看到从船上通过跳板下到岸边的人,立刻就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上,口中虔诚地喊道:“为执委会服务!“
陶东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外面享受到这种有点类似于“宗教领袖“的待遇,他倒也见怪不怪,微微抬了一下手向这名码头工人示意,就在一众民兵的簇拥之下离去了。不过这名归化民的情绪依然激动不已,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为陶首长服务,更何况刚才对方还有非常明显的反应,这事已经足够让他在亲朋好友面前吹个半年了。
陶东来突然出现在昌化,一方面是因为刘山夏调去执行其他任务之后,建设部在昌化地区已经没有重量级干部坐镇监管施工。乔志亚虽然也能指挥一般的筑路工程,不过他的编制终究是在军方,建设部也不太好把自己的活儿全交给别的部门来完成。
当然了,以陶东来身上所肩负的繁杂职务,他在这里常驻的可能性甚至比刘山夏更小,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是巡视工程进度,并且就一些政策性的东西给这里的管理人员更为明确的意见和命令。
除此之外,陶东来身上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任务,那就是宣布正式成立昌化港管委会,并代表执委会任命乔志亚为管委会临时主任,并继续兼任昌化石碌交通线项目指挥部总指挥职务。
乔志亚从陶东来手中接过任命书的时候也颇有点唏嘘,三年前他还是底特律的一名汽车技工,爱需求刺激的他跟着要好的几个狐群狗党参加了神秘的“穿越之旅“,来到了这个无法想象的时代。穿越前所学会的五金、化工、工程、航海、战斗等技能,让他在这个团队中拥有了自己的地位。不过能够一步一步地从其他领域走上了从政这条道路,这是连他自己都并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如果三年前有人对乔志亚说你会在中国南部的某个海边渔村当个县长之类的职务,他肯定会认为这家伙是在说胡话。然而今天这种看似荒谬的剧情却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乔志亚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这种五味杂陈的心情。说实话他对于从政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他很清楚在这个团体中,从政毫无疑问是一条通往权力高层的捷径。
相比之下,从军虽然也可以快速地累计军功,获得提升,但其中的风险性还是存在的。建立民团至今,虽然还没有发生过穿越者军官在战斗中阵亡的状况,但受伤却是难免的。乔志亚自己在第一次去安南参与争江横山战役的时候,就曾经在战斗中英勇负伤——尽管只是被南越军射出的冷箭划伤了胳膊,但很难想象那支箭再偏个半尺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刀枪无眼,战场上谁也不敢说自己命足够硬到应付一切局面,乔志亚也并不想长期待在军中成为一名职业军人。现在这条路子,倒是真的很适合他现在的状况和心态。
在陶东来的主动要求下,接风宴安排得十分剪短。这倒不是陶东来有意识要倡导廉洁之类的,而是他在本地停留的时间比较有限,而需要交待给乔志亚的任务却是不少,这吃吃喝喝的时间还是省下来做点实事比较好。
陶东来要向乔志亚交待的任务之一,是关于近期接待琼联发考察团的安排。鉴于目前从安南引进移民的数量开始趋于走低,执委会认为昌化石碌这片地区的劳动力来源不能再紧紧依靠安南的输送,有一些可以利用起来的渠道,那就得进行充分的利用了,比如本地的黎苗土著,比如利用大明商人在大陆的影响力,以雇工的方式将大批劳工运来这边参与施工。
当然了,不管是昌化至石碌的铁路,还是石碌地区将要尽行开采的大型矿藏,这些关系海汉将来国计民生的重要项目,执委会是不会让外人直接参与经营的。但既然要想让大明商人出钱出力,一点好处都不给肯定是不行的。施耐德根据另一个时空中的某些操作范例,给执委会出了一个比较实用的办法,那就是发行相关项目的债券。
债券这玩意儿,对于穿越者来说并不陌生,不过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倒算是一种比较先进的资金运作方式了。不过施耐德出这个主意,并不完全是为了筹集项目资金,海汉集团现在的经济状况也并不需要从外部吸纳资金来建设大型项目,说白了这其实是跟当初开发三亚,进行项目招商引资时所用的手段一模一样,只不过为了规避重要产业不能允许外部资金参与经营的禁令,施耐德才提出来债券这个折中又不会触及禁区的办法。如果操作的当,甚至还能顺便解决一下劳工数量短缺的问题。
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并不复杂,那就是给回报优厚,市场前景看好的债券加上一道购买权门槛,即购买权限直接跟买家提供的移民数量挂钩,单位时间内谁拉来的移民越多,那相应就能购买到更多的“琼西开发债券”。当然了,在这个过程当中,招揽和运输移民的费用都是由海汉承担,经办人只需把人拉到指定地点,并与海汉签订用工协议就行了。
虽然本来就有不少商家牙行在不断地为海汉吸纳技术移民,但对于蓬勃发展的海汉来说,人口永远都只会呈现出供不应求的状态。而执委会也指望通过这种全新的方式,能够刺激到那些与海汉保持着密切合作关系的大商家,让他们将一部分精力放到移民领域,充分利用他们在大陆地区的影响力,来吸纳和转移海汉所需的人口。
陶东来翘着二郎腿品着热茶,这是石子峒的黎人从他们以前的驻地采摘的山地野茶,虽然不及陶东来很喜欢的福建安溪铁观音那么醇香,但也另有一种十分纯朴的山野味道。
陶东来放下茶杯,开始切入正题:“琼联发的考察团,大概还有两三天就到昌化,所以我特地提前几天过来,把这边的行政编制给规范一下,免得你们这边的摊子一直责权不明……”
乔志亚听到这里不仅暗想,自己这升迁的机会能来得这么快,倒是还有这琼联发一份拐弯抹角的功劳在里面。不过。执委会为此而改变原有的办事进程,而且陶东来都亲自过昌化来打前站,倒是能从这里感受到他们对债券招商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既然是执委会所重视的项目,那基本上可以跟“不容有失”四个字划等号了。乔志亚可不希望自己上任之后的第一个项目就被搞砸,因此听得特别认真。
陶东来节接着说道:“我们修建这条铁路的目的,以及在石碌所要开发的项目,可以不需对这个考察团保密。因为我们在这个项目上的盈利前景,只能通过项目的内容来体现。”
乔志亚很赞同地点头道:“其实外人知道我们打算在这里干什么也没用,除了我们哪还有谁能有开发这个地方的能力?昌化县衙连城外十里都管不到,更别说开发石碌了。”
陶东来应道:“说到这事,我听说昌化的明军武官已经被你们拉下水了?”
“昌化县的明军把总叫肖老三,也算是个会看风头的机灵人。上次我抓逃犯的时候在他面前小露了一手,把他给镇住了,之后就选择了彻底跟我们合作。这家伙倒也不算特别贪钱,一个月给他几十两银子就很满足了。”
如果肖老三知道乔志亚在背后是这样评价自己,一定会感到哭笑不得。这价钱本来就是乔志亚试探着开出来的,但对于肖老三来说已经着实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他如果单靠军饷吃饭,一年的收益也就跟乔志亚开出来的月付价格差不多了,肖老三不动心才真是怪事。
但肖老三如果知道昌化项目的天价投资额,了解到海汉准备在这片地区营造的工业基地规模,很有可能就会水涨船高,提高叫价。正是因为没有这种意识,肖老三也就错失了给自己小金库捞取更多收益的机会。当然了,如果他真敢横下一条心敲竹杠敲到海汉头上,那多半会成为昌化县历史上少有的因公殉职官员。
“到时候你把这个肖老三请出来,让他给考察团背书一下,也让那帮大明商人能更放心一点。”陶东来见乔志亚一副将对方吃得死死地模样,当下便给了他一个进阶版的任务。
“没问题!”乔志亚立刻一口答应下来。现在肖老三虽然还没有到对他言听计从的地步,但如果乔志亚这边有什么邀约,他倒是挺积极的会参与其中。而且陶东来说的这事是公务,到时候肯定还有一笔辛苦费拿给肖老三,以他那种几十两银子都不放过的操行,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无伤大雅的任务。
让大明官员出面,为海汉的开发各种项目背书,已经成为了相关部门在名义上的大明控制区搞开发的标准操作方式。最先开始使用这个套路的就是崖州水寨和榆林巡检司两个大明官方机构。那时候主要是利用官方机构的名声,来稳定那些刚刚抵达胜利港的移民们不安的心理。后来这种效果很好的方法推广开,就连海汉在广东乡村招揽移民也用上了崖城官府签发的公文,以保证海汉的招揽是合理合法,完全是走半官方的路子在招揽移民,在当时也的确取得了极佳的效果,毕竟相比背景神秘的海汉,还是大明朝廷的名号更有公信力一点。
而这些成功的经验都在不断地进行着总结,然后在其后的各种项目中加以应用。琼联发的考察团成员虽然都是海汉的资深合作伙伴,对于海汉的信心非常足,但如果获得官方背书只是举手之劳,那海汉这边倒也不吝花点钱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一些。而乔志亚这边,自然也就把这事当作了可以在陶东来面前表现能力的机会。
第463章 债券
1629年9月7日,由七艘船组成的琼联发琼西考察团抵达昌化港。这支考察队并不是从三亚过来,而是从大陆出发,沿着雷州半岛向南度过了琼州海峡,然后在琼州府城停留了一天,再向西经由儋州,抵达昌化。
这支考察团原本应该在三天前就抵达昌化港,但在途中遇到了恶劣天气耽搁了行程。不过或许是因为驻广办那边开项目推介会的时候把宣传做得够好,这一帮商家代表在下船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多日奔波后应有的疲态,而是一脸兴奋地向前来迎接他们的乔志亚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本地的开发进度。很显然,在这帮人心目中,赚钱才是第一位要紧的事。
乔志亚一心想着快点拉这群土豪进坑,自然不会介意他们主动朝坑里跳,当下便回应道:“各位,你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也是昌化开发工地的一部分。仅仅在三个月之前,这里还只是一个不足二十户人的小渔村而已,但现在的状况各位都看到了,每天有超过五百名工人在这里劳作,不断地扩建港口,完善这里的设施,接收从三亚等地运来的各种工具和原材料。最迟年底,这个劳工数量极有可能再翻上一倍。而这个港口的货物吞吐能力,也将全面超越琼州府城,成为琼州岛上第三大港口。”
至于乔志亚没有明说的前两大港口,自然是指胜利港和三亚港两个地方。而听他介绍情况的商户代表们也完全没有对此感到质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听着乔志亚继续往下说。
“我们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修建大型港口,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原因了。是的没错,在距离这里八十里左右的内陆山区,有一个非常大的铁矿。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呢?”乔志亚故意卖个关子,等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地方所埋藏的铁,足以满足整个大明对铁的需求。请各位注意,我说的可不是一年的份量,而是好几百年!”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毫无疑问乔志亚的这种形容深深地震撼到了他们。但就算这说法听起来像天书奇谈一样玄乎,却仍然没有人开口质疑乔志亚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原因也很简单,外界早就有一种说法,即海汉人手中掌握有某种探矿定脉的秘技,而且他们专找那种无人发现的大矿脉,比如海汉正在采掘中的田独地区以及更深入内陆的那些大型矿藏,以及远在安南北部,号称小三亚的黑土港煤矿,都是被海汉人以这种神奇的法术找到的。
这些大股东商家几乎都派人参观过田独的铁矿,甚至更远的大茅锰磷矿也有人不辞辛劳跑去看过。至于黑土港煤矿现在在两广地区的知名度,则已经超过了田独铁矿,两广最靠西临海的廉州府、高州府等地,煤炭市场几乎已经被黑土港出产的廉价精煤给垄断,以至于当地煤商要嘛转行从事别的营生,要嘛就干脆跟黑土港管委会搭上关系,成为黑土港煤矿的代理经销商。已经被海汉渗透得千疮百孔的琼州岛就更不用说了,自从黑土港煤矿投产,琼州岛上的小煤矿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纷纷破产,大量矿工南下投了海汉,现在琼州岛上已经找不到其他的煤炭货源了。
海汉过往在矿业开发方面所取得的辉煌成绩,让人根本无从质疑他们所提出的开发计划。毕竟在这个领域,目前还没有哪家敢站出来说自己比海汉更擅长。至于乔志亚所声称的几百年到底是三百还是五百,并没有人打算去刨根问底,因为这个问题在广州的时候就由马力科对他们进行了说明。
马力科谈的当然不是石碌铁矿的具体储量,而是海汉所发行的这种债券的获利模式。这种债券所能获得的利益实际上是石碌铁矿开发的分红,说是债券,但操作模式却更接近股票,每年都将按照持有数量享受一定比例的分红。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债券还是规定了还款年限,到年限之后返还本金,不再享受分红。而最吸引投资者兴趣的地方之一,就是每年的高额返利了,只需几年时间就可以依靠返利拿回本金,而之后的持有期就是无本买卖干收钱了。
至于投资者所关心的这个获利期长短,就直接跟购买者在一定时间内引入海汉的移民数量直接挂钩了。海汉商务部这次将购买债券的门槛设置得比较高,不同的引进移民数量,所能购买的债券总额也不一样。投资者想要获得这份可观的长期收益,除了本钱要足之外,更重要的是能够向海汉提供足够多的移民人口。
虽然操作流程很是麻烦,但投资回报率却要稳稳地高于琼联发过往投资的那些开发项目。而且那些农业相关的项目,看天吃饭的成分很重,并不见得年年都能保持盈利。这开矿可就稳当多了,如果引进的移民规模够大,一口气买个五十年期限的长期债券,也能给后人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甚至根本无需花费精力去经营这笔买卖,每年在海汉银行的户头上就能增加一笔收入,这就是给后人躺着赚钱的传家宝啊!
琼联发的股东们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会来到这里做专门的实地考察,在得到乔志亚的再次确认之后,在场这些商户代表的眼神都越发地明亮了。
“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我提出,我会尽可能解答。”乔志亚见这些人情绪激动,便决定趁热打铁,再给他们加点料。
“乔主任,请问这距离海边八十里的铁矿,该如何进行开发,难不成我们要修一条路通往当地?”有人立刻就发问道。
“问得好!各位请跟我来!”这个问题无疑正好给了乔志亚一个深入介绍项目现状的机会。
很快考察团便跟随乔志亚来到了数百米之外的昌化港火车站。当然了,目前这地方还仅仅只是规划中的火车站,并没有修建站台或是候车室之类的设施,但去过多次三亚的商户代表们却很快就辩识出了这地方的实际用途。
“这儿有铁轨,是海汉火车啊!”很快就有人从这特殊的路基和轨道辨认出了这里的真实用途。
“没错,这就是我们目前正在进行的交通线建设计划,这条轨道交通线将直通我们今后在内陆所开发的矿坑,铁矿石会通过这条运输线从山里不断地运送出来。”乔志亚大声介绍道:“有兴趣乘坐的人,稍后可以乘坐火车往东行进大约六里路,这是我们目前已经通车的范围。”
然而这个邀约的反响寥寥,有人接话到:“这里的火车可与胜利港一致?”
乔志亚点点头示意,那人又道:“那在下还是选择走路或者坐轿子去看看情况。”
外地人到胜利港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去乘坐没有牲口拖动却能自行移动的海汉火车。然而被煤灰吹了一脸之后,极少会有人愿意再去乘坐第二次。除非是收到海汉人邀请的贵客,才能有资格与海汉人一同乘坐全包裹的高级车厢。而昌化港这地方连火车站都还没建起来,可想而知这里并不会有什么高级车厢可供商户代表们乘坐。
果然不多时,远处便隆隆地驶来了一列火车,车头后面拖着的三节车皮别说全包裹,连半包裹都说不上,完全就是在底盘上装了几个铁轱辘轮胎而已。这趟回港区的列车上并没有装载任何货物,而是三百多刚从工地换岗下来的民工,至于这些民工在乘坐火车之后的脸色,基本就只能用黑成碳来形容了。
看到这些民工窘迫的模样,所有人都打消了乘坐这列火车去工地前方看看的念头。乔志亚见状只好取消了这个行程安排,并表示第二天会找好其他的交通工具送商户代表们去查看工地。当然以本地的条件来说,乔志亚能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顶多也就是牛车的水平了。
考察团在昌化当地待了五天时间,验证了海汉前期在这里所投入的巨大财力。数千劳工已经在这里埋头工作了三个月,海汉人甚至还想方设法将巨大的钢铁火车头运到了这里来,而为此修筑铺设的轨道已经长达近十里,并且还在以三天一里的高速度向内陆继续延伸。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海汉人都已经为此这个项目下了血本,商户代表们对海汉所做出的各种宣传和承诺也有了更为真切的认识。
在此期间陶东来和昌化本地官府代表也联袂出席了一次情况说明会,以表明这里的项目是已经得到了大明朝廷的认可和支持——如果把总肖老三可以代表大明的话。
肖老三自己倒是并不排斥海汉的这种宣传方式,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窃喜在心头——没想到我肖老三也有代表朝廷的一天!
严格意义上来说,收了乔志亚二百两银子的肖老三并没有资格代表朝廷,甚至连代表昌化官县衙都还不行,更何况铁这东西跟盐一样,应该是由国家控制其专卖权,海汉这么做根本就是违法之举。
不过在场的商户代表们倒并不在乎这个名义上的东西是否说得通,他们想确认的仅仅就是海汉人是否已经摆平了本地官府,至于谁代表本地官府出面表态,是驻军指挥官还是县太爷,那并不是问题重点——这个人已经得到了海汉的信任和支持,那才是确认事实的凭证。
至于说海汉在这地方开发铁矿会违反大明律法,这个问题就更没人在乎了。这些跟海汉合作密切的商家,有哪一家没有转卖过海汉私盐?没有走私过海汉军火?没有依靠海汉在大陆沿岸设立的港口来逃避赋税?能有大把银子进账,谁还在乎国法不国法的,现在的情况就是守海汉人的规矩有大钱赚,并且他们也有足够的实力来守护自己的产业,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商户代表们带着海汉商务部发放的辛苦费和价值不菲的纪念品,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昌化港返回大陆。如果没有别的状况,这些商户代表背后的大股东们很快就会行动起来,以各种方式招揽移民送往三亚,以此来换取在琼西铁矿项目中投资债券的资格。至于实际能获得多大的好处,那就真得各凭本事,看谁能弄来更多的人口了。
随着昌化项目的顺利进行,乔志亚这个临时主管也因为在此期间的优异表现而顺理成章地被执委会扶正。而乔志亚所管辖的区域和人口,在所有驻外机构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安南黑土港。不过最近执委会已经放出风声,会在年底前对安南的管理部门进行机构调整。
这个调整倒不是因为当地的军政主官出了什么问题,纯粹只是因为原有的机构设置已经无法对目前在安南的租界实施高效的管理。从最北端的黑土港到最南端尚在规划之中的岘港,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海汉执委会所要求的地方治理机构职能。虽说可以通过电台互通消息,但实际的工作中,相隔千里已经很难再实现有效的管理。拆分安南地区的管理机构,就成为了当下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按照执委会的设想,今后安南地区至少要设置南北两套领导班子,以争江横山为界,早期的三处租界为北方所辖,南方四处新港则将划为南方机构的管辖范围。
1629年9月20日,代表海汉执委会的岘港项目先遣队抵达了当地。先遣队的负责人便是执委会从昌化工地紧急抽调出来的刘山夏,他在赶回胜利港述职后就赶紧投身到岘港项目当中,并且被任命为前期工作负责人。而与他同行的除了各相关部门的人之外,倒还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
第464章 回到安南
阮经贵算是南越政权倒塌前第一批投诚的带路党,因此他和他的家人在战后所得到的待遇也是南越的遗老遗少们难以企及。阮经贵到了胜利港之后,很快就被施耐德要到了商务部做事,而当时执委会的打算,就是要把他收服之后派回南越地区做事,以便能够充分利用他的土著身份优势。而他弟弟阮经文也同样得到了重用,被吸纳进了警察司,以他曾经当过军官的资历,只要保持对执委会的忠诚,得到提拔重用基本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阮经贵进入商务部之后,除了担任施耐德的私人助理之外,也开始逐步地接手一些与安南相关的贸易事务。作为目前与海汉间的贸易量仅次于大明,在移民输入方面甚至与大明平起平坐的主要贸易伙伴,海汉对于安南的重视程度还是相当高的。在商务部里有专设的安南事务处,负责处理海汉与安南之间的日常贸易。
与海汉在大明所采取的贸易策略有所不同,商务部门并不是通过走私的方式来打开安南的贸易大门,而是一开始就跟安南的统治阶级达成了贸易协议,以公开的方式向安南输入工业品。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安南当时正陷入战争泥坑的状况,大量的劳动力被迫征发去前线为战争服务,甚至连食盐都需要从海汉大规模地进口。如今安南内战虽然已经宣告结束,但这两年来质优价廉的海汉精盐已经占据了原北越地区的主要市场,双方的每一次贸易协议修订,也都还是会将食盐作为主要的商品列入到协议当中去。
伴随着食盐一起进入安南的,还有其他为数众多的工业产品,如玻璃器、香皂、火柴、铁制农具等等。不仅如此,就连廉价的农业产品,也被商务部门想方设法地折腾出了名堂,以高价卖到安南。比如今年才开始出产的棕榈油,由于产量较少,商务部门便打出了“皇家食用油“的招牌噱头,向安南的贵族们进行推销。这种据说只有纯正海汉人才有资格享用的高级食用油在安南国内一经推出便获得热销,每吨棕榈油的价格是商务部门在广州试销时的整整三倍之多。
不过这也难怪,海汉这个名号在安南的权威性可比在大明强多了,毕竟是能够改变安南内战局面的强者,不管是普通民众还是社会高层,都乐于模仿海汉式的生活方式。至于价钱,这种定位明确的商品本来就不会卖给穷人,其销售对象在购买时也不会过多地考虑价格问题,他们早就在过往的两年里形成了一定的思维定势——只要海汉人说是好东西,那肯定不会差。
而提出这个销售方案的人,正是加入商务部不久的阮经贵。虽然当时的南越朝廷并没有与海汉建立起官方的贸易关系,但将海汉商品从胜利港源源不断运往南越贩卖的大明海商却是从未断绝过,因此南越当时的风气其实也有类似的地方,有时候甚至因为货源紧缺,同样的商品在南越的紧俏程度还大大地超过了北方。南越的权贵虽然在朝堂上都对海汉参与安南内战义愤填膺,但几乎每个人家中都有收藏海汉出产的高级玻璃文具。正是出于对安南国内状况的了解,阮经贵才提出了这样的销售方式。
靠着概念炒作来提升逼格,进而拉动产品价格上升,这种商业操作模式在另一个时空中自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市面上所谓的直销企业都是用的这个套路。但在这个时代,阮经贵能够无师自通地想出来这套销售策略,却也足见他的确在商业方面有些过人的天赋。施耐德在确认了这件事之后,便将对越商贸策略的筹划工作交给了阮经贵来跟进。
阮经贵倒也真没有辜负施耐德的信任,很快便照着这个路数,又理出了其他农业品的炒作方案。在商务部门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之后,上半年出口到安南的农业品比预计的收入增加了两倍有余。这可不是路边的杂货铺子多卖少卖几瓶油几斤醋的概念,农业品销售策略调整所带来的效益增长足以让海军在年内再添两艘大船了。
正是因为在商务部近半年时间内的优异表现,阮经贵终于得到了执委会的信任,委派他以海汉商务代表的身份前往岘港,负责交涉处理当地的贸易状况,并参与筹划当地的港口商贸区建设。
原本按照海汉与安南朝廷之间达成的协议,在顺化战役后得到海汉庇护的南越遗臣都不可再返回安南国内。不过由于海汉租界可享受治外法权,像阮经贵这种身份即便到了岘港,只要他不故意离开租界范围,安南官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而对于阮经贵来说,能够有幸再次踏上安南国土,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当初在顺化城外登船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大概不会有机会再回到这片土地上。没想到仅仅才过去了半年,自己就回到了故土——当然了,这片地方已经不再姓阮,而是改姓郑了。
阮经贵虽然肩负着海汉执委会委任的职务,但说实话也并没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反倒很像是被发配去穷乡僻壤当县官的落魄者。岘港的地理环境虽然不错,但以前的南越朝廷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对其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开发,因此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这里都是出于近乎原始的状态,直到最近两个月,这里才陆陆续续地有人搬来定居。
这些人并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来到这里,事实上他们就是安南朝廷为海汉所准备的劳工。按照双方协议,这些劳工在完成了本地的建设工程之后,将会有自行选择是否加入海汉作一个海汉归化民的权力。可以说这个工程的本质就是安南朝廷用人口来换一个由海汉负责建设,海汉实际控制,安南只享有名义上的归属权和一部分使用权的港口。
安南不但得忍气吞声地吃下这个亏,而且还得设法让海汉人尽快地开始实施岘港的开发计划,因为南越地区的海上贸易停滞,对于国库收入严重不足的安南朝廷来说绝对是一个必须解决的大问题。
海汉人去年攻打会安的时候,带走了当地几乎所有的大明商人,并且还赶跑了唯一的西方合作伙伴葡萄牙人,可以说直接就扼杀了当时的南越海上贸易。如果从那时候安南朝廷的立场来说,海汉人的做法没有丝毫的问题,而且可谓是非常出色,一举就断绝了南越朝廷最大的经济来源。但这事到了战后,就逐渐显现出了弊端。
安南朝廷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挽袖子上场,然而能搭上关系的大明海商都表示如果没有海汉人的认可,他们并不想再冒着经历战争的风险去安南做生意。而葡萄牙人的说法更为直接,他们认为海汉是比安南更重要的合作伙伴,在海汉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之前,葡萄牙不会单方面与安南商谈贸易合作。
当然葡萄牙人可并不是出于对海汉的尊重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更多的恐怕还是敬畏的成分居多。在葡萄牙人成为海汉的军火代理商之后,他们已经贩运了大量的海汉枪炮送去欧洲战场。不是没有人想过干脆就用这些武器来对付海汉人,然而去参观过海汉靶场的葡萄牙人都知道,海汉人手里还有许多并不出售的先进武器,装备了这些先进武器的海汉民团要对付只有火绳枪和小口径滑膛炮的敌人,就如同提着棒子的大人欺负赤手空拳的小孩一样容易。更何况海汉人的海军力量也并不弱,招惹到他们,那么常驻在澳门地区的葡萄牙人就前途堪忧了,海汉人依托万山港和番禺李家庄两个地方,就可以很容易地对澳门地区包括周边海域进行封锁。届时葡萄牙人别说做生意,就连能不能在远东地区继续待下去都会成为问题。
安南朝廷没法说动大明海商和葡萄牙人直接与自己合作,所以他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合作对象就只有海汉。哪怕海汉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安南朝廷现在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这次安南朝廷派到岘港地区处理具体事务的官员仍是与海汉关系较好的郑林,尽管他上次去三亚与海汉人商议合作开发南方四港的结果并不算理想,但安南朝廷认为现在暂时也找不到比郑林更为适合的人选,所以关于南方四港开发的后续事宜,仍然是由郑林来负责与海汉进行接洽沟通。
这个任务说不上有多艰巨,但也绝不轻松。郑林跟海汉人打交道已经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很清楚这些海汉人虽然很讲究商业信用,但问题是他们压榨别人的技巧实在是防不胜防。安南现在之所以在商业合作的过程中处于相当被动的位置,甚至不得不舍弃一部分利益来换取海汉的妥协,原因就是最初商订各种合作协议的时候让海汉人钻了太多的空子,以至于现在要额外付出更多来为之前的草率而买单。
“在下海汉商务部安南事务处专员阮经贵,见过郑特使!“阮经贵下船之后,便有人向他引见了郑林。
郑林微微拱手道:“久仰久仰!阮专员听说就是本地人士啊!“
阮经贵听出这话中带着的一丝嘲讽意味,面不改色地应道:“在下现在的身份是海汉归化民,并不讲究出身地域。为执委会做事,从不问出身,只需忠诚!“
郑林冷哼一声道:“忠诚?没自杀殉国,也敢妄谈忠诚!“
“殉国?我若殉国,那你们郑家的小朝廷又是什么?“阮经贵一下就抓住了郑林话里的漏洞。
郑林话一出口,也自知失言,当下赶紧转移话题道:“听说这次带队的是海汉专司工程营造的刘大人,为何还未下船?“
“刘首长正在接收执委会发来的消息,稍后才会下船。“说到这事,阮经贵脸色也多了几分肃然。海汉人手中的这种隔空传递消息的本事,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种神奇的法术,阮经贵虽然多少知道海汉人是利用一种奇妙的工具来做到这种效果,但依然是对此充满了敬畏。
郑林所知的情况其实也跟阮经贵差不多,他在黑土港居住的期间,多次在近距离看到过海汉人使用电台、步话机等装备实现隔空对话,但原理如何,该怎样操作,他却是半点不懂。不过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海汉人在进行隔空通话的时候,是不允许旁人打扰的。如果刘山夏的确是在跟执委会通话,那别说他郑林,就算是清都王亲自来了,刘山夏也未必就会卖这个面子马上中断通话。
这两人的身份放在半年之前,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虽然内战结束,但一边赢得不够彻底,另外一边输得不服,偏偏又会在这种需要合作的场合遇到。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输了心气。
就这样无语地沉默了十来分钟之后,刘山夏终于从船上下来了。他刚才倒不是耍大牌摆架子,而是真的在接收大本营发来的电文。虽然只是每天的例行通话,但刘山夏也不会为了岸上等待的安南特使就改变自己的安排,这一点倒是根郑林所估计的情况一模一样。
刘山夏下船之后,见到这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太对。他大致知道阮经贵的背景,郑林早前就在黑土港见过,也不算陌生,一转念之下就已经明白了眼前这冷场的局面是怎么回事,当下打个哈哈道:“郑特使久等啦!“
郑林忙抱拳躬身道:“刘大人客气,些许片刻而已,还是刘大人跨海而来,一路辛苦了。在下备了一桌接风酒,还望刘大人莫要嫌弃,务必赏脸!“
第465章 互不相让
岘港这种未经开发的地区,自然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安南厨子的手艺更是没法与经过专门培训的海汉厨子相提并论,不过好在食材新鲜,倒也能凑合着吃。当然了,仍然心存芥蒂的阮经贵难免就会不时吐槽几句郑林带来的北方厨子不会运用南方的香料。郑林也会反唇相讥,称南方的山野村夫大概很少有机会吃到正宗的皇家美食。
刘山夏很想叫这两个家伙闭嘴,就安南这伙食水平,顶破天也就到沙县小吃的档次,还不知所谓地争来争去要分个高下,在刘山夏看来简直就是坐井观天。
第二天一早,郑林便来到海汉营地,与阮经贵办理移民交接的事宜。而刘山夏则是带着一帮建设部的手下,到海边勘测地形绘制施工图去了。
岘港地处中南半岛中部,距离升龙府1500里,濒临南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岘港曾被法国、日本、苏联轮流作为在南海的军事基地使用。岘港港湾呈朝向北面的马蹄形,南北长约15公里,东西宽约11公里,沿岸水深多在十米以上,可构筑供大型船舶停靠的深水码头。港湾南有山茶半岛,北有汉岛作为屏障,沿岸还有五行山、福祥山遮蔽海上袭来的大风,避风条件非常好。这里的温度常年都在25度左右,加上漫长的海岸沙滩,也可算是一处相当舒适的度假胜地了。
当然刘山夏是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慢慢消磨的,他必须要在半个月之内完成对这一地区的实际勘测工作,并据此来设计岘港的开发施工计划。届时监工的事情将交给建设部其他技术人员跟进,而他自己则需要赶回三亚,那边还有香港岛港口工程等等一堆事情得他亲自回去处理。相比穿越之前,刘山夏几乎没怎么享受到穿越所带来的好处,这两年多下来,倒是有一多半的时候都待在工地上——剩下的时间几乎也都是在赶往工地的路途中度过的。
相较于一板一眼容不得半点差错的地形勘测工作,在移民的交接过程中就很难再有统一的执行标准了。本来按照双方事前的约定,安南所提供的劳工条件应该是十六至五十周岁之间,身体无残疾和明显疾病的健康人员,然而实际状况并没有达到海汉所预期的效果,阮经贵只要眼睛没瞎,就很容易能够看到人群里有为数不少并不符合条件的人存在。
阮经贵侧头向旁边的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民兵上前,开始将那些条件不符的人从队伍中拉出来。
郑林当然立刻发现了不对,便向阮经贵发问道:“阮专员,这是何意?“
阮经贵哼了一声道:“郑特使不用跟我装糊涂吧?你看看拉出来的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这里面还有一条腿的,这跟说好的可不太一样!“
“这岁数差个几岁,也是难免,只要能干活不就行了?“郑林也自知理亏,打算就此糊弄过去。
“能干活就行?“阮经贵忿然起身,从刚才被拉到旁边的人群中牵出一个半大孩子来:“这小孩顶多不过七八岁,你说他能干成年人的活?“
说完阮经贵又从人群中牵出一个杵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这位就算没七八十,也肯定不止五十岁了吧?以他现在这状况,是能担得了还是能抬得动?阮特使,我们当初约定的三千劳工,你掺进来这么多沙子,到时候这工程因此而延误,责任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阮经贵知道海汉官僚体系制度对于“责任“两个字极为重视,既然他自己身负劳工交接的责任,那就不会轻易放水,否则到时候追究起来,他这个环节肯定难辞其咎。港区建设这么大的事情,到时候被辞官可能都算轻的,搞不好就直接抓进苦役营当苦力了。
郑林叹口气道:“阮专员,这并非在下有意为之,这些劳工都是整村整村地征发而来,若是特意挑出这些人,岂不是得拆散无数家庭?“
上次郑林到三亚港与执委会商讨合作开发事宜,海汉这边一开口就是三千人,而岘港附近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居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安南官府不得不从南方的会安附近征发民众,将当地剩下不多的百姓几乎尽数带走,送到岘港作为劳工候选。而郑林所说的问题的确存在,既然是整村搬迁,势必就有一些不合条件的百姓,但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不太可能将这些人赶走,让他们去自生自灭,所以干脆就打包全都送来岘港,说不定还能充几个数呢。
阮经贵好歹也是南越出身的人,听完郑林的解释多少也有些动容:“你们以前不是都用战俘来交付吗?“
郑林摇摇头道:“战争已经结束半年了,能抓到的都抓得差不多了,那些放下武器回家种田的人,总不能全都抓起来吧?“
阮经贵听了之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郑林说战俘资源已经接近告罄,这对于海汉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阮经贵在三亚待了半年,也知道当地的归化民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来自安南。而从外界大量引入移民一直都是执委会坚持在执行的政策,如果安南的移民来源中断,那肯定或多或少会影响到海汉发展的进程。这个情况大本营未必知道,稍后还得向刘山夏报备才行。
阮经贵虽然也很同情这些同胞,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是站在哪一边,更何况能够进入海汉体系,对于这些缺乏稳定生活环境的民众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如果能多拉一些同胞进入海汉体系,阮经贵倒是很乐意出这个力。
“这些人我可以收,但他们不能作为合格的劳动力计算进去,我们要的三千人,你还是得想办法凑够人数才行。“阮经贵跟在施耐德身边几个月,别的不说,这算计别人的本事可是学了不少,不但要把这些不合格的人口留下来,而且还要让郑林设法补足差额。
郑林一听也觉得头大,凑齐这三千人就已经把方圆近百里的人口搜刮的一干二净了,要是照阮经贵这种选法,恐怕三千人里得挑出千八百个不合格的,还得再从外地用船运人过来,这里外里的消耗算下来可就大了。
郑林当下便摇头反驳道:“阮专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征发劳工的时候不拆散家庭,的确是希望贵方能把他们都作为劳工接收过去,但既然不合格,那不合格的人,我们也没有理由要免费向贵方提供。“
郑林不肯让阮经贵占了便宜,而阮经贵也不愿吃这个闷亏,两人便就此僵持不下。不过阮经贵手下的人可没闲着,不断地从民众队伍中挑出那些明显条件不符的人,而这些人的家属往往也会因为这样就跟着出了队伍,于是很快在队伍之外就有好几百人被单独圈禁起来。有些半大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海汉民兵手持步枪上闪闪发亮的刺刀,就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这个时候,刘山夏终于回来了,正好撞上这乱哄哄的一幕。
两人把前因后果一说,刘山夏听完也有点哭笑不得。这事两家都各有道理,但站在刘山夏的角度,当然还是维护自己人为优先选择。
“郑特使,这不是我们的人有意为难你,当初协议怎么定的,我们就怎么执行而已。不管这些不合要求的百姓最后去向如何,这三千名合格的劳工,你们始终还是得提供出来的,不然这工期继续拖下去,受到损害最大的还是你们自己。你好好考虑考虑!“刘山夏也不说谁对谁错,反正先把三千名劳工的事咬定不松口。至于这些被挑出来的人最后到底怎么处理,他反正也不急。
这地方距离升龙府一千多里地,郑林又没有海汉那种隔空通话的神技,想尽快向朝廷进行请示都没办法。如果派使者回去请示完再过来,大半个月就过去了,而海汉人显然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在这个海湾里一直等下去。
郑林犹豫了很久才应道:“这样如何,我们各退一步,这些条件不符的人,便两人折算成一人,这样彼此都少些麻烦。“
阮经贵眼光瞥见刘山夏面色有些犹豫,似乎要同意郑林的建议,当下便抢在前面开口道:“两人折算一人怎么能行?你看这小的小,老的老,哪个不是需要人照顾的?以我之见,起码要五人折算一人,这才算公平。“
“五人?“郑林差点就要喊出“你怎么不去抢“这句话了。
“你要觉得不妥,那就把这些人送回去吧,反正我们接过来也没法让他们做事,只能白吃粮食。“阮经贵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道。
郑林岂肯就此罢休,又扭着说了半天,最后在刘山夏的“主持公道“之后,才达成了三人抵算一名合格劳工的条件。但就算这样,劳工人数依然不够,郑林还是得想办法补足三千人的差额才行。
三千人说多不多,但也绝非郑林一时半会能凑得出来。而朝廷给他的指示,就是要尽快建成岘港,恢复安南南部的海上贸易通道,至于其他的情况,升龙府的高官权贵们可不会在乎。最后郑林不得不答应再多补充五百青壮,但希望刘山夏能够尽快让这里开工。
然而这种事光急也没用,刘山夏本事再大,也不敢闭着眼睛就开始指挥动工,还是得把该做的准备工作一一做完,不过考虑到安南这边的具体情况,刘山夏决定修改原来的建设计划,以边使用边建设的方式,来完成岘港的修建工作。
刘山夏在岘港一直待到了十月中旬才返回三亚,香港岛的勘测数据研究送回来了,正需要他回来组织统筹,制定港岛西南的海港开发计划。
在基建工程一片热火朝天的时候,其他部门也没有闲着。十月下旬,胜利港船厂建造的第一艘1500吨级排水量战船终于进入下水舾装阶段。虽然此时的建造完成度才六七成的样子,距离能够投入使用还为时尚早,不过执委会的大佬们都非常兴奋,专门聚集到造船厂对这个大家伙进行了围观。
出于保密的考虑,执委会并没有为此安排大规模的庆祝活动,而下水的船坞附近也被高高的栅栏和外围警戒的战船隔离开来,闲杂人等连这个船坞方圆一里内都不能靠近。
当然,要做到百分百的保密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船上那高高竖起的桅杆是根本无法遮挡的。进出胜利港的人都会注意到这个神秘船坞里在建造的大型海船,然而并没有人能够猜到这艘船到底有多大。
罗升东也早就注意到了这艘神秘的大船,准确的说,应该是两艘才对,因为他知道那片受到严格军事管制的区域内,一共是建有两处大型船坞,而依照海汉人的习惯,一个型号的船显然不会只造一艘,罗升东几乎可以肯定,在另一个船坞中还有另一艘进度稍缓一些的大船正在建造之中。
明军水师中的确是有比“探险级“战船排水量更大的家伙,但那只有广东水师才配备了几艘,琼州岛上没有,罗升东也并未见过实物。但他从高高探出的桅杆长度和距离来推测,海汉人正在打造的战船不但排水量远胜“探险级“,而且明军现役的战船中大概也很难找到同级别的对手。或许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有过这样的吨位,但现在的大明却早已经没有那种巨大如山的宝船了。
罗升东好几次申请去造船厂参观这种新船,然而都被军委给拒绝了。理由也非常简单——这种船在公开亮相之前,所有的情况都必须要保密,哪怕是盟友也不能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