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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零点浪漫     1627崛起南海txt下载     1627崛起南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一章 谁当家

    不管是司法部的内部记功还是执委会的公开褒奖,这对于一个归化民而言都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功。符力进入海汉体系已经有近两年的时间,慢慢熟悉了解了海汉的官僚体制,他也深知拿到这些官方的奖励对自己今后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自然也是兴奋不已。

    不仅如此,执委会还决定委派给他一个新任务,就是全权负责石子峒代表黄雀在三亚期间的接待和陪同工作。这简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符力还没来得及申请,执委会便主动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他。当然了,以目前各个部门下属的归化民干部状况而言,黎族出身的高级干部的确不多,而像符力这样知根知底,忠诚度够高,又比较会办事的人就更少了,加之他也全程参与了前一个阶段的工作,再接着完成剩下的事情,就不会出现交接脱节的状况了。

    正如符力所预料的那样,黄雀在乘船进入胜利港的时候就已经被这里的繁荣景象所折服。黄雀出生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儋州,然而儋州湾的港口跟胜利港比起来,顶多算是个乡村码头的规模而已,多以民船、渔船为主,商船隔三差五才能看到一艘。以前儋州还有盐场和煤场两个货运输出大户,但海汉人在胜利港这边落脚之后,儋州的这两项生意基本已经被海汉物美价廉的精盐精煤给占领,盐场和煤场连人都跑光了,到当地从事贸易的商船也就越发地稀罕了。

    儋州都变得如此萧条,下辖的县城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像昌化这种小地方,很多物资还得依靠从儋州取得补给,市面上的状况就更不用说了。而昌化海边的那个小港口,跟胜利港一比更是小巫见大巫,黄雀看着这里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码头的各种船只,当时就受到了非常大的冲击。

    符力很理解黄雀的感受,因为两年前他走出大山,来到胜利港的时候。也受到了类似的冲击。不过那时候胜利港还尚未整修完成,也没什么外来的客商造访这里,与今日的繁荣景象还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当时他看到的是现在胜利港的模样,只怕反应还不如黄雀镇定。

    符力在得到执委会的任务指派之后,立刻便去了迎宾馆找黄雀。正如符力所预料的那样,黄雀显然对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包括房间里的陶瓷卫浴和自来热水。所有能够接触到的新奇玩意儿都让这个刚刚离开大山的少年充满了一探究竟的愿望。

    黄雀看到符力来了也非常高兴,正好有一大堆问题找不到人请教。符力这一来可算是解决难题了。

    “符力你看,这水管一扭上面这机关,就有水自行流出,往左冷水,往右热水,这是何道理?”黄雀没等符力落座便将他先拉到洗浴间询问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莫非这管子里接了两股泉水,其中一股是温泉?”

    符力笑道:“你这想象力倒是不错,虽然不中,但亦不远矣。(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这水管倒不是接的泉水。而是房顶上的大水箱,你一拧这头,水就会自动从管子里被压出来。其中一只水箱一直在用煤加热,流出来的自然便是热水了。”

    “原来如此,但海汉人为何要做如此费力之事?在院子里打口井不就行了吗?”黄雀不解地问道。

    “打井还得挑水,这拧开就有的不是更好?”符力应道。

    黄雀摇头道:“但你说这水箱放置在屋顶上,岂不是还得担水到屋顶?”

    “不用啊。你来看。”符力将黄雀带到窗边,指向迎宾馆另一排建筑的屋顶道:“你看,用个风车提灌装置就行了,基本不需要人看管,水自然就会注入到水箱中去。”

    “原来如此,这个东西很妙啊!”黄雀摩拳擦掌道:“待我回去之后。让峒主也弄一个这种可以自动流水的东西。”

    “你别看它不起眼,这东西造价很高的。”符力给兴致正高的黄雀泼了一盆冷水:“这水箱、水管,可都得精铁打造,不是十两八两银子就能造出来的东西。”

    “啊……”黄雀显然是因为符力给出的答案而受到了打击。虽然很羡慕海汉人的这种方便的设置,但很显然所谓的方便是必须得建立在一定的物质条件基础之上,而这恰恰就是石子峒这种黎人山寨的短板。

    “没什么,你也不用羡慕这里的生活。如果你愿意,以后同样也可以来这里住下。”符力不遗余力地向黄雀推销着海汉式的生活方式:“你可以像我这样,一边在这里学习,一边工作,海汉首长们很乐意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给我们黎人来完成,他们不像大明的汉人那样敌视我们,在这里我们没有汉黎苗之分,只有海汉这一个身份!”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为何是黎人替他们做事,而不是他们替黎人做事?”黄雀并没有立刻就被符力的说法给**住,反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是因为首长们本事够大!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你看到胜利港所有的一切,都是首长们设计,然后带着这里的民众一点一点修建起来的。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做不了,但我们可以跟随他们去做更多的事情!”符力指向窗外远处的胜利港码头道:“现在这里是琼州岛最繁荣的港口,但首长们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整个琼州岛都变成南海最繁荣的地区!如果有朝一日首长们统治了琼州岛,岂不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你是说……海汉有朝一日会占了大明的地方?”黄雀毕竟还是自小就感受到大明朝廷的权威,对于符力这种狂妄的论调有点不太敢认同。

    “不用有朝一日,你现在出去随便街上拉住一个人问问,这里是谁说了算,是大明官府,还是至高无上的海汉执委会!”符力笑道:“我保证你不会听到有第二种答案出现。执委会在这里的权威,早已经超过大明了!”

    黄雀不解道:“可我在上岸时还看到码头上有大明巡检司的旗……”

    “大明榆林巡检司现在是听命于我们海汉司法部。”看黄雀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符力笑道:“我知道你大概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等会我们去码头上跟巡检司的人聊聊,你就明白了。”

    巡检司当然是隶属于崖州州府,管辖。不过鉴于目前崖州这特殊的政治环境,本地所有的大明官方部门都听命于海汉执委会,这巡检司自然也不会例外。至于魏平这家伙,在尝到甜头之后早就把节操抛诸脑后,要不是现在执委会还需要维持巡检司这个机构的存在,恐怕他也早就不干老本行,而去申请一个福利更好的归化民身份了。

    当然了。魏平现在除了巡检这个大明官方的官职之外,在海汉这边也同样有了非正式的编制。之前海汉民团大举出动攻打顺化的期间。执委会联合崖州官府成立了一个治安维持性质的合作组织,主要目的是以联合执法的名义,管理近期大量涌入三亚地区的大明移民。这些移民主要的来源是两广,新移民心中海汉的份量显然还不比了大明的权威,警察部门的执法行动也往往会受到新移民的抵制。

    在这样的情况治下,执委会就不得不再次祭出大明官府这块百试不爽的挡箭牌。好在现在崖州官府跟执委会基本就已经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了,对于这种“小问题”自然也不会太过纠结,章青这边一纸公文下去,就批准了由崖州下属的榆林、凤凰、南山几处巡检司。与海汉执委会下属的警察司结成联合执法大队,负责管理由两江流域至南山镇这片地区的民间治安事务——其实也就是执委会所规划的三亚新区的范围。

    而这个临时性质的联合执法大队一把手就是魏平,副职才是海汉这边的任亮。当然了,这种任命肯定实权副职,正职反倒是挂职的摆设。而采用这样的编制,也是为了方便对移民进行执法处理——服海汉的,就以海汉的规矩来管理。不服海汉的,那就以大明的律令来治人。

    在法律的制定和执行方面,海汉的方式显然更加科学严谨,顾凯负责的司法部是参考了后世的各种专业法律,对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制定了法律框架,而大明律主要就是五刑、十恶、八议。而其中的《名例律》共四十七条。就是整部法律的纲要。而与普通民众息相关的户律,则分为了《户役》、《田宅》、《婚姻》、《仓库》、《课程》、《钱债》及《市廛》七卷,内容涵盖了人口、户籍、宗教、田土、赋税、徭役、婚姻、钞法、库藏、盐法、茶法、矾法、商税、外贸、借贷、市场等社会领域,看起来还算严谨,但在顾凯这种法律专家眼中却是充满了各种漏洞。

    执委会的意思还是要尽可能在自己的统治区内早一点推行海汉律法体系,因此虽然一般是由巡检司出面拿人,但审判和执行的事情却是海汉司法部在负责。这种在特殊时期才会出现的奇葩状况。也在很久之后都被后世的学者们拿来作为法学史的研究资料。

    半个小时之后,符力果然带着黄雀在三亚港的码头上找到了魏平,他正在这边监督着从广州运来的一船新移民在码头上集合整队。魏平平时打交道最多的部门除了商贸之外,就是司法部了,对于部里的小红人符力,他自然也是认得的。在听符力讲明来意之后,魏平便示意他们跟自己来到办公的帐篷里。

    “看到这印鉴了吗?榆林巡检司,这东西认得吧?”魏平拿起官印递给黄雀。

    黄雀看了看符力,见他点点头,这才接过手来确认了一下。

    “这东西能管多大用,还是得看你手上有多大的战力,看你后台的老板有多少实力,光一个名头并没有什么鸟用。早几年的时候,胜利港这地方经常都有海盗上岸,连大明官军设的卫所都撤走了,榆林巡检司也只是个空头招牌而已。”魏平不无唏嘘地说道:“我当上巡检已经有四年时间了,真正来榆林这边做事,其实还是海汉人在这里建了胜利港之后的事情。如果没有海汉人,这地方大概还是一片荒地,所以海汉人要把这地方接下来代管,我魏平是服气的。至于说大明巡检司,其实真的可有可无,要不是一些大明来的移民不是那么安分,执委会又不想节外生枝,这巡检司其实早就可以撤裁掉了。”

    黄雀好歹在汉人地盘上待过几天,倒也知道这大明官场体系大致的上下关系,听了魏平的说法之后不由得问道:“那巡检司听命海汉人这边,崖州就不管?”

    “知州大人也是听执委会的。”魏平笑道:“知州大人的宝贝女婿,崖城水寨的罗升东罗参将,现在是琼州岛最大的私盐贩子,货源就是胜利港盐场,你说知州大人会帮哪边?”

    “那琼州府城呢?”黄雀继续追问道。

    “琼州府城那些当官的还不是一样只想捞钱,至于谁在崖城当官,谁又在管事,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魏平无奈地摇摇头道:“海汉执委会每年送到琼州府城的银子起码有好几万两,那些当官的就算不给海汉面子,也一定会给这些银子面子。崖州这边随便海汉人怎么弄,只要没公开地竖旗造反,他们就不会管这里到底是谁当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雀大概也能感受到海汉在本地的威信到底如何了。既然连巡检司这种官方执法机构都是在帮海汉人做事,那么符力在此之前所夸下的那些海口,看来也可能都是真的了。想到这里,黄雀不禁对海汉这个集体有了更多的好奇心。

第四百二十二章 循序渐进

    大明朝廷在琼州岛上划出地盘,给地方势力自治的权力,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官府对于遍布全岛各处的黎苗山寨几乎都是通过封官封地之类的方式来行使间接的管辖权,而黎峒苗寨在各自的地盘区域内,几乎都是一个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虽然对外还是要顺从大明朝廷的统治,但对内的统治却是外界所不能干涉的。

    而海汉人对于地方的统治,黄雀能感受到他们所采用的方式又与黎苗两族有所不同。他们推行的是自己的一套规则和制度,但又与大明官府合作得很好,并不像汉黎、汉苗之间这么紧张——准确点说,在这种合作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并不是大明,而是看似相对弱小的海汉。黄雀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石子峒与大明之间打交道的时候,石子峒占据了主动权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黄雀此时还并不是很了解海汉的实力,因此对他来说,作为地方豪强存在的海汉能够与大明官府营造出这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实在是一件超出他认知的事情。但虽然来到胜利港的时间还不长,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也已经在不停地提醒他,海汉可绝不是他以前在昌化和儋州所见过的那些汉人商会这么简单的组织,在海汉人统治的地区有着与大明区别明显的社会制度和风气,而大明对海汉存在的默认,无时不刻都在加剧着这股地方势力的对外扩张速度。

    符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急于带黄雀去参观军营,让他感受海汉武力的强盛,而是按照宁崎的建议,将黄雀带到了距离胜利堡不远的学校参观。与初期的学生构成有所不同,现在胜利港小学的生源中不仅有少数穿越者的子女,而且也有许多汉、黎、苗甚至是安南的学龄儿童就读。当然了,除了穿越者的后代之外,这些学生的家庭背景绝大部分都是归化民,另外也还有极少数的外来客商的子女,不过这部分外来人口入读海汉主办的学校。所花的费用可就不低了。

    黄雀在这里似乎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童年,想起当初在昌化县城中就读汉人私塾的情景。那时候爱小说书识字的除了汉人小孩之外,也有黎苗两族的山民。当然了,能够有条件出山到县城里读书的黎苗子弟,那最起码也是峒主后裔之类的特权阶级了。比如黄雀这种被峒主所看中的下一代继承人候选者,往往就会被在学龄时期送到汉人的地盘上学习一些文化知识,否则未来如果继承了山寨领导者的职位。在与大明官府打交道的过程中就有可能会吃亏了。

    不过海汉人的学校显然也与黄雀幼年时所上过的私塾有着很多的不同,首先这里所教授的内容就并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经史子集。而是由海汉人自行编纂的识字课本。而课程也并不止有识字而已,算数,常识,甚至是军事相关的科目,在这个学校都有安排相应的课程。

    “如果你对这里的课程有兴趣,等你们迁出来之后,你可以报名来这边就读。”符力见黄雀望着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孩童久久不语,便开口向他介绍道:“我们开的课程并不是只针对小孩子,对大人也有相应的教学内容。”

    黄雀转头问道:“大人?也是学识字吗?”

    “除了识字之外。还有很多可以学的东西啊!”符力继续说道:“比如说怎么能在土里种出更多的粮食,怎么造船,怎么炼铁,怎么跟其他地方的人做生意……海汉首长们开了很多课程,都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海汉首长们为什么要把这些本事教给普通老百姓?如果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不是更能让大家服从吗?”黄雀不解地追问道。

    “首长们要的不是大家的服从,而是海汉这个集体的不断强大!”符力耐心地向他解释道:“如果一个黎峒里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粮食。锋利的武器,和训练有素的勇士,你觉得这个峒的未来会怎么样?”

    “那一定会成为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大峒!”黄雀脱口而出,随即便意识到了符力打这个比方的真正意思:“所以海汉的首长们把他们所掌握的知识传授给百姓,也就是为了让海汉执委会有一天能够成为这片地区的统治者?”

    “统治这片地区的可不光是海汉首长,同样还有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符力当初的政治课无疑是学得相当扎实。对于这种宣传口径上的尺度掌握得极好:“海汉执委会只是代表了百姓来作出决策罢了,执委会作出的决定,都是有利于所有百姓的。如果你足够聪明,跟海汉的首长们一样才高八斗,那你以后也会有进入执委会的可能!”

    黄雀虽然不是很能明白海汉这种统治体系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符力所打的比方倒是帮助他初步理解了海汉执委会的作用——尽管这听起来很玄乎,执委会竟然是代表普通百姓在行使统治权。但随着符力所说的东西都在一点一点被事实所验证,对于这些暂时无法理解的现象和概念,黄雀也慢慢开始选择了相信,而不是不断的质疑了。

    在符力带着黄雀四处游历,对其进行洗脑式灌输的同时,开发石碌的计划也已经进入到了正式的筹备阶段。按照建设部所制定的计划,首先必须完成一条从昌化渔村通往内陆石子峒开采区的陆上通道,以便能够向开采区输送各种物资、建材和生产工具,完成矿区的前期建设。

    虽然途中大部分地区都是无人区,并不涉及到征地拆迁之类的麻烦事,而且所经之处的平原地形也大大降低了施工修路的难度,但仅以这条路上通道的长度而言,却是穿越之后建设部所从事的最长的一条道路修筑工程。从昌化渔港到开采作业区之间的直线距离,长达近四十公里,这个工程量几乎是当初修建胜利港——田独陆上通道的四倍之多,而且其中还必须要跨越一条最窄处五十米左右的昌化江支流水脉,这就意味着施工部门大概还得在途中架设一座坚固的桥梁才行。

    而这条交通动脉修筑完成之后,还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已,随着矿区开发工程的进行,势必需要一条铁路来提升石碌与海岸之间的运输效率。除此之外。石碌矿区投产之后至少有数千矿工要常驻当地劳作,相应的生活设施也必须提前开始修建。另外为了更有效率地利用就近运来的黑土港精煤,在昌化附近建设一座大型的钢铁基地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开发步骤之一。

    这样巨大的工程规划,以现今的施工条件而言,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全部完成的。按照执委会和工业部、建设部等部门的预计,能够在一年内完成道路修筑,两年内实现全面投产。就已经可以算是超水平发挥的奇迹了。而在整个建设期间,执委会需要在这边投放的劳动力大概至少需要三四千人。要在一片非直接统治区内长期安置这么多的人员,并执行相应的修筑工程任务,对于执委会及相关部门的组织协调能力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执委会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和投入资源的力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初开发黑土港的时期。毕竟黑土港的开采点距离海岸线非常近,除了需要渡海开发这个难点之外,其实在当地的建设难度并没有石碌这边的项目高。陶东来作为建设部一把手,亲自主抓这次的工程建设任务,不过他的职责仍然主要是坐镇协调各部门之间的配合,而现场的工程总指挥还是将由二把手刘山夏来担任。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底。执委会终于向昌化方向派出了第一支船队。这支船队所携带的工程人员并不是前去修筑道理的,而是要在昌化渔港扩建码头,修筑仓库、栈桥、集体住所等前期设施,为后续的工程打好前站。

    这支工程队将在昌化渔港花一个月的时间来修筑这些设施,然后大本营方面才会派出大部队前往该地,开始修筑通往内陆地区的道路。

    六月二日,由十二艘大船所组成的船队抵达昌化。在渔民们略带惊讶的注视之下,从船上下来的不仅有他们以前见过的几张熟面孔,更有大量荷枪实弹的灰衣海汉兵。这些海汉兵在登陆之后迅速整队,向北、东、南三个方向撒出去,在附近三里内布置起外围的警戒圈。

    随后此次工程的现场总指挥刘山夏向目瞪口呆的渔民们宣读了海汉执委会的通知,称这里已经被执委会临时征用。所有居民需配合工程安排,迁往其他地区居住。若有不愿配合者,海汉民团将采取相应的措施,以保证本地工程的顺利进行。

    在渔民们惴惴不安,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该顺从的时候,刘山夏又宣布了一个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的好消息——所以愿意配合行动的本地居民,都将获得前往三亚定居的资格。并且能够在短期内就获得海汉归化民的申请资格。

    在昌化渔港居住的这些渔民,其实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海汉在三亚的发展状况,要说这些人一点挪窝的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们在这里居住,也能够时常得到海汉人的好处,生活也还过得下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会愿意主动背井离乡去陌生地区讨生活。而这次海汉人的到来立刻就宣布了强制拆迁,反倒也是给这里不多的居民一次重新选择生活方式的机会。

    当然如果有不愿意去三亚的人,执委会也给了他们自行选择去向的机会,但渔港周围几里内是不许再进入了。在整个石碌煤铁复合产业带的修建工程完成之前,昌化港这片地区都将会成为严格的军事管制区,别说这些渔民了,就算是普通归化民,在没有获得执委会的批准之前也不能再随便进出这个地方了。

    这看起来似乎是有点不通情理,但为了让工程得以顺利进行,不让后勤保障通道出现问题,执委会认为这一点小小的手段还是必须要用上的。为此军委派出了两个连的民兵,参与到第一批到昌化港的建设队伍中。他们将负责港区的外围戒严任务,同时如果昌化县城这边出现了某些不和谐的因素,那么这两个连队的民兵将有可能会采取比较激烈的手段,例如拿下昌化县城的实际控制权。

    建设部为了这个大工程也是调集了下属的精兵良将,好在近期在三亚并没有大规模的工程项目在进行,新城区的开发建设进度平缓,建设部也得以抽出一部分施工队参与到昌化港的建设中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执委会也没忘记抽出空闲张罗另外一些地区的开发工作,那便是位于中南半岛东南海岸的几处港口。这几个地方一早就已经被执委会看中,在出兵顺化前就向北越朝廷提出来要将这几个地方作为战后的补偿。虽然是以租界的名义达成的协议,但不论是执委会还是北越朝廷,心中都很清楚这些地的归属权大概从此就要改姓“海汉”了,不过出于战略盟友关系的利益考量,双方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将相关的话题摆到台面上来进行讨论——北越这边默默地送,海汉也不吭声地收下就是。

    这几处地方拿下之后,海汉便能够顺利地控制住中南半岛东岸至南面马六甲、爪哇、婆罗洲这些地区的广阔海域,几乎已经涵盖了西方商船通过中南半岛沿海前往中国的主要航道,这样就可以为下一步控制南海几处咽喉要道铺好跳板了。不过想要开发这几处名义上已经属于海汉的港口,还存在着不小的实际困难。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实际困难

    在三月的顺化战役结束之后,南越阮氏政权随着顺化城的失陷而宣告覆灭,海汉出兵的主要目的也得以完成战后北越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偿付海汉民团继续作战所需的军费,于是包括黑土港特战营在内的海汉民团大部队便各自撤回驻地,并没有参加下一阶段清剿南越残余武装势力的行动。

    阮氏政权虽然已经倒台,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由其统治的区域就会立刻改名换姓跟着北越朝廷走。例如像广治这样的大城,城中的守军依然是选择了军事抵抗而非举手投降。而北越军队所具备的作战,特别是对大型城池的攻坚能力,却远远不能跟海汉民团相提并论。

    在南下攻打顺化城之前,北越军队就已经包围了广治,但为了不让海汉独占顺化城,北越大将郑柏还是选择了率领主力部队南下先打顺化,再回头解决广治。不过顺化虽然打得较为顺利,但战后却不得不要分出一部分军队留守顺化,一是要看守过万的南越战俘,二来要维持当地的战后社会秩序,第三还得抓捕那些仍然躲在城里某处的南越高官要人。

    等郑柏把这些工作布置好,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下旬,然后郑柏才挥师北上,开始攻打广治。然而战事并没有他之前预计的那么顺利,广治城中的守将是南越阮福源的女婿,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意愿,反倒是趁着北越大军南下围攻顺化的时候,对城外的北越军展开了数次主动攻击,虽然没有能够实现突围,但也造成了北越军较大的伤亡。等郑柏带着大部队返回广治城外,留在这里包围广治城的北越军竟然已经损失了近四分之一,如果再拖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真的被城里的南越军给突围出去了。

    相比海汉民团,北越军在战力上最大的短板就是火炮太少,而这就直接导致北越军在攻城战当中的手段比较少,几乎只能靠着较为原始的攻城方式来操作。而反观城中的南越军队。因为无路可退,将领又有死战的决心,战斗意志一点也不比城外的攻方差。

    双方在城内外对峙两日之后,北越军便发动了攻势。但由于缺乏远程火力的攻击,这种靠着战兵攀爬木梯攻城的老式战法并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前几天的攻势除了白白付出了上千条性命之外,就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郑柏当然没有兴趣跟守军在广治城下慢慢磨下去。因为此时他们的粮食供给,还得依靠海汉的船只从海上运来。战事每拖一日,北越朝廷就得为雇佣这些船只付出近千两的运费,这对于目前军费吃紧的北越军来说绝非什么好消息。

    郑柏直到这时候都不是很明白海汉民团究竟是如何轰塌了顺化内外两道城墙,因为他也同样集中使用火炮对广治城城墙进行了轰击,但效果显然离轰塌城墙还差得远。最终他也只能把这归结为海汉人手里还掌握有某些并没有向北越公开的秘密战术,尽管猜得倒是**不离十了,但这对于当下的战局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所以他还是不得不采用最传统的攻城方式来攻打广治城。

    在郑柏的严厉督战之下,十日之后。北越军终于攻破了广治城北门,然后又花了整整四天清剿城内的南越残余。城破之后,所有被俘南越将官全部斩首于北门之外,而三千多战俘也都在郑柏的命令之下打包集中,准备出口给海汉人抵押战争债务。

    这一战就足足耗费了北越军半个月的时间,死伤达两千余人,比起打顺化城的损失要大了好几倍。而这样的战果也让北越的将领们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与海汉民团的差距——人家几千人的部队渡海而来攻打顺化。前后才不过战死了一两百人,就将坚城顺化一举拿下。

    这种战斗力的差距更加促进了北越军中“海汉至上论”的热度,原本这种理论只是在一部分接受过海汉直接培训的军官中流行,认为海汉人的军事理论和武装水平已经登峰造极,安南国想要变得强大,就不能离开海汉的扶持和帮助。而在顺化、广治两场战役之后。原本对这种理论持有反对看法的一些军官也开始转变了观念,认为事实也的确如此,与其继续对海汉抱着敌对、提防的心态,倒不如趁着现在两家关系好,又结成了各种战略同盟的时候,多多向其学习一些军事方面的东西,以此来壮大安南的军力。

    当然这种效果也正是海汉执委会所期望的。两年来花了这么多精力用于扶持和培训北越军事人员,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影响到安南的军事发展方向。如果军方的当权者能够倾向于依靠海汉,那么今后数年内仅仅是武器出口和军事培训,就足以让海汉从安南赚个盆满钵满了。

    郑柏率领的大军在平定了广治之后,来不及做长期休整,便很快又再次南下,因为顺化以南还有千里疆土,数十座城镇,等着大军前去一一接收。而南边已经传来了某些让郑柏很不爽的消息,据说占城国的军队有些得寸进尺,在几个月前击败了南越军队之后,仍然在不断地继续向东扩大控制范围,大有要将百年前占城国土全拿回来的架势。

    郑柏当然也知道占城国方面同样得到了海汉人的某些军事援助,因此他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残余的南越军队能够阻挡住这些已经武装起来的占城军队。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尽快率军南下,将占城军阻挡在国门之外。

    郑柏急着要南下控制局面,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这支军队所面临的后勤补给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哪怕就算雇佣了海汉船只从海路运送补给物资,也很难维持从顺化到南方国境线的上千里补给线。海汉的船队要维持民团那种三四千人规模的队伍还勉强凑合,但兵力十倍于此的北越大军所需的物资,却已经超过了船队的运转能力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郑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行军途中就地补给。比较简单易懂的说法,就是一路抢着走。凡是愿意献出粮食的民众,多少还能保得一家性命和少量的粮食,但只要是不愿合作的人。几乎都是被洗劫一空,胆敢反抗者更是连性命都有可能就此丢掉,反正战乱时期人命不值钱,被乱兵杀了也就杀了,顶多报一个“南越余孽”的罪名就混过去了。

    这样的方式直接就导致了顺化以南的地区陷入到巨大的混乱之中,北越军所到之处,几乎如同蝗虫席卷一般。郑柏的初衷虽然只是征集补给。但这种命令到了基层,就很难原封原样地执行下去了。而且对于北越军队来说。南北分开多年,他们的家人都在争江以北,对于南越地区的民众并没有太多的怜悯和同情,下手抢夺财物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压力,很快就导致征集补给的行动变成了一场劫掠的盛宴。

    在大海另一头,海汉执委会派出特派小组前往石碌的时候,郑柏指挥着麾下的大军也前进到了顺化以南四百里的广义一带。而此时军中的随军物品非但没有因为不断的消耗而减少,反倒是多出了数万斤的辎重。

    这其中除了沿途不断靠着各种手段征集而来的军粮之外,更多的还是士兵们劫掠的各种私人物品。士兵们抢到钱财之后。并没有地方可以存放,更谈不上在行军途中花销掉,想要运回北方也没有可行的办法,于是就只能集中到一起存放,往往一队人抢劫的财物全都放到一起装几个大箱,然后行军时就一起带走。好在这一路南下倒也抢到了不少骡马之类的牲畜,倒是不需担心抢的东西太多没办法运走。

    郑柏并不是瞎子。对于军中所出现的这种状况也不是没有发现,但在如今这种客观形势之下,如果不给予这些士兵们物质上的刺激,那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郑柏倒是听说过海汉民团全都是在战后才论功行赏,作战期间缴获的财物要全部充公,可惜北越军中并没有立下这样的规矩。即便是那些曾经在海汉军中培训过的军官,大概也不会同意将属于自己的一份财物充公处理。

    南越的政权已经瓦解,所以大军在一路清剿南越残余势力的过程中并没有再遭遇类似广治城的那种抵抗,守军往往是一触即溃,要嘛就直接开城投降了。郑柏所担心的频繁而密集的小规模军事冲突,倒并没有出现。但这种一路连抢带杀的行军方式也造成了另一种恶果,那就是所经之处出现了大量的破产民众。而他们唯一的选择大概就只能背井离乡逃难了。于是南越地区出现了至1627年以来的第二次难民潮,而这次的地点不再是争江附近的南北交战区,转移到了南方的岘港、会安、三歧、广义、安宁等沿海地区城镇。

    海汉执委会在战前就向北越朝廷讨要了岘港、归仁、金兰、头顿四个地方的租界权限,但此时除了更加南方的金兰和头顿之外,岘港和归仁这两处地方几乎都成为了白地,民众在北越大军的劫掠之下纷纷弃家出逃。而这种局面,无疑就给海汉想在这边实施的开发计划增加了更多的难度。毕竟港口的开发建设需要用到大量的劳动力,执委会在规划的时候直接就打算从当地征集主要劳力,只从大本营这边派管理人员过去就行。但北越军队这么一闹腾,恐怕执委会就得重新考虑劳力的来源分配了。

    然而执委会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替北越解决当下的问题,因为随着石碌项目的启动,执委会需要将更多的海上运力集中到胜利港——昌化这条航线上去,根本不可能派出更多的海船去替北越大军解决补给物资的运输问题。北越军在当地闹得一团糟,执委会也只能干瞪眼看着,毕竟当初的协议中也只涉及到当地土地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并没有说连同周边地区的人口都要给海汉留着。

    对于这种局面,执委会也是相当无奈。按执委们去年所商定的发展计划,本来是有望在石碌、南越两处地点同时开始建设工程,但现在看来恐怕难以双管齐下。权衡再三,执委会还是决定先照顾距离胜利港更近,对于穿越集团未来发展更为重要的石碌铁矿。尽管石碌铁矿项目的建设时间可能要远远地大于开发南越港口所需的时间,但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这个决定,颜楚杰在执委会上发表过一番后来被外界广为讨论的观点:“有钢铁,就有战斗力,有战斗力,还有什么我们抢不到的地方?南越的港口放在那里又不会丢,只要我们的军力足够强大,将来别说这几个港口,就连整个中南半岛一起拿下来,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执委们并不是完全赞同颜楚杰这种略带偏激的观点,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具有一定的道理。被火枪大炮武装起来的海汉民团,几乎已经算得上这个时代远东地区同等规模下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而石碌铁矿的开发势必会带来军力乃至整个穿越集团综合实力的进一步提升,到时候想占哪里,最终还不是枪杆子说了算?

    于是在执委们统一了认识之后,执委会也作出了决定,暂时停止在南越地区的港口建设计划,将资源全力投入到石碌铁矿的开发项目当中,争取能够把预定工期缩短,让石碌铁矿这个大项目早日投入到实际运行当中。而这个决定的作出,也就带来了1629年新一波移民潮的爆发。

第四百二十四章 詹贵买船

    “周主任,这是民政部交托给在下调运的五千斤稻米,还有三千斤精煤,您派人给点收一下吧!”詹贵恭敬地向坐在巨大红木办公桌后的周恒行递上了一纸文书。

    由于石碌项目需要使用大量的海上运力,从三亚向昌化运输人员和物资,海运部不得不开始抽调属下大部分的货运船只回到琼州海岸担负运输任务。来往于北越沿海与三亚之间的海船,大部分都暂时放弃了原本的运输任务,但在这个区间内的运输任务又不可能就此放弃,于是海运部和其他相关单位便开始协调,雇佣大明海商的船只来承担起这部分运力需求。

    这种做法在穿越后并不是第一次采用,在1627年开发黑土港之后,因为海汉自身运力不足,就有一段时期是雇佣了数艘海船从事胜利港——黑土港之间的人货运输,这种做法在经过长时间的运作之后,各个环节也已经比较成熟,因此这次出现了运力缺口之后,相关部门很快就通知了部分合作关系较好的大明海商,让他们腾出船只临时加入到海运部名下的船队。

    詹贵作为“琼联发”的股东之一,而且是十二家外来股东中唯一专做海上运输的商家,对于这种任务自然是当仁不让。在接到海运部的通知之后,詹贵赶紧命令手下的掌柜暂停了准备派往巴达维亚和广州的商船,转而发往北越地区,负责从当地运回稻米和煤炭。

    这个任务看起来简单,但对于詹贵而言,临时调动船只,无疑是得为此而承担一定的经济损失了。而海运部所给出的雇佣价格,其实并不足以补偿这部分损失。不过詹贵倒并不是特别在意这次会因为海汉的临时征调而损失多少银两,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这家船行与海汉执委会之间的关系能不能得到进一步的加深和牢固。

    如果说双方在早期的合作仅仅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经济利益,那么现在这个阶段,詹贵所考虑的问题就已经远远超出了能赚多少钱的范围。他现在不但在三亚新城区这边购置了地产房屋,将家搬了过来。而且最疼爱的小女儿詹哲英也送进了海汉人的学校读书,大有要在这里开枝散叶扎下根的架势。

    詹贵因为从事海贸运输多年的关系,去过不少的国家和地区,也见识过各地的风土民情,以他的眼光见识,也不得不承认海汉执委会治下的三亚地区,是他所见过的最宜居的一处地方。就算是灯红酒绿的广州城。要论生活的舒适程度,也远远比不了这小小的三亚地区。这里不但自然环境优美。而且民风和治安都非常好,更重要的是詹贵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海汉执委会花费心力对地方进行治理可不是为了捞取经济上的收益,完全就是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统治区在进行开发和建设。而这种做法正随着海汉的不断壮大,一点点地向外扩张着范围。

    就詹贵所知的情况,如今琼州岛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海岸区域已经被海汉所实际控制,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顶多再过上个两三年的时间,估计整个琼州岛都得改姓“海汉”了。詹贵虽然出身大明。但因为常年在海外活动,其实对于自己的国籍并没有特别强的归属感,因此他对于未来海汉可能占领大明领土的这种状况并没有很强烈的排斥感,反倒是一直在思考海汉人是否会在琼州岛上成立一个新的国家政权。

    海汉执委会手中所掌握的军力,特别是海军的力量究竟实力如何,詹贵是着比较明确的认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詹贵去参观过胜利港造船厂的作业过程,也上到过海汉战船观摩训练,他很清楚海汉海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了大明水师的水平,如果未来双方真因为领土纷争而爆发战争,那大明有九成可能性会吃大亏,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吃了败仗而彻底丢掉琼州岛的归属权。

    基于这样的认识。詹贵对于海汉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倾向性,有意识地加大了对“琼联发”各种经营项目的投入,并较为积极地开始参与到海汉的各种社会事务当中。例如今年上半年才开始的“民意代表”甄选,在多数人尚且没明白状况的时候,詹贵就已经主动地参与了进去。

    这个“民意代表”其实跟大明在民间所推行的乡绅、乡老也很类似,大概就是由民众推选出威信较高的人作为代表,专门负责与海汉相关部门交涉一些民间事务。这种身份自然没有什么权力可言。但对于商人而言,却无疑是提高社会地位的一条捷径。当然詹贵并没有海汉归化民的身份,所以他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也仅仅只是一部分外来的商家、船员等人群。

    而且詹贵当上“民意代表”之后发现,这个身份可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虚衔,民政部经常都会召集代表去胜利堡议事,传达一些来自执委会的最新决议,并由他们再转达到基层民众那边。当然了,事情也不是白做的,像詹贵这样的外来户,也因为这个身份而获得了一些很实际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是这海运贸易上,这个身份就已经为詹贵省下了不少钱。按照海运部的规定,外来船只在胜利港船厂做维护保养,是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但作为“民意代表”,在这种环节上完全就享受了所谓的“内部待遇”,费用仅仅只有对外的三分之一不到。像詹贵这种名下有几十条大船的海商,如今又是以胜利港为自己的贸易网络中心,一年下来仅仅只是在这个项目上所省下的银子,几乎就足够在三亚新城区买一套独栋别墅了。

    在尝到一定的甜头之后,詹贵对于参与到海汉事务的热情就更高了。五月底海运部的通告刚一贴出来,他便主动找上门去,愿意将自己名下的海船调配过来,先满足海运部的运输需求。

    周恒行接过詹贵递上来的货运凭证,仔细看了一下,便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小开关。很快从外面便进来一名归化民人员,周恒行将货运凭证交给了他,并让他立刻带人到码头上清点货物。

    “詹老板,先坐一下。我这就叫人沏茶!”周恒行跟詹贵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从黑土港掉回来之后就担任了三亚港的管委会主任,像詹贵这样的大海商基本都已经混熟了关系。

    “周主任客气了……对了,其实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周主任。”詹贵很客气地应道。

    “好啊,你说。”周恒行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望向詹贵。

    詹贵开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在下前些天向海运部询问过订制商船的事情,不过海运部的越部长说。需得有民政、港务还有司法机关开的证明才行,这手续该如何办理,在下实在有些不太明白,还请周主任指教一二。”

    “买船?”周恒行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造船厂现在能对外出售船只了?”

    “可缴纳订金,但交船时间有待商议。”詹贵老老实实地应道:“在下早就看上了造船厂所出的探索级帆船,怎奈海运部那边一直推说没有工期做商船,也就只好作罢了。不过最近海运部已经贴了告示出来,说是这探索级的商船已经可以开始预订了。”

    周恒行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待詹贵把事情说完。他才开口道:“这个事目前执委会还没有下达相应的文件,我也搞不清执委会现在是个什么态度,等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那在下稍后再来打扰。”詹贵倒是很知情识趣,立刻起身告辞。他倒是见过很多次穿越者打电话的情景,不过在他看来这玩意儿应该是某种奇妙的法术,虽然海汉人看起来并不忌惮在自己面前使用这种隔空通话之术,但詹贵认为在对方施展法术的时候。还是退远一些为妙。

    不过他的这种举动在周恒行眼中无疑就增加了不少好感度,等他退出办公室之后,周恒行便拿起电话拨通了越之云的号码,询问订购商船的事情。其实这倒也不是周恒行的消息太闭塞,的确是海运部这边刚刚出台了新政策,还来不及跟各个部门一一协调好。

    海运部下属的胜利港造船厂在经过了为期一年的边生产边扩建的过程之后。现在的造船能力已经比起之前有了较大的进步。最大的两处船台上已经在开始铺设千吨级大船的龙骨,预计在明年年初能够下水试航。吨位较小的“探索级”帆船,目前已经停止了军用版的制造,海军方面接下来就只订购了较大一些的500吨级“探险级”帆船,并将作为今后一段时期内海军的主力作战船只使用。

    这样一来,造船厂的船台便空出了数个。海运部当初设计“探索级”帆船的时候,就已经充分考虑到将来用在民用上的可能性。因此改型建造“探索级”商船早就有了相应的设计方案。这种商船对原本的船体结构进行了一定的修改,取消了二层通甲板的火炮平台设计,将内部船舱设计成以货舱为主体的结构,同时对战船型号所拥有的厚实船身和撞角等设施进行了削弱和取消。

    这种商用版的船只虽然只比传统的四百料中式帆船大了不到四分之一,但装载货物的能力却远远超过了中式帆船,并且由于采用了先进的船身外形和帆索系统,在航行速度上也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同等航程所需的时间比中式帆船快了一倍有余。最重要的是,这种商船上还装备了海汉独家的舵轮转向系统,这种方面的驾驶设施对于詹贵而言有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探索级”商用版的订购价格虽然明显要高于传统的中式帆船,但在詹贵这种职业海商看来,用银子换取性能上的优势是很值得的。如果海汉人愿意出售这种先进的海船,那么付出高一点的代价也是很值得的,毕竟拉得多跑得快,从长远看要比使用传统帆船划算得多,詹贵认为使用这种新式帆船顶多只需一年时间,就能把买船的费用给赚回来了。

    当然这种先进的帆船并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的,首先就得取得购买资格认证才行。这个资格认证是由海运部发起,由海运、民政、司法、港务等过个部门共同认可才能生效的一个限制条件。简单的说,就是没有取得上述部门一致认可的外来客商,就算是抱着银子来也没有资格订购这种新式帆船。而如果有资格订购这种商船却没有足够资金的对象,海运部还规定可以由“海汉银行”向其提供贷款服务,抵押品便是商船本身。

    当时海运部公布了相关事项之后,詹贵就已经决定要先买几艘再说了。海汉人的帆船他乘坐了不止一次,对于其良好的海上适航性和飞快的航速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海汉帆船的航行速度超过传统中式帆船一倍有余,用这种高级船跑两趟所需的时间,跟传统帆船跑一趟的时间差不多,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将运费降低了近一半,对于职业海商而言是非常划算的一种运载工具。

    当詹贵带着海汉银行的银票急吼吼地找上门的时候,才听说这个购船资格还需要申请,要买船的人先到指定的各个相关部门开出证明。这个证明的内容主要便是说明该商家与海汉的合作状况,在本地的社会关系、私人产业等等,以确保购船者不会使用这种新船作出某些对海汉不利的事情——例如将船转手高价卖给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

    说到可信的程度,身为“琼联发”股东和三亚新城“民意代表”双重身份的詹贵,在有资格购船的人当中无疑算是很突出的佼佼者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请君帮忙

    詹贵在胜利港实际居住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对海汉人所施行的很多奇怪的规矩也有了一定的适应性。(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海汉人虽然精于商贸,但他们也并不是纯粹的见钱眼开,什么都往外卖,还是有很多处于严格管控的东西极少向外出售,例如造船厂所打造的先进帆船就是其中一例。

    詹贵几乎每个月都会找各种名义进到船厂去看看海汉人制造的新式帆船,早就存了要找机会买几艘的心思,听说需要开具相应的证明,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开始跑关系了。正好今天有一艘他名下的货船到港,詹贵便拿了货单先找到了周恒行——造船厂那边所要求开具证明的单位中就有港务,而詹贵的船现在都是停靠三亚内河港,主管领导就是周恒行。

    詹贵的股东和代表双重身份在那里摆着,平时也一贯表现良好,周恒行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为难他,打完电话之后便让人把詹贵又请进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开了证明书。

    詹贵倒是没想到这事情能办得如此顺利,想想要是去大明官府办事,没个几日工夫大概是办不下来的,而且还得看衙门里的关节是否打点到位。海汉人的规矩虽严,手续也有些繁琐,但办事倒是毫不拖沓,这点也是深得詹贵这样的外来商人赞赏。詹贵有时候会想,要是大明官府对海商也能够如此宽容,那大明沿海的商港又岂止现在这么有限的几处,对外贸易的规模也应该比当下的状况好得多才对。

    詹贵接过周恒行写好的证明书连连道谢,并表示会在方便的时候宴请周恒行。他知道这些海汉人不会接受金银形式的回报,顶多就只答应吃饭——就算这样也得看当事人面子够不够,并不是每个邀请海汉首长们吃饭的商人都等得到肯定的回应。

    周恒行笑道:“詹老板太客气了,就算不帮你办这事,你每个月也都在请我吃饭。你放心吧,这船如果要往外卖,你肯定能是第一批用户。”

    詹贵很敏感地注意到了周恒行所说的是“第一批”而不是“第一家”,但顷刻他便释然了——“福瑞丰”李家作为海汉人的头号合作伙伴。当然不可能错过这种福利。詹贵也自知与海汉人的关系比不了李家,而且双方的生意范围也不太一样,不存在太直接的竞争关系,他对此倒没有什么一定要争个高下之类的心思。

    詹贵正待要起身告辞的时候,却被周恒行给叫住了:“詹老板稍坐一会儿,还有点事要麻烦你。”

    詹贵赶紧应道:“周主任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力之所及。詹某绝不推脱。”

    “没那么严重。”周恒行微笑着说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有其他部门的人要见见你。”

    詹贵摸不清周恒行的意图。但刚刚才给自己开了证明,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当下便按照对方的吩咐安心坐等。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果然有人来到了周恒行的办公室。(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詹贵见来人是一名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身材瘦削,身着海汉人惯常穿着的对襟短衣,窄管长裤。那人转头看了詹贵一眼,詹贵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有点失神,因为这个人的眼睛黑眼仁占多半。白眼仁少到几乎看不到,看过去便只会注意到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周恒行见这人出现在门口便主动起身招呼:“郝哥,你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周恒行说着手往詹贵这边一伸,詹贵见状赶紧站起身来。

    “这位是詹氏船行的詹贵詹老板,一向跟我们有很多的生意合作,也算是老朋友了。”周恒行介绍完詹贵。又转头介绍来者:“这位是郝万清郝主任,他具体负责的工作正好也跟你的生意有点关系,所以有些公事要和詹老板聊一聊。”

    郝万清拱拱手道:“詹老板,久仰大名!”

    詹贵连道不敢,心里却在琢磨这位郝主任的来头。按照詹贵对海汉官位的认识,他知道最大的职位便是执委会的九名执委。这即便是在海汉人的群体中也是货真价实的“首长”。其次便是各个“部”的“部长”,詹贵认为其只能大致与大明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的职能大致相仿,只是海汉人的分工更细,同时执委们也大多兼任着各个部的部长职务。再往下数,就是名目繁多的各种主任了,像三亚港、胜利港、黑土港的管理委员会头头,职位都是主任。而海汉的驻外机构,如驻崖办、驻广办等,一把手也是主任,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部门也有这个职务。

    詹贵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郝主任,甚至连其名号都没有听说过。而周恒行的介绍又很模糊,连对方的来头都没有说明白,这让詹贵一时间也难以猜到对方究竟是哪路神仙。

    “詹老板,方便的话,想耽搁你一点时间谈一谈,行吗?”郝万清盯着詹贵的眼睛,虽然是征求詹贵的意见,但却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味道。

    “方便,方便!”詹贵连忙应道。

    “我的车就在外面,请吧!”郝万清做个请的手势。

    两人向周恒行告辞出来,詹贵便看到外面路边停着一辆带有遮阳顶棚的四轮马车。这种马车在本地并不是很多见,因为有限的马匹要嘛被安排在交通状况不甚理想的区域驮运货物,要嘛就是在军方的骑兵基地里养着,平时用来载人或者拉车的状况极少。

    詹贵注意到坐在车前方的不止一名马车夫,旁边还有一名荷枪实弹的海汉民兵。不过他手中抓着的并不是陆军中常见的二八式后装燧发枪,而是一支特制版的双管短筒火枪。詹贵虽然经常在三亚见到海汉的武装人员,但这种新式短枪倒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詹贵和郝万清上车之后,车夫挥动鞭子,两匹驮马便拉着马车开始缓缓行进了。詹贵见郝万清眼神盯着前方,似乎并没有要与自己交谈的意愿,当下也不敢随意开口,便安安静静地坐着。

    这马车离开三亚港之后,便顺着大道往西北方向的胜利港而去。眼看着胜利堡越来越近。詹贵正待要问是不是进堡的时候,马车却拐了个方向,从胜利堡西侧穿过,继续往西北方向行进。

    詹贵平时在三亚的主要活动区域就集中在胜利港和三亚港附近,至于禁止外人随意出入的田独地区,他是一次都没有去过。但这辆马车并没有顺着大道一路往田独行进,很快向西横穿了铁道线。进入一条宽仅一丈的小路。詹贵坐在车上看到这道路路面还是黄土,便知日常经过这里的人并不多。因为人货流量较大的道路,建设部几乎都用海汉水泥将路面做了固化处理。

    顺着小道往山岭方向又行进了一段路之后,詹贵看到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了一个院子。这院子里的建筑有点类似于詹贵在三亚新城见过的安居房公寓,分为一楼一底两层,建筑风格一如既往,灰扑扑的外表毫不起眼,但依然奢侈地全装的海汉特产玻璃窗。

    马车缓缓停在了院子外的空地上,詹贵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有另外几辆同样的马车,看来在这个地方办公的人权限应该不小才是。院子门外站着两名持枪卫兵。看到郝万清的同时便立刻抬手行了个军礼。

    詹贵注意到院子门口挂着一块并不是很显眼的牌匾,白底黑字的牌匾上只有五个字:海汉安全部。

    “这又是个什么部门?”詹贵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跟着郝万清进到了院内。

    这里的状况看起来与詹贵先前去过的那些海汉的机关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但詹贵仍然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这里除了拿着文件在走廊上匆匆穿行的工作人员之外,并没有看到身着大明或者其他地方服饰的外来人员——除了他自己之外,这里的人清一色都是穿着短衣长裤的海汉式服装。

    联想到这地方所处的僻静位置。詹贵可以断定这里并不是什么对外开放的场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丝紧张,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在某次与海汉高官闲聊的过程中,似乎听到过“安全部”这个词——这就是海汉人设立的东厂、锦衣卫一样的机关啊!

    东厂和锦衣卫在大明民众心目中那真是如狼似虎的形象,被这两个衙门盯上的人,大多不死也得脱层皮了。海汉人虽然时常都会把“法治”挂在随便上,但詹贵也知道这些人该狠的时候绝对不会留情。当初三亚新城开发的时候。詹贵也是知道海汉人某些没有被爆出来的做法,那些在当地不愿迁离还试图暴力抵抗征地的人,统统都被海汉民团打包送上了前往黑土港的货船,运气差的大概就得在黑土港的煤矿上挖煤挖到死为止了,那时候海汉人可没有提过什么“法治”的说法,甚至后来根本不跟崖城官府通气就把人给处理了。

    詹贵想到这里,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了。他自认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海汉人的勾当——好吧,也就是初期的贸易过程中有过一些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的手段而已。但那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涉及到的金额也不大,海汉人用不着把事情搞这么大吧?这安全部的门进来容易,但要出去就未必了,要是海汉人不放自己走,那自己的家人怎么办?如此之多的家产该如何处理?海汉人会不会处理完自己之后直接就把自己的家产也给全都吞掉?

    詹贵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前面带路的郝万清忽然回过头道:“詹老板不用紧张,只是请你过来聊聊天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詹贵一下回过神来,赶紧应道:“没有没有,在下并没有误会什么。”

    郝万清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将詹贵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中。詹贵见这间屋子窗明几净,屋内陈设与普通海汉机关的办公室并无二致,也没想象中的刑具和刺鼻的血腥味,当下才稍稍放松了心情,在郝万清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郝万清吩咐人去倒茶水,然后对詹贵说道:“刚才在周主任那里有些话没说清楚,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海汉安全部南洋事务处主任郝万清。詹老板知道我们这个部门的职能是什么吗?”

    詹贵心道这种事哪敢当着你的面乱嚼舌头,赶紧应道:“小人不知,还请郝主任明示!”

    郝万清点点头道:“我们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能,就是搜集外界的各种情报、信息,整理出那些对海汉可能会造成威胁的部分,然后采取相应的措施来解决这些威胁。”

    詹贵听得倒懂不懂,但还是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得认真。

    “我这么届时你大概也不是很明白,打个比方说吧,就跟你们大明的东厂锦衣卫是一个性质!”郝万清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过有所不同的是,我们做的事并不是忠于某一个人,而是为了海汉这个集体效忠。”

    詹贵此时已经吓得有些舌头不利索了:“是……是……小人明……明白!”

    “詹老板,你不用这么紧张,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此时正好工作人员端着茶水进来,郝万清便停住了话头道:“先喝茶,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詹贵依言喝了两口热茶,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这茶盅里泡的茶叶倒也不错,詹贵喝了一口便品出了这是福建安溪所出的铁观音,而且是上品,看样子郝万清的话应该不是开玩笑,毕竟他们再怎么富有,也不会拿这种好东西来招待阶下囚。

    “其实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事想要请詹老板帮忙的。”郝万清这句话,让詹贵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第426章 南洋情报网

    郝万清,现年二十八岁,山东人,穿越前的职业是开私人调查公司,也就是所谓的私人侦探。不过在干这行之前,他也是正规警校毕业,并在基层派出所干过几年,算得上是科班出身了,后来觉得靠着工资吃饭不是个办法,便选择了下海自己单干。

    与常见的小说电影不一样,国内的私人侦探并没多少刑事案件可以参与进去,更多的是接受一些民事调查的案件委托,比如财产、婚姻、经济状况、寻人等等方面的调查。这些调查虽然油水也不少,但干的时间长了就难免有些乏味,郝万清是个闲不住的人,否则也不会放下铁饭碗自己出来闯荡了。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穿越集团的事情,便果断终止了自己的事业,跑到广州入了伙。

    穿越后一开始郝万清是被划在军警部名下,好歹他也算是在正规警察队伍中待过几天的人,在穿越集团内部也算为数不多的经验者。他一开始倒是并没有想过要进特殊部门,完全是被执委会和何夕点名拉进去的当然主要还是何夕起的作用比较大。

    执委会内部任命的情报头子是何夕,但他长期都在外驻扎,而且主抓的工作是与大明之间的关系,对于情报系统的内部结构建设并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操作,必须得有其他人来把这个责任背起来才行。穿越内部可胜任这种特殊工作的人选并不多,郝万清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于是何夕便点了他的将,由其出任情报部门的副职。

    不过这个时候军警两家还并未分开,而对外的情报工作也都集中在大陆方向,因此郝万清所能做的基本也就是先理顺内部关系,组建情报部门的雏形,并按照何夕的要求开始选拔一些本时空的人选加以培训。这种工作别说出彩,简直就可以用默默无闻来形容,因此在穿越的头一年中,极少有人听说过郝万清的名头,甚至连穿越集团内部都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姓郝的山东人究竟是在哪个部门任职。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穿越一周年之后,各个部门开始作大规模的调整,而情报安全部门也被单独地从军警系统中拆分出来,正式作为一个独立部门存在,这就意味着这个部门的权限将不再仅仅只是军警部下属机关的水平,而会上升到执委会垂管单位的待遇。安全部只对执委会负责,甚至连运行的资金都是单列出来,并不会记入到军费或是普通的治安费用当中。

    安全部所得到的第一个优待便是独立的办公地点。考虑到这个部门的特殊职能,何夕和郝万清打了联名报告,要求在胜利堡之外的地方修建办公场所,执委会很爽快地批准了这个要求,并且以最快速度在胜利堡以北方向大约两公里的某处山坳里修建了一栋两层筒子楼作为安全部的办公场所,还将附近的数百亩山林都划给了安全部,以留出日后扩建的余地。

    而在人员的需求上,执委会也是大开绿灯,只要是安全部看上的人,几乎都能很快得到下发的工作调令。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从民团中进行挑选,毕竟这部分人的忠诚度相对较高,而且几乎都有家人在三亚地区定居,政治态度上出现变化的可能性比较小。

    另外由于情报部门的工作性质,需要有为数不少的识字人员来从事内勤的情报整理相关工作,因此在投靠海汉的落魄文人当中,也有一部分被招进了这个特殊的部门。不过对于这些冲着安定生活来投奔海汉的文人来说,能进安全部这个衙门其实是一件好事,不但能够很快就拿到归化民的籍贯,而且这份工作的饷钱也要比他们在其他单位做文书之类的工作高出一截。

    在经过了为期近半年的筹建和完善之后,安全部终于完成了基本的架构建设。目前安全部下设有技术处、特勤处、训练处、内务处、反谍处、大明事务处、安南事务处和南洋事务处等多个部门,郝万清虽然自报是南洋事务处的主任,但他同时也还身兼着内务处、特勤处等多个部门的职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夕现在仍在广州主持面向大陆地区的情报工作,大本营这边很多事情还是必须由郝万清来主管。

    当然了,由他亲自出面去请詹贵回来,所要商谈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事。而在自我介绍中特地道明了“南洋事务处”这个头衔,也是向詹贵先打一剂预防针了。

    詹贵一听对方居然用上了“帮忙”这样的词,赶紧屁股离开了椅子躬身应道:“郝主任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小人若是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

    郝万清点点头道:“既然你态度这么积极,那我就直说了。据我们所了解到的情况,詹老板你对南洋各个港口应该都比较熟悉吧?”

    詹贵连忙应道:“不知郝主任所说的范围是?”

    “例如满剌加、巴达维亚、婆罗这些地方的沿岸商港。”郝万清很明确地指出了目标范围。

    詹贵咽了一口唾沫,老老实实地应道:“郝主任所说的这些地方,小人的确都有去过。不过这些地方都是西洋番人做主,小人在当地却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力可言。”

    “不需要你在当地有多少影响力,只要你跟那地方的商人有贸易往来就行。”郝万清沉声说道:“我们打算派一些人到南洋的这些港口常驻,但需要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当地执政者太多关注的身份。想来想去,应该还是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最合适不过,詹老板你觉得呢?”

    “小人……并无异议。”詹贵自然不敢说什么“你们玩我先走”之类的话来拒绝郝万清的安排,他现在所贩运到南洋的货物,几乎有一半都是出自三亚,他可不想因为得罪了郝万清而让自己在这一地区的贸易份额受到负面影响。

    郝万清看着詹贵,缓缓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这种态度的肯定。便听郝万清又道:“回头我会派大约十来个人到你船行去,他们的身份都是大明百姓,你下次再派船去南洋贸易的时候,就以开设商栈的名义让他们在当地驻扎下来。至于后续的事宜,会有专人告知你该怎么做。”

    詹贵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听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海汉人这是要往西洋番人的地盘上埋钉子啊!至于海汉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詹贵根本不需要询问郝万清就能想到,以海汉目前的发展势头,今后将控制区向南海扩张几乎是必然的趋势,而婆罗、满剌加、巴达维亚这些地方都是扼守重要航路的要点,以海汉人的脾性,这些地方恐怕还是要拿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就如同他们在珠江口所采取的那些措施一样的道理。

    詹贵心知现在如果应下来,那日后这些地方要是爆发了武装冲突,自己的船行多半首当其冲就要倒霉,海汉人要是打赢了倒也罢了,要是没能取得战争的胜利,那他詹贵以后也就不用再惦记到这些地方做买卖了。不过他也很明白郝万清特地将他从三亚港请来这里商谈,并不只是征求他的意见而已,更多的成分恐怕只是要在这样一个场合来将安全部的这种安排告知他而已。换句话说,这种安排大概是不容他拒绝的。

    詹贵并不打算尝试去拒绝对方,因为这样做的后果他实在难以预料,这种风险还是不要随便乱试比较好。他想了想才应道:“若郝主任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那小人愿意配合。”

    郝万清赞赏道:“很好,那接下来还会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工作,不会耽误你太长的时间。”

    “好说,好说。”詹贵连忙很客气地应道。

    郝万清叫了手下人进来,将詹贵请去了另一间房中,开始对他一边询问一边写下记录。问题基本都是以南洋的各处商港状况为主,例如当地的环境情况、物价水平、民间风气、武装力量状况等等,问题问得非常详细,往往一个项目下面至少有二三十个问题需要詹贵作答。詹贵心知这事关系到今后自己的富贵安危,也不敢随意作答搪塞过去,只能一道一道地想清楚之后再作出回答。

    詹贵也不知自己答了多少道问题,不过当他感到自己肚子有点饿的时候,便有人送来了午餐,并告知他有半个时辰的进餐和休息时间。

    这顿工作餐倒是很丰盛,有鸡有鱼,四菜一汤,而且味道不错,詹贵在三亚待的时间长了,一见便知这是集体食堂的首长特供餐,普通归化民想吃这种套餐可是得花上好几元流通券才行。詹贵吃饭的时候,郝万清也来了一趟,不过他并没有待多久,只是翻看了一下问询记录,跟詹贵寒暄了几句,便又匆匆地离开了。

    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息之后,问询继续进行,两名工作人员不厌其烦地向詹贵询问他所知有关于南洋各商港的一切信息,到后来问得詹贵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

    直到天色都已经开始擦黑的时候,问询才终于宣告结束,坐了大半天的詹贵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居然浑身酸疼,想来应该是太过紧张所致。这时候郝万清再次出现,向詹贵的配合表达了谢意,并派车将他原路送回到三亚新城。

    安全部办事的效率非常高,詹贵的船行隔天便真的来了十多个人,带队的人向詹贵出示了安全部的证件,以及另一件让詹贵感到意外的东西海运部造船厂的订金缴纳通知书,上面写明“现已通过商人詹贵购船申请,请于三日内至海汉银行缴纳购船订金,携缴费凭证与此通知书至胜利港造船厂办理购船手续”。

    这个意外的惊喜无疑给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的詹贵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去另外几处造船厂所要求的机关开具证明,这购船通知书便发过来了,很显然能办到这件事的只有海汉安全部的那帮人了。因为昨天郝万清已经很明显地暗示过他,只要答应了给予安全部足够的协助,那么购船的事情就好说当然如果说他当时拒绝了郝万清的要求,那么购船这件事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那就真不太好说了。

    虽然协助海汉安全部到南洋的商港从事情报活动,对詹贵来说有些冒险,但毫无疑问这种冒险所得到的回报也是非常高的,这还什么都没做,海汉人便已经批准了他的购船申请,不难想象如果相关的事情进行得比较顺利,那他肯定可以得到海汉人更多的信赖,以及更多的实际好处。

    为了能够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詹贵决定这次得亲自率船队跑一趟才行。另外有很多南洋地区的风土人情、注意事项,他也得先跟这些安全部的人好好沟通一下才行,不然这些人去了之后要是没几天就露出马脚,那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是他们,詹家船行好不容易在南洋各处商港所建立起来的商业信誉也会因此而大大受损,这种东西可不是拿些许银两就能衡量的了。

    詹贵花了三天时间跟这帮人泡在一起,努力将自己在南洋的一切见闻都说给了他们知晓,要不是安全部这边催时间催得比较急,詹贵觉得起码还得再说个三天才行。不过好在从三亚出发到南洋的各处港口也需要一些时日,现在没有讲完的事情,可以留到路上慢慢讲。

    “回去吧!过两个月就回来了!”詹贵站在船头,一边朝码头上的家人挥手,一边大声地呼喊着。

    尽管一开始可能还有些不情不愿,但詹贵最终还是决定了好好跟海汉情报部门合作,替他们在南洋地区开始布置一张情报大网,为将来的扩张提前作准备。

第四百二十七张 港区设防

    尽管事实上詹贵已经加入到了海汉情报机关的行动当中,但郝万清并没有将他直接拉进安全部任职的意图。在安全部的工作范围内,其实远不止一个詹贵在为其服务,像早期的合作伙伴如“福瑞丰”李家,也为情报机关在大陆地区的工作提供了很多的便利。不过这些外围的合作伙伴在安全部看来,也仅仅只能停留在合作的程度而已,离完全的信任还尚有距离。除非他们有朝一日放弃大明的国籍加入海汉归化籍,否则就不可能进入到海汉的安全情报机关中任职。

    送走了詹贵的船队之后,郝万清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另一件麻烦事。根据驻广办所传回的消息,广州锦衣卫已有数人南渡琼州,何夕怀疑这批人是打算要潜入到三亚地区活动,要求郝万清在三亚这边尽快查找踪迹,慎重处理。

    大明锦衣卫与其他官方机构有所不同,并不会直接听命于两广总督,而是由南京的南镇抚司统一指挥。因此海汉虽然跟广东这边的各级官府相处得还算比较融洽,但仍然无法影响到锦衣卫镇抚司一级的衙门,而这两年海汉在南部沿海地区的名声越来越大,多少也引起了大明情报机构的注意。

    事实上从一年前开始,南镇抚司便已经开始搜集关于海汉的情报,但锦衣卫部署在崖州的那位龚总旗早在设立驻崖办之后不久便被何夕成功收买,至于给上面的报告,自然也是按照海汉这边的意思,只挑些不着边的小事情写写,竭力将海汉描绘成一群只会做海贸生意的汉人后裔。而在这位龚总旗的协助之下,相关部门甚至连琼州府城的锦衣卫百户也一并搞定了。

    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形象在前期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掩饰的作用,至少这位龚总旗在崖州任职期间,锦衣卫方面并没有对胜利港地区采取过任何形式的敌对活动——当然这主要还是白花花的银子起了作用,为了长期收买琼州岛上的这帮锦衣卫,驻崖办可是没少在这上面花钱。以至于去年执委会换届之后还很慎重地讨论过。是不是应该将崖城的这批锦衣卫彻底拔除掉,以便能省下来这笔开支给驻崖办做其他更有用的事情,比如将招募读书人的报酬进一步提高,吸引那些仍持观望态度的大明读书人。

    当然后来这个议题还是被安全部门给否决了,原因是目前还不宜彻底切断大明在崖州地区的情报耳目,以免引起官方的注意。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大明派人渗透进控制区的这种可能性。安全部门一直都是常抓不懈。

    这次从广州传回来的消息与过去有所不同,何夕在电报中专门指出。这次的命令是直接来自南镇抚司,而且派出的人也是从南京出发,已经超出了驻广办影响力所及的范围。驻广办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已经从南京出发了十多天,根据何夕的判断,锦衣卫的人大概不会特地在广州逗留,而是直接乘船南下琼州。目前驻广办已经开始在李家庄移民站进行布置,加大了对新来移民的盘查力度,尽可能杜绝对方从移民这个渠道潜入的机会。

    不过这种努力是否能够起到效果就很难说了。毕竟想让那些仅仅通过短期培训就上岗的归化民干部们从众多移民中分辨出经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难度太大,那些人既然是打算要秘密潜入,就必然会找最不易曝光身份的方式,而每月为数众多从广州府迁往琼州岛三亚地区的移民无疑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驻广办专管移民事务的沙喜现在就常驻在李家庄,但由于专业人员实在太少,因此这种盘查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真正能起到的效果大概会很有限。

    而除了移民之外。另外一种公开进入三亚地区的方法便是从事海上贸易。不管是水手船员,还是海商,想要以类似的身份进入到海汉控制区都不是什么难事,而海汉对于这类型的外来人员最主要的应对方式还是限制活动区域。在三亚地区生活或暂时逗留的非归化籍民众,其活动区域一向都是被限定的,特别是前往田独方向的内陆地区。对于外来者完全就是禁入区——这大概也是外界最为感兴趣的一块神秘区域。

    由于并不清楚这次锦衣卫派出的人员数量、具体目的和潜入时间,因此安全部能够采取的具体应对措施也不是很多。郝万清所能做的,便是向港务、民政、海运、商贸、司法、军委等部门先发出协查通报。当然通报中并没有详细提及可能出现的大明间谍,只是要求各单位在近期配合安全部的行动。

    发完协查通报之后,郝万清又叫来了特勤处的人,让他们尽快派人到崖城去,对当地的锦衣卫实施昼夜监视。尽管南京方面派过来的人未必会跟崖城的锦衣卫机构进行联系。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找出暗桩的办法。海汉去年就已经接管了崖城的防务,常年有两个连的兵力驻守在崖城附近,一旦有什么发现,立刻就能调动民团部队进行处理。南京过来的锦衣卫要是不进崖城也就罢了,如果真进城联系当地的锦衣卫,那大概事情就简单了。

    执委会对安全部所采取的措施也给予了足够大的支持力度,让军委专门准备了一个连的民兵在胜利堡待命,临时接受安全部的直接指挥。而警察司也专门组织了精兵强将,协助安全部的行动。

    前崖城捕快,现海汉司法部警察司三级警司余震,也是这次参与行动的干将之一。他本身就是公门出身,在进入警察体系之后适应得也非常快,尽管海汉人制定的法律法规与《大明律》有着诸多不同,但其实很多执法的方式还是一致的。余震就职之后一直表现良好,在三亚新港这边也妥当处理了多起治安事件,几乎没遇到什么波折便顺利提升到了现在的职位。

    自从升了警司之后,余震便将家人全部迁到了三亚新城这边,并且给家人也全都申请了归化民籍,铁了心是要跟着海汉人干下去了。对于这种忠诚度较高的归化民干部,执委会是向来都不吝啬给予他们表现的机会。这次的协查通报发到司法部这边,任亮选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把余震给圈进去了。如果他能够把这件差事给办好。那么在司法部的升迁速度大概也就只有符力这个内部关系户能够与他相比了。

    即便任亮没有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明,余震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差事的重要性。他早就知道海汉执委会底下还有一个叫做“安全部”的特权机构,其权限比他这样的公门人员还大得多,抓人甚至都不用出示由司法部签发的逮捕令。不过这个机构非常低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跟警察司这边的来往也极少,这次还是余震第一次听说两个部门要联合办案。而自己便是安全部向警察司这边借调的人手之一。

    余震就着墙上挂着那面小小的镜子,确认自己的制服已经穿戴整齐。他家中没什么值钱的家当。这面市价大概得百元流通券的小镜子大概就算是价值最高的一件家什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余震现在生活水平低,他可是第一批入住到三亚新城公寓的归化民之一,这安居公寓的结构和内部设施比起对外售价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花园洋房相差不大,而归化籍的福利可以让他以差不多五折的价格买下这套房子。

    不过由于积蓄不够,余震不得不向海汉银行申请了五年期的低息贷款,不过这种代价是很值得的,现在要是在三亚新港没套房子,谁好意思在外面承认自己是干部?像于大山、张天贵这些人,不但之前在胜利港那边买了最便宜的安居公寓。现在也在三亚新城这边购入了新推出的公寓楼。余震这楼上楼下的邻居,几乎全都是级别跟他差不多的归化民干部。

    房子虽然小了点,也没有私人院落空间,但余震对这样的生活环境却很满意。要知道像罗升东、魏平这些原本在崖城当官的人,现在在这里买的房子也跟他差不多,以前在崖城见到罗升东,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罗总爷。现在倒是他看到自己会很客气地主动招呼一声“余警司”,这种地位的变化是他以前所不敢想象的。而且在这里,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今后继续上进的希望,而不是像过去在崖城官府里办差,一辈子做到头顶多也就是个州城捕头罢了。

    余震很清楚自己今天的生活从何得来,也明白如果今后想追求更高的层次应该怎么去做。他并不在乎海汉今后的走向是继续当地方豪强还是开疆裂土自成一国。以首长们的英明,他相信自己跟着干下去不会有错。

    余震整理好行头,下楼出门上班。路上的归化民看到他这身黑色制服,都会恭敬地让到旁边,这让余震的虚荣心也感到很满足。三亚的归化民并不会把崖城的捕快衙役放在眼里,像魏平这样的巡检司人员,也只有在码头上镇镇场面吓唬一下刚来的新移民。而在民间真正有威慑力的还是得穿黑色制服的警察。

    来到港区,余震没有先去办公的地方,而是在码头转了一圈,看看一切是否在正常运作。三亚新港现在已经完成的码头多达八个,并且在两河上游还在继续兴建内河码头。余震曾听港区管委会主任周恒行提到过,整个内河港港区规划的码头多达三十个,能够同时停靠的四百料大船超过一百艘,比广州城外的珠江码头规模更大,货物吞吐能力也更强。

    尽管现在这个规划仅仅只完成了大约四分之一,但余震已经能够大致想象出这里完工之后的繁荣景象。而随着港口的繁荣,维持治安的任务也在随之加重,好在执委会近期已经通过了扩充警察司编制的申请,据说新一批警察学员已经开始招募,并且从海汉民团也会退役专业一批人进入警察司就职。这让余震也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些,至少不用像之前那样,就靠着一个中队的警力来维持三亚港区的治安了。

    余震在码头上转了一圈之后,这才施施然地去附近的员工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到港区管委会签到上班。整个新港的港务、海运、治安、卫生、民政等部门的办公地点都集中在港区管委会这个院落里,上班的员工们每天都得在规定的时间之前赶到这里,将墙上考勤箱里的竹牌翻过来。这竹牌两边分别用红黑两色写了员工名字,一端打眼,挂在箱子里的钉子上,上下班时箱子才会打开,员工便翻动竹牌作为考勤。负责监督的人只要在规定时间看看谁的牌子没有被翻动,便知道是否有人迟到早退了。当然如果有谁手痒想代人翻牌的,那只要被逮到一次就会被扣除掉当月的饷钱,一般还是不会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种违规的事情。

    余震翻了自己那块竹牌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旁边候着,看看自己手下的人会不会出现迟到缺勤的情况。不过今天的考勤状况并没有给余震留下任何挑刺的机会,所有警察都在时间结束前完成了考勤。

    余震回到自己的地方,先将人员全部叫到外面集合,然后向他们宣布,即日起港口的入境检查要加大力度,特别是从琼州岛北边或大陆方向过来的商船、移民船,需要进行更加严格的搜查。余震当然不会把锦衣卫的事情说出来,他进警察司第一课学的就是保密制度,很清楚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对于下面这些基层警察,他所能够给出的原因就是近期可能有江洋大盗潜入三亚伺机作案,这也算是一个可信度非常高的理由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严查

    像三亚这种繁荣程度的商港,在吸引着天下财富的同时,也会招来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不少三教九流,偷鸡摸狗的人知道三亚这地方之后,都会尝试着来这里碰碰运气,不过海汉对于治安的管理一向堪称严苛,不管是小偷小摸还是行骗抢劫,只要被抓到现行犯,一律是扔进苦役营服刑。自开埠以来,因为各种原因被拿下的各路“好汉”至少也有三五百人了,而且每隔半年左右,相关部门就会组织一次联合打击违法犯罪的大行动,因此警察们对于余震所交代的这种任务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

    尽管这些治安警察的武力值比较有限,大多数人并没有在入职之前有过练武之类的经历,但科学的训练方式和行动守则可以在执法时大大地弥补他们在个人武力上的不足。治安警察在行动当中是没有单打独斗这一说的,至少都是以十人小队为单位出动,除了日常配备的警棍藤盾之外,每个警察中队也会列装几支短筒双管燧发枪,这种枪在近距离的杀伤威力足以让治安警察以一当十,不过出于安全考虑,行动守则是不允许警察们带着枪上街执勤的,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抓捕行动时,由主管领导批准之后,才能使用枪支。

    当然枪支这种杀器用到的时候其实极少,真正棘手的对象,往往就直接出动民团处理了,并不需要治安警察们去拼命。多数时候他们还是依靠警棍和藤盾来维持秩序,如果控制不住场面,他们还可以吹动脖子上挂着的铜哨,呼叫附近的支援,另外尖利的哨声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起到震慑犯罪分子的作用。

    今天在码头上与治安警察配合的还有安全部派来的一位名叫林南的观察员,不过这人只是归化籍,倒并非是穿越者。之所以只派了一人,主要还是因为安全部的人员编制有限,而其中能够执行外勤任务的人员就更是少之又少,相比之下原本人员吃紧的警察司倒是在人力调配方面显得非常宽裕了。

    余震注意到这名观察员的腰间挂着一把手铳——尽管这玩意儿比首长们装备的连发手铳个头大多了。而且似乎只能单发,但这也足以让余震的眼光变得热切起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武器装备也可以反映出佩带者的权限,像余震这样的治安警察身份目前并没有携带枪支出行的权限,而这种短枪更是根本就没有装备到警察部门。余震曾听任亮提过这安全部手头的权限极大,从这随身武器上也可以窥见一斑了。

    “林兄,这手铳可否借在下一观?”余震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林南笑了笑。倒也没有多作推辞,把枪从腰间枪套中拔出来。掰开后膛取出了装在里面的弹药,这才递到余震面前。余震赶紧双手接过,口中连声道谢。

    这支手枪基本就是二八式后膛步枪的缩小版,枪体结构跟二八式几乎一模一样,但枪管的口径和长度都大大减小,使得这支枪的射程和威力也随之缩小了不少,只能在比较近的距离内使用。

    余震注意到枪身上还錾刻着一排海汉专有的字符,他曾经在夜校识字班学过这种字符,并且也在警察司配发的短筒步枪上见过。知道这是枪支的编号。这支枪的编号是29019,余震知道五位数的编号前两位是代表海汉纪年,而后三位则表示这批枪的制造量并不大,充其量不过百支,否则就应该是像短筒步枪那样,在年份之后接着是四位数编码了。

    “不知此枪性能如何,林兄可否为在下介绍一二?”余震一边把玩着这支手铳。一边向林南询问道。

    “此枪乃是今年海汉兵工新产的二九式手枪,后膛单发,十丈内可轻松穿透明军制式棉甲,弹药是最新的一体式设计,与二八式后膛步枪原理相同。”林南显然也是个武器爱好者,对于这支枪的性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此枪射程可达四十丈,不过也只在五丈之内较为精准,首长说此枪的设计目的便是为了近距离的战斗,而且作战环境与战场不同,因此设计时便有意削弱了射程和准度。”

    “言之有理!不过使用这手枪之时,大概无法像民团军那般排成枪阵同时射击,若是准头不够。又或是情急失手,近战状况下大概就没什么机会装填第二发子弹了!”余震也很有兴趣地跟林南探讨起来。

    “此事在下也曾给首长们反映过,但据说海汉兵工已经在试制一种更加厉害的手枪,可一次装填多发弹药,使用时连续击发,命中目标的几率自然便大了数倍!”林南说到兴奋处,不觉也带出了一些内部消息。

    “就是不知合适才能将此等厉害的武器装配到我们警察司啊!”余震听着林南的解说,不由得感慨道:“若是我等装备了手枪,抓捕那些胆大妄为的犯人,也可轻松许多。”

    “余兄,警察司这边不是配发了长枪的吗?为何不用?”林南问道。

    “林兄有所不知,这长枪倒是配备了,但要使用之前得先向上司申请,拿到批准之后,才可打开枪柜取枪使用,否则便是违规。若是情急之时,哪还有时间来向上司申请用枪!上月我们在新城区抓捕一名盗贼,此人使用兵器反抗,伤了我们这边好几个兄弟,若是有这手枪可用,当场便可将他撂倒了!”余震说起之前所吃的亏,脸上仍是有些忿忿不平的神色。

    “原来如此!”林南点点头道:“若是只有警棍藤盾,那遇到负隅顽抗之徒是会有点危险!不过要日常佩枪,那必定还得提前对你们警察司的人进行射击训练才行,此事没有数月的工夫,肯定难以实现。”

    “那林兄应该也是受过长期的训练了?”余震好奇地追问道。

    “在下天启七年……不对,是海汉一六二七年,便报名入了民团,这两年民团军数次在海外作战,在下都是有份参与的!”林南很是傲然地道出了自己的资历。

    果然余震一听之下便不禁称赞道:“原来林兄曾是民团军的兵爷,失敬失敬!既然林兄参加了数次海外作战,那累积的军功当也不少。为何要退伍投到安全部去做事?”

    林南摇摇头道:“此事并非在下所能做主,首长们说如何便是如何了。”

    关于工作调动期间的秘闻,林南可不敢再拿出来跟余震闲聊了,这其中已经牵涉到了安全部的某些内部机密。安全部从军方要人,并不是一纸调令送过去就完事的,首先要审查个人档案,确定此人的政治倾向和忠诚度是可以信赖的。其次要看此人的状况是否能够胜任安全部这边所需的职位。例如像林南这种执行外勤任务的人员,便需要他有一定的个人战斗能力。

    当然以林南的资历。胜任这种职位难度不大,他本身就有从军史,懂得使用枪械,也具备了一定的作战经验,进安全部之后的培训课程也会更容易接受。更多的培训重点可以侧重于工作方法和行为守则,而不是用大量时间再去训练他的个人作战技能。

    以林南在军中的表现,在近期任命排长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调入到安全部任职,对他而言也并非坏事。这个权限极大的部门在海汉社会体系中的影响力极大,只是目前这个阶段还没有充分体现出来而已。但相比军中的竞争激烈程度,目前还存在严重人力缺口的安全部显然获得升迁的机会要更多一些。

    两人便这样坐在码头的凉棚下,就着茶水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打发时间。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港口才进来了两艘外来商船,一艘是葡萄牙人的盖伦船,另一艘则是惠州海丰号的商船。

    一看有船到了。两人也就打住了闲聊,起身开始做事。他们的任务便是排查近期所有进入港口的外来船只,核对船上的人员,并找出其中的可疑分子。

    安全部对于锦衣卫南镇抚司派出的人员给予了高度重视,认为这批人既然是背负了“皇命”而来,收买控制的可能性不高。如果让这批探子真把三亚的情况摸个一清二楚报回去,那势必会给这块根据地带来不小的麻烦。因此安全部的要求便是尽可能通过排查在第一时间找出这些探子,并加以控制——至少要限制其人身自由,并且不能让他们把消息传回去。

    至于抓捕过程中可以采取的手段,郝万清并没有对此加以限制,这就意味着哪怕使用枪械当场击毙,那也是被许可的。这样做虽然也要冒一定的风险。但安全部认为如果将这批人漏过的危害会更大,所以定下的行动基调就是必须要将参与这次潜入的锦衣卫人员全部抓获归案,死伤不论。

    安全部成立之后极少会在外勤任务中用到这种手段底线,林南自然也能感受到首长们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不过由于人员编制太少,他只能单枪匹马地到三亚内河港这边来担任观察员,所以更多地还得借助余震这种治安警察的力量才行。

    两艘船缓缓地靠上了岸边的栈桥,余震此时已经指挥着手下的警察中队将这片码头临时封锁起来。在没有对两艘船完成排查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这片区域。

    到港的两艘船显然也并非初次到来,靠岸之后船上的人没有急着下船,而是在等待港务人员的到来。这也是胜利感开埠之初就立下的规矩,到港的外来船只都必须先完成港务部门的登记之后,船上的人员和货物才能获准登岸,而违反这个规矩将根据严重程度被施以不同的罚金处理。

    不过今天的状况与往常有些不同,与港务人员一起登船的除了惯常所见执行检疫的大夫之外,还有穿着制服的海汉治安警察。

    港务人员向一脸惊诧的船长宣读了执委会签发的《港区临时管理条例》,宣布近俩个月之内所有到港船只都必须首先接受相关部门的全部检查,并对船上所有船员进行核对登记。当然执委会这么做的理由很充分,是“为了维持港区的良好秩序,同时维护外来人员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船东的利益到底是得到了保护还是受到了侵害,那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两艘船的船长都知道海汉人的规矩是说一不二,并不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他们说了要检查,那么就算拒绝也没用,只好安排人带着警察下舱去进行排查了。

    这种活自然轮不到余震和林南来亲自操作,自有下属的警员去完成,他们只需监督这个过程中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就行。而且话说回来,这些远洋海船船舱里的味道的确也令人难以忍受,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并不会有人乐意钻进这种气味恐怖的地方。

    这个排查过程无疑是漫长而枯燥的,警员们需要对照着船主提供的货单来查验船上的货物状况,而且还得对船上的人员进行登记和核对。余震倒并不没有指望能通过这种核对就直接把间谍给揪出来,因为水手船员的流动率极大,根本就没有什么资料档案库之类的东西能够核对其身份,即便有人编造个假身份也很难识破。他只希望这样的措施能够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在反应上有所失常,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就会将其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从澳门来的这艘船很快就完成了检查,船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二十名船员加上船长全都是葡萄牙人,一眼就可以排除掉所有的嫌疑了。余震和林南先后在入港登记表上签了字,再加上港务和卫生部门的签字,这张登记表才算有效,船上的人员至此才能下船登陆。

第四百二十九章 龚十七的难处

    这样的检查手续虽然显得繁琐,而且会大大地影响到码头吞吐货物的效率,但在目前的状况下,安全部和警察司暂时也拿不出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进行排查……在没有获得更为详细的对手资料之前,相关部门也只能用这种略显原始粗笨的方式来加强本地的情报防务工作。

    这种场景并非仅仅只出现在三亚内河港的码头上,事实上在临近的胜利港,相关部门也做出了类似的布置,甚至专门停靠运盐船的铁炉港也已经接到通知,要对前往该地并试图驻留的人员进行重点排查。

    除此之外,在大陆地区的李家庄移民中转站,以及承担了部分货物中转任务的万山港,也都已经收到来自大本营的通知,要求他们在近期加强外来人员排查工作。

    “不出这种事,执委会就意识不到我们情报机关的重要性啊!”何夕接过于小宝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悻悻地说道:“去年就打了报告让执委会扩编安全部的编制,结果这事一直拖到今年打完顺化才开始有动作。现在新进人员全都还在培训,外勤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怎么搞抓捕?”

    旁边端坐着的虞尧应道:“你手下的人手不够,那就先从警卫连调人,要是还不够,那就调金盾护运的人,凑一凑两三百人还是应该能有的。”

    “金盾那边暂时没人可用了。”何夕摇摇头道:“我今天刚去问过,那边接了个大活儿,押运一批货物去韶关,来回路程有四百里,前天才刚走。从广州过去这一路跋山涉水,这没个十来天估计是回不来的,最近就不用指望他们了。警卫连这点人,被萧良带了一半去番禺,剩下的人还要看着家,我哪敢随便调出去出外勤?”

    “你也别光叫苦了。不是还有个龚十七在吗?这家伙一个人就能当一队人用了,别说得你手上好像没人可用一样。”虞尧笑着反驳道。

    “龚十七是能干,但也只有一个啊!要是有十个八个龚十七,我倒也不用叫苦了。”何夕很是无奈地辩解道。

    龚十七是去年李家庄战役之后才被何夕向军方点名要过来的人,因为其本身就是带艺投军,又在军中立下过战功,受过嘉奖。因此无论是战斗能力还是忠诚度都值得信任。去年与刘香在珠江口海战之前,正是龚十七带着人四下出击。拔除了刘香布置在广州附近的多处暗桩窝点,同时还缴获了海盗集团的金银财物共计近十万两,可以说为之后的海战胜利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何夕对于龚十七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在行动结束后递交给执委会的书面报告中毫不吝啬地称其为“可以重点培养的对象”,并且为其申请了个人三等功。这次驻广办情报机关得到了锦衣卫的行动消息之后,何夕便又将龚十七派了出去,在民间搜集打探信息。

    作为安全部下属的第一批外勤人员之一,龚十七享受的待遇甚至比大本营的林南更高出一层。(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他不但配备了单发手枪和其他一些特工用具,而且还具有一定的指挥权限。驻广办外勤组在执行任务期间。都是由龚十七全权指挥行动。

    何夕在驻广办里抱怨人手不够的时候,龚十七正带了一队人在广州城里的某处酒肆外潜伏。龚十七站在屋檐的阴影下,用草帽缓缓地扇着风,余光不时瞥向对面那家酒肆。在他面前放着一担柴火,这也是他用来掩饰身份的道具——扮作进城卖柴的农民。

    虽然外勤指挥这个名头听起来还不错,但实际上驻广办的外勤人员编制一共才八人,以至于他们经常都还得求助于驻广办警卫连才行。去年龚十七带队在新安县抄到刘香的地下银库。当时就因为人手不够,不得不从李家庄调人过去才能运走这批银子。不过今天的行动因为涉密等级较高,龚十七并没有提前向警卫连那边要人,而是只带了外勤组的人出动。

    除了龚十七之外,另有其他数人分别扮作了路人、卖杂货的小贩、乞丐等等,在四下一起监视这间酒肆。此外背街的地方还停着一辆带篷马车待命。根据龚十七在此之前所得到的消息,这处酒肆其实是锦衣卫的秘密据点之一,而且是直属南镇抚司管辖——这个消息价值整整五百两银子,何夕二话没说就签了单,如果龚十七最终没能从这里刨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那他大概很难向何夕交代这笔银子的作用何在。

    龚十七带队已经在这里监视了两天时间,他认为如果南京的南镇抚司来人。或许会在这个地方出现。不过由于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晚,他并不能确实南京来人是否已经到过这里,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指望通过监视这地方来获得更详细的情报。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官方情报机构其实还严重缺乏情报斗争的警惕性,这间酒肆中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公门人员气息,龚十七两天下来已经看到好几次店里的小二不熟悉卖酒的业务,而他昨天派人进店里故意刁难小二的后果,竟然是被小二恶语相向。

    这种很不职业的表现基本就坐实了龚十七之前花钱买来的信息,当然酒肆里伪装成平民百姓的锦衣卫大概也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敢监视他们,对于这种反监视缺乏防备心理。

    由于外勤组的人员实在有限,没办法通过撒网的方式去排查更多的地方,龚十七这次就决定冒险一把,集中外勤组的力量监视这个地方。如果运气好赌对了,那说不定这就是他今后飞黄腾达的。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龚十七从怀里取出用布包着的馒头,掰开来一点一点地吃着。这种定点监视照理说对体力的消耗不是特别大,但炎热的天气却成为了最大的敌人,就算龚十七一直站在屋檐下遮荫,半天下来也是出了不少的汗水。不过他可不敢有丝毫的分神,因为这次的行动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今后的仕途走向,重要性是过往的外勤任务所不能比拟的。

    龚十七虽然是生在大明长在大明,但对于大明朝廷却着实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更谈不少什么忠诚度。当初要不是被官府欺压。他也不会家破人亡最后流离到了胜利港。他很清楚自己为之卖命的这些海外来客掌握着多么大的力量,别说对付几个锦衣卫,就算是有一天要发兵攻打广州城,他都不会感到震惊。因此当何夕在行动前开解他的时候,反倒是他安慰何夕无需担心,同时也顺便表了一把忠心。

    龚十七心中早就有了腹案,如果真的有南京来的锦衣卫出现。那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统统留在广州城。至于是暗杀还是绑票,这就得视具体情况而定了。

    在龚十七拿出第二个馒头啃到一半的时候。他注意到街上出现了几个可疑人物。这五个人也是寻常百姓装扮,但龚十七能从他们走路的姿态中感受到这些人应该都是练家子,下盘明显比常人稳得多,而且眼神犀利,一路走来左顾右盼,显然是很职业地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五人走到酒肆门口之后并没有直接一拥而入,而是在门口稍作停留,三人当先而入,两人站在门口环顾左右之后。才跟了进去。龚十七注意到这几人进去之后,很快店小二便请出了店里仅有的两名客人,然后开始关门。

    这是开始监视行动以来,这间酒肆第一次提前关门,很显然这五名进店的来客身份有些不寻常,而龚十七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将其与南镇抚司的行动联系到一起。

    龚十七转头朝街角做了个不太明显的手势,立刻便有一名路人晃荡过来问道:“老兄。你这担柴火怎么卖法?”

    龚十七压低声音道:“赶回去调人,就说正点子可能到了!”

    路人提高了嗓门道:“什么?要三钱银子?你个穷鬼想钱想疯了吧!”说罢便拂袖而去。

    龚十七目送自己的同伴转过街角,这才将注意力又回到对面的酒肆。从这里赶到城外的驻广办,找何夕申请调令,再带着警卫连的人赶回来,大概得半个时辰以上。龚十七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这帮人不会太快离开。否则以他现在所指挥的这几个人,还不见得能留得住酒肆里这帮来客。

    龚十七将草帽挡在身前,一只手探入怀中,确认了一下插在腋下枪袋中的燧发手枪,然后又探了探腰间的匕首。触摸到武器手柄让他心中感觉稍微踏实了一些,他虽然也有功夫在身,但并非能够以一敌十的高手。在摸不准对方实力的情况下,最好还是直接使用武器。他很清楚地记得何夕在培训课上曾经说过,在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一定要以最快的方式解除对手的战斗能力,能够使用武器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不要太依赖拳头。

    这次的外勤行动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佩枪,八个人的小组总共配发了四支手枪,如果使用得当,要解决掉一支五人小组的对手并非难事。真正的难题是使用燧发枪的响亮枪声无法掩饰,如果行动时开上几枪,多半会引来城中守军和衙门捕快,如何能够在行动之后迅速脱身也是一件很考究的事情。

    这处酒肆所处的位置虽然并非闹市,但周围还是有不少的居民,当街动手引发乱子的可能性极大,而一旦被官府注意到,那这次行动的目的其实就失败了一半——何夕希望的是不声不响地把南镇抚司派往琼州的这批人给解决掉,而不是闹出满城风雨的大新闻。

    这对于外勤组而言,无疑是提出了极高的要求,龚十七盘算了很久,都没有想出如何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任务完成。就在龚十七感到十分焦虑的时候,派回去请援兵的伙伴却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的人。

    龚十七一见这人,便立刻发出暗号,让人接替自己的任务,然后挑起柴担迅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龚十七担着柴在街巷中绕了一段之后,才与赶回来的伙伴接上了头:“援兵呢?你怎么还带外人来这里?”

    那人连忙解释道:“警卫连来了三辆马车,十几个人,都在西街福瑞丰商号的院子里停着……至于李少爷,是老板让带他过来的。”

    他口中所说的“老板”,自然便是指情报机关的大头目何夕,至于李少爷,却是“福瑞丰”那位好事的三少爷李奈。

    李奈现在一年中起码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驻广办跟何夕等人混在一起,龚十七自然跟他也是认识的。虽然尊卑有别,但龚十七也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三少爷,在下现在是在做事,可不是好玩的时候!你还是先请回吧!”

    李奈摇摇头道:“你连我来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赶我走?我可是你老板请过来帮忙的!”

    “帮忙?”龚十七一脸狐疑道:“三少爷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你老板都跟我说了。”李奈不慌不忙地应道:“不就是有几个居心叵测的人打算要潜入三亚吗?你们现在就是想着怎么能不声不响地把他们给控制住,对吧?”

    “大致如此……”龚十七一听便知道这的确是何夕向他透露了内情,看来李奈还真不是在吹牛,只是他却不信这只会提笔写字的书生少爷,对这次的行动能有什么帮助作用。

    “我知道你们有枪,但在广州城里开枪,就算打死了这几个人,事情也会闹大,而你们老板的意思,可并不想把这事给闹开了,所以我才来这里帮你们一把。”李奈得意洋洋地说道。

    龚十七忍不住问道:“请问三少爷,你打算怎么个帮法?”

第四百三十章 张网

    作为威名赫赫的大明情报机关,锦衣卫的实力一向不容小觑,虽然这间酒肆中扮成百姓的锦衣卫演技并不是很合格,但龚十七对他们却没有半点轻视之意。(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稳定)这个衙门的从业人员绝大部分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的,特别是在外执行潜伏、追踪、抓捕等任务的基层人员,极少会有酒囊饭袋的存在。龚十七正是因为没有把握对付这些人,才特地让人回去搬了援兵。然而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李三少爷居然声称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到自己,龚十七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李奈一脸气定神闲道:“龚队长不用担心,在下已经与何老板商量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龚十七一脸的不信。在广州城要对朝廷的锦衣卫动手,这种杀头的勾当哪会有什么万全之策?

    “龚队长,等下你让你的人不要急着动手,在下自有办法。”李奈也不细说,直接向龚十七出示了何夕的手令。

    龚十七看得很清楚,手令上的内容就是让他在此次行动中配合李奈,并且要保护好李奈的人身安全。既然是何夕的亲笔令,龚十七也只好照做了,让人去通知了在酒肆外执行监视任务的另外几人。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酒肆的门终于打开了。先前进去的五人鱼贯而出,左右看看没有异动,便朝南面行进而去。

    “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李奈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龚十七也扔下柴火,跟在了李奈身后,他的确很想见识一下,身娇体贵的李三少爷会怎么对付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刚刚走过一个街口,龚十七便看到前面街边立着个摊子,有几人大声招揽着来往的人流:“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海汉移民,待遇优厚,管吃管住有工钱。无忧无虑享生活!”

    那几名扮作平民的锦衣卫走到近前的时候,还有人上前来给他们递了几张传单,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宣传海汉移民的政策。这种移民宣传点以前多是在城外出现,城内倒是极其罕见,龚十七一见这架势,心中便猜到这应该是李家的布置了。这宣传人员和宣传资料都是现成的,直接拉到城里来摆开摊子就行。

    几名锦衣卫明显犹豫了一阵。但最后还是没有在这个摊子前面驻留,继续向南行进。龚十七见李奈倒是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失望之色。仍然一脸信心满满的模样,料定他应该还有后着,当下便不急于询问,继续安静地跟在后面。

    果然接下来路过的几乎每一处路口,都有招揽移民的摊子在,宣传手段也是层出不穷。龚十七终于忍不住赶上几步向李奈询问道:“看这布置应该是提前就已经作下,三少爷如何知道他们会前往城南?”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往哪个方向。”李奈摇摇头道:“所以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布置了,总共大概有三四十处摊子,有两百多人参与。”

    龚十七听得顿时愕然无语。在极短的时间内布置这么多的宣传点,这种手段也只有李家这样的地头蛇才能玩得出来,也亏得李奈能想出这样的主意。那五名锦衣卫虽然一开始并没有对这种街头招揽表现出兴趣,但随着遇到的宣传越来越多,这几人也逐渐开始表现出犹豫的迹象。在出城前的某处移民招揽点附近,这几人看到现场已经招揽到的一批移民,忍不住上前咨询了一番。

    龚十七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如果这几个锦衣卫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么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再想使用类似的方式诱敌就行不通了。

    李奈倒是很轻松地说道:“龚队长毋须担心,这些人并不知道内情,他们所知的就是今日每招揽一名移民,他们就可以获得一钱银子。至于那些移民。当然也都是真的。”

    龚十七恍然道:“三少爷这招果然厉害!他们要是想不声不响地混进胜利港,大概化身移民算是最容易的一条路了。”

    “但他们大概不会选择当移民。”李奈摇摇头道:“移民身份虽然好用,但检验身份的过程却非常严格,这几人身上肯定揣着身份信物和武器,根本进不了移民队伍。”

    “那既然如此,三少爷为何大费周折设置这些宣传点?”龚十七不解地问道。

    “为了造势啊,让这几个人知道海汉的移民政策。这样他们选择其他掩饰身份的方式时就不会再这么挑挑捡捡的了。”李奈不慌不忙地说道。

    “还有其他方式?”龚十七现在才觉得面前这位李三少爷并不是只会死读书的文人,这所用的手段倒是一招接着一招来的。

    “前面是铺垫,后面才是正戏。”眼看着那五人已经出了城门关卡,李奈脸上的轻松神态终于收了起来,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广州南门外便是珠江码头,这里有众多的旅店、商铺和仓储场所,由此又带动了运输、餐饮、娱乐等产业的发达,三教九流充斥此地,可以说是广州城外最繁华的一个地段。不过今天的状况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街上多了许多招揽水手船员的摊子。

    街道两边都立着不少显眼的牌子,诸如“急招船员数名,即日启程南下,待遇优厚”,“月薪五两急聘水手,熟悉琼海水道者优先”,“三亚专线聘船员数人,有无经验均可,入职即可支取首月饷银”,“急聘常驻琼州三亚人员,年入千两不再是梦”等等广告牌,有的甚至连上面的墨迹都还没有完全干透。

    在这些摊位前,都或多或少地聚集了一些人流,这种景象就连见惯了此地繁荣的龚十七也看得呆住了。至于那几名锦衣卫,早就各自分散去不同的招工点打探条件去了。

    龚十七愣了半晌,才对李奈道:“三公子这招的确厉害,在下服了!不过要是这几人并没打算立刻找门路前往三亚,那又该如何?”

    “那也没什么损失啊!执委会最近本来就委托了我这边加大对船员水手的招揽力度,就算网不到这几个人,招一批专业人员送去三亚也是好的。这整条街的招工点都是我们摆的,无论他们去哪家,最后都还是会上我们的船!”李奈面带微笑地说道。他注意到监视对象中的一人似乎对某家的招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已经在路边的摊子前坐下来开始详谈了。

    龚十七现在不得不叹服于李奈的手段,相比于招揽移民,船员水手的入职条件显然更为宽松,既不需验证个人状况,也不用查验行李,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三亚,这无疑是最好的一条途径。到时候这些锦衣卫上了船驶离了广州。那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己方摆布了。

    龚十七作个手势。在周围的外勤组成员们立刻分散开来,分头去监视那几名目标人物去了。李奈眼见尘埃落定,笑着对龚十七道:“龚队长要是没什么事,那我们不妨去旁边茶楼坐着等消息好了!”

    两人在茶楼坐了没多久,便陆陆续续开始有消息反馈回来。目标任务都带有明显的江浙口音,基本坐实了来自南京的可能性。这五人二三拆开分作了两组,加入了两家不同的船行——当然这两家船行其实都是李家名下的产业。他们将以船员的身份在后天从珠江码头出发,前往目的地三亚。

    “今日之事,全凭三少爷策划实施。在下回去之后定会禀明老板,为三少爷请功!”龚十七此时才终于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李奈摆摆手道:“请功就不必了,我又不是你们内部的人,这功于我无用。你回去之后告诉何老板,别忘了欠我的十箱三亚特酿,早点给我送过来。”

    李奈所说的“三亚特酿”,其实是三亚地区产出的朗姆酒。这种以甘蔗糖蜜为原料的蒸馏酒一经推出,便因其口感甜润而大受好评。由于海汉控制区内的甘蔗产能还比较有限,其中的大部分都用于制造蔗糖,因此这种“三亚特酿”的产量并不多,甚至都没有在市场上公开发售,也只有“福瑞丰”这类的关系户。才有法子从海汉内部搞到少量存活。而其在市面上的价格,也因为稀有的存量而大大超出了普通白酒,在上月的一次拍卖会上,十二瓶一箱的“三亚特酿”甚至卖出了千两银子的天价。

    龚十七躬身应下,然后又道:“三公子布置的这些招工摊位,且再摆上几天。”

    “这是为何?”李奈有些诧异地问道。虽说摆出这些摊位花不了多少银子,但占用的人手却不容忽视。为了摆下这么一个天罗地网阵,“福瑞丰”在广州城内外的雇员几乎出动了九成,连商铺都全关掉了,对于李家生意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我们虽知有这么一伙人意图不轨,但却并不知道其详细的人数和分工状况,也不知道除了今日这五人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多摆上两日,以免有漏网之鱼!”龚十七倒是没有被眼前的胜利给冲昏头脑,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使命所在。

    李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龚队长所言了。”

    事实上龚十七的后续计划还要更长一些,对那处锦衣卫联络点的监视至少也还得持续半个月,确定此事告一段落之后才会解除警报。不过李奈的这个计谋倒是的确帮龚十七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只要那五名目标人物上了船,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驻广办外勤组再去出面了。海军一向都安排有人负责武装押运,李家庄那边至少有一个连的海军机动兵力可以调用,由他们处理这种事情显然要更为轻松一些。

    当晚龚十七回到驻广办,向何夕汇报了行动过程和结果,末了倒也没忘记提李奈那十箱“三亚特酿”的事情。何夕笑道:“李奈这家伙纯粹就是冲着那十箱酒来的,我明天会安排人送到他宅子去。你从今天参与行动的伙计中挑个机灵的,明天一早就去番禺,把事情经过告知那边的萧良,协助他好好处理。”

    龚十七知道这派人过去的目的倒并不是单是为了送信,更重要的是过去认人,免得在抓捕时走脱了目标,当下便赶紧应了,布置人手去了。

    第二天一日无事,李家的招工摊子继续以各种名义在城内外招揽移民劳工。到了第三日早上,何夕亲自与龚十七一起出行,去珠江码头上见证这关键的一步。

    按照招工时约好的时间,那五名目标人物都应在今天上午到码头上报到出发,何夕与龚十七带着人来到码头上的时候,负责监视的人过来报告消息,称那几人都已经分别上了他们所投奔的两艘商船。

    “这些家伙倒是挺积极的!”何夕笑道:“等船离开码头,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一个时辰之后,两艘载着锦衣卫探子的商船缓缓地驶离了珠江码头,顺着河道向南方驶去。何夕起身拍拍屁股道:“走吧,我们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回驻广办发个电报,告诉李家庄那边目标已经出发了!”

    正如龚十七等人所探得的消息那样,这天造访酒肆的五名江浙人士,的确是来自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带队的是一名百户,名叫李清扬,他所得到的任务是前往崖州地区,调查当地所出现的海汉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群体。然而这次的行动与过往有所不同,他们这队人不会跟广州锦衣卫机构打交道,而是到达广州后自行设法渡海南下崖州,潜入当地进行调查取证。

    李清扬不是特别清楚上司为何有这样奇怪的安排,他的职责便是遵守和执行命令,而不是询问原因。接到命令之后他便带队南下,在广州城外住了一天之后,就进城与南镇抚司住本地的暗哨取得了联系。

第四百三十一章 锦衣卫行事

    南镇抚司布置在城内的暗哨向李清扬等人介绍了海汉人的大致状况,这两年海汉人在广州的生意越做越大,情报机关要收集到相关的一些信息也并非难事。这海汉人的生意规模做得大也就罢了,毕竟江浙一地各路富商权贵多如狗,会做生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当李清扬听闻海汉所组的民团竟然战力比官军还强,并且装备了威力惊人的枪炮,顿时就收起了来时的轻视之心。

    李清扬见过官军火器营的操演,深知这火铳火炮的厉害之处,要说这鸟不拉屎的崖州民间竟然藏着一支比官军更能打的私人武装,他当然是对此说法持怀疑态度。然而去年海汉民团在广东的两次大行动早就已经广为人知,一次在李家庄打败围攻当地的数路流寇,并且阵毙廖大鼻等数名官府通缉的流寇头目及属下超过千人,战后还受到了两广总督王尊德的嘉奖,这肯定是做不了假的。

    另一次行动则是年底在珠江口与刘香海盗团伙在海上进行了大战,这场海战中也有一些大明海商有幸在万山港亲眼目睹了交战过程,据说海汉人的战船以压倒性的优势打败了刘香船队,仅沉没于万山港内的海盗船就达两位数之多。而此战之后一贯嚣张的刘香海盗团伙全面撤离广东海域,将珠江口让了出来,似乎也成了这种说法的有力证据。大明虽然在珠江口的新安县也有水师营寨,但对刘香团伙的存在一直都是视作不见——或者说得直接点就是不愿主动招惹这个麻烦,毕竟这伙海盗的武装实力相比水师也并没有差得太多了。这两相比较之下,似乎也不难得出海汉人的水面部队也比大明水师更强的结论。

    而驻扎在新安县的大明水师也很理智地在战后保持了克制,并没有对自己辖区内出现的另一支水上武装采取敌对行动。海汉人这边倒也知情识趣,打完海盗之后也没有试图扩大地盘,仍然是守着自家的万山港,于是两边也就默契地保持着相安无事。

    在李清扬看来,广东水师的这种做法并不称职,大明海疆之内。岂能容下另一支武装力量的存在?至于为何之前放任了刘香海盗团伙的存在,李清扬认为这是能力问题,而并非态度问题。那些海盗在海上神出鬼没,居无定所,逮不着也算正常,这海汉人的武装就在珠江口外的小岛上驻着,水师却还是不闻不问。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李清扬可不相信什么海汉武力胜过大明这种谬论,想那海汉人不过寄居于崖州一隅。而崖州那地方一向是流放犯人之地,属于真正的穷山恶水,加之当地地广人稀,这帮海汉人又能折腾出多大的阵仗?在他看来,最大的可能是海汉人用钱财收买了某些玩忽职守的军方人员,让他们对万山港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海汉人善于做生意,想必些许钱财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而边军在近年的腐化状况,作为锦衣卫的李清扬也是略知一二的。如果其中出现了跟海汉人同流合污之徒,他并不会感到奇怪。

    事实上南镇抚司会对崖州的海汉人起意,也是因为最近这一年多时间,来自琼州的报告中对海汉人的描述少得不正常,驻崖州总旗甚至在报告中声称这帮人不过是“为数三五百人,以捕鱼农耕为生”,然而南京市面上去年就已经出现了为数不少的海汉商品。难道那几十上百两银子一面的镜子、各种晶莹剔透的玻璃器,能是一群渔民造出来的?

    锦衣卫毕竟是这个时代远东首屈一指的情报机关,真要安心查一些事情,仅仅靠着一些欺瞒的手段是混不过去的。很快南镇抚司就得知海汉人不但在两广地区将玻璃器生意做得极大,而且已经涵盖了日用品、私盐、运输等多个方面,甚至还具备一定规模的火器制造能力。向两广地区的地方私人武装出售了不少的制式火铳,其性能据说已经不亚于大明官军火器营所配备的武器。

    私造火器,这在大明是绝对禁止的行为,于是南镇抚司要查办海汉的理由便又多了一条。但考虑到广东方面的锦衣卫分支机构可能已经有一部分人员被海汉收买,南镇抚司就决定绕开两广的锦衣卫机构,直接派人入琼打探第一手的消息。而且派出的人员不宜过多,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容易走漏风声。这点道理,南镇抚司主事的官员还是很清楚的。不过他们没有料到的是阴差阳错治下,南镇抚司打算查办海汉的事情还是被有心人获知,并且以不菲的价格卖给了海汉驻广办,于是李清扬等人还没到广州就已经被他们所要调查的对象列为了目标。

    李清扬等人到了广州之外,也是严格按照事前的计划,并没有冒然与广州的锦衣卫衙门取得联系,在城外潜伏了一日之后,才进城去了南镇抚司的直属据点。只是他们根本没想到对手早就提前猜到了这一着,在那酒肆周围已经布下了监视圈。以有心算无心,李清扬等人就算再怎么谨慎小心,也很难逃过海汉这边的算计了。

    李清扬在酒肆中得到了本地负责人的行动指点,他们要掩饰行迹去往琼州岛海汉人所控制的三亚地区,无非就只有三种办法,一是装作前去贸易的海商,自行驾船前往;二是扮作投奔海汉的移民,由海汉人组织乘船去该地;三则是加入船行,以普通的船员水手身份前往该地。

    第一种方法风险最低,但难度也是最大,他们不但要自行购船购货,准备交易所需的钱财,还得雇佣一批熟悉珠江口至三亚航道的水手才行。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就算再怎么顺利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而李清扬所得到的行动时限并没有宽裕到可以让他们在广州慢慢做完这些准备工作的程度。而且做这些事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关系太多,相应的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会大增,李清扬可不想还没离开广州就已经被人给发现,于是他率先就否定了这个办法。

    而第二种方式无疑最为简单易行,直接去投靠海汉人设在广州城内外的移民招揽点就行,像他们这样的青壮,毫无疑问会成为海汉人乐于招揽的对象。但问题是海汉人会对招揽的移民进行严格的身体检查,随身的行李也不例外。而他们几人身上带着银两、金叶子、身份腰牌、伤药、特制武器等等,这些东西并不是穷困潦倒的移民身上该有的,随便被搜到其中一样都会暴露身份,于是这条路大概也同样行不通了。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去当水手船员,由于广州与三亚之间的商贸活动日益频繁,常年都会有商会、船行等机构在珠江码头附近招揽船员,有很多前往三亚的机会。好在李清扬等人都是长于江淮一带。水性倒是没问题,就算不会驾船也好歹有两把力气。在船上当个杂工船员也能胜任,而且这个身份在潜入三亚完成调查之后,也能以最合理的方式离开当地,避免引起海汉人的怀疑。于是打探完几条进入三亚的途径之后,李清扬果断选择了最后这条。

    随后李清扬等人在广州城也见识到了本地负责人所说的海汉招工点,招揽力度之大简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当然他们所见到的状况也的确是临时手段,平时并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在街头摆摊设点招揽移民。

    李清扬等人还分头去了几个不同的摊位打探移民相关信息,与本地负责人所提供的状况进行比对,果然基本都属实。不过如此的招揽规模,也让李清扬断定崖州锦衣卫的报告中肯定参杂了太多的水分——照自己所见的状况,海汉人每月在广东招揽的移民只怕就已经不止千人,又何止是报告中所说的三五百人规模。而每月都要从大陆地区招揽如此之多的人口前往三亚从事他们所说的垦荒劳作,李清扬并不是太相信。他很怀疑这些所谓的海汉人其实就是人贩,招揽的移民会被当成猪仔贩卖到马尼拉、巴达维亚、满剌加等西洋番人所控制的地区当奴工,这种情况在过去并不罕见。

    在基本“确认”了海汉人的又一桩劣迹之后。李清扬还是决定去应聘船员,于是他们五人在广州城南的珠江码头很顺利地找到了所希望的工作。其中一家是船行,专门从事广州与三亚之间的货运业务,每月初一十五各有一支船队从广州发往三亚,恰巧隔天便是四月十五,加入之后马上就能走。于是其中三人便以应聘水手的名义加入了这家船行。

    而李清扬和另一名同伴为了稳妥起见,则是去投了另一家商行。这家商行招揽的是常驻三亚的贸易人员,从店小二、库管、杂工,到帐房、管事,以及某种叫做“商务代表”的不明职位,待遇高低各有不同。但哪怕是最底层的杂工,每年的饷银也竟然达到了三十两之多。而且还包吃住,大大超过了李清扬所知的本地用工待遇。至于最高级的“商务代表”,仅基本饷银就高达每年八百两,再加上各种名目繁多的补助、奖金、提成、绩效收入等等,轻松就能突破千两,而且上不封顶。

    那位招工的师爷听说李清扬会识字算帐,长相也算是端正,眉宇间透着精干之气,便有意让他应聘这高级职位,还举出事例来劝说他:“我们商行的李掌柜,早几年的时候只是在崖城分号里任职,一年下来也不过能做成四五千两的买卖。自打这海汉人来了之后,崖州的买卖就变得兴旺起来,李掌柜的收入跟着水涨船高,现在一个月的买**过去一年还多,据说去年总柜大老板发给他的红包就有两千两,还在当地买了海汉人建的宅子,打算明年退休就在三亚定居了。老兄你要是去了,干上一两年,只怕将来成就还会在李掌柜之上。”

    李清扬虽然是有任务在身,但听了这番宣传之后也不禁有一点怦然心动。他们干锦衣卫的待遇收入远胜普通的公门人员,但每年的收入也只能以百两计,千两这种水平起码也是千户以上的官员才能享受。如果要横向比较的话,李清扬的职位也就跟提升参将之前的罗升东一样,正六品武官,基本的待遇也类似,当然实际收入是没法相提并论,毕竟罗升东的副业的确太容易赚钱,一个月的收益大概就当李清扬干上一年了。

    李清扬也算是心志比较坚定的人,只是微微动心之后,便迅速收回了胡思乱想。身为朝廷命官,当以皇恩为重,怎可因金银财帛之物而忘记自己所担负的使命?等日后查实罪名,收了这海汉人的产业,届时自己升官发财,自然也少不了应得的一份好处。

    为了不过多的引人注目,李清扬只报了个帐房职位,让同伴报了个库管。负责招工的师爷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还是依样照办替他们写好了聘书。两人签字画押之后,师爷叮嘱道:“你们二人今日先在附近寻个地方住下,明日一早,便来此处报到。商行的船明天便出发去三亚,错过这班船就得等上十多天,切记切记!”

    李清扬一想这倒是方便了,另外三人也是明天出发,大家分搭不同的船只前往三亚,潜入当地之后也可以互相有所照应。当下便与同伴在城外找了一处旅店住下,入夜之后又悄悄联系了另外三人,约定了抵达目的地之后联系方式。

    第二天锦衣卫五人所搭乘的两艘船相隔半个时辰,从珠江码头出发南下。李清扬搭乘的这艘船因为装货的缘故,稍稍晚了一些,不过他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正好可以在船上观察一下广东商家贩往三亚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货物。

第432章 无法无天

    为了稳妥起见避免打草惊蛇,李奈按照何夕的吩咐,并没有对今天商船上的人员作出调整,使用的也全是不知内情的人。在李清扬的主动询问之下,船长还比较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了关于东家和这次出行琼州的状况。

    聘用李清扬的这家商号名为“福盛”,其实就是“福瑞丰”下属的分号之一,专营茶、丝、瓷器等外贸商品。以前这些商品主要是卖给西洋番人,需要跨海运往遥远的马尼拉或巴达维亚进行交易,虽然利润丰厚但长途航行的风险也不小,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人财两空。不过自从胜利港这个零关税的自由贸易港出现之后,这些外贸商品的交易地点已经开始逐渐移向了琼州岛,“福盛”每月有四艘货船定期穿行于广州与胜利港之间,而类似“福盛”这种经营规模的商行在两广地区至少还有三四十家之多,其中涉足海贸的商行几乎都或多或少跟海汉挂上了关系。

    李清扬来自水运便利的江浙地区,大概也能脑补出这么多的商行会带来多大的贸易量,而相关的信息竟然在之前递送到南镇抚司的报告中只字未提,看样子这琼州的锦衣卫机构的确有些问题,要不是瞎了狗眼就是已经被海汉人所收买。不过李清扬感到奇怪的是,这艘船几乎是空船从珠江码头出发,船上除了必要的补给品之外,几乎没有装运什么货物,他不由得向船长提出了这个疑问。

    船长也不疑有他,便向他说明了其中的猫腻。由于“福盛”这种商行只做很纯粹的出口生意,回程几乎是空船,官府为了征收赋税,往往在船只离港前便根据船上的货物价值进行收费。

    而现在一部分商行已经找到了绕过这种征税方式的办法,那就是将货物从陆路先运到番禺,空船从广州出发,然后在番禺当地的码头装船出海。这么做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一船货物扣去这几十里的陆路运费,至少还能省下个两三百两银子,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相应的从外面运入广东的货物,也是依样画葫芦处理,先在李家庄卸货再通过陆路运至广东各地。这样一进一出加起来,通过李家庄走私出入境的货物所逃避的赋税至少要以白银万两计算。

    当然并不是所有商行都有条件这么做,实际上也只有“福瑞丰”和相关的几家商行能采取这种逃税的手段。因为番禺县唯一一个直通珠江的大型货运码头就在李家庄的势力范围之内,而自从去年李家庄一役之后,当地民团已经将方圆十里范围划作了李家庄的私人领地,把控了所有交通要道,就连番禺县县衙的人想要进去办事也得先打招呼,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税吏去李家庄旁边的码头上征收贸易赋税了。

    李清扬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官府难道不管?就算县衙管不了,州衙总管得了吧?番禺离广州城不过四十里,城里的大老爷们难道对这种事视而不见?”

    船长笑道:“你不是本地人,哪知道李家庄大东家的厉害!去年匪首廖大鼻带着五六千人围攻李家庄,广州城的守军都不敢轻易出动,番禺县衙也对这事不闻不问,结果海汉人带着庄子上的民团兵打了两天,就把这些强盗打得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庄子上常驻着好几百民团兵,你说哪个不长眼的敢轻易去招惹他们?再说了,衙门管事的官老爷们逢年过节可没少收红包孝敬,他们口袋里的钱没少,哪会管这赋税能不能收得上去。”

    “真乃蛀虫也!”李清扬攥紧了拳头,心中默默地闪过这样的念头。虽然侦缉官员贪赃枉法的事情应该是由东厂番子负责,但他已经决定等事后向南镇抚司提交报告的时候,一定要告上这些不作为的地方官员一状!毫无疑问这部分原本应该进入国库的赋税收入,最后都进了大明奸商、海汉人和贪腐官员们的口袋里,他实在无法坐视这种不法行为在两广地区变成了合理的存在。

    虽然知道船长并不是东家,但李清扬还是忍不住说道:“如此不法之事,身为大明子民,不向官府告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参与其中?那海汉人勾结不法商人,偷逃税赋,实在可恶!”

    “不法?嘿嘿,年轻人,遵纪守法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船长略带嘲讽地说道:“你知道前几年广东饥荒加上民乱,各州各县死了多少百姓吗?官府拿不出粮食来赈济,又不让民众外出逃难,又没法平定匪患,那时候饿死病死被强盗杀死的百姓,可都是守法的良民!”

    “灾民数量众多,官府一时难以兼顾,那也是难免……”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李清扬自然是要为官府说话。广东最近几年的灾害状况也不是什么秘密,广州府递到南京请求粮草银钱援助的公文也为数不少,不过民间具体死伤状况如何,公文上的数字肯定当不了真,倒是这船长所说的状况更为可信一些。

    “官府救不了,但人家海汉人却偏偏救下来了!”船长打断了李清扬的话头道:“我宋三就是去年从肇庆府逃难出来的,要不是路上遇到了海汉人办的救济点,大概就没命活到现在了!像我这样靠海汉人救济才能留下一条命的人起码成千上万,他们做不做违法之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会记得我这条命是他们救下来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没去投靠海汉人当移民?”李清扬继续追问道。

    “当时得了热病,海汉人说容易传染旁人,虽然给了药,却不肯收我当移民。”宋三自嘲道:“我病好之后,就投了现在的东家,跟船去过三亚之后,才知道自己真是福薄……这也是我命不好,怨不得人家。”

    “海汉人从两广招收如此之多的移民,难道全都安置在崖州?”李清扬皱眉问道。他先前认为海汉人或许是将移民贩运到海外作为劳动力卖掉,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宋三道:“那倒也不是,海汉人控制的地盘已经不止崖州一处,只是三亚当地所安置的民众最为集中而已。据我的观察,当地至少也有三五万民众了。”

    李清扬问道:“在下听说海汉人不过数百,如此之多的民众,他们如何养活得了?若是去了之后吃不饱穿不暖,又与在广东当灾民有什么两样?”

    “广东这状况,没法跟三亚比。”宋三很是不屑地摇摇头道:“海汉人治下两处海港,繁华程度胜过广州,当地也并无闲人,只要能动弹的人,在当地都可以找到事情做,收入远比广州为高。”

    “繁华胜过广州?”这还是李清扬第一次听到去过三亚的人给出如此具体的评价,立刻便来了兴趣:“宋三哥可否详细说说这三亚如何繁荣法?”

    宋三道:“那三亚有两处海港,一名胜利港,一名三亚港,胜利港专营海汉出产的各类精巧器物和特产,三亚港则是外来客商在当地的交易之地。海汉人对外来商家所运货物不收交易赋税,因此很多商家都将三亚当作了货物集散地。两处港口都港阔水深,可容百艘大船停泊,码头上各种货物装运设施齐备,在当地装卸货物起码比珠江码头快了一倍!海汉人做生意诚实守信,资本又足,而且根本无需携带现银前往当地,可在广州兑换好银票,待交易完成,回到广州再兑换现银。如此便利,又有哪家商行会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宋三说着便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叠流通券递到李清扬眼前:“大额银票我是没有,不过这流通券倒是还有些。这流通券乃海汉银行所发行,一元便兑换一两官银,在当地不用带着累赘的银钱出门了。”

    “若是有人不收怎么办?”李清扬接过两张仔细看了看,他前一天与本地负责人接头时也听过有类似的传闻,没想到这个传闻倒是真的。

    “三亚地区只能用流通券,现银才没人收!”宋三笑道:“无需担心这东西会失效,就算回了广州,也可以拿去海汉驻广办兑换成银两。”

    “私发宝钞,等同铸造私钱,死罪啊!”李清扬在心中又给海汉人加上了一条罪名。

    当然这种话李清扬也只是在心中腹诽一下,并不会对宋三这种政治态度明显倾向于海汉人的家伙说出来,谁知道他嘴上有没有门,要是泄漏出去就麻烦了。

    “海汉人在当地发行这种……这种流通券,崖州官府也不过问?”虽然早知道崖州那边的地方官府可能出现了某些问题,但李清扬还是想从知情人口中再确认一次。

    “崖州官府?”宋三嗤笑一声道:“崖州官府还不是一样得看海汉人的脸色办事,崖城那帮官老爷现在全靠海汉人养着,谁会不识抬举去多这个事?他们自己的银子都存在海汉银行里呢!”

    “果然是跟海汉人同流合污了!”宋三的话无疑已经证实了李清扬之前的猜想,而且状况似乎比他预计的更为严重,当地官府已经超出了跟海汉人合作的程度,而是直接就听命于对方了!尽管这种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以现在所得到的各种信息来进行判断,李清扬认为宋三所述属实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既然海汉人在当地已无人可以辖制,那当地岂不是无法无天了?”李清扬继续问道。

    宋三连连摇头道:“那你就恰恰料错了!海汉人制定的法规,远比大明更严!在大明犯了事,尚有打官司的机会,在三亚犯了事,只要有确证,立刻就会被抓去当苦役!在海汉治下,可没人敢轻易犯事!”

    “什么?他们竟然自行立法,私设公堂?这简直……”李清扬被惊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评价海汉人这种逾矩的行为。

    李清扬发现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海汉人除了没有竖旗造反,封疆裂土之外,其他违法的事情都干得差不多了。违法组织人口迁徙,发行私币自设钱庄,偷逃赋税走私货物,收买官员鱼肉百姓,无视王法私设公堂……李清扬甚至都不用怎么动脑子,凭现在所掌握的信息,轻松就能给海汉人网罗出十条八条的大罪。

    当然了,李清扬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他也很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看谁拳头大,违不违法,这事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说了算,就算最后定了罪名,能不能给这些猖狂的海汉人治罪,那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人家既然有能力控制一州之地,甚至将势力发展到了广州,就说明这伙人绝非易与之辈。此去三亚,完成任务所需面对的困难恐怕要比预料的多得多。

    好在第一步走得稳妥,选择了这么一个恰当的掩饰身份,又遇到这样一个话痨船长。李清扬暗暗打好主意,要趁着路途上这些时日,好好从这宋三的口中掏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待自己在三亚住上几月,收集到全面的信息之后,再设法报与朝廷,请兵剿灭这些海汉乱党。

    李清扬正默默地谋划着之后的行动方案,突然发现船只慢了下来,缓缓地拐向了一处河岔。李清扬愕然问道:“宋三哥,为何要在此停船?”

    “装货啊!”宋三指向前方河边的码头道:“那里就是李家庄码头了,我们的船要在这里装运货物,再去三亚。”

    李清扬这才回过神来,先前宋三的确是提过这一节,空船从广州出发之后,在番禺装货,就可以逃避掉朝廷的赋税征收了。想到这里,李清扬也不由自主地踱到船舷边,张望着这处据说是由海汉人张罗建设起来的货运码头。

第433章 当面试探

    李家庄旁边这条沙湾水道在过去只是当地渔民们进出珠江的一条狭窄河道而已,而河边的码头也说不上有什么转运货物的功能,平时顶多就是停靠几艘渔船或小型的商船罢了,通航量甚至还比不了眼下刚刚开始在建设的昌化港。李家庄的居民大概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此处会变成珠江口水域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自从去年初夏海汉民团在这里击败了围攻李家庄的流寇之后,本地的大地主李氏宗族便将沿河的一片区域划给了海汉长期使用。在接下来的半年中,海汉人迅速在这里建起了大片的移民营地,并且还将原来的小码头扩建为可以同时停靠十余艘大型海船的内河港货运码头。

    在李家庄货运码头完工之后,得到授意的“福瑞丰”很快就将这里变成了广州府眼皮子底下的避税天堂。从李家庄码头装卸的货物,从最开始时的每月三四船,到如今已经扩大了六七倍之多。而进出李家庄的货运车队、骡马队,更是日夜川流不息,以满足这里的货运吞吐需要。河岸边修筑起了连排的仓库,并且有商家已经在这里开设商铺、旅馆、酒楼等店面,已经隐隐有了要赶上珠江码头的趋势。

    李清扬看到岸边的热闹景象,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在他的认知当中,广州城外的珠江码头当算是两广地区的第一商港,但却想不到距离珠江码头仅仅数十里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一处秘密的所在——当然,照眼前所见的繁华程度来说,这个码头的存在恐怕也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就在李清扬所乘的这艘船驶向码头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另外几名同伴所搭乘的那艘货船正缓缓驶离岸边,看样子也是刚刚在这里完成了货物的装运。几名锦衣卫在船上隔空相望,李清扬注意到他们的脸色有些紧张,但又看不出有什么端倪。而在这种场合之下,也没有别的传递信息的手段,李清扬只能看着那条船擦肩而过,驶向珠江。

    船只缓缓地靠上了码头,船长宋三特地点了李清扬跟自己一起下船接收清点货物:“听说你是要去三亚当帐房的人,那这点货的事情今后也是你的差事之一了,今天先跟着学学吧!”

    李清扬的使命就是弄明白海汉人的运作之法,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邀约,便与宋三一起下船来到码头上,看他如何办理货物装运事宜。

    宋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办事,上岸之后轻车熟路地便找到岸边一间门口挂着“港务中心”牌子的商铺。李清扬跟着他进到这间商铺中,见这铺子里面积着实不小,横竖都有三丈的开间,正中间被一排齐腰高的木制柜台隔成了内外两部分,然后柜台上方又吊着几块木牌,分别写有“货物转运”、“人员运输”、“货币兑换”、“仓库租借”等内容,而每块牌子下都各自排有一列队伍。

    宋三直接排在了“货物转运”这支队伍的末端,回头对李清扬解释道:“我们这条船要运的货物都是从肇庆府送出来的,以往是直接送去珠江码头装船,不过现在嘛,都是运到番禺来上船。”

    李清扬点点头道:“莫非从肇庆运至番禺这段路程,并非东家自己运过来的?”

    宋三应道:“大东家与海汉有一家合股的‘金盾护运’,便专司货物押运之责,两广境内的陆路运输,基本都是由其负责的。”

    “那这货物又如何交接?”李清扬继续问道。

    “货物已经提前运至此处,现在应该就在码头仓库里,我只需向他们出示这个提货单就行了。”宋三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字据展示给李清扬看。

    李清扬飞快地瞥了一眼字据上的内容,见上面写有托运方和承运方的全称,运输时限,货物内容等等。他看过之后不禁问了一句:“若是这些货物中途出现遗失、损毁的状况,那该如何解决?”

    “那就是承运方全责。”宋三很平静地说道:“差多少承运方就赔多少,‘金盾护运’的规矩便是如此。”

    “他们难道不怕出什么意外?听说近年广东山贼流寇不少,要是遇上了岂不是得赔出血本?”李清扬不解地问道。

    “山贼流寇?”宋三嗤笑一声道:“他们要是撞上‘金盾护运’,大概第一件事就是调头逃命了!你可知道‘金盾护运’的家底是什么?就是李家庄的民团,而且背后还有海汉人撑腰,抢他们那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这‘金盾护运’莫非也有火铳之类的武器?”李清扬听宋三这么一说,已经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有啊,当然有!”宋三叹道:“若说武力强悍,这‘金盾护运’的武装护卫大概能胜过大部分的卫所军了。去年还有些不长眼的强人打算朝他们下手,不过这些人在武装护卫手底下死得差不多之后,最近这半年就没人再跳出来了。”

    “竟然如此厉害!那想必雇佣他们的费用也不菲了?”李清扬追问道。

    “他们押运的都是值钱的货物,有时候直接就是一箱箱的现银,这费用当然低不了。但钱多钱少是其次,关键是人家靠得住啊!”宋三笑道:“这同样的价钱,总雇不来官军替自己运货吧?”

    李清扬心中暗骂了一句不知好歹,脸上却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便在此时,从门口进来了几个人,李清扬觉得背后一冷,赶紧回头一看,见是一队穿着灰布短衣长裤,手中提着四尺长火铳的精干青壮。李清扬在广州联络点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看这打扮行头,便是他们就是传说中战力强悍的海汉民团兵了。

    李清扬下意识地便开始伸手探向腋下,那里藏着他保命用的匕首,如果这些民团兵试图要对他不利,那他也不惜在此以性命相搏——当然在一堆枪口和刺刀的面前,能不能搏得过就是另外一说了。

    正当李清扬神经紧绷之际,堵在门口的民团兵左右一让,一名年轻的短发男人跨进了屋内。这人与民团兵的装束有所不同,一身暗绿色服饰,腰间扎着一寸宽的牛皮武装带,脚上是一双样式有些怪异的系带黑皮靴,腋下一左一右还插着两支很奇怪的黑色武器,看起来有点像火铳,但却比李清扬认知中的火铳个头要小得多。

    李清扬虽然从未见过真正的海汉人,但这一刻他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面前的这名男子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海汉人。除了海汉人那尽人皆知的短发之外,更重要的是李清扬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感和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仿佛在他眼中,这间房子里的人都如同蝼蚁一般。而且李清扬可以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淡淡的杀气,毫无疑问这人的身份应该是一名军人——至少曾经是。

    这个人的出现让李清扬反而打消了动手的念头,因为对方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眼光直接便从他脸上扫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停留。

    “码头上刚到的那艘‘福盛号’是哪位老板的船?”这名海汉人终于开口,但他询问的内容却让李清扬又再次紧张起来。

    “禀萧首长,是小人的船。”宋三赶紧应道。作为来过好几次李家庄码头的人,宋三倒也认得这位名叫萧良的海汉首长,知道他是这里的民团指挥,基本可以算是本地权力最大的人。就算是自家老板背后的大东家,见了这位爷也得恭恭敬敬的。

    萧良回过头看了看宋三道:“你是宋三吧?我记得你以前是跟船的船工,现在当船长了,可以啊!”

    宋三受宠若惊道:“多谢萧首长夸奖。不知这船有何问题?”

    “没什么问题,你那艘船是要在这里装货然后南下去三亚吧?”萧良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今日装好货物之后就会立刻出发,萧首长可有什么吩咐?”宋三恭敬地应道。

    萧良道:“没什么大事,我这边有一队民兵要去万山港,想找艘船顺路送过去。正好刚才看到你的船靠岸,所以过来问问……”

    “此事请交给小人就好!”宋三不等萧良把话说完,便赶紧接过了话头:“小人一定将各位军爷妥妥当当地送到万山港去!”

    “这不会耽搁你行程吧?”萧良关心地问道。

    “不会不会,完全不会!”宋三连连摆手道:“正好小人这艘船也要去万山港装运一些福建送过来的货物,顺路而已。”

    “嗯,那就好,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下我让我的人去码头上候着。”萧良作势欲走,眼神却停留在了李清扬身上:“这位朋友有点眼生啊,第一次来这里吧?”

    “在下李清扬,是随宋三哥去三亚办事的。”李清扬并没有使用化名,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人认识他这么一个来自南京的锦衣卫百户。

    “这位李先生是小人东主新近请到的帐房先生,还是第一次去三亚。”宋三也在旁边搭腔介绍道。

    “原来是新人啊!”萧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那你有没有好好给新人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

    “那是当然,小人今天可没闲着,一直在给他宣传海汉首长们的……政……政策,对,就是政策!”宋三赶紧应道。

    “哦?那不知道这位李先生现在对我们海汉人有什么看法?”萧良的眼神,便直直地落在了李清扬脸上。

    李清扬只觉得头皮一麻,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猛兽给盯住了一样,而自己所能作出的反抗举动,似乎都敌不过面前这人所施加的威势。

    “在下只是听宋三哥简单说了一些三亚的民情,尚未亲眼见证,谈不上什么看法,还请萧首长见谅!”李清扬强行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答道。

    萧良笑了笑道:“没事,你会有很多时间慢慢熟悉三亚,了解我们。如果有缘分,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说罢朝宋三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出了门口。而这队荷枪实弹的民团兵也立刻收拢队伍,跟了出去。

    “萧首长对你很感兴趣啊!”宋三目送萧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转头对李清扬道:“据我所知,萧首长可是很少跟新人主动搭话的。”

    “是吗?这大概也是眼缘吧!”李清扬强笑着应道,背后却感觉已经被冷汗所湿透。他不知道这位姓萧的海汉人到底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没有,但海汉人个个都精明无比的传言看起来倒并非吹嘘,自己虽然也算是老江湖了,在他面前也险些把持不住情绪,难怪琼州当地的锦衣卫和官府会被这些海汉人控制了。

    说话间队伍轮次已经到了宋三这里,宋三递上了货运单据,办事人员核对无误之后,便在单据上面盖了一个印,然后撕下一条存根,,返给宋三:“拿这个到仓库区提货!”

    宋三和李清扬出了港务中心,匆匆赶到临近不远的仓库区,将单据交给这里的工作人员。

    “行了,到码头上等着吧,马上就安排人给你的船装运货物。”工作人员又再盖了个戳,然后从字据上撕下一条存根,把剩下的部分递回给宋三。

    李清扬不解地问道:“为何每处都需改印章,撕去一截?”

    “这是海汉人的办事手段,有两个作用,一来货物如果出了问题,一查便知是在哪个环节出的事;第二每到月末,海汉人统计本地的货物吞吐量,只需查阅货运单据的存根便能一清二楚了。”宋三耐心地向李清扬解释道。

    “果然好手段。”李清扬也是个聪明人,听宋三这么一说,便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妙处。这小小的手段应用,也可以看出海汉人的精明无处不在。

第434章 危机感

    “认清楚人了吗?”走出港务中心没多远,萧良就停住了脚步,对身后的一名民兵问道。

    “报告首长,那个李清扬就是领头的,我看得很清楚,不会认错!”那民兵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是前一天在广州跟着龚十七执行监视任务的外勤组成员之一,见过这几名监视对象的面孔,何夕专门将他派到番禺来,就是要让他到这边来认人的。

    不过在何夕的计划中,并不打算在这里就对他们展开抓捕,因为李家庄这地方不但是货物中转码头,同时也是海汉从大陆进行大规模移民的主要中转站,距离码头不远处的移民营地长期都住着上千的移民。这些民众绝大部分都是为了生计才不得不投靠海汉,在缺乏对海汉全面认识的情况下,如果在这里因为抓捕锦衣卫而发生武装冲突,就很有可能让这些移民受到惊吓,甚至因此而对他们的未来雇主产生一些误解。另外李家庄附近水路四通八达,有可能在抓捕过程中被锦衣卫探子逃脱,而为数不多的机动兵力并不足以在这附近地区设置有效的包围圈。要是这附近还有前期侦查没有发现的别的探子,那公开抓捕就很容易打草惊蛇了。

    萧良带着人到港务中心,就是为了确认锦衣卫探子的身份。经过当面确认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按照已经制定好的流程进行了。

    而李清扬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的现实,在跟着宋三跑完提货手续之后,便一起回到了码头上。宋三还好心对他叮嘱道:“今后生意繁忙之时,掌柜少不了会让你也去做些提货点货的事情,刚才的这些手续你且记住了,到时候才能把事情办妥当。”

    “宋三哥说的是,小弟一定铭记于心。”李清扬拱拱手应道。

    此刻他心里却并没有在想帐房先生的职责所在,而是担忧去到三亚之后的行动安排。就他目前所见的状况,海汉人做事可算是十分细致,而且极有条理,这种人所管辖的区域,恐怕很难有什么大的空子可钻。自己去到三亚之后,首先要考虑到的大概不是如何侦察敌情,而是先掩饰好自己的身份不露马脚才行。

    李清扬原本以为会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他们前脚刚到码头,送货的队伍后脚就跟着到了。李清扬忍不住赞道:“这倒是丝毫不耽搁时间啊!”

    宋三应道:“人家海汉人有句明言,叫做时间就是金钱。要是在珠江码头,装货的时候耽搁几个时辰都不叫事,但在这地方,货单交到仓库之后一炷香时间没出货,仓库那边的人就得挨罚了。”

    “但小弟看这码头上,似乎也还没有忙到需要排队装卸货物的程度啊?”李清扬疑惑地问道。

    宋三解释道:“这是因为我们这船来的时间也算巧,正好错过了每月初一十五前后最忙的几天,不过海汉人的规矩就是这么定的,不分闲时忙时,什么时候来,这装卸货物的速度都这么快。你想想看,像我们这种大船,在广州装运大概需要一天到一天半的时间,在这边半天就完事了,一年下来节约的时间都够多跑几个来回了。”

    “原来如此。”李清扬心道这些海汉人的确是精明,连这种细节都算好了账,也难怪冒出来才一两年时间,名声就已经传到了长江以北,果然还是有些门道的。

    他所搭乘的这艘船这次主要是装运茶叶和瓷器前往三亚,而这些货物早在入库前就已经打包装好,此时只需由力工扛到船上装舱即可。船上另外有人负责清点货物,李清扬闲着无事,便转头去看码头上停着的另一艘船。

    这艘船的外形与李清扬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一艘帆船都不同,船身倒是有几分广船福船的影子,但更为狭长,个头应该已经大大超过了四百料的造船上限。最让李清扬瞩目的是这艘船上的帆索系统,桅杆明显要比普通的帆船高出一大截,而所用的帆却并非中式硬帆,而是类似西洋帆船的软布帆。李清扬曾在福州见过西洋帆船,但那种软帆与这艘船上的船帆式样似乎又有所不同——西洋人的船帆是一截一截的,收帆时绑在横桅上,而这艘船的船帆却是整整的一大片,外面覆有数道弯曲的横桅,也不知道这船的船帆是如何操作法。

    “宋三哥,旁边这艘船是什么来头?”李清扬最终还是没忍得住好奇心,向宋三打听道。

    “这就是海汉人自己造的帆船了,他们称之为探索船。这船是来这里装运移民,送回三亚的。看这船帆都升起来了,估计马上就要走了。”宋三介绍道。

    李清扬皱眉道:“探索船?那这船帆和桅杆为何如此奇怪?”

    “这就是它厉害的地方了!这船在海上跑起来,行进速度比我们这艘船要快上一倍,而且无论顺风逆风都可极好地借助到风力。这船从广州到三亚,顶多四天便到了,我们这船却至少要走上七天才行。”宋三不无羡慕地说道。

    “竟有如此快船!”李清扬忍不住惊诧道。他在来之前还是多少做过一些功课的,例如从广州到三亚的距离和航程所需时日,他也是心头有数的。宋三说这船居然三四天就能到达,这完全已经突破了他对帆船的认知。

    “海汉人还有两艘更快的小船,都是白色的,扁扁的,就像一片蛋壳浮在水面上似的。”宋三忍不住卖弄了一下自己的见识:“那两艘小船据说是海汉人从他们的国度带来的,在海上行进奇快无比,比这探索船起码还快一半,可惜在大明无法复制,据说是造船的材料在大明找不到。”

    李清扬道:“小弟听说去年海汉人曾在珠江口打败了一伙很厉害的海盗,莫非也是使用了这种帆船?”

    宋三看看左右,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去年海汉民团与海盗刘香交战,我宋三便是亲历者!”

    李清扬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连忙追问下去。

    原来这宋三当时就在“福盛”的一艘货船上做水手,双方交战时他所在的船正好也在万山港内停靠,于是他就有幸在万山岛上亲眼目睹了海汉人是如何利用万山港的地势和防御工事,坑死了刘香的海盗船队。

    这也算是宋三人生中不多的精彩经历,立时说得唾沫横飞,李清扬一边听一边心头暗自心惊。从宋三的描述中,至少可以确定好几件事情了。

    第一,海汉人拥有规模不小的战船船队,而且这些战船全部都装备有数门火炮,在海上交战时主要以远程炮火来击沉击伤敌人的船只。第二,海汉人在万山岛上私筑炮台,并且拥有非常强大的火力输出——如果宋三不是在吹牛的话,万山港的炮台至少拥有十门以上的火炮。第三,万山港是一个规模比李家庄码头更大的走私港,那地方除了转运进出广州的货物之外,更多的还是来自惠州府、潮州府乃至福建方向的商船。

    有了万山港的存在之后,这些原本要去往广州或者琼州的船只,就可以在万山港就近卸货完成交易。对于这些船主来说,一来省下了距离不短的航程,二来也就此避过了市舶司所要征缴的商业赋税,而每年因此获得的直接或间接的收益也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当然了,毋庸置疑,这些收益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进入了海汉人的口袋中。

    李清扬也就此发现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海汉人所到之处,占下的地盘无一不是用到了商业之上,从广州城外的驻广办,到番禺县的李家庄码头,再到珠江口的万山港,乃至琼州岛上的三亚地区,似乎在海汉人的经营之下都变成了繁华的商贸区,看来这海汉人善于经商贸易的名声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海汉人的赚钱能力如此强悍,恐怕财力早就已经富可敌国——在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上修商港、筑炮台这种事情,并不是一般的富商有能力去完成的。

    有枪有炮,有陆军有水师,有人口有地盘,最关键是还有极强的赚钱能力,这样的一支势力就存在于大明南疆,完全脱离了官府的控制,然而朝廷却根本就没意识到其存在的危险性。如果不是南镇抚司这边得到了某些举报信息,再过两三年之后,海汉人根基牢固,羽翼已丰,到时候再想要动他们,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李清扬更是感受到这次所担负的任务对于朝廷有多么重要。就他目前所获知的这些消息,如果写成奏章上报给朝廷,恐怕已经足以引起朝堂的大震动了。

    说话间旁边停靠的那艘船已经缓缓地驶离河岸,开始在河道中间调头。李清扬忽然想起一事,对宋三问道:“宋三哥,过往可曾有过海汉民团兵搭乘商船的事情?”

    宋三愕然一阵,才摇摇头道:“没印象,我倒是第一次遇上。民团兵一般是搭乘战船活动,不过战时倒是有过临时征用民船的举动。”

    李清扬指了指正在调头驶向珠江的那艘帆船道:“那是海汉人自己的船,比我们先出发,速度又快,为何那队民团兵不搭乘那艘船去万山港?”

    “这个……”宋三显然也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皱着眉默然半晌,才摇摇头道:“不知原因为何,也或许是这艘船本就没有停靠万山港的打算。”

    这个解释显然没法让李清扬感到满意,不过也只有他这种从事特殊行业的人,大概才会注意到这样不起眼的小细节。像宋三这样的人,能够有机会给海汉人出力帮忙就已经兴奋得不行,哪会再去仔细考虑其中的合理性。

    李清扬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出于职业敏感,他能感受到有一丝危机正潜伏在某处,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暂停现在的行动,先找出这种不安感背后的原因,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但现在他所处的环境并不允许他能够自由地作出终止行动的选择,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势必又得返回广州去再重复一次之前的经历,而这种在一个地方重复刷脸是干这行的大忌,其危险性丝毫不亚于将行动继续下去。李清扬左思右想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再看看状况。

    “等会上船你也跟着去,到万山港那边就听从当地指挥官的命令,明白了吗?”萧良坐在码头旁边的一处商铺二楼房间里,从这个位置正好能够观察到李清扬所在的那艘船的动向,而对方却很难注意到自己正处于监视之中。

    被何夕派来番禺的这名手下立刻拱手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萧良皱了皱眉,对旁边的勤务兵道:“你教教他军队的规矩,不要在船上露了马脚!”

    何夕手底下的这批外勤人员有一部分并非出自海汉军警体系,而是直接在广州当地招收,派来的这个手下便从未进过民团受训,因此举止之中难免还带有一定的江湖习气。萧良唯恐因为这种细节坏了正事,赶紧让人带他出去练习一下民团军礼。

    在往船上装运货物的近两个时辰中,李清扬一直都处于惴惴不安的情绪中。不过令他稍稍心安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陌生人接近他,民团兵也没有在码头上出现过,他甚至还有暇与自己的同伴去码头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算帐的时候李清扬想起宋三所说的话,便将作为工饷提前支取的流通券拿出来付账,果然店家毫无异议就收下了。李清扬也就此确认,原来这种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在海汉人的控制区内真的可以当银子使用,对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了。

第435章 瓮中捉鳖

    “货已经装完了,老板签字吧!”码头工作人员在确认货物移交完成之后,便要求宋三在相应的单据上签收。

    宋三不会写字,便用印泥按了指印上去,然后招呼水手们集合清点人数,准备出发。当然他也没忘了派人去通知民团的人,让他们赶紧登船。

    李清扬倚在船舷,看着这一队大约二十人的武装民兵从码头栈桥鱼贯登船。很显然这些士兵并不是第一次乘船出海,脸色都显得很轻松,如果不是背在身后的帆布背包和火铳,李清扬很难将他们作为一群士兵看待。

    突然间李清扬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望去却见那名姓萧的海汉军官正站在码头上朝自己微笑挥手道别,这个动作让他舒了一口气。如果这姓萧的海汉人也要登船,那李清扬的神经大概就真得全程紧绷了,他可不想在去往三亚的这些天里一直都被这个可怕的海汉人所注视。

    “解缆升帆,出发!”宋三一声令下,甲板上的水手们顿时忙活起来,几名水手站在船舷边,用竹篙将船身缓缓地撑离岸边,另外几人合力将下到水中的锚链拉起,帆船在风力作用下慢慢在河心调头,驶往东南方向的珠江河道。

    登船的民兵队伍并没有进入船舱休息,而是在带队军官的指挥下,在甲板上靠着左右船舷坐成两列。

    从李家庄附近水道驶入珠江,距离万山港还有大约六十海里的距离。这点航程对“探索级”的帆船而言大概就是半天多一点的时间,但对李清扬所达成的这艘广船来说,却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在天色开始擦黑的时候,负责瞭望的水手终于堪堪望见了大万山岛上的灯塔。

    “那便是万山港?”闻讯走出舱房的李清扬,望着远方海平面上的一点亮光问道。

    “没错,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今晚在万山港住一夜,明天一早再接着出发。”眼看目的地在即,宋三也是显得十分轻松。

    抵达万山港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尽管港口两岸都有指引船只进出港口的灯火,但这个时候已经看不清岛上的岸防炮工事了,这让李清扬不禁感到有些遗憾。

    帆船缓缓靠上码头的时候,李清扬注意到岸边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海汉民兵在等着,这让他的神经又再次紧张起来。不过他看看船上其他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便料想这大概也是海汉人的某种例行手段而已,倒是不可因此而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李清扬环顾四周,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从港湾岸边的灯火,还是能够大致推断出这个港口的规模其实并不大,不过地形天然向内凹进,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海上避风港了。

    船只靠岸之后,首先登船的便是万山港港务中心的工作人员,首先要登记船上的人员和货物情况,如果有需要登陆的人员,还要单独进行登记,以便安排住宿。

    那一队搭船的民团兵这个时候便先行下船了,他们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登记,只需服从本地的军事主官的命令就行。

    李清扬在途中便与同伴商量好,这一夜一人留船,一人上岸。李清扬现在跟船长宋三已经基本混熟了,本身的职位也勉强算是管理层,上岸住一晚旅店这种待遇还是能够享受到的。他提出之后,宋三也欣然同意——接下来还得在海上漂泊数日,能在陆地上多住一夜也是好的。

    在完成登记之后,宋三、李清扬等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登陆来到岸边的一处小院,并安排了他们的食宿。工作人员离开前还特地叮嘱他们夜间不要随意走出院子之外的地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待那人走后,李清扬才向宋三询问道:“此地管理一向如此严格?”

    宋三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万山港给外来人员专门划有一块活动区域,只要不出这片区域就没事,倒是没有限制过不让出院子。待我稍后找人问问,或许是有什么变故。”

    李清扬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饭,便回到给自己安排的小单间中。以海外孤岛的条件而论,这小单间的条件已经算不错了,房内有一张三尺宽的木床,上面有薄被和竹席。另外屋内还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一个小小的衣柜,柜子上点着一盏海汉出的玻璃罩防风油灯。地板均是木制,上面刷了一层清漆。屋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异味。隔壁有洗浴的地方,茅厕在院子另一头,都是公用的设施。

    因为只在这里休息一晚,李清扬的个人行李几乎都放在船上并没有带出来,李清扬拿了屋内的铜盆去隔壁打水洗漱之后,便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细想着今天的经历见闻。

    相比南镇抚司之前所得到的各种只言片语的信息,李清扬这次率队南下所获得的消息无疑更为详实和全面。海汉人绝非传闻中为数仅三五百人,只是单纯从事海上贸易的海外汉人遗民,这帮人不但有赚钱的手段,而且也显露出了极大的野心,对大明朝廷来说绝对算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支势力选择了在天高皇帝远的琼州岛南端落脚,而整个琼州岛的驻军才不过万人水平,战力更是堪忧,反观这海汉人组织的所谓民团,竟然是清一色的制式火铳,连军服都是统一的,这哪里还是什么民团,简直就已经是私人军队了!虽然暂时还不清楚海汉民团的具体规模有多大,但从海汉人控制的地盘和人口来推算,只怕兵力要以千计了,考虑到海汉民团的装备水准,其战斗力大概已经不是琼州岛驻军能够对付的水平了。

    最让李清扬担心的还是海汉人的水师,如果传言属实,那海汉人的战船武装水平也超出了大明水师一头,而这种战力的差距恐怕要以五倍十倍的兵力才能重新将双方拉回到同一起跑线上,而两广地区的水师显然离这个目标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别说什么作战,恐怕连封锁海汉人的贸易航道都做不到。

    李清扬受命南下时还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容易的差事,只要查实罪名,然后报请地方官府调兵扫平这帮外来者就是了。但随着了解到的状况越来越多,李清扬也意识到自己当初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目前所掌握的消息,已经足以给海汉人定下数条大逆不道的罪名,但要如何才能处置这些人?人家有钱有兵有地盘,当然不可能接到官府发过去的一纸文书,就自己戴上脚镣手铐去大牢里待着。想要平了这股“乱党”,最终恐怕还得动武才行。

    然而据李清扬的了解,兵部恐怕并没有在琼州岛大动干戈的这部分军费预算。从天启年间开始,国家的战略中心就已经放在了北疆,为筹集军费所征的辽饷,数量几乎每年都在增多,朝廷财政的相当一部分都用在了东北前线。如果要动海汉人,那华南地区至少得调动上万的作战部队出征琼海,这需要调集的船只和粮草、补给都绝非短时间内能够筹措到的数目,但要对付海汉人,最紧要的恐怕就是时间问题了。

    根据现在所掌握到的信息,海汉人在崖州落脚,距今也不过才两年多时间,然而其实力已经隐隐成了琼南地区的实际控制者,并且在两广乃至福建地区的官场和民间都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假以时日,就算这支势力没有公开造反,以他们的手段,也足以把琼州岛变成一块法外之地,脱离朝廷的实际管辖。

    打,不见得能顺利地解决掉问题,甚至会给朝廷造成很大的麻烦。但不打,日后这个问题迟早也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境地。李清扬赫然发现自己甚至都还没有去到目的地,便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待到了三亚落脚之后,需尽快修书回报,这头疼的事情还是交给上司们去决断吧!”李清扬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色刚蒙蒙亮,李清扬便被一阵高亢的号声给闹醒了。他穿好衣服来到外面,见其他房间的住客也已经纷纷出来了。

    李清扬一眼看到睡眼稀松的宋三伸着懒腰走出来,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宋三哥,这号声是何道理?”

    宋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这是岛上的民团军要出早操了!这里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是民团军直接管辖的地区,所以什么都得照着民团军的规矩来。他们出早操,别人也都别想睡懒觉了。”

    李清扬愕然道:“难道****都是如此?”

    “****皆是如此。”宋三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点点头道:“海汉民团打仗厉害,那可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本事。哪像朝廷的军队,嘿……算了不说了。”

    李清扬对此也无言以对,就算是朝廷的精锐部队,也不可能每天出操,地方驻军半月一操甚至一月才出一次操的情况非常普遍,虽然平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跟海汉民团的训练一比就高下立分了。他虽然不是军人,但也知道军队如果疏于操练,就很难确保他们能够在战场上有杰出的表现,特别是在面对海汉民团这种装备好训练又勤的对手,最终恐怕又得依靠兵力优势来拉近战斗力上的差距。但这又会回到恶性循环的出发点——朝廷大概不会有多余的军费提供给南方进行规模庞大军事行动。

    李清扬正略感沮丧之际,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跑步声,以他的经验这至少是百人以上的部队在集结时才会发出的响动。李清扬很想出去看看这海汉民团出操究竟是如何个操练法,但又担心自己的行迹太过招摇被海汉人注意到。正举棋不定之际,却听到那脚步声竟然就在院落外停了下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四周的屋顶上突然冒出了不少人头,然后是一排枪管伸了出来,居高临下指向院内目瞪口呆的众人。

    “一号院的各位稍安勿躁,这是正常的军事演习,听从指挥,不要乱动,不会有人受到伤害!”有人拿着铁皮喇叭,趴在墙头上朝院内的人大声喊话道。

    李清扬的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他下意识地便开始左右观察可供逃跑的缺口。然而这个院子是四方结构,四面都是平顶住屋,只有一扇朝向港口的大门进出,而每间屋子的窗子都是朝向院内,就连茅厕和浴室都没有通向外面的出口,除了大门之外就只能翻上屋顶才能逃离这个院子了。但在十几支枪口的瞄准下,李清扬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够毫发无伤地攀上这大概八尺高的屋顶。

    昨晚入住时已经天黑,李清扬并没有留意到这个院子的奇怪布局,此时发现不对,已经为时已晚了。这院落的设计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囚牢,住在其中的人对于外界的管控根本就没有反抗或逃脱的机会——这正是他此时此刻处境的真实写照。

    李清扬正彷徨无措的时候,宋三倒是在旁边出声安慰道:“莫怕,民团军是不随便抓人的,既然只是演习,你且好好站着,不会有事。”

    李清扬心道这只怕并非是海汉人安排的演练,而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露了马脚,竟然会被他们留意到。船长宋三一直就跟自己在一起,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那海汉人到底是如何揪住了自己的把柄?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队荷枪实弹的民团兵鱼贯而入,跟在后面的是一名面相非常年轻,甚至可以用稚气未脱来形容的海汉军官。不过李清扬能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与李家庄那位萧姓军官类似的气势,这种带着杀气的威慑力与他外表的年轻不太相称,不难推断出这名年轻海汉军官已经经历过了战争的磨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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