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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7章 二百五十七 揣测

    永安宫变得如此鲜活,如此热闹。

    大皇子觉得,出去一趟妹妹变得活泼起来了。

    大概她那位伴读确实很对她的脾性。

    看着跟前没有别人,大皇子悄悄问玉瑶公主:“那天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吓着了?有没有磕着碰着?”

    玉瑶公主说:“膝上碰青了一块,已经好了。”

    回想起那天晚上,玉瑶公主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隐了。

    她对遇刺的那天夜里印象并不深刻。因为是从睡梦中惊醒,胡乱穿裹起来。她现在想起来,有些分不清那些事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做了恶梦。

    也许真实和恶梦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才是最可怕的吧。

    “船上起了火,还有箭射来。”玉瑶公主声音很低,还有些发抖,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我的宫女红菁不见了,还有弟弟的乳娘也不见了……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其实她们都死了。”

    大皇子有些不自然的摸摸她的头:“别难受了,那些事情也别总去想。”

    在安慰人这件事情上大皇子觉得自己很笨拙,他想,为什么这次他不跟着一起出去呢?倘若他也在,好歹也能多照看弟弟妹妹一些。

    但是大皇子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真要遇上事,说不得还得别人反过来照应他。

    他有些笨拙的转开话题:“那你想过把书房放在哪里吗?我那里有好几套书,都是启蒙用的,你要用得着就去我那里取。”

    “好。”玉瑶公主笑着点头。

    快傍时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青荷她们忙碌了一下午,行李收拾归置的活儿一天是做不完的。

    青梅停下手里的活计,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雨好象下的更紧了呢。”

    “嗯,下了好一会儿了。”

    青梅笑着将那件衣裳放在一旁。主子在途中曾经穿过这衣裳,只是在外头不方便浆洗,所以就一起收着带回来再洗。

    “说起来咱们运气真好,要是这雨早下个一日半日的,咱们这会儿且困在外头回不来呢。”

    青荷心说,她们的运气确实好,可不止天气这一样。

    永安宫出去的人里,有好几个没有一起回来的。夜里头那些射来的箭又不长眼睛,她们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

    可青梅这性子是天生的,再大的事儿在她心里也存不住,隔夜就全忘了。

    她这性子也挺好,整天乐呵呵的,不为一些无谓的事情烦恼,也从来不记仇。

    这样的性子连主子都很喜欢。

    青荷也喜欢她。

    和青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过得轻松快活得多。

    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沉寂了数日的永安宫重新喧闹起来。

    谢宁在晚膳前就醒了。

    青荷领着人进来伺候,捧着水盆靶镜巾帕等物。谢宁听着外面的声音,顺口问:“下雨了。”

    “是,下了好一阵子了。”青荷一面手脚麻利的服侍她梳洗,一面说:“这老天也是格外开恩照顾,上午咱们回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呢,过了午就变天了。”

    谢宁的手轻轻放在小腹处,青荷明白她的心事,欢快的说:“主子睡着的时候,李署令来看过了,说主子一切安好。”

    “真这么说?”

    “那是自然,难道奴婢还能编了瞎话哄您不成?大殿下来过两回,公主也是一样,听说您一直睡着就没进来吵您。长宁殿打发人来了,皇上吩咐说晚上有事要晚些过来,让主子这边先用膳不用等他了。”

    “知道了。玉瑶他们呢?快让他们过来吧。”

    青荷一面应着,一面替谢宁挽好头发,挑了一套式样相近的珠簪簪上:“下午还有其他各处打发人来请安问好的。”

    青荷说的轻描淡写,谢宁问:“都有谁?”

    “差不多都打发人来了,可您正睡着,所以方尚宫就回说您现在不得空,让那些人都先回去了。”

    谢宁想,说不定过了今天,宫里人对她架子大的说法又要更上一层楼了。不过说她有事正忙着总比说她睡着了所以不能见客好听一点。

    她有孕的消息也瞒不了几天的,大概过一晚,宫里头该知道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到时候少不了又是一番口不对心的道喜恭贺。

    “宫时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吧?”

    青荷正要说话,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起进来了,二皇子也由乳母带了进来。

    谢宁一见着他们,就把那些烦心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来,咱们晚上一块儿用膳。”

    玉瑶公主怕热,出门前和郭尚宫相争了一会儿,还是穿着一件棉坎肩过来的。大皇子素来怕冷,裹的更严实。喝了几口热汤之后,玉瑶公主身上的汗都激出来了,不等郭尚宫上前来拦就把外面那坎肩脱了。

    大皇子只是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捧着碗斯斯文文的一口一口喝汤,一点儿不见急躁。

    外面雨声潺潺,殿内这一幕情景更显和乐。

    高婕妤晚上却没有什么胃口用膳。皇上出去这一段日子,宫里人人无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来,膳房也跟着懈怠了,做的菜总让人吃着没滋没味儿的,从卖相到味道都显得不上心,太寡淡。

    “永安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丹霞替她舀了一勺嫩嫩的烩山珍,轻声说:“只听说李署令过去了一趟,一顿饭的功夫才出来。晚上皇上没有去永安宫,还在长宁殿那边。”

    对李署令去永安宫的事,丹霞觉得没什么。李署令本来就隔日过去一回,替大皇子等几位小主子请平安脉,调理身子。

    可高婕妤却觉得李署令过去这件事情不寻常。

    才回宫正是忙的时候,李署令手边必定也有一大摊事,却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就去永安宫请平安脉?

    这不对。

    永安宫里肯定有谁身子不妥当的。

    应该不是大皇子。大皇子这几天都好好的,没听说有什么不妥。

    应该是回来的三个主子里头有什么事。

    如果是玉瑶公主或是二皇子,那么动静应该不会小,皇上多重视子嗣啊。

    那就是贵妃自己身子不妥当了?

    要换做以前,打听这点消息对高婕妤来说是小菜一碟。但是现今不同于往日,因为前番宫里头一下子放出一大批人去,高婕妤这儿裁换了近一半的人手,过去的耳目不说被连根拔起,也削减得七七八八了。

    起先高婕妤还想着,自己这儿消息闭塞,想必别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也叫有福不能同享,可有难大家同当了。可现在一遇着事儿,她就感觉到不便了。

    永安宫又防的特别严实,连一点儿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主子尝尝,今天这菜色看着就不错。您瞧这道焖肘子,色香味样样不缺。”

    “你要喜欢就赏你了。”高婕妤的心思一点儿都没吃食上。

    “你说她不会是遇着刺客受伤了吧?”高婕妤猜测。

    丹霞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

    “那为什么一直没露面呢?”

    高婕妤想了想,自己就摇头否定了:“不会,肯定不是受伤了,要是受伤,李署令就不会才进去那么一会儿出来了。再说也没人闻见永安宫熬药嘛……”

    丹霞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高婕妤白她一眼:“你是谁的奴才啊?知道她没受伤你高兴什么?”

    丹霞连忙说:“您这样说奴婢可冤死了。贵妃这人看起来是个宽厚的。她做贵妃,也没变着法儿的折腾下头的人。要换做别人可就说不定了。”

    “没错。”高婕妤狠狠啃了一口肘子上的肉皮:“就有那么一种人,一朝翻身得势,就要把原来压在她头上的人全踩下去以泄心头之恨。要让这样的小人得了势,那才是老天没眼呢。”

    就算没提名没提姓的,丹霞也知道自己主子话里的人指的是谁。

    说起慎妃来高婕妤从来没有好声气,两人之间这仇怨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解开了。

    “所以说这人的心地不好,老天都不待见她。当初皇上抬举她也不过是看中她的肚子……”

    高婕妤突然顿住了。

    丹霞以为她是咬着舌头了,忙问:“主子?主子没事吧?”

    高婕妤怔了一会儿,慢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刚才吃着软糯黏弹的肘子现在却象是要把她的舌头牙齿都粘住了,咽的格外费力。

    “贵妃她,贵妃可能是又有身孕了。”

    “啊?”丹霞也吃了一惊:“这……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可是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之后就再也赶不走了。高婕妤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有错。

    二皇子眼看一岁了,以贵妃的受宠程度,再次有孕分明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高婕妤彻底没了胃口,把筷子放下,让人把膳桌收拾了。

    贵妃又有了身孕……

    高婕妤嘴里象是塞了一枚没熟的青李子,又酸又又涩,还隐隐作痛。

    她这么多年都想着要一个孩子,可是一直不曾如愿。而贵妃有了一个二皇子之后,竟然还能再次怀孕。

    人和人怎么就能差得这么多呢?她究竟哪儿比贵妃不如?

第258章 二百五十八 应酬

    谢宁穿着一件象牙色对襟胡式领子

    宫装,象牙色很素雅,只是这件衣裳的一边肩膀上绣着一朵灼灼艳色的红色牡丹花,花蕊以宝石镶嵌。高婕妤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总觉得再多看一刻,眼睛就要被那牡丹的艳丽灼伤一样。

    今日永安宫正殿里人来的齐全,从谨妃慎妃以下,宫里但凡能数得着的人都来了。

    谢宁随驾出宫一趟,虽然中途皇上遇刺,但御驾回宫时,方尚宫还是给各处都备了一份儿礼。当然这些礼物也说不上贵重,都是一些南边带来的土产,一块丝绣,两包茶叶,一盒纸,或是一盒笔这样的东西。于是今天永安宫里满满当当都是过来请安说话和道谢的人。

    其实也没隔多少日子,但是谢宁总觉得现在坐在殿中这些人,看来都有些陌生。

    谨妃一脸苦相,她的样子和谢宁记忆中那个沉默小心的韩充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一脸苦相,嘴角边的两道纹路让她的脸容看起来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刻薄。最近她总是见人就诉苦抱怨,再加上玉玢公主身子又不好,寿康宫天天有太医进出,从那门前经过都能闻到从门里飘散出来的药味儿。

    谨妃她们刚才进来时正好与大皇子碰上面。大皇子是用过早膳要去书房,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软缎夹袍,外面罩着银色织锦长比甲,虽然整个人还是瘦瘦,但是精神极好,见人的时候十分斯文有礼的问好。

    谨妃心里那股怨气翻腾的更厉害。

    明明当初大皇子也病的要死的,可是因为他是皇子,皇上自然更看重儿子。有好医好药的肯定毫不吝惜的往大皇子身上使。贵妃宫里养了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怕人说她闲话,也是玩命的扮贤惠。

    可她玉玢却孤零零的,昨儿皇上一回宫她就打发人往长宁殿送信儿,可是晚上皇上竟然连看都没有过来看一回,直接又去了永安宫,晚上也在永安宫留宿。

    就好象永安吕有什么勾住了他的魂儿一样。

    谨妃看着永安宫宫门上的三个字,都觉得那三个字比寿康宫匾额上的字更光鲜。

    明明寿康宫才是新修缮过的,可是同永安宫一比,寿康宫平白就显的破败黯淡。

    等见了贵妃,那么别致精美的宫装,那样新鲜华美的珠饰和绢花,衬得贵妃艳光四射,叫人难以直视。

    谨妃心里酸涩难当。

    是啊,她比贵妃那是输的干干净净,人家既年轻,又漂亮,家里人还新近升迁成了户部高官。贵妃生了二皇子,又拢住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自己哪一样都比不了。

    高婕妤穿的也是新制的春装,巧不巧的,绣的也是牡丹花,可是贵妃身上那牡丹是国色名品,她身上的这牡丹一比之下,俨然成了赝品一般。

    换作以前,高婕妤又该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该暗生恼恨了。可是现在她第一时间想的是,针工局的人肯定是有意给她使坏。既然给贵妃的衣裳上头绣了牡丹,那给她绣什么不是绣?绣芍药、蔷薇什么的不也很好吗?非得也绣牡丹?让贵妃看见还以为自己是有意和她别苗头。

    皇上前番不是放了一大批人出去吗?怎么针工局里还有这种人混着?早晚也给清出去才好。

    她打量着贵妃的神色。

    只一眼看过去,高婕妤就能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贵妃脸上一点粉也没有用,只有唇上淡淡涂了一点樱桃红的口脂,气色还算不错。

    重要的是,贵妃神情在慵懒中透出一抹欢喜满足之意。

    也许是高婕妤先入为主吧,她既然猜测贵妃又有了身孕,那么就会着意的从她身上去寻找符合自己揣测的痕迹,一条一条的印证心中所想。

    没错。

    高婕妤确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贵妃确实是又有身孕了。

    一时间她心里空了一大块。

    她早就不奢望自己会有孩子了,宫中女子入宫时才十几岁,到三十来岁的时候,最好的年华早就过去了,高婕妤有时候照镜子,都会觉得镜子中的人面目模糊,形貌苍老。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入宫时什么样子了,感觉那时的记忆那么遥远和模糊。

    既然贵妃还没有对外宣告这个好消息,高婕妤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说:“昨天东西一送去我就让人拆开盒子来看了,南边的绣法和京城就是不一样。虽然说未必比得上宫中针工局绣娘的手艺精到,但是图案、用色,都和京里的大不相同。”

    曹顺容也跟着说:“没错。南边的风格以清雅秀美见长,虽然绣娘们的手艺不算顶尖的,但是我觉得那意境动人。昨儿我那里收着两把扇子,一把上面绣的是‘斜风细雨不须归’,另一把上面绣的是‘窗含丁岭千秋雪’,今年夏天别的扇子我都不用了,就这两把就好。”

    谨妃在肚里骂高、曹二人简直是不知羞耻。

    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讨好贵妃,放下身段这么恭维讨好。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谨妃的话说的也很客套:“贵妃娘娘出去一趟也还想着我们,那茶叶我也让人泡了尝了,确实不错。”

    只有慎妃一直没有出声,坐在那儿端着茶盏一直很沉默。

    青梅在上茶时就发现了,慎妃脸上用了脂粉,但是端茶盏的手却比前次来的时候显得枯瘦。

    可谨妃诉苦都成习惯了,但凡她一开口,一过三句就变味儿。

    这说着茶叶,又拐到玉玢公主身上去了。

    “唉,虽然贵妃想的周到,还给玉玢单预备了礼物。可玉玢的病一直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这些天都没断了药。本来想让李署令去给她瞧瞧,可李署令又随驾出宫了……”

    谨妃这话说的殿里头只要听见的人都暗自摇头。

    谨妃这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你说你过来是来问安兼道谢的吧?这怎么就埋怨上了?话里的意思好象贵妃有意霸着太医不让给寿康宫一样。

    皇上出巡,李署令做为掌院本来就应该随驾,谨妃也不仔细想想就图个嘴上痛快,要是让别人再挑拨两句,谨妃这就成了对皇上心存怨望,最少也是个禁足的处分。

    谢宁只当没听见。

    陈婕妤没有露面,她一直在静养,听说寻了佛经在抄。

    倒是李昭容把谨妃的话岔开了,笑着问:“听说公主自己看中了一个姑娘,带了回来做伴读?公主今年就要开始读书了?从明微公主她们嫁出去之后,原来东六宫念书的那一处地方也撤了。现在要是再念书,书房设在哪里呢?”

    谢宁应着:“应该不会设在东六宫,那也太远了一些,天天来来去去的得搭多少功夫在路上。”

    话题到了这里本来挺好,曹顺容也说:“从前教学的那几位尚宫可都老了,这回还得现寻师傅,这事儿可不易办呢。”

    结果谨妃又插上话了:“玉瑶公主今年就要念书了?可怜我的玉玢,病的七死八活的,我也不求她能念什么书,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让我减寿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啊……”

    这回连李昭容她们也都不知道怎么再圆场了。

    谨妃似乎总是觉得别人不懂得她心里的苦,不管同谁说话,总要把自己的愁苦和公主的多病拿出来表白一番。言下之意,似乎别人都靠不住,她们母女孤立无援相依为命,她是一个多么含辛茹苦的慈母,玉玢公主又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

    这种话听一遍两遍,别人会好言安慰。三遍四遍,也会忍着听下去。

    可是谨妃见人就说,每回都说,说得人人都厌烦起她这一套言辞。

    再说她总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总拿自己跟贵妃比,拿玉玢公主跟玉瑶公主、大皇子相比。自然觉得自己过的各种不如意。

    可是在别人看来,谨妃已经比她们大多数人都幸运了。起码她有个女儿,皇上还给她晋封为妃,让她们母女迁进了宽敞的寿康宫,平时各种份例是不用说了,份例之外的贡品赏赐也时时不缺。

    但谨妃好象全想不起来这些好处,净想着皇上对玉玢公主不如对玉瑶公主那样关切慈爱,想着永安宫风头更盛,想着自己的家人被欺负打压竟然还被参奏,皇上也不为她做主。

    高婕妤打量慎妃的时候就更仔细了。

    慎妃近来十分沉寂,几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可高婕妤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她对慎妃有一种本能的戒惧。

    这个人城府太深了,谁也没办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她在想什么,也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她现在越安静,高婕妤就越防备,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来。

    应酬这些人对谢宁来说是不得不做的差事。她还是婕妤时,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但是现在她是贵妃,不可能只想着独善其身。

第259章 二百五十九 换药

    没有一个人提起皇上遇刺的事情,就算有谁不当心话里带出一点,也会马上遮掩含糊过去。

    这件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只知道宗室之中有参与这次谋逆。宫中的消息传得五花八门,有人说惪王虽死,可是当年被除了宗籍的惪王之子却一直贼心不死,暗中串连收买了禁军作乱。还有人说,是明寿公主那时候策动的人有漏网之鱼……

    但是无论如何,后宫这些女子的生死荣辱都系于皇上一身。有皇上才有她们,假如没了皇上,她们这些妃嫔马上就成了无根浮萍,只能任凭风吹雨打去。

    还有人一面为皇上的平安烧香拜佛,一面却会悄悄在心里琢磨,皇上平安也就足够了,怎么贵妃也好端端的回来了呢?要是皇上回来,她却回不来……那就最好了。

    送走了那些客人,谢宁一面摇头,一面扶着青荷的手起身:“好在不用天天这么折腾。”

    方尚宫笑而不语。

    这样众星捧月似的排场,不知道多少人嫉妒羡慕,恨不得对贵妃取而代之。人显贵从哪里能看得出来?还不就是从别人的讨好拜服之中才能更深更真切的体会到吗?常言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可是贵妃就不看重这些。

    其实……方尚宫觉得皇上也不看重这些。

    皇上傍晚时回来的。

    其实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但是在昨日回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外面包裹的白布拆掉了,只涂了一些治外伤的药膏。

    谢宁理解皇上为什么不愿意以伤示人。

    盖因为流言传的飞快,京中、宫中人心惶惶,皇上在此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臣民面前,与带伤出现,那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但是一回到永安宫,谢宁第一件事就是捧起皇上的手腕看他的手。

    伤口不算太深,但是不算短,从手背一直划到小臂。涂的药膏是浅浅的褐色,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

    “皇上的伤今天让太医看过没有?伤处有没有觉得很疼?”

    “朕没事。”皇上任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细看,轻声说:“你天天这么念叨,朕自然分得出轻重。”

    现在图一时之快,倘若右手真落下痼疾,那可是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皇上现在是心急,但再勤政也不会拿自己的手当儿戏。

    “还是让李署令再过来一趟的好。”谢宁说:“在外头您怕人看见,这会儿天都黑了,您也不见外人,这手还是包起来的好,免得再蹭着碰着。”

    皇上一笑:“就不用再让李署令过来了,不然他白天已经过来一趟,朕一过来又宣他来,旁人不定会怎么揣测怀疑。不就是换药包扎吗?这活儿白洪齐也能干。”

    白洪齐刚才一直站在旁边装自己不存在,现在听皇上提起他了,忙应了一声:“是是,李署令都交待过,如何换药包扎奴才都记得。”

    谢宁一刻也不想再拖延:“那就先包起来吧。”

    皇上看她心急,也为她的心意感动,转头吩咐说:“那就先上换药包扎吧。”

    白洪齐出去了一趟,过了片刻捧了一个竹盒回来,打开来之后里面果然是换药一应所要用着的东西。

    谢宁坐在一旁,看白洪齐替皇上换药后,用布巾将皇上的右手仔细的缠了起来。

    要说白公公伺候人那是没得说,就算让谢宁自己来干,也不一定就比他干的更好。

    等把手抱好了,皇上把手掌举到眼前看看,试着活动了两下,嘉许的对白洪齐说了句:“包的不错。”

    白洪齐赶紧说:“当不得皇上夸,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

    用晚膳时大皇子一看见皇上的手包裹起来了,顿时脸色就变了。

    “父皇的手受了伤?那怎么昨天回宫时……”

    “只是皮肉伤,筋骨都没事。”皇上还特意把手抬起来活动给他看看:“伤都已经收口了,就是贵妃不放心,非让朕再包起来,怕不当心蹭着伤口。”

    谢宁也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把大皇子吓着了,连忙附和皇上的话:“确实伤的不重,只是不包起来,怕染上尘灰反而难以愈合,包起来到底要好一些。”

    话是如此,但大皇子不是小孩子了,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哄过去的。

    永安宫出去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没有一起回来,连泓弟弟的乳母都少了一个,现在连皇上身上都带着伤,可想而知当时的局面凶险到了什么地步。

    他这么一留心,就发现白洪齐的一只手也不大灵便,一直缩在袖子里。

    连父皇和贴身伺候的太监都受了伤。

    如果……如果真有个万一,说不定父皇,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皇子想起父皇御驾出宫之前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念头,现在他已经不会那样想了。

    差一点他就与父皇、与弟弟妹妹们天人永隔。

    皇权威势赫赫,九五至尊的位置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大皇子默默的用膳,再也没说什么。

    谢宁有些不安的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不用担忧。

    等膳桌撤下去,谢宁在擦手的空子悄悄对皇上说:“皇上还是多安慰一下应汿吧,看样子他心里可不好受。”

    皇上点头说:“朕知道。”

    他虽然想让孩子们能够好好的长大,别象他过去那样吃苦。

    但是他们做为皇子和公主,不可能永远天真下去。哪怕皇上和谢宁极力想让他们远离这些烦扰,但他们一天天在长大,很多事情瞒不住也哄不住的。

    皇上对大皇子说要问他的功课,用过晚膳父子二人就去了小书房。

    谢宁问玉瑶公主:“甘姑娘安置好了吗?你们今天见过面没有?”

    玉瑶公主点点头,嘴里还含着点心不好张口,旁边方尚宫替她答了句:“郭尚宫暂时将她安置在云光楼那里了,公主今天还特意过去了一趟。”

    谢宁说:“甘姑娘一个人进了宫,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八成要是有什么委屈也不敢说。”

    宫里的水太深了,谢宁是过来人,当然明白宫里的日子不易熬。

    方尚宫笑着说:“您放心吧,今天公主过去了一趟,那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对甘姑娘可客气着呢。”

    谢宁一想也是这么个理。

    “明天替我给甘姑娘送点东西去,让针工局给她做几身儿衣裳,再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一天三顿饭不够吃,再给她加两顿点心吧。”

    方尚宫都笑着一一应下了。

    “宫里这些日子没什么事。谨妃那里说段医丞开的方子没效验,又要换太医瞧。还有,赵美人也小病了一场。”

    表面上宫里一切太平。

    要紧的事情方尚宫都隐下了没说。

    不光宗室之中有人牵连进这次的事情丧命,东西六宫也有宫人和太监脱不了干系。东六宫就不去说了,西六宫这边连抓带杀,足足没了近百人。渭王的二儿子也牵连其中,渭王掌管宗正寺几十年,临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说他的过世固然有年老体虚的缘故,但是儿子不急气牵扯进谋逆大案之中只怕才是那根催命稻草。

    一个人再能干有什么用?子孙不肖,连累的他也险些晚节不保。

    如果渭王好端端的,皇上多半是要惩处降罪的。但因为渭王这么一死,皇上看在他几十年兢兢业业的情分上,倒饶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命,自然也没有再追究渭王府其他人的罪责。

    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和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说京里人现在都不敢从王府街那儿路过了,情愿多走好几里地绕过去。

    王府街是个俗称,那儿住的都是宗室勋贵,平时百姓们说起来,还觉得打那儿经过,哪怕只是在墙外头站站,也能沾着点贵气呢。现在可倒好,经过皇上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举查办,得着风声的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上了那里的晦气。

    皇上和大皇子在小书房待了多半个时辰。谢宁不知道这父子俩都说了些什么。出来时皇上身上也有墨迹,大皇子的衣襟上袖子上也都沾脏了。谢宁来不及多问,赶紧让人打水来服侍他们洗澡更衣。

    皇上直接吩咐大皇子:“不早了,你回去早些歇着吧。今天没写完的字明天再慢慢的写。”

    大皇子躬身应是。

    谢宁看他神色显然已经轻松不少,等大皇子一出去,谢宁就难忍好奇的问:“皇上怎么开解他的?您可真有办法。”

    皇上坐了下来,被墨染上的那件袍服已经脱下了,但是因为已经要就寝了,皇上也没有再取一件衣裳换上,就穿着一件白色绣竹叶暗纹的里衣,光着脚没有穿袜子,谢宁挨着他坐下来。

    皇上轻轻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你今天身子怎么样?这小家伙儿没闹你吧?”

    “没有,今天一天都很好,东西也吃了不少。”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弯下腰去,将脸贴在她的小腹处。

    谢宁吃了一惊,本能的想往后缩。

    “别动,让朕这么抱抱。”

第260章 二百六十 风筝

    谢宁就静下来,不动了。

    任皇上这么抱着。

    这种姿态,让她有一种陌生的体会。

    皇上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

    现在还早,谢宁想,还很早呢,听不见什么动静的。

    要有动静,怎么也得四五个月以后。那会儿孩子肯定已经生出手脚来了,会在里面踢腾,翻身。

    现在皇上应该什么也听不到。

    不,也许能听到。

    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吧?

    谢宁轻轻将手放在皇上的头上,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抚摸着他的头颈。

    皇上一定很累。

    这次出巡本来就很匆忙,在御舟上谢宁逗孩子吃点心看书写字赏风景的时候,皇上一直在忙,片刻不得闲。后来遇到了刺客,谢宁干脆留在了长义,而皇上在短短几天之内长途奔波,就为了早点儿赶回长义来。

    还有这一路回京,皇上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晚,早上又早早的起身了。

    他似乎一刻都没有歇息过,一直绷得紧紧的,象个在连轴转,转个不停的陀螺。

    谢宁这么抚摸着他,心里涌上一股让她自己都不知所措的怜惜。

    从前她看皇上,是仰视的。皇上是天子,那么尊贵,那么高高在上。后来,皇上待她好,她渐渐觉得自己也站得高了,可以和皇上平视了。

    可是现在,她是在俯视着这个男人。

    也许旁人只看到了这袭龙袍,看到了皇上一直展露给别人的英明神武。

    但他毕竟也是一个人,他也会疲倦,会……有软弱的时候吧?

    别人撑不下去,还可以偷个懒歇一歇,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这世上少了谁太阳不是一样升起落下?

    可是皇上不同。

    他没有人可以依靠,禁军里出了逆贼,他现在肯定夜不安枕。这样白天熬着,晚上撑着,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谢宁发现他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竖痕。

    这几天他皱眉的时候一定很多。

    谢宁觉得他看起来确实比前几天显得憔悴得多。

    谢宁轻声问:“皇上同大皇子是怎么说的?臣妾看着他象是想通了。”

    皇上没有出声。

    “皇上?”

    谢宁低下头来,她发现皇上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枕在她的腿上睡了。

    这么睡,等起身时说不定会腰酸腿麻的。

    应该让他好好躺下睡。

    可是谢宁看着皇上安睡的样子,迟疑了起来。

    要叫醒他吗?难得他能这么快睡着,还睡的这么沉。

    只怕叫醒了,他就不能再这样好睡了。

    谢宁犹豫了下,轻轻挪着身子给自己换了个姿势,然后轻轻招手,让青荷将被子捧过来展开轻轻替皇上盖上。

    她自己也就这么歪着打起瞌睡来。

    青荷有些不放心,隔一会儿就悄悄探头看一眼。两位主子居然就这么睡了?这样睡怎么能舒服呢?

    不知道是第几次她探头的时候,发现这两人总算换了个姿势。皇上侧着身,主子则被皇上圈在怀里头,两人依旧亲亲密密的挨在一起。

    青荷终于松了口气,自己悄悄洗漱了和衣卧下。

    回到宫里她的心里也踏实多了。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又时时会想起失火那天晚上的情形,心里怎么都安生不了。

    总算回来了。

    青荷觉得肩膀有点凉,就把身上盖的那件衣裳往上拽了拽。

    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哪怕现在只有脚头处留着盏灯,屋里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她心里也踏实。这气味,这声音,这光亮,在这儿她总算不会担心从哪里再烧起一把火来,或是黑暗中有什么危险会从窗缝里挤进来,悄没声息的要了她的命。

    皇上这一觉睡的特别香,早上破天荒的醒迟了。

    从登基以来,有大朝会的日子是不必说,就算没有大朝会的日子,皇上早上也习惯起身练一趟剑,到微微出汗的地步才收手。然后还要写几篇字,这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养成的习惯,多少年了都没有变过。

    结果今天一睁眼,皇上就知道醒迟了。

    平时白洪齐到了时辰也会过来伺候,他一般会隔着窗子问一声,待听到皇上的吩咐后再进门。

    皇上很少有被他叫醒的,白洪齐掐着时辰请早安时皇上都是醒着的。

    但今天……今天确实是晚了,白洪齐也没有出声提醒。

    皇上转过头,谢宁还没有醒。

    她的头发半散着,皇上发现有几缕头发被他的手臂压着了。

    他轻轻挪开手,怕把她惊醒了。

    但是皇上一动,谢宁也被惊动了。她嘴唇微微抿了下,睫毛微微颤着,眼睛睁开了条缝。

    皇上安静的看着她的眼神从迷惘之中渐渐清醒。

    “皇上也醒了?”

    “朕也是刚醒。”

    谢宁躺在那儿懒得动弹,神情中透出一股春睡初醒的慵懒。

    青荷听着刚才帐子里就有声音了,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叫人伺候。青荷过去服侍的时候,就看见主子眼睛闪亮,嘴唇红红的象搽了胭脂一样。

    京城的春天到的很晚,御园里的花开的也迟。

    玉瑶公主邀了乔书棠,又带了甘熙云一同在御园里放风筝。

    她的风筝是今天才送来的,一只金红色的大蝴蝶,后面拖着长长的软翅,要是不仔细,倒觉得那是只凤凰,而不是蝴蝶的模样了。

    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先把风筝放起来,这才将线轴交到玉瑶公主手里头。

    天气晴好,风也大,风筝飞的特别高。

    谢宁坐在窗前,一抬头就能望见天上飞的那几只风筝。

    甘熙云在挑风筝的时候,挑了一只燕子。做的也精致,但是跟蝴蝶一比就显得很不起眼了。乔书棠的风筝却是一只老鹰,风筝个头大,进宫的时候是由两个人搬进来的。

    风筝越飞越高,在碧蓝的天幕上看起来已经成了比芝麻粒还小的斑点。

    “主子要不要过去瞧瞧公主她们?”

    “我就不去了。”玉瑶公主她们玩的正开心,谢宁一去,她们倒不能尽兴了。乔书棠和甘熙云两个必定会觉得拘束。

    “我放风筝就不行,总是放不起来,哪怕放起来了也飞不高。那会儿总埋怨风筝没做好。”

    青荷笑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表姐将放起来的风筝交给我玩,没一会儿功夫也落下来了,大概我就是手笨吧。”谢宁笑着说:“那会儿舅母还笑话我,说这也不是坏事。人们常说风筝放不远,将来也不会远嫁的。”

    青荷忙接过话头:“可不是。现在林大人一家住的离宫城可近呢。”

    谢宁也笑了:“说得是。”

    只是想见一面还是要等机会的。

    青荷看着她的神色,猜想她必定是想念林夫人了。

    “主子现在有身孕,可以请林夫人进宫来照看陪伴您啊,这可不犯忌讳。”

    谢宁没有接话,目光又移到窗外头的天空上。

    天上又多了几个风筝,眼看着其中两个越凑越近,谢宁哎呀一声:“要撞线了。”

    幸好并没有撞上。

    玉瑶公主回来时一头是汗,脸红扑扑的,刚才肯定玩的乐过了头,这会儿露出了一脸倦意。

    谢宁赶紧让人给她擦汗换衣裳,乔书棠和甘熙云两人也一样比照办理。玉瑶公主人虽然疲倦,精神却还好,一迭声的问:“娘娘你看见我那只蝴蝶了吗?飞的最高。”

    谢宁笑着点头说:“看到了。”

    自然是她的风筝最高,因为其他人不敢越过她啊。

    温热的果子露送上来,玉瑶公主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热的太酸了,有没有冷的?”

    方尚宫轻声劝:“公主才出了汗,不宜吃冷的。要是觉得这个酸,那给公主再换一盏杏仁茶可好?”

    “不要。”玉瑶公主不喜欢杏仁茶,总觉得太甜腻。与杏仁茶相比,她宁可忍受果子露的微酸。

    谢宁笑着也抿了一小口果子露。

    唉,热的果子露喝着就是酸哪。

    可现在她也不能喝冷的,哪怕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那也不行。

    方尚宫照看她无微不至,可有时候谢宁也觉得,方尚宫实在太精明了,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玩点花样简直难比登天。

    青梅以前曾经说过,方尚宫严厉起来堪比牢头,谢宁觉得牢头二字用在这里很贴切。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得方尚宫点了头她才能用。

    她头一回怀孕的时候方尚宫尽管也细心,可也没有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宁往前想想,似乎是从失火那天夜里之后,方尚宫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象一只警惕的母兽看管自己的崽子一样,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投以警视防备的目光。她现在谁也信不过,象是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会有人趁虚而入将谢宁母子暗算了。

    谢宁想,方尚宫也是吓着了。失火的那天方尚宫并不在御舟上,这件事让她一直自责不已。谢宁还特意为此事安慰过她。谁能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这又不是方尚宫的失职。

    方尚宫看样子也把话听进去了,但过后依然故我。

    但愿时间久了,她能慢慢恢复常态。

    至于眼下,那就先忍着吧。

第261章 二百六十一 抓周

    贵妃又有身孕了。

    这消息象阵风似的吹开,似乎眨个眼功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贺礼流水般的抬进永安宫里。

    永安宫本来地方不小,但是架不住人多啊。先是皇上设了个小书房,大皇子玉瑶公主和二皇子三个孩子一人又有一处地方。再加上伺候的人,那做仓房的屋子……眼见是不够用了。

    这让青荷和胡荣愁眉不展的大事,到皇上那里一句话就解决了。

    “福宁宫空着,且离得最近,让人抬过去,后殿和厢房都可以放置,过后再慢慢整理。”

    谢宁轻声问:“这样行吗?”

    她的意思是,这样显然是不大行的。福宁宫论位置来说,比永安宫还要好。当初皇上给她迁宫的时候,福宁宫也是备选,最后还是选了永安宫。

    让人知道她的东西多的永安宫都塞不下,得另找地方存放,不定会怎么议论呢。

    谢宁几乎都能想到那些人艳羡又鄙薄的口吻,说“贵妃娘娘可了不得,一座永安宫都不够住,要把福宁宫也霸过去”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但即使没有福宁宫的事,难道那些人背后就不会议论她了吗?肯定不会的,想挑刺的人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没有福宁宫他们也会议论别的。

    再说,她这里确实也要装不下了。

    主要是人多,如果只有她带着二皇子,那再来一倍的礼物也不会发愁没地方放置。但现在永安宫住的满满的,要腾出一间空屋来困难。

    “只管放那儿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皇上问:“朕进来时你做什么呢?”

    谢宁把内宫监禀事的贴子拿过来给皇上看:“东六宫又有几处报了漏雨,墙也损了,得修。”

    皇上笑着摇头:“唉,朕一看这些就头疼,全伸出手来跟朕索讨,睁眼闭眼都是钱钱钱的。”

    是啊,宫殿漏了当然得修,可是修缮开支也不小。

    如果是住的人屋子,当然皇上也不至这样心疼钱。

    关键是那些宫室都是空着的,并没有住。东六宫就住了寥寥几名太妃,其他地方都是挂了锁的,甚至因为好几年都不开启,听说连锁都锈住了。

    这样的宫室还一样要花钱修缮维持着,谢宁也觉得挺不值的。

    皇上看看那张贴子,提笔给她圈了几处:“先修这两处吧,其他的放一放。”

    谢宁笑着点头应是,打算回头就照皇上说的吩咐下去。

    皇上怕她累着:“这些事情你要是管不过来,就先放一放,朕让内宫监的人多跑几趟,你还是要好生静养,现在你的身子最要紧。”

    “臣妾不累的。”谢宁说:“这些事不算什么,臣妾也没那么娇弱。李署令不是都说了么?臣妾现在胎象已经稳固,不用象之前那么小心翼翼的捧着护着了。”

    整天闷在屋子里头没事做,她倒觉得自己要被养废了。看看这些,时不时同周禀辰方尚宫商量一二。

    好在宫里最近没什么大事。

    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二皇子要满周岁的事,皇上已经说过二皇子周岁的时候要热热闹闹替他办一场,还要抓周呢。

    关于抓周,方尚宫可比谢宁还要紧张,提前就想让二皇子多练练,比照正式抓周的样子,各样东西摆一摆。大人总是希望孩子将来上进有出息,方尚宫也不例外,她一直哄着二皇子去抓书。

    结果二皇子总是喜欢抓那些更鲜艳有趣的东西。

    这是孩子的天性嘛。

    对于永安宫其他人的战战兢兢相比,谢宁挺看得开的。

    “抓周不过是图个热闹,不必看得这样重。”

    方尚宫这回却不顺着她的意思了。

    “主子不知道,现在的人把抓周看得才重呢。抓着好的便罢,要是抓着不好的,只怕得被议论一辈子,似乎这一抓瞎了就注定了一辈子没出息。咱不指望抓着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可也不能让人以为攥着了话柄,拿这个一直说嘴非议二皇子殿下吧?”

    方尚宫说的也有道理。

    甚至连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反对,那意思就是默许了方尚宫她们暗中教导二皇子练习抓周的事。

    最妥当的当然是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才能明理,读书才能上进。不管什么时候,抓着书都是一件好事。

    好歹经过这么一阵子的临时抱佛脚,二皇子总算记得要抓哪几样了。书、笔都是首选,想抓小刀小剑的也行,其他诸如算盘、元宝、吃食、佛珠,玩具之类的,虽然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是他居然能够忍住不去抓,不得不说方尚宫真是教导有方。

    玉瑶公主看着有趣,一面拍着手引着二皇子去抓一杆笔,一面转头问:“我以前抓过没有?抓了什么?”

    谢宁微微一怔,方尚宫笑着说:“公主是姑娘家,当时没有办这个。”

    玉瑶公主不解的问:“为什么姑娘就不能办?”

    方尚宫一笑:“规矩如此。公主要是喜欢这个,今年您生辰的时候,咱们也按样摆上让您抓一回。”

    玉瑶公主摇头:“我都大了。”

    姑娘家一般都不会办这个抓周的,只有男孩儿才会有这场热闹。

    常言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子才需要上进拼搏,打小长辈们就寄予厚望,希望从抓周时能看出这个孩子将来的志向和前程,而女子就不同了,她们不会有什么前程,一生中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嫁个好男人。

    “那哥哥抓过周吧?他又抓了什么?”

    这个谢宁就更不知道了。

    方尚宫笑着说:“大皇子殿下那会儿身子不适,抓周就错过了没办。不过听说大皇子殿下打小就性子沉静,现在更是书不离手,想必当年就算是抓,多半也是抓着文房四宝。”

    那这么说,宫里这么些年来,其实一场抓周都没有办过,二皇子这是头一次啊。

    永安宫贵妃有孕,二皇子周岁,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二皇子抓周是宫里的大事,千秋殿里热闹非凡。皇上亲自把二皇子接过来放在地毡上,满怀希望的看着他说了句:“泓儿,去吧。”

    谢宁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感慨良多。

    生二皇子时的艰难惊险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却清楚记得婴儿落地时那一声响亮的啼哭。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皇上的孩子。

    有时候没觉得时间过得快,可是看着现在已经能稳当的站着甚至往前挪步的二皇子,谢宁这才惊觉。

    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个昨天似乎连眼都没睁开的孩子,已经在过周岁了。

    殿中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二皇子。

    他倒是一点也不怯场,从头到脚裹的一身簇新,连眉心还点了一个小红点,看起来仿佛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

    他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第三步的时候腿一软,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倒在地。

    幸好地毡铺得厚,不用担心他摔着。

    二皇子一屁股坐倒之后也没有哭闹,看起来心情依旧很好的样子,还好奇的用小手拍拍地毡,仿佛想看看这地毡有多厚多软一样。

    一众人都等着看他抓什么。不管是盼着他好的,还是等着他出丑想看好戏的,这会儿都只能等着。

    二皇子特别有大将之风,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慌不忙的,他试着想自己站起来,试了两回没成,索性也不站了,往前爬着挪。

    书放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可再显眼它也是本书。

    谢宁本来觉得孩子抓着什么是什么,不过图一乐,但这时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了。

    小孩子都喜欢好玩的,显眼的东西。谢宁抱他的时候,他还想抓过她的耳坠珠钗呢。现在离书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朵珠花,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胭脂匣子。

    此外还有好些旁的玩意儿,哪样看着都比书、笔这些东西有趣。

    二皇子看了看面前摆的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挑花了眼,坐在那儿半天也没有伸手去拿任何一样。

    他不紧不慢,倒把旁边的人都急的够呛了。

    连皇上都忍不住换了个位置,往一旁走了几步。

    谢宁也心急。

    既想他快点抓出个结果,又担心万一真抓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可怎么办?

    二皇子歪着头,把一个小巧的墨斗摸了摸,但并没有抓着它拿起来,又瞅瞅旁边那让谢宁紧张不已的镶宝珠花。

    好在他也没有去抓珠花,让谢宁暗暗松了口气。

    她倒不担心二皇子会抓吃食,一早方尚宫她们已经把他喂的饱饱的了,这会儿他肯定不会对吃的有兴趣。

    这么挑挑捡捡了一会儿,二皇子终于伸出手去,把摆在面前的那本书给拿了起来。

    周围的人顿时一片欢呼:“二殿下抓着书了!将来必定是个勤学端方之人。”

    虽然谢宁觉得凭抓周断前程有点不靠谱,但是看到这个结果她当然也很高兴。

    然后二皇子又伸手抓了一样东西。

    他抓起了一张小弓。

    这个谢宁不知道方尚宫有没有教过他,但是其他人马上改口赞道:“二皇子这是左文右武,是文武全才啊。”

第262章 二百六十二 争执

    谢宁过去把二皇子抱了起来,不知道这小子接下去还会不会想抓其他东西,到时候就不一定好圆场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要把他手里的东西拿下来时倒是费了些难,那把缠红绸子的小弓他痛痛快快的松了手,可是那本书他怎么也不肯撒开。

    谢宁这就有点纳闷了。

    前头已经有一个爱书成痴的大皇子了,难不成泓儿也和他哥哥一样?

    不过随即谢宁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大皇子走过来时,二皇子欢快的朝哥哥甩荡着手里的书,谢宁都怀疑他再用点儿劲,那书都能让他给甩散架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的将书接了过去,笑着问:“泓儿这书是送给我吗?”

    当然二皇子不会回答他,可是人人都看得出来,这书别人要他都不肯给,就给大皇子了。

    方尚宫笑着说:“二皇子殿下平时总瞧见大皇子殿下拿着书册,所以一见着书大概就觉得是他的东西。”

    这样说也有道理。

    抓过周之后就是开席了,二皇子被喂了一口长寿面,就让人把他抱到后殿去了。前面人太多,闹哄哄的。

    谢宁看了一下今天宴客的名单,发现又有那么几个人不在名单上了。

    也没有告病、请安的折子。

    那么这些人的去向也就不用问了。

    玉瑶公主不愿意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谢宁就给她单设了一席,她那一席上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甘熙云的新衣裳已经做得了,今天穿着一件叶青色镶边的水色衣裳,这个年纪的姑娘们虽说不能华服艳饰,但是在打扮上头仍然是各个都别出心裁。乔书棠的衣裳也只是妆花缎,头上梳着双鬟髻,脖颈上套着一个十分精巧的如意长命锁,长命锁上还镶着黄豆粒大小的红宝石。甘熙云也戴了一只长命锁,银锁扣金锁片,上头缀着金线编缨络。

    这只长命锁是玉瑶公主找出来送给她戴的。

    甘熙云没有多少衣裳首饰,郭尚宫知道宫里宫外这些人都是一双势力眼,甘熙云做为伴读进宫,别人已经要小看她,要是打扮得再寒素些,只怕有些不省事的姑娘都能拿她当宫人使唤。

    今天的生辰宴上,别人看到甘熙云打扮的很体面,且在席上有个坐的位置,可不是站着服侍人的,自然对她就客气起来了。

    虽然说有的姑娘骄气些,但是最近一波接一波的出事,今日进宫之前多半都被家人郑重再三的告诫过,在宫里千万当心不要惹事。

    对这位半道上突然冒出来的甘姑娘,原本是有人想给她个难看的。公主的伴读虽然不象皇子的伴读那样抢手,也有人早瞄上这个缺了。没想到公主自己出门一趟,就从京外带回个人来,这让其他人怎么可能心服口服?

    可眼下这种紧要关头,各府各家夹紧尾巴小心做人还来不及,敢在宫里惹事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谢宁有些不放心,特意让人过去看了一眼。过不多时夏月过来回禀,说公主那边也正热闹呢,虽然说小姑娘们的席上没有酒,可是她们把玉脂清露当酒,人人都倒了一杯,还象模象样的喝起来了。

    谢宁有些好笑,轻声嘱咐:“让人看着些,别让她们拌嘴吵架了。”

    今天的抓周宴陈婕妤也来了。

    看到她的时候谢宁险些吓了一跳。

    从过年那会儿到现在,还不到半年功夫,陈婕妤看上去与过去判若两人。

    谢宁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惊艳的感觉。嫔妃中要数美女,陈婕妤、梁美人都是数一数二的。梁美人眉眼更清秀雅致,陈婕妤却是明艳动人,那种美象张扬的火苗,远远看着就十分耀眼,让人担心离得近了会不会被火苗灼伤。

    可是现在的陈婕妤,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就象……就象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残渣灰烬。她穿着一件看起来也是新做的春装,但是那件镶着银灰边的浅紫衣裳象是挂在她身上一样,晃晃荡荡的,让人难以想象衣裳里裹的那个人得干瘦成什么样。她从来到之后就坐在角落里,也没见她同旁人说话,倒是从开席到现在不大会儿功夫,已经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回。

    别人也不想同她亲近,象是生怕让她过了病气、晦气一样,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谢宁没有喝酒,这回也没人敢再来向她敬酒了。

    不单单是因为陈婕妤的前车之鉴犹在,更因为贵妃现在怀有身孕,那可是金贵的不得了啊。别说去敬酒了,曹顺容她们连说话时都恨不得与贵妃隔上个三尺远,以免贵妃娘娘有个什么小小不适她们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这场抓周宴办的热热闹闹,不过主角都早早离席了。二皇子抓过周就被抱走了,谢宁也只动了动筷子,略坐坐就回了永安宫。千秋殿里太吵闹,她坐在那儿都觉得有些头晕,出来之后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好些。

    青荷与夏月两个一左一右,千小心万小心的扶着她上了步辇,一路护送她回了永安宫。

    “打发人去看看应汿那里,让他也不用硬撑着,早点儿回来歇着。”

    青荷赶紧应声之后又折回千秋殿去。谢宁拆了头发换了衣裳,靠在那儿有些迷迷糊糊的,听着外头隔着帘子有人在低声说话。

    她提声问:“是青荷回来了?”

    外头赶紧应了一声,青荷掀起帘子进来行个礼,谢宁欠起身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青荷为难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说:“公主那边和一个姑娘拌起嘴来了,奴婢正好遇见了,就过去劝解了几句。”

    “拌嘴?”谢宁疑惑的重复这两个字:“玉瑶和人拌嘴?和谁拌嘴?为什么拌嘴?”

    “奴婢没听见开头,是公主和垣郡王家的三姑娘吵了起来,公主气的脸色都变了,可奴婢去了之后公主只是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那位三姑娘只是一直哭,也没句整话。”

    谢宁揉了揉额角。

    “奴婢问了一旁服侍的人,她们也说站得远没听清楚,也是到席上打碎了一个杯子之后她们才发现不妥的。”

    “甘姑娘和书棠呢?”

    “都陪着公主呢。”

    谢宁问:“玉瑶回来了吗?”

    “公主已经回来了。”

    谢宁扶着床沿坐起身来:“请公主过来一趟吧,总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吵起来,必定得有个缘故。”

    玉瑶公主很快过来了,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绢衣,外面罩着杏粉色的罩衫,头发披散着,确实象青荷说的那样脸绷的紧紧的,进来了之后默不作声的挨着谢宁坐下来,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这孩子就是这点儿不好。

    只要她不想说,怎么问她都是白搭功夫。

    谢宁转头问甘熙云:“刚才席上怎么吵闹起来的?因为什么缘故?”

    甘熙云有些为难,贵妃问她,她总不能说不知道,那也太无礼了。可是如果要说的话……

    她看了一眼玉瑶公主,玉瑶公主正低头摆弄裙带上系的绦环,那样子就象事不关己一样。

    甘熙云只好说:“也没有什么。就是刚才璋姑娘说了句话,不大中听。”

    能让玉瑶公主发火的话,谢宁确实想不出。

    甘熙云为难的表情谢宁也都看在眼里,可谢宁总得把事情问个清楚。

    “是句什么话?”

    甘熙云轻声说:“璋姑娘就是问,公主连伴读都挑好了,那大概又要从永安宫搬出去了,问公主打算搬到宫里的哪一处去住。”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

    但是谢宁从中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又要搬出去?

    这意思是暗指玉瑶公主在永安宫住的时间不久。

    说起来确实不算久。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是在去年二皇子满月之后才来的永安宫,当时皇上只说是宏徽宫要整顿,让他们在永安宫暂住些时日。

    只是暂住那个暂字,后来就没人提起了。

    谢宁对大皇子心里的想法还算比较了解,大皇子打小一个人孤零零的,哪怕身边有一堆人伺候,那些人毕竟不是他的亲人,他舍不得离开永安宫,舍不得这里的人,最舍不得的大概就是二皇子了。二皇子也和这个哥哥很好,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把抓周的那本书给大皇子了。

    但对玉瑶公主,她话不多,性子又有些喜怒无常,谢宁还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她的想法。

    “玉瑶是因为她的这句话生气的?”谢宁轻声问。

    玉瑶公主不吭声。

    那话如果再往深里琢磨,甚至有些讽刺、挑拨的意味。讽刺玉瑶公主其实也早就是个没娘的孩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居所,也在挑拨着谢宁和玉瑶公主的关系。

    谢宁记得垣郡王家的这个璋姑娘,在自家也是很得宠的,听说也有几分娇蛮脾气。但是如果说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她的年纪来说应该还不会吧?

    “不用为这个生气,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玉瑶要留下来同我做伴,弟弟还要你照看呢。读书归读书,可是没人说要让你迁走啊,除非你自己想出去住?”

    玉瑶公主的头一下子就抬了起来,硬梆梆的说:“我不想。”

第263章 二百六十三 读书

    “好好好,不想不想。”谢宁顺着她的话说:“外面的人不清楚,随口问上一句,你也不用这样发脾气。不然回头旁人可得说公主架子大不饶人了。”

    赶着前头有一位跋扈张扬的明寿公主了,谢宁可不想别人也误会、议论玉瑶,甚至把她和明寿公主这位姑母扯到一起去。

    要知道明寿公主可是因为谋反被赐死的,在京里,在百姓们口中那名声可以算是臭不可闻了。

    玉瑶公主又不吭声了。

    她这样让谢宁也没办法再说了。

    可是谢宁心里并不轻松。

    玉瑶公主这种性子实在让人担心。遇着自己喜欢的高兴的事情她才更会,若是遇着让她不高兴的,她就这样犯倔、退避,不与人交流。

    因为皇上太宠着女儿,其他人更是不敢有半分违逆玉瑶公主的意思。

    这样下去对她可没有好处。

    她总会长大的,皇上也不可能时时处处的包容她,一直护着她。玉瑶公主总得明白,不是她不去理睬,那些让人不快的人和事就会绕过她。她得学着长大。

    有的事,别人劝不了,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当然长大不是一件快活的事,谢宁有切身体会。

    她在小时候也曾经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之后却又怀念那种被人保护着的自在快活的时光。

    玉瑶公主很固执,这份固执让关心她的人既心疼,又头疼。

    二皇子被乳母抱了进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

    玉瑶公主见了弟弟,总算露出了笑容,拿玉佩逗他。二皇子手劲儿可不小,动作也灵活,玉瑶公主才晃了一下,二皇子就一把将玉佩抓住了,看样子还想往嘴里放。

    “哎呀这个吃不得。”玉瑶公主总算开口说话了,她试着把玉佩往回夺。但二皇子的手指抠在玉佩镂空的缝隙里,他力气还很大。玉瑶公主用的力气小了就根本抢不回来,她又不敢真和弟弟用力的抢。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二皇子已经把玉佩放到嘴边了,张大了嘴想咬它。

    当然只凭他那几颗小牙是别想把玉佩咬出个好歹。一旁乳母和夏月也赶紧上去帮忙,连哄带抢总算把玉佩给拿回来了。

    玉瑶公主看着沾上口水的玉佩,一脸嫌恶的说:“脏糊糊的,我不要了。”

    方尚宫笑着说:“这个擦干净就好了,小孩子不懂事,遇着什么都想咬一咬的。”

    幸好二皇子进来这么一闹,玉瑶公主才不板着脸了。

    晚上谢宁就把这事儿同皇上说了。

    皇上正架着二皇子的胳膊让他站在自己腿上。二皇子站都站不稳当,却还不老实的想往前迈步。

    “还是年纪小,再大些只怕就好了。”皇上说:“平时让郭尚宫多劝着些吧。”

    可郭尚宫毕竟只是尚宫,她的话,玉瑶公主未必就听得进去。谢宁觉得她从来只听见自己想听的话,不顺耳的话她都当成一句也听不见。

    谢宁想,得寻点儿什么事儿让玉瑶公主做一做,磨磨她的性子才好。纵然听到了不顺耳的话,也别那么当场发作起来,连杯盘都摔了。

    “皇上看,公主念书的地方就设在丽景轩怎么样?那里地方宽敞,也安静,离云光楼很近,要找书看书的都方便。”

    皇上想了想,点头说:“丽景轩不错,那就定在这儿吧,明天让人过去收拾一下。”

    地方好找,就是教授课程的师傅一时半刻不好寻。尚宫之中也有识字念书的,但是要教导公主,那水平还嫌不够。

    “这个么,朕已经有打算了。”

    谢宁眼前一亮:“皇上已经有人选了?是什么人?”

    “是杨老学士。”皇上说:“你没见过,不过应该听说过他。”

    “臣妾是听说过。”

    这位杨老学士以前可是京城官学的祭酒,学问绝对没得说,人品端方清正也是有口皆碑的。

    有学问的人很多,但谢宁记得他是因为,杨老学士既然被称一个老字,那年纪是肯定已经不轻了,须发皆白,由他来教导公主们绝对不会有说什么闲话。

    而且就学问上来说,让这么一位饱学宿儒来给公主开蒙,这真是太大材小用了,都不是牛刀杀鸡,而是拿着牛刀去砍蚂蚁了。

    “杨老学士身子怎么样?这差事对他来说会不会太辛劳了?”

    同这位杨学士的学问一样出名的就是他的品格了,什么权贵的账也不买。让他屈尊来教公主念书,人家未必肯应。

    照谢宁看,皇上在下旨之前,最好先问一问人家的意愿比较好。倘若对方无意于此,那么就可以用老迈病弱精力不济的借口推辞。倘若皇上直接下旨,这事情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这是请先生,以后还指望他能尽心教导公主,要是弄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好事倒变坏事了,强扭的瓜可不甜啊。

    谢宁指望着读书能令玉瑶公主放宽心胸,开阔视野。也希望她开始练字描红之后能磨一磨性子。人站在井里时,看到的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天空,对一些细碎琐事都斤斤计较。等到眼界开阔了,心胸也随之放宽了,再待人接物看待事情的时候,那想法和态度就会不同了。

    “朕知道。”皇上说:“放心吧,这事儿他八成会应的。就算他自己不来,说不定也推荐一位适当的人选。”

    什么适当人选?

    谢宁满心好奇,皇上却不肯说了,只说到时候她就知道。

    不说就不说。

    难道他不说,谢宁就没门路去打听了?

    第二天谢宁就在方尚宫这儿打听着消息了。

    “杨学士有一位女儿,也曾经是位有名的才女呢。”方尚宫果然消息灵通,十分渊博,说起这些掌故来如数家珍:“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定过亲,但是因为当时家中守孝耽误了。好不容易等到出孝,未婚夫又一病不起……她从那以后就没再议亲,一直住在家中。想一想,今年也该有三十多岁了吧?”

    谢宁这才恍然:“皇上的意思是,这位杨姑娘也是位恰当人选?”

    “奴婢想,多半是这样。杨老学士很疼爱这个幺女。她守着望门寡,家里、家外的人也都敬重。可是杨老学士毕竟年纪不轻了,倘若他一去,只怕杨姑娘的兄长们待她总不会依然如故吧?要是给杨姑娘找个靠山,那将来也不怕她被人怠慢欺凌了。”

    没有错。

    父母对子女的疼爱,为之计深远。杨学士的担心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兄弟姐妹虽然是手足之亲,可是毕竟各自成家了,当然自家人要亲过兄弟姐妹这些人。杨姑娘依附父母生活和父母不在了依附兄嫂生活这是两码事。

    就算他的兄长不会刻意怠慢这个妹子,但他终归不可能做到象父母一样对妹子那么贴心周到。

    为杨姑娘感叹过一回,谢宁想,若事情真是如此,杨姑娘倒真是好人选。既有才名,且未嫁守寡这品行也绝对说得过去了。更重要的是她是女子,教公主更加方便合适。

    “玉玢公主还小,身子也弱,读书的事情且不急。奴婢记得当年明微公主她们念书时列过一张单子,每个时辰做什么都写的一清二楚。除了读书、习字,公主们还有琴棋书画和女红等课程要学习,这么一来,一位师傅还不够,至少得三位。”

    谢宁诧异的说:“要学这么多东西?能顾得过来吗?”

    听起来简直比大皇子还要忙。

    方尚宫解释说:“公主们又不用习经子集,也不用考校课业,不会象南苑书房那么紧张的。琴棋书画这些,也不会强求样样精熟,各人性情不同,有人喜欢下棋,有人喜欢作画,还有人喜欢音律琴艺,到时候师傅自然会教导各人不同的东西。”

    那就好,谢宁差点儿吓了一跳,还以为从此玉瑶公主她们就一头栽进火坑里爬不出来了呢。

    想想也是。在人们想来,公主们又不比皇子,念书和才艺大多是为了妆点门面,终究还是要出嫁的。念书与其说指望她们读出个名堂来,不如说是给她找个去处,让她不会一天到晚闲的淘气,有点事情做。

    连方尚宫也不例外。

    只是谢宁觉得,念书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她曾经跟表兄表姐混过一段日子的私塾,后来表姐不去了,她也就跟着没去。去念书的时候不见得多么快活,也不觉得自己多喜欢念书写字。但是等到离开学堂之后,她格外想念那一段时光。

    书中有一个广阔的世界。学了认字,就象推开了一扇通往外面的门。

    女子总被各种规矩拴在院子里,很少有人能够自由的在外面行走,能增长见识,能够明白事理。遇到什么事情不会人云亦云,会有自己的见解和体悟。

    谢宁一时也说不清楚,可是她觉得,如果有这个条件,那书是一定要念的。

    第二天垣郡王妃递了牌子。

    谢宁一看就知道这多半是为了赔罪来的。

第264章 二百六十四 故意

    这两日天气都热,永安宫里人人都比外头穿的显厚。

    谢宁头一个觉得这天气让人不舒坦,这样燥热的天气里她还裹的厚厚的,里面是丁香紫的宫装,外头还罩着件粉白色的罩衫。垣郡王妃带着女儿进来时,谢宁见她要福身,连忙让人扶住了,又让她坐下说话。

    垣郡王妃昨天回去就懊恼的半死,明明进宫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一定少说少动。须知祸从口出,说的时候光图嘴痛快了,谁知道哪句话就扎到别人肺管子上了?所以说祸从口出啊,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时候,那就干脆一句也别说。

    这个道理大人懂,可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们却未必懂。再加上自家女儿一向也是娇生惯养的,从来也没有叫她让着谁。纵然交待她要小心谨慎,让她一时间就学得乖顺起来那也太强求她了。

    当时玉瑶公主和李璋在席上闹了起来,垣郡王妃当时就赶紧喝止住女儿,想令她赶紧向公主赔罪的。可惜不巧的是,贵妃因为有了身孕早早已经离席了,玉瑶公主她们一闹起来之后,伺候公主的尚宫也服侍公主回去了。

    垣郡王妃坐立难安,回去后这事儿也不敢瞒着丈夫。

    垣郡王当着人还是很给妻子留面子的,背着人才问:“她当时话是怎么说的?”

    垣郡王妃十分难堪,向丈夫解释说:“当时贵妃给公主另开了一席,说外头太吵,让她们在千秋殿东首的偏殿里头单设了一席,只有小姑娘们坐那里,我知道的时候已经闹起来了。我送了一只镯子,当时伺候的宫女才把话学给我听。公主从鄄州带了个甘姑娘回来说想让她做伴读,然后又说起书房设在哪一处,将来如何读书的事情。璋儿当时说,公主读书必定得迁宫,就是不知道公主又要迁到哪一处了。”

    垣郡王一听这话就摇头了。

    垣郡王妃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妥。

    淑妃自尽,林家抄没,玉瑶公主没了生母,从延宁宫迁到了宏徽宫,然后又到了贵妃的永安宫。对旁人来说,这话大概就是随口一问。但是对于玉瑶公主来说,这句话却刺着了她的痛处。

    这一点,垣郡王夫妇二人都明白。

    “明天你进宫递牌子,备份儿礼,也不要说是给公主赔不是,就说是昨天抓周礼时准备的不周全,这是补上的。再跟贵妃多说几句软话。”

    “这倒不难。只是这么做有用吗?”

    垣郡王比妻子看的明白:“从来不曾听闻贵妃狭隘小气睚眦必报。她要真是那样的性格,只怕皇上也不会这样抬举她了。说到底这事儿也只是小姑娘们之间的口角意气,你就当是寻常请安好了。”

    说完了这件事,垣郡王说起了女儿:“她在女儿中最小,平时爱撒个娇争个强,在过去看来都不是大事。可要是看今天这事,她是有点儿过分了,幸好从现在开始好好教导也不算晚,总比等到及笄出嫁时再想教,那也来不及了。”

    李璋回来后又哭了一场,听到垣郡王妃说明天还要带她进宫去请安赔礼,她瞪着眼说:“我又没说错话,明明是她先无礼,凭什么我还要给她赔不是?今天这事儿闹的人人都知道了,我往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她们一定会在背后笑话我。不,她们说不定当着我的面就敢冷嘲热讽了!”

    垣郡王妃看着哭闹的女儿,一时间头大如斗。

    她对孩子一向宠爱,甚至是有些溺爱,李璋打小过的就是有求必应顺心如意的日子,今天被公主发作,她确实很难堪。更难堪的是,被发作了之后还得上去巴结。

    之前女儿确实没有受过样的委屈。

    但是丈夫说得对,她的性子确实不妥。这一回麻烦还不算大,起码皇上和贵妃不见得就把这事儿记在心里,也不至于连累整个郡王府。

    但是将来她一天天更大了,别人不把她当孩子看了,到时候要闯祸,说不定自家就再也不能替她收拾烂摊子了。

    平时李璋若是哭闹,垣郡王妃早就来哄她了。可是今天不但她坐在那里不动,连奶娘、丫鬟等等也都只守在门外不进来。

    李璋哭着哭着,就听见母亲问她一句:“你今天说的那句话,真的只是无意吗?”

    “那是当然。”她抬起头来,可是目光和垣郡王妃一触,声音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垣郡王妃安静的看着她,看得李璋心里发虚头扭到一边去。

    “我觉得你不应该是有意的。”垣郡王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你必须是无意的。你已经不小了,该懂点事了。论情论理,你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淑妃自尽的事,对玉瑶公主来说是一道绝不能去碰触的伤疤。如果有人明知故犯了,那连皇上都要动怒的。退一步说,不提淑妃和林家的事,玉瑶公主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这是人生三大悲之事,你比她大,这个道理你早就懂得。相处之时,你也应该对她多多体谅忍让才是。”

    李璋心里更虚了。

    她是垣郡王妃一手带大的,要说谁最了解她的脾性,那非亲娘莫属。

    她说那句话真是纯属无心之中脱口而出吗?真的一点恶意也没有?

    李璋对着旁人可以嘴硬,但对着自己的时候,她就没法儿骗自己了。

    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自己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恶意。

    玉瑶公主穿的太好了,前呼后拥的也着实太气派了。公主的那份排场,绝不是她一个郡王之女能比得了的。

    那一刻李璋在想什么?

    想着她母亲是获罪自裁,她的外家早就被查抄惩办了,她还神气什么?不但自己派头摆的足足的,还抬举一个什么都不是甘姑娘,排坐次时甚至可以与李璋平起平坐了。

    那句话……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大概,在李璋心里,玉瑶公主就是运气好,没了淑妃又靠上了贵妃,要不然的话哪有现在这样威风?皇上可不止一个女儿,但今天抓周宴上玉玢公主连面都没露。

    那还不是因为谨妃比不上贵妃吗?

    她还这么张扬的找伴读,等到她不住在永安宫里时,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样的体面?

    李璋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她骗不了自己。

    她问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恶意和故意的,而且还有一股快意。

    那快意来自她戳破了玉瑶公主体面的画皮,扫了她的威风。

    但玉瑶公主当场就发作起来,李璋也给吓了一跳,又惊又怒又怕,她又不能在宫里跟公主对摔东西,受辱尴尬之余也就只能哭了。

    “明天要是见了贵妃,你不要说跟公主赔罪的话,话都由我来说。”

    李璋抬起头来看着母亲。

    她惹的祸,却得让母亲去跟人赔不是。

    “若是你见了公主,真心实意想道个歉,你就同她说。如果不想说,那也不要违心的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垣郡王妃站起身来:“你也不小了,整天疯玩疯跑的没个够,眼见成大姑娘了,哪里还能那么胡来?这事儿了结之后,就请两个人回来好好学规矩吧。”

    李璋都吓怔了。

    学规矩?

    她可知道学规矩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但是姐姐们都是临出嫁那一两年才开始学,怎么到她这儿就提早了?

    一开始学规矩,就好象浑身都被捆住了一样,时时处处都不自在,一点玩的空闲也没有,当然也别想出门了。

    垣郡王妃一夜都没睡好,一早就递了牌子。她有些担心,不是担心自己会被贵妃为难。贵妃根基浅,骤然晋封之后必定十分爱惜名声,所以垣郡王妃不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是贵妃根本不给她们进门的机会。

    就算垣郡王妃能舌灿莲花,把死人都说活,那也得能见着人才行哪。

    贵妃要不想见她,根本不用找什么借口,理由都是现成的啊。

    贵妃现在有孕,有孕的人正应该静养,外人当然是该少见了,谁知道会不会冲撞着?

    没想到她们母女顺顺当当就进来了。

    贵妃头发只挽了一个懒春髻,脖颈上戴着一串明珠,粒粒浑圆无瑕。垣郡王妃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打量,可心里也忍不住要想,这样的珠子

    宫外也有,但要这么一串都是一般大小成色,那就难得了。

    也就是贵妃能这么随意的带着。

    这珠子也衬她。

    垣郡王妃先问候了贵妃的身子,说了几句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又说起最近的天气,然后象是不经意的说,昨儿抓周宴上行事不周全,昨儿回去被垣郡王好一顿说,今天特意来补了一份礼。

    谢宁心说,垣郡王夫妻俩倒是明白人。这么看来昨天李璋说那话只是她自己的事。

    小姑娘们之间的意气之争谢宁又不是没经历过。她住在舅舅家,平时见着旁的亲戚故交家的小姑娘们,就有人看她不顺眼,有意无意的要把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事拿出来抖一抖晾一晾。

第265章 二百六十五 道歉

    也许她们并没有存着害人之心,可是这种天真的残忍给旁人造成的伤害,她们只怕就不会去想了。

    也许多年之后转过头回想前事,她们会恍然记起自己犯过的小错,还有那些本不该说的的,有些过份的话,然后可能会对曾犯下的错感到后悔和羞愧。

    但现在她们想不到这么多。

    看李璋坐在那里,一直垂着头不出声的样子,谢宁想,她昨天回去说不定吃了训斥了。

    正想着,李璋放下手里的茶碗轻声问:“贵妃娘娘,公主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她嘛,上午常常会在永安宫后面小花园里转转,这会儿太阳大,可能回屋了。”谢宁吩咐身旁的青梅说:“让人去看看,要是公主这会儿没事,就请她过来。”

    垣郡王妃忙说:“哪里敢扰着公主,我们这也就要回去了。”

    玉瑶公主正和甘熙云一起下棋玩。说是下棋,其实两人都不怎么会下,连规则都记得零落不全的。但是棋盘漂亮,最最上等的木料,棋盘边上刻着浮凸不平绽开的海棠花。棋子是用墨色玉石和乳白色晶石制成,玲珑剔透,握在手里觉得有些凉,但是那凉意很柔和,握了好一会儿都不觉得热。

    两人到后来干脆就是在数棋子玩了。甘熙云有些粗心,常常数着数着就岔了数。玉瑶公主虽然比她年纪小,可是数数从一到百早就会了,数起棋子来也是又快又准,比甘熙云强多了。

    夏红过来传话说:“垣郡王妃母女俩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娘娘问公主要不要过去?”

    玉瑶公主抿了一下唇:“我就不去了。”

    夏红应了一声正要退下,甘熙云对她说:“夏红姐姐等一等。”

    甘熙云转头对玉瑶公主说:“公主,要不然还是出去见一见她吧。”

    “见她做什么。”玉瑶公主松开手,她手里的一把黑棋子从手中滑下来,一颗一颗落回盒中,棋子互撞发出清脆的“铮铮”的声响,听起来就象有人在拨弄瑶琴所发出的声音一样。

    甘熙云没有说话,玉瑶公主想了想,把棋子都放下了,站起身来说:“那我就过去看看。”

    是娘娘让她去的,她去也是冲着娘娘,和那娘俩没关系。

    甘熙云松了口气,连忙跟着出去。

    她想的比玉瑶公主要多些。

    怎么说垣郡王妃也算是长辈,特意进宫来的。说是请安说话,其实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致歉赔礼。

    不管玉瑶公主心里对李璋是否原谅,但是对垣郡王妃可不好失礼。

    她们走到半路,就在回廊拐角处遇着李璋了。

    李璋眼睛有点肿,打扮的也不象昨天那么锦绣辉煌的。一件浅樱红的衣裳,脖子上带了一个累丝金项圈,正跟在宫人身后走了过来。两下里一碰面,都有些意外。

    李璋先回过神来,十分有礼的称呼玉瑶:“见过公主。”

    玉瑶公主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甘熙云打圆场,笑着说:“我们正要到前面去,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李璋对她也很客气:“是我央这位姐姐领我过来的,是不是扰着公主和甘姑娘了?”

    “没有。我们也在屋里待烦了,想出来走走。”甘熙云心知肚明,李璋今天进宫就是为了赔礼来的。别人已经先低了一头,公主这里也该适当的软和一些,别太叫人下不来台了。她顿了一下说:“那边亭子里让人摆了画具,还熏了香,咱们要不去那边坐坐?那边也有风,比屋里凉快些。”

    她的话是对李璋说的,但是真正问的人却是玉瑶公主。

    三个人里头,她最小,但是她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玉瑶公主点了点头,还是没出声。

    小花园的亭子就建在池子边。池子也不并不大,一边有奇石所堆的假山,还有一丛茂密碧绿的竹子。风一吹,竹叶就沙沙作响,确实显得比在屋里凉快。

    亭子里已经摆了一张画案,摆着两套颜料画笔。方尚宫已经吩咐人又添了一套画具。

    玉瑶公主喜欢画着玩儿,用的颜色还都较为浓艳。李璋跟着姐姐学过几天画,画的自然比玉瑶公主要强。

    不过她又不是为了画画来的,将池子边的假山照样抹了几笔之后,慢慢挪步挪到玉瑶公主旁边。

    “公主,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昨天的事儿赔不是的。”

    玉瑶公主转头看了她一眼。

    头一句话特别为难,但是一开头,后头的话说起来就顺当多了。

    “昨天我不该说那话。”李璋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在一起,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舌头仿佛被尖刺刺中了一样:“更不该后来那么哭嚷……”

    玉瑶公主把笔放下,终于出声了:“是郡王妃让你来道歉的?”

    “是,我娘是说了。”李璋声音很小:“我自己也想来的,真的,我觉得我不该那样说,真对不住。我,我有点嫉妒,也羡慕,也嫉妒……”

    玉瑶公主看着她。

    她个子要比李璋矮好些,虽然李璋低着头,玉瑶公主还是能看见她的表情。

    她的脸特别特别的红。

    玉瑶公主突然想起林敏晟有一次说的,他被他爹打了一顿板子,屁股红的象猴屁股一样了。

    李璋现在这脸,也够红的了。

    玉瑶公主一想到林敏晟,想到猴屁股三个字,嘴角忍不住翘起,露出了笑容。

    李璋看见她笑了。

    心里先是一慌,但是看着那笑并不是讥笑,心里又松下来。

    玉瑶公主伸手拉了她一把:“你往里站站,那边太阳晒得到。”

    李璋受宠若惊。

    公主这意思,是不生她的气了吗?

    她站到玉瑶公主身旁,看着她面前摊开的那张纸。

    “公主这画的是花吗?是什么花?”

    甘熙云也凑近了来瞧。

    李璋能主动道歉,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而且她也能听得出来,李璋今天赔不是是真心诚意的,很恳切。最起码她承认了昨天玉瑶公主并没有冤枉她,她说那话确实是有几分故意的。

    玉瑶公主说:“你猜猜。”

    那花又大又红,李璋一上来就猜:“是牡丹吗?”

    玉瑶公主摇摇头。

    亭子边是有牡丹,也正在盛开,不过她画的不是牡丹。

    甘熙云也猜:“是芍药?还是茶花?”

    玉瑶公主继续摇头。

    两人又猜了几样还是没猜中,最后玉瑶公主自己揭谜:“是兰花。”

    李、甘二人面面相觑。

    兰花有这么大?

    兰花有这么红?

    玉瑶公主看着两人的神情:“不象?”

    李璋为难了一下,她真心没见过有这样的兰花,难道宫里有这样罕异的奇特名品?

    甘熙云问:“公主怎么想起来画兰花呢?”

    玉瑶公主说:“娘娘屋里的墙上不就是一幅兰花吗?”

    “公主这是想画好了给娘娘挂在屋里头吗?”

    玉瑶公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画的不好,娘娘挂的那幅是父皇画的。”

    甘熙云并没有进过贵妃的寝殿,不知道那画是什么样子。但是听到那是皇上亲手所画,心里就在琢磨,皇上和娘娘多半都喜欢兰花吧?

    而李璋也有些吃惊。

    她没少听到旁人说贵妃得宠。但是那些人说的话多半都传走了样儿,今天却从玉瑶公主嘴里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一句实情。

    皇上给贵妃娘娘画了画,贵妃娘娘就珍而重之的让人裱了挂在屋里。

    这份宠爱大概就是她曾经听说过的,宠冠六宫吧?

    其实连玉瑶公主也不知道,谢宁最看重的那张画并没有挂上去。

    就是这次出巡时皇上画的一湾河川,月下塔寺。

    那画画的有些潦草,不好挂出来。

    更重要的是谢宁舍不得。

    那画她不想给别人看见,只想好好的,密密收藏着,只有自己能看。

    李璋在小花园待了一会儿,垣郡王妃就带着她告辞出宫了。

    在宫里不好说话,等到宫门口一上了车,垣郡王妃就问:“你见着公主了?”

    “见着了。”李璋在宫里一直绷得紧,现在上了自家的车终于放松下来了。她把腰上的两只鞋利索的褪了,靠在垣郡王妃身上偷懒:“我跟公主赔不是了。”

    垣郡王妃有些紧张的问:“你是怎么说的?”

    “就说我昨天那样不对,请她原谅。”李璋匆匆把话题一句带过:“公主挺好的,没再摆脸色,还请我看她画的画。”

    垣郡王妃也松了一口气。

    公主不生气了就好。

    贵妃娘娘果然如同丈夫所料,是个挺大度宽厚的人,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垣郡王妃下不来台。

    垣郡王妃看着贵妃就有些恍惚。

    她的长女、次女都已经出嫁,其中长女与贵妃岁数差不太多,好象是和贵妃一年生人,只是月份不同。

    垣郡王妃只是这么想想,她可不敢在贵妃面前倚老卖老摆架子。幸好贵妃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想象中难堪的情形完全没有发生。

    “公主画了什么?”

    “画了兰花。”李璋抬手比划:“那么大,那么红,我们猜了好几回都猜错了,公主才说是兰花。”

    垣郡王妃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袖子:“你这身上沾了什么?”

    有红有绿,颜色十分浓艳。

    “啊,是颜料。”李璋说:“应该是画画时沾上的。”

    咦?她好象记得公主曾经拉过她一把。

    这颜料好象是那时候沾上的吧?

    挺好的新衣裳,才做好头一回上身,这个怕是不好洗掉呢。

    李璋有些心疼新衣,一面又有点纳闷的想。

    公主她伸那一下手,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呢?

第266章 二百六十六 旧物

    林夫人抓周那日没能来,因为时气不好,林夫人初来京城又有些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染上风寒病了。病倒是不重,可是生着病的人是不能进宫的,连官员病了还不能上朝、上衙呢,因为怕把病气带给旁人。

    所以抓周宴过了两天之后林夫人才进宫,又带了一大堆东西,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都是什么。林夫人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是她亲手给谢宁做的零嘴儿。

    “从剥壳开始都是我和你小舅母一起做的,连烧火都是你小舅给添的柴火。”而且从家里一路拎到宫里来,林夫人一直都自己抱着食盒,没让旁人碰一下。

    听说皇上遇刺那事,林夫人夜里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还去庙里烧了香,给谢宁点了长命灯。然后等她一回京,又听说她有了身孕的喜讯。

    这可真是悲喜交集,事情变化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目不睱接。

    林夫人多年没有下厨了,这是听说了谢宁胃口不好,才挽了袖子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都是谢宁在家的时候爱吃的。

    谢宁迫不及待掀开盖子,里面头一层装的是蒸米糕。

    这在老家的时候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吃食,过节的时候做,待客的时候做,走礼的时候也总不少了一点自家做的蒸糕。

    谢宁先取了一块吃。

    林夫人忙说:“都凉了,让人热热再吃。”

    “凉了也好吃。”

    米糕热的时候软糯,凉了之后就变硬变韧了,咬起来十分费力。谢宁笑着说:“我记得以前过年的时候,晚上睡的晚,饿了就去端一盘糕来吃,在火盆上烘热烘软,一不小心就吃多了,肚子涨的要命,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夫人想想那时的事情也笑了:“不让你们多吃就是怕你们撑着啊,早上刘婶儿来跟我讲米糕一下子少了好些,还以为是闹了耗子,或是下人里有人偷嘴呢。”

    林夫人的手艺只能说是一般,跟御厨是不能比的。御厨也做过蒸米糕,他们打听着贵妃家乡在哪里之后,特意琢磨了一下当地的菜色口味,三五不时的就特意做那么几样点心和菜肴来讨好。

    他们做的蒸糕绵软甜糯,连大皇子和皇上都爱吃。

    但他们做不出来谢宁小时候吃惯的口味。

    这凉的,硬的米糕吃起来都让她觉得特别好吃。

    “前几日从老家收拾了些东西来,还有你过去看过的书,放在箱子里小物件……”

    谢宁愣了下:“那些东西还在?”

    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当时谢家将她接回去的时候,她觉得应该不会长住,就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林夫人给她置办的那些首饰她都没有带去。

    因为她知道谢家那几个堂姐妹的脾性她知道,什么好东西要落在她们眼里,那不管是明偷还是暗抢,都非得给弄到手不可。谢宁倒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她们弄到手,不过把玩两天过了新鲜劲儿就不爱惜了,弄坏的,随手赏人的这种事谢宁就遇到过好几回。

    林夫人让人收拾了那些东西,拣了一部分给送了进来。

    那些已经不合身的衣裳首饰什么的自然不送了,送来的有谢宁以前在家时抄过的书,描的花样子,用过的砚台和妆盒等物。

    谢宁打开箱子看见这些东西时,在那里坐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好些事情,她以为她早就不记得了,可是一看见这些东西,过往那些时光好象又重新回来了。

    谢宁拿起一样,看了看放下,又拿起一样。

    这么看了好半天,直到身后有人伸过手来拿起了桌上的东西,她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皇上也已经回来了。

    “听说林夫人今天来了,她身子可还好?”

    “看着清减了些,但精神还好。”

    皇上看着手里那个木雕的小物件,有些诧异的说:“这是什么?”

    “这是臣妾以前过生辰时,表兄替我雕的一头羊啊。”谢宁说:“您看,羊头可以取下来……”

    皇上一惯稳重,很少能有什么事情让他动容,可是这头丑的看不出模样的木头羊……羊也就罢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点羊的样子来的,比如羊角和羊蹄。

    可是这羊头为什么可以取下来?

    这断头的羊当生辰礼真的合适吗?

    “是雕的时候没有雕好,头是后来雕好了又卡上的,不过卡榫的地方没有做好,所以轻轻一拔头就可以拔下来……”

    皇上轻咳一声,实在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只木头羊,他于是换了一句话问:“这是你几岁生辰收的礼物?”

    “五岁吧?”谢宁想了想:“应该是五岁。”

    皇上顿时释然。

    既然当时都小,小孩子能自己动手做出一件礼物来已经不易,谢宁对这件丑的四不象的礼物如此看重,可见她在舅舅家里兄弟姐妹之间相处的很好。

    就象皇上生辰之时,两个孩子送的礼物与贵重、精美都扯不上关系,但皇上却十分珍爱。

    “为了刻这只羊,表哥的手还割伤了呢……”谢宁想起当时自己心里特别不安,生怕表哥的手伤太重。还是舅舅舅母倒过来安慰她,说表哥手伤的不重,不会落下毛病,更不会影响他将来读书习字。

    谢宁一直到表哥的手彻底痊愈才放下心事。她那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表兄要是伤了手,将来就不能读书写字了,也就不能考举做官了,那就等于毁了一辈子。

    这只木头羊,让她想起了那么多的事情。

    有好些事因为年头久远,当时年纪又不大,都不太记得清了,可是看着这些东西,就渐渐将过去的事情回想起来了。

    “这又是什么?”皇上又拿起一个缝的歪歪扭扭的香囊。

    谢宁格外尴尬,想把那香囊赶紧拿过来,可皇上恰到好处的将手抬起,就让谢宁拿了个空。

    “这个……也是旁人给你做的?”

    皇上心说,林家人大概都和巧手二字不沾边。羊雕的那么丑,还断头。这香囊缝的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简直就是不堪入目啊。

    谢宁别别扭扭的说:“这是臣妾自己做的。”

    “啊?”

    皇上赶紧把那香囊再仔细看看,试着想从这个蹩脚的香囊上面找出优点来夸一夸。

    “臣妾当时是想给舅舅舅母做点东西的,但是衣裳鞋袜实在做不出来,花了好几天功夫,拆了做做了又拆的,最后做出来这么个东西,到底没送出去。”

    谢宁也没想到自己是把香囊放箱子里了,她还以为早就绞了扔了毁尸灭迹了呢。

    没想到还一直留到了现在,而且舅母还给送进宫里来了,被皇上看到。

    谢宁这会儿真是格外难为情。

    虽然一般人小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做过一些糊涂事,可是并不是每个人的糗事都会在长大之后还暴露出来啊。

    还是被皇上知道……

    皇上却很淡定,很真诚的夸她:“原来你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有孝心了,也难怪林大人林夫人这样疼爱你。”

    皇上不愧是皇上,这样的场面都能圆过来。既然香囊没得可夸,那就拐个弯夸她打小就诚孝了。

    “对了,皇上从前用过的东西,都收在哪里了呢?”

    谢宁小时候,林家生活并不算奢侈。因为舅舅为官清廉,不象旁人千里做官只为财,所以大舅母持家有道,凡事都会精打细算。谢宁存下的东西也不算多。

    但皇上以前应该会有很多东西吧?

    这话问过之后,皇上怔了下:“朕以前的东西啊……”

    皇上不记得了。

    谢宁忙说:“皇上每天里有多少大事,当然顾不了这些小事了。”

    “不打紧,白洪齐肯定知道。”皇上倒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曾经的旧物都收在哪里了。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读书,直到皇上给他封了王爵,成婚开府之时,从宫中迁了出去,当时他惯用的东西一部分当然就跟着带到了王府去,还有一部分大概就没能留下来。等到先帝不在皇上登基,又从王府迁到宫里。做皇上跟做王爷不同,很多不合规制的东西也就不再使用了。

    要不是看到谢宁这些东西,皇上还真不知道自己从前的那些旧物件现在都如何了。

    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几件能让他印象深刻,带着回忆寄托的东西。

    他小时候,每年生辰之时自然也会收礼,那些东西都会登册入库,可是没有一件是他心爱的东西。他对身外之物本来也没有多么看重,甚至没有一两样偏爱的嗜好。

    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上位者是不能有喜恶的。即使有,也不能表现出来。

    过去那些年里,他兢兢业业的过着,但如果说真的快活的日子,他却想不起来。

    先帝和太后还在时,他一直活在这两人的阴影下。即使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皇上也从来没有懈怠过。

    如果说真的快活满足,他印象最深刻的事,都和谢宁有关。

    从前他一个月里进后宫的日子只有那么固定几天,召人去长宁殿侍寝的日子也不多。

    但是现在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在长宁殿一个人独寝过了?哪怕处理政务时辰已经很晚了,心里也总是牵在永安宫。他知道这里有人在等着他,想着他,多晚他都要回来。

第267章 二百六十七 旧事

    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得倒白大总管的,起码谢宁就没见着他什么时候在皇上面前回不上话过。

    皇上叫了他进来,问过去用过的一些旧物都收在哪里。

    白洪齐马上问:“皇上过去的东西太多,都分别收着呢。”

    皇上想了想,问:“过去读的书和一些札记都收在哪里了?”

    白洪齐只顿了一下就说:“奴才记得清楚,就收在长宁殿里头。用樟木箱盛着的,奴才每月都会让人打开来看一看有没有受潮和虫咬。”

    “明天找出来吧。”

    白洪齐躬身应是。

    他看见了今天林夫人送进宫来的东西,不用猜都能知道皇上怎么想起来找寻过去的旧物。

    白洪齐在永安宫的时候都是在外头伺候,但是殿内的事情他也有本事打听的一清二楚。

    清楚归清楚,亲眼见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白洪齐退出去的时候,看见皇上拿着一本订起来的旧册子跟贵妃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白洪齐又不能再近前去细听。

    但是他看见了皇上脸上的笑意。

    那么柔和温存,眼睛都眯起来了。

    贵妃也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笑一边把脸转开。

    那两人之间相处的情形,可不象白洪齐以前看见过的皇上与嫔妃在一起时的情形。

    贵妃有了身孕,可皇上这些日子就没有召幸过别人。

    皇上兴味十足的翻寻这两只箱子里的东西。

    要让旁人来看,这两只箱子里的东西一样值钱的都没有,全是一堆破烂,八成扔在街上都没有人想捡。

    但是对谢宁来说,这些东西却是她一直惦记的回忆。

    对皇上来说,他从这些零碎的旧物件上面,看到了谢宁的过去。

    这些东西上头,记述着她没有进宫之前的生活。

    鲜活,真实,比任何语言的讲述更动人。

    甚至这箱子里还有一个很小的铜匣子,十分精巧,这在一堆不值钱的小东西里头可算是很不寻常了。

    “这是什么?”

    谢宁的脸红通通的,实在太难为情了。

    可是一到皇上手里,她就抢不回去了。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肯定是要紧东西。

    皇上笑着把匣子拿起来。这匣子上面錾刻着精致的菱花图纹,还有一个小小的锁扣。

    皇上把锁扣扳起,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面是两个红布口袋,袋口都是系着的。

    两个小口袋都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皇上拿起来掂了掂,又捏了捏,实在弄不明白,转头看着谢宁。

    谢宁只好轻声解释:“里面是……臣妾换的牙,还有没留头时剪下来头发。”

    皇上这才恍然。

    这些东西有的人家不讲究,有的人家疼爱孩子,却会都留存下来的。

    谢宁父母双亡,但是林家却待她很好,从这箱子里,匣子里的东西就能看出来。

    如果不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好,这落下来的乳牙和剪掉的头发就不会这样细心的都留下来了。

    谢宁本以为皇上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之后会给她放回来的。再说,她怕皇上心里会觉得忌讳,或者觉得这些东西不太干净。

    结果皇上却把那匣子放到了一旁,又开始翻寻别的东西。

    看到奇特的不常见的东西,就要问一问来历。还翻开她以前抄的书,对她当时格外幼稚歪爬的字体细细品读,别以为她没有看见他一边读一边忍笑。

    当时她还小嘛,在舅舅书房里乱翻到半本书,没头没尾的,讲的是一个男子的游记。当时她还小,不知道书上写的故事也可能是瞎编乱造出来的,都当成真事。真以为他见了会掉金子的摇钱树,画上的花会开,鸟会叫,还怕这书不见了舅舅会找,自己已经学了识字写字,就想自己抄一份好好留下来。

    当时抄完她就当成宝贝一样收着……当然后来谢宁知道那上头写的全不是真事,真正的书名叫什么《罗郎寻仙记》。

    皇上瞅两眼册子,又瞅瞅谢宁,忍笑低头再瞅那册子。

    上头有的字大概是写错了,还用墨涂黑了,放眼看去,一页纸上好些大黑团团。字写的忽大忽小,皇上还在字迹旁看到了一点油斑。

    “这又是怎么弄上的?”

    谢宁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在皇上跟前面子早没了:“当时应该是抄得饿了,拿了炸果子在吃,渣子掉在上面沾脏了。”

    她这么几句话,让皇上立刻开始在脑海想象、描摹起那副情景了。谢宁那时候个子一定不高,坐在椅子上两脚也触不着地,要够着书案,八成是趴在上面写字的。一笔一划写的相当认真,也想当费力。写饿了之后,还会抓起一边的炸果子顺手往嘴里塞。

    这想象如此真实细致,皇上看着现在坐在身旁的人,长发松垂,神情慵懒。可是皇上想的却是,抄这书册时谢宁是什么模样?扎一个冲天辫?还是两只羊角辫?那会她的头发肯定不长,多半跟个小小子一样。

    被皇上笑话谢宁也就认了,可是看着时辰不早,该是传晚膳的时候,谢宁赶紧催促皇上,把箱子先收起来,以后慢慢再看也不迟。

    皇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笑着说:“那就让人先收起来吧。”

    再不收的话,大皇子他们过来难免会看见。谢宁小时候大概也不是那么聪明,做事情有点傻乎乎的,这事儿皇上自己知道就好,在孩子们面前,还是要维护谢宁做为贵妃的体面的。

    其它东西都收起来了,可谢宁换的乳牙什么的,还是被皇上给截下了。

    谢宁忍不住纳闷了,皇上截这个做什么啊?难道还想带回去细看看她以前乳牙长什么样子?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舅母给她存下这些东西不过是留个念想,谁平时没事儿也不会去翻看这个。

    大皇子也收到了一份儿林夫人送的礼物,也是这回让人从老家带来的,一方石砚,一盒墨。这些东西与大皇子平时用惯的贡品当然不能比,可是毕竟是大老远捎来的,大皇子很懂得千里送鹅毛的意思,再说,他也觉得能看到摸到几百里之外带来的东西很新奇。

    玉瑶公主那里送的则是一匣子珠子,大小都有,虽然是不怎么贵重的杂玉雕琢成的,但是颜色丰富,平时没事时拿来把玩或是串珠串都合适。

    用晚膳的时候玉瑶公主好奇的问:“娘娘那里两只箱子是什么?”

    谢宁有些心虚,敷衍她说:“是以前放在家里的旧东西。正好有人从老家来,就给捎了来。”

    玉瑶公主似懂非懂。

    谢宁暗暗松了口气,决定那两只箱子还是好好收起来就行,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最好还是别让更多人知道了。

    方尚宫自然知道林夫人送了两口箱子来。

    听说那里头都是主子没进宫时用的东西,方尚宫难免有些唏嘘。

    平常人家姑娘出嫁时,自己喜欢、看重又用得惯的东西,自然都会带着一同走。可是主子进宫时身无长物,就那么随身一套换洗的衣裳,听说连梳头的头油发梳这些,路上都是和人借着使的。

    旁的待选美人纵然也有不宽裕的,却少有窘迫到她这个地步的,首饰细软多多少少也有几件。可谢家的人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将谢宁扫地出门,连一点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晚上临睡之前,谢宁依偎着皇上躺下了,说起今天林夫人同她说的事。

    “老家的东西这回都搬来了,那几顷地都托给人照管。看样子以后大舅舅和大舅母回乡的机会也不多了。”

    老家糟心的事儿不少。那位过继出去的二舅舅早就盯着大舅舅的房子、田地了。在他看来,亲生爹娘亲兄弟都亏欠他的,再说他们现在都靠着外甥女儿发达了,成了贵妃的亲舅舅的,而他明明也是至亲,名份上关系已经远了。

    早知道外甥女儿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早早就会抹了这出继的事回归本家了。当初不过继老大,不过继老幺,偏偏把他过继了。现在老大老三都成了官儿,独他一个是平头百姓。

    这让他的心里越发愤恨不平。

    他们都有了大出息,还会把老家这一点点财物看在眼里吗?

    房子和田产说是托人照管,其实等于被这位二舅舅全接手占去了。

    大舅母说起这事儿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提,可谢宁打小在林家长大,这些事情她心知肚明。

    打小她就不喜欢和那位二舅舅一家相处。二舅舅总是爱把“你们不和我亲近”这话挂在嘴边,二舅母呢,有时非要热情的邀她去家里玩,到了用饭的时辰却根本没有招待人的打算,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当着人一脸笑,扭过身去就酸话闲话不断,谢宁不喜欢这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

    林夫人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谢家的谢莲,比谢宁还大两岁的堂姐,终于是嫁出去了。

    谢莲曾经经过退婚,身上还有缺陷,要谋一门称心的亲事可不容易。

第268章 二百六十八 骨肉

    “她嫁的是什么人?而且她母亲的事情不是……”

    谢刘氏才死,这还没有一年的功夫,谢莲这会儿就定亲?谢家人都是怎么想的?

    谨妃家人因为张扬跋扈就被参了一本,到谢宁这儿,娘家竟然出了这样大不孝之事,永安宫还不得让弹章给淹了啊。

    林夫人忙说:“他们只说是定亲,还是要等出孝的。”

    谢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夫人也是听老家来的下人说的。因为林家与谢家曾是姻亲,后来虽然撕破了脸不来往,但是林家的人对谢家仍旧很有敌意,对谢家的消息也格外的关心。

    谢刘氏在外头没一个人说她好的,哪怕是在谢家,她的妯娌、亲戚们也没一个喜欢她的。她带着两个女儿上京,走时还带了不少私房积蓄走的。钱放在家里她可不放心,怕其他人打主意,哪怕丈夫和儿子也不可靠。丈夫不是没有花花肠子,只是谢刘氏管的严,抠的紧,丈夫胆气不足,手里也没有银子。谢刘氏心想自己一出门,保不齐丈夫就要偷偷挖了自己的私房钱去外头风流。还有儿子,年纪不大却已经很会挥霍了。更不要说那些盯着他们这一房的妯娌,还有家里的下人们。

    甚至对婆婆谢刘氏都信不过。

    谢家长子活着的时候是个挺孝顺的人,但是看看他死了以后谢家老太太是怎么对待他的妻子女儿的?差一点就逼着林氏活殉了,还好林氏手底下有那么两个得力的人,保着她和女儿逃回林家去了。

    谢刘氏当然信不过这样的婆婆。

    可是她们母女三人上京一趟,几个月的功夫不但没沾上谢宁的好处,谢刘氏反而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谢莲比妹妹明白,她到底经的事情多,也要大着几岁。她知道谢刘氏是为什么会死在明寿公主手上的。

    但其中的原因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公主偷汉也好,谋反也好,都是天家的丑事,谢刘氏就因此送命,谢莲就算不那么聪明,可是她也不傻,她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

    谢家人不明实情,只知道谢刘氏去了一趟京城,不但没谋来半点好处,反而客死异乡。谢莲姐妹俩没有个准主意,宫里派出的人怕麻烦,可不愿意把已经埋了的人再挖出来运着个灵柩上路,三言两语,劝得她们姐妹俩就这么回乡了,将谢刘氏就这么扔下了。

    谢家人从上到下,没几个品行好的。要让林家人来形容的话更没有一句好话,整个儿就是八个字。

    欺软怕硬,见利忘义。

    扯上了谋反这样的事情,谢宁对谢刘氏之死根本连个屁都不敢放,甚至没有给她办场法事,悄没声息的就把这事儿给掩过去了。

    而谢莲两姐妹没有亲娘护着,在谢家这种火坑里头根本没有好日子过。谢家自以为家里出了妃子,再结亲的时候那架子摆得老高。可谢刘氏不明不白的横死还是让谢莲姐妹俩行情大跌。

    谢莲的亲事就是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挑挑捡捡中定下的。定亲前她听说对方是三十出头,前头一房妻室亡故了,家产丰厚,有铺子有田产,想着自己实在拖不起,父亲和家中其他人又催着她应下,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下了。可是亲事定下来之后谢莲才知道实情,那人根本不是三十出头,而是已经四十过半了,前头一房妻室是亡故了没错,可是家里还有大大小小四五房妾,儿女加起来七八个,长子年纪比谢莲还大。

    谢莲知道实情以后自然不依,可是她爹谢福保已经收了大笔银子做定礼,而且这钱已经被他挥霍了大半,退亲就得退彩礼,他上哪里退得出来?没有亲娘做主,谢莲的反抗是微弱的,只是白费力气,除了亲妹妹,没人站在她这边,亲爹根本就不把女儿当回事,还说她拖着条残腿能有人要就不错了,错过这一个,再守完孝,她都已经多大了?到时候只好剪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想退亲也退不成,谢莲只好往后拖延,说这孝怎么也得守满三年,不能让人挑理。一条男方倒是没什么异议。谢家出了贵妃这消息在当地已经无人不知,能娶贵妃的堂姐,这不等于和皇上做了连襟吗?那一家愿意求娶谢莲冲的本来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冲着谢这个姓氏来的。

    尽管谢宁对谢家人都没有好感,可是听到谢莲的遭遇,还是忍不住气闷。

    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为什么林家就能和睦亲厚,而谢家却简直象个虎狼窝?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之间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吃活剥。谢宁被谢家人算计,还可以解释成为她没有亲生父母,其他人毕竟隔了一层。可谢莲恰恰是被亲生父亲出卖的。

    谢宁真说不上来她和谢莲谁更可悲。

    至于谢家人,还有那些拐弯抹角和谢家扯上关系的人会不会打着贵妃的幌子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这个大舅舅也已经想到了,托在家乡的亲厚好友和亲戚死死盯着谢家呢。有贵妃这顶保护伞在,谢家已经不怕有人欺压他们了,只要他们不借势去欺压别人,林家也不去多管他们。

    因为有这么不省心的亲戚,谢宁多半天心情都不好。

    虎毒还不食子,可谢家人的作为简直禽兽不如。

    如果有可能,谢宁真宁愿自己不姓谢。

    用过晚膳后方尚宫和周禀辰坐一起说话。周禀辰一看方尚宫打算起身给他斟茶,连忙说:“您老坐着,我来,我自己来。”

    他给方尚宫倒了一杯,也给自己斟上。周禀辰一向喝水少,太监们喝水都少,一是怕喝水多了当差伺候的时候内急。二来呢,太监们总是比常人不同,哪怕喝水不多,身上也经常带着一股别人不爱接近的气味。

    所以他倒了水之后,就只端起来润了润嘴皮,根本就没有一滴水喝下肚。

    “云和宫的那位,身子怕是彻底废了。”周禀辰觉得陈婕妤也是霉运当头。对周禀辰来说,陈婕妤本来是他应该仰望的人物,有名份,有圣宠。可是她冒起来的速度有多快,跌下来的速度只比那时还快。现在周禀辰看陈婕妤时,反而隐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和怜悯了。

    但是怜悯归怜悯,对于贵妃来说,宫中所有的女人都只是对手,周禀辰对她们务必全都严防死守,绝不会给旁人留下可乘之机。

    “她的药单子我看了,连人参都没有用。”

    方尚宫点点头。

    人参都不能用,可见陈婕妤的身子已经到了虚难受补的地步。

    云和宫早已经失宠,光景大不如前。以前陈婕妤那儿的份例都是最好的,现在呢,别说足额,能给个六七成就不错了。还好太医署那边李署令是个厚道人,在药材上头并没苛扣过,也按时让太医过去诊脉,不然云和宫现在的境况只会更惨。

    纵然陈婕妤落得现在的处境,周禀辰也没对她掉以轻心。

    在宫里多年,他也栽过跟头。好在他能吃一堑长一智,摸爬滚打到今天,周禀辰学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不管这人现在看上去如何落魄,只要人活着,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就象方尚宫,当年她境况如何凄凉周禀辰比谁都清楚。那会儿她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想大声一些说话就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天冷时根本起不来身,疼的死去活来的。她在针工局挂个名,压根儿没有事情管,要不是那会儿周禀辰就明里暗里多照顾一些,说不定世上早没有方尚宫这么个人了。

    只看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今天方尚宫还有今日的风光?

    另一回没有把人看低的,就是对贵妃。

    当时贵妃还只是个小才人,一拨进宫的人里头数她最穷,连多一身儿换洗衣裳都没有。带进宫的那个小包袱,还是采选使上京路上给诸人一起置办的。她又不会钻营巴结,和另外两人一起分到萦香阁那么个偏僻的院子里挤着住。

    周禀辰不是夸自己的眼光,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姑娘不俗。举止落落大方,虽然处境窘迫却并不在人前露出小气畏缩的神态。说过几句话,感觉也是谈吐有物。周禀辰掌管后苑,同新晋的小才人们打交道不少回了,但谢宁这样的姑娘他是头一回见。

    周禀辰琢磨了一下,这姑娘要么就是一辈子冷宫坐穿,要么就准有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事实证明他没押错宝。

    “慎妃前些日子往东六宫走动的不少,去了几趟康太妃处,张太妃处也去了一次。她身边的宫女上回有三个说要放出去……”周禀辰顿了一下:“其中一个在出宫之前就暴病而死。”

    方尚宫捏着茶碗盖的手微微一顿,碗盖碰着杯沿,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真是滴水不漏啊。”

    慎妃当真是不简单。

第269章 二百六十九 揽事

    “另外两个呢?”方尚宫问。

    “一个下落不明,另一个嘴里没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方尚宫将茶盏放下,坐在那儿有半晌没有言语。

    宫里头这些大大小小的主子,说厉害也厉害。但是再厉害,她们终究只能困居深宫,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没有一件事情能亲力亲为,全得靠身边的人。

    如果想办成象前一次过年时手炉那样的事,还有近的一次毒酒的事,都得靠手底下的人来办。传话,串连,拉拢,把宫外的东西传递到宫里来,再查清楚膳房和酒库的安排,下毒,再给陈婕妤那里栽赃,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关卡。这些事情的知情人肯定不是一个两个,即使无法拿到真凭实据,也不能从他们的嘴里挖出东西来,可是皇上削减宫中人手的事情,着实是一着妙棋,釜底抽薪远胜过扬汤止沸。

    “说实在的,人再狠再要强,也强不过命。”周禀辰这是有感而发。

    之前手炉的事,和这回毒酒的事,都是精心谋划的圈套。可即使这些事情全都安排周密了,手底下的人也没有一个出岔子反咬叛变的,也敌不过贵妃的运道好。手炉的事贵妃和二皇子最终母子平安,毒酒的事情误中副车,被陈婕妤顶了。

    “慎妃近来深居简出,很少出来走动,独独往东六宫去……”

    周禀辰也觉得这事儿不寻常。

    “东六宫我是不太熟悉。”周禀辰老老实实承认。先帝遗妃和她们手下的那帮人风光的时候,周禀辰还没混出头来呢。但方尚宫就不一样了,方尚宫在宫里的年头更长,以前还曾经伺候过太妃,东六宫的那些人她多半都认识。

    方尚宫只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周禀辰就没再多说什么。方尚宫处事练达,精明细密,不必他多提醒。

    从入夏之后,连着一个多月都阴雨连绵,处处都潮乎乎湿答答的,青荷有一块帕子,用过之后忘了洗,有一天翻出来看时,居然都要长毛了。

    她想了又想,也没想起这块帕子到底擦过什么东西,居然能长出毛来。但是话又说回来,往年也没有这样久的阴雨天气,东西不至于反潮发霉的这么严重。

    谢宁这阵子总觉得自己身上也要闷的长毛了。因为下雨,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永安宫里前前后后的转一转,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回廊上来回走动。

    皇上这阵子也不轻松。

    太史局的人在冬天的时候就从种种迹象推断出今年夏天雨水必多,洪涝极易成灾,所以才有皇上次特意出巡的事。

    谢宁盼着太史局的人最好失手一回,这回测算不准。

    可惜她的期望落空了。

    京城有的地方都淹了,南边更是一封一封的急报飞来,皇上连日都没睡个好觉,从前天起就一直待在长宁殿没有到后宫来。

    谢宁打发人去送了两次汤,怕皇上这样熬着会上火,也怕他一忙起来饭都顾不得吃,熬坏了身子。

    汤送去了之后,皇上特意打发白洪齐来了一回,说让谢宁不要忧心,好好保养身子,让皇上放心。

    后宫里头得了这消息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慎妃就关起门来念经抄经,据说也是为了祈求天下太平安泰。还说她已经连着数日没沾荤腥了,好象还要刺血抄血经。

    这些消息听的人一愣一愣的。

    至于谨妃,这段时间也不安分。她三天两头往永安宫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替谢宁分忧。

    贵妃有身孕,自然不能操劳,宫务大权几乎就操握于永安宫的两个奴才身上。一个就是周禀辰,另一个自然就是方尚宫。方尚宫毕竟是女流之辈,更多的是掌管着永安宫的内务和一些妃嫔命妇们往来应酬的事。

    周禀辰就不一样了。

    他以前只在后苑那一亩三分地上威风八面,眼下却是水涨船高,大半个后宫的人都赶向他献殷勤,讨好巴结。谁不知道周公公现在大权在握?只要他老人家抬抬小手指头,指缝里漏出来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就够底下那些人为此打破头了。

    这让谨妃格外的不服气。

    比不上贵妃也就罢了,人家生了儿子!眼下又要为皇上再添子嗣了,不管是男是女,贵妃的地位已经稳固不可撼动。

    但是永安宫那帮奴才狗仗人势的抖起来,连她的寿康宫想添置修缮一二,还有她想给玉玢公主请个道士来祈福这样的事情,居然都得打发人去他们那里讨个准话。

    “贵妃您说是不是?”谨妃滔滔不绝的一大番话之后,又问谢宁。

    谢宁根本就在走神,谨妃说话既多又琐碎,还夹杂着诉苦和抱怨,实在让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开了小差。

    “这件事以前宫中也有办过的。”谨妃拿从前的事情举例子:“以前太后在时,都是太后安排的。皇后娘娘也曾经领着人跪经祈福,到淑妃掌理宫务的那时候,外头赶上大灾,宫中也就削减用度,每个宫里都会出一份分子,凑了整数往慈恩寺等地方去添灯油祈福……”

    说来说去,谨妃的意思谢宁算是明白了。

    她举出种种前例,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过就是想出头揽事,也比照从前那些例子来办理。

    谢宁直觉皇上并不喜欢这种事。

    再说谨妃并不具备那个手腕和能力,她连自己寿康宫里的那些个人都管的一团糟,三五不时的骂这个撵那个的,让她去办这样一件事,她非把宫中上下全折腾一个遍不可,而且最后这事很可能还得办砸。

    方尚宫看谢宁已经烦厌,笑着打圆场说:“谨妃娘娘说的也是。只是这样的大事,总得讨皇上的示下,后宫中人说了也不算数啊。”

    谨妃脸一沉,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她就算不够机灵,也能听出方尚宫话里的推托之意。什么叫说了不算数?谁不知道贵妃在皇上面前说话有多顶用?只要贵妃跟皇上张口,这事儿十成十皇上会准的。

    方尚宫这不过是拒绝搪塞她而已。

    被贵妃拒绝的话,谨妃大概还能咽下这口气。可现在却不是贵妃开的口,而是方尚宫这个狗奴才而已。

    她怎么说也是妃子,方尚宫一介奴婢,凭什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谨妃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一旁夏月恰到好处前来禀事:“回娘娘,郭尚宫来了,有事禀报娘娘。”

    谢宁问:“回来的这么快?传她进来吧。”

    借这个由头,谢宁就赶紧让谨妃回去了。

    她也看出来谨妃没了耐性想对方尚宫发作,这人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赶紧把这位恶客送走吧。

    郭尚宫是从云光楼回来的。云光楼东边的院子里已经修缮一新了,院落雅致精美,殿阁疏阔宽敞,玉瑶公主也去看了,对那里也十分满意。

    “院子里还立了一架秋千呢。”玉瑶公主说起秋千来眼睛闪闪发亮:“就是郭尚宫不让我过去玩。”

    郭尚宫赶紧解释:“奴婢是怕漆还没有干,也怕上头的隼钉毛刺没磨平。”

    她可不敢让公主就这么上去,一面是不放心这秋千是不是牢靠,一面是今天带的人不多,万一公主要玩起来了,从上面滑下来跌下来,这责任她可担不起。

    谢宁这回也站在郭尚宫那一边:“来日方长呢,以后有的是玩的日子,不必急于一时。你都看过了吧?觉得还要添些什么吗?”

    “挺好的,不用添什么了。”

    玉瑶公主去云光楼是坐着步辇去的,步辇上还有盖伞,饶是如此,也热得她小脸儿通红,头上身上都是汗。谢宁赶紧让郭尚宫带她去更衣。过不多时,玉瑶公主洗罢脸换了一身儿轻便的雾影纱衣裙回来了,谢宁已经让人给她端了酸梅汤来。

    “娘娘,我们也要学音律吧?”

    谢宁点头说:“要学的。”

    念书之外,琴棋书画这些也都要学。南苑书房那些少年,他们除了念书,也要演练骑射刀枪。

    “那能让王供奉教我们吗?”

    谢宁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应该不是他来教。”

    玉瑶公主有些失望:“王供奉才是有真本事的,一定教得好。”玉瑶公主过去差不多快一整年的时间里,都听王默言吹奏笛曲,温言宽慰,心里就对这个人觉得亲近。

    “你可别光想着玩闹,书也要认真的念。”谢宁说:“除了甘姑娘和你姑姑家的书棠表姐陪你念书,还会再添几个宗室中的姐妹同你一起。李璋也要来呢。”

    玉瑶公主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了:“她也来吗?那更热闹了。”

    虽然小姑娘之间闹过脾气,但是李璋已经真心诚意道过歉了,玉瑶公主还“不小心”的毁了她一件儿新衣裳出了气,曾经的小恩怨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那玉玢妹妹呢?她也来吗?”

    刚才谨妃出去玉瑶公主看见她了,但是谨妃不招人喜欢,玉瑶公主也不想和她碰面说话,就等谨妃出去了她才进来的。

第270章 二百七十 打探

    “玉玢还小,起码还得再等个两年。”

    方尚宫在一旁听着,心说,就照谨妃这么个抚养法,两年以后也是够呛。

    玉瑶公主和玉玢公主只有个姐妹的名分,其实两人从来没有在一起玩耍相处过,谨妃把女儿看得密不透风,恨不得拿一口罐子将玉玢公主装起来,连一点外面的风都吹不着她才好。

    玉瑶公主对这个妹妹并没有什么姐妹之情,只是顺口一问。

    云光楼后面另有宫室,内宫监的人已经一并都给收拾出来了。即便玉瑶公主现在不迁出去住,她也总会长大的,再与贵妃同住不合宜。与其到时候再费一回功夫,不如现在一齐都收拾好。

    现在玉瑶公主不住,但是甘熙云住的正合适。玉瑶公主也可以在那里放些东西,歇个中觉。等到对那地方更熟悉了,再搬进去更合适。

    方尚宫与谢宁商量过,才做此安排。

    永安宫着实是要住不下了。谢宁再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得要迁出去的。

    谨妃在谢宁这儿碰了壁,又去了一趟慎妃那里。她想着,贵妃这儿的路子走不通,但是如果她和慎妃抱团,再拉上高婕妤曹顺容等人相帮,这事儿没有贵妃也必定能成。

    结果谨妃到慎妃那里碰了壁,慎妃压根儿没让她进去,只说自己身子不适,没有精力见人说话。谨妃一听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昨天还没听说她病,今天就怎么就病了呢?

    这分明就是托辞嘛。

    贵妃那儿碰了个软钉子,那碰就碰了,谁让贵妃比她强呢?可是慎妃处处不如她,居然也摆起架子来了。

    “慎妃姐姐身子不好?那我更得进去瞧瞧她了。病的可重吗?请太医瞧了没有?用了什么药?”

    谨妃一边说一边直接就往里走,而出来回话的这个宫女并非慎妃身边的旧人,是新近才被分了来的,既没有那么机敏灵变,也没有那个底气敢拦住同样是妃子的慎妃。

    她这么一退,谨妃更是抓住机会长驱直入,穿过前殿后径直往右拐。

    一进屋谨妃就没看见人。且因为外头天阴沉沉的又开始下雨,殿内更显昏暗。

    那个年轻的宫女急匆匆朝谨妃行礼,还试着拦阻她:“谨妃娘娘,我们主子真是身子不适,正在休息呢,借奴婢一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当面骗您。”

    谨妃瞥了她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人一左一右过来把那个宫女给拦到一边去了。

    谨妃自己抬手掀了帘子进了内殿。

    她都进来了,慎妃居然还没露面。她如果不是真的怠慢人,那就有可能是真病了。

    都到了这一步,门都进了,难道还能转身出去?那才难圆场呢。

    内殿更暗了,帐子垂着半幅,屋里有一点淡淡的药气。谨妃天天照顾体弱多病的女儿,鼻子对药味儿特别敏感,几乎用闻的都能分辨出一些常用药材。

    这味儿闻着清苦中透着点酸涩,应该是治风寒的药。

    难道是真病了?

    躺下装病容易,但是这么短的功夫不可能连药都备上了。

    谨妃顿了下。

    要是慎妃真生病,她才不想近前呢。

    人常说面和心不和,她们两连面和都算不上,慎妃病不病她一点儿都不关心,病死了才好呢。自己倘若上前染了病气,回头再将风寒传给了女儿可如何是好?

    她这么一犹豫的功夫,躺在那儿的人动了一下,慢慢把转身床里的脸扭了过来。

    “谨妃来了?”

    听她的声音好象也有点沙哑。

    谨妃这会儿进退两难,上前她不愿意,抽身就走又说不过去,干笑着应了一句:“路过了进来瞧瞧,没想到慎妃姐姐病了。可服药了吗?”

    “喝了药就总是瞌睡,提不起精神。”慎妃让宫女挂起帐子,扶她坐起身来。

    看她无精打采,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样子,就算是装病,这病装的也着实下本钱。

    谨妃一面说话,一面仔细的打量她。

    慎妃脸色很难看,黄里居然还透着点灰气。

    这风寒可够重的啊。

    谨妃心里一咯噔,更加不想多待了。

    她草草应付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了,出来时脚步又快又急,连屋里的气都不愿意多吸一口,似乎那屋里充满了慎妃呼出来的病气,再多待一刻她就要被染上了一样。

    出了这么件事儿,谨妃也没心思再去找高婕妤了。再说她是妃子,地位仅在贵妃之下,去慎妃那里也就罢了,高婕妤的身份可不够格让她屈尊上门去。

    谨妃回去后先换了衣裳洗了手洗了脸,还让人预备了姜汤来喝了一碗,唯恐自己被慎妃传上病了。

    最近时气不好,宫中生病的人也不少。

    谨妃盘算了一会儿,倒觉得慎妃此时生病正是一个机会。

    贵妃有孕,慎妃养病,那她想要接手协理宫务的事岂不是顺理成章了吗?

    让她来办,总比让永安宫的奴才来办要强吧?

    只是一来她没有什么机会见着皇上,二来,方尚宫和周禀辰两个确实不好惹,一左一右简直象永安宫的两尊门神,不找出他们点儿错处纰漏,只怕很难把他们扳倒。

    可不扳倒那两人,就不可能从他们手上夺过权力。已经吃进嘴的东西,谁愿意乖乖吐出来?

    谨妃身边的马尚宫轻声说:“主子何必为这事儿伤神?宫里头待久了,谁人没有几条小辫子?周公公那人掌管后苑多年,他能不捞油水?方尚宫听说以前是伺候贺太妃的,可是太妃小产伤身,重病辞世,这里头难道就没有她服侍不力的缘故?”

    谨妃顿时眼前一亮。

    没错啊。

    她笑着看了一眼马尚宫:“你说的对。”

    果然是奴才才最了解奴才。

    她就没往那些事情上头想过,可是在马尚宫的眼里,方尚宫和周禀辰两人简直浑身上下都是错处,一抓一个准。

    可是谨妃在高兴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坦。

    马尚宫说起别人的把柄来如数家珍,想必这里头的事儿她也没少干吧?

    现在得用着她,谨妃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等到她把宫务大权抓到手里头,马尚宫这样的人还是不能留在身边的。

    “说的虽然对,但是光这样空口白话的不行啊。”谨妃并没有乐昏头:“周禀辰要是捞了钱,那是怎么捞的,钱在哪儿呢?方尚宫当年伺候贺太妃小产究竟是哪里出的岔子,这些都得打听打听,弄个明白才好。”

    马尚宫激动的脸颊通红:“主子只管放心,这事包在奴婢身上。您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得了势,可想把他们拉下来的人更多,要打听他们的事儿不费什么功夫,您给奴婢一两天的功夫,奴婢准保把他们的根底都挖出来。”

    谨妃笑着点头:“你要寻人打听,肯定得给人甜头吃。外头架子上的钱匣里有银子,你只管拿了用,不要吝惜钱物。”

    不差饿兵的道理她也懂。

    再说了,只要把永安宫的人给扳倒了,宫务到了她的手上,那一天就得有多少银子从她手上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得抢着巴结讨她她?现在花一点小钱算什么?谨妃这个账可算的明明白白的。

    马尚宫心里也乐开了花。

    谨妃不易讨好,一向严厉也小气,可现在竟然放手让她用钱,她能不乐吗?再说了,只要主子得了势,她们这些人还不得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她只会比方尚宫、周禀辰更风光。

    马尚宫又说起今天打听的来的消息:“云光楼已经修整好了,奴婢打发人去看了看,连念书的正堂带后头的院子都精致齐整,肯定没少花银子。”

    谨妃只是嗯了一声,马尚宫看出她心里不喜听到这个,马上又说:“陈婕妤病的听说又重了。”

    谨妃哼了一声:“这宫里头总少不了个药罐子。”

    以前有贤妃,现在又有了陈婕妤,病的七死八活,白抛费银子吃药吃补品,有什么用处?还不是都填了无底洞了。

    还不如早早去了好呢,自己也少受罪,旁人也少闹心。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谨妃马上不这样想了。

    她觉得自己的女儿那该享用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过最骄奢富贵的日子。小孩子身子弱难免的,既然大皇子能调养的好起来,那玉玢肯定也能好的。

    “对了,慎妃怎么说病就病了?什么时候请的太医,居然一点儿都没听说。”

    马尚宫确实有些意外。

    “奴婢确实不知。要是昨天的事儿,奴婢肯定会得着一点儿风声。要么就是今天的事?”

    “看着病的很重啊。”不象是短短一天两天的事。

    马尚宫赶紧说:“奴婢这就让人问一问去。”她转念一想,笑着说:“恭喜主子,现在可是大好机会,合该主子要出头啊。”

    谨妃也露出了笑容:“嗯,但愿真如你所言吧。”

    天黑的很早,永安宫已经掌灯了。小太监们拿长竿将廊下挂的灯笼取下来,点亮之后又逐一挂起。灯笼的光亮映着被风吹着斜飞的雨丝,明明是夏天里,却让人感到仿佛入秋的凉意。

第271章 二百七十一 大雨

    皇上来时是冒着雨来的,他下了步辇之后走的很快,袍子的下摆溅了雨水,头上和身上也都沾了雨珠。白洪齐举着伞一溜小跑也没跟上。皇上比他高了一个头还有余,白洪齐跟的实在吃力。

    谢宁站在门前相迎,皇上一见她就摆手:“快进去,外头凉。”

    谢宁握着皇上的一只手,两人就这么手挽着手的走进殿中。皇上怕身上的寒气激着她,进了屋就将她的手松开,去偏殿换下淋湿的外衣,将头脸的雨水擦净。

    谢宁就站在屏风边看着皇上更衣净面,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他。算一算,她也有三天没见皇上了。

    象人家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她这都已经隔了九秋了。

    见不着皇上,她也照常吃喝、起居,但就是觉得心里慌。胸口有块地方是空的。

    现在见了他,那块地方才被填补上了。

    皇上转头就看见谢宁那么看他。

    谢宁轻声问:“皇上用晚膳了没有?”

    皇上怔了下,谢宁干脆换了个问法:“皇上的上一顿是什么时候用的?”

    过了午时之后吧,皇上心里净是事,一点胃口也没有,膳房这些日子也是挖空心思,知道皇上为河汛的事焦虑,膳食也不敢用那些贵重难得的食材,汤汤水水的也不敢往上端。皇上记得他上一顿应该是午后用的,午后什么时辰不清楚了,而且也不记得吃了什么。

    谢宁一看就明白了。

    “臣妾这儿备了宵夜,正好晚膳时也没吃什么,正好再跟皇上一块儿用。”

    皇上这才觉得有点饿了,点头笑着说:“好,来你这儿总是亏不着嘴。”

    谢宁抿嘴一笑。

    等晚膳端来的功夫,谢宁一刻也没挪动,就挨着皇上坐着。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让人过来了一回,知道皇上还没用晚膳,就都没有过来,怕一来了说起话,扰了皇上用饭了。

    膳桌抬了进来,皇上替谢宁盛了一小碗汤:“你喝了吧,下雨天驱驱寒气。”

    谢宁则给皇上舀了一大勺烩鱼羹放在碗里。鱼羹里搁了胡椒和醋,鲜香美味,酸辣中透着鱼肉特有的滑嫩,至于鱼刺那是不可能有的,倘若让皇上在鱼羹里吃出一根刺来,膳房从总管太监到烧火的没一个能逃脱得了罪责。

    皇上吃了一口鱼羹,烫热的鱼羹和才蒸好的御粳米饭堪称绝配,一口饭咽下肚,从舌头肠胃好象都给烫的苏醒过来。

    能闻到饭菜的香,能感受到身体的饥渴与疲惫。

    谢宁自己其实不饿,但是皇上吃的香,她也跟着用了不少。

    这个时候用膳,不可能弄什么肥鸡大鸭子的,让人腻的倒胃口。除了鱼羹,还有一道极嫩的豆腐、两碟子凉拌的小菜,另外就是一道汤了。这样有些气闷的雨夜里,这么一顿晚膳皇上用的很舒心。

    等晚膳撤下去了,谢宁问:“应汿和玉瑶都想念皇上,叫他们过来喝口茶说几句话吧?也省得他们惦记着。”

    皇上也想念孩子们了。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很快过来了,下着雨,大皇子到门前时头上戴了一顶青色的竹编斗笠,玉瑶公主则是自己撑着一顶素灰面绘烟雨河岸柳的纸伞,连二皇子也被乳母抱了过来。他已经困了,两只肉肉的胖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靠在皇上身旁就开始瞌睡。

    皇上打量着另外两个孩子的气色,看他们样子都好,招手让他们近前来坐下说话。

    他问了几句大皇子的功课。

    其实皇上并不想问儿子功课,他更想问的是大皇子这两天身子是不是康健?过的是不是舒心?但是一看他的气色神态,就知道谢宁把两个孩子都照看的很好。

    而对大皇子来说,他勤学好问,皇上问他功课他反而高兴,因为这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长处。他也想快些长大,能替父皇分忧,可现在他还什么都做不了。

    谢宁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见玉瑶公主伸手去碟子里拿糕,就示意青荷在玉瑶公主取了一块之后将碟子端走。

    快到就寝的时辰了,这会儿吃了东西怕积食,糕点又甜,怕她坏牙。

    玉瑶公主看着盘子被端走了,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取一块。

    谢宁听皇上和大皇子一问一答。皇上神态十分慈和温煦,而大皇子眼睛闪亮,唇边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笑容。

    谢宁明白,皇上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大皇子的学业,他问这些主要不是为了考校儿子,而是因为大皇子好学,他想向皇上证明自己。

    等皇上和大皇子说过话,让玉瑶公主近前来说话。

    玉瑶公主这几天已经正式开始念书了,日子是太史令择好的。皇上问她感觉如何?念书是不是吃力,师傅教的东西她喜欢不喜欢。

    玉瑶公主很聪明,就是不大有耐性。她识字非常快,以前底子就很扎实,现在授课的师傅一教她就会。

    就是玉瑶公主没耐性写字,偏偏谢宁和方尚宫商议之后,还请师傅每天给她布置写字的功课,就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让她不要别这样急躁偏激。

    “师傅还好。”玉瑶公主说:“就是人看起来很冷淡。”

    除了两位宫中的尚宫,一位老翰林学士,她还有一位师傅就是那位杨若林杨师傅。

    杨师傅守了多年望门寡,就算原先的性子不冷淡,现在也变得冷淡起来了。她不苟言笑,行事说话一板一眼,穿的又格外素净。头一回见面时,玉瑶公主也要向师傅行礼的,她就侧身受了礼,并且又向公主行礼。那天她穿的一件青灰对襟衣裳,下头是暗棠色的裙子。这颜色式样玉瑶公主都不喜欢,看着就象那些出家人一样。

    即使玉瑶公主聪颖过人一学就会,这位杨师傅也只冷冰冰的说一句不错,哪里象谢娘娘一样,笑的又温柔,还从不吝惜夸奖赞美。

    “师傅就是要严格一些才好。”皇上说:“要是师傅跟你说话诚惶诚恐又或者嬉皮笑脸,那就失了为师之道,不配教导你了。”

    玉瑶公主本来也没有告状的意思,她虽然说不上喜欢这位师傅,也没想要把她给换掉。反正她每日就上午过去,一上午总共上一个时辰的课,中间还有休息吃茶用点心和玩耐的时间,与师傅在上课之外也没有多少话要讲。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也都懂事了,知道皇上连日操劳,说过话也就都告退了,让皇上能早些歇息。二皇子早就睡着了,也被乳母抱了出去。

    殿内就剩下了皇上和谢宁两人。

    谢宁取了木梳来替皇上拆散发细细梳顺。

    皇上本来绷的紧紧的,这会儿被她这样慢慢的梳着,梳齿刮过头皮,整个人慢慢的就松驰下来了。

    谢宁说的也都是一些琐事。

    这些天总是阴雨,衣裳晾不干,青荷她们就用烫斗装了炭,将衣裳慢慢的熨干。

    “结果干着活儿的时候走了神,青梅将一条谢宁的裙子给烫糊了,吓得长跪不起,磕头请罪。”

    皇上笑了,闭着眼睛,握住谢宁没有拿梳子的那只手:“烫坏了哪一条?不要心疼东西,朕让人再给你做新的。”

    谢宁只是笑:“臣妾现在可邋遢了,每天恨不得头都不梳,粉也不涂,新衣裳做了我也不穿,还是等来年再做吧。”

    皇上唔了一声,闭着眼就这么靠在那儿。

    谢宁再梳了片刻,就发现皇上睡着了。

    这些天他可该有多累啊。

    谢宁坐在那儿,就只这么看着他,心里就觉得格外满足,比吃了仙丹妙药还要舒服。

    要是她能帮上忙就好了。

    可惜她见的、经的、懂的都太少了。

    哪怕皇上告诉她,他所烦忧的事,她大概也只能够将将听懂,更别提给皇上出什么主意了。

    看着皇上眉头中间的竖纹,谢宁真想伸手给他抚平了。

    皇上来的晚,早上走的却早。谢宁是被外头的雷声惊醒的,醒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肚子渐渐鼓起来,谢宁的习惯也就变得越发有些懒散了。

    她问:“皇上几时走的?那时雨大不大?皇上用了早膳没有?”

    青荷说:“皇上走时雨已经下紧了呢,早膳也没有用。大皇子殿下走时雨倒是下的不紧,胡荣跟了去送的,他说殿下刚进书房,雨就下大了。”

    谢宁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难免有些替皇上忧心。

    她忧心皇上的身子。

    雨下得大,各处都显得格外冷清,大多人都缩在屋里躲雨。但是却也有人冒着这样大雨,悄悄出门办差。

    谨妃那里已经是等不及了,马尚宫其实已经提前好几天在打听方尚宫的旧事。虽然宫里经过一遍又一遍淘澄,老人已经剩的不多,但是在一些旮旯犄角的地方,还是有些旧人留下来了。

    马尚宫在宫里待的年头也不算浅了,拐弯抹角总也有那么几个熟人和关系。

    她在大雨里到了东六宫的翠华宫,她当然不是要进翠华宫去,而是绕过宫墙,去了翠华宫后头的一处院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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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