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四百二十三 玉镯
元昌十四年八月里,仲秋节之前,宫里又放了一批宫人出去。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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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都是当今圣上仁德。虽说宫里放人是有定例的,隔几年就有一回,可往前数,那会儿放人都是把老迈不堪驱使的放出来。这些人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出来了既没个家可投奔,也没个营生能糊口,甚至有的人连在宫外如何过日子如何与人打交道都不会,放出去就是个死。宫里放他们出来也根本不是什么仁德,纯粹是觉得他们干不了活计,不愿意白养这么些闲人,是为了甩脱包袱才把人驱赶出去的。
当今宫中放人,却将那些年纪大些,无家可归不愿意出去的人留下了,却将更年轻些人放出去,好些宫女还不到三十岁,出去了再嫁个人也不成问题。还有人家打听着实信儿,请了官媒说合,好些宫人直接出了宫门就嫁了。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回究竟放出去多少人,但有心人还是注意到,这回在宫籍上销了档的不止是宫人而已。有几个低品级的采女,宝林和才人都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她们曾居住的宫室人去楼空,也带走了数年积攒的金银细软。
毕竟同守活寡的日子相比,有的人还是愿意离开这个大牢坑,带着一笔额外得赏的嫁妆银子出去过自在的日子。
高婕妤听到这消息只是摇头。
对于走的人,她有些艳羡,又有些唏嘘,嘴上当然一向还是不服软的:“真是想不开。出去了又怎么样?这世上对女子就这么不公,外头不过是个大点的笼子罢了,她们还以为出去了能过什么好日子呢。”
陈婕妤知道她一些就是嘴硬,也不揭穿,含笑将梨子削成一片一片的摆在小碟子里。
其实陈婕妤得着消息,这次出去的人里,有好些是宗正寺做主,已经给配了婚了。听说其中一个才人配了远支的破落宗子弟,那人前头没了一个妻子,也没有留下儿女。这次一文聘礼不用花得了一个有才有貌又有嫁妆的佳人为妻,早就乐得不行了。能通过采选进宫的女子,基本上都是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的,纵然不是绝色美人,也绝非凡品。
对于那个才人来说,宗正寺给做的主,将来也不怕夫家会任意欺凌她。象她这样入过宫的女子,要是在外头寻个人家嫁了,那人说不定要疑心她是否清白,说不定就是被皇上幸过的,捡了皇家的绿头巾戴。可是宗正寺做主给配的就绝不用担心这一点了。
这一门亲事可以说两下里都十分满意。既然都是奔着好好成家过日子去的,以后遇事多半也能有商有量,和和美美。
有了头一个榜样,看她不是没有着落,以后日子也过得,本就心思活动的人顿时就按捺不住了,这之后又66续续的出去了数人。其中就包括了曾经与谢宁同住过萦香阁的故人,刘美人。她的夫家也寻好了,曾经是侍卫,如今是五品游击将军,成了亲就要放外,这正合刘美人的心意。她家就在京城,左邻右舍亲戚好友都知道她进了宫,她现在可不好回家去。嫁了人就跟着出京,过个五年十年,甚至过得更久再回来,到时候这事也淡了,谁还管谁家的闲事去。
刘美人也怕出去不好过,但她在宫里实在过怕了。好端端的人,一声不响就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种事太多了。宫里的人命太不值钱了,刘美人以前就想过出去,哪怕从才人晋到美人之后也没有安下她的心。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去了,又不怕出宫以后没有着落,她起先还犹豫,等前头有人先出去了,这才心急起来。
好在现在事情已经落定,刘美人一面还忐忑不安,一面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打包好了,屋里顿时空了不少。
以前一直住着心里也没有感觉,现在一下子要走了,看这间屋子又有些不舍了。
床是睡惯的,窗前的妆台她日日都坐在前头梳妆。窗子外头靠墙栽着两株巴蕉,天气晴好的时候,那叶子将墙都映绿了。
刘美人出宫之前,永安宫曾经打人来了一趟。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过去后苑的管事,现在永安宫总管太监周禀辰。
他带了一份儿贵妃的赏赐来,又叮嘱刘美人不必往永安宫去谢恩了。
“贵妃主子说,刘美人若还念着过去在一块儿情分,以后回了京也可以可以往宫里捎个信儿请个安,不要断了音讯才是。”
刘美人低头应下了。
等周禀辰走了,她打开那一匣东西看时,现里面都是一些实在不打眼的饰细软。一个金钗起码四两重,出去了戴不着也可以熔了花用,或是打成别的饰插戴。
这些不是最要紧的。
重要的是,里面还有一个玉镯。
同其他饰相比,这个玉镯的成色一点都不起眼,有些暗,有些浊。但是刘美人一眼就认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不放。
这个原是她的镯子。
是她进宫前祖母给的物件。贵妃当时承宠之后,她为了巴结,想求着贵妃提携,手头其在没有旁的东西,就把这个当做贺礼送了出去,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后来还时常想起来。
当时送了那个镯子,也没见什么响动,后来贵妃迁走,晋封,和她们这些过去的旧人不大往来,她以为这小小东西不被人放在眼里,也许早就扔了,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可是没想到贵妃竟然一直都记得,现在又将镯子完封不还给了她。
刘美人捧着那个镯子,忽然想起她们初选进宫时候的事情来,那会儿是暮春天气,论冷热倒是同现在差不离,她们坐在石凳上说话时,她转着手腕上的镯子同谢宁说:“这可是我祖母给我的,我们家传了好几代呢,到我们这一辈没给我嫂子,给了我了。”
当时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可时光就象被大风刮走了一样,呼啦啦的一阵风过去,就已经隔了这么些年了。
第424章 四百二十四 夕阳
谢宁陪着皇上在御园散步,夕阳西下,余晖只能照亮高处的一些地方了。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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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见她望着高处,那里被斜阳映成了一片暖暖的金色。
“到上头去看看。”
谢宁笑着说:“好。”又说:“幸好臣妾出来的时候没穿那香木底的鞋。”
皇上平素起居行动都够简朴的,也不修行宫,也不爱打猎,那些都是先帝的心头好,全是烧钱的大宗。但是在打扮她这件事情上,皇上从来也没有简朴过,从以前就是这样。孔雀尾羽织锦给她穿,笼着夜华雾光的明珠给她戴,然后为了过这次仲秋,针工局得了皇上的吩咐,送来的衣裳鞋履吉服朝冠全是格外精致贵重的物件。就说那双鞋,沉香木鞋底,香屑从镂空细孔中幽幽弥散,皇上还笑着说,这可是书上写的步步生香了。
好看是好看,穿着高底鞋子,走路姿态越娉婷袅娜,如柳扶风。就是累脚。木底终究太硬了啊,而且因为太高,更加得小心翼翼的。谢宁穿给皇上看过一次就晓得那滋味了,那鞋还是供起来好了,反正是沉香木的,上头又嵌金销云,摆在柜子里还能充当香料用呢,真要穿,她怕脚踝骨要断啊。
结果她说完话,皇上接着说:“不妨,要是你穿那双,朕把你抱上去也成。”
谢宁脸有点热,脸扭到一旁去。
等看见凤翼台高高的阶梯,谢宁却又忍不住想,皇上真能把她一路抱到楼顶吗?这阶梯可长着呢。
到了楼顶上,看景致更清楚了。这里高,望得远,能一直看到清露池,在夕阳下金鳞点点,不过时已近晚,湖面上正在起雾,再往远处看,重重殿阁楼宇只有琉璃瓦屋脊还是亮的,就象在这雾海中游移浮沉的鱼。
宫里越冷清了。一下子走了不少人,仲秋节这循例的节宴,还办得起来吗?
宫里人多时嫌烦乱,现在人走了许多,居然心里还有些怅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怅然什么。
大概还是因为这座宫城太大了吧。先帝时这里光美人就有数千,再加上奴婢,太监,护卫,数万人也住下了,虽然听说很挤了些。现在这宫里人数只有先帝时的零头了,太监没有放出去,宫人却放出去了大半。连白洪齐都觉得现在很不象话,直说缺人手。
其实人手是不缺的,只是过去都清闲惯了,比如长宁殿里光是管洒扫的就有几十个人,分做两班儿倒着干活儿,大多数时候人其实都闲着。突然间原来三个人四个人干的活儿要一个人干了,自然比以前显得紧巴劳累。按方夫人的话说,其实都是闲的。
谢宁问过身边的人,结果并没有想出去的。青荷是拿定主意不想嫁人的,青梅也说宫外没有亲人了,不想出去。其他的人多半也觉得永安宫差事难得,出去了未必就有这样好,所以除了两个粗使宫人,倒是没有旁人放出去。
青荷一向稳重,她要真走了,谢宁身边一时间还真没有可替代她的人。只是之前她以为青梅会出去的,没想到这丫头主意正的很,一口就说不出去。不但是这次,就是以后也不打算出去。
她服侍了谢宁几年,谢宁自然不会让她将来没着落。只是……难道出宫嫁人不好?她是服侍谢宁的宫人,不怕出去了没靠山受欺负。
可她就是说不出去,以后也不出去。
谢宁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明白缘由。
青梅不出去,可能是因为外头没亲人,但是更可能是宫里有她牵挂的人。在宫里很多时候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心里明白就行了,大面上还是要装不知道。
这次针工局也走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手上有真功夫的,出去了也不怕找不到饭碗,多的是人愿意请呢。方夫人在针工局待了许多年,很是知道针工局里的情形。纵然走了这么多人,也不缺人手用。原来针工局里大把的人日日闲着,做皇上、妃子们的衣裳要不了这么些人,做宫女太监们那些粗活儿又用不着她们动手,其实这样闲着并无好处,一来闲着易滋事,二来手艺也都荒废了。这次一放人,她们乐得出去。
虽然少了人手,可针工局交出来的活计仍旧没有半分逊色,可见走的人其实无关紧要。
谢宁平时不去东六宫,听说那边倒是影响不大。本来太妃们身边的人就都有年纪了,出去了也没好着落,并不想出宫,就想留在宫里养老。所以这次放人,那边受的影响反而最小的。因着天气不错,东六宫那边倒有人过来给方尚宫请安送东西。东六宫是荒废了,不过那边的花木听说倒还照管得不错,宫苑里开的桂花,摘的石榴和葡萄,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也是人家一片心,特意送来请方尚宫尝鲜。
对于这些往来,皇上与谢宁是乐见其成的。方夫人平时除了照看玉玢公主,差不多很少出门。偶尔出来一趟,也就是去永安宫看看玉瑶公主和两个皇子。谢宁虽然时常过去,可是毕竟她和方夫人能说的话也不多。倒是东六宫里还有方夫人的旧识,这回宫里要放人,东六宫早就有人过来往方夫人那里探听消息。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走动起来了。
“那儿就是福晖堂吧?”
从凤翼台往下看,能清楚的看见永安宫,福晖堂就在永安宫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有着松柏树特别好认。
“是。”皇上说:“不知道这会儿夫人用过晚膳没有,要不咱们去那里蹭一顿吧。”
去是可以去的,宫里用膳的时辰是有定数的,方夫人那儿这会儿应该还没有用膳呢。
不过说要去,自然不能两人就去了。皇上让人回去把二皇子三皇子一块儿带了来,连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也跟了来。
二皇子已经懂点事了,知道怎么行礼问安,虽然因为胖胖的一身肉,行礼十分笨拙。三皇子正在刚开始学话的时候,时不时能蹦出个字来,可大部分都是言不及义,谁也听不懂他在咿咿啊啊些什么。
第425章 四百二十五 晚膳
席上的大多数东西三皇子还不能吃,可他馋得很,瞅着别人吃,急的直吧嗒嘴,口水淌了一兜。(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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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二皇子瞅着弟弟急巴巴的往桌上伸手,倒是挺想帮着弟弟的,把舀了一个肉丸颤悠悠的就想往弟弟嘴里喂。
乳母在一旁赶紧劝着:“殿下,三皇子殿下还小,吃不得这个,牙没长齐呢。”
二皇子有点儿迷糊,转头看了一眼皇上和谢宁:“弟弟不能吃?”
谢宁忍着笑说:“你自己吃吧,弟弟明年这时候就能和你一起吃了。”
二皇子有点遗憾的看着弟弟,然后毫不犹豫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
三皇子本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能吃香香的丸子,结果到了嘴边儿又没了,小脸一皱,险些就要哭出来。
方夫人心疼他,连忙问:“今天有做旁的粥羹没有?带肉的,咸香些最好。”
夏红在一旁答:“有,有牛肉粥,还有鱼肉的。”
“牛肉的盛点儿来吧,留意看看别有大块的肉,当心噎着了。也别盛多了,让他香香嘴解解馋就行。”
夏红应了一声,赶紧的让人去盛粥。
等粥盛来了方夫人还要过来先看了,现里面都是极细碎的肉沫儿,这才放心让人给三皇子喂几口。
肉粥香喷喷的,果然把三皇子哄住了,吃得高兴,拍起小巴掌咯咯笑出声来。
方夫人看着很是感慨:“也晓得嘴馋了,孩子长的就是快。”
可不是。
谢宁也觉得,没什么感觉,日子倏忽就飞似的过去了。可是孩子就在眼前,见风就长,一天换一个样子。
谢宁有时候觉得孩子实在太淘气,巴望着他们长得快些,早点儿懂和好听话才好。有时候又觉得心惊,觉得孩子长得太快了,一转眼儿功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会走得远,象二皇子,再过个一两年也该读书了,到时候就得从永安宫迁出去。哪怕还天天过来请安,那也不一样了。
谢宁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可看看方夫人,又觉得同她相比,自己委实不能叫苦。方夫人的孩子生下来便母子分离,隔了几十年才能再母子相认。皇家的孩子,能在生母身边长到开蒙读书的年纪就算不错了,那种一落地便抱出去由乳母抚养,襁褓中便骨肉相隔的也有不少。
皇上看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有多少烦恼在这时也都抛诸脑后了。这两年他睡的远比从前安稳。要说从前,不管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他很少能睡一个踏实觉。内忧外患一堆,先帝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烂摊子,还有太后一派内外勾连,太后在内把持后宫,至使他的子嗣凋零,在外头承恩侯尾大不掉,大半个朝堂都由他左右。那么难的局面,皇上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那时候妃嫔侍寝之后都要离开皇上的寝殿另宿他处,固然是从前的旧例,皇上那时候也着实不放心身边睡着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皇上留在长宁殿一人独宿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即使人还没有到永安宫来,心神也牵挂着这里。
身边有另一个人睡着,纵然夜半醒来,心里也不觉得空落。
玉玢公主只露了一面儿,晚膳只用了几口粥,菜一口也没吃。天气稍冷一些或是稍热一些,她总得折腾好些时日,病上几场。一夏天苦夏,身子熬的虚,一换季又咳个不停,尤其夜里,一咳就是半宿,这种咳法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小姑娘。夜里睡不踏实,白天就没有精神,自然也没有胃口饮食。再者说,她天生脾胃弱,这点儿和大皇子以前很象,油荤都不能沾,要不吃下去了反而要闹肚子。大皇子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但是油荤鱼肉还是吃的不多。
用过晚膳他们也没有多待,方夫人晚上睡的早些,晚膳后散一会儿步,再念上一卷经,也就到了安歇的时辰。二皇子和三皇子兄弟俩挤在块儿坐着,二皇子自己话也说的不那么利索,还一心一意要教三皇子学会喊哥哥,三皇子中午没有午睡,这会儿精神不济,张着嘴打起了呵欠,二皇子还一直不屈不挠的努力,对着弟弟一直说:“叫哥哥,哥哥。”
谢宁看着只觉得好笑:“这教说话不是什么好活计,这管弟弟叫了多少声哥哥了,泓儿将来回过味儿来,会不会觉得自己吃大亏了?”
皇上转头看看他们也笑了:“不打紧,也就吃亏这一阵,等沣儿学会唤人了,这哥哥可得叫一辈子呢。你算算是将来叫的次数多,还是现在的次数多?”
这倒是真的。
虽然有二皇子这么闹着,三皇子困劲儿大,该睡就睡一点儿不含糊。等轿辇到了永安宫门口,他已经睡熟了。二皇子教着弟弟唤人没教成,反而被他刚才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得自己也跟着犯起困来,乳母来抱他们下轿时,三皇子呼呼的睡的象只小猪,二皇子也用肉肉的胖手在揉眼睛。
皇上和谢宁把两个孩子送回各自屋里,皇上还要去小书房,谢宁也就跟着一同过去,倒个茶,磨个墨,递个纸笔什么的。好在今年年景去年好,是个丰年,不象去年似的,春天旱,夏天又雨水多,今年风调雨顺了,皇上要操心的事情还少些。
只是每天秋时,边关又不太安稳了,要防备元胡那边再想进关掳掠滋扰,总之这做皇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能够松懈,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在操心这些事。谢宁见过,皇上睡着的时候,有时眉头也是皱着的,显然在睡里梦里都不能松快。
皇上看奏章时,谢宁陪在一旁也练会儿字,或是做会儿针线。她现在的针线活儿还是没多大长进,但好歹比最初给皇上做荷包时是长进了,绣花还不大行,做个简单里衣小衫之类还是能拿得出手的,皇上身上现在穿的就是她给做的,二皇子他们身上也穿着谢宁做的针线呢。
第426章 四百二十六 仲秋
这一次的仲秋节宴,场面乍一下看并不显得清冷,团圆宫灯高挂,照得殿中有如白昼,宴桌之旁一盆盆的菊花摆出“福”“寿”“安”“康”等字样,菊花金灿灿的,拼出的字样也喜庆。?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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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㈧.?8㈧1?Z?㈧.㈠C㈠O?M只是再喜庆,人毕竟比从前少多了,走了那么多人,李昭容、陈婕妤两个又因病没来,殿中人坐的稀稀落落,人也都无精打采的,看着就象一地欠收的庄稼。看过祭月舞,饮过两杯酒,歌舞众人也无人心看,就这么潦草的散场了。
可是谢宁回到永安宫后,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致了。皇上已经到了,连带着玉瑶公主他们几个孩子也都乐陶陶凑在一起过节。正殿前的平台上落地屏风呈扇形摆开,二皇子正提着一盏兔子灯绕着屏风跑来跑去,三皇子急的不行,啊啊的喊着,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他现在走都还走不太稳,何况是跑,没迈出几步,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乳母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是一哆嗦。
可三皇子并不娇气,皮实着呢,摔了个屁蹲儿也不哭,自己两手撑地爬起来,浑若无事继续追着哥哥跑。
他自从会走,谢宁就不让人再把他抱进抱出的,三皇子又爱动,哪一天都得摔那么几下。一开始乳母宫人们都怕得要死,生怕小主子摔出个好歹来她们担不起罪责,后来现皇上对此也并不在意,并没有因为三皇子摔一跤就要处置伺候的人。
玉瑶公主笑着迎上来:“娘娘,我们簪花吧?”
一旁宫人端过一盘花,玉瑶公主挑挑拣拣,给谢宁挑了一朵,自己也戴了一朵。她还要给弟弟们挑,二皇子已经懂点事了,知道自己是男孩,戴花是姑娘家的事,一见玉瑶公主拿着花朝他招手,飞一般的转身就跑,一点儿也不配合。玉瑶公主追了两步,眼看是哄不了这小子,也不再白费力气,转而盯上了三皇子。
三皇子咧着嘴傻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羊入虎口。可他配合是配合了,头上却短短的没有多长的毛毛,既没扎个小辫也没个鬏髻,这花根本没处戴。不过这也难不倒玉瑶公主,头上不能戴,还可以簪在衣襟上。等到要入席的时候,谢宁才看见玉瑶公主给三皇子身上都快簪满了,不光身上有,耳朵边有,连鞋头都绑了两朵花在上面,一走动花就跟着一跳一跳的,谢宁要给他拿下来他还不乐意,仿佛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挺美的。
爱戴戴吧,等到明年这时候,说不定让他戴他也不戴了。
玉瑶公主这个罪魁祸还在一旁起哄撺掇:“应该把他现在的蠢样儿画下来,等他大了再给他瞧瞧,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连皇上都忍不住笑了:“亏你还是当姐姐的,就这么盼着看弟弟的笑话?当心他懂事了要找你算账。”
“这有什么啊,今天过节嘛,簪朵花讨讨喜气。”玉瑶公主亲手捧着花过来:“父皇要不要也簪一朵?”
皇上可是敬谢不敏:“朕可不戴这个,本就是你们女儿家的玩意儿,你也别闹了,快入席吧。”
玉瑶公主也不肯按排好的位置坐:“我坐弟弟中间,可以帮着娘娘照看。”
照看孩子哪里指望得上她,她就是喜欢逗弟弟们玩儿,不管是现在已经能背几篇诗文的二皇子还是虎头虎脑的三皇子,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三皇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带到揽秀阁去玩,上手就把一副名家的山水画轴给扯破了,玉瑶公主才到手还没新鲜够呢,要是早收起来也不至于扯坏了。要是别人给撕坏,玉瑶公主肯定不能轻饶,但宝贝弟弟上手撕的,她还叫好,说撕得可脆可响了。晚上都想留弟弟在她那儿住,不过没留成。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虽然说不张扬,也不止十个八个,哪里能说换地方就换地方的?再说了,三皇子人小,换了地方恐怕不好。
一桌人都吃月饼,也就三皇子吃不上,玉瑶公主看着弟弟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很是心疼,给他夹了一点儿月饼的馅儿让他含着,不图吃,就尝个味儿。三皇子还是好哄的,有点甜味儿到嘴里就乐了。
可惜长大点儿不好糊弄了,比如二皇子,现在就鬼得很。这么大的孩子,永安宫已经装不下他了,或者说男孩子都这样的,心野,脚也闲不住。他总想往外跑,还不爱去御园那样的地方,他缠着皇上非要跟着父皇走,皇上还真把他带到长宁殿去待了半天。
谢宁还以为他在长宁殿那肃穆无趣的地方待不了多久,没想到他到了那儿还老实起来了,给他一支笔他自己能趴在那里对着字学写,虽然说没真写成,可是确实沉下性子了,连皇上都觉得奇怪。
他还缠着大皇子要跟去书房,书房去不了,就要跟大皇子去前头住。大皇子也跟弟弟亲,打小儿他就疼二皇子。可是要带他去住,大皇子还真是心里没底。虽然不能住,可是白天没少去玩儿,谢宁听说,还跑到书房那边的武场去了。
这孩子性子太野了。谢宁本来还觉得,孩子长大了要离开身边舍不得。可是现在一看,不等长大,这孩子就待不住要往外跑了。
想起来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皇上知道她舍不得孩子,安慰她说:“男孩子就是这样,圈在身边养不了出息,是鹰就要往天上飞,是马就会想要驰骋千里,这不是还有玉瑶陪着你吗?要是觉得寂寞,调养好身子咱们再生一个?”
谢宁连连摇头:“还是算了,我不寂寞,泓儿就算走了,沣儿也不是个省事的,缠他就缠不过来了,哪有功夫寂寞。”
“也是,朕得空了,也常回来多陪陪你。”
这下谢宁脸又红了。
玉瑶公主一看父皇和贵妃在一起小声说话,就知道这又恩爱上了,索性一手拉着一个弟弟告退,把地方都腾出来,也省得娘娘不好意思的。
第427章 四百二十七 回禀
仲秋之后,天气一天天冷下来,青荷将鞋子晾在屋外头晚上忘了收,第二天早上一摸,鞋不但没晾干,反而沾了一层夜里的露水,潮嗒嗒的根本没法儿穿。八一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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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禀辰一早起来,开开门让风迎面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可不敢硬撑,说到底也不比年轻人了,再说他一天大事小事忙得不可开交,着实病不起,赶紧回屋去加了个坎肩才又出来。
他徒弟周玉海守在门旁,赶紧端水服侍师傅洗漱。虽然说他如今出去也是有人争相趋奉的人物了,可是在师傅跟前,还是跟当小太监的时候一样殷勤小心着。
提着壶往铜盆里倒热水时,周玉海小声禀告:“师傅,后苑那边有人来报,说关在东北角的那一个,似乎是病了。”
“病了?”
“送饭的人说,昨儿送的两顿饭都原封没动,也没有听见里头有起身走动的声音。开门进去看了,说是病了,身上滚烫,已经不省人事。徒儿想,多半是因为这天儿一下子转凉的缘故。”
这事儿下头的人不敢擅专,只好赶紧回禀。
虽然这人被关着,封号却没被削,看管的人就犯了难。要是明旨意削去封号了,那病就病,就算死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实在让人难办。就怕万一病死了,上头反而要问责,那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来。可要说让他们给请太医,一来他们没那资格,太医署也不理会。二来,要是主子们根本不想让这人活着,那他们不就成了没事找事了吗?
究竟能不能请太医?能不能给用药?
周禀辰把袖子卷起来,捧了水净面,不紧不慢的说:“他们倒滑头,把报到我这儿来算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敢擅专,我就敢了?要是我再往上回禀,这个难处不就又扔给贵妃主子了?”
周玉海被他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
“这些人真该杀。”
这事儿本不是贵妃的事儿。虽然说贵妃现在掌理宫务,可是被关的那人是皇上下的令,白洪齐亲自办的。这事儿论理也该报给白大总管才是,偏报到他们这儿来,真是存心不良。这让贵妃主子管不管呢?管与不管都是错。
而他们师徒也讨不了好。
周玉海知道,这两年眼气师傅的人多了去了。宫里头有不少太监自认本事、资历都比周禀辰要强,周禀辰能攀上永安宫这棵大树纯粹是他运气好,借着过去与贵妃的几分情面钻营上来的。要是他因为这事儿失了贵妃的欢心,马上就会有一群人上冲上来把他撕咬拉扯下去。
“那这事儿?”周玉海轻声讨师傅的主意。
“你不用管了,我来办。”
赶巧今天没有大朝会,否则这事儿就算想请皇上示下也得多等大半天。周禀辰去长宁殿时,白洪齐乐呵呵的亲自迎出来。
“是贵妃主子让传话?那你何必亲自过来啊,随便打个人跑一趟就是了。”
周禀辰也是一脸笑,边摇头边说:“不是主子的吩咐。是早起有人来报,说后苑掖庭宫后头关着的那一位病了,不知能不能请医延药,怕犯忌讳,所以我这不才过来的嘛。”
白洪齐这笑的就有些玩味了。
“哟,周公公办事就是老到,都已经到永安宫当差了,后苑那块儿照样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儿啊,有大事小事总得先报给你裁夺着办。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吏部左右尚书都在里头,这病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不好为这个扰着皇上吧?”
周禀辰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那白公公您忙着,我也就先回去了。”
白洪齐在肚子里骂一声,还不得不出声留人:“哎哟,周公公别急着走,先坐,皇上那边召见只怕也说完话了,我进去换茶,顺便替你看看。”
周禀辰笑容不变:“那可劳烦白公公了,没得说,回头不当值的时候,你只管往我那儿去,上回我得了些好茶,一直没舍得喝呢。”
喝你祖宗!
白洪齐肚里把周禀辰臭骂一顿,可这事儿还得进去禀告。
就如周禀辰所说,这事儿他们都做不了主,如果任由那人病死了,皇上要是哪天忽然想起来,那这事儿就不好交差了。
他刚才拦周禀辰的话也不过就是想刁难他一下,结果周禀辰根本不上套儿。白洪齐现在不给放行又如何?难道皇上就不去永安宫了不成?到时候周禀辰照样能回禀,还能给耽误他差事的白洪齐上一上眼药。白洪齐还能不明白这个?
这件事谢宁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事情根本没有报到她这里来,皇上来用晚膳的时候也没提起。等到第二天周禀辰将这事儿一五一十的向她回禀。
虽然皇上没有明旨意处置慎妃,可是宫里也算是没有这一号人物了,她关在哪里谢宁也就知道个大概。
“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太医署去给诊治了。听说不是大病,就是换季了凉,用了一回药之后已经在好转了。”
谢宁点了下头:“知道了。”
皇上因为与方夫人母子相认才没要慎妃的命,但是很难说赐死和幽禁哪一样处置更重。对慎妃来说,她曾经那么野心勃勃,机关算尽,可是现在只落得幽闭至死的下场,活着就是受罪。这样活着和赐死相比,也许活着更令她痛苦。
周禀辰回过话,见谢宁没有旁的吩咐,弓着身倒退到门边,从殿内退出来。
胡荣也在外头候着,等着进去回话。见周禀辰出来了,忙打个躬问好。
周禀辰朝他摆摆手:“别闹这些虚礼。对了,东六宫那边,怎么听说有人抱怨节礼没给对数?”
胡荣低声说:“没有的事,除了每人的份例,主子还额外有赏,福晖堂那边也赏了,比往年只有多的绝不会少。”
周禀辰也知道胡荣不会在这上头捞,那只怕又是有人在里头两头瞒骗苛扣了。
这泼脏水的前赴后继,就瞒上他们永安宫的这些人了。
“你也当心些。”
胡荣应了一声,又谢过周禀辰提醒。
周禀辰往外走时胡荣正好进殿,撩起袍子露出脚上新做的鞋,针脚细密,做的格外他妥贴合脚。周禀辰只瞧一眼就知道这不是针工局统一做出来的东西。
第428章 四百二十八 惩处
周禀辰只当没有看见就出去了。八一?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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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荣这小子机灵,懂规矩,周禀辰也不至于容不下他。一来胡荣顶不了他,二来,就算他把胡荣踢掉,他徒弟周玉海不够机灵,也干不了胡荣这差事。
再有一点周禀辰自己都不承认。
他其实有些羡慕胡荣。
太监被切了那一刀,不算是个男人了。可身子不是男人了,心里的七情六欲却不可能也一刀切掉。周禀辰早年也在心里喜欢过一个宫人,只是对方不喜欢他。
胡荣能遇着这么一个人,那是这小子的造化。周禀辰可不是闲着没事干,非得找碴给别人使绊子心里才快活的人。
看到胡荣那双鞋的不止周禀辰一个人。起码青荷就早知道了。青梅和她同住一屋,她做鞋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青荷。被她看见时青梅也没多说什么,只说,针工局送来的鞋袜大小总不大合适,鞋袜不比衣裳,大小不合适能凑和着将就,所以她帮着给改改。
青荷也没说旁的,只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在她眼皮子底下,青梅闹不出什么事情来,胡荣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谢宁听完胡荣回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确实都是按数放的吗?”
胡荣忙说:“主子只管放心,这回放奴才是从头到尾都看着的,确实没少。每宫里都是按数的。可如果领回去之后他们自己分不均匀,脏水也不该往咱们头上泼。”
事情其实一点都不难查。抱怨的是什么人,短少的是什么东西,胡荣心里都有数。他就是觉得东六宫有些人蠢得很。皇上不动东六宫,贵妃这人又一向宽厚优容,更不用说方夫人了。结果宽厚大度就养出这么些个不知感恩的东西来,真是板子不打到身上就不知道疼。
谢宁也觉得闹心。倒不是因为自己遭了抱怨。她掌理宫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一开始生疏笨拙,到现在驾轻就熟,中间也不是没走过弯路。
只要当家理事,就会遭人抱怨。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给多少都不为多,都不会知足。只是这一回方夫人的本是逢仲秋节一片好心,念着东六宫毕竟有几个过去的旧识,且许多人都差不多是方夫人那般年纪的人了,破例多赏了些,结果反而赏出事端来了。这事儿要是福晖堂那边知道了,方夫人岂不伤心?
“这事儿交予你去办,福晖堂那边知道消息了没有?”
“福晖堂那边……”胡荣不敢担保一定瞒得过。方夫人虽然不爱出门,连带着福晖堂的宫婢太监也很少在外走动,但是未必没有那种想借机巴结的人拿这事儿去卖好。
谢宁也知道未必瞒得过。
方夫人这人又善隐忍,纵然听说了这消息,心中不快,多半也会当做没有听到,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快去办吧,别拖延。”
胡荣从殿中退出来,一刻也没耽误,带了人直往东六宫去。
玉瑶公主站在宫门墙边看着胡荣领着人过去,转头问:“他这是做什么去?”看着那神情,象是要去寻人晦气。
“看样子是去东六宫。”
“哦。”玉瑶公主对东六宫并不关心,她自小到大,就只去过东六宫两回,一次是去那边的桂苑,一次只是路过。那里住的都是先帝遗妃和一些日渐老迈的宫人太监,玉瑶公主都不认得,也不关心。
胡荣到了东六宫,都没用他动手,玉景宫和慈云宫两处的掌事太监就连连请罪,直接将犯了事的人堵了嘴拖出来交予他落。论品级,胡荣跟他们还差着两级呢。可是在宫里光有品级没用。那两人不过是伺候着太妃,当年也风光过,早就落魄了,手里一点儿实权没有,哪有那个胆气跟现在风头正盛的永安宫硬顶?
胡荣面上笑呵呵的,瞅着这两人在肚里盘算怎么整治他们。
真这么懂事儿,这些抱怨的话根本就不会传开,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早年也是厉害人物,又不是任人欺瞒的酒囊饭袋,有现在后悔,早干嘛去了?不是他们撺掇,也是他们默许的。
康太妃任事不管只念自己的佛,宫里人被带走她压根儿不关心。张太妃却是个最滑头的人,当年能在太后手底下保全自身,现在还能留在宫里颐养天年,能是个简单角色吗?胡荣过来,她也只做不知道,一声不吭。
被揪出来的七八个太监和几个宫女,年纪都不轻了,有两个甚至头花白。
犯了口舌,按宫规处以数目不等的杖刑之后,一律投入浣洗司为奴。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生事,那就干脆别过了。
这些人老迈不堪,又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进了浣洗司后能活多久?这个胡荣可就不去管了。
抱怨多少的不止这几人,但是胡荣单处置这几人,另有缘由。他们还说了些其他不该说的话。仗着在宫里年头久,还敢非议方夫人,言语龌龊下流。方夫人还在永安宫时,待胡荣甚好,就象对待子侄一样,就算不为了贵妃之令,胡荣也不会放过这几人。
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真以为永安宫和福晖是软柿子了。
他在慈云宫旁边的宫巷里将这些刑责完毕直接拖走,连地下的血迹也没让人清理,也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
也让剩下那些不安份的人看看,再敢生事是个什么下场。能有一口茶饭吃已经是皇上的隆恩了,还心不足?不知道惜福,那点儿福分迟早让自己糟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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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遣了一位徐太医,来为幽闭的慎妃诊脉医病。
后苑这边看守松了一口气,既然太医署来人那就好办了,治好治不好那是太医的事,同他们可不相干。
徐太医只带了一个打下手的杂仆,替他做些跑腿取物提药箱的活计,看守太监取锁匙开了门,领着人进去。
久不见天日的屋子里一股呛人的潮霉气味,还混着一股人生病时那种怪异的味道,连徐太医都忍不住以手掩鼻,从怀中取出布帕蒙住口鼻。连他身后的小杂役也跟着照做。
看守太监倒吓了一跳:“徐大人,她这病难不成会过人?”
自己可别叫给染上了。
“还没诊脉呢,现在哪里能下论断。”
第429章 四百二十九 生死
即便徐太医没下论断,看守太监也不敢在屋里多留了。八一中文网
??㈠.平时他们绝少将门打开,传送食盘和恭桶都在门旁开了一个尺半高的门洞。因为当初人送来的时候白公公可就吩咐了,他们不许和这人说话。除了递送东西,看守太监他们是不会靠近这里的,更加不会进屋。
现在就更不会了。
徐太医看着急急退出屋的太监,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小杂役,轻轻咳嗽一声。
“你就站这里吧,不用近前。”
这屋子隔做里外两间,先帝时后苑可不是现在这般冷清的光景,能住人的地方几乎都塞满了人。这样的一间屋子有时候甚至会住上两人三人也不稀奇。
里间比外间更暗,窗子既窄且小,上头钉着木栅,透不进多少光。屋里榻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床脏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盖被。里屋的怪异气味比外间更重。
徐太医在宫里久了早就已经见惯,听着身后脚步声响,那个小杂役也跟着进来了,就站在他身后。
按说太医给后宫嫔妃看诊,跟前必得有宫婢太监随侍,也是防着两下里有什么勾连私通的事情生。不过现在榻上的这人已经病成这样了,太监也没进来。
那个小杂役往前半步,把盖被掀开一角,将慎妃的一只手往外挪了挪,又将屋里唯一一张凳子搬了过来,方便太医诊治。
徐太医一搭脉,心里也就有数了。
说病重,也不是真重。外感风寒,心情抑郁,再加上被关在这么个地方,虽然饭食饮水供给不缺,不会真把她饿死,但是从锦衣玉食的妃子一下子落到这般境地,如同囚犯,不抑郁才怪呢。
再想想这几日正好过了仲秋节,这位妃子娘娘,当初就是仲秋时被册封的,可这一次仲秋佳节却已经身陷囹圄,更加触景伤情。
站在他身边的小杂役轻声问:“这就是那个慎妃?”
虽然声音压低了,但是仔细听却能分辨出这并不是个男子的声音。
徐太医点点头。
宫里的荣华富贵就是这么不结实,简直就如同过眼云眼一般转瞬即逝。
昨天可能是妃子,今天就落入泥沼。
可是这荣华富贵又那么绚烂迷幻,足以蒙蔽一双双贪婪的眼。只要有圣宠,从卑贱之身一跃则平步青云也就是眨眼间的事,至于那富贵之后的事,事先谁会去想呢?
床上躺的那人,如果换个过去认识慎妃的人来,一定认不出来。眼前这人蓬头散,枯瘦如柴,眼窝和两颊都深深凹陷,早不复过去锦衣玉食、脂香粉浓的模样。她躺在那里双目闭紧,胸口都看不出明显的呼吸起伏,跟一具尸也差不多。
徐太医开了方子,想到慎妃眼下这般境地,也不会有人为她煎药,少不得这药日日打杂役煎好了送来。
不过,身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难医。
即使这一次能好,这个冬天也难熬。看这屋里薄榻单被,除了她身上穿的,只怕一件替换的衣裳也没有。到了冬日能供给火炭裘衣棉被吗?只怕是难。
徐太医带着小杂役离开,直到御园左近停了下来。
小杂役朝徐太医作了一揖:“多谢大人成全。”
“姑娘不用客气,早些回去吧。”徐太医摆摆手,自提着药箱往太医署去。而那个穿着杂役衣裳的人寻了地方把身上罩的衣裳脱了,里头俨然是一身儿宫女的装束。
回到揽秀阁,玉瑶公主也已经放课回来了。夏日时揽秀阁因为花木众多,熏香无法将蚊虫全部驱除,门扉窗框都挂设垂纱,眼下虽已入秋,这些纱障还没有拆除。被秋风一吹,绢纱飘飞。玉瑶公主喜欢看这样的景致,王念秋却觉得,幸好这些垂纱颜色娟丽柔美,要是一色纯白的,那岂不象灵堂前挂的孝幡了?主子就是主子,连喜好都这么别具一格。
“回来了?”玉瑶公主宁愿用镇纸将案上的纸全压住,也不愿意关窗子:“见着了吗?”
王念秋行过礼,点头说:“谢公主体恤,奴婢见着了。”
“怎么样?”
“已经落魄的没有人样了。”
玉瑶公主放下笔,转了转手腕端起茶盏:“那见了人之后心里怎么样?解气了吗?”
王念秋想了想,先摇头,又点头。
“奴婢当初进宫的时候,其实心里存了个傻念头,想见到那个害了叔叔的罪魁祸,讨还一个公道。不瞒公主说,奴婢还曾经把簪子磨尖,想着拼了一条命,换那个人一条命。”
玉瑶公主倒顾不上喝茶了,问:“那现在呢?你还想杀她吗?其实你要真想报这个仇,也不必你自己动手的。”
念着一段师徒情分,玉瑶公主想让一个获罪被囚的废妃丧命不是难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她的。
“不用了。”王念秋神情平静:“她现在活着如同死了一样没有区别。不,还不如死了。每活着一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折磨,每一刻她都不好过,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就好。”玉瑶公主对慎妃并不在意:“既然看过了,了结心事,以后就别总惦记这人了。你帮我重添素香,我想画画。”
王念秋应了一声,洗了手去取香。
玉瑶公主将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
今天她在娘娘那里,听到昌郡王妃说起,大皇子年岁不小,差不多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玉瑶公主这半日都在想这事,写字时也心不在下来。
皇兄这才多大,旁人就惦记上了。也不知道皇兄最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虽然没有人公然说起,但是满朝上下也都默认大皇子身体孱弱,生母又十分微贱,虽然是皇长子,却不会承继大统。照父皇的意思,应该不会给皇兄挑一个门第太高的妻子,毕竟前有太后、皇后倚仗家族为祸后宫,父皇肯定不会愿意给皇兄娶进一个出身高门霸道弄权的妻子,为将来埋下祸患。
那她呢?
如果皇兄的亲事定下来,只怕那些人下一个就会惦记她了。
玉瑶公主之前没有想过婚姻大事会这么早早的提到日程上来,想到自己的前路,也感到十分迷惘。
第430章 四百三十 使者
这个秋天确实是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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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里走了许多人和这些一比,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大皇子小病了一场,玉瑶公主去骑马时摔了一跤,还好没伤着骨头,也没伤着脸面,就是脚受了伤得好好儿将养不能下地。
谢宁想起来都后怕,还好摔的不重,不然纵然是公主,顶着破相的脸,这辈子只怕也过不好。因为这事儿,皇上落了好些人,怪责他们保护不利。
后苑里被关着的那位慎妃倒是病了一场之后又将养过来了,不得不说,有的人命就是硬的很。
元胡今年秋天果然又有动作,只不过因为夏朝早有防备,元胡一点儿便宜没占着不说,倒蚀一把米,损失惨重。元胡自十余年前的惨败之后已经分做两部,这一次为了南下劫掠临时算是联手,可一旦事情进展不顺,还不必夏朝多挑拨,自己就先又掐起来了。
有时候越是自己窝里对掐,越是比外人要狠。都打着把对方彻底吞并的主意,落败的一方连性命都保不住。
十一月里,元胡山南可汗遣使入京,向夏朝称臣。
要是早个几年听到这话,所有人只怕都会当成是梦话,戏台子上八成都不会这么演的。
可是有时候啊,这世上的事就是比戏台子上演的还要离奇。
比起被山北吞并,向夏朝称臣又怎么了?反正往前数个几十年,元胡也不是没向夏朝称过臣,不过这称臣和称臣也不一样,当年元胡老可汗转脸不认人就复叛了,该抢照抢,一度甚至突入中原内地,甚至还下豪言壮语说要掀翻京城自己坐龙椅。
现在的山南可汗就不一样了,他现在被兄弟逼的走投无路,想复叛也没有那个本事。遣使入京是他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试一试又能如何?不试的话他连这一条生路也没有。
山南可汗很下本钱,把自己的儿子派了来。元胡人和中原人长相迥异,年纪和大皇子差不多大,但是这位可汗幼子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身量同成年人差不多,甚至还有一脸浓密的大胡子。大皇子远远看见了人,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这辈子大概他都不会长出这样的胡子来了。
虽然不曾见过皇祖父,但是有画像在,上面的人也蓄了须,细细的象老山羊的胡子一样。宗亲中也不大有毛旺盛的人,大概李氏皇族就生不出大胡子男人来。
更不要说大皇子还天生体弱,到现在同龄人个个都有了些变化,他身边的程锦荣上唇已经冒出了短短的胡髭,而乔书英说话声音变了。
可大皇子自己身上还没有这些变化,他只有个头儿和其他人差不多。
虽然旁人说元胡这是蛮夷之相,不过大皇子心里其实隐约有些羡慕。
太医来看过,也用了药。不过大皇子知道,自己毕竟体弱,能够活着已经是精心调养的结果。要知道当年他出生后未满月,就有太医下了断言,说他大概养不成。
可他磕磕绊绊也长到了现在这么大,以他现下的身子骨,再活个十年八年想必也不是难事。
为了让他好好活着,吃下去的灵丹妙药要是换成金子,大概打个和他一样大的金人也是绰绰有余了,更不用说父皇、娘娘和太医们所花的心力和时间。
大皇子比谁都清醒的知道,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得活得长长久久的,活的好好的,才对得起那些为了他日夜忧虑的人。
大皇子平日里如果去书房的话,只带两个侍卫两个太监。今天带的人还是四个,不过其中一个太监被顶替了,变成了林敏晟。
本来林敏晟是不想扮太监的,可是架不住他个子不够高啊。宫里选侍卫虽然说不是选美男子,可起码不能选个矮锉子进来,好么,别人都站得一杆银枪似的,他一站也是杆枪,不过却是掰折了一半儿的,怎么看也不象啊。
所以大皇子软硬兼施的还是让林敏晟穿了一套太监的衣裳,还是现从他贴身太监身上扒下来的呢,热乎乎的。
大皇子可不承认自己是在借机会撒气,谁叫妹妹这几年话里话外净是敏晟敏晟敏晟的没个完呢?自己这个当哥哥的都退了一箭之地,想起来心里就不痛快。
说起来好歹是亲戚,平时也不能把他怎么地。就算不是亲戚,大皇子也干不出那种仗势凌人的事儿来。
今天不一样,谁叫他自己撞到手底下来了呢,不借机会报一报仇简直天理不容。
林敏晟咬咬牙,只好忍了,谁让他有求于人呢。
他就是奔着今天这些元胡使者来的。
要说林敏晟在家里最佩服谁,当着人自然要说是祖父。但其实林敏晟更加佩服叔祖。叔祖走南闯北,不但这大夏朝的万里江山他都走遍了,甚至元胡的地方都去过。林敏晟每每听到他说的那些事情都觉得心驰神往,坐都坐不住,只想自己也能去一回,去得远远的,能看到那么多的世上的风物。
叔祖还去过元胡人的地方呢,他现在只能趁着元胡人遣使入京的时候瞅一眼了。
跟着大皇子,在宫里差不多没什么地方去不得。皇上见元胡使者肯定不会在大朝会时,那也太给这些蛮人脸了,不光不会在大朝会时,只怕三大殿也不会让他们进。一开始还有礼部的官儿说,要在大朝会时让蛮人上殿叩拜行礼臣服,以显大夏的赫赫国威。皇上听了只是一笑,压根儿连驳他的兴致都没有。
合着元胡都落到现在这地步了,对着这样的丧家之犬抖威风难道就显得国威皇威来了?这样的国威不但皇上不屑,连谢宁都觉得有些可笑。
林敏晟跟大皇子进了禧庆殿的偏殿。皇上有时会在禧庆殿见臣子,禧庆殿前头的这排屋子和偏殿都是值侯轮见的人待的地方,好歹有茶有座儿遮阳挡风,这两年更舒服些,冬天有炭盆,夏天有解暑汤。不象先帝那时,这些候见的人都等在廊下,上了年纪的老大人都捞不着把椅子,能有个折凳儿就不错了。
皇上这会儿就在禧庆殿里,元胡使者还在等着陛见呢。林敏晟知道皇上在也不怕,皇上他常见哪,不说他时常进宫,皇上带着姑姑去过他们家呢,旁家的勋贵子弟,说不定长到十几二十岁都未必能见一回皇上,连官学里那些同窗,现在明里暗里巴结他的也不少。
可能是他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皇上有多怕人,很是和气。不过和气归和气,皇上哪怕是笑着的时候,林敏晟也自觉的没敢放肆过,总觉得皇上有那种书上说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们站在后窗处向里看。元胡人来了两个,一个是使者,另一个应该就是听说的那个元胡可汗之子,怎么说也算是个小王子了,只是这人……怎么看也不小,哪里象大皇子这年纪的少年人了?竟然是个壮汉,比一般成年男子还剽悍结实,头比常人短,颜色也不黑,说不上来是黄还是红,而且是有些卷卷的,一卷自然就蓬松,勉强按着夏朝男子的样子扎成个髻子,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
林敏晟他们才看了一眼,屋里那人就警觉了,转过头朝他们这儿望了一眼,动作让人想起山上的野兽,离得远,那双眼还象是有精光。
乔书英和大皇子并没在窗子那儿看,站那儿的是林敏晟、程锦荣和一个小太监。
被他这么一看,另两个人没什么,小太监却觉得背上一寒。
这哪里象个王子?简直象个匪人。
那个王子现有人在看他,有些坐不住了,才想起身,一动就被身边的人按住了。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一次的使者,头也卷,都花白了,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
他低声对那个王子说了句什么,说的是元胡话,其他人也听不懂,只有林敏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是跟叔祖学过一些元胡话的,虽然林季云自己会的也不多,不过林敏晟学的上心,所以差不多把林季云肚里那些存货都掏空了。京城里也有元胡人在这里谋生,有的是在那边过不下去流落到这里的,还有些就是元昌二年那会儿打了胜仗俘虏来的,夏朝未杀俘,这些人又恋着中原不肯走,就在京城干杂活儿贩货谋生,西市那边有一小块地方住着胡商,这些元胡人也多住在那边。林敏晟跟他们打过交道,倒是比跟着叔祖学的又多一些。
他们从窗边离开时,程锦荣就小声问他:“那人刚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让他忍耐,别惹事。”
走出一段,程锦荣轻声说:“元胡人狼子野心,养不熟的。现在一时困窘了来低头乞怜,等复过元气又要择人而噬。”
几个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些。
不过大皇子并不太担忧:“我们都能想到的事,父皇难道想不到?必然不会盲听盲信,放心吧,想必他们对父皇是有用处的。”
第431章 四百三十一 太监
程锦荣谨慎,乔书英有些刻板,最没顾忌的就是林敏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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㈧㈠㈧.?8㈠1㈠Z?他紧着往前走了两步,轻轻一扯大皇子的袖子:“殿下,我怎么听说近日不少人要给殿下做媒人呢?”
大皇子失笑。
这事儿其实知道的人很多,连大皇子自己都知道,不过到他面前来说的,林敏晟还是头一个。
书房里的同窗也有来他跟前探问的,有几个人话里话外就提起了自家的姐妹亲戚。
大皇子心里是看不上这些人的。
姑娘家怎么好这样在外男跟前说起?自家姐妹却被自家人这样不当一回事的轻贱了。大皇子自己也是有姐妹的人,不要说兄妹情谊深厚的玉瑶,就算不常见面,情分较为淡薄的玉玢,大皇子也不会任由旁人非议看轻了她。
“你消息倒灵通。”
“我还算消息灵通啊?”林敏晟露出个牙疼的表情:“连官学里都有人说这个事,还有人说,我们家已经出了个娘娘,八成想着再出一位王妃!真不怕烂舌头,什么歪话都敢往外沁。”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那你就这么听着了?”
“哪能呢,我带人下了学堵了他们在僻静的地方,一对一全揍趴下了,那几个现在还在学里告着假呢,门都不敢出。”
林家成了外戚,好处是有,坏处也有。林伯鞠哪里肯再送一个姑娘进宫?再说就算他想送,林家也没有适龄的姑娘啊。林敏晟这一辈里,林敏晟的亲姐已经定过亲的,余下的都还小呢。
大皇子用手点点他:“你当心挨板子。”
“不怕,挨就挨。”
林敏晟这样行事,固然是鲁莽了些,但大皇子却很羡慕。
他的一举一动有多少人看着,哪能象林敏晟这样快意恩仇,肆意行事?
“那殿下,你自己怎么想的啊?”林敏晟嘿嘿的笑:“你想娶个什么样儿的王妃?你告诉我,我不告诉旁人去。”
大皇子摇头:“我无意娶妻。”
“嘁——”林敏晟才不信呢。他可见多啦,他学里的同窗有已经娶亲的了,娶亲之前旁人打趣,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说无意、无心、学业为重什么的,结果一娶了就象变了个似的,大家一说就脸红,然而再不提什么不娶的事儿了,都是嘴硬,心里其实是想的。
大皇子倒反问他:“你是自己问呢,还是替旁人问的呢?”
林敏晟没想到大皇子想的这么远,还嘴硬:“自然是我自己想问的。”
其实是玉瑶同他写的信上说起来的,玉瑶可也想知道呢。
大皇子也不逼问他,只是笑笑。他明明还是少年人,这一笑却显得十分苍凉:“我确实无意娶妻。你也不外人,我自小到大,吃的药汤比饭食还要多。太医早就断过,我体质孱弱,恐难寿永,不管娶了谁,都会祸害了旁人终身,又何必多造孽呢?”
林敏晟没想到大皇子会这样说,愣了一下,这才急着说:“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小时候体弱的人多了,殿下这几年不是已经大好了吗?这话要让皇上和娘娘听见了,该多伤心啊?”
人长大了哪有不成亲的道理?就是小叔祖那样放旷自在的人,不也娶了妻子吗?大皇子想不成亲,皇上也不会答应啊。
大皇子正好与他想到一个地方了。
他说不想成亲,是真心话。但是父皇肯定不会答应的。皇族成亲都早,现在择定,宗正寺和礼部就要按制一样一样预备,宫外头也要修府,算起来怎么也得一二年,到时候年纪就正合适婚娶了。
他们两人在前头走得近,后头乔书英和程锦荣两个虽然也是一道走,但中间却隔了足有三尺宽,相互不说话。
乔书英曾经想过撮合程锦荣和自家姐姐,但是他前后几次探问,程锦荣都推拒了。
乔书英人虽然不如旁人那么机敏会来事儿,也看出来程锦荣的意思了。
原本以为同为伴读怎么也有情分,可是程锦荣的态度却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事。
人家是看不上公主府的姑娘呢。
同窗几年,乔书英也知道程锦荣是个心气高的。娶了公主之女,对他以后的仕途只怕没有助益反倒有妨碍。同窗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勋贵之间哪里来的什么情谊?为的不过是争名图利。
程锦荣这会儿心里琢磨的却是前面两人。
他做了伴读之后,可以说是天天都陪在大皇子身边,纵然旁人都知道大皇子不会承继大统,但是能做皇子伴读,这也是一条难得的上天梯了。
但是这几年下来,大皇子对他并不如何推心置腹,乔书英分明处处不如他,还出过不大不小的纰漏,殿下却待他更加宽容些。这也就算了,乔书英是明微公主的儿子,与大皇子毕竟是表兄弟。可是林敏晟却是后来的,不过是贵妃的外家,却与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性情相投,大皇子待他比待两个伴读更亲近信重。
就象今日,他说想看看元胡使者,大皇子就让他扮个小太监,亲自陪他来看,这事儿要换在旁人身上,那是想都别想。
到了月华门左近,大皇子对程、乔二人说:“你们也回去吧,明儿不用进宫,在家好好歇歇。”又对林敏晟说:“你随我来吧。”
林敏晟知道进月华门再往里就是后宫了,大皇子这是要去永安宫请安,横竖他也是常去的,跟着一同去也好。可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太监衣裳呢。
“殿下,殿下,要去请安,也容我换身儿衣裳吧?”
大皇子似笑非笑,漫不经意般说:“你这身儿有什么不妥?挺齐整的,就这么去吧。”
林敏晟一脸苦恼:“这哪里能成,别吓着姑母了。”
实在太丢人。姑母看见倒没什么,反正姑母温厚,又不会罚他,也不会向家里人说起。可要是玉瑶看见了就……
大皇子见他蹲那儿耍起赖,吩咐左右侍卫:“他要不走就把他拖走。”
林敏晟一跃而起:“别呀,我走还不成嘛。”
他现在穿着这身儿衣裳,光天化日再被两个侍卫拖走,旁人更要侧目,没准真当他是个犯事儿被罚的小太监了。还不如自己赶紧走,进了永安宫跟姑母寻一身儿衣裳换了。
怪不得他跟大皇子讨情说想看看那元胡使者时,大皇子答应的那么爽快呢,原来后招儿在这里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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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军国大事谢宁不懂那么多,可是她以前见过有人斗虫、斗鸡、斗兽取乐。但凡养这些东西,都要养出凶性来,饿、熬,等到要用的时候,要是它们不斗,还得撩着它们去撕去咬。
现在元胡南北两部已经是水火不容,倘若放任山南一部被吞并,元胡重归一体,来年倘若再下中原,必然为祸更烈。所以谢宁猜着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叫元胡南北登并的。这中间的道理并不难明白,连谢宁都明白,想必元胡自己更明白。
不过世上的很多事就是这样,明白归明白,该干的一样不会少干。山南这边知道夏朝人希望他们内斗,他们也必须内斗,因为不斗就是死,斗败也是死。这次元胡使者来,就是希望夏朝能支持他们同室操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
大皇子领着林敏晟进来,后者弓腰缩头,深感耻辱。不过这种姿势和大多的太监们正好相似,谢宁根本没认出来大皇子身后跟的小太监就是自己的侄儿,笑着向大皇子说:“书房今天下课倒早,渴不渴?让人端碗甜汤,喝了润一润喉咙,也暖和暖和。”
大皇子忍着笑行过礼应道:“那就盛两碗吧。”
两碗?
大皇子不着痕迹的指了指身后。
谢宁认真打量过,一口茶险些全喷在裙子上。
“敏晟?你这是个什么打扮?”
瞒不下去的林敏晟摸摸头,嘿嘿笑着说:“没穿过,新鲜。”
确实是够新鲜的。
青荷忍着笑过来替谢宁擦茶水,谢宁挥挥手:“不打紧。”又对林敏晟说:“近前些。”
能不去吗?
林敏晟垂头丧气走近了几步,方便谢宁看得更清楚仔细。
“哟,还很合适。”谢宁笑眯眯的说:“你要喜欢这个,回头走时给你捎上几套回去好替换着穿,宫里就不缺这些个衣裳。”
林敏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了,已经过足瘾了。姑母这儿可有衣裳让我替换?”
谢宁不用想也知道,他穿着这身儿衣裳一准儿是让大皇子坑的。
“我这儿哪里有你这么大的衣裳,你弟弟们的你可穿不了。”谢宁转头问青荷:“有他能穿的衣裳吗?”
青荷十分配合的说:“有啊,娘娘,林公子身量高,宫女儿们的他肯定能穿,奴婢去取一套来吧?”
宫女!
那还不如太监呢。
林敏晟面如土色,埋怨的看着一点儿不体贴还净给他拆台的姑母。
大皇子乐够了,让人把林敏晟的衣裳拿了出来。
林敏晟如蒙大赦,赶紧去换衣裳。谢宁同大皇子说:“中午一块儿用午膳吧,泓儿早上还念叨你呢。中午让他们烧滚烫的羊肉,再做点素丸子,吃了身上暖和。”
第432章 四百三十二 求亲
人多,还都是半大孩子,膳桌都快被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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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毫不夸张,二皇子现在就是个让人头疼的捣蛋鬼。谢宁虽然照看过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可之前哪有这么头疼的时候?大皇子懂事得很,就没有闯过什么祸。玉瑶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儿,懂事早,也没让谢宁费多少心。
可是到了二皇子这里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太淘了,从睁开眼到闭上眼就没消停过,时常闹得谢宁头疼。林夫人还笑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没到最淘的时候哪,到七岁八岁那会儿,那是真敢上房揭瓦啊。”
提起这个,谢宁就更头疼了。
不过她很快想到,真到七岁八岁,那时候二皇子也到了上书房的年纪了,到时候就是她想管,这孩子也不归她管了。
午膳时二皇子非不愿意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定要挤在大皇子身边坐。三皇子跟着有样学样,也要跟着大哥哥坐,还想往他腿上爬,乳母都拉不走,还是谢宁把他给抱起来,算是给大皇子解了一半儿的围。
至于另一半……二皇子实在太难对付了,就是亲娘都拿他没辙啊。
好在二皇子在兄长面前还是听话的,只要坐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上,他就不再找事儿了,用膳的时候格外老实。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着好几岁,但是饭量已经奋起直追,比大皇子吃得还多呢。大皇子不爱吃肉,爱吃菜,二皇子和他正好相反,就爱吃肉。尤其喜欢膳房特意呈的千子肉和清汤肉圆。千子肉多是油炸的,膳房怕二皇子三皇子人还小肠胃弱不能吃得太油腻,给改成蒸的了,上笼蒸的时候,还分数次揭开笼盖把蒸肉里渗出的油脂撇了弃掉,这样蒸出来的千子肉比豆腐还细嫩,香得让人直流口水,还一点儿都不油腻。就着这个菜,二皇子就能吃下两碗饭。
这么能吃,却没有小时候那么胖了。当然了,脸儿还是圆嘟嘟的,手也是肉乎乎的,可要是捏捏他的胳膊腿,上头的肉都结实着呢。
用了午膳一帮孩子呼啦啦跑了个干净。二皇子三皇子非要跟着哥哥走,林敏晟也跟着走了,刚才还乱哄哄的偏殿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谢宁笑着让人把殿内收拾了,青荷问:“主子可要歇一会儿?昨晚上睡得晚,奴婢还听见主子咳嗽了。”
“最近是有些天干。”谢宁说:“让人煮些秋梨汁备着,晚上都喝一碗。”
不过这个午觉注定是歇不成了,青荷才把纱被铺展开,长宁殿就来人,皇上召贵妃长宁殿伴驾,接人的步辇已经到了永安宫门口了。
青荷赶紧替谢宁收拾一下,服侍她往长宁殿来。
白洪齐正在门外等着,见步辇来了,赶紧往前两步扶着辇杠说:“慢些,稳当些。”待步辇着地,又亲自扶谢宁下来。
这殷勤的些不同寻常。
谢宁轻声问:“皇上这会儿得闲?午膳用的可好?”
白洪齐忙答:“皇上这会儿算是得闲了,还没有用午膳呢。”
“元胡使者走了吗?现在在哪里安置的?”
白洪齐在谢宁面前倒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一五一十的说:“已经出宫了,皇上让人安置在礼宾院了。”白洪齐没说的是,元胡使者倒还罢了,那个可汗之子却十分无礼,山南可汗把儿子送来可不是陪着使者来游历中原的,这么个半大孩子正事儿办不了,说是替父朝见,其实就是充作质子的。
谢宁进了殿中,明明已经入冬,殿内竟然门窗大敞,冷风在殿内打着旋儿,竟然同外面一样冷。
谢宁看了白洪齐一眼,白洪齐一脸苦相:“皇上非得让把窗子敞开透气……”
“快让人关上,这样的天着凉可怎么好?”
得她一声吩咐,白洪齐赶紧让人去关窗。
他心里何尝不急?可是他又做不了皇上的主。不过贵妃娘娘腰杆硬,有她话,白洪齐自然乐于听命。
皇上原本坐在书案前,听见谢宁的声音已经起身走了出来,谢宁轻轻握住他一只手。
殿内这样冷,皇上的手心却很热。
“白洪齐说皇上还没用午膳?”谢宁轻声说:“臣妾正好中午也没吃饱,正好在皇上这儿再垫补些。”
那边白洪齐不用再吩咐,已经吩咐人去传膳了。
皇上拉着她的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你怎么没吃饱?是膳食不合口味还是身子不舒坦?”
“都不是。今儿应汿和敏晟过来请安,臣妾就留下他们一同用膳了。泓儿和沣儿两个一见人多愈闹腾,光缠他们就缠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吃。”
听着谢宁说孩子的事,皇上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越大越淘气,等腾出空来得给他们好好上上规矩。”
谢宁才不把他的话当真呢。皇上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哪回也没见他真下狠手,皇上可比谢宁还要惯孩子。
膳桌抬进来,谢宁和皇上分左右坐了,白洪齐不放心旁人,让侍膳太监站一旁去,自己亲手捧了筷箸巾帕过来服侍。
皇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再没谁比他更清楚的。
谢宁却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皇上不高兴,这个谢宁看得出来。
这样的天儿还大敞着门窗吹风,可见心里有火气。
谢宁中午确实没吃多少,这会儿陪着皇上,用汤泡了半碗饭,还吃了两个三鲜馅儿的小饺子。
等膳桌撤下去,皇上的神情也比刚才显得平和松驰。
谢宁和皇上一起靠在软榻上,轻声问:“皇上刚才似乎心绪不佳?”
“无事。”皇上轻抚着谢宁半披着的长。他很喜欢谢宁这一头秀,不象其他嫔妃那样用油香膏之类抹得黏腻。隔了一会儿,皇上才轻声说:“朕有生之年,必定要平灭元胡之患。”
谢宁仰起脸:“是不是元胡使者陛见时无礼,冒犯了皇上?”
皇上冷笑了一声:“不说给你听,你绝对猜不着元胡使者对朕提了什么要求。”
想必那要求一定很过分。
因为……谢宁还从来没见皇上这样动怒。
“那使者居然敢说,山南可汗之子与朕的公主年纪相仿,若能成就姻缘,元胡与夏朝必定更加和睦亲厚,永为兄弟之邦。
谢宁勃然大怒:“凭他们还敢肖想公主?白日做梦!”
玉瑶公主虽然不是谢宁所生,却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听到元胡人居然敢打想让公主和亲的主意,谢宁焉得不急?
“皇上没答应吧?”
“朕怎么可能答应。”皇上的气头过了,这会儿声音很平静:“连先帝那时候都没有以公主和亲,难道朕就那么无能非要舍出自己的女儿做筹码?”
谢宁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是臣妾失言了,皇上这样疼爱公主,自然不会答允元胡人的无礼要求。”
谢宁了解皇上的心结。有先帝那么个不争气的父亲在,皇上时时将先帝当做一面镜子,处处都要比先帝做得对做得好。先帝如此昏聩尚且没有拿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皇上当然更加不可能。
“朕更气的是,元胡人这样无礼,朕却不能当场命人砍了他们,还得以大局为重,给了赏赐,命礼宾院好生款待安置……”
这让皇上觉得屈辱。
倘若夏朝现在有一战定乾坤的实力,又何须与山南元胡部虚与委蛇?今天那元胡使者和王子就是知道夏朝皇帝用得着他们,所以才敢大胆放肆做非分之想。
“皇上别气,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得,更不能因此折腾自己身子。他们狂悖贪婪,终会自取灭亡。战事一起,不知要填多少人命进去,皇上仁厚爱民,不是那等只顾自己一时痛快的人。”
谢宁的话,都说到皇上心坎上了。
可是……做明君,做仁君,很多时候就得憋屈自己。
“来,来看这个。”
长宁殿书房里有一张舆图,谢宁曾经见过。不过等太监拉开帐幕,谢宁现墙上的那张图和她上一回见时又不一样了。出了关再向西北的那一片地方比从前详细了许多,添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上去。有山,有河,还有城寨在上面。
“这都是后来一点儿一点儿添上的。”
皇上站在她身旁,揽着谢宁,两人就这么静静伫立在这张铺满了一面墙的舆图之前。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如何,皇上没有说,不过谢宁都明白。
“是,总有一天。”
谢宁对此毫不怀疑。
在她心目中,只要皇上想做一件事,就一定可以做成。
元胡使者在京里待了不到十天,皇上召见了两次之后,使者就匆匆赶回去了,那位小王子却被留了下来,礼宾院还安排了人教授他读书写字。
谢宁虽然没见着人,可是对这位元胡王子的形貌也了解了个大概。就那德性,居然还敢妄想匹配公主。
皇上这两日进膳不多,谢宁也知道这是连日操劳的缘故,琢磨着明天李署令来请脉,请他替皇上开个方子好好补养补养身子。
夜半时分帐子里昏昧不明,谢宁忽然间惊醒过来,伸手摸了一把,身边的人呼吸急而重,身上火烫。
第433章 四百三十三 侍疾
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因为身体抱恙而停过大朝会。八??一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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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却不得不停了。
越是平时身子健旺的人,一生起病来反倒更棘手。整整七八个时辰,皇上身上的烧就没有退下来,人也一直昏迷不醒。大朝会一停,朝臣们纵然心里诸多猜测,终究不能进后宫里来,宗室之中有越郡王与昌郡王进宫探视。这两人来时就想过,皇上可能病的不轻。以皇上一惯勤政严谨的性子,要是普通头疼脑热,必定不会停了大朝会,一定会坚持如旧,既然朝会都停了,那说明应该不是小病。
大皇子将二人迎进去,寝殿中隔了一架屏风,谢宁在屏风后同两位郡王见过礼,方夫人也陪坐在一旁。
越郡王和昌郡王关心情急,也顾不得多问,两人一起向榻边挪步。皇上躺在那里,两颊因为烧而透着不正常的红色。
越郡王心里格噔一声。
问过太医,再看过脉案,李署令话说的很明白,皇上龙体看着一贯康健,自己难免也就不加意保养,眼下看着病来的急,其实病因早就种下了。眼下已经试了一个方子,看烧能不能退。倘若到了今天傍晚烧还不退,就再试另一个方子,那一个药性就更猛烈些了。只要烧能退了,人醒过来,这病就没有大妨碍。
可是,第一副药已经煎了,也喂皇上服过了,到现在也仍然没有起色。
烧时间长了,人可容易烧坏。越郡王听说过,有人高热不退,活活烧成了傻子瘫子的都有。
他不敢多想,越想越是让人心惊。
谢宁想到前些日子皇上敞着门窗吹冷风,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若是早知道,那天就不该只劝皇上用了些姜汤,应该早些请太医来认真诊治才是。那一场风吹的当时没觉得什么,过后皇上也没有什么不妥,谁想到那一场冷风就把病给引出来呢?
永安宫中贵妃的居处,昌郡王他们也不便多待,大皇子陪同他们出了永安宫之后,送两人出了月华门,到长宁殿旁屋子暂且等待。
看着大皇子瘦削的身形,越郡王嘱咐他一句:“你也要自己保重,这会儿你可不能再病了。”
大皇子应了一声:“多谢越王叔关心。”
看着大皇子文弱的模样,越郡王忽然想到,这就是皇上的长子啊。
最年长的一个儿子,到现在也只是未及冠的少年人,且一向体弱多病。余下的两个儿子都还是不懂事的稚儿。
要是,皇上真有个万一,这江山基业,可交托给谁呢?先皇后薨逝后中宫空悬,也就是说,皇上膝下的三个皇子都是庶子……要说依着长幼论,那自然是大皇子。大皇子身子病弱,又无母族妻族出力扶助,少不得要仰赖权臣与宗亲……若是跳过大皇子,下面两位皇子可都是贵妃所出,到了那时贵妃肯定摇身一变成太后了,到时候林家必定得势……
皇上春秋正盛,之前谁也没有想过这身后之事,总觉得是来日方长。
可要是皇上这一病真不好了,那这事可就是火烧眉毛的最大的急事。
两位郡王就一直候着,等着里头的消息。
谢宁劝方夫人去歇息,方夫人却拉着她的手说:“你都多久没睡了?这里我守着,你且去歇一会儿养养精神。”
可谢宁哪里能放心去?
她就这么看着皇上,心里恰如油煎火燎一样。可要是让她离了这里看不见她,那她心里只会更急更疼。
“我没事,守在床边儿也能偷空歇一歇。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几天一冷,我看您气色也不怎么好。我让人先送您回福晖堂,等皇上有消息,我马上让人去知会您一声。”
方夫人这会儿确实精神不济,坐着也是勉力支撑。可是她又怎么能放心去歇息?虽然说皇上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可是过去这么些年,她却时刻注意着皇上的动静。这事说难也不难,毕竟宫中只有这么一位皇子,后来又受封太子,他的一举一动关注的人太多了,消息并不难打听。
皇上打小到大,是真的没有生过什么大病。都是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连闹肚子的次数都极少,这也是让方夫人比较心安的地方。也许人就是这样,身边都是烦难艰险时,知道自己病不得,所以咬着牙也能撑下来。皇上从小就是这样,没有亲娘看顾,先帝又是那么个不靠谱的人,还有无数人想着算计他,甚至连假冒他生母的事情都出过。皇上已经习惯了,有什么小小的不舒坦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回听李署令的意思也是这样,皇上外表看着身子康健精神健旺,其实病根早埋下了,一旦病出来,那就不是小事。
“我就不回去了,来来去去的折腾,回去了我也不安心,歇不了。我原来那间屋子可还在?我就去那里歇会儿,还能帮你照看照看二皇子三皇子他们。”
谢宁点了点头,方夫人说的也是办法。她原来在永安宫里住的那间屋子当然在,只是以她躺在的身份,谢宁怎么能让她再去住那屋子?
“熟悉的地方我住着安心。”方夫人说:“不必另外收拾,收拾了我也住不惯。”
她坚持如此,谢宁也只好从命,吩咐人好生送方夫人过去歇息。
至于她自己,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一直守在皇上榻前。
在她的记忆中,皇上从来没有过这样虚弱无助的时候。皇上一直那样高大,那样稳固,就象一座山……不,就象头顶的一片天一样。谢宁在心里对皇上有一种盲目的信赖,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倒他,没有什么事儿是他做不了的。
谢宁从来没有想过要是山要垮了,天要塌了,她可该怎么办?她将皇上额头上的帕子另换过一块,一盆盆的温水端进来,谢宁照着李署令嘱咐的,替皇上擦拭身体,试着看这热度能不能降下来。可是她的手都被水浸的有些泛白泛皱了,皇上身上依旧是热的。
胡荣在殿门外头叫住了青梅。青梅眼睛熬的红红的,神情也有些憔悴,见他站在那儿,左右看看,快步走过去说:“你进来做什么?”
胡荣轻声说:“你也自己多保重,别把自己熬坏了。”
青梅只说:“我算得了什么,你没见主子也一直熬着。你要没事儿就快往前头去吧。”
“曹顺容和几个嫔妃过来了,说要探病。”
青梅眉头紧皱:“什么探病?纯是来添乱的。你也胡涂,这事儿还用得着进来禀告?直接让她们走。”
胡荣说:“我何尝不是这么说的,她们待在门前只是不肯,现在都跪在咱们永安宫外头了,说一下要进来看一看皇上,还要给皇上侍疾。赶她们走倒容易,可就怕对主子的名声不好。”
胡荣确实可以让人将她们各自拖走,但是却不能不为了自家主子考虑。这皇上才一病,要是就传出自家主子苛待落后宫嫔妃的消息,这实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小事。就算皇上病好知道了,只怕也要不悦。
没人喜欢身边的女子嫉妒恶毒的。
青梅白了他一眼:“名声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在主子心里皇上的身子最紧要,这些人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值当主子将她们放在眼里,皇上也不会把她们当一回事的,你只管去,她们不走就让人好生‘送’走,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不给点颜色看看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胡荣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说:“好,我这就去,你自己千万注意,有空就偷个懒儿稍歇一歇,记得多喝点热水,穿暖些。”
“我知道,你好啰嗦,我在殿里服侍不怕的,你在外头来来回回才要多注意才是。”
胡荣赶着往外走,青荷站在殿门处,将两人的话都听见了。
对于青梅难得一回擅作主张,她并没有出去反驳。
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要是让曹顺容她们真跪在宫门外,宫里才要乱了呢,其他人心里更要诸多揣测怀疑,乱子会越闹越大。这种时候才不能手软,要是永安宫一露怯,不说后宫,只怕前朝也有人想要趁机生事。
这个时候可万万乱不得。
方夫人没走,留了下来,青荷觉得这是件好事。一来方夫人若回福晖堂,难免会被旁人纠缠打探。二来,方夫人在这儿,确实可以帮着照看二皇子和三皇子。
三皇子不懂事,二皇子正是有些半懂不懂的年纪。谢宁同他说,皇上病了,让他一定要乖,要听话,不要生事不要添乱,二皇子懵懵懂懂,看了一眼躺在那儿不动的皇上,倒还真听话,这大半天都没有吵嚷生事。
三皇子却不懂,谢宁也没敢让乳母带他进来,怕他更小,万一也染上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三皇子在外头不肯依,闹了好一会儿才被哄走。
大皇子倒是能里外照应一下,可惜他也小,未及弱冠,平时经的事也少。再说,大皇子身子这么弱,这忙了半天,看他的脸色也不好了,让人看着也忧心,赶紧劝着他也去歇息。
要是皇上真的……有个什么万一,以后的事可该怎么办?丢下来这老得老,小得小,病的病弱的弱,贵妃终究只是妃子,毕竟不是正经的中宫之主,也撑不起这一摊子事来。
第434章 四百三十四 病势
方夫人毕竟有年纪了,身子也弱,出了殿门被冷风迎面一吹,身子就有些打晃,唬得夏红急忙将她扶住。?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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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紧,就是坐久了,猛一起来头晕。”
话是这么说,夏红哪里敢大意。皇上的病听说就是吹冷风吹坏了,方夫人倘若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好?
扶方夫人进屋坐下,夏红忙不迭去将太医请来。永安宫里现在除了李署令还有三位太医在这儿,斟酌药方,称药煎煮这些活计样样都是他们亲力亲为。夏红一去就将李署令请了来了。
方夫人靠在那里眯着眼睛,听到脚步声响才睁开眼来,看见是李署令过来,不赞同的说:“让谁过来不一样,你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皇上那里也离不得人,况且李署令年纪比方夫人还大些。
“皇上那里暂且无事。”
李署令替方夫人诊过脉。其实方夫人也就是累着了,再加上忧思过度,药也不用吃,能好生歇息就行了。
方夫人说:“我自己心里有数,本就没事。”不过正好李署令来了,方夫人看无人在跟前,轻声问他:“皇上的病,究竟与性命有没有妨碍?”
这话旁人都不敢问,不能问,唯独她不必忌讳那些。
“只要今晚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碍。”
方夫人就没有再问了,李署令话说得很明白。
倘若到明早烧再不退,那就真要不好。
“怎么一下子病的这样重……”
李署令坐在她跟前,要再向前些,两人的膝头就要抵在一起了。
“皇上素来太要强了,绷得太紧,这一松……”
过刚易折,这道理方夫人也懂。
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打坐生下来就被迫分离,这才刚刚相认了没有多久,难不成……难不成倒要她白人送黑人不成?
***
玉瑶公主接过宫女端的素粥,捧到谢宁跟前:“娘娘用些粥吧。”
谢宁转头看了她一眼,将粥接了过来。粥碗也不大,里面盛了个半碗,谢宁也没用调羹,端起来几口喝完了。
这种时候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力气去讲究仪态体统。
玉瑶公主接过碗放下,劝她说:“娘娘歇会儿吧,我在这儿替您守着。您歇个一刻半刻的也成,总不能这么一直熬着。您要也累病了,让我们几个可去指靠谁?”
谢宁说:“我不累。”
可是玉瑶公主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固执,直接说:“您要不放心,就让人把软榻搬过来放在父皇跟前,您就算不睡,闭上眼养养神也好。难不成您这么一直眼睁睁的盯着人看着,父皇就能立马醒过来了?”
皇上已经又用了一回药,李署令说,这药隔两个时辰再用一次,谢宁怕误了给皇上服药的时辰,就这么一直陪坐在一旁。
青荷她们果然把软榻搬了过来,玉瑶公主不由分说,让人搀着谢宁硬让她卧下,还把绢纱被取了一床来,替她搭在身上,说的是让她闭上眼养养神也好。
谢宁无法,只好将眼暂阖起来。
她心里象打翻了热油锅,哪里能卧得住。时不时就睁开眼往皇上那儿看一眼,有两回都叫玉瑶逮个正着,她也只好闭起眼来。
熬到现在谢宁确实有些心力交瘁了。身上的累倒是其次,关键是心里焦急忧虑。她才闭上眼的时候想着,刚才那碗药吃下去有一个时辰了吧?纵然没一个时辰也差不了多,那下一次就得再过一个时辰,得吩咐人预备着煎药。要是用不着那当然更好……
恍惚之中,谢宁听着有人说话。她就这么顺着那声音往前走,外头风大吹得身上凉,低头一看脚也是光着的连鞋也没穿。
四周模糊昏暗,她辨不出方向,仔细认一认,才觉自己居然是在掖庭宫。就是她们初初选入宫的时候住的地方,那时候分给她的屋子朝向不好,不通风,屋里总有一股驱之不去的霉味儿。
她怎么这里?
她不应该在这里的……
谢宁一边想,一边往外走。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可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在哪里。
出了掖庭宫,没有多远就是萦香阁了。这里空荡荡的,她这一路一个人也没有碰见。人都去哪儿了呢?
谢宁离开熟悉又陌生的萦香阁。这里是她入宫后住了三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应该熟悉。可是已经人去屋空的地方,现在看来只让人觉得陌生。
不,不是这里,这不是她的地方。
她又这么到了永安宫。
这里也是空的。庭院荒芜,屋阁里甚至积了厚厚的灰尘,一切看上去都显得破败凋蔽。
孩子呢……孩子们去哪儿了?
还有,皇上呢?
她心里突然慌了起来。
对了,皇上呢?
皇上去哪儿了?
谢宁急切慌乱的寻找,永安宫没有,长宁殿也没有。到处都没有,没有皇上,没有人,没有声音,谢宁赤着脚披头散在宫道上奔跑,巨大的孤寂和恐慌象是凶恶的野兽一样紧紧撵在后头。
她脱口而出喊了一声:“皇上!”
这一声将谢宁自己惊醒过来。
玉瑶公主正坐在一旁托着腮出神,被谢宁突然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过来:“娘娘?娘娘没事吧?”
谢宁睁开了眼,惊魂未定,急促的喘着气,一头冷汗也不知是急出来还是吓出来的。
殿内烛火明亮,眼前是玉瑶公主关切的面容,谢宁心慌的很,急着转过头看。
看到皇上还躺在那里,她才真的清醒过来。
皇上没走……他还在这儿。
谢宁手脚酸软,身上也没有力气。青荷端过水来她喝了大半杯,再也不愿意歇着了。
梦里的一切太过逼真,也太过恐怖了。
那种寻不见,求不得,茫茫世上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太可怕了,直到现在她都惊魂未定,心悸不安。
“我真的不累,你去歇着吧。”
谢宁让人把玉瑶公主送走,在皇上身边坐了下来。
第二回要服的药已经煎上了,谢宁一共只睡着了大概一刻钟多一些,时间根本不算长,只能说是打了个盹。可是这短短的一刻钟,却让她经历了那样的可怕和绝望。
这世上若没了他……
这世上若没了他,那梦中的一切就是现实。
没有他,她的世界也不再有光彩,不再有声音,不再有人陪伴,不再有欢乐。
没了他,她就只剩下了绝望,她的世界也就此崩塌荒芜。
谢宁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唤:“皇上。”
隔了一会儿,她又唤了一声:“皇上。”
他能听见吗?能听到她在唤他吗?
他知道她守在他的身旁吗?
“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要不是今天的事,她大概还不会觉。
一开始被皇上召幸,得宠,她并没有多么认真。皇上的女人那么多,不独她一个。也许三天五天,他也就不觉得新鲜了,自然还有别人等着他去宠爱临幸。后来,皇上对她很好,好得让她觉得受之有愧,她也想对他好,可是又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他是天子,富有四海,他什么也不缺,有那么多人整天挖苦心思想着怎么揣摩圣意,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的讨好他。她比人家笨,也不会那么些机巧花招,仔细想想,她好象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也许有一些,可是相比他对她,她所能给予他的太少太少了。
泪从从她的眼角流下,沾湿了他的手背。
“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恐惧了。
父亲去时她还不懂事,但是后来外祖母、母亲一个个离开,她都记得。她还记得谢家的人是怎么骂她的,说她是丧门星,一出门就克死父亲,到哪里哪里都要跟着倒霉,刑克六亲,是天生的孤寡命。
母亲去时她也这样偷偷拉着她的手祈求祷告,不管是哪一位神仙都好,让她做什么事都行,只要能把身边的留住,让她折寿也好,让她做什么都行……
外祖母去时,却是紧紧拉着她的手,这是放心不下她。林家的其他儿女都用不着她操心,就算是小舅舅,也有大舅管着他。可谢宁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谢家又不管她,林家纵能看顾她,可是又能看顾得了她几年呢?
谢宁这时候已经会反过来安慰老人了,她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的,请外祖母放心。
最后外祖母去时眼睛还没有闭上,是大舅母替她合的眼。
皇上又服了一次药,谢宁端着药碗,蒋医丞和白洪齐在一旁打下手帮忙,费了一番力气将药喂了进去,看皇上喉咙有动,药汁咽下去了,蒋医丞才擦了擦头上的汗。
谢宁替皇上擦了擦嘴上的药汁,又让人端温水进来替皇上擦身,又喂了一回温水。
折腾完这一遭,谢宁又坐在榻边,握着皇上的一只手,感觉手里象是握着块火炭一样,灼得她身上心里火烧火燎的疼。
第435章 四百三十五 皇后
谢宁盯着更漏,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如此煎熬。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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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盼着天亮,又惧怕天亮。
李署令那里她也问了,也明白李署令的意思了。
要是今天夜里皇上能够退烧,人就没有大碍。若是这两剂猛药下去皇上还没起色……
她就这样坐在他身边,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一回在御园见皇上的时候。
那天她其实本不想出去的。和刘才人她们,说是情如姐妹,其实……就如同谢宁和谢家的其他姑娘一样的姐妹一样,面不合心也不合,互相之间哪有什么情谊,话里暗藏机锋,眉梢眼角都是官司。谢宁觉得同她们一起出去不是玩儿,象受罪,得小心行事,小心说话,不够累的。
再加上那天她的鞋子不太合脚。两双旧鞋子,一双小了,紧了。一双洗了还没干。新鞋子有些夹脚,太紧了。做的时候青荷当然是量过她的脚,还特意多放出一分来。可是她的脚也不知道怎么,那段时日好象又长了一些,所以等鞋做好之后,穿上就觉得紧。
可是刘才人她们一意相邀,谢宁推辞不掉,这才跟着一同去了。
那天御园的花开得真好啊,有一片浅粉的,漫栽在假山边,花开得正好。一片粉色如雾如霞,把绿叶子都遮住了,象是有谁把绢锦抖开来铺在了这个地方。
名贵的花木她们这些小才人小嫔妃不敢樊折,生怕触怒贵人。但是这些不怎么名贵的花草却不用忌讳那么多。别人都折了花簪上,她也折了一朵那种粉色的花,花瓣有些单薄,青荷替她簪在间。
那天很热闹,天气也好。
有人扑蝶,有人斗草,有人在一起聊针线比帕子……后来,后来皇上就来了,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那天皇上问了她一句话,后来就是召她伴驾侍寝了。
从那以后,她的日子就从前完全不同了。
她的人生之中突然多出一个人,这个人来的强势不容抗拒,她渐渐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与她已经象是融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割。
谢宁恍惚间想起这事,明明隔了也没几年,可是中间生了那么多事,得宠,晋封,有孕,产子,明寿公主叛乱,多少明枪暗箭,许多人起起伏伏,从萦香阁到了永安宫……
想起来就象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她好象还没有问过皇上,为什么,那天在御园那么多人里,皇上却看到了她呢?
以前怎么没有想起来问过这个?
现在她想到了,可是……还来得及吗?
她还能问吗?皇上还会回答她吗?
谢宁又皇上额头换了一块帕子。绞了水的湿帕子搭在皇上额头上一会儿,倒被他的体温熨得更热了。
青荷端了水盆出去,等她再进来时,现贵妃伏在榻边,看样子是太倦了睡着了。
青荷放轻了动作,取了一件短氅小心翼翼的替她搭在身上。
能睡一会儿也是好的,可别惊醒了她,不然又要睁着眼守着皇上苦熬。
谢宁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一睁眼,殿内已经亮起来了。
不是烛盏灯火的光亮,是天亮了,窗子上一片明光。
谢宁吃了一惊,猛的抬起头来。
她竟然就这么趴着睡了!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被她误了,谢宁真会恨不得悔死。
皇上怎么样了?
她一动弹,搭在身上的短氅就滑落了。
可谢宁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皇上躺在那里,姿势似乎与她睡着前记忆中看起来没有差别。
可是他的眼睛睁开了,清朗沉稳的目光,正静静的看着她。
谢宁又眨了一下眼。
“皇上?”
皇上向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谢宁呆呆站在那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急着扬声唤:“来人!来人!”守在帘幕外、殿门外人的乱纷纷的进来,端水的送药的,太医赶着近前替皇上诊治。
烧退了人也醒了,皇上这是好了。
谢宁话都不会说了,一直握着皇上的手也忘了放开。
是了,烧确实退了。昨天夜里握着这只手还滚烫热,现在却只比她的手暖和那么一点点,和平常时候一样。
皇上在饮了温水之后才能出声说话,烧了两天,人虽然这是醒了,可嗓子却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太医说这不是大症侯,多调养些时日都会好的。
皇上后来说,他那天早就醒了,但是看谢宁睡在床边,没忍心叫她,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就同她一起又睡着了,到天亮那会儿,谢宁有动静,皇上才跟着又醒过来。
皇上这一病着实骇人,谢宁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再那样操心劳神了,皇上再惦记那些积压的奏章,谢宁这边也不肯通融。
虽然烧退了人也醒了,可是皇上整个人也一下子变得虚弱不少,醒来之后又过了一天才起身,然后慢慢的下地能走动走动,谢宁不放心在一旁搀着他,调养了足足半月都不敢让皇上出殿门,生怕再经了风吹受寒。
皇上从来没见她这样过,知道她是吓坏了,百般安慰也不怎么见效。共枕而眠的时候,谢宁也总难安心,总要拉着他,碰触着他,这才能够睡踏实。
等皇上大好,能够再如常的临朝理政时,已经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节了,雪也已经下了两场。
谢宁这时却不得不时时卧床休养了。
她这些日子操劳,身子也不适自己却顾不上,这会儿一请脉才现,她又有孕了。正因为操劳忧心之故,这一次胎象不大稳当,远不如前两次怀二皇子三皇子的时候,太医嘱咐务必静养为上。
想起来不但她自己后怕,皇上更后怕。
要是他没及时醒来,要是……要是谢宁同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那真是让人悔之不及啊。
谢宁自己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孩子。
一是因为天转凉了,事情多。然后皇上一病,她哪里顾得上自己那点儿不自在?幸好这孩子命大,没被她折腾掉了。皇上受惊倒比她还严重,既然太医说了要卧床静养,就一天到晚让人看着她不许下床。
晚间他的手虚虚按在她的肚子上,两人悄悄说话。
“不知道这一回会是个皇子,还是会来个小公主。”
前两次她有孕时,皇上都不大提生男还是生女的事,怕她心里忧虑。不过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谢宁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这一回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皇上甚至还想着,生个小公主也很好,象谢宁一样,又美又乖的,多讨人喜欢。
“臣妾也不知道。”
谢宁心里也有些想要个女儿。男孩子太顽劣淘气,二皇子三皇子就够她受的,再来一个淘气包她真有些吃不消了。公主很好啊,公主总要安静些,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更长些。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朕就下旨,册你为后。”
谢宁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微微欠起身转过头看他。
“皇上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早先不是说过,二皇子他们长大之前先不提立后的事吗?
皇上看着她不施脂粉、清秀如昔的面庞,扶她轻轻躺下:“这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到得明年年底后年年初,应汿也该成家了,到时候就要出宫开府,泓儿也该开蒙读书了,不算早。”
他想给她她应有的名份。不管有再多宠爱,妃妾始终是妾。若是象上回一样,他忽然一病不起,谢宁只是贵妃,孩子又都那么小,没有他护着,宗室与权臣对她都不会服气。
名正才能言顺。方夫人不肯为太后,他又未立皇后,一旦他有个万一,方夫人也好,贵妃也好,地位声势都不足以与宗室抗衡,到了那时怕是只能任其摆布了。
他得给她足以自保的地位和力量。
他不能让他心爱的女子,让他儿子的母亲无所依恃。等百年之后,他们还要同葬在皇陵之中,生共衾,死同穴。这是只有皇后才有的待遇,妃子们只能另葬在别处的妃陵,不能与帝后同享棺椁墓冢。
皇上握着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在背后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抚摩着:“睡吧……你不睡孩子肯定也不能睡吧?这事儿不急,先让宗正寺和礼部预备起来,等你生下孩子还有好些时日呢。”
与册妃不一样,即使是贵妃,当时也只是宗正寺与内宫监在忙碌,因为晋封妃子这些都是皇上的家事,私事,当不得礼部来管。可是册立一国之后就不同了,中间的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绝非一蹴而就的事,不预备个一年半载的,事情只怕办不妥贴呢。
可这么一数哪还有多少时候,顶多拖到这个孩子周岁吧?
就这一两年间的事了。
皇上没有说明缘由,可是谢宁心里也明白。
皇上这是怕……
怕不能一直陪她到最后,所以才要给她册封,让她做皇后。
谢宁宁愿不做这个皇后,也希望他好好的,长命百岁,两人一道好好活着。
可是,做了皇后,她才算是他的妻。
不管他对她怎么样,她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外人是不会认可的。再得宠她也只是贵妃,是妾,不是那个能与皇上并肩的人。
论品阶,论年例俸禄这些,贵妃都与皇后仅差一步。可是这一步却有如天堑。妻与妾是不一样的,活着时不一样,死了之后也不一样。
“别想那么多,早些睡吧……到时候啊,你就只管风风光光的册封就行了。吉服朕特意让人画了样子,回头做好了送来你挑,挑一件最华贵最漂亮的。”
谢宁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就这么静静的听他说话。
其实这些话她都没往心里去。
她就是舍不得松开。
舍不得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按例来说,皇上说要册封她,她得辞谢才是。不过说真辞谢,只是做个样子,说自己才德不足,不足以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然后皇上再说,她再辞,总得来个三辞三请什么的,走足了过场,这事儿才能办。
可是这会儿皇上说着,她就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都听皇上的。”
“好,那朕就都替你把事儿揽总办了,你就只管安心养胎待产吧。”
谢宁的手摸索着,与皇上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
她只想和他待在一起。长长久久,平平安安。不相疑,不分离。
他是皇帝,那她就做他的皇后。
他是贩夫走卒,她也跟定了他,当他的婆娘,养儿育女,相扶相携一辈子。
*
*
*
元昌十六年秋,谢宁生下四皇子,皇上替这个儿子取名为澹。
元昌十七年春,谢宁册封为皇后。
册封前三日皇上即斋戒沐浴,往告祭天地祖庙。谢宁盛妆在宫门前迎候皇上祭祀完毕回宫。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
(正文完)
第436章 番外 皇后
谢贵妃成了谢皇后,看似变化不大。宫室没换,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换,似乎只是大家行礼问安的时候称呼换了一个,其他一切如旧。
要说变化也有,来请安的人一下子变多了,觐见请安的日子里,永安宫门庭若市,陌生的,熟悉的,都削尖了脑袋往永安宫里挤。
皇上说:“若不想见就不见,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谢宁好脾气的说:“不要紧,我倒觉得人多挺热闹的,听她们说说话也能解闷。”
皇上顺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你啊,有时候脾气忒好了。”
她脾气太好了吗?谢宁倒不觉得。
她说的是真心话,不是有意扮贤惠,装大度。
这些来请安的人心思各异,但是谢宁并不在意她们那些小心思。谁没个私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说来也奇怪,谢宁觉得她现在好象比以前更能看清楚下头那些人的心思了。不过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有个好师傅嘛,皇上常会提点教导她,有时候甚至手把手的教她。
“人活世上,汲汲以求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东西,男子所求多半是功名利禄,想升官,想揽权,想谋财,想排除异己,不管说话行事再迂回,你只要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就不会被迷惑。”
“以此类推,女子也是一样。她们也有所求,而且所求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那么几样,夫君的官位,儿女的前程,自己的尊荣体面,提携帮衬亲戚……”
谢宁笑着说:“皇上圣明,世上的人都叫您看得透彻明白。”
皇上也笑了:“不看明白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坐在龙椅上任他们欺瞒摆布吧?”
这话虽然象是说笑话,但谢宁一下子就想起皇上才登基那几年来了。谢宁没经历过,可她听说过,那几年皇上日子很不好过,内有太后,外有权臣,自己手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哪怕心里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想起来谢宁就忍不住心疼,甚至想着,要是那时候自己在皇上身边就好了。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起码能陪他说说话,让他不是那么孤单。
有了皇上的指点,谢宁再处理起这些人事来就简单多了。不管来的这些人顶着什么名义,说着什么话,但剥去这些表相,本质都是一样的。
无非是为丈夫,为孩子,为她们自己。
替丈夫说好话,给儿女谋前程,嗯,有时候还会象皇上说的那样,拐弯抹角的告别人的黑状。
谢宁还发现了一些皇上没有教她的东西。比如,有人在她这儿悄悄告状,说谁谁在家又打死了婢女,药死了小妾,苛待庶出子女,强取豪夺旁人的田产铺面这些,其实她自己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前朝的官儿相互倾轧陷害,总能为自己谋点什么,或是干脆能取而代之,或是能从中捞上一笔不菲的好处。但是这些后宅的女子就不一样了。
她们似乎也不为从中得到好处,只要能看到对方倒霉,她们就心满意足。这种损人不利己白开心的做法一时让谢宁有些迷惑起来。
皇上听她说了这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兴灾乐祸是也是人的本性,你也不用为这个奇怪。”
皇上说的当然是对的,但谢宁总觉得这不是兴灾乐祸四个字就能说得清楚的。
很多时候谢宁把这些事当个乐子看,看过就算。
谢皇后椒房专宠,现在又入主中宫,她和永安宫的一切都被人瞩目、议论、追捧。宫外的人们学着皇后娘娘的衣裳穿戴打扮自己,拐弯抹角的打听皇后爱吃什么,如何保养容颜保持体态,就连永安宫里摆什么陈设,挂什么书画,都会被她们照样学去。
刚立后的那年谢宁对如何做皇后也没经验,总觉得做皇后需要庄重些,常穿的衣裳颜色样式就更稳重端庄,有一件深蓝近黑的常服,镶红边,谢宁穿过两回,结果没过几日听说近日京里深色重缎卖脱了货,以往这颜色女子穿得少,现在各家衣铺布庄接的活儿却全是做深色的女子衣裳,连她头上那天插戴的玉笄都一并模仿了去,虽然不敢和皇后娘娘穿戴的一模一样,但也差不了多少。
隔一年的春天,谢宁觉得春暖花开了应该穿的鲜亮柔媚一些,一冬天的肃杀沉重也实在让人厌倦。
结果她穿的那件叶子黄绣蝴蝶大袖的氅衣在短短三五天里又风靡京城,似乎谁没有这么一件氅衣就不配出门见人了。
皇上对这事儿倒并不介意,说话的时候反而有些引以为豪:“那自是因为皇后天姿国色,才引得人纷纷东施效颦啊。”
谢宁哭笑不得。
说起来她也没有刻意保养,但是谢宁这些年容颜是真的没什么变化,乌黑的头发,雪白的面庞,双目明亮清澈。皇上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耳坠上的明珠,忍不住说了句:“却嫌脂粉污颜色。”
他声音小,谢宁没有听清,转过头问:“皇上说什么?”
皇上低头在她鬓边轻轻一吻:“没什么。”
谢宁微垂着头,朝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