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平凡的清穿日子TXT下载平凡的清穿日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平凡的清穿日子全文阅读

作者:Loeva     平凡的清穿日子txt下载     平凡的清穿日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肃府

    佟氏在外间听见声响,忙进来问:“出了什么事?”却看见镜台在地上摔成碎片,当即就拉下了脸:“是谁做的?”秋菊闯了大祸,她在京里见惯玻璃镜,知道是金贵东西,当下吓得跪下了,瑟瑟发抖。春杏在一旁也低着头,不敢出声。

    淑宁对佟氏说:“是女儿请秋菊姐姐帮忙拿下架子上的碎布篮子,谁知有一块布勾住了镜台,不小心被带下来了。”佟氏死命盯了秋菊两眼,冷笑道:“如果是有心做事,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你这丫头最近一直是这副死鱼样,一定是你粗心大意,才会摔破了镜子。”秋菊低头不敢出声。

    佟氏厉声命秋菊跟她出了廊下,又叫人拿棍子来,要好好打她一顿,当作是最近她消极殆工的惩罚。淑宁要跟出去,却被二嫫拦在屋里:“我的小祖宗,这有什么好看的?秋菊仗着庆哥儿的势,来这里几个月,总端起个架子,行动就给人脸色瞧,自从知道庆哥儿要成亲,就一副丧气脸,也不好好做活,奶奶如今是拿她作伐呢。快别去,留在屋里,二嫫陪你说话。”还连春杏都拦住了。

    淑宁只好留下,看着二嫫叫春杏收拾地上的碎片,听着门外的打人声和哭喊声,有些不安。二嫫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哄她开心:“今晚想吃什么东西?有新鲜的蘑菇,不如晚上叫春杏给你炖猪肉粉条吧?”淑宁胡乱点点头,心神都被门外越来越凌厉的哭声吸引住了。

    秋菊挨了十来下,哭哭啼啼地被其他人扶回房去了,佟氏也算是出了一口气。淑宁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房中。出了这件事,她也不好再找好料子做香包了,只好一样一样地把针线工具都放回篮子里,却看见春杏捧着一个盘子进来了,于是问道:“你捧的什么东西?”“就是方才的镜子碎片,虽然碎成小块的了,但还能照人呢,我就收起来,姑娘不如想个法子,把它们镶起来随身带着照着看吧?”春杏很少见这种珍贵的东西,实在舍不得把它丢掉。

    淑宁看着她手中盘子里的镜子碎片,突然想起一样东西来:“我有主意了!咱不做镜子,做别的东西。”说罢接过盘子,放到桌上,然后四处翻找起纸张笔墨来,又抬头对疑惑不解的春杏道:“你快去外书房找马三儿,叫他拿几样画画的颜料给我,再找些硬一点的纸来。”春杏虽然弄不明白她想做什么,还是听话地去了。

    不一会儿,就找起了所有需要的材料,淑宁把它们摆在桌面上,回想起制作步骤来。

    她要做的是万花筒。

    现在没有五颜六色的玻璃球,也没有硬纸皮和塑料片,更没有彩色胶片,她只能靠彩色颜料画出“花”来,再把几层纸张糊在一起变成硬纸,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最原始的万花筒来。前世她曾经做过几次,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做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停下来回忆。

    这种“新”玩意足足花了她一天的时间,等她终于做好以后,试着看了看。虽然东西实在很简陋,但在这个年代,已经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了。端宁对这种新玩具很感兴趣,几乎没抢了去,淑宁只好把剩下的镜片交给他,又告诉他做法,再派春杏给他打下手,让他自个儿捣鼓去了。

    到肃府去的时候,淑宁是带了万花筒去的。因为天气日渐寒冷,周家派出一辆马车和好几个下人,送自家小姐去作客,她带着春杏上了车,一行人往目的地奔去。

    在门外看肃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进门来还是头一回。肃府很大,而且与淑宁曾去过的几家宅第都不同,风格带有浓厚的武将气息,前庭还有练武场,立着几个兵器架,上头的兵刃闪着寒光。

    马车进了二门才停下,早有几个仆妇迎上来,招呼道:“格格一大早就在等了,可把姑娘们盼来了,快请进吧。”又有人接过周家下人捧着的礼物。

    淑宁只觉得有些战战兢兢,她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呢。原来《红楼梦》里那种大户人家仆役环绕的场景是真的存在,虽然曾听母亲提过,京中伯爵府里也是排场极大,但她毕竟从未在那里生活过,没有直观的认识,想不到第一次见识,居然是在别人家里。

    她与周茵兰跟着肃府来领路的下人,穿过长廊,到了一处院落,穿了一身红的肃大小姐已经在院门口等了。她高兴地说:“两位妹妹可到了,我都急死了,快进屋坐。”说罢不等见礼,拉了人就往屋里走。

    旁边有几个嬷嬷忙劝她要斯文些,她只是不管,等进了房,就把那些人都赶下去,只留一个贴身的丫头侍候茶水,转过身来笑着对淑宁和周茵兰道:“这些人都是京里来的,天天在我面前念叨着规矩什么的,烦都烦死了。我与你们说话,才用不着她们来多嘴。”又招呼着上茶饼瓜果。

    周茵兰忙笑着拉她坐下:“既然是熟人,姐姐何必这样客气,快坐下说话。”她才笑着坐了,看了眼淑宁,道:“早说请淑宁妹子来玩的,怎么现在才来?难道是嫌我这里俗气,看不上眼?”淑宁忙道:“这可当不起,如果府上都算俗气,那我们住的地方越发成了猪窝马圈了。”肃大小姐笑笑,正要开口,周茵兰早受不了了,说道:“你们少在这里说这些客套话了,酸不酸呀?”三人都笑了。

    淑宁笑道:“你跟肃家姐姐熟悉,自然说话随便些,我头一回来作客,正心下不安呢,你不体贴不说,倒笑话我,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

    肃大小姐道:“少肃家姐姐长、肃家姐姐短的了,这么长的称呼,你难道不嫌累赘?横竖我们相处得不错,我闺名是云珠,叫我一声云珠姐吧。”周淑两人都应了,重新见了礼。

    才说了些闲话,她们的话题就转到肃大小姐的婚事上来。肃云珠撇撇嘴,说道:“原说是春天,结果他家死了人,改到夏末,结果到了秋天王爷又走了,又要推到明年春天。那帮子嬷嬷在我家住了这大半年,天天都烦得我要死,怎么走路怎么吃饭都要管,我略动一动她们就要说半天,真讨厌!”

    两个女孩子都一脸同情,她们在家中虽然也要学规矩,但还不至于烦到这种地步。周茵兰安慰道:“许是姐姐以后要在那王府里生活,他们家规矩大,怕你不习惯,才会事先派人过来教吧?”

    淑宁却毫不客气:“照我看,这些嬷嬷们大多数脾气古怪,平日里也没别的事做,专以看人受苦为乐,只要管着你、让你心烦、看你生气,她们就高兴了。”电视里不就是这么演的?容嬷嬷就是其中代表。

    这番话把周茵兰吓了一跳,倒是让肃云珠很高兴,她笑着说:“妹妹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她们就是这样的人!”周茵兰忙拦着她们:“小声些,叫人听到了不好。”

    肃云珠却不在乎:“怕什么?这大半年我骂她们也不少了,也没见她们能把我怎么样。平日里总受她们的气,如今不过出出气罢了。”说罢她扯扯身上的红衣:“瞧,连我穿件大红衣裳,她们也要阻止,说我嫁过去是做侧室,穿大红与礼不合呢,可笑之极,我如今还没嫁呢,爱穿什么就穿什么,要她们管!!”

    看着她身上的大红旗装与赤色镶朱红缎子边的马甲,淑宁稍稍有些黑线,这位大小姐大概是因为知道嫁人以后无法再穿大红,就索性先穿个够本了,瞧她这一身红得像火一样的打扮。

    “你们平日在城中,是不是听到说我的闲话?”肃云珠喝了口茶,突然问道。

    周淑二人面面相觑,前者小心翼翼地说:“那都是流言,不听也罢……”肃云珠马上打断了她:“这么说,的确是有的吧?”见她们俩都勉强点了头,才冷笑一声道:“当人不知道呢,不就是秦家那个蠢女人在乱嚼舌头么?小鸡肚肠、眦睚必报的恶妇!她以为这些流言能对我有什么作用么?谁会正经听她说话?!”

    淑宁点头道:“云珠姐说得不错,听说秦夫人与众位大人的夫人都有不和,如今已经没什么来往了,只有几个富裕人家,多数是行商的,家中女眷才会与她交往。她就算说得再多姐姐的坏话,正经人家里信的人又有几个?那些商人家就算当面应和她两句,背过身也不敢胡乱传话,得罪府上的。”

    周茵兰也点头称是,她见气氛有些沉闷,就笑着说:“前几日我们得了一件新鲜玩意儿,还有几分意趣,是我们闺阁中取乐用的,我做了一副新的,拿来送给姐姐,姐姐瞧瞧可喜欢?”正说着,就从袖管里掏出五个小香包来,对淑宁说:“论玩我却比不上妹妹,不如妹妹玩给云珠姐瞧瞧?”

    淑宁一看,这五个香包都只有小半个拇指大小,四个用蓝绸子做面料,一个用的是紫红色的绸子,针脚匀称,每一个都绣了不同的花卉图样,十分精致漂亮,隐隐地散发着幽幽地香气。

    论精致华美,这份“石子”已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了,拿在手中,份量倒是不重不轻地正好,便兴致勃勃地将各色花式都玩了一遍,看得肃云珠拍手叫好。不过淑宁分明觉得她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大概是因为这个游戏闺阁气太重了,与她一贯的性格不符。待玩了一阵,淑宁也把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

    “其实我也做了一件新玩意,周姐姐还没见过呢,叫万花筒,云珠姐瞧瞧?”她把万花筒递给肃云珠,示意她往筒里瞧。这份礼物倒是很合肃大小姐的口味,她不断发出惊叹的声音:“哎呀,真的有花,可惜屋里不够亮堂,让我到门外瞧瞧……看见了看见了,真的有很多花……什么?要转动么?咦?花变样了?怎么会这样……”

    她看得很开心,倒把周茵兰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好一会儿才抢到万花筒,看上一眼,也是大呼小叫地,连在门外守着的嬷嬷们都引来了,一个劲儿地叫“格格,请注意规矩,这不成体统”,诸如此类。肃云珠撇撇嘴,只当没听见,继续与周淑二人玩闹。

三十一、冬日

    却说自从周茵兰做出精致华美的绣花小香包以后,那天学会拣石子游戏的几家小姐都跟着学了,绣花小香包一时蔚然成风,还有在上头缀珠子流苏的,连淑宁也禁不住春杏撺唆,做了一副缀缎带绣小花的。但最近她在针线活上有些不务正业,佟氏已经开口说过她了,她也承认自己近来是心散了许多,保证会把重心放回“正常”的针线活上来。

    天气渐渐地冷了,照往年习惯,手套袜子是必须做的,今年淑宁还想出了做棉布套棉花芯的室内拖鞋,给家人都做了一双,在自己房里穿着玩,倒是很方便,同时作为员工福利,还应父亲要求,给苏万达先生主仆各做了一双,让他们觉得很是新鲜。

    这一天午后,天阴沉沉的,淑宁坐在窗前做着自己的那双拖鞋。春杏收拾完厨房,走进房来,就坐在旁边看,看着看着,也拿出自己的针线篮子做起活来。

    淑宁问她道:“秋菊姐不知怎么样了?上回送去的药她有用吧?”春杏点点头:“用了,我看着她用的,其实她伤得不重,奶奶那几棍子打得都不算厉害,我以前没来这里时,挨过的打可要重得多。她如今窝在床上不下来,多半是气闷的。那天我给她送药去的时候,她还谢姑娘和我来着,我瞧她就是精神不大好,说话声音倒还响亮。”

    淑宁点点头。打碎镜子的事其实她倒不是很愧疚,责任基本上是在秋菊身上,只是她不太看得惯随意打骂仆人的事罢了。而且她实在觉得秋菊现在这副样子太不争气,事情一开始就没认清形势,被送来之后又仗势瞧不起人,可见原来刚得宠的时候在伯爵府里更嚣张,而庆宁堂哥娶了亲以后,她就没精打彩地,不知是真的爱上那位少爷,还是觉得正室入门后她要做妾就难了。只怕真情是有一点,可惜男方一开始就不是真的爱上她本人。

    算了,反正她现在还要在家里待一段不短的时间,佟氏因为见她不服使唤,就狠狠打了一顿,好打掉她的傲气。不过只要她成为庆宁小妾的可能性一天不排除,就不好折腾得她太惨。淑宁自己站出来当好人,送药安慰,让她承自己的情,就算以后她下场不怎么样,自己也不会吃亏,但要是真让她上了位,冲着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太记恨佟氏。

    淑宁做了个把时辰,倒觉得天越发冷了,天色也更阴暗,便放下活计对春杏说:“天色暗了,这时做针线只怕会坏了眼,先到此为止吧。不如我们去准备晚上的饭菜?”

    春杏闻言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说得是,晚上姑娘想吃什么?不如做面条吧?现在还早,马上开始和面还来得及。昨天做的肉丸子还有,做一大锅汤,多多地放上姜和葱花,如何?还有上回姑娘说的那种太阳荷包蛋,每人做一个吧?”

    淑宁想了想,摇摇头:“如今鸡蛋不容易买到吧?一人一个太多了,不如和面时打两只在里头,面也会更好吃。要配菜的话,到街角去割两斤卤牛肉吧?上回阿玛不是说了那家的卤牛肉好吃?”春杏也爱吃那肉,高兴地点头道:“使得,我这就去买。”却被淑宁拦住了:“我们去和面,虎子哥和阿松闲得很,叫他们去买。”春杏笑笑就出去叫人了。

    淑宁正收拾针线篮子,却听到门外春杏传来一阵惊叫:“姑娘,快来瞧,下雪了!”她连忙走出去,果然看见,北风夹着片片雪花,席卷着整个院子,一片雪花落到她面前来,她伸手一碰,却见它在手中化成了水。

    春杏望着雪花说:“今年风特别冷,还想着这两天就该下雪了,果然下了,只是新做的棉衣还在裁缝那里没送来呢。”淑宁拉了她直接往上房走:“额娘那里必定要开始忙了,我们去看看能帮着做什么。”

    来到上房,佟氏正召集了众人在吩咐。长福要把所有大棉被都拿出来安放,火炕前天就已经开始烧了,还要把炭盆分发到每个房间,今年添了苏先生主仆两个,因此他们那边的炭盆也要备好。二嫫要把所有大毛衣服和棉袄都拿出来备用,还要催杨婶子那边快把新衣做好送来。佟氏还叫马三儿先把张保的毛皮披风和手炉送到衙门里去,同时给苏先生捎一件,回程时,就顺道去采买木柴炭火。

    众人听了吩咐都各自忙起来,佟氏转头看见春杏,说道:“你来得正好,今儿要烧上一大锅姜汤,预备给他们冒着雪回来的人喝。家里每个人都要喝一点,多烧一些。回头你去给羊肉铺子打个招呼,叫他们送半只羊过来。”

    春杏答应了,说道:“方才跟姑娘商量晚上吃的饭,不如做面条,热热的吃下去也舒服,再煮一锅肉丸子汤,多放上葱姜呢。”佟氏点点头:“使得,肉丸子汤送面条吧,另做点羊肉,只是姜汤也要多烧。回头买肉时再打几斤好酒放着,只怕男人们也要喝点。”春杏应了去了。

    佟氏对淑宁说:“你前儿不是做了许多袜子手套棉鞋之类的?有没有给苏先生那头送去?”淑宁点点头:“都送过了,额娘不必担心,二嫫和小梅不会疏忽的。”佟氏笑了:“你还叫小梅的名字?如今该叫马三儿家的,又或者叫马三嫂了。”淑宁也笑了:“都叫了这许多年,改不了口了,您就让女儿这样叫吧。”母女两人闲话几句,淑宁就跑去厨房帮忙和面。

    傍晚张保和苏先生回来了。张保一进门就脱下披风,伸手靠近炭盆取暖:“好大的雪,开始时以为只是小意思,没想到天色越晚雪越发大起来,只怕明早起来,有半尺厚呢。我是先回来了,有几位还留在衙门里安排城里百姓安置的事呢。”

    佟氏问他:“饿了么?有热的肉汤,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马上就开饭了。”又叫人去舀汤,接着侍候张保脱靴。张保笑了:“幸好我看天冷,就穿着皮靴去了,苏先生只穿着平日的鞋子去,可冷得够呛,回到家里整只鞋子都湿了,叫人给他烧热水烫脚去吧。”

    佟氏便说:“早叫人送去了,晚饭也是趁热送的,这些事我自会做好,你不必担心。”淑宁早送上棉拖鞋来了,张保穿了鞋,笑着对淑宁说:“这个鞋好,在家时穿着暖和,可惜不能穿到外头去,不如闺女想个法子给阿玛做双能穿出去的棉鞋吧?”淑宁点点头:“好,我在鞋外头加上皮子,就不怕雪了,可使得?”张保大笑。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已经停了,果然积了有半尺。张保一早就回衙门去帮着安排城中诸事,佟氏叫人把院子里和门前的雪都推到边上,扫出可以走人的道来。街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的,还有很多人爬上屋顶去把上头积的雪都弄下来。

    春杏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忙,忙着煮姜汤、羊肉汤,还忙着采买过冬的粮食之类的。淑宁特地到厨房帮忙,顺便慰问一下劳苦功高的她,问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结果她笑了:“多谢姑娘掂记着,我好得很,并没有多累,不过姑娘若是要赏我些什么的话,不如把那天的万花筒做一个给我,可使得?”原来她想这万花筒已经很久了,淑宁笑道:“当然使得,碎镜片还有呢,只是如今天冷,颜料和胶水都化不开,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再做给你吧?”虽然有些晚,但春杏已经很满足了:“好,我先谢谢姑娘了。”

    小梅从门外走进来,对淑宁说道:“姑娘,你可是叫鞋子铺的人送了双牛皮靴子来?他们的人刚送到家里来了。”“咦?已经送来了吗?我这就去看。”淑宁洗干净手,跟着她出去了。

    送来的靴子有些大,比张保的脚还要大半分,小梅有些诧异:“这么大的靴子,是给谁穿的?难道是三爷吗?”

    淑宁点点头:“是给阿玛做的。”

    “可它比三爷的脚大多了呀?”“我要做棉靴,所以才找大一点的。”淑宁解释道,“我不会做靴子,只好买一双大些的,回头我做个厚厚的夹棉袜子之类的东西,把它塞进靴子里缝好,可不就是一双棉靴了吗?而且牛皮又不怕水。”

    小梅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这样倒还便利,回头我也给我们那位做一双去,雪天时在外面跑正好用得上。”

    真是巨大的进步啊!原来说一句男人都会脸红的小梅,如今也能大大方方地说“我们那位”了。

    张保很喜欢女儿做的“棉靴”,还叫佟氏照这个法子多做几双,送周府丞一双,再送苏先生一双,有的官员就学了这个法子去,还有鞋铺变着法儿做了许多不同款式的“牛皮棉靴”出来,一时在城中很是流行。这种靴子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那双厚厚的棉袜一但吸收汗液,或是被雨雪弄湿,就会很难干,放在火盆边上烤,又要小心会烧着,只有家中富裕的人,才会多做几双放着备用。

三十二、突如

    女儿精心缝制的“棉靴”让张保在同僚中的人缘又好上了几分,他决定要选一样好东西当做谢礼。年下底下的小吏送来了几样新鲜玩意,其中有一种带有香气的蜡烛,一共四支,分别是红蓝绿黄四种颜色的。这种蜡烛从秋天起就在京城里流行,只是价格不菲,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相比起普通的蜡烛,不过是多了点色彩与香气罢了,偏偏就深受大户人家女眷的欢迎。奉天城也是才开始卖不久,光是给几家王府就供不应求了,也不知那小吏是怎么弄到的。张保就把这种贵重又不实用的东西拿来送给女儿,又不花钱,又能讨她欢心,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淑宁对这份礼挺喜欢,它让她想起了现代社会里的香熏蜡烛,虽然没有那种功效,看着开心也是好的。

    夜晚时分,她在房中点燃一根绿色的蜡烛,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花香,映着一圈浅绿色的光芒,如梦似幻。她叹息一声,躺在床上静静地欣赏。

    春杏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也在双眼迷离地望着那片烛光,喃喃低语:“真漂亮。小时候过上元节,我爹买不起灯笼,就做了穷棒子灯,把蜡烛放进去,风怎么吹都不会熄,那时候我最喜欢在灯罩外面蒙上块花布,那光就会穿过布上的花纹透出来,照在墙上特好看。可惜,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穷棒子灯了。”

    淑宁抬头问她:“你爹呢?他现在在哪?”

    “死了,打鱼时掉到江里淹死的,就是在冬天的夜里。”

    淑宁心情有些沉重,便错开话题:“你刚才说的穷棒子灯,是什么?”

    春杏坐直了身体,伸伸懒腰,答道:“就是用冰做的,也有人叫它冰灯。我家里本是松花江边上的渔民,听说是祖先们要在冬天夜里出江打鱼,就把水倒进桶里,趁它还没冻实的时候弄出来,在冰的中间挖个洞,把蜡烛放进去,放在船上当灯笼用,风也吹不熄。这法子在我们那儿传了好几十年了,后来过年和上元节的时候,我们那儿的人没钱买花灯,就用这种法子做出灯来,放在门口好看,或是叫小孩子提了在手里玩,就当是过节了。我小时候也玩过。”

    原来是冰灯。看来这就是冰灯的原型了,原来是起源于松花江边,怎么不是哈尔滨?

    春杏看着淑宁低头苦想的样,以为她是在奇怪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就说:“姑娘可是奇怪从没听说过这些事?其实也不出奇。这些都是咱们穷人的玩意儿,姑娘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听说过呢?”

    淑宁微微一笑:“那倒不是,我曾读过蕲州顾赤方先生的《白茅堂集》,里头就提过他在庭院里砌冰堆雪、于其中燃点蜡烛,景象十分美丽。也有人写过记述冰灯的文章,听说在京城里,还有人在上元灯会里展出过冰灯呢。不如我们也学他一学?你见过冰灯,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春杏有些迟疑:“我虽见我爹做过,不过自己倒是没动过手,想来也不是很难,可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些穷人的玩意儿?”

    淑宁不同意了:“谁说这是穷人的玩意儿?冰雪乃是上天赐予,谁都可以拿来玩吧?你方才回忆起小时候玩冰灯的事,不是也很怀念么?咱们就来做一做吧。”

    春杏听了有些感动,也被她激起兴趣,点头道:“好,明天我们就做吧,白日里做好了,晚上点灯来玩。”

    当下两人就说定了,又筹划了一番,才收拾梳洗睡下了。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半夜里下了一场雪,原本已经清扫干净的院子,又被填满了。淑宁倒是有几分开心,才说要做冰灯,老天爷就下了一场雪,实在太给面子了。春杏却有几分担心:“雪这样大,城里的穷人不会冻死吧?”淑宁安慰她:“不要紧的,去年开始衙门就有安置的措施,那时比现在还要冷呢,也没冻死几个,今年安置得早,应该会更好些。”

    二嫫捧着一叠衣物进了房间,对春杏说道:“你怎么了?也不侍候姑娘穿衣梳头,傻站着做什么?”淑宁笑着说:“我不用她侍候,我自个儿会做。”她轻轻地用帕子洗脸,如今可是小女孩的娇嫩肌肤,可不能用力搓坏了,虽然自己算不上什么美人胚子,但好歹也要后天培养一下,做个水灵灵的清秀佳人呀。

    春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来搭把手,待她洗完,就捧着水盆拿去倒。二嫫展开带来的衣服,说道:“昨儿夜里杨婶送来的,年初开春时本来要给姑娘做件松花色的春装,谁知一时没找到料子,就耽搁了,如今算是补上了,姑娘将就吧。”

    淑宁一看,原来是件松花色的厚袍子,还有一条浅棕色的裤子和一件水红缎面兔毛滚边的对襟马甲。其实春天时没做成那件衣服,她并不是很在意,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生气,现在补做也很好啊。她便说道:“是新做的冬衣?真好看,难为你们想着。只是今儿我要和春杏做冰灯,先穿旧衣服吧,免得回头弄脏了,倒让额娘骂我。”

    二嫫说:“使得,只是什么是冰灯?冰做的么?可别冷着了。近来姑娘怎么爱玩起来?”“难道不好?你们成日家说我太老成了,不像个孩子,如今我就玩给你们看,难道又不对么?”“怎么不对?姑娘爱玩就玩去,可得小心别着了凉。”二嫫笑咪咪地帮她换上衣服,又要替她梳头。

    春杏已经回来了,见状连忙接过梳子:“还是我来吧,妈妈先歇一歇。”二嫫抢回梳子,说道:“一边去,姑娘从小儿就是我梳的头,你多什么事儿?有空就去厨房干活去,窝窝头可蒸好了?”春杏只好去了。

    淑宁笑道:“二嫫别生她气,其实春杏很忙呢,又要照看我,又要做厨房的活。”二嫫点点头:“我也知道,前儿个奶奶才说起,要正经请个厨子或厨娘呢。春杏虽然做得好,可她在厨房时,姑娘就没人侍候了,实在不成样子。”淑宁说:“我不在意,有时一个人也挺好。”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奶娃,总要人跟着照看,总要有点私人空间吧?

    上午闲暇时,淑宁扯着春杏到了院子里,又叫虎子阿松来帮忙,准备好铲子、水桶和凿子,做起冰灯来。

    春杏是主力。她把冰冷的水倒进桶里,没多久就结成冰了,叫两个男孩儿把桶拎去老伍头的屋子,略烤一烤火,冰坨就弄出来了。她把冰坨中心挖开,倒出里头还没结冰的水,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空间来,就说:“行了,晚上把蜡烛放进去,就是冰灯了。”

    淑宁接过来瞧,原来古时候的冰灯是这样子,只是太简单了,不如搞点花样吧。她说:“这一个就算做成了,再做几个不同样的吧?我们可以在上头雕些东西,又或者弄点别的颜色上去。”

    虎子很有兴趣,就问:“那要怎么做?雕东西我会一点儿,可弄颜色……难不成把画画的墨汁往上面涂?”阿松望着他,迟疑道:“怎么可能涂得上去?应该是把颜料弄在水里冻起来吧?”颇有“你不是傻瓜吧”这味道,惹得虎子扑上去猛掐起来。淑宁与春杏不去理会这早已见怪不怪的情景,商量着用什么颜色好。

    四个孩子玩了大半天,做了好几盏冰灯,有红、蓝、土黄三种颜色的,虎子还在上头雕了些小鸟小鱼什么的,春杏就剪了几张红纸,让它们夹在冰里,看着也有几分意趣。

    佟氏见孩子们的成果斐然,倒也不再责怪他们把自己弄得一身湿的狼狈样了,只叫他们快换上干净衣裳,又叫人烧了一大锅羊肉姜汤给他们祛寒。只是背地里,春杏和虎子都挨了二嫫一顿骂,勒令他们再不许胡闹了。淑宁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正手忙脚乱的,换衣服的换衣服,烧火的烧火,喝汤的汤,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叫着“黄马褂!是黄马褂!”似乎有不少人往大街上跑了。佟氏忙叫长福去打听出了什么事,过了好久,长福才来报说:“是京里派了人来传旨,已经到了衙门里,只是那里围了几圈兵,不许人进去,因此不知发生什么事。奴才回头再去打听。”佟氏挥挥手让他下去,心里十分担心,不知丈夫在衙门里会不会有事。

    天黑了,可张保还没回来,连苏先生和长贵也没个信儿。佟氏心下不安,端宁就自告奋勇要到别家去打探消息,马三儿也被派到衙门外候着。一家人都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就有各种流言传出,有的说衙门里的官犯了事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是京里来赐毒酒的,还有说是传各府王爷上京去过年的,纷纷扬扬。百姓有些不安,还有些流氓地痞想趁机捣乱,因各处大小官员都聚在衙门里,一时无人主持,乱了一阵子,被城卫府的人赶散了,还抓了几个人。

    过了个把时辰,张保还是没有消息,马三儿已经来回两次了,别家的下人也都在衙门外头等消息。不过那里虽然围了兵,倒没有抓什么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四处的消息也显示没有人被抓走,让全家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端宁回来了,一进门就率先喊道:“不是来抓人的!是皇上要来奉天了!”

三十三、其来

    佟氏忙迎上去问详情,端宁喘了口气,接过二嫫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才说道:“那是京里的黄马褂钦差,来传旨说腊月里皇上和太皇太后要到奉天来祭拜祖宗。听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时间有些紧,府尹大人一接了旨,就派人召集全城官员来商量此事。钦差大人就在衙门里住着,因此才有那许多卫兵守护。”

    佟氏急问:“消息可靠么?”端宁点头:“可靠,我在韦伦先生那里认得的几位朋友里头,有几位是各王府里的小世子小王孙,消息是其中一位告诉我的,听说他们早几日已经得了风声,只是今日才有了准信儿。额娘不必慌张,阿玛当是被府尹大人召去商量接驾的事儿了,没事的。”

    佟氏这才松了口气,招呼众人各自回去干活:“爷只怕不久就要来家,都去准备晚饭去。春杏去煮姜汤,烧开水,预备爷回来洗脚。虎子去告诉阿松一声,叫他别担心,今晚就在咱家里吃饭。老伍头赶了车到衙门前候着接人,把马三儿换回来。小梅替少爷换衣裳去,瞧这一身水,也不知是汗还是雪。”各人四散,端宁也笑着跟小梅回房去了。

    因天色太晚,佟氏就让家里众人先吃了饭,然后留着饭菜在厨房里热着,等张保回家吃。后来因为时间太晚,就决定自己一个人在正房里等待丈夫,让淑宁和端宁都先回去睡,两个孩子都不愿意,硬是陪着她一齐等,倒让她十分欣慰。

    张保直到一更天才回来,进门就喊饿了,苏先生跟在后头,对佟氏行了一礼,没有说什么,也有几分憔悴样。佟氏忙叫人端了热饭上来,两人忙忙地吃了,又喝了一碗热茶下去,才端坐好了说话。端宁见没什么事,就先拉着妹妹告罪下去了。

    张保坐定了说话,道:“据说是太皇太后临时起意,皇上也有这个意思,这两年跟老毛子打仗,都赢了,又开拓了疆土,皇上决定要来奉天祭祀,禀告列祖列宗,本来是明年的事,但太皇太后不知怎么的,提议道不如干脆来这里过年,因此才急急忙忙叫人来传旨。说起来圣驾已经有好几年没到奉天来了,太皇太后上次来,还是京旗回屯之前两年的事。如今府衙里这一拨排得上号的官员,都是没接过驾的。”

    苏先生道:“的确,没有经验倒也罢了,毕竟经过这种阵仗的人到底不多,只是时间太紧,如今已进了腊月,圣驾十多天后就要来了,城里什么都没准备呢。老皇宫里虽说有人打扫照料,毕竟已丢空许久,如果有要修缮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而且圣旨里说这次是临时起意,因此不许花费过多,一切从简即可。只是对咱奉天府的人来说,怎么可能真的从简呢?”

    张保点点头:“不错,只能做出从简的样子来,但实际上应该有的还是得有。”他转过头来对佟氏说:“接着这个月只怕我天天都得晚归,还请夫人不必担心,尽管照料好家里,日间送些点心衣物到衙门去,只怕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佟氏忙道:“夫君放心,家里一切有我。”张保点点头。

    苏先生继续道:“今日大人在内商量许久,我不得入内,不知具体情形,但听说就是接驾的安排商量不定?”

    张保说:“是,要花费少又要排场大,不是一件易事。大家商量许久,也没定出个章程来。只是圣驾要来,就绝不能让城里出现冻死饿死的人,幸而去年有过经验,今年又准备得早,现在那些贫民都过得还好,城里百姓都还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佟氏插嘴道:“今儿京里来人传旨时,因衙门里没传出消息来,外头有些乱,流言四起,听说还有人借机闹事的。”

    张保道:“我已听说了,这事儿府尹大人自会决断,只怕会关上几个人,免得圣驾到了以后出事。”

    苏先生说:“现如今还没定出接驾的安排,但时不我待,还是先做些准备才好。”

    张保点头:“已经有人提出来了,明儿一早,就安排人去打扫街道、清理路上的积雪。圣驾入城经过的街道,两边民房都要整修一番,里头住的人要一一排查,务必提防有人惊扰圣驾。宫里的整修自有那里的总管负责,来传旨的钦差大人,也会暂时住在府衙里以便监督。秦同知已经安排了花儿匠在宫里栽种花草。只是这样的季节,只怕也开得不好。”

    苏先生安慰他:“这是人力所不能为之处,大人不必担忧,想来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而怪罪奉天府官的。”

    张保也知道这个道理,两人继续商量了一阵,实在掌不住了,才各自回屋休息。

    佟氏备好热水给张保洗脸洗澡,趁着他迷糊着还算清醒的时候,问他:“今年送回京里的年礼怎么办?本来已经置办了一些了,只是恐怕不会有什么心思去理会这些,但若送得不够好,又怕家里责怪。”

    张保强睁着眼,道:“他们今年发了财了,不会在意我们这一点子年礼。上次不是有人送了些百年人参来吗?拿几株来,连着你之前准备的东西,明后天就先安排人送回去吧,叫他们捎封信,说今年咱们要接驾,疏了礼数,叫他们别见怪就是了。”他已经累了一天,都快睁不开眼了,说完就爬上chuang睡死了。

    佟氏无奈,只好小声叫人收拾了水盆面巾,也睡了。

    第二天开始,张保就每天早出晚归,在衙门里忙个不停,有时甚至留在那里过夜。佟氏执掌家事,诸事都照应妥当,让张保很是安心。至于年礼的事,佟氏不敢真照着张保说的那样,随便安排些东西送去,除了四枝两三百年的人参,也按往年旧例装了两车风羊风鸡风兔,又添了一车上好的绸缎面料,打了些精致的金首饰,并着二三十颗珠场出的珍珠,统统装了车。今年她派马三儿和小梅夫妻为代表,再雇了几个可靠熟悉的车夫,早早打发回京去了。长福与二嫫两个,今年就留在奉天帮她料理家务。

    丈夫在衙门里拼搏,佟氏也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食衣物,有时也会送些点心给丈夫衙门里的同僚一同享用,开展一些小小的公关工作。虽然只是小事,但还是为张保赢得不少他人的好感。相比于老婆不会做人的“老好人”秦同知,张保这位“老好人”的形象更深入人心,上司也觉得他会做人,是可塑之材。

    端宁腊月初八要进行新年停课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天天在家里自己读书温习。淑宁不便打搅他,有时便觉得无聊,有一日,忽地看见院子一角堆着的有些融化变形的冰灯,才想起做好后就没玩过它们。那日做好冰灯以后,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就点蜡烛玩的,可是为着京中传旨的事,全家人都紧张了大半天,哪里还有闲心记得它?

    淑宁连忙召来虎子和阿松帮忙,把几盏冰灯搬出来,在院子里摆好,重新雕好造型,又找了几根蜡烛,准备天一黑就点起来,好好欣赏一下“冰雪世界”的景致(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四五盏)。

    晚上点起冰灯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聚在院子里看,连一直在房中苦读的端宁也来凑热闹了。冰中的烛火之光若隐若现,隔着几种颜色的冰块透出来,映得院中如梦似幻。人人都赞叹不已,几个下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挤在院子边上看。佟氏很高兴,忙对淑宁说道:“别熄了蜡火,就让它们这样点上,你阿玛整日辛苦,回来看见一定很高兴,也叫他乐呵乐呵。”淑宁就应了,二嫫还找出一包新的蜡烛来,预备给他们续着点。

    五彩的光芒映照在夜空中,还惊动了几家邻居,有些小孩子顽皮,甚至伸手去摸,有的被大人打掉手,转眼那大人就自个儿摸上来了;有的暗地里拉着淑宁家的下人打听,想着自己也弄一两个,也有的一边看灯,一边围着佟氏说着闲话。佟氏起初还很高兴,自觉很体面,只是后来人一多,她就烦了,略寒暄几句,就把人都打发走,那些人边走还边盯着冰灯瞧个不停。

    张保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那色彩缤纷的冰灯,十分惊异,叫了人来问,才知是几个孩子做出来的东西,便笑呵呵地仔细欣赏。跟在他后头的苏先生在听了缘故之后,却低头不语。直到吃过饭,他坐在书房里,端着茶喝了几口,才对张保说话道:“说来大人莫笑话,这还是学生头一回见冰灯。从前曾读过傅青主的诗,叫《冷云斋冰灯诗》,也曾想过不知这冰灯是什么模样,难道冰里真的能点火,而冰又不会化么?今天算是见识了。”

    “哦?”张保说道,“原来以前曾有人以冰灯为题写过诗?却不知这位傅青主是什么人物?”

    “其实除了傅青主,蕲州顾赤方也曾在诗中写过冰灯,不过知道这东西的人的确不多。方才学生所说的那位傅青主,其实本名是傅山,字青主,世称侨黄先生,是我们山西人。他学问极好,诗画双绝,最难得的,是打得一手好拳。他曾经开馆授徒,学生小时候也曾练过几招,只是通忘了。难道大人没听说过山西的‘傅拳’么?”

    “原来是他?据说过他爱在醉酒时打拳,所以又有人叫他的拳法做“醉拳”,是不是?听说前几年去世了?”

    “是,他家举丧时,学生还曾去烧过香,家父生前极爱他的画,还收藏了几幅,只是如今……”苏先生见张保很有兴趣的样子,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了题:“咳,其实学生想说的不是这个,学生想说,这冰灯似乎做起来不难,而且所费甚少,又煞是好看,不知大人对此有什么想法?”

三十四、冰灯

    张保愕然:“想法?什么想法?”随即醒悟:“你是说,接驾的事……”

    苏先生点点头:“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又连下了几场大雪,照往年的情形来看,这天气会一直冷下去。想必在这样的天气里做冰灯,所费是有限的,而且要是做得大些,又常叫人照看,只要小心不要损毁,起码能冻上十天半月都不会融化吧?”

    张保想了想,果然是个好主意,就说:“先生说得有礼,我明天就跟府尹大人说起这事儿,在城里找些雕刻匠人,想必不是难事,至于冰灯做法,回头我叫几个孩子写一份详细的做法出来,再叫人去问懂做的人,就万无一失了。”

    苏先生又补充道:“最好多问问那个侍候小姐的小姑娘,不是说她小时候家里人做过,因此她还记得么?她好像说过自己是松花江边的人,若是城中找不到会做冰灯的人,只怕还要上松花江边去找呢,”

    张保皱皱眉:“怎么可能?时间太紧了,如果没人会做,府尹大人自然会另寻法子。我们还是先想好还要准备些别的什么吧。”

    苏先生见状,就改了话题,提起接驾时的膳食问题:“城东飞鹤楼的安老爷子,已经答应了会出手掌勺,他的厨艺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是极喜欢的,几乎每次来奉天,都会叫他进宫做菜。只是东源江的徐老爷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出马,问起原因,便只说是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担心君前失仪,因此死不肯去。可别人都说,其实他身子骨好得很,实在叫人呐闷。”

    张保却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本是前朝御厨的后人,不愿替如今朝廷做事,也不出奇,不过就是一个顽固守旧的糟老头子罢了,不必在意。”

    苏先生点点头:“只是这样一来,就只剩安老爷子一人可以主持大局了,学生担心他无法负荷。”

    “他自有一大帮徒子徒孙打下手,先生不须为此担心,再说了,奉天城里除了飞鹤楼与东源江,难道就没有别的好馆子了么?就算真的没有,宫里还供奉着御厨呢。”

    苏先生实际上想要说的不是这个,他发觉说话太拐弯抹角,也会造成沟通上的烦恼,于是直接坦白说道:“在学生看来,献给圣驾的菜色再精美,只怕也比不上京城皇宫里御厨的手艺,做得太精美了,只怕还会被皇上说是耗费钱财,那就得不偿失了。倒还不如献上奉天特产的各色粮食,让皇上和太皇太后也尝尝咱奉天的稻米、玉米、土豆、黄豆等物?这样一来,烹制起来简便得多,皇上恐怕也会觉得大人们节简,不会虚耗钱财呢。”

    张保被他一言惊醒梦中人,惊喜地望着他道:“先生果然是我的智多星,难为你怎么想来?冰灯与奉天粮食这两件事,我会在明日向府尹大人进言,想必他也会赞同的。这次若真能立功,皆是先生的功劳,以后还要请你多给我出出主意。”

    苏先生只是谦逊地笑笑。他深信,只要表现得好,日后得到贵人们的青眯,他必定有机会再度进学,等有机会中举中进士,凭着如今积起的人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还有谁会小看他?家中的长兄长嫂想必也会后悔不已吧?

    张保连夜叫来春杏问到了冰灯的详细制作方法,淑宁又补充了制作有色冰灯的法子,令他觉得这方法可行性很高。淑宁略微猜出他的心思,便把记忆中哈尔滨冰雪节的中的冰灯冰雕样式告诉了他,提供了诸如龙、凤、老虎、狮子、狗、鱼、鸟等雕塑方案。她其实心中也有几分雀跃,说不定能在几百年前的奉天城,看到现代哈尔滨的冰灯展呢?

    第二天张保带着详细的冰灯制作方法,和苏先生一起上了衙门。这一天都没有消息传来,只有长贵中午去送饭时,瞄到几个官员聚在一起似乎在开讨论会,只是没有什么共识,闹哄哄的,声音都传到前院来了。

    淑宁从长贵那里打听到这些,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这些官员多半以前没怎么见过冰灯,也无从想象它的样子,觉得就这么拿它来接驾有点冒险,可又想不出别的主意。既然如此,她就弄个实例给他们瞧,或许可以增添点信心。

    她把红色的颜料倒入水中搅拌,做出一个淡红色的大冰坨来,叫了虎子按照堂屋里佟氏供奉的那幅《观音坐莲图》里的莲花样子,雕了一个最简单的单层莲花,虽然手艺粗些,倒也能看出莲花样子来。然后她又拿个小碗做模子,中间摆上个小杯,冻了一块黄色中空的冰坨,凿上几个小孔,当作是花芯,用水浇着连在了冰莲花上,再插上一支蜡烛,用烧红了的铁钎子刺出几个洞,穿上结实的麻绳,一个冰红莲花灯笼就做出来了。

    天色一黑,张保还在衙门里没回来,淑宁就叫过要去送饭的长贵,把冰灯笼交给他,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就把他送出了门。

    张保是亥时回家的,与之前几晚不同,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气,仿佛摆脱了长久以来的困挠一样。佟氏见他这般高兴,就问道:“夫君这般高兴,可是接驾的事有了眉目?”

    “不错,”他点点头道,“我今早提出用冰雕冰灯装饰皇宫与街道,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也没个章程,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这样白耗着,时间又一天一天地过了,只怕等圣驾来到奉天城门外了,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呢。结果他们见了长贵给我送吃食时提的那个冰灯,就松了口,这才认认真真地讨论起来。光是各处安排的细节,就用了几个时辰。一早同意不就成了?白废了这许多时间!”

    他摸摸淑宁的头,爱怜地道:“我的好闺女真是聪明,谁家的都比不上。”父女俩相视而笑。

    一夜过后,整个奉天城就忙碌起来。不同于先前打扫街道积雪和整修街道房舍等事,这回人们要做的是从城内外各处河湖池塘等地方挖出冰块来,召集所有工匠做雕刻。

    因为时间不够,在城里的冰雕要求低些,只求有个大概的样子,只有在皇宫里的雕刻是精心做的,务求要栩栩如生、精雕细琢。大部分的冰块都是白色或淡绿色,其余有颜色的冰块是用加了颜料的水做成的,但块头都不大,就有工匠想出把几块小一些的彩色冰块连在一起,加水把它们浇成一大块,也有的工匠想到把多一些颜料放进少一点的水里,做出色彩浓厚的颜料“汁”,再浇在大块的白色冰块表面,让它们显现出淡淡的色彩来。

    期间又下了几场不大的雪,积雪再一次盖住街道,幸而几经打扫,路面已经不太脏了,就有人想出把雪推到路边堆成小雪堆,然后在中间放上小盏的冰灯,这样路面又干净又好看。倒是宫里的人学去了这种方式以后,做了改良,烧了各种颜色的玻璃长杯,在里面放上蜡烛,再把杯子放在宫中各处走道两旁的雪堆里,这样一来,那本来无聊的雪堆顿时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在夜里特别好看。只要让蜡烛远离树木花草,就算是着了火,马上就能用旁边的雪浇灭,可算是安全与美化两不误了。

    皇宫与府衙的大手笔也在百姓中引起哄动。有的百姓看见大道两旁树起的大型冰雕狮子老虎,也激起了兴趣,便在自家住的小路小巷边上也弄个小些的,照自己的喜好雕了各种东西出来。别的人看到有人学,便也纷纷在自家门口弄个马呀、牛的,还有从蒙古草原上迁来的贵族人家,做了一个振翅欲飞的大鹏,足有三尺长,立在他们家大门口的上马石上,引来众多人的观看。

    腊月二十二这天,全城的冰灯冰雕都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细部的工作,当晚,府衙便下令全城试点冰灯。五颜六色的光在城中各处亮起,处处流光溢彩,白色的冰块映着,更是恍如白昼,真真是冰雕玉琢的琉璃世界一般。不但百姓们看了直叫阿弥陀佛,府尹玉恒与手下诸多官员,也为接待圣驾平添了几分信心,玉恒更是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云之路,兴奋地请所有属官都上他家大吃了一顿,耗费了他精心收藏多年的二十多坛好酒,第二天醒来时后悔不已。

    现在就只等皇帝和太皇太后来了。本来是十平八稳的事,谁知天公作怪,居然连着三天都挂着大太阳,天气还暖和了许多。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奉天城府衙的人却笑不出来,已经有些小些的冰雕冰灯被太阳晒得开始融化了,皇宫里精雕细琢的几处冰灯,更是连线条都有些模糊了,吓得总管太监忙把工匠都召去,仔细补好。

    可眼看着圣驾快到了,万一天气继续暖下去,等皇上和太皇太后来到时,要是冰都融了,那可就太难看了。玉恒一边叫人补雕开始融化的冰雕冰灯,一边叫人打听圣驾到奉天的确切日期,心急如火焚一般。

    如此急乱了些日子,等到有确切消息传来,圣驾离奉天只有一天半的路程时,天上又下雪了。雪不算太大,但足够让已经有些融化的冰重新结起来,让担心不已的人们重新又放下卟卟乱跳的小心肝。玉恒召集了人,扫雪的扫雪,堆雪堆的堆雪堆,在雪堆中放置玻璃灯或冰灯,清理冰灯冰雕表面的积雪,叫人分派干净的衣裳给安排好在大道旁跪迎圣驾的百姓,叮嘱好应该做的和不能做的事,又叫城中卫兵严加把守各处要道和大街小巷,严防有人作乱。

    万事皆备,只等圣驾了。

三十五、圣驾

    皇帝与太皇太后的车驾是在下午进的城。两位贵人都能看见,城中市容整洁,街道干净,刚下的积雪早就被推到道路两边,扫得整整齐齐。

    来迎接的百姓都穿着整洁,虽然也有不少人穿着粗布衣服,也有人打了一两个补丁,但难得的是个个衣饰面容都收拾得很干净,人人都行动知礼,虽然有些人礼数上欠缺些,倒没什么莽撞的地方。道路两边可见到各种店铺,各行各业都齐全。可见这奉天城治理得极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再看周围的安保措施,有底下人报上来,哪里哪处是安排了精兵把守的,可表面上却不会让人看出来。这说明奉天府尹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又聪明地不让层层重兵搅了贵人观赏市容的闲情逸致,实在是很好。

    奉天是满清故都,一向是皇室十分注重的地方,眼见这位府尹把故都治理得那么好,皇帝和太皇太后怎么会不欣赏呢?当即就有几句称赞的话,虽然旁边有人不忿,但陪同来的大部分官员都揣摸到了上位者的心思,美言不断。这样一来,不论是跟着圣驾来的文武官员,还是奉天城出迎的属官,都知道一个事实:府尹玉恒的高升之日不远了。

    玉恒察觉到周围众人眼光的改变,心里也是暗喜,不过他还有准备,自然不能浪费了大好机会,暗暗朝属下打个眼色。等康熙皇帝命令车驾继续前行时,前面的路上来了两个拦道的人。随行的京官中的某些人以为有人要来告御状,心里早乐开了花,结果听到那两人开口说话,就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原来是回屯的旗人和本地农户“推选”出来的一满一汉两个代表,为了感谢皇上与太皇太后的仁德,特地将今年丰收的粮食献上来,给两位贵人尝鲜的。

    随行圣驾的太监早将两篮子粮食递了上去,一篮是玉米土豆花生地瓜之类的,码得整齐漂亮,满满当当地挤了一篮子,另一篮里装的都是一尺见方的白布口袋,每袋都装满了各种粮食颗粒。东西虽然不多,但给贵人们尝个鲜是足够了。皇帝很高兴、很满意、很满足,他叫人把两个篮子送到太皇太后那里给她老人家瞧瞧去,然后命人把两位代表叫到跟前来说话。

    那位旗人代表其实皇帝是认识的,原本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只爱惹事生非不学好,所以早早被家人撵到奉天来吃吃苦的。如今他有没有学好别人不知道,可看他身强体壮,两眼有神,说话行事都有礼有度,皇帝就觉得他出息了,听说他在奉天不但关心农事、也勤于练习骑射,很高兴,大大地厚赏了他。

    至于那位汉人老农,手上长着厚厚的老茧,身上衣服都是粗布做的,没打补丁,但也不新了,而且肘部还磨得发白。他年纪挺大了,说话倒还清晰有力,用词用句十分朴实,而且没什么忌讳,有很浓的乡音,但能让人听明白。皇帝一看,就知道这真的是积年的老农,绝不是玉恒故意安排的托儿,而且也没有加以粉饰,就想:“玉恒为人很老实嘛。”他亲切地跟老农聊了几句,又吩咐奉天府的官员要对老人家多加照料,玉恒和属下都恭敬地应了。

    从城门口通往皇宫的大道早已安排好了,百姓只静静等候,等看到圣驾过来了,才会跪在地上迎接。皇帝虽然轻轻说了玉恒一句过于扰民,但实际上觉得他还算是体恤百姓的。一路上的民众与前来迎接的贵族很多,皇帝和太皇太后又常叫人到跟前说话,圣驾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时辰,只走了不到一里,仪仗的尾端,还有人没进城门呢,于是随行的官员里就有人说话了。

    大臣索额图首先提出异议,说太皇太后年迈,路途辛苦,还是早早入宫休息的好。几个跟他交好的大臣也纷纷附和,说圣驾走得太慢,也会给不法分子可乘之机。不过这一点马上就被玉恒驳回,说奉天城乃是龙兴之地,怎么可能会有不法之徒?何况他早已安排妥当,绝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皇帝虽然赞同玉恒的话,但看到太皇太后的确面有疲色,便决定快点入宫。这时,上书房大臣陈良本出列禀告道:“我皇圣德,恩泽奉天,城中百姓都期盼一睹圣驾风采,如果早早入宫,未免让百姓失望了。但太皇太后的凤体贵重,皇上也路途辛苦,不如皇上与太皇太后先行入宫,让后面的仪仗慢慢行走,也让百姓见识一下圣驾天威吧。”

    皇帝同意了,他主动登上太皇太后的车驾,一起向皇宫先行一步,留下自己的车驾和后面的一大串仪仗慢慢走,吩咐玉恒让百姓不必再跪迎,只管在路旁观看就是。

    玉恒恭恭敬敬地领了圣旨,恭送圣驾先行,等到后面的大臣们走过时,他偷偷抬头望了一眼陈良本,只见他微微点一点头,眼中略有几分赞赏的神色,便心下大喜,知道之前商量好的这种种安排都成功了。与陈良本同行的索额图瞥见两人互动,冷哼一声,先行一步。陈良本并不在意,继续微笑前行。

    这三人间的小小内幕只有他们本人知道,旁人怎么会留意?因为圣旨说百姓不必再跪迎,可以自由观看,许多人都欢呼雀跃,只不过没有人告诉他们,其实皇帝早已不在龙辇里了,他们只是对着一辆空马车在三呼万岁而已。

    张保跟着府衙的众位同僚站在奉天属官的队列中,只能远远瞧见皇帝和他身边大臣的脸,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圣驾离开,除四品以上官员要随驾进官外,其余官员都要回到自己的衙门或职司继续当值,张保也不例外。只是他现在心里有些焦急,希望能早点回到家里,因为刚才他看到某个人的身影,又听了旁人私下的议论,知道某个人也跟着皇上和太皇太后到了奉天,他急着要回家告诉妻子这个消息。

    ====================我是万恶的分割线========================

    在家中,佟氏有些坐立不安。通常迎接圣驾的只有官员,但因为这次太皇太后也来了,所以城中各王府的福晋郡主们和勋贵家女眷都要前去皇宫门前迎接,四品以上官员的诰命都跟着去了。张保品级低下,佟氏不需要去,但保不齐贵人们会临时宣诏,以前也曾有过七品诰命晋见凤驾的先例,于是佟氏早早打点好礼服,洗浴梳妆,端坐在家中等候,以备万一。

    淑宁坐在自己房里绣花,其实心里很激动,康熙来了啊!孝庄来了啊!要不要去瞄一眼?看看他们长的什么样儿也好啊。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哪里有什么心思做针线?好好的荷花她都快绣成喇叭花了,惹得春杏奇怪地看了她几眼。

    端宁早就停课留在了家里,此时也是无聊,于是便来找妹妹,说:“到街上看看好不好?就算看不见人,远远地看个热闹也是好的。”淑宁马上答应了,扔下喇叭花,一套上鞋,外套也不穿,拉着哥哥往外跑。春杏在后头连声叫她穿大衣裳,把二嫫引来了,她才勉强停下来穿上连袖斗篷,戴上手套。

    这时候街上都是人,道路两旁挤满了看圣驾仪仗的百姓,许多人高声呼喊,大力拍掌,难为那些随驾的官员侍卫宫女太监在那样的人潮声中还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着。

    端宁与淑宁来到大街上,却无法挤到人群前面去看,人家也不给两个小孩面子,丝毫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端宁就对妹妹说:“这样不是办法,不如哥哥托你起来,看你能不能看见?”说罢就真的抬起妹妹,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他自小练习骑射,身体也壮实,这样做起来毫不费力。

    淑宁起初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但很快又觉得安心。她坐在哥哥肩上,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前看,越过人群,只能勉强看见一些女子,穿着粉红和淡绿的旗服,戴着红色的绢花,手里拿着灯呀尘拂呀托盘呀盒子呀什么的,缓缓地走过,然后是穿着深蓝色服饰的白净男子们(淑宁语: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太监了!我第一次瞧见呀!)。

    虽然周围的人群很热闹,但这些太监宫女们却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走着,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有些人额上分明有汗,也有的人明显看得出他们很累了,但他们只是走着,连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的动作都没有。

    淑宁看得有些压抑,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得哥哥在下面问:“怎么样,能看见吗?看见什么了?给哥哥说说吧。”她便换了笑容,对端宁说:“看见了,有很多宫女和太监,那些宫女有的穿红,有的穿绿,不过看着没几个是长得漂亮的啊。”

    端宁笑骂:“小丫头,你看这些做什么?快看皇上是什么样儿的?那些跟着来的将军们是不是很威武?”淑宁又抬头去望,摇摇头:“我没看见皇上的车驾,应该已经过去了,咱们来晚了呢。咦?是官军!后面是随行军队的仪仗!哥哥放我下来吧,你自己看看!”

    端宁闻言放下了妹妹,不停地跳高了往前看,隐隐能看到骑着威武的高头大马走过的将士,可惜在空中不能久留,只能惊鸿一瞥而已。淑宁眼尖看到左边一个原来占据了某户人家上马石的人离开原地,追着领头的明黄军旗跑了,便马上推着端宁说:“哥哥快去那边!”端宁立马跨过去,爬上上马石,终于清楚地看到皇家军队的仪仗了,兴奋地把每个细节都描述给妹妹听,淑宁也笑咪咪地听着。

    兄妹俩后来兴高采烈地回了家,争先恐后地向母亲描述刚才看到的情形,佟氏也微笑着听他们讲。还没讲完,张保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急冲冲地对佟氏说道:“夫人可知我今天在随圣驾来的人里看到了谁?是四阿哥!!!”

三十六、劝阻

    张保对于四阿哥的到来如此上心,倒不是未卜先知或者是从女儿那里打听到什么秘密,而是他的夫人佟氏,与四阿哥的养母佟皇后,是堂姐妹,而且曾经在一起生活过,感情极好。据说佟氏小时候因是庶出,在亲族姐妹中颇受了一番欺凌,就是当年的佟皇后出手相助的。当初佟皇后死时,佟氏还哭了好几天。

    皇后生前还是贵妃时,有时会与娘家姐妹们通信,但自从佟氏离开京城,关系还是日渐疏远了。如果不是佟皇后那么年轻就去世了,佟氏也不会因为想起小时候的情谊,而感到难过无比。因为难过,同时也对在那几年里疏远堂姐而感到愧疚,佟氏平时就特别关心四阿哥的事,因为从前与皇后通信时,佟皇后就曾提过很疼爱这个孩子。不过佟氏打听的渠道通常是她老公,在儿女面前一般不会提起,所以淑宁并没有对自己家里跟四四之间的联系太过在意。

    现在听到父亲说四四来了,老妈居然高兴成那个样子,淑宁开始心里有点不安。跟皇子们,尤其是那种主角性质的皇子们拉上关系,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知道他是最后赢的那一个,谁知道在他赢之前,谁和谁会被牺牲掉呢?他们家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普通贵族家庭,还是不要搅进去比较好啊。

    张保只是顺路抽空回来,马上就赶回衙门去了,只留下佟氏在家里激动不已,仿佛马上就要去见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姨甥(汗,真有够远的)。淑宁在一旁看得一头冷汗,难道老妈真的要搅进去吗?她根本就没见过四四好不好?人家知不知道有她这个堂阿姨的存在还不知道呢,忽然跑到他面前去说“你好啊我是你堂阿姨我想见你很久了你死鬼老妈以前跟我很friend……”

    四四一定会把你当疯子,叫人用大扫帚把你扫地出门的!

    淑宁觉得不可以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妈做傻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靠近四四,还有那帮皇子阿哥!

    佟氏因为太激动,开口把出了一身汗的儿子赶回房去换衣服,正要把女儿也赶走,却被女儿撒娇缠住,一定要额娘给她换衣裳。虽然满心里都想着四阿哥的事,但佟氏还是磨不过孩子的恳求,就跟着她回房了。

    一进房门,淑宁就把春杏支走,一边让母亲帮自己换衣服,一边小心问她道:“额娘,方才听你跟阿玛说起四阿哥的事儿,您认得他吗?”

    佟氏红着眼说:“你不记得了?四阿哥的额娘先佟皇后,就是额娘的堂姐,你出生前她还曾叫人送过一个祈福荷包来的,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吧。那荷包里有一块玉佩,本来是打算给你戴上的,又怕摔坏了,所以额娘替你收起来了。”

    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淑宁又继续问:“女儿出生前,阿玛额娘就到奉天来了,从没回过京城,额娘有见过四阿哥吗?”

    “没有呀,所以这次额娘一定要见一见。”

    “可是阿玛只有五品,您不可能获得正式诏见的,又怎么能见到他?如果贸然求见,而他又不认得您的话,也不会见您吧?”

    “这个嘛……”

    “再说了,佟皇后过世这么多年了,当初四阿哥还小呢,只怕未必知道额娘您这个人。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来往,忽然说要见他,他难道不起疑心吗?”

    佟氏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坐下沉思。她在兴奋过后,也冷静下来了:“的确,我们家这几年都没跟他通过信,他未必知道……”

    “这就是了,阿玛官小,额娘您突然求见,又说是亲戚,万一他误会阿玛额娘是攀炎附势的小人,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枉费了额娘一片真心爱护之意。”淑宁再加把火,务必要把老妈的念头打消。

    佟氏已经接受了大半女儿的想法,只是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真的浪费掉吗?其实她心里,未必就没有借助皇子的势力帮丈夫谋取好处的念头,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见见那个孩子,稍稍抚平一下在堂姐生命最后几年与她疏远的愧疚之心。

    她喃喃低语:“真的不见吗?可你佟家舅母那边,有时写信来,也提过先皇后过世后,四阿哥生母并不是太照顾他,他在宫中日子有些难过,而且听说皇子养育,以惜福为要,常常是吃不饱的,奉天比京城要冷得多,要是他吃不饱、穿不暖,可怎么办?额娘也是一片好意……”

    淑宁不知她心里有过的念头,真以为她是一心关心四四,倒有些心软,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额娘虽是好意,却也要看情形。皇子不得与外臣结交,这是国法,若让皇上知道四阿哥与阿玛有所交往,说不定反而会生四阿哥的气,到时阿玛可就倒霉了。四阿哥无论如何,都有身边嬷嬷宫女太监等人侍候,他既能跟着皇上到奉天来,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额娘就放心好了。”

    佟氏听完这话,倒是打消了念头,只是有些不甘:“难道送点衣服吃食也不行吗?不报你阿玛的名号,只说是堂阿姨就好。”

    淑宁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想:“她也是一番好意,如果只是因为自己想要避免麻烦,就无视她的心意,到底不是太好。”便勉强同意道:“只送些小点心和普通的棉袄就好,不要太奢华,送过去的时候,也不必报额娘的名字,只说是佟氏族人吧。想必四阿哥就算知道,也会当成是佟相爷叫人送的。”根据一些清穿文所说,佟国维跟四四是有些来往的,应该没关系吧?

    佟氏同意了,虽然不能让四阿哥知道自己夫妻有点可惜,但起码能让那孩子过得好点,自己心里也好受些。她立马就去准备,淑宁也跟着参谋,最后是选定了方便携带保存又容易填饱肚子味道还过得去的玉米饼和土豆饼,然后加上两件新做的蓝色绸面棉袄,原是给端宁做的,没什么装饰,表面上也很普通,但实际上是下足了料做的,十分暖和。

    佟氏把这些东西都打包成一个大包袱,叫来长福,悄悄吩咐了一通,命他不要声张,想办法把东西送到宫里头给四阿哥,就报奉天佟氏族人的名头。至于佟氏是通过什么渠道送进去的,淑宁倒是没听清,只隐约听得似乎是宫里的某个太监总管跟佟氏族人有些关系,看来自家老妈也有不少秘密啊,她说想求见四四,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原来是真有办法的啊。

    东西送出去以后,淑宁提心吊胆了几天,担心这种事太过冒险,不知会不会带来什么祸患。不过一直没什么风声传来,而且从佟氏那里得知,宫里的内线回报说四阿哥收下了,没有起疑心,似乎也向皇上提过了,皇上也没说什么。看来危险没有发生,淑宁也就放下心来。

    总算放下心事,淑宁就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来。圣驾来临一直是这个月来奉天城内的头等大事,所有的八卦传言都与此相关。淑宁十分惋惜小桃走了,不然此时她一定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不过听说她怀了孕,夫家不许她到处走动呢,连叫她来做客聊天都做不到。不过幸好,哥哥端宁近来与几个王府的小爷们来往甚密,倒是常能听到些内部消息,淑宁便天天缠着他问。

    原来这次圣驾前来,除了身为主角的康熙皇帝和孝庄太皇太后之外,还有年方15岁的大阿哥和不到10岁的四阿哥,原本皇太后也要来,只是临行前偶感风寒,只能留在紫禁城里。跟来的后宫妃嫔,只是两三个位分低下的嫔与贵人。这一行人中比较显眼的,大概就只有大臣队伍里的国舅索额图和上书房大臣陈良本与高士奇了。

    高士奇博闻强记,是康熙皇帝的移动词典加搜索引擎,去哪都要带上,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国舅索额图,称得上是国之重臣,皇帝一向是看重的,虽然听说他与明珠相爷有些不和,但考虑到两人各自身为一位皇子的外戚,这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为什么,索额图似乎跟汉族大臣陈良本,也有些矛盾。

    说起陈良本此人,大概诸位看官都心里有数吧?

    陈良本,字善才,本是安徽桐城人,一直是个默默无闻、也无甚出色之处的小秀才,家世也仅是小康而已。他二十岁那年,因为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几乎丢了性命,却奇迹般地活过来了,从此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地球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但说话做事都透着精干之气,连学问也越发好了,记性极佳,称得上博闻强记,而且善于引经据典,写文章又常有惊人之处,第二年就顺利中举,次年春闱,更是一举考取状元,风头一时无两。

    他本来留在翰林院,是极容易被掩盖的,谁知在一次圣前奏对,被他投得皇帝的缘法,得以进到吏部任职。然后他又在工作中屡屡立功,很快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之后数年,又立功不断。后来出了一个大弊案,当时的吏部尚书被牵连在内,虽然没有获罪,但很快就被撤了职,不久就由陈良本顶上了。

    他就是在这个职位上抛出一个重要的改革措施,把京中的低品闲职官员和滞留京中等候外派的进士们分批借调到各地衙门去见习,一方面让他们学习政务、积累经验,日后真的获得官位,也能迅速上手,另一方面,也能让他们领取临时津贴,帮补家计。这样一来,那些无事可做的低品官员也不至于一边混吃等死,一边家计艰难了。他们那点俸禄,其实要支持一个家还有打点送礼做人情之类的支出,是远远不够的。

    这项措施成效相当显着,赢得许多低品官员的支持,陈良本也因此获得一大政治资本,然后他在三十二岁那年就入了上书房。

三十七、良本

    这个人学问很好,头脑灵活,为人精明强干,性格圆滑,但应该狠的地方也能狠下心肠,而且他不偏向朝中任何一方,皇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也会出言劝诫,只是方式比较委婉,皇帝通常不会发他脾气,而且过后又能察觉他的用意,所以把他当成一个直臣、纯臣,很是看重。

    淑宁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其实内心一直在腹诽:这明显是个穿越过来当皇帝心腹兼千古名臣的货,表面上看来他似乎一直幸运地不断升官,实际上这个人在底下做过什么手脚,真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陈良本的长处在于政务处理,他似乎总能抓住工作重点,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解决的办法,目前上书房的几个大臣中,虽然各有各的长处,但若论政务处理能力,还真是没人比得上他。

    不过他不太擅长诗词(想也知道是什么缘故),平时也很少作,而且在皇帝或其他王公大臣想要吟诗作曲的时候,他都是能避则避的,听说还曾因此被人笑话。因为作为以才学闻名的汉人官员队伍中的一员,他不会作诗作词实在是异类得很。不过自从他有了一首很有名的词流传出来后,倒是少了很多人继续在这一点上笑话他,也有不少人相信了他所说的“职责为重,吟诗作赋于此无益”的说法。

    至于那首词,有几个世子王孙也都记得,说出来也很叫人黑线,是一首《卜算子咏梅》,就是毛爷爷那首。据说当初他在官场中因为屡屡立功,受人眼红,有人在皇帝面前功讦他,他也不做声,过了几天,这首词就从他家下人那里流传下来,后来传到皇帝那里。皇帝看到“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几句,就感叹一声:“陈善才真乃纯臣也!”然后申斥了功讦他的人,又赐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当作安慰。

    淑宁感想:“这家伙太厉害了,在芸芸穿越众生中,居然能找出一首写得好又没有被人抄过而且又恰好能对应上的词,不容易啊!”

    不过这人也有个缺点,这个缺点在京城中几乎人尽皆知,连皇帝也曾说过他几句,后来不了了之了。

    这个缺点就是——好色。

    这人似乎对女人不太挑,只要长得漂亮就行,家里的妻妾,官家小姐有,富家千金有,小家碧玉有,江湖侠女有,青楼名妓也有,名分比较次的小妾里头,除了一个村姑、一个丫环、一个寡妇,还有个泼辣的苗女,真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何止三妻四妾这四字可以形容。听说京城各大妓馆里都有他的红颜知己,甚至连他到北方边境跟俄国人谈判时,也有过他与某个金发碧眼的公主关系暧mei的传言。

    这个人实在是……太没有节操了!

    他年少位高,吸引女人倒不出奇,可他从不在乎对方的出身来历,就兼收并蓄,打的就是“不让爱上他的每一个女人伤心”的旗号。可惜,他有心惜花,但花儿们未必愿意,陈府妻妾不和,争风吃醋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还会大打出手,这件事已经是京城里常年的花边笑料了,甚至在两个月前,还传出过那个苗女小妾休夫出走的新闻。

    淑宁下定决心,绝对不要跟这个人扯上关系,虽然他貌似很成功,但还是掩盖不了种马的本质。不过现下,她比较好奇的是,那帮子王孙公子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还打听得那么清楚?似乎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都还只有十三岁吧?听口气,他们似乎对这位种马很崇拜啊。

    端宁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把朋友间私下说的悄悄话告诉了妹妹,这都是闺阁中禁言的东西。他转头望望左右,低声对妹妹说:“这些话本不该告诉你,妹妹可千万不要对人说起。”

    淑宁也望望左右,点点头:“好,我不说,不过日后有消息,哥哥还要告诉我。”看着端宁瞪大了眼睛,她眨眨眼露出无辜的眼神:“好像在听人说书,真有趣。”她对于别的穿越同仁的故事,还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端宁以为妹妹真是把这些当说书听的,也安心了些,只是暗中决定,以后就算再给妹妹说八卦,也要事先删减一番,决不能让她听见那些姑娘家不应该听的东西。

    且不说这两兄妹各自怀有心事,张保这几天作为奉天属官,虽然不用陪着圣驾到处去,却也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府尹和官职较高的人伴驾去了,四品以下的官员就要负起上司们的责任,工作量大增,个个都对跟着皇帝游山玩水的人羡慕不已,虽然那些人其实也在暗地里羡慕留守的同仁们不必担心受怕的安稳日子。

    某一天,皇帝突然起了兴致,要到城外高处看雪景,于是呜啦啦一大帮人跟着去了,因为秦同知又告病,玉恒便把张保抓去顶包。他回来后,一整晚都在感叹不已,倒叫全家人都奇怪得很。佟氏好奇问了他:“夫君今日随圣驾出城,难道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吗?怎的这般感叹?”

    张保看着家人好奇的眼光,苦笑一声,才对他们说:“今日伴驾,我有幸见识到皇上身边几位股肱之臣的惊世之才,这才发觉以往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亏我还一直自命不凡,只会对家中兄弟看不起,却没想到自己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佟氏不爱听这话,便安慰道:“夫君何出此言,夫君的学识风度,都比几位兄弟出众,这是事实,何必如此枉自菲薄呢?至于皇上身边的大臣,自然是难得的有才之士,只是夫君何必与他们比?照妾身看来,就算真比,也未必比他们差。”

    张保摇摇头:“差得远了,根本没法比。我常以为自己出身著姓大族,才学又比人强,虽然一时不得志,迟早也能出头的,跟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臣相比,毫不逊色,只不过是没遇上伯乐罢了。因此一但有了晋升的机会,我就十分高兴,总觉得出头之日不远了,别人迟早能发现我的能耐的。”

    佟氏道:“这是当然的,难道错了么?”

    “错了,大错特错。能出人头地,可不是光凭学识比人强一点、出身比人好一点,就能做到的。比如这次随驾的三位大人。索额图大人在上书房多年,我原以为他只是凭借外戚身份上位罢了,但看他在君前奏对,引经据典,有礼有节,光那气势就不是常人能及,若他仅仅是出身比人强,怎么可能做到这般?至于高士奇大人,虽然早就听说他博古通今,学识过人,不过以为他比一般人强些,其余都是他人过溢之词,谁知今日,当真是皇上问什么,他都能详详细细地说个明白,连想都不用想,光是这份过目不忘的好本领,就胜过我千百倍了。至于说陈良本大人……”

    淑宁一个激灵,忙追问道:“这位陈大人怎么了?”

    张保摇头苦笑道:“我以往听信传言,以为他是位精于政务却不善诗词的人,又常对皇上进谏,便把他当作是御使一流的人物,不过是会办实事罢了,谁知今天一见,他完全不是那帮死脑筋的书呆子御使可比的,明明是个敢于向君王直谏的人,为人却那般……圆滑……”

    端宁好奇地追问:“他做了什么?居然让阿玛如此感慨?”

    张保摸摸端宁的头,慈爱道:“今天皇上本是去赏雪的,因为景色好,就让随行的大臣作几句诗词承兴,人人都不过应制而作罢了,谁知陈大人出人意料地献上一首新词,让皇上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望着门外飘荡的雪花,沉声吟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汉,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liu人物,还看今朝。”

    淑宁已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陈良本,你要向毛爷爷付版权费啊!

    佟氏和端宁已经被词句吸引住了。佟氏赞道:“好词,这气势真是不同凡响。”端宁点点头,问道:“这是歌颂我皇功业的吧?”

    张保轻轻阖首,叹息道:“他一向是个不爱作诗写词的人,对皇上从不说奉迎的话,有时甚至还会惹皇上生气。但他此词一出,皇上只怕舒坦到了心里,虽然事后皇上说他捧得太过,但谁都看得出,皇上心里高兴得很。他这样的纯臣真心真意的崇敬之词,那些只会拍马溜屁的小人真是望尘莫及啊。”

    纯臣?骗谁啊?只要是穿越的,就不可能有纯臣!真心真意?那也未必!

    淑宁腹诽着,看到父亲有些诅丧,母亲哥哥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主动上前劝慰父亲:“阿玛就是因此觉得诅丧么?照女儿看来,您不必如此。能得皇上宠信的高官大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但底下的官员,就算比不上他们,难道就不能存身了么?女儿曾听古人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阿玛自然有阿玛的好处,何必枉自菲薄?”

    说罢便拉住父亲的手,撒娇道:“阿玛这么有才学的人,都觉得诅丧,那些比不上阿玛的人,岂不是越发没脸见人了?到时这朝廷上下,可不就空了么?”

    张保被她逗笑了,心情也好了许多,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打算去争上书房大臣这样的高位,何必想得太多呢?跟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只凭家世关系就当上官的人相比,自己这样的官,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想着,他就重新有了信心,拉着女儿的手,重新坐下来,与家人谈笑起今天见到的趣事来。

三十八、事后

    圣驾是大年初五当天离开奉天城的,赶着回京城去过上元节。听说原本太皇太后有在奉天过节的打算,只是这冰灯天天看着有些腻了,倒不如回京去看样式百出的花灯好。何况奉天寒冷,冰灯冰雕更是会释放寒气,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不好。她如今都一把年纪了,身体倒还康健,这都还要多亏那位陈良本大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能延年益寿的补药方子,还特地教给太后一套健身的老人拳,才让太皇太后的身体越发硬朗。不过到底她已经很老了,能保重身体还是要多保重的好。

    圣驾的离开让奉天城大小官员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新年没有哪家人是过得舒坦的,不是伴在圣驾身边提心吊胆,就是忙于政事脚不沾地。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为了抚慰一下属官们的辛劳,府尹玉恒大手一挥,冰雕冰灯就先不撤了,都留在原地,再叫匠人们稍稍补救一下已经融了不少的表面,等过完上元节再撤吧,与民同乐嘛。

    这个消息令城内百姓都高兴不已,因为冰雕冰灯完全做好后,为了不让人损坏,都被严加看守起来,不许人靠近观看,现在总算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了呀。有不少孩子更是上去用手摸那冰雕,然后被冷得直叫,又再伸手去摸,惹得正在干活的工匠们大声叫骂着,把他们都赶走了。

    淑宁也带着春杏,跟着哥哥到街上观赏冰雕冰灯。说到底,最初的创意还是来自于自己呢。春杏尤其得意,她在附近几户人家的丫环中已经成为红人了,要知道奉天第一盏冰灯可是她亲手做的!

    奉天这次在全天下的人面前都大大地露了脸,冰雕冰灯更是从此流行起来,它做法简单,又不拘形状,材料更是随地就能找到,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出属于自己的冰灯。要做简单的可以,要做得复杂华丽,也不成问题,原来只是在东北穷苦人家当中盛行的“穷棒子灯”,终于成为雅俗共赏的事物,登堂入室了。

    这次皇上和太皇太后前来奉天,认为奉天城内外治理得极好,官员忠于职守,爱护百姓,很给朝廷挣脸,因此皇上大大有赏,各处衙门都有份。就连张保都得了一串朝珠,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正房里。

    京中的伯爵府年后来信了,对年礼的事一字不提,只是问及圣驾到奉天后的情形,尤其是几位大臣、两位阿哥的事,还有皇上和太皇太后有没有对他们说什么。张保懒懒地看完了信,冷笑道:“阿玛太看得起我了,这种事,我一个小小的五品治中,怎么可能知道?”

    佟氏倒是有几分担心:“家里会不会卷进什么麻烦里?伯父家里有时也会有信来,说起朝中的百官大都分别归属索额图大人和明珠大人两派,明争暗斗不休,如今看家里的来信,难道阿玛与大哥他们也不能免俗?”

    张保道:“他们糊涂了,一心想着朝上爬,却又只走偏门,不走正道,打听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还不如正正经经做好差事呢。我们且不管他们,只回信说不知道就是了,只要不是造反,他们做什么也不会牵连到我们头上。”说罢就丢开手不理。

    佟氏只得依言给京中回信,只是遣词用句婉转许多。

    虽然张保夫妻有些冷淡,但京中伯爵府里,还是有人热心得很。***奶那拉氏每个月都会有信来,讲述府里发生的大小事体,说说京中流行的玩意儿,或是八一八城里流传的花边趣闻之类的。佟氏不好意思太过冷淡,便也时不时地给她回信,说说家长里短和别人的八卦,有时也送点吃食或小玩意儿。总而言之,三房与大房之间的关系是渐渐好起来了,不但两位奶奶常有书信来往,连大爷晋保,有时也会与三弟通个信。

    四月的时候,府衙里就有人传言,府尹大人近期就要高升了!玉恒出外见人时,脸上也常带着笑,属下众官员就纷纷议论,说只怕传言是真的,顿时人人心绪不稳。上司高升,意味着两种情况,一是有得力属下也会跟着升上去,二是会有新任上司来到。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都得关心关心。

    不久,张保收到长兄从京城来的信,得到最新的消息,玉恒即将升任户部侍郎,兼任顺天府尹,听上面的风声,似乎他还能从奉天属官中提拔一个人上去继续辅佐他,只是这个消息还未最后确定,说不准。

    这一消息很快就在奉天府内传开来,更有人打听到现今顺天府里还有一个同知的空缺,这样一来,周府丞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而秦同知的机会就增加了。

    秦夫人在外人面前得意洋洋,甚至已经在打算进京要带什么家俱,哪些东西可以丢掉了,连两个女儿以后在京里跟什么人家结亲的事都跟人说起,只差没在脑门上写明“我们要高升”这几个字了。府衙里几位通判、经历之类的小官都在窃笑,暗地里钻营不断,连跟在府尹玉恒身边的几个师爷也蠢蠢欲动,衙门里气氛怪异。

    张保其实也是一个热门人选,只是同知这个位置未必能吸引到他,他一直都认为在治中任上期满以后,有机会凭着好评语升上四品的,同知仅是持平而已。但是能回京的诱惑又使他舍不下这个机会,因此一直在患得患失。

    佟氏跟他商量过,能回京固然是好,但顺天府是清水衙门,又容易惹事上身,更要紧的是,在伯爵府眼皮子底下做官,只怕要搬回去住了,两口子已经习惯了当家作主,又不想受约束。正因为夫妻俩对这个事都不是太热络,因此在别人眼中,就觉得他们居然不为回京享福的机会心动,实在高深莫测。

    玉恒很快就正式接到了圣旨,但来颁旨的钦差却对属官的升迁一事不置一词,玉恒也没有明说到底要带哪个人走。底下人议论纷纷,说这回秦同知怕是好事落空了。

    秦夫人心急如焚,带了一车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往玉府闯,结果没说两句话就被人扔出来,玉夫人还一脸正气地到大门口喊道:“我们家老爷清正廉洁,绝不会收受他人贿赂,秦夫人还是请吧!”哼哼两声,甩手进门里去了。留下秦夫人一个在街上,没发觉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嚷嚷着:“清高什么,哪个做官的不收钱?你骗谁呀?”

    这个笑话很快又风靡全城,家家都在嘲笑秦同知摊上这么一位活宝夫人,秦同知又告病了,不敢出来见人,只是他们家府里常常传出河东狮吼,路过的行人都会心而笑。

    玉恒是急急上任的,他走后,政事暂由周府丞替管,等候新任府尹的来临。不过十来日,就来了一位图桑阿大人。不过这人对于前任留下的功绩不太看得上眼,训话时也是冷嘲热讽。众官员中有人打听到这位大人是索相一派的,与前任府尹玉恒向来不是一路,都在担心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秦同知。他夫人当日在玉府门前说的“哪个做官的不收钱”一句话,被图桑阿拿住把柄,指责秦同知收受贿赂,又意图行贿上官,常常告病,其实并无疾患,这就是欺骗上官、疏于职守。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但新府尹要立威,他只好自认倒霉,又因为他的夫人不会做人,使得其他同僚都与他疏远,危急之时,连个替他说情的人都没有,无奈花了一笔银子,才算脱了罪,官职是不保了。他被撤职那天,写了一封休书扔到他夫人身上,不顾她在那里大吵大闹,连女儿也不管了,只带了儿子和随身行李去找那个下堂妾,和她母子一起匆匆离开了奉天。

    后来只听说那秦夫人在他家大门口哭骂了一天,人人都争相回避,以往跟她常来往的那些人也避之唯恐不及。她在家中嚷嚷着病了,过了两天衙门里官差来赶人,说她们住的房子原是分配给属官住的,不是私产。她无奈之下,只能哭着闹着,带着两个女儿和几个下人回乡去了。

    虽然秦同知不得人心,但落到这样的下场,也令其他人感到心寒,做事小心了许多,害怕被上司抓住把柄。城里的官员中,唯有带兵的肃春阿佐领不卖新府尹的账,他新近升了参领,与府尹同阶,女儿也不日嫁给当权的宗室,别说图桑阿一个小小的奉天府尹,连城里的各大王府,也很给他面子。

    淑宁在肃大小姐出嫁前,去探望了她一次,送上几副绣品当作贺礼。回程时她与周茵兰同行,见周茵兰眉目间有些忧郁,便问是怎么了。周茵兰苦笑道:“好妹妹,如今云珠姐姐是要出嫁了,只怕我们不日也要分别呢。”淑宁忙问是怎么回事,她答道:“我父亲任期将满,马上就要回京述职,只是不知这一走,以后还能不能再跟妹妹见面了。”

    淑宁也感到几分难过,但此时只能安慰她道:“姐姐不必担心,以后一定能再见面的,我们也可以通信呀,再说了,时间不还没到么?”周茵兰勉强笑笑,低头不语。

    淑宁回到家,连大衣裳也不及换,就冲到上房跟母亲说起这事。佟氏叹息一声,说:“这事额娘早已知道了,周夫人也跟我提过。你阿玛也很不舍呢。”然后就不再说话。

    淑宁自回房去郁闷,却不知佟氏私下跟张保说起这件事的始末。

    佟氏问道:“妾身见周家夫人眉目间有几许忧虑,难不成这也是那位图桑阿大人在对付玉恒大人留下的属官吗?”

    张保摇摇头道:“谁知道呢?周兄任满是事实,听说今年我们的评语都不会好呢,等他回了京,又怕索相一党的人会在暗地里做手脚,他没法获得好缺呢。”

    佟氏吃了一惊:“周大人又不是什么要紧官职,索相一党的人何至于此?夫君明年也要任满了,到时我们怎么办?”

    张保无奈:“只好见步行步了,我们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想来他们不致于嚣张至此吧?”

三十九、暗涌

    肃大小姐出嫁后,肃春阿参领也很快改驻天津,离开奉天了。城里几个王府的人,都不愿被卷入朝中争斗,只要事情不惹到他们身上,就只是明哲保身。奉天城里的气氛越发阴沉。

    不久,又有一位与前任府尹玉恒来往密切的官员被查出不法事,在某个京里来的人的干涉下,才勉强保住功名,以告病的名义离开了官职,带着全家老小回乡,等待着日后起复的那天。有些官员心生怯意,纷纷屈服于新任府尹。

    玉恒之前所颁布实施的许多受到好评的措施,按理说是应该继续延用的,但不知为什么,那位图桑阿大人似乎与他有仇,恨不得把他在奉天留下的一切都抹杀掉似的。他没有明目张胆地直接废除那些措施,只是借口需要修订,就搁置了,至于什么时候修订完,他手下的人只说是无可奉告。

    城门外的马车安置所和城门口开出的公共马车,都被他大大提高了收费标准,然后又以“扰民”为借口,取消了城内马车登记编号的规定,这样一来,初步建立起来的公共交通系统算是化为乌有了。

    只有安置贫民和乞丐的措施,他出于对个人官声的顾虑,保留了下来,但给予这些人的待遇却差了许多,每天只供给一餐稀粥,馒头是想都不要想,于是街上又渐渐出现了乞讨的人。

    对于这种事,张保和周府丞等人都唏嘘不已。过去数年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好像镜花水月一般。他们觉得心痛、觉得惋惜,但图桑阿是索相亲信,再多的不满,都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朝中传来的消息,索额图与明珠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两派斗争已日渐白热化。保持中立的陈良本和佟国维两位大人,前者已经成为两派共同的眼中钉,后者只能夹在中间和稀泥。他们光是顾着应付朝廷上的事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哪里来顾得上这关外的奉天城?

    淑宁平日在家中也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有时张保跟佟氏谈论时会提起,有时端宁也会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些东西。她只是不明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抹杀前任的功劳,这位新任府尹大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玉恒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事,朝廷都有嘉奖,你一来就统统废除掉,这不是在说朝廷奖错了么?万一有一天,皇帝知道了,说不定会骂你是在妒忌贤能,就算不是,起码也会套你个无能的帽子。前任把乞丐都解决了,结果你一来,乞丐又出现了,不就正好成了你无能的证据么?

    当大官的人有时也很笨,对不对?

    不过这也应该是以后的事了。对于淑宁来说,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肃云珠出嫁后,有两家的小姐也相继离开,然后,周家回京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淑宁特地到周家去告别。因为街上不如从前安定,佟氏特别嘱咐让老伍头驾车送她去,跟随的人除了春杏,还有秋菊。

    秋菊最近个把月来十分安份,似乎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有时别人说笑,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做活也用心了许多。佟氏赞了她两句,又见她来了以后就没出过门,于是特许她跟着去周家,算是散心了。

    秋菊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马车边等了,积极的程度叫春杏也觉得汗颜。淑宁一脸黑线地上了车,四人一行往周家而去。

    然而周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压抑,周夫人甚至还笑着跟淑宁寒暄,又问她母亲好。淑宁与周茵兰在她闺房中独处时才知道,虽然周府丞今年得的评语不好,但总算能离开让人讨厌的上司了,何况这回又不是因罪离开,而是任满回京述职,因此周府丞看得很开。最近接连有本地乡绅士子和其他官员来看他,更让他心情好过了许多。

    周茵兰已经没了当初的忧愁,只是对于离开多年来一直相伴的朋友很是不舍,言谈间也红了眼。难得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位相处得好、为人也大方开朗的朋友,这么快就分离,淑宁也是很舍不得。不过她还没有深切体会到这个世界异地通信的不便,所以并没有意识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好朋友了,只是说着以后要常常通信。周茵兰哽咽着不停点头,淑宁好一阵安慰,她才平静下来。

    她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打开来,是几方精美的绣花手帕和三四枝绢纱花。她将盒子递给淑宁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的,手艺不好,妹妹留个念想吧。”

    淑宁郑重收下,然后摘下身上的蓝布小挎包,说道:“前儿姐姐不是说,我这个挎包好,平日带在身上方便么?今日就送给姐姐了,你且瞧瞧里头装的东西,看喜不喜欢?”周茵兰打开挎包,却发现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万花筒,她惊喜地望着淑宁。

    淑宁笑着说:“我送给肃家云珠姐姐万花筒的时候,你就很羡慕了,我这个可是精心制作出来的,比她那个还要好呢。”这个万花筒手艺的确更好,而且外层糊的纸五颜六色的,是淑宁特别把坚韧的棉纸扭成麻花状,再沾上不同颜色的颜料,照染布法染成的,不规则的图案展现出绚烂的色彩,格外夺人眼球。

    周茵兰一见就爱不释手,眼红红地看着淑宁,然后一把抱住她,又开始流眼泪:“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最贴心的好孩子,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惹得淑宁和在场的丫环们都湿了眼。

    从周家出来后,淑宁在马车上看了春杏一眼,犹豫地问道:“我今天送了周家姐姐一个万花筒,你会不会心里不痛快?”春杏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笑着说:“姑娘已经送了我一个了,虽然没那个漂亮,我也很喜欢,不会去妒忌别人的。”淑宁也高兴地笑了。送春杏那个只是用白纸糊的,她不介意,当然最好不过。

    这时马车外去传来老伍头的喝斥声和几个陌生的男声,听着有些流里流气的样子。淑宁一凛,仔细听了,才知道是几个长随之类的人物,见了还没上车的秋菊的美貌,嘴里就不干不净地说些调戏的话。只听得有个人在嚷嚷着道:“小娘子这般好容貌,何必去当那等小户人家的丫环?不如跟了我,保管叫你吃香喝辣的。”旁边几个男子也跟着附和。

    秋菊何曾听过这种话,生气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这种话?还有没有王法?”“什么王法?告诉你,我爹是简郡王府上的管家,周家如今已经没用了,张家也快完蛋了,一个小小的通判而已,还能斗得过府尹吗?还能斗得过宰相吗?小娘子还是早早从了我吧。”老伍头气得在一旁喝骂。

    淑宁却听出来了,自家马车上挂着的灯笼上有个“张”字,想必那个流氓误以为是张通判家的马车,才敢来撒野。她知道眼下只有自己一个算是主子,当下就拉开车帘站了出去,厉声道:“是谁家的下人在此撒野?!”

    那流氓一愣,见只是个小女孩,正打算出言嘲笑,却发现淑宁身上穿的是旗装,便迟疑了。老伍头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正红旗下他他拉家的,你方才骂谁家快完蛋了?”

    那些人吓了一跳,倘若真是旗下贵族,那可就不是他们小小的包衣奴才能惹得起的,便胆怯起来。为首那个,正是方才调戏秋菊的,有些不甘,就硬着嘴道:“那又怎么样?我爹可是简郡王府的管家……”

    淑宁立马打断了他:“我竟不知简郡王府跟府尹大人和朝中的宰相原是一家?!不然王府的管家怎么就敢仗起他们的势来?”

    那人还要说话:“你……”却冷不防传来一声喝止:“大胆奴才!还不快住嘴!”那人回头一望,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只小声叫着:“小主子……”

    那个少年看着只是十一二岁年纪,跟端宁差不多大,似乎只是无意中经过,就看到这番景象。他本来虽有些看不过眼,但并没打算插手,只当是小事,眼下却听得这个小女孩说出这番话来,就不得不喝止了。无论如何,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被搅进朝廷的争斗中去的,连一点闲话都不能有。

    他走上前来,一脚把那为首的流氓踢到一边,正色对淑宁说:“我们王府跟那两位都没有关系,小姑娘切不可胡说。方才是我家下人无礼,我替他们给你陪罪了。”

    淑宁知道这种王孙公子肯低头,已经很难得了,也不多说,福了一礼,道:“既如此,还请贵府自管教自家奴才吧。”然后扭头看向秋菊与老伍头:“上车!回家!”

    秋菊与老伍头第一次见自家姑娘这么有气势的样子,哪还敢出声?当即上车的上车,赶车的赶车,匆匆走了。

    那流氓见他们走得快,嬉笑着挨上他家小主子,说道:“瞧他们那个熊样,还敢跟咱们斗……”却不料又挨了那少年一脚。那少年骂道:“没用的东西!以后爷再不想看到你,明天跟你爹收拾好包袱滚吧!”说罢也不管那人抱着他的腿求饶,只是又踢了一脚,便扬长而去。

四十、试骑

    淑宁回到家,正要去上房拜见母亲,却看见哥哥端宁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拉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正喜滋滋地给它刷毛洗澡。

    她好奇问道:“哥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这是哪里来的?”

    端宁眉眼都是笑:“今儿先生家里有事,早早就放学了。妹妹瞧这马可好?这可是东蒙古刚运来的好马,桐英好容易弄了几匹,这是他送我的,我可求了他好几天呢。”

    桐英就是那位几次把内部消息透露给端宁的小王孙,平日里跟端宁是最要好的,淑宁早已听过他的大名了,只不知是哪家的人。

    现下看端宁那副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淑宁就有些好笑。正如现代的男孩子爱车一样,古代男孩子爱的是马,何况还是一匹看着就知道是好马的马?

    端宁刷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就对妹妹道:“明天我们约好了要到城西马场去试马,妹妹前些日子不是说也想学骑马么?不如一块儿去吧?”

    淑宁登时有了兴趣,连忙点头,拉着哥哥就去找佟氏。

    佟氏扭不过两个孩子苦苦哀求,勉强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嘱:“淑宁只许看,不许骑,要是摔着了,可不是玩的!”兄妹俩应了,却私下对望一眼,彼此窃笑。

    第二天天气极好,太阳不大,还吹着微微的风。端宁与淑宁跟着沉默寡言的成师傅,带着马三儿和春杏,到了城西马场。

    一见到那位“桐英”,淑宁和春杏都吓了一跳,可不就是昨日那位简郡王府的小主子么?桐英看到淑宁也笑了:“原来你就是端宁的妹妹,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哥哥给你陪不是罢。”说罢就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端宁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问道:“桐英见过我妹妹么?怎么没听你提过?”淑宁行了一礼,也笑道:“却不知桐英哥哥便是简郡王府上的,昨儿个是下人无礼,却与哥哥无关,妹子还能分得出好歹的。”既然对方主动套近乎,她自然懂得打蛇随棍上,有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哥哥”,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桐英也是笑笑,两人不约而同地把那件事就此揭过,不再多言,只是让端宁继续一头雾水。

    桐英骑来的是一匹黑马,毛色油亮,比端宁那匹还要高些,不过跟那匹枣红马很是亲昵,你磨磨我,我挨挨你的,拉都拉不开。端宁笑道:“看来你的黑云跟我家的马特别亲近啊,不如干脆一起给了我吧。”话音刚落,忙向后一跃,躲过桐英迎面来的一拳头。桐英笑骂道:“你这个贪心鬼,休想打我家黑云的主意,小红算什么,我保管给黑云找一匹更好的母马。”

    端宁说道:“你怎的管我家的马叫小红?太没有气势了。”桐英回答:“那就干跪跟我家黑云叫红云吧,省事儿!”端宁嫌太省事了,却看到淑宁在一旁偷偷笑了一下,就问道:“妹妹笑什么?你也觉得这名字太糟糕吧?”

    淑宁却笑着说:“其实小红和红云都不错,不过要是叫‘红枣’,岂不更贴切?”

    桐英大笑不已,连声叫好。端宁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仔细想想却笑了:“那好,就叫红枣儿吧,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它了!”他拍拍那枣红马的头,却看见那马眼神似乎挺委屈的样子,低着头不愿意跟他亲近,三人都笑了。

    试马的过程很顺利,黑云跑得极快,红枣儿却也不输它多少,而且似乎跑得更稳。两个半大男孩骑着各自的马,在广阔的马场里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成师傅就在场边候着,悠闲地抽了袋烟。他对两个男孩子的骑术很有信心,也就不去多管。

    淑宁倚在场边的大树干上,望着在马场里骑马奔驰的两人,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初夏清风,闻着野花的香气,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最近实在是太压抑了,不但城里气氛怪异,连家里也仿佛有一股乌云罩顶似的。现在看着这绿草蓝天,好象最近的压抑都是做梦一样。其实小孩子哪来那么多坏心情呀?

    心情一好起来,她也仿佛少了些拘束,看看脚下绿油油的小草,起了童心,铺了一块手帕上去,便一屁股坐在上面,伸了伸手脚。春杏见了吓一跳,忙道:“姑娘,仔细这地儿脏。”淑宁摆摆手:“没关系,有手帕垫着哪,很舒服的,你也坐下试试?”

    春杏不是在大宅门里长大的小丫头,也是个从小在野外玩惯的,见小姐这样说,就放下了心,直接坐在草地上,学淑宁的样子伸展着手脚,两人互相看着笑了。

    “嗒嗒嗒——”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淑宁抬头一看,却是哥哥端宁。他在妹妹面前刹住马,笑着问道:“妹妹要不要试试骑马的感觉?哥哥带着你跑,不怕的。”他的笑脸在初夏的阳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在旁边侍候的马三儿连忙上来阻止:“端哥儿别胡闹,奶奶说了不许姑娘骑的。”端宁不在乎:“怕什么?有我呢,又不是叫她一个人骑。”

    淑宁跃跃欲试,现在听了这话更是没有顾虑了,当下跳起来,顾不上春杏的劝阻,把手伸给了端宁。端宁一把拉她上了马,就慢慢跑起来。

    起初淑宁还有些怕,但慢慢地,就放下心来,静静地感受着身下马儿身体的起伏,还有那血肉之躯中的隐隐脉动。端宁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他环着妹妹的小身子,并没有抱紧,却扶得很稳当,让淑宁觉得很安全。

    红枣儿的速度快了起来,但还保持在安全的程度上。淑宁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眺望着与在平地上看时感觉截然不同的草地,觉得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身后是一向可靠的哥哥,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回忆起小时候的情形来。

    她开口说道:“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也常常抱着我到处转,还带我到街上玩?”

    端宁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点点头道:“记得,那时候你真的很小,我一把就能抱住呢,不过你现在也很轻。”

    “我听说,小时候东厢那个姨娘把我们推进水里,是哥哥把我抬得高高的,我才没有事,可哥哥却大病了一场。”

    端宁在背后轻笑:“是呀,那女人着实可恶。不过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淑宁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哥哥真好。”

    端宁笑了,揽着妹妹,继续稳稳地操纵着身下的马,跑了两三圈,才放缓了速度,重新在马场边停下。

    桐英早已在那里等着了,笑着说:“显见你们是哥哥妹妹了,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

    端宁放下妹妹,把她交到跑过来的春杏和马三儿手里,回头对桐英笑骂道:“怎么?刚才输给我不服气?那就再来比一比,看我再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桐英也是不服气,高声嚷道:“再来呀,方才是我一时疏忽,如今你休想再赢我!”

    两人扬鞭再度上场比马去了。

    ========================两小时后的分割线=======================

    傍晚回到家时,佟氏早已从下人处听说端宁拉淑宁上马一事,骂了儿子几句,不过到底是疼爱他,而且女儿也安好无事,便没再追究,刚好二嫫来回话,她就打发两个孩子回屋去了。两兄妹出了上房,互相看着偷笑。

    二嫫这时来见佟氏,却是来报告打听到的消息的。她左右望望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对佟氏说:“打听过了,上个月有个京城来的人,听人形容象是伯爵府里的吴新达家的儿子,我是见过他的,左脸上有颗指甲大小的黑痣。他在外头客栈里住了两日,有人看见他跟一个中年女人见过几面,还交换了什么东西。见到的人都说那女人就是杨婶。”

    佟氏眉头一皱:“那天杨婶来家里送新衣,隔天借口说漏了东西,又来了一回,就是她给秋菊那丫头传信的?”

    二嫫点点头:“看来是了。那吴家小子为了避人耳目,特地不上咱家找人,只悄悄儿买通杨婶,叫她帮忙送信。奶奶记不记得,那次杨婶来前,秋菊那丫头还是那副死气沉沉地样子,过后就精神起来了,见人说话还带笑。一定是京里庆哥儿写了信来,不知说了什么,让她这般开心。”

    佟氏想了想,便吩咐道:“这事儿你甭管,我也当没瞧见。小辈们行的这鬼鬼祟祟的事,我做婶娘的不好管他,只看那丫头日后的造化吧。只是那杨婶,日后再不能用了,你去留意城里还有哪个裁缝手艺好,下次就换人吧。”

    二嫫领命,下去了。佟氏在上房思虑良久,便拿出文房四宝来,准备给那拉氏写信。

    她没有明说庆宁暗中派人与秋菊联系的事,只是暗暗指出秋菊近来安份许多,心情也变好了,与刚来时的样子大不相同。另外,她还跟那拉氏提起近来奉天城中的暗涌,打听明年张保任满后,家中能否出力帮他谋个好缺。其他的关于家人身体安康,子女诸多事体,佟氏也杂七杂八地拉了一堆,就象往日的家常信件一样,写了好几张纸,拿信封封好,叫人开箱取了几个夏天特制的装了解暑药的荷包,拿帕子包了,预备明日一早,就叫人送回京城去。

四十一、任满

    时光飞逝,匆匆数月过去了。深秋时节,张保早早向府尹图桑阿建言,依照旧例扶助城中贫民过冬,却遭到了拒绝。

    图桑阿认为,府衙的库房存银原本就不多,前几年前任府尹玉恒为了赢取个人官声,大肆花费不必要的钱财,接驾时更是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库房里已是入不敷出,光是拨给日常支出就已经很勉强,哪里还有什么闲钱去白白养活街上的乞丐?他现在还在烦恼明年春天的官俸要从哪里来呢。

    张保却很生气,过去几年,库房一直是充足的,接驾时的花费虽然不少,但制作冰雕冰灯的主要原料却没花什么钱,有不少银子是从皇帝的内库支出,而且他记得周府丞曾经跟他提过,玉恒临走前交待账目时,还有数千两盈余。怎么可能只过了几个月,衙门的库房就变得“入不敷出”了呢?

    然而上司就是上司,对方后台强劲,不是张保这样的人可以对抗的,只好闷闷不乐地退了下来。

    他在公事房中呆坐半日,只是长吁短叹。苏先生走进来,问道:“大人定是碰了钉子了?府尹大人拒绝了吧?”张保闷闷地点了点头。

    苏先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缓缓道:“学生打听到一件事,说不定可以解释府尹大人这种偏执做法的原因。”

    张保猛地抬头望向他,只听得他说道:“刚来了几个月的那位蒋府丞,他幕下的一个师爷恰好是学生昔日同窗,据他暗中向学生透露,原来玉恒大人曾经也是索相门下的官员,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与陈尚书交好起来,不久就变得唯他马首是瞻了。如今的府尹大人,是索相的亲信,想必是对玉恒大人的作为十分不满,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抹杀他的功绩吧?”

    张保听了,实在难掩心中愤恨:“就为了泄愤,他们竟不顾百姓的死活了吗?”

    苏先生冷笑一声:“他们怎会在乎这些?再说,库房里的存银的确不多了,可这些银子都到了哪里,大人想必也能猜得到吧?”

    张保默然。他自然猜得到,只可惜他人微力薄,什么也做不了。沉思良久,他抬首对苏先生说:“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再不管不顾的话,奉天城内外又会有人冷死的,我不能眼看着这种事发生。既然府尹大人不愿出力,我就试着尽我所能去做些事吧。”他看见苏先生睁大了眼惊异地望着他,苦笑道:“想不到我这样的碌碌无为的平凡人,也做起好人来,想必是与佳友相处多年,也沾染了君子之香吧?”

    苏先生却敬重地说:“大人原就是君子。”然后又转而问道:“大人是想用自己的银子去救助那些贫民吗?可大人俸禄本就不多,如今那些……底下人孝敬的东西又多到了府尹大人手里,大人打算怎么办?再说,大人明年就……”

    张保只是苦笑:“能帮多少是多少吧。”他这两年也有积下一些银子,能多救一个人也是好的。

    佟氏对于丈夫的决定,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吩咐底下人,从即日起尽可能地减少家用支出,换季的新衣服也不做了,然后,就是命令全家的女人,不论主仆老少,都开始赶工制作精美的绣品,淑宁问她为什么,她就说:“总要准备送回京的年礼。”

    好不容易挤出一千五百多两银子,张保命长福到城内外分批购入粮食、棉花棉布与煤炭柴火,其中因为土豆价廉,买得最多。淑宁出主意,棉线手套成本高,又不利于穷人做活,不如买细麻绳之类的,织成露指的粗手套,保暖效果或许差些,却很耐磨,更适合贫民百姓使用。张保采纳了女儿的建议。没多久,他就让人把东西分送到那些收留无家可归者的破屋中,那些人都千恩万谢。

    张保的做法很快传入府尹的耳中,他只是嗤之以鼻,但不少在奉天任职经年的官员,或公开或秘密地加入了这个行列,也在暗中以私财购入过冬用品,救助城中的贫民。他们大都觉得过去两年好不容易做出的成绩,如今几乎被人抹杀,但心中激愤却无法发泄,只能以这种方法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

    图桑阿对这种风潮起了警惕之心,对张保和其他几名官员训斥了一顿,指责他们不遵上官命令。年纪最大的张通判被他气得厥过去,第二天就告了假,眼不见为净。张保行将任满,又知道府尹不可能真将自己怎么样,只是冷笑一声,照样我行我素。只是部分官员退缩了,其他人更是顾虑重重,不愿太过得罪上官。扶贫的行动大大受阻。

    倒是有两三家王公府第,施了钱粮到几家大的寺庙里去,让他们开了几个粥棚,有意无意中,帮了不少忙。

    这年的冬天很快来到了,虽不及前两年寒冷,也是风雪交加的。城中的百姓过得比往年苦了,那些在破屋栖身或是流落街头的贫民,得到救助的,勉强撑过了冬天,但张保等几人的能力有限,有更多的贫民被冻死了,据各地上报的数字,到新年过后,已有十七人死于寒冬。

    也合该那图桑阿倒霉,奉天城又有人冻死的消息,通过某些人的管道传入京中,那明珠一派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就告到皇帝面前,惹得圣上大怒,急召图桑阿上京去问罪,又对索额图大骂了一顿。如果不是有一大堆官员帮忙说情,说不定图桑阿马上就被撤职了,结果好说歹说,皇帝才允许他留任察看,戴罪立功。

    同时,皇帝也知道了张保等数名低品官员以私财救助百姓的事,不但下旨嘉奖,还示意吏部将这几名官员去年的考评都列为优等。

    这一次朝中纷争,无论是陈良本还是玉恒都没有涉入其中,起码在表面上是如此。但这件事却再度引起索明两派的争端,随着数名官员的落马与新人的上位,原本作为导火索的奉天再度冻死人事件却渐渐淡出人们的眼界。

    这一番扰攘拖了两个月多才尘埃落定,等到图桑阿再度从京城回到奉天时,张保家里已经在打包行李了。他当初上任是在秋天,却是因前任突发疾病死了,才接那人的任期做下去的,因此今年四月就任满了。京中伯爵府也来了信,催他尽早上路,免得再留在奉天与上司起冲突。

    不过才吃了亏的府尹大人还不至于马上就寻他的晦气,他还得提防跟着回来的几个监察御史会打小报告呢。

    城中受过张保救助的百姓听说他要走了,纷纷来向他告别。他们不懂得说什么光冕堂皇的话,却是真心将张保当成了大恩人,甚至有很多人从自己身上的衣服绞下一小块布,交给手巧的女人缝了一个小小的万民伞(其实应该是百民伞),张保拿到手上的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

    淑宁自出生就在奉天长大,如今要离开,心中很是不舍,她决定要好好再看一遍这个城市,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佟氏不放心她只带着春杏在身边,但长福长贵各有职司,马三儿又有差事要做,秋菊太过貌美,容易招惹事非,也不能派出去,而虎子年纪又太小了。最后是端宁自告奋勇充当妹妹的护花使者,他还找来好友桐英。有了这样一位熟悉奉天又身份显赫的向导,他们绝不可能会出事的。佟氏欣然同意了。

    他们首先要去的是城内的几条大街。虎子打头阵,淑宁带着春杏先走,端宁和桐英走在后面。端宁见桐英有些闷闷不乐,就问他怎么回事。

    桐英勉强笑笑,说:“上次来你家时,你额娘说话很亲切,今儿怎么变了?我听着有些别扭。”

    端宁并不在意:“上回她只知道你是我同窗好友,并不知你身份,说话就没有忌讳。后来别人告诉她了,她今天才会恭敬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桐英却有些闷闷的:“从小到大,除了跟我一样的人,别人都对我毕恭毕敬的,看我的时候都看的是我的出身。自从我额娘去世后,除了我哥哥,更是连个能正经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认得一个你,眼里看到的是我这个人,说话行事都只把我当普通人看。你妹子也是如此。你额娘上回把我当成是子侄辈那样与我说话,其实我心里很高兴,今天她改了态度,让我很难受。”

    端宁放慢了脚步,转头去看他:“你一向是个豁达的人,怎的今日哀怨起来?真不象你。”他躲过桐英的一个拳头,笑着说:“想那么多做什么?我额娘对你恭敬些,只不过是人之常情,又没特地巴结你,你有什么好难受的?我们去玩吧。”

    桐英笑了,便拉着他急步跟上淑宁他们。

    他们一行人,走遍奉天的大街小巷、市集店铺,又跑去看城郊的青山绿水。两个少年骑着马,虎子驾一辆小车载着淑宁与春杏,一路说说笑笑,全当是在春游了。

    等到他们游完最后一个地点,准备回家时,桐英拉了端宁一把,后者就会意放慢了马速,两人落在马车后面。

    桐英说道:“后天你们就要走了,我恐怕没法去送,今天怕是最后一次见你。日后不知能否再见面,但无论如何,你别忘了我这个朋友。”

    端宁郑重点点头,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两个少年好友互相捶了对方一拳,相视而笑,却听得前面淑宁叫他们:“哥哥,桐英哥,你们在做什么?快走啊,再晚城门就要关了。”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四十二、回京

    起程回京的日子最后却拖了几天。因为佟氏身体不适,请大夫来诊断时,却发现是她怀孕了,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张保喜出望外,为保稳妥,要等到满三个月,胎儿稳定了,才起程。佟氏红着脸接受了丈夫的体贴安排。

    他们最终是在暮春四月离开奉天,踏上回京的路程的。淑宁陪着佟氏坐在车里,侍候她起卧,闲暇时,便听母亲讲述京城伯爵府的事。

    她的祖父,名叫哈尔齐,封爵是一等威远伯,承袭自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战的太祖父。祖母伊尔根觉罗氏,娘家是红带子,只是已经没落了。祖父一向少管家事,但祖母却是整个家族的掌控者,最不能忍受有小辈违逆她。

    大伯父晋保,还有大伯母那拉氏,近一年多来常与自家父母通信,算是比较熟悉的了。大伯父原在城西大营,现在被调到禁军,官职是正三品参将,目前是几个兄弟中官职最高的人。他与大伯母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庆宁、次子顺宁和次女婉宁,另外还有庶出的长女芳宁和幼子安宁两个孩子。庆宁已经娶了妻,媳妇儿是李家的小姐。次女婉宁,以美貌和聪慧名闻京师,深受祖母宠爱。

    二伯父兴保,如今闲赋在家,但手下操纵了几家大酒楼和店铺,日进斗金,等于是掌握了全府的重要财源进项。二伯母索绰罗氏,娘家是世居吉林的望族,与二伯父生了二子一女,按家族排行来讲,是三子诚宁、四女媛宁和年方六岁的五子伟宁。其中媛宁只比淑宁小几个月。

    四叔容保,是宫中侍卫出身,在天津大营历练了几年,当了个游击将军,前几年刚回到京城,重新当上侍卫长,品级倒是比以前高了。娶妻沈氏,娘家是世代书香,不知为什么将女儿嫁给了一个武官。两人挺恩爱的,有一个年方三岁的儿子,叫做淳宁,排行第七(大房的安宁排第六)。

    这些就是他们家所有的直系亲属了。

    淑宁差点没被那一堆的“宁”给绕得头昏脑涨,多亏佟氏不厌其烦地来回讲,她才把所有的人名与排行记住了,然后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我家有那么多亲戚呀?而且都是要在一个家里生活的那种。

    然后佟氏又告诉她,除了这些是一个家里头的人以外,还有一位姑妈,比自家老爹长两岁,闺名叫福丽,婆家舒舒觉罗氏,也是世代勋爵,丈夫叫那日德,有一个与端宁同龄的儿子叫阿森,一个女儿叫絮絮,今年也十岁了。姑父那日德在江南做官,他们一家都跟去了,因此并不在京中。

    佟氏就这样啰啰嗦嗦地介绍着伯爵府里一大家子的情况,累了就躺下来睡一会儿。淑宁很孝顺地坐在边上,时刻留意着给她掖被角。二嫫坐在前头,时不时地进来看佟氏的情景。

    没办法,佟氏都那么多年没生育过了,而且在生女儿时还大伤元气,多年来身体都不算很好。张保对这一胎非常小心,为了要找一辆稳当坚固的好马车,还亲自跑遍各大车马行,最后是淑宁与二嫫相熟的那个木匠,亲自出手下足料打了一辆车。淑宁没法弄出弹簧之类的东西减震,就多多地垫上被褥。她召集丫环们打开贮存室找出几年前就没再用过的旧棉被,把它们统统堆在马车里,虽然保暖效果不及新被,做棉垫倒是很好的材料。

    虽然人人都在担心佟氏在孕期上路会有不适,但目前看来,似乎这个新弟弟或妹妹很乖,完全没有在母亲体内造反的迹象。佟氏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害喜也不严重,让全家都放下了心。

    这一路走的有八成都是近年新修的大道,平稳得很,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某日傍晚时,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中途过夜的驿站,准备在此整休一夜,明天一早出发,天黑前就能回到伯爵府了。

    驿站的房间还算干净,饭食也能入口,现在在此借宿的只有张保一家,驿丞倒是侍候得很用心,连跟随的下人的酒饭也不马虎,还叫差役们准备新鲜的草料给他们喂马。

    张保他们在吃饭时,驿站外传来车马人声,驿丞早就迎出去了。马三儿探头打量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是差人压解着几个犯官和他们的家眷,要在这里过夜,足有二三十人呢,似乎是重犯。”张保眉头一皱,不去管他,只问佟氏吃饱了没有,又催女儿多吃口肉。

    等饭桌撤下,张保命女儿扶妻子回房歇息,然后才招来马三儿,如此这般吩咐一通,让他去了。

    马三儿拿了一壶酒两小碟花生豆干,找到一个闲下来的驿站差役,跟他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了一通,然后才扯回刚才新来的那帮人身上。那差役喝了大半壶酒,又在兴头上,浑不在意地就说了。

    “那群人我知道,是安徽那边的犯官,兄弟你没听说吧?那里的巡抚听说跟个山大王勾结,杀人越货,抢了不少金银财宝,连南边送给朝廷的贡品都不放过。谁家跟他作对,他都叫那帮子强盗把人全家杀光抢光。嘿,这胆儿够肥的,兄弟你说是不是?”

    “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儿呢?这么说,那些人里头就有这个巡抚?”

    “哪儿能啊?早砍了头了,这几个都是跟他一伙儿的,是从犯。算是命大了,全家发配宁古塔,与批甲人为奴。你说这皇上怎么就那么宽宏大量呢?他们害了那么多人,还放过他们的性命,偏偏那帮子人还不领情,整天哭哭啼啼的,刚才那两个押解的兄弟就跟咱诉过苦了……”

    那差役唠唠叨叨说了半日,才喝干最后一滴酒,吃完最后一粒花生走了。马三儿长吁一口气,便回去向张保回话。

    张保听完后,跟苏先生商量半日,最后是苏先生得出了个结论:“前任安徽巡抚的案子,牵连甚大,恐怕有半个安徽的官员都被拉下马来,必会有大量空缺,大人回京后,不妨到各处走动走动,若能得一个知府或道台的缺,也是好的。”张保同意了。

    ==================我是隔壁的隔壁房间的分割线====================

    淑宁陪着佟氏回房,又叫人捧来一盆热水,亲自与母亲洗脚,还边洗边说:“赶了一天路额娘也乏了,用热水洗个脚,晚上定会睡得很好。”佟氏心里软软的,淡淡笑道:“虽然赶了一天路,额娘又不用自己走,洗脚做什么?”

    淑宁愣了一愣,想想也是,便笑了:“就算不用走,洗一洗也舒服些么。”二嫫和春杏都笑了。

    刚洗完,张保就进来了,问妻子道:“身上怎么样?有没有不适的地方?”淑宁忙端起水盆,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给父母留下个二人世界。

    佟氏懒懒地挨着床头,说:“我身上还好,这个孩子很乖呢,很少折腾我。”

    “哦?”张保坐在床边,“看来多半是个闺女,才会这么乖。”

    佟氏有些发愁:“我还是想给你多生个儿子的,只有端宁一个太少了。”

    张保却不在乎:“怎么会少呢?多生一个象淑宁那样的女儿,又聪明又乖巧,比别家生了一堆混世魔王岂不是要强得多?”

    佟氏被他哄笑了,又与他说笑了一阵,然后才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心下一惊,忙爬起来,看见丈夫已起了身,正问外头侍候的人是怎么回事。

    张保回头见她醒了,说:“别忙和,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一打开房门就出去了,到了前院,却看见儿子女儿已经在那里了,正呆呆地望着前面跑来跑去的人,便问他们道:“怎么起来了?侍候你们的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淑宁张张嘴,不知怎么说,端宁镇静些,把答案告诉了父亲:“是京中快马沿路报信,太皇太后薨了。”

    张保顿时愣住了。

    苏先生穿着便袍从前头走过来,对他说:“大人,方才连夜来的消息,太皇太后是申时去的,皇上已经宣布了国丧,凡有爵位的人家百日内禁婚嫁,一年内禁止设宴玩乐。驿丞已经叫人摘缨子,并撤下红灯笼了。”然后他转头望向淑宁,“只怕小姐也要换身衣裳才好。”

    淑宁这才醒悟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水红旗装,看了父亲和哥哥一眼,便施了一礼回房去换衣服了。

    孝庄居然这么早就死了,她怎么就记得看过的清穿文里,女主曾在孝庄面前大展身手,并讨得她欢心呢?现在就死的话,那些阿哥们还都只是小孩子吧?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事都丢到脑后,匆匆回房找素色的衣服。春杏也跟着帮忙找,却边找边发愁:“姑娘的衣裳多是颜色鲜亮的,不是红就是黄啊粉的,素色的衣裳,就只有几件浅色的夏衣了,可这天还凉着呢。”

    淑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对她说:“那个红木大箱子里头不是有一件蓝布旗装么?先拿出来给我换上。”春杏睁大了眼:“可那是布的,姑娘平日穿它都只是为了耐脏而已。”

    淑宁坚持要穿,春杏也就依了。待换过衣服,淑宁想起父亲如今跟苏先生在前头商议事情,母亲说不定是一个人待着,便去她房里照看,却见佟氏已经穿好衣服起来了。

    佟氏穿了件青色袍子,看了看女儿身上的衣裳,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是国丧,穿布的也好,想必府里的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折腾了一宿,佟氏与淑宁都是直到四更天才又再睡下的。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人人都顶着黑眼圈,默默地搬运行李和装车。淑宁见到驿站已经全换了白色的纸灯笼,差役们带的帽子都没了那束红缨子,再回头看父亲,也同样摘去了帽上的红缨。

    一行无话,匆匆赶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繁华,行人也多了起来,临近傍晚,他们终于到了京城。淑宁还来不及瞻仰这个两朝古都的城门,早有伯爵府的人在那里候着,略寒暄几句,便换了赶车的人,趁着暮色往伯爵府去了。

四十三、进府

    在这一小段路上,佟氏叫女儿坐直身体,替她整理了头发衣裳,又整整自己的,然后郑重对她说:“这一路上,家里都有什么人,额娘已经大致告诉你了。如今只有一条,伯爵府里与咱们在奉天时的家不一样,行事作派都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比的,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也不要出头冒尖。我们只要平平安安熬过这几日,等你阿玛定了缺,就能走了。”

    淑宁也严肃地点点头。看来现在的情景就像林黛玉进贾府那样,要处处小心才行了。

    佟氏又低声提醒她一些礼仪上的事,见到祖父祖母要怎么磕头,叫到伯父伯母和叔叔婶婶时怎么叫,还有跟兄弟姐妹们见礼又如何如何,要怎么对待下人,有哪些仆役是有体面的,要客气对待,林林总总地将路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淑宁都将它们记在心底。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来了,淑宁只觉得车子晃了一下,又走了起来,佟氏小声说道:“进了大门了。”

    大约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车又停了,佟氏又说:“这是二门。”车窗旁边传来张保的声音:“我带儿子去给阿玛请安,你先带女儿去见额娘吧。”佟氏低声应了,外面脚步声渐远。过了一会儿,车又往前走。

    再走了一段距离,马车才真正停下。外面有个女人说话:“请三太太和三姑娘下车吧。”

    佟氏怔了一怔,便有人掀开车帘子,放好了脚踏。她慢慢挪出去,早有二嫫接上来,将她扶下车。淑宁跟着下车的时候,记起母亲的吩咐,也是慢慢地、很端庄地下了车。旁边一个媳妇子上来扶,“哟”了一声道:“瞧三姑娘长得多水灵呀,老太太见了定然喜欢。”

    淑宁有点想打冷战,她见这个媳妇子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就知是个体面的仆妇,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倒把那媳妇子给镇住了,不好继续调笑下去。

    佟氏只淡淡扫她一眼,便问方才请她下车的那个中年嬷嬷:“王嬷嬷,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王嬷嬷忙解释道:“三太太不知道,这是今年开始府里定的规矩,因庆哥儿已经娶了亲,原来的太太,如今都称老太太,奶奶们就称太太,庆哥儿媳妇便是庆***奶了。几位爷,如今都是老爷呢。”

    佟氏笑笑:“那庆哥儿如今也是爷了吧?”“可不是嘛。”王嬷嬷应了声,就搀着佟氏的另一边胳膊,要扶她进去,“三太太如今可金贵呢,我来扶着您。”

    淑宁拒绝了那媳妇子来扶她的举动,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扶什么呀。她端端庄庄地跟在后面走,一行前后倒有七八个女仆跟着,穿过了两个月洞门,来到一处大院落,旁边都是抄手游廊。她们直接穿过院子,来到正面的房间,一个穿绿的俊俏丫环打开帘子迎上来,未开口先含笑:“可把三太太和三姑娘盼来了,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等急了呢。”

    佟氏隔开王嬷嬷与二嫫的搀扶,自己上了台阶,向那丫环点点头,便招呼女儿跟她一起进去。

    进门就是一架黄花梨镶玻璃的大屏风,雕着富贵牡丹的图样,绕过屏风,里面黑鸦鸦地聚了一群女人。淑宁差点眼都花了,定一定神,才见到正中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旁边各坐着一个妇人,都打扮华贵,满头珠翠,便知这是祖母与两位伯母了。

    早有侍女在地面放了两个蒲团,佟氏领着女儿磕了头,祖母才微笑着说:“自家人不必多礼了,你又有了身子,用不着这么客套。”佟氏低头应是,然后又给两位嫂子行过礼,才在大嫂子下手的一把圈椅上坐了。接着便是淑宁给两位伯母见礼,然后大伯母又引见了两个年青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她身后作少妇打扮的,是大堂嫂李氏,另一位坐在下手的,是大堂姐芳宁。她们都给婶婶佟氏请了安,又一一与淑宁见过礼,然后淑宁便闷不吭声地站在母亲身边。

    祖母伊尔根觉罗氏脸圆圆的,看着一团和气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像《还珠格格》里的那位太后娘娘,貌似慈眉善目,实则透着一股威严,举手抬足都显露出一种“我是当家人”的气势。

    大伯母那拉氏也是圆脸,总是带着微笑,却让人觉得有点高深莫测。

    二伯母索绰罗氏是个长脸,尖下巴,嘴唇有点薄,不过很会打扮,脂粉抹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的服装首饰都没什么可挑的,看来传言她开脂粉成衣铺子,也还是有点依据的。

    至于李氏,果然如传言中的其貌不扬,长得还算端庄,勉强能称得上清秀,只是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也很少开口。

    芳宁也是很沉默寡言,不过还是很有少女的青春气息。

    老太太问佟氏有几个月身孕了,佟氏回道:“有三个月了。”她点点头:“要小心自个儿的身子,你男人子嗣少,你要多多争气才是。”佟氏低头应道:“是,媳妇知道。”

    老太太又把眼光移到淑宁身上来:“三丫头几岁了?”佟氏忙替女儿回答道:“到八月就满八岁了。”她又问:“平日里有学规矩女红吧?”佟氏答:“媳妇儿天天教她做。”

    老太太点点头,又抬起手来招呼着:“三丫头过来,让奶奶看看你。”淑宁忙走上前去,任她拉着自己的手瞧,背脊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老太太又问:“读过什么书?”这个问题淑宁早有准备,便回答道:“只读过些《女训》《女诫》之类的,额娘说女儿家针线最要紧,不许我多读书呢。”她早听说这位祖母大人不太喜欢母亲读书,这样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却不料她摇摇头,说道:“你额娘最是小心人,其实倒不必这样,女孩儿家多读些书,倒也不是坏事,只别看些不好的书,移了性情就行了。”这话让佟氏和淑宁都暗暗称奇,这才几年功夫,她怎么就完全改变了态度呢?

    接下来又说了几句闲话,淑宁才回到母亲身边继续站着,老太太这才发觉,便叫丫环搬了个凳子来,让孙女儿坐下。

    有个媳妇子上来回话,说侍候三太太和三姑娘的人都在外头呢,老太太要不要见见。老太太点了头,便见到二嫫带着小梅秋菊和春杏上来磕头。那拉氏看见,皱了皱眉。

    老太太认得二嫫,略问了些话,转头看见秋菊,就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丫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那拉氏正要开口,索绰罗氏抢先说道:“额娘不认得了?她本是庆哥儿房里的丫头,庆哥儿那年不是还说要把她收房吗?也不知怎的,竟跑到三弟妹那里去了。”她有几分得意地撇了那拉氏一眼,那拉氏却是不动声色:“小孩子家不懂事玩笑罢了,我听说三弟妹那边少人使唤,见这丫头还算伶俐,才送过去的。”李氏却只是站在她身后,似乎没听到这些话。

    老太太不管两个媳妇之间的暗斗,只挥挥手让四个女仆下去了,叹了口气道:“这怎么够呢?别说三媳妇儿有了身子,里外都要人侍候,再看她们姐妹几个,都是丫环婆子一大堆。三丫头这样太过寒酸了,就算她阿玛在外地做官,不好带太多人,也不能太失体统才是。”

    佟氏低头受教,淑宁还是那副乖巧样子,心里却已经在大嚷:“难道你要给我弄一堆丫环婆子跟着吗?不要啊!!!”

    可惜祖母大人听不到她的心声,便对大儿媳说:“你回头瞧瞧,多拨几个人给她娘俩,尤其是你三弟妹那里,晓事儿的婆子多安排两个。”然后指指淑宁,“三丫头那里,就照四丫头的例吧。庆哥儿媳妇平日里也多照看她一下。”那拉氏和李氏婆媳俩都应了。

    四丫头的例又是多少个人?

    这时天已经黑了,老太太发话:“叫下面的人把饭摆上来吧,看来老三和端哥儿是留在前头跟老爵爷吃了。”下面的人应了,片刻后果然有人来回话,说老爵爷留了三老爷和四少爷在前头吃饭,让这边先吃。

    底下人马上在旁边的房间里摆桌椅,正手忙脚乱呢,却听得有丫环在外头报说:“二姑娘跟四姑娘来了。”然后就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奶奶,我来了,可赶上吃饭了吗?”

    淑宁好奇往门外瞧去,心想:“难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二堂姐了?”

    几个丫环掀起帘子,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一堆侍女的簇拥下走进门来,拐过屏风,然后,淑宁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女孩只是十岁左右年纪,身量尚小,穿着一身素白旗服,领口、袖口与下摆处用丝线从月白到深蓝色绣了层层叠叠的小花,远看还以为是镶了几道蓝边,待走得近了,才知道衣饰华美精致。

    等她走近,淑宁才清楚地看到她的相貌,一双又黑又大的凤眼,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小嘴,肤色极白,像是细瓷一般完美无缺,一头乌黑的秀发交缠着蓝色的缎带,绑成双鬟,两边各有几根缎带垂在肩上,未扎起的头发都放在脑后。年纪虽小,却有一种很特别的仿佛成年女子般的风情,不出几年,定然会长成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少说也是范冰冰那个级别的。

    李氏这时就站在淑宁旁边,忽然开口说:“这就是婉妹妹了。”

    淑宁点点头,心想:“果然是美人啊!”

四十四、婉宁

    老太太一听到最宠爱的孙女的声音,哪还有先前威严的模样?早已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猴儿,我就知道你最会找吃的,闻见饭香就来了。”

    那婉宁一把就扑过来,攀住祖母的脖子,撒娇道:“奶奶这话说得我好像馋鬼似的,太过分了,都是因为奶奶这里的饭菜太好了,不然我怎么会一闻见味道就忍不住了呢?”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眼里都没了别人了。

    淑宁都快看直了,耳边却传来一把细细的声音:“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给伯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婶娘请安。”转头一瞧,却只见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穿着蛋清色的旗装,也梳着与婉宁一样的发式,眉目清秀,只是比不得婉宁美丽。看来这就是四姑娘媛宁了。

    老太太只是随意扬扬手,便抱着婉宁问长问短,那媛宁撇撇嘴,就转往索绰罗氏那边去。

    那拉氏不等女儿撒完娇,就开口道:“怎的这般没规矩,只缠着你奶奶不放?快过来见过你三婶与妹妹。”

    婉宁这才发觉旁边坐着的佟氏与淑宁,忙笑着走过来行礼,说:“是我怠慢婶婶了,婶婶别见怪。”不等佟氏说没关系,就抓住了淑宁的双手,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瞧。淑宁呆住了,心想这种情形真眼熟,可不要接着来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的”才好。

    谁知那婉宁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又强忍住,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淑宁:我囧!)

    不过她很快又补充说:“不是真见过,是看着面善,觉得好像以前就认识了。”媛宁在对面扯了扯嘴角:“莫不是又是前世见过?”婉宁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哦。”然后就拉着淑宁亲亲热热地说话。淑宁发现她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时极甜。不得不说,这位漂亮的小姑娘的确很讨人喜欢。

    老太太还是笑咪咪的:“这样也好,以后姐妹间相处就更融洽了。”

    底下人报上来说饭摆好了,老太太一招手,全体人就移师隔壁房间吃起饭来。

    淑宁在奉天时,佟氏在礼仪上对她管教甚严,在餐桌上尤其如此,因此她不但执筷噎饭的动作很文雅,对食不言的规矩也严格遵守,有时她自己都会为此惊叹,觉得“原来我也会有这么大家闺秀的一天”。早听说大户人家规矩严,所以淑宁是很认真地打算照着母亲教的去做的。

    谁知这次一上饭桌,母女俩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婉宁不停地哄着老太太,又常夹好吃的给她,站在旁边侍候布菜的李氏都快下岗了。祖孙俩说说笑笑的,哪有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可言?

    那拉氏见佟氏母女都很吃惊,便说道:“三弟妹别见笑,我这闺女最没规没矩了,偏老太太喜欢她这样。”佟氏忙陪笑道:“这样和和乐乐的才高兴呢,婉姑娘实在讨人喜欢。”

    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女:“这话我爱听,我那么多个孙女里头,就数二丫头最贴心了。”她这话一出,媛宁便不高兴了,佟氏望望女儿,也有几分尴尬。芳宁低头吃饭,似乎完全不在意。

    婉宁笑着对淑宁说:“三妹妹吃饭时真斯文,其实一家人不需要这些虚礼,说说笑笑的不是更开心么?”淑宁笑笑,吞下口中的饭,才开口应了声:“姐姐说的是。”

    旁边的媛宁瞧了她一眼,又继续吃饭。

    饭后漱口的程序,跟《红楼梦》里的极像,淑宁实在万分庆幸自己没把多年前看过的情节忘掉,不然那杯嗽口茶上来时,她一定会被那清新的茉莉花香骗倒,直接喝下去了,那可就闹了大笑话。

    真是的,只是伯爵府,干嘛学人家国公府的作派呢?

    一帮子女人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房间说话,婉宁继续讨着祖母欢心,媛宁继续撇着嘴,佟氏、淑宁继续和李氏、芳宁一起充当沉默一族,只偶尔回答两句。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来报:“三老爷和四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不一会儿,帘子掀了起来,张保带着端宁进来了,又是一番磕头见礼。老太太跟儿子说了几句话,便赶他去跟兄弟们见面,只留下孙子陪伴。

    端宁今年十二岁了,虚岁也有十三,本就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他自小练习骑射,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看起来比同龄的少年要高些,加上长年读书,又增添了书香气息。淑宁就常笑话说,他一站出来,只要微微一笑,那些夫人太太大娘大婶们就恨不得他是自个儿的儿子。虽然这话一说出来,淑宁就挨了哥哥一个脑崩,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老太太细细打量着多年不见的孙子,满意地点点头,便拉他到自己座位的另一边坐下说话。

    婉宁看了端宁好一会儿,便拉着祖母的手撒娇道:“这个哥哥真好,为什么他不是我亲哥哥呢?”端宁笑道:“妹妹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就不是你哥哥么?”婉宁抬头望着他,可爱地眨着眼睛,问:“真的?”端宁笑着点头,她便高兴地笑了:“那以后你就要把我当成亲妹妹一样哦。”老太太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媛宁在下面冷笑了一下,瞧了淑宁一眼。佟氏皱皱眉,但没说什么。淑宁本有些心里发酸,但很快就平复了。因为她瞧见自家哥哥陪着祖母与堂姐说笑时,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过,就是那种温温文文的笑。这种表情她见得多了,只要哥哥遇上别家夫人太太拉着他说话又摆脱不了时,就是一直这样笑的,表面上看起来很乖,实际上早不耐烦了。也对,自家的好哥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拐去?淑宁心情很好地看着眼前的祖孙同乐图,冷不妨瞧见端宁望过来时,对她眨了眨右眼。

    她心情更好了。

    谈话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老太太有点累,便只留下婉宁一个,其他人都打发走了。淑宁跟着哥哥去给伯父们请安,回到自家住的院落时,已经将近一更天了。

    他们一家住的,就是当年张保住过的院落,名叫槐院,离主屋有些远,一边围墙外头就是青云巷,再过去就是伯爵府的围墙了。院子当中种着三颗大槐树,树下是几张石桌石椅,旁边摆着几盆花草。院子三面都有房屋,正屋三正两耳,三间正房是张保与佟氏夫妻会客的地方与居所,耳房分别是库房与大丫环的住处;东厢两间大屋,一间是书房,另一间是端宁的房间,西厢的两间房,除了淑宁的住处外,还有间丢空,另有耳房给其他丫环媳妇子居住。正屋后头有条过道,通向小小的后院,那里建了几间小屋,也是下人的住处。

    长福与二嫫有自己的居所,就在府后的几处院子里,马三儿夫妻也到他二大爷家去了,老伍头是早早被安排到马棚附近车夫聚居的院子里,长贵与府里其他仆役一处住着,跟着主人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只有秋菊和春杏。

    那拉氏派来了几个婆子,只说其他人明天一早就会过来。这天赶了那么久的路,进府后又到处请安见人,人人都累得要死,便随便洗了洗,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就起来了。因还要准备下午去娘家探访的事,佟氏指挥着几个下人打包礼品。人手不够,众人好一番忙乱。

    这时有人上门来了,是老太太屋里侍候的人,就是昨天见的那个穿绿的俊俏丫环,名叫翠英的,来问昨夜他们一家四口睡得可好,有没有短什么使的用的,细细地问了一遍。她长相俏丽,说话行事却很温柔,又爱笑,容易给人好感,佟氏她们都对她很客气。

    她又恭敬地请他们若有什么住得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开口说。张保淡淡地道:“这是在自个儿的家里,若有什么要吩咐的,我们自然会说,你不必费心了。”然后就出去了。

    翠英一阵尴尬,正好外面有管事带了一群男女仆役来,是那拉氏分派给三房使唤的,她便借机告退了。

    新来的人有六女两男,分配的结果是:一个年纪较大又比较老实的丫环素云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子王瑞宝家的,负责侍候佟氏起居;一个叫巧云的俏丽丫环侍候淑宁;那两个叫书香和墨香的十五六岁丫头,眉清目秀,又识得几个字,就分配给了端宁;还有一个叫粉官的,原是几年前买的小戏子出身,现在当了粗使丫头。男仆方面,王瑞宝跟了张保,他儿子王贵跟了端宁,与虎子一同作小厮。

    那个王瑞宝家的,刚好就是昨天要扶淑宁的媳妇子,曾侍候过二太太索绰罗氏和大房的小妾生产,也算是经验丰富了。她丈夫王瑞宝正是老太太手下王嬷嬷的儿子,一家人都是有体面的,只是一直轮不上好差使。三房只有长福和二嫫夫妻俩能算得上号,他们跟过来,也是想要出人头地的意思。

    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巧云,似乎与秋菊是认识的,只是关系不太好,两人目光一对上,连淑宁都能看见电光霹啪作响。

    佟氏给新来的仆役们训话,不外乎三房有三房的规矩,日后老实干活不要偷懒之类的。淑宁留意到书香和墨香两个听训的时候老是走神,眼睛不断地往旁边瞟,她一看,原来是端宁站在那里。看来这两个丫环是被内定为四少爷日后的小老婆了,不然怎会那么大胆地放秋天的菠菜?不过,她倒是有点无语,不知是谁安排的?她老哥虽说虚岁有十三了,但还是男童啊!!!正是上初中的年纪,现在就安排这些太早了吧?

    端宁早就察觉了,看来也心里有数,他转头看见妹妹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摇摇头,一脸苦笑。

    训完话,人们都散开来,各做各的事去了。春杏挑了门帘进屋,报告说:“二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404/ 第一时间欣赏平凡的清穿日子最新章节! 作者:Loeva所写的《平凡的清穿日子》为转载作品,平凡的清穿日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平凡的清穿日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平凡的清穿日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平凡的清穿日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平凡的清穿日子介绍:
万恶的清穿,如果想看数字军团出场,恐怕要很久以后了。
她只是个想过平凡日子的普通人,不知为什么居然狗屎运到成为烂俗的清穿女子大军的一员。虽然她竭力避开一般清穿女所会遇到的“好事”,但显然命运不打算放过她。也罢,谁说清穿一定要轰轰烈烈?她誓要把平凡日子过到底!!!
谨以此文向所有穿越经典致敬!平凡的清穿日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凡的清穿日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凡的清穿日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