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谢家皇后TXT下载谢家皇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谢家皇后全文阅读

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 纪念

    在清璧堂住了近一个月,说声要走,心中不免有些茫然。她才对这里熟悉起来,习惯了一推窗就看得到满眼的苍青翠竹,也习惯了风吹过竹林时发出的潇潇叶声。

    在这里也发生了太多事,一桩接一桩,明寿公主谋反,贤妃过世,还有皇上的身世。

    她现在明白皇上为什么不喜欢来金风园了。

    这里对旁人来说是避暑的园林,对皇上来说,却是自己出生、生母惨死的伤心地。这回是因为明寿公主才过来的,大概以后也很少再有机会来这里了。

    虽然说要收拾的东西不少,但这些并不用谢宁忙碌。她揽着玉瑶公主,看大皇子逗弟弟。

    二皇子特别吃逗,尤其喜欢大皇子这个哥哥。兄弟俩穿着一样料子做的衣裳,不同的是大皇子身上穿的是一件天蓝色圆领束腰长袍,二皇子身上穿的却是一件半袖的小短褂。大皇子清瘦,二皇子却胖的肉嘟嘟的。

    兄弟俩性情也很不同,大皇子笑容腼腆,举止斯文,二皇子却从现在就能看出来不是个内向的性子,手舞足蹈,笑的咯咯直响。

    看着他们就让人觉得心里欢喜。

    贤妃已经简单的装殓了,用冰镇着要运回京治丧。谢宁没再见过张俟衡,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毕竟明寿公主的事还未处置妥当,他不好在人前公然露面。

    因为贤妃的事,现在园子里里外外也是一片素孝之色。方尚宫穿着一件老绿色的半旧衫子站在屏风边向谢宁示意,谢宁松开玉瑶公主,让她站在大皇子身边,自己出来同方尚宫说话。

    “有什么事?”

    “内宫监的人收拾了贤妃的东西,那些衣裳首饰自然是要随葬的,还有一些旁的,字纸书画之类,内宫监的人不敢擅专,来问一问主子的意思。”

    谢宁有些诧异:“这事如何会来问我?”

    她又不掌宫务,操办这事应该是白洪齐在张罗吧?

    “听他们说,正是白公公的意思。”

    那不就代表这是皇上的意思么?

    谢宁沉默了下:“知道了。让他们列份单子,东西先封存起来。”

    方尚宫点头应是。从身后夏月手中取过一只锦盒:“这是他们送了来的,说想请主子过目。”

    “这是什么?”

    “奴婢们没敢打开,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看锦盒的大小应该是画卷字轴一类。

    谢宁想,内宫监的人总不会为了巴结她,现在就把贤妃的珍藏体己昧下来偷送过来的吧?

    这事儿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淑妃去了之后,按说她的衣饰等物都要一起随着下葬,但是谢宁也知道,内宫监的人应该没少从中做手脚,悄悄把里面的一些东西漏记、偷换,从中谋利。这些人那是油锅里的钱都敢伸手去捞来花,淑妃若没有失势,林家也没有查抄,那他们还有所顾忌。可淑妃是畏罪自裁,那他们还有什么惧怕?

    “打开看看吧。”

    夏月应了一声,过来打开盒盖,将里面的画轴取出,和方尚宫一起将画徐徐展开。

    画卷在谢宁面前渐渐展现了全貌。

    谢宁知道自己刚才想错了。

    内宫监的人把画送来,是因为画上有谢宁,所以他们才会不敢擅自做主。

    这张画,是一张饮宴图。

    就是数日之前明寿公主的水榭之宴上,张俟衡画的那一张。因为画上没有明寿公主的身影,被她怒而撕破。

    后来就发生了谢刘氏母女的事,谢宁早把这张被撕的画忘了。

    “这画怎么会在贤妃手里?”当时张俟衡画时并没来及上色,后来又被撕了。可眼下这张画已经着上了颜色,裱糊的相当用心,即使仔细去寻,也看不大出来曾经撕毁又被拼接起来的痕迹。

    “回主子的话,据怀寿堂的人说,这画是贤妃这几日自己修补上色,和身边的宫女一起动手裱糊起来的。刚刚才弄好,贤妃就……”

    原来是贤妃把这画给带回来了。

    那天宴上,众人都没有再关心过那张画的去向,谢宁当然也没有。

    张俟衡是丹青高手,上面绘的每个人都生动宛然,虽然隔着一道帘,却一看就能让人辨出各人的身份,绝不会弄错。后来颜色上的也好,要不是刚听人这样说,谢宁还要以为这画是一个人完成的,而非两人合力。

    那天她坐的靠边的位置,贤妃是客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位置正挨着主位。画上的她手里拈着一柄满月色绡丝素面团扇,斜倚在那儿,看起来仿佛若有所思。

    谢宁转过头去。

    物在人亡,看了教人伤心。

    “收起来吧。”

    方尚宫应了一声,和夏月一起又将画轴卷起收进盒中。

    如果能再见到张俟衡,这画还是交还给他吧。这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又是他打的底稿,由她最终将画完成了。

    应该还给他,好歹是个念想。

    方尚宫见到谢宁神情黯然,轻声劝慰:“主子放宽心。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贤妃这么些年拖着日子,其实自己也是活受罪。主子往好处想,她这也算是终于解脱了。皇上给的追赠封谥也是极尽哀荣,她也算是不枉了这些年的煎熬。”

    怀寿堂的事谢宁没有同方尚宫说,毕竟皇上的妃子心里装着的别人,这对皇上不恭,谢宁决定把这事烂在自己肚子里,对谁也不会说起。

    所以方尚宫不会知道贤妃这些年究竟是多么的煎熬,并不仅仅是身体的病症。

    “明儿就动身回京了,主子快也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及办?”

    谢宁知道方尚宫这是想她分心,不过她也领这份情。

    要说事,真的没什么事情了。她把几个孩子照管好也就可以了。园子外头谢家姐妹的事情不必她操心,白洪齐已经递过话来,说这事儿他来料理,先带谢家姐妹一起进宫。眼下千头万绪事赶着事,起码要等贤妃的事了谢宁才能腾出手来料理她们。

    不怪她心烦,白洪齐十分贴心的还透露给她一个消息。

    就有那么些想攀裙带关系寻门路的人瞄上了谢家姐妹俩,要不是贤妃出了事,只怕这会儿提亲的都来挤门了。

    这都叫什么破事儿。一个谢家就够她头疼了,假如再结一堆杂七杂八包藏祸心的姻亲,这庞大的一团毒瘤简直会让她气晕过去。

    想也知道这些人图什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么是与明寿公主有牵涉的人,要么是瞅着热灶想求权势富贵的人。无论哪一种,谢宁都敬谢不敏。

    白洪齐如此上心和周到,这份人情谢宁也得领。

    大皇子在竹林里捡了一把竹叶说是做书签。谢宁问是不是舍不得园子,大皇子却说:“园子虽然好,可咱们还是要回永安宫的。隔了这么些天,不知道池子里莲花谢了没有,也不知道八哥鸟学会了说话不曾。”

    那两只鸟是皇上着内宫监的人送来的,御园里单有一片地方养着这些花鸟虫鱼之类供主子们赏花的东西,这两只鸟就是皇上挑了来给玉瑶公主的,会说好几句话,指望鸟儿叽叽喳喳可以逗她开怀,说不定还能引着她多说几句话。只是鸟儿才送去没两天,他们就动身出宫来园子里了。大皇子要不提起,谢宁都快把这两只鸟忘了。

    “回去你教教它们,鸟儿就得多教才行。”

    大皇子认真的点头应下了。

    明天要启程,还得请太医时刻警醒留神,把解暑药和治晕车船的成药都预备着,毕竟大皇子弱,玉瑶公主又小。至于二皇子,他反而是最省心的一个。不过方尚宫也替他预备了桃枝、护符、红绳等物。老人们都这样说,总说孩子太小神魂不稳,易被邪祟冲冒,所以得早早预备下辟邪的东西。

    至于谢宁自己,她过去是出惯了远门的人,区区一天的路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就是心里的烦心事情有些多。

    明微公主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身素服,眼睛有些红肿,坐下来叙话自然难免说到贤妃。

    “她这个人是很好的,可惜就是身子骨不争气。同谁她也没有争强夺势,是个很好的人。那会儿我年纪也不大,她待我很客气,多少总会照顾我一些。我出嫁的时候,她给我添了好几件又好又不打眼的东西。”

    谢宁点头说:“虽然我同贤妃交往不多,也觉得她这个人可交。可惜没这个缘份。”

    明微公主掏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从前我还说,她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个孩子寄托,说不定身子还能好转。现在想想,没孩子也好,不然她走也走的不安心,孩子被撇下了没了亲娘照料,也是一件惨事。”

    她虽然没有孩子,但也心有牵挂,最后眼睛也没有闭上。

    只是这话谢宁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你那里不用收拾东西?”谢宁打起精神问:“我这儿兵荒马乱到处乱糟糟的,带多少出来还得再原样带多少回去。来时带的衣裳有那么多,有的装箱里都没取出来过,现在倒省了再打包装箱费事了。”

    “我东西不多,昨晚上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微公主说:“我来是有件事情想托你问一问。”

    谢宁微微意外:“什么事?”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 奖赏

    回京的日子倒是个晌晴的天气,太阳照在帘子上又投进车里头,两重纱帘也挡不住那一股酷热之意。二皇子还非得要她带着不可,乳母想把他抱走他就闹腾,气的小脸儿通红,出了一脑门的汗。谢宁看着心疼,打发乳母自己回去,把儿子留在自己车里头。

    好在她的车宽敞,矮几下放着有冰,车里也并不算太热。

    谢宁拿了一块方糕逗他,二皇子应该是快长牙了,口水比以往都多,这糕软,他没有牙也磨下来一块,吃倒没吃多少下肚,就是脸上手上身上弄的都黏乎乎的。谢宁伺候这小祖宗方便了一回,替他擦干净手脸,又找出一身儿干爽衣裳给他换上。二皇子折腾了一阵,就窝在谢宁怀里头睡着了。

    谢宁扭了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小磨人精。”

    二皇子睡的正香,一点儿都不知道亲娘是怎么褒贬他的。

    谢宁等他睡着,把他搁在身边拿个竹枕挡着。青荷把二皇子换下来的衣裳单收起来,回去后好浆洗,轻声说:“二殿下真是心宽,不管到哪儿都好吃好睡的。奴婢听说有的小孩子换了地方就闹腾着不吃饭也睡不安稳觉,可让人费心呢。”

    “他是吃饱喝足还得有人陪着玩儿,缺一样他也不好伺候。”

    青荷倒了半盏茶给谢宁:“平时有大皇子殿下陪着,主子倒也省心。就是公主殿下看着倒是爱争个先,但凡主子一抱二殿下,公主就不太乐意了。”

    “是吗?”谢宁平时没怎么太在意,现在听青荷一说,倒好象真是这样。“

    外面马蹄声疾,青荷直起身将帘子扯开一角往外看,回过头来笑着说:“主子,是御前的人,八成皇上召您去……”

    她话还没说完,那两骑已经从她们的车旁掠了过去。

    青荷一怔,立刻自悔失言,谢宁倒没放在心上:“八成是传信儿的,把帘子放下吧,看这扬的灰。”

    青荷有些讪讪的放下帘子,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

    皇上不会是传命召别人伴驾吧?

    幸好过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别的动静,她才算暂且安心。

    谢宁穿了一件精丝绣牡丹花纱衣,里面衬着粉色内衫,要是皇上召她去伴驾,这一身儿本来合适,奈何刚才被二皇子给蹭上了好几块口水印子,皇上固然不介意,让旁人看见就有点不妥当了。

    再说皇上这一路上也不得闲,正事多的很,未必有闲下的功夫见后宫的人。

    可中午停下用膳时,青荷却听说了一件事。

    皇上确实召人伴驾了。

    不是她家主子,也不是高婕妤、陈婕妤李昭容她们这些随驾的人,却是一直不得宠不起眼的施顺仪。

    施顺仪其貌不扬,一直无宠的,后宫里头人人也都当她个没嘴菩萨,不过个是摆设。万没想到皇上在路上想不起别人居然还能想到她?

    不,不对。青荷琢磨,皇上肯定是有什么关于明寿公主又或是贤妃的事情要问施顺仪吧?毕竟宫里打从当年过来的人不多了,高婕妤勉强算一个,但资历比施顺仪还是逊一筹,施顺仪当年可是同先皇后一起进的王府。再加上施顺仪出身于皇后娘家,这回明寿公主谋反的事,皇上可能有事要问她。

    至于旁人,也和青荷想的差不多。皇上品味可没有那么次,施顺仪又老又不起眼,皇上惦记谁也不能惦记她啊。

    明微公主用膳时过来了一趟,送了两样自家府里的路菜给谢宁尝尝。一样是火腿香干,都切成了丁子,两样都在火上煨了不少时候,汤汁都收尽了,吃起来鲜香满口,很有嚼劲儿,咸鲜中透出一点微辣。另一样是腌素鲜,笋丁菌子等等混在一起,吃着十分爽口。

    明微公主笑着说:“这是驸马他们家的秘方,做完了用小坛子盛着蜡封了口,可以带着吃好久。驸马当年上京赴考的时候就带了不少呢。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不单预备着路上吃,到京城以后也省了菜钱了,你猜他是怎么说?”

    谢宁就顺着她的话问:“怎么说呢?”

    “还没走出一半路就让同路的人哄抢吃光了。”说完她就笑。

    谢宁也笑笑。

    “我听说,施顺仪过去伴驾了?”

    谢宁看了她一眼:“你消息倒灵通,我就没听说。”

    “你别瞅我,我也是怕你心里不痛快才过来和你说的。皇兄从来就没喜欢过施顺仪,都没怎么正眼看过她。据说当年先皇后觉得淑妃是个大威胁,自己又迟迟没有喜讯,就想找人固宠,顺便还可以昭显贤惠的名声。我猜着她说不定还想借施顺仪的肚子一用。弄个漂亮的她不放心,施顺仪看着好生养,才被提拔起来,可她那个样子皇上哪里看得上呢?”

    “施顺仪听说是皇后娘家带来的?”

    “没错啊,这人人都知道。”

    谢宁顺口问:“她父母亲人呢?也是侯府的下人吗?”

    明寿公主想了想:“这个我倒不清楚,应该是吧。你也知道,外头买来的终究不如家生子信得过,不过施顺仪的父母亲长应该都早就不在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说她有照应过外头亲人。”

    说了几句话,明微公主送了菜就带着婢女回去了。

    快傍晚时御驾进了宫门,谢宁直接带着孩子回了永安宫。

    阔别月余,再回来时心里也有点感触。

    园子里虽然风光又美地方又宽敞,可是回到永安宫,心里有一处地方才算真的踏实下来。大皇子是被太监从车上背下来的,他事先服了解暑的药,但人昏昏沉沉的一路都没精神。玉瑶公主也乏了,眼皮直往下坠。

    谢宁吩咐人带两个孩子去洗把脸换衣裳,让胡荣先不用管别的,叫太医过来给两个孩子看一看是要紧。坐了一天车她身上也不太舒服,没什么胃口用晚膳。青梅问如何安排的时候,谢宁抬了下手说:“让他们捡新鲜、清淡的做几样,再备上点清爽的夜宵,皇上晚上可能过来。”

    青梅应了一声去了。

    方尚宫支使着夏红夏月两个安顿行李收拾屋子,这俩姑娘不愧是白洪齐送出来的,机灵勤快,手脚麻利,在这种时候确实派上了大用场。

    谢宁本打算晚上随便吃两口东西早些打发孩子们去安歇,结果她却料错了件事,这边膳盒才提到,皇上就来永安宫了。

    院子里的石灯旁有飞蛾扑扇着翅膀,谢宁领着孩子从屋里迎出来,在廊沿处行礼,皇上走到跟前伸出手给她,谢宁搭着他的手借势站起来。

    “还以为皇上不来了,我们正要用膳。”

    皇上看来今日也十分疲倦:“再加朕一副碗筷,菜就不用了。”

    说是不加菜,其实也是要加的,膳房的人把给宵夜预备的小菜什么的也端上来了。

    看着两个孩子都没什么精神,皇上难免多问一句。

    “李署令说早些歇息,明天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就是赶路累着了。”

    皇上这才点了下头。

    用过晚膳谢宁陪皇上去了小书房。

    皇上又带了一大堆的折子来的,比在园子里的还多得多了。

    谢宁依旧搭手帮着整理了一下,茶沏上墨研好,正要退到一边去的时候,皇上叫了她。

    “你坐下来,朕有话想同你说。”

    谢宁从皇上的神情上看不出他要说什么,顺从的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了。

    “你瞧瞧你,别这么一听到要说话就象要听训一样。”皇上拉起她一只手,让她坐近些:“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渭王越王他们联名上的折子,请朕诛杀明寿。”

    谢宁明白宗室中这几位王爷联名上折的意思,尤其渭王已经年过七十,执掌宗正寺多年,他的意思也就差不多是整个李氏宗室的意思。

    也就是说,明寿公主是非死不可了。

    “那还有一件是什么?”

    “朕今天见了施顺仪。朕也不用瞒你,在明寿的事情上,她也算是有功劳的,在明寿发动叛乱之前她就向朕密报过消息,并且指认出了明寿几名心腹。有罪当罚,有功也要赏。不过如何赏,需要斟酌。”

    这两件事都算是政事,论理后宫不可干政。但是同时这两件事又都可以算做帝王家事,明寿毕竟是公主,施顺仪更是后宫嫔妃,所以皇上将事情告诉她,也并不算是有违宫规的。

    前一件没什么好说的,明寿公主既然已经必死,谢宁对这事也没有什么异议。明寿公主是和她不合,但谢宁没有要因为个人爱憎去左右皇上的想法。

    后一件皇上有同她商量的意思。

    谢宁问:“皇上想如何奖赏施顺仪呢?”

    奖赏臣子就是升官,奖赏后宫也是一样的,晋位呗。

    施顺仪再晋一级就是妃位了。

    “今日朕见她时,她向朕恳求。她说她只是奴婢出身,不敢忝居高位,怕是后宫中诸人也不会服气。若朕真的有心赏她,她说多年深宫寂寞,想要抚养一个孩子。”

    谢宁手一颤。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要同她说这件事,原来施顺仪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 商量

    半掩的长窗映着斑驳的树影,烛盏的光亮映在两个人的脸上。

    谢宁听到皇上说的这番话,感到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没想到施顺仪看起来那么一个与世无争泥木菩萨似的人,会做到这一步。

    但施顺仪早就想要一个孩子,她想要玉瑶公主。

    淑妃才没的时候,满宫里的人象饿狼争肉一样抢夺玉瑶公主,至今那些人也没有死心。在皇上将两个孩子交到永安宫来之前,施顺仪甚至抹下面子来请托谢宁,请她说情,自己想要抚养玉瑶公主。

    后来两个孩子到了永安宫,施顺仪再也没提这事。

    原来她不是忘了,更没有放弃,而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一刻谢宁忽然觉得悚然暗惊。

    施顺仪一贯都是那么胆小懦弱,受高婕妤、陈婕妤等人的窝囊气,甚至对地位远远低于她的李昭容等人都客客气气,活象是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得罪了谁,甚至连针工局和内宫监都敢怠慢她,她也从来都一声不吭的默默受了。

    但这么一个面团似的老好人,居然会得知明寿公主的图谋后向皇上密告,然后挟恩相求,皇上怎么能够在这时候拒绝她?

    谢宁不擅于与人争斗,但不表示她真的那么天真不会去想。

    虽然一时间谢宁还理不太清思绪,可是三个孩子这些日子她都是一样疼爱照料着,哪一个她都不能拱手让给施顺仪。

    “说起来,昨日公主也来寻臣妾,有件事同臣妾商量了一下,想托臣妾同皇上讨个恩典。”

    皇上微有些意外,问:“什么事?”

    “公主说,书英眼看着年岁不小了,早该进学的。但是外头官学人太多,教授得也不怎么细致,她想送书英进宫念书。”

    宫城东南苑就有一座书房,是皇室宗亲子弟念书的所在,和官学那种济济数百人相比,这儿的人数就很有限了,有时候甚至先生的人数比学生还多,外加上月考季考岁考,去授课的无不是名流鸿儒,也有象集英阁学士那样的治学大家,那里的水平绝不是官学能比。

    更重要的是,能进南苑书房念书,那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乔书英打入了这个顶级权贵子弟的圈子,可以结识不少人,这些在他长大后就都是他的人脉助力。

    明微公主为了儿子的前程也是煞费苦心了。

    皇上说:“既然是明微的意思,那下个月起就让她过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俩也犯不着这么诚惶诚恐的。”

    “我们当时也顺带说起了大皇子。”谢宁说:“应汿这孩子虽然身子不好,但是心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他和书英在一起的时候,书英比他念的书多,他回来之后就想自己偷偷用功,还向王师傅求教。如果书英进宫念书,应汿要不要一起入学呢?他身子是比旁人弱些,不然就一天里头先去念一个时辰试试?永安宫里没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同伴,他年纪不大,却显得太过老成。要是跟同龄人多待待,说不定更好。书英和他还算说得来,两人一起进书房,也可以互相作伴。”

    皇上略一思忖:“等仲秋过了让他去试一试也好,眼下天还热着。”他反问:“刚才朕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谢宁微笑着反将一军:“皇上心里已经定论了,为什么还要问臣妾的意思?”

    “朕有什么定论?”

    谢宁抿着唇笑,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才说:“皇上要是同意,当时就会答应施顺仪所求了。”

    皇上看着她带着一点狡黠的笑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晚风穿窗而入,拂在脸上带着庭院里的花香气,甜蜜密的熏人欲醉。他的心就象浸在刚温过的桂花酿里头,软的似乎也要化为水波。

    “皇上不舍得吧?”谢宁的手指轻轻从他领襟处的祥云花纹上拂过,轻声说:“臣妾也不舍得。应汿也好,玉瑶也好,离了一刻臣妾就牵肠挂肚的。虽然说由施顺仪照顾,也还是在这个宫里头,想见也见得着,但那是不一样的。”

    皇上把她揽住,就象揽住了窗外洒进来的一把银辉清光,柔和温软,让他整颗心都踏实起来。

    “没错,朕没答应她。”

    也没有立时回绝。

    谢宁也算是了解皇上的性格了,施顺仪开门见山提了要求,皇上如果认为妥当,立时就会给她答覆。

    而皇上并没有答应,刚才对她说,这赏赐还要斟酌。

    “你说的没错,朕确实没想答应她。虽然她说的也有道理。宫中女子多寂寞,但她要孩子来解她的寂寞——孩子又不是个玩物,随意的说挪就挪说给就给。应汿和玉瑶在永安宫住着,朕眼看着他们一天比一天好,心里也加倍高兴欣慰,怎么能把他们当成一样奖赏赐给旁人?”

    谢宁一万个赞同,要是换个场合她要为皇上的说的话击掌而叹了。

    没错,施顺仪说她寂寞,肯求一个孩子作伴,余生也算有了依靠寄托。可是孩子自己的喜恶和意愿?她想过没有?大皇子早就说过不愿意离开永安宫,玉瑶公主孤僻的症状才刚刚好转,在这种情形下把他们带走,他们能承受吗?

    谢宁心疼孩子,她哪一个都不想割舍。

    况且,施顺仪虽然求的是一个孩子,但以皇上对儿女的看重,以后必然会常去看望,施顺仪真的不是在借机邀宠吗?

    不是谢宁要把人往坏处想,而是身边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逼得她也不得不去多想。

    她提的这个要求皇上如果不答应,自然还要在别的方面给她补偿,这补偿一定也不会简薄。

    “眼下仲秋将近,虽然今年这个节不宜大肆庆宴,但该有的封赏还是要有的。”皇上轻声说:“四妃现在俱空,也是该递补了,不然不光御史台不让人消停,连宗正寺也要啰嗦个没完。你想一想,要个什么样的封号?”

    谢宁怔了下:“这个臣妾不大懂,封号还能自己讨的?”

    “旁人不行,可你呢,破例一回也无妨。”

    谢宁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头绪:“臣妾想不出来。总之,不是丽、艳、柔什么的就好。”听说先帝时就曾经给一个宫嫔赐号为娆。这私底下怎么夸都没事,这个字用做封号,总归是有失庄重体统。

    皇上笑了:“丽字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觉得自己当不了?”

    谢宁摸了一下脸:“臣妾如今都已经老了。”

    皇上险些没忍住大笑,就她还一本正经的说自己老了?她还没有二十岁呢。

    “那朕呢?朕岂不是更老了?”

    谢宁睁圆眼,颇为无辜的说:“皇上说笑话吧?您哪里老了?这万岁万万岁难道是白喊的吗?您现在才到哪里?还没有到一万岁的零头呢。”

    这回皇上真没撑住,搂着她大笑起来。

    谢宁等他停下来顺气,才说:“如果真要说的话,臣妾觉得现在封妃还早了些。臣妾进宫时日短,才晋封没有多少日子,如果再越级晋封一次,恐怕旁人会有非议。施顺仪现在在宫里是资历最久的一个了,她封妃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再加上这次她也有功劳啊。”

    其他人象高婕妤韩充容等等,论起来都不如她。和她同一时候的人,皇后早亡,淑妃和贤妃今年也相继没了,独她还在,就算没有这次她告密的功劳,给个妃位也是该当的。

    一想到告密的事,谢宁就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古怪。

    施顺仪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怎么对明寿公主的计划知之甚详,还能指认出她的心腹的?就算谢顺仪是先皇后的贴身丫鬟,可皇后是皇后,明寿公主出嫁多年,也没见着她和施顺仪来往亲热,施顺仪更是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打哪儿来的消息?如果是明寿公主那里打探来的,她又凭什么取信于明寿公主呢?

    谢宁深深的感觉到,施顺仪绝不象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顺懦弱,否则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光说她有功劳,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谢宁愣了:“臣妾哪有过功劳?”

    皇上轻声说:“你给朕生了儿子,这难道不算功劳?”

    谢宁脸上微微发烫:“可是皇上已经将臣妾晋为婕妤了,哪有同一件事赏了再赏的道理?”

    “你替朕照料应汿和玉瑶,这些日子有多操劳朕都知道。这次也不独是你,还有旁人,宫里接连出事,也着实需要些好消息来冲一冲。”还有一层原因,皇上没有说。

    如果给施顺仪晋为妃位,那么谢宁以后在她的面前就要行礼拜见了。皇上不想看到谢宁在后宫其他女人面前还要屈膝行礼,无论那个人是谁。

    谢宁是洗漱后躺下了回想这件事时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皇上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答应施顺仪所求,为什么还要一本正经的拿来同她商量?

    谢宁微微侧过头,看着枕边的这个人。

    难道皇上是担心她其实不想留下应汿和玉瑶,才借机想让她表态?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 上门

    换作一开始的时候,谢宁确实并不情愿。

    大皇子身体羸弱,玉瑶公主的亲生母亲之所以失势身死,同谢宁也有关系。再加上她刚刚做了母亲,没有多少照料孩子的经验,那时候皇上突然把两个孩子带到永安宫,在谢宁看来那简直是两个天大的麻烦。

    可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呢?

    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吧。

    每天都能见着面,说话,一起用膳。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玉瑶公主都还只是孩子,大皇子从小没有得过别人的关心怜爱,给他一分好他就受宠若惊,恨不得还以十分百分的报答。玉瑶公主从刚来到的时候象只小刺猬一样,到现在已经会脸上带笑,还会逗二皇子玩,这其间谢宁付出了多少心力她自己最清楚。

    把他们让出去给别人,别人能如她一样细致的照料他们吗?能关心他们是不是开怀有没有不安?谢宁担心他们被人利用成为争斗的工具,伤了心还没人知道。

    当初皇上没把玉瑶公主带到永安宫之前,施顺仪来请托她的时候,虽然谢宁没有答应,但是她也觉得,施顺仪为人温和与世无争,她想要抚养孩子那想必会对孩子真心疼爱的。

    可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凭一点片面的了解就对旁人的为人下臆断,这太过冒险了,凭什么她觉得施顺仪是个不错的人,就要去促成她抚养应汿或是玉瑶的事?如果她看走眼了,岂不害了孩子一辈子?

    一早她醒,皇上已经走了。谢宁看看天色,还没有天亮,皇上这才睡了几个时辰?总这么熬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但愿这件事情快点落幕,这样不至于人人自危,皇上也能赶紧歇息一下。

    回头得让李署令多留心,最好是给皇上开个调养的方子,都说入了秋正宜进补。看他给方尚宫开的方子就挺管用,太医院院首果然名下无虚。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过来问安。他俩人素日不是一个时辰起身,今天能凑到一起也是赶巧了。

    二皇子也醒了,于是四个人又一起用了早膳。在清璧堂的时候,经常一人一个小桌用膳,现在回来了,又挤在两张拼起来的方桌前头用膳,看他们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贤妃停灵在在清宁殿,谢宁每日早早过去再赶回来。贤妃的丧事本应该比淑妃那时更加隆重排场才对,偏赶上明寿公主这事儿,所以人人都心不在焉的,连宫外来致祭的命妇夫人们都时常显得神不守舍。有好些跪在下头不是在哭灵,而是在抓住机会窃窃私语,要么是在放声大哭,但是哭声却不象是为了贤妃。

    但是谢宁想,贤妃已经离开了这尘世,这些人是否真心来悼念她,她大概也不在乎。

    从清宁殿出来谢宁长出了一口气。

    永安宫地方宽敞,谢宁迁进来时正值隆冬,虽然说房舍花园都整修过,却看不出多少好处来。但现在正是夏日,永安宫小花园里花团锦簇,水池中的莲蓬也已经熟了,胡荣领着两个小太监拿长竿子钩下来,洗得干干净净盛在一只柳条编的扁篮里递了过来。

    大皇子笑着接过来剥莲子,谢宁接过来说:“你仔细别掰伤指甲。”

    大皇子说:“不会的。”又问:“莲子味道如何?”

    谢宁才点头说不错,玉瑶却摇头说:“不好。”

    谢宁转头看她一眼:“哥哥给你剥了莲子,你都没说谢,还要挑剔不好吃,下回当心没人给你剥了。”

    虽然玉瑶公主难得开口说话,可是谢宁也不会惯着她过于任性。

    反而是大皇子打圆场说:“妹妹说得对,这莲子是不如园子里的味美,园子里的莲子更甘甜清脆。”

    那哪里能比,园子里那湖可有多大,莲花莲藕长的多盛?这不过是永安宫小池子里栽来赏玩的,肯定比起金风园产的莲子是大为逊色了。

    方尚宫却在一旁笑着夸:“咱们公主舌头就是灵,换了别人,都是一样的莲子,哪还能尝得出来不同之处?”

    谢宁啼笑皆非:“方尚宫你这话就说的有点儿不讲道理了。你这是纵着她挑嘴啊?等赶明儿她不肯好好用膳的时候还不是我头疼?”

    大皇子一听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下回那就不能顺帮着妹妹说话了。

    “日头毒了,还是都进屋去吧,别回头晒坏了。”

    外头来人传报:“主子,施顺仪来了。”

    谢宁的手一顿。

    施顺仪突然这时候上门,肯定不是来喝茶说闲话的。

    她吩咐请人进来,然后去更衣。至于应汿和玉瑶,已经在外头待了好一会儿了,自然也得回屋去歇息。

    施顺仪也是从清宁殿回去后另换了一件素棉绸的衣裳又出门的,她一向守礼,当然不会从灵堂出来连孝服都不换就过来拜客。谢宁也穿的很素雅,月白上装,下头裙子上有银线绣的荷花。头上只戴着两枚白玉簪,脸上也未施脂粉。

    两人见过礼对坐奉茶,施顺仪先说:“我也没有事先招呼一声,来的冒昧了。”

    “施顺仪说哪里话,来尝尝这茶,说不是咱们本地的,是南边蕃国进贡来的茶,叶片肥厚阔大,味道也浓重,喝了据说很是提神。”

    施顺仪默默的喝了半盏茶,谢宁又请她吃点心,连点心里放了几成绿豆粉都能说的很在行,眼看一盏茶将完,若是说再添茶,那施顺仪也不好再坐下去了。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想同谢妹妹商量。”

    谢宁微笑着问:“是什么事?施顺仪有话请说?”

    施顺仪还未开口,先起身来向谢宁福了一礼,谢宁连忙站起身来让过。

    施顺仪满脸的不好意思:“前日我向皇上提了一个非份之请,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过后想想实在觉得羞愧难当。谢妹妹可能也已经知道了,我一直都喜欢玉瑶公主这孩子,很想能够照顾抚育她。当初皇上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暂交给妹妹照料,妹妹产后体虚,却还是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宫中上下有目共睹。这其间你一定花了无数心力在两个孩子身上。我冒然对皇上说想抚养其中一个,实在是……等于从你身边夺人,这样一想,我真是很对不住你。”

    谢宁忙说:“施顺仪不要这样说,快坐下吧,让外头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揣测,我这心里也不安啊。”

    施顺仪又坐下来,可是看起来她坐的很不安生:“这件事情我回去之扣越想越后悔,我实在不该对皇上提起这事,害得皇上为难,又害得谢妹妹伤心。请妹妹放心,这事儿我一有机会就去对皇上说,请皇上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孩子在永安宫过得很好,我一想到这个心里也就高兴了。”

    施顺仪今天过来会提孩子的事谢宁已经料到了,不过她没料到的是施顺仪却不是来求她让出孩子,而是主动表示要放弃争夺。

    这让谢宁有些意外。

    虽然她就算要争也是争不过的,皇上那里就不答应,她还有什么好争的?可是她这么一说,谢宁显然没有立场再怪她了,还得反过来安慰她,好象还得承她一个人情一样。

    谢宁心里无论如何都有些别扭,送走了施顺仪,自己在屋里转了两圈,吩咐人请方尚宫过来说话。

    方尚宫并不知道昨晚皇上与谢宁两人谈了什么,现在听她一说,这才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了句:“施顺仪这人很不简单哪。”

    这是当然的,简单的人能知道明寿谋反的详情吗?依谢宁推测,没准儿明寿公主为了这事找上过施顺仪,也说不定施顺仪是假意应诺愿做内应之类的差事,才能从明寿公主那儿赚到更多机密。

    这样的作为和心计,能简单得了吗?

    她在皇上那儿提了要求,皇上没有应许,她今天又来永安宫说了这么一番话,自己把场子又圆过来了。谢宁虽然没有她的任何把柄,可就是觉得施顺仪行事太过思虑周全了,周全的让人不放心。

    宫里人人都说她懦弱无能,处处忍气退让。

    可这也许是她愿意给大家看到的一副脸孔。

    “主子以后务必要多当心施顺仪。”方尚宫话说的很慢:“奴婢这么些年来也确实忽略了施顺仪这个人,现在仔细回想一下,施顺仪在宫中多年,竟然没有一件错失之事,这很不寻常。当年皇后安排心腹固宠,并不止施顺仪一个人,但活到现在的只有她一个而已。单凭一个老实听话,或是单凭运气好的出奇,这都是不现实的。”

    “不止施顺仪一个?”

    “不止。”这一点方尚宫很确定:“当时王府里听说还有一个张氏也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进宫之后张氏犯错被贬,没多久就死了。皇后还另外提拔了一个关氏,但也不为皇上所喜,过不多久也因病没了。只有施顺仪一个不但保住了性命,还顺顺当当的连年晋位,一直到现在。”

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 仲秋

    如果方尚宫不说,谢宁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早被人遗忘的陈年旧事,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方尚宫心细记性又好,只怕现在想找个人打听一下从前都很为难。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当年的人也差不多都寻不着了。奴婢暗自留心寻人打听一二,主子这里也得多加防备。”

    即使方尚宫不说,谢宁也会暗自留心警惕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从来不犯一点错?就象战场上有哪个将军一次败仗没打过呢?

    “无论如何,她来了这么一手以退为进,您以后见了她总不能抬手去打笑脸人吧?皇上那里,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她。这件事情她依旧一点错都没有,以后在宫里依旧还象从前一样太太平平的过。”方尚宫说:“看着好象都是无心之举,细细想来,一般人能做得到这么面面俱到吗?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了,大事小事都经历过,也不敢说自己行事有这么滴水不漏。”

    谢宁琢磨了一会儿,轻声问:“皇上知道不知道呢?”

    “这个奴婢也想不出,皇上心胸韬略非同寻常,但这毕竟是一些后宫琐事,皇上只怕没有留心注意过。”

    谢宁也觉得皇上应该没有多想过。她回想和施顺仪自第一回见面以来的点点滴滴,竟然连她的眉眼都记的不太清楚。印象中她总是垂着头,给别人看一个发顶,说话时也很少与人正眼相对,留给人的印象便只有一个怯懦畏缩。

    但打从今天之后,施顺仪就没再到永安宫来过。在清宁殿碰上面,也是客客气气的招呼一声,什么多余的事儿也没有做过。

    贤妃的丧事终于办完,仲秋节就在这么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到来了。虽然碍于贤妃刚刚过世,宫中也没有打算大肆庆贺,但是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是头一回在永安宫过节,谢宁让人预备了一下,领着孩子一起做团圆月饼。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是吃过月饼的,可是谁也没有做过月饼,看着一桌子材料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谢宁笑着说:“你俩先去把衣裳换了,穿着这么一身儿怎么干活?”

    大皇子看着谢宁身上套的一件连身的白叠布裁的围裙,好奇的问:“谢娘娘,我们也要穿这个?”

    “那是自然哪,要作厨活儿不穿围裙怎么行?”

    青荷她们笑着领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去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还穿了特意为二人缝制的小围裙,大皇子倍感新奇,不住的扯扯这里,拉拉那里,出来之后还问谢宁:“谢娘娘,为什么要穿这个?”

    真是富贵乡里养大的孩子,这要换一个寻常人家的子弟就绝不会这么问。

    但凡普通人家的孩子,哪个没因为弄脏弄破了衣裳遭家里责骂过?换了脾气坏的,说不定还得挨顿打。

    “不穿围裙,回头这些面啊、馅啊的东西,不都沾在身上了?衣裳脏了就要浆洗,可多洗一回,衣裳就难免褪色磨损,很快就坏了不能再穿。”

    大皇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他不缺衣裳穿,但是他懂得勤俭二字的意思,也知道不能任意作践绫罗,须得爱惜物力。就连父皇在永安宫时还时常穿着半旧的便袍常服呢。

    玉瑶公主可不懂这些,她一趴到案台边,一双小手就冲着面团伸过去,这会儿已经掐了一团面在手里玩了。

    面团刚和好醒过,正是最黏的时候,她一抓上手,就发现这东西会粘在手上,又用另一只手想往下拽,结果拽的两手都是,擦也擦不掉,甩也甩不脱,一张小脸儿皱的好象包子一样。

    谢宁忍着笑,捏了一撮干面洒在她的手上,再搓几下,她手上粘的面就顺顺当当的都落下来了。

    这让玉瑶公主看着觉得异常新鲜,伸手捡起落在桌上的被搓成细条状的面,面还是软软的,但已经完全不象刚才那么黏了。

    “好了,咱们今天一起来包月饼吧。”

    说是他们来包,其实面早和好了,馅料也拌好了,他们要做的就是用面皮把馅料包起来,再用模子压成形就成了,后头不管是蒸制还是烘烤自然也有人接手。

    谢宁其实就是想让他们借机会玩一玩,也了解一下月饼是怎么做成的也就足够了。

    虽然说谢宁自己也没怎么学过厨活儿,可是糊弄一下两个一窍不通的凤子龙孙那是绰绰有余了。

    她指挥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先把面揉成长条,揪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小面团。再将面团擀平,包进馅儿,捏上口之后再用模子来压一下。

    说起来简单,但是第一步就费了很大功夫。大皇子十分为难的问:“这怎么才能知道分成的小面团儿大小是不是真的均等?是不是要寻秤来秤一下?”

    “不必不必,一个个称那就不用了。”谢宁连忙说:“用手掂一掂,比量一下差不多就行了。”

    显然这差不多三个字让大皇子不太满意。

    谢宁也觉得背上有点想冒汗,不是因为闷热,而是因为她没想到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会在这事上头这么较真。两人就差把尺子来测量打哪里下手揪面了。等揪下第一块来,后头的一律以这一块为范例,不能比它大也不能比它小。全揪完了之后还认真的又比大小,一致认为有一块面团最大,就从上头揪了一块下来添补给那个最小的。

    谢天谢地他们这么折腾了一回之后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两人一人发一根短短的擀面杖,谢宁给他们做了一下示范之后就让两个人自己动手。

    结果这皮儿擀的也是颇为不顺,人小手小力气也小,一边擀的薄的要破掉了,一边还厚厚的保持原状。这当然不能让大皇子这个凡事都想要认真完美的孩子满意。而玉瑶公主擀着擀着就忘了初衷,她发现面团很柔软,碰一下掐一下就会留下痕迹,用指头用力一戳面片上还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圆洞洞,于是练起了指头神功,对着面皮戳戳戳,一块本来形状奇怪的面彻底让她给戳成了破烂。

    等包的时候问题就更多了,馅料洒的到处都是,面案上,手上,身上。皇上进来的时候,玉瑶公主一回头,彻底成了个小花脸儿,那脸上白一道红一道的,连眉毛上都沾满了白白的面粉。

    大皇子颇为不好意思,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月饼规矩的行了个礼。

    谢宁讪讪的笑着。她刚才也跟着笑的忘形了,完全没听见皇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做月饼呢?”

    皇上不愧是皇上,虽然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进过膳间和厨房,但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宁连忙捧了一句:“皇上圣明。”

    皇上也让她逗乐了,这有什么圣明不圣明的?合着他没做过月饼可他总吃过月饼吧?好几种月饼的馅儿都调好了,摆在那儿散发着甜蜜蜜的香味儿,他就是看不明白,闻也该闻明白了。

    “做好几个了?”

    谢宁不太好意思承认,皇上已经看见旁边摆的那几只“月饼”了。那个看起来样子还算端正的应该是谢宁做的,另外两个怎么看都有些奇怪的就肯定是两个孩子的成品了。

    皇上一时兴起:“朕也来试试。”

    谢宁吓了一跳:“您要试?”

    “怎么?不行吗?”

    谢宁连忙摇头:“不是不成,不是说君子远疱厨的吗?”

    皇上不以为意:“这是过节,自然另当别论。”他看着谢宁三个身上套的围裙,笑着问:“这个还有没有?给朕也找一件来。”

    皇上说想要,那就是没有也得给变出一件来。

    二皇子也睡醒午觉,被乳母抱了过来。大皇子看看弟弟身上的肚兜,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围裙,总觉得这二者好象很有共通之处,都是上面挂脖,腰里再一系,挡住的就是前面这一块地方。

    可弟弟又不干活,他也穿成这样做什么呢?

    做月饼的步骤说穿了就是那么几步,皇上看谢宁做了一个,自己也跟着动手。他的水平当然要比两个孩子强多了,第一个就做的象模象样。谢宁又在一边赶着奉承:“皇上真是能人所不能,就没什么事儿难得住您。”

    二皇子两只小胖手起劲儿的在案子边乱蹭,蹭的他手上身上脸上没一会儿也都沾上了白白的面粉,连谢宁的鼻尖都蹭上了一抹白,看起来活象戏台子上扮的白鼻子丑角一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包出来的模胚既然都这样了,那就不要指望蒸出来的月饼能好看到哪里去。好在味道还不错,就是皮厚了点,馅淌了点,可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一点儿都不挑剔,吃自己包的月饼感觉特别香。

    皇上也尝了半个,总觉得有些怪。这还有两天才过节,他们这就吃上了。

    不过提前做的事并不只有吃月饼,分封后宫的事情也在节前终于尘埃落定。皇上果然给施顺仪晋封为妃位,封号是一个慎字。这个字听着怎么也不太象是个夸奖的意思,许是自己心理作用,谢宁总觉得这封号念起来更象是一种告诫。玉玢公主的生母韩充容晋为瑾妃。

    谢宁的晋封旨意也在同一天宣到了永安宫,她这一回又是越级晋封。

第157章 一百五十七 怨气

    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的。

    短短两年间,她从小小才人一跃而成为贵妃,这种晋封的速度不知道是不是绝后,但必定是空前了。

    白洪齐亲自领着针工局的人,带了各种料子和图样来给她过目,一面恭敬的解释:“封妃按例是要热闹一场的,宗室贵戚以及三品以上诰命夫人都要前来拜见恭贺。只是娘娘您也知道,今年意外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尤其是贤妃这才刚刚下葬,这次皇上吩咐,一切从简,还望娘娘体谅。”

    道理谢宁都明白。

    她到现在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心里特别的不踏实。

    今年里头淑妃、贤妃先后薨逝,尤其是贤妃,她去的那么突然,现在想来还令人伤怀。这种时候谢宁却得以晋封,总有一种自己踩着死人上位的感觉。

    淑妃的死不是她害的,贤妃更不是,可是如果不是连接有人死去,后宫的妃子已经一个不剩,皇上这一回也不会一口气晋封三个妃子。

    永安宫诸人接旨后个个笑逐颜开,欢腾雀跃如同过年一样。觉得心虚的大概只有谢宁自己。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要说出身,谢家早就败落,她只能算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要说资历,她进宫得宠就在这几年间,宫中比她熬的年头久,伺候皇上时间长的人多得是。

    如果说她有哪点儿胜过了别人,大概也只有她生下了二皇子这一点了。

    听着身边的人已经改口称她一声娘娘,谢宁只觉得臊得慌,就象今天这一切是她偷来的一样。

    “贵妃吉服所用的质料颜色就是这几样了。”方尚宫倒是宠辱不惊,领着众人道贺过之后,就一如往常,和谢宁讨论起她的吉服来,虽然不大办,也没有命妇拜贺这一风光,但起码的体面还是有的。宝册金印,吉服以及正式册封仪式一样不缺。正式册封当天她统共要换三套衣裳,一套是接册封旨意和宝册金印时穿的,这一套是明黄色绣鸾凤的吉服。去奉先殿叩拜时那一身儿是深绛红色绣牡丹吉服。等回到永安宫接受后宫诸人恭贺时则要换成紫色的一套。

    这是贵妃才有的排场,施慎妃与韩谨妃两人也有宝册金印,但吉服只有两套,明黄色她俩没那个资格穿。

    听着谢宁都觉得难承其重。天气虽然说快要入秋了,但是暑热分毫未减,这种天气全副披挂上厚重的吉服凤冠折腾一整天,事先非得先服下几倍的解暑药才能挺过来啊。

    “就这样吧。”谢宁都挑花眼了,在她看来这些料子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她不明白一种紫色怎么还要分成好几种不同的说法,不都是紫色吗?至于它是怎么织出来的,这个除了针工局那些人,旁人哪里看得出分别?至于鸾凤绣的什么姿态,里衬用什么料子,镶边以及珍珠的选择,宝石的大小等等,她真的毫不关心。

    白洪齐很会察颜观色,笑着说:“娘娘这些天连日操劳,着实辛苦了,到正式册封的吉日还有半个月功夫,娘娘尽可以好好养养神,到时候才好风风光光的接旨受封啊。”

    谢宁微笑着说:“承白公公吉言了。”

    白洪齐至少有一点没说错,她是得好好养神,不然到了册封那天说不定坚持不下来那一套礼仪就给折腾晕了。

    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隔着碧纱橱看着外头,玉瑶公主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衣料珍珠宝石痴痴的出神。大皇子对这些纯然是外行,他也没有多大兴趣,只是纯然的替谢宁高兴。

    他很聪明,虽然没有人跟他明说,可是这一下,他和妹妹只怕就不会再被挪地方了,应该会在永安宫长长远远的住下去。

    这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

    看到玉瑶公主看的那么入神,大皇子想,大概谢娘娘也好,妹妹也好,女子总是喜欢漂亮衣裙和首饰的。

    “妹妹喜欢这些吗?”大皇子轻声问:“喜欢哪一块料子?回头我们跟谢娘娘说,给你也做两件新衣裳穿好不好?”

    玉瑶公主没出声,就是直愣愣的盯着外头看。

    当然这一次的晋封,除了三位妃子最引人瞩目,还有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得了些甜头。

    比如去年才进宫的几位,到了今年已经不能算是新人了。因为也曾被召幸过一两次,这回赵才人晋为美人,于宝林和周宝林两位一个晋为才人,一个也晋为美人。

    几家欢乐几家愁,发愁的人也有。

    陈婕妤就愁眉不展。

    她这一年就没顺当过。自打上次禁足之后,她只见过皇上两三回,还都是大宴的场合,本以为这次跟着去园子里是个机会,能趁机挽回皇上的心意。她觉得皇上晾了她那么久也应该够了,这次出宫避暑,如果还要冷着她,那根本就不会点她随驾。既然点了她,那就说明皇上心里还有她,她的机会也就来了。

    可谁能想到啊!明寿公主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次避暑她就反了!被这事儿一搅和,皇上哪还可能有风花雪月的心思?陈婕妤花心思做的新装,打的头面,还塞钱托的关系……这些全打了水漂了。不不,扔进水里说不定还能听见个响动,她这根本连声响动都听不见。

    要说明寿公主这事儿是惊吓,那贤妃的死就着实是晦气了。

    这身子不行就别跟着出京啊!自己不要命,还连累旁人也跟着倒霉。陈婕妤的新衣裳和华贵的首饰这下彻底全扔进箱子里头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贤妃这一去,起码百日里大家伙儿是别想穿红着绿了,连脂粉香料钱都省了。

    这一年真是犯太岁。

    既然没机会面圣,没有伴驾侍寝的机会,挽回皇上的心意当然无从谈起,这一回晋封没有她,陈婕妤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韩充容封妃也就罢了,她终归还有个玉玢公主。谢婕妤那就不用说了,生了二皇子,又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揽到了身边,虽然说封贵妃是过了些,可旁人也没得闲话说。谁让人家肚皮争气呢?谁让人家有本事哄住皇上,顺带还哄住了大皇子他们呢?

    众人一边眼红,一边心里也得佩服。人家能生儿子,人家能牢牢拴着皇上的心不失宠,那是人家有手腕有本事有运气。

    施顺仪封妃,陈婕妤就挺不服气了。施顺仪什么出身宫里宫外谁人不知?她是皇后娘家的奴婢,一个家生子儿,世代为奴的贱婢而已,虽然受皇受抬举伺候了皇上,可是根本不得皇上的欢心,所有人都以为到顺仪这位份上她也就到顶了。这几年她在宫里象个隐形人似的,不露头,不出声,众人都快把她给忘光了,几次晋封也都没有她,凭什么她就得封妃了?

    这个封号也怪了,不管这封号是宗正寺拟的还是皇上定的,终归要合皇上的心意,封号可以说是对嫔妃的最大肯定。

    这个慎字,是皇上夸奖她足够审慎小心吗?似乎是这么个意思。但是这将来称呼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啊,每人称一声,似乎都是在提醒她一次这个慎字。慎,慎,慎,怎么听都觉得象是个贬义的字眼儿。

    皇上真的是格外恩赏才给的这个封号吗?可是如果不是加恩,何必给她晋封呢?

    陈婕妤难受的很,但她还能安慰自己,这回不得封的并不止她一个。曹顺容、高婕妤、李昭容等人也和她一样。这其中曹顺容自诩为才貌双全,高婕妤觉得自己资历盖过旁人,贤妃没了之后,她俩都摩拳擦掌的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来了,没想到双双落空。

    人嘛,都是这样的。自己倒霉的时候看着别人比自己还倒霉,心里就自然而然的心平气和了。

    曹顺容这两天心气不顺,东西也吃不下,心里有怨又无处去说,连太医都不能请。

    虽然今年这节过的没滋没味,可毕竟还是大节下。皇上这边颁旨,那边她就请太医,这成什么了?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她是没得封才病的?再被人安一个她心存嫉妒对皇上愤懑怨恨的罪名,那她这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一个人躺在榻上,长夜寂寞,孤枕冷衾,泪直往脖子里淌。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不招皇上喜欢,论才情论相貌论家世,她觉得她哪点儿都不输人,可为什么皇上喜欢的永远是那些浅薄无知的女子?她们懂得如何调琴颂诗?懂得怎么奕棋论赋?

    难道就象世人说的,曲高注定和寡?她这般才情品貌,注定只能孤芳自赏?

    她不想出门,不愿意见人。她和她们没话说,也总说不到一起去。她们也不懂得她在想些什么,话不投机,还要被人在背后议论说她目无下尘,恃才傲物。

    曹顺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如今这一回封妃,她的面子是彻底的落到地上了,以后不知道要被人如何奚落呢。

    陈婕妤也好,曹顺容也好,她俩加起来的怨气其实还赶不上高婕妤一个人的多。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 打听

    高婕妤听说了消息时显然难以置信。

    施顺仪能封妃?谢婕妤也封了妃?韩充容都封妃了?那她呢?难道旨意里没有提到她吗?

    淑妃贤妃都死了,高婕妤就想着,如果这一回皇上还会晋封后宫,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封妃,那个人必然是自己啊!

    结果这回皇上难得的慷慨大方,一口气封了三个妃子,偏偏把她漏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连施顺仪那个面疙瘩都能封妃,凭什么?难道以后她见着施顺仪那个丫头出身的妃子还得客客气气的见礼,称她一声娘娘不成?

    谢婕妤晋封婕妤才多久啊,她居然又一次越级晋封为贵妃,这简直让高婕妤肺都要气炸了。连韩充容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都借着玉玢公主的光被封了个妃子,这让高婕妤情何以堪。

    她连问了几次来回话的太监:“你肯定漏听了!皇上不可能不晋我的位,你是不是听错了?把谢婕妤和我搞混了?皇上究竟封谁做的贵妃?”

    回话的太监肚里叫苦不迭。换成别的事,他还能顺着高婕妤的心意说两句讨她的好,这种事怎么可能顺着她说?皇上的旨意就是那么颁的,他怎么会听错?

    “不,一定是拟旨的人出了错。我和谢婕妤都是婕妤,位份一样,他们一时没弄清楚写错了也是有的。”高婕妤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门里门外的宫女太监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他们哪敢让高婕妤这么出去?万一获罪,这满宫里上上下下全逃不过。

    太监膝行向前两步重重叩头:“主子,奴才说的全是真话,再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假传捏造圣旨,也万万不敢欺骗主子啊。”

    两个贴身大宫女也上前来劝:“主子消消气,这伤还没全好,哪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主子也不用着急,这时没有,到过年时必定就有了。现在这时节愁云惨雾的,哪有过节的时候喜庆体面?”

    高婕妤听了这话慢慢转过头来,忽然抬起手抡圆了胳膊,重重一巴掌抽的宫女一个趔趄。

    “你懂什么!先封后封差别大着呢。等她们册封那天,我就得给她们行礼道贺去。我给她们道贺!我的脸都丢尽了!就施顺仪那副德行,我还得反过来拜她?”

    宫女捂着脸赶紧也跪在她的脚边不敢再劝。

    打了人高婕妤倒是冷静多了。

    这事不对劲。

    明寿公主谋反,施顺仪不但没受牵累被贬被罚,居然还得以晋封为妃?难道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了?还是她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

    相对于有子女傍身的其他两个人,高婕妤最接受不了的就是一直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施顺仪居然成了妃子,以往她也就配给高婕妤做个小跟班儿,可以后高婕妤居然得管她称一声娘娘。

    这真要把高婕妤气疯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她一定得打听出来,绝不能就这么傻呆呆的被蒙在鼓里。

    要让她知道了施顺仪是耍了什么手段上位的,她一定要让她好看。

    她当然知道圣旨不可能出错,拟旨的人更不可能把人名搞混。可是这让她实在下不来台。哪怕现在还没面对那些会对她冷嘲热讽的,仅仅是当着她自己的一帮心腹奴才的面,她已经觉得脸皮被扒的精光了。要知道前天她还在信誓旦旦的指点江山,放话自己肯定成为贤妃淑妃过世后最新上位的那一个。要不把这事儿折腾个明白,她连关起门来都觉得气短心虚,在奴才们面前耍不开威风了。

    高婕妤在宫中多年,要论人缘可能不怎么样,但人脉确实不是一般的广。她说一声打听,快天黑时就有许多真假掺半的消息传回来了。有人说施顺仪是因为攀上了谢婕妤的大腿才被皇上顺带晋位的,因为前两天她才往永安宫跑了一趟,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说不定对着谢婕妤装可怜表忠心来着。谢婕妤一定是抹不开面子,又觉得谢顺仪已经老成这样儿也不可能和她争宠了,这才在皇上面前替她说了好话。

    也有人说,可能是贤妃临死之前,说不定跟皇上说了那么两句同情谢顺仪的话。毕竟施顺仪和贤妃怎么说也算是同一时期进了王府的人,没有多少交情也有那么几分香火情。皇上多半是看着贤妃的面子上,对这个已经老大不小的施顺仪发了善心,赏了她一个妃位。毕竟从王府时期就伺候皇上的嫔妃真的不多了,贤妃她们那一拨的人,数来数去也只剩下了施顺仪一个人。

    还有一种说法高婕妤嗤之以鼻压根儿就不相信。这种说法是,明寿公主倒台,施顺仪本该被连累,皇上不降罪她就不错了,反而还给了她封赏,肯定施顺仪有功哪,她说不定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明寿公主的秘密一点儿不剩都抖给了皇上,皇上这次给她的封赏就是酬功。

    这最后一种说法高婕妤一点儿都不信。她和施顺仪也是来往过多年了,从在王府的时候就认识。要说施顺仪知道先皇后什么秘密,高婕妤倒还相信,毕竟她们这些主子们,有什么事情很难瞒过贴身伺候的丫鬟宫女们。可是施顺仪出身卑微,明寿公主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对她也丝毫不假辞色,施顺仪能知道她什么秘密?退一万步说,就算施顺仪真知道了,她有那个胆子出卖明寿公主吗?在牡丹苑皇上擒下明寿公主之前,宫内宫外谁敢说她一个不字,谁敢得罪她?施顺仪哪有那么大胆子?她难道不要命了吗?

    正在她琢磨打听来的消息时,太监战战兢兢来回报,说有客来。

    施顺仪来了。

    高婕妤把手里的帕子一下就揪紧了,指甲上套的刻花金指套把帕子给划的嗤啦一声破了道口子。

    太监不敢抬头,所以也没看见高婕妤变幻不定的脸色,等了片刻听见高婕妤说了声:“请她进来。”这才如蒙大赦爬起身来出去传话。

    施顺仪一如既往穿着打扮毫不起眼,十分老气。贤妃下葬之后按说她们是不用穿孝衣了,只是也不能穿着鲜艳打扮的过于扎眼。施顺仪穿着一件老叶子绿的衣裳,下头衬的是深色裙子,整个人看起来就象已经有五十岁了一样。屋里已经掌灯了,在灯光下施顺仪没上粉的脸色蜡黄蜡黄的,皇上就算给她晋了妃位,也绝不会召她去侍寝的,哪怕一次都不会。

    “哟,施姐姐一来,我这蓬檐茅舍都蓬荜生辉了。”高婕妤皮笑肉不笑的迎她进来,又喝斥宫女:“不长眼的东西,这样的茶能招待贵客吗?还不赶紧去把上回皇上赏的贡茶沏来?”

    施顺仪刚刚坐下,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微欠着身换了个姿势:“高婕妤说哪里话,这样客套我下次怎么好意思再来?”

    高婕妤扯扯嘴角:“看施姐姐说的,今时不同往日,待册封礼之后,我见着姐姐就得行礼参拜口称娘娘了。”

    施顺仪慌的摆手:“快别这样说,要不是因为旨意已下,我真想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我的出身后宫姐妹们就没有不知道的,就算我真成了妃子,旁人也不会真的拿我当个人物来敬重。我来就是想跟婕妤妹妹解释一二,这册封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敢违旨。但以后咱们姐妹相处还是跟原来一样,妹妹切不要因此和我生分了。”

    她的话说的如此恳切,高婕妤这才算是抬抬眼皮,正眼看她了。

    看施顺仪这么憔悴的样子,实在不象是春风得意来抖威风的。

    高婕妤这会儿对她的来意也的确好奇起来。

    “瞧姐姐说的,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这宫里头要说交情,谁及得上咱们相识相知的年岁?施姐姐得了体面,妹妹也跟着高兴不是?”

    施顺仪摇摇头:“其实这都怪我。我不合该去烦谢婕妤。高妹妹你也知道,我也盼着有个孩子,玉瑶公主没了亲娘,我又一直很喜欢她,我还求恳谢婕妤,托她在皇上面前说情,想抚养玉瑶公主。皇上多半是不舍得把孩子们分开,想着放在一起作伴才能更手足友爱,没答允我的所求。这个封妃,想必是谢婕妤心善,权作给我不能抚养公主的补偿吧。”

    高婕妤险些没给憋的吐血。

    想抚养玉瑶公主的人多了,皇上怎么不个个都给补偿?果然太监们打听来的消息也有几分靠谱,施顺仪就是靠上了谢婕妤,借着她的光才得了这个晋封。更进一步想,没准皇上是曾经想把孩子给施顺仪抚养的,被谢婕妤从中截阻,皇上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这才给予施顺仪另一种恩赏。

    没错,必定是这样。三个人晋封,谢婕妤一跃而成贵妃,比另两个人又不是同一待遇。不仅仅是册封的吉服冠服有差异,以后零零碎碎,妃与贵妃听起来就差一个字,可其实中间的差别大着呢。

    妃子可以有数名,可贵妃只有一个。高婕妤哪怕今年冬天或是来年年中再得册封,位份也不可能比贵妃更高,谢贵妃已经永远压在她的头顶上了。

第159章 一百五十九 月圆

    仲秋夜的当晚月色格外好,坐在院子里,差不多可以看得清楚书上的字迹。

    谢宁让人将圆桌摆在了永安宫正殿后的庭院里,碧纱灯点了两盏,一看月色这么好,索性让人把灯也熄了。

    这样清清静静过一个节其实谢宁很喜欢,不用应酬一大堆相熟不相熟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穿戴的板板正正的,连乱动一下都不行,生怕有什么失态落在别人眼中。

    大皇子过来时穿了一件鸭蛋青的袍服,怕晚上风凉,方尚宫又给他多加了一件薄丝棉的坎肩,这衣裳在月色下看来象是银灰的颜色。谢宁穿的是一件淡橘粉的衫裙,淡施脂粉,眉心画了一点梅花妆。玉瑶公主还穿着白日里那一身儿,板着小脸,刚才宫女想替她更衣,她甩手跑了,谢宁安慰了她一会儿,又替她重新梳了头,衣裳却没有换。

    玉瑶公主不肯说话的时候,她的小嘴谁也撬不开,谢宁也问不出来她究竟为什么事不高兴。

    难道是对新衣裳不满?小孩子应该都喜欢鲜艳绚烂的衣裳和玩物,但现在所有人都只能穿着简素一些。这一年里宫里头是第二回着孝了,上一回就是淑妃去的时候。

    皇上也只穿了一件麻灰色常服,腰带都没束,怀里抱着二皇子那个小胖墩,叮嘱两个孩子说:“等下就要上床安歇,别吃太多冷的东西,回头积食难受。”

    大皇子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

    谢宁赶紧说:“你快坐下,别弄的跟什么朝堂大事一样。过节就要高兴些。”

    席上当然有应节的西瓜、月饼。摆在中间的那一个团圆月饼就是谢宁领着大皇子他们亲手蒸制的,跟精美二字压根不沾边,勉强有个月饼的样子就是了。谢宁拿银刀把月饼均匀切开,每人都分得一块。

    当然月饼吃起来味道还是不错的,连二皇子也分得了一小块儿。那小半块月饼让他磋磨的不成样子,又玩又咬,甜腻腻的馅儿沾的手上身上到处黏乎乎的。

    大皇子取出笛子来吹了一支曲子助兴。皇上十分捧场的以手叩着桌案给他打着拍子。连二皇子都安静下来,仰着小脸儿静静的待着,仿佛他也听得懂似的。等大皇子一曲吹完,皇上笑着击掌赞叹:“这首月明吹的确实不错,是不是专门练过?”

    大皇子点头说:“已经练了十来天了,还是吹的不大好。”

    照谢宁听起来,除了气弱些,吹的确实十分动听。

    玉瑶公主跳下椅子,走到大皇子身边去揪他笛管上缀的穗子。大皇子把笛子交到她手中让她把玩。

    皇上让人取纸笔来写了一首诗,谢宁也讲了一个家乡流传的关于中秋的闲谈故事。怕孩子们着凉,赏了一会儿月就赶紧让人带他们回屋里去了。二皇子倒是越玩越精神,不知道谁找出一副月牙牌来,他抓着好几个在手里丢着玩,听着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咯咯的傻乐。

    他乐着,一旁青荷等人可一刻不敢放松的盯着他看。这月牙牌雕的精致,拿着玩是不怕什么,就怕一个看不见他给塞到嘴里咽下肚去,幸好二皇子看起来没有要尝尝味道的打算。好不容易把他哄睡,永安宫里才算是终于清静下来。

    谢宁与皇上相互依偎着坐在窗下,望着窗外头皎洁的月色,这一刻谁都没有出声。这些日子忙忙碌碌,难得有这样安谧的时刻。

    谢宁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的,这时候却都懒得说了,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那些烦琐的扰人的事情,就留到明日,后日,留到白天再说吧。这时候她不想提起那些事情来。

    这一刻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属于这么美的月色。

    皇上的手指上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绕紧些,又再松开些,然后再绕紧,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想不想出去走走?”

    谢宁摇摇头,整个人都倚在皇上怀里头。

    出去的话,他是皇上,她是嫔妃,两个人还要分出上下尊卑,不可能象现在这样挨的这样近,近的没有一点儿间隙。

    皇上揽着她,过了一刻轻声问了句:“寻常人家是不是就这样过节的?”

    “要热闹得多呢。”谢宁小声说:“在舅舅家的时候,表兄表姐们才不会老老实实一直坐到散席,总是早早就去找乐子了。表兄他们循着蛐蛐叫声去翻石头钻草堆,一晚上总能收获几只,偷偷养着听它们的叫声,还会撩拨蛐蛐互斗。其实大人们也都知道,但是过节的时候也不会责备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当作没看到……”

    “那姑娘们做什么呢?”

    “我那时候小,都是跟着表姐一起。拔些花枝草茎在一起斗草啦,大家藏起来让一个人来找啦,还会把手帕子叠成小老鼠、蝴蝶的样子耍戏,总之花样多的是,一点儿也不闷。”

    “朕本来今晚想带你们去清露池乘船游湖,又怕湖上夜里太凉,耽搁的太晚。”

    “这样就很好。”谢宁舒舒服服的长出了口气:“真想年年都这么过。”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今年赶上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也不会如此冷清的就把一个重要节庆这样打发了。

    “你要是乐意,那后我们就年年都这样过。”

    谢宁笑了。虽然知道这不大可能,但是听到皇上这样说,还是觉得心里高兴。

    “朕都不大记得起过去那些年都是怎么过的节了,好象年年都一样,许多的人,一轮一轮的敬酒,喝到嘴里都是冷的。那会儿最不喜欢过节,一次比一次无趣。”

    这种场合谢宁也经历过,每次都是硬捱时辰,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散席。她不过经历过寥寥几次,可皇上打小都是这样过的。

    所有人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穿着一件件代表着身份的衣裳,扮演着一个固定不变的角色,甚至连戏词儿都象是事先写好的,不断的重复着,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但现在他们在一起,这一刻这样珍贵,也真实。

    她微微抬起头,隔着屏风烛影和一帘月光,皇上的面容看起来显得格外柔和,就象蒙着一层纱。

    她的目光温存的在他的眉眼、脸庞处流连,这打量太暧昧,也太露骨了,皇上就算是块木头,也让她这么来来去去的搓揉出火星来。

    他的手穿过谢宁的头发,托起她的脸庞。

    唇齿厮磨,气息交融。

    美中不足的是,谢宁这么高高的仰着头,脖颈都酸了。

    月光洒满了永安宫静谧的庭院,

    她那件橘粉的衫子里面穿的是一件银丝镶边绣着兰花的抹胸,在月光下那道窄窄的银边发出雾蒙蒙的微光,那光亮还在随着她的呼吸在急促的起伏。

    皇上的掌心象藏着一团炭火,烫得她的心跳都乱了。

    “是特意挑的这一件吗……”

    谢宁胡乱的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想到今天的月色这么好?只是喜欢这件抹胸颜色淡雅绣花精美。

    这种时候她也无法去清楚的思考,去解释,去给自己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好摆脱这种羞耻的困窘。

    月亮太亮了,照得人无所遁形。她慌乱无措的神情渐渐变得迷醉,更多时候她都闭起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月光并不明朗,他也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但偶尔睁开眼睛的间隙里,她还是能看见他的轮廓,还有他的眼睛,亮的慑人。帘栊下垂的铜钩与长穗摇动着,整片天幕也在震颤,圆月仿佛摇摇欲坠,零碎的星子在视野中划出一道道光弧,象是化成雨纷纷落下来。

    谢宁不太记得是怎么回到床榻上的,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迷迷糊糊的,神智不那么清楚。皇上给她端了半杯水,她欠起身来低下头去喝杯里的水。皇上平素不做这种照顾人的事,喂水也不那么纯熟,洒了一些在床边。

    谢宁懒懒的问:“水里放了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哑,有气无力的。

    “就是温水。”

    谢宁舔了一下有些干热的唇:“甜的。”

    皇上轻声问:“是吗?”

    他俯过头来在她唇上轻轻吮吻,然后说:“确实是有些甜。”

    第二日是十六,青荷她们从御园折了桂花回来插在花瓶里,整间屋子都染上了桂花那种清甜的花香气。闻得久了,却又觉得这股甜香中还有些涩意。

    李署令过来请脉,替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看过之后,谢宁特意请他过来说话。

    李署令医术高明,来往得多了,谢宁也对他十分信服。

    “公主殿下恢复的很好,听说昨天还闹了脾气?喜怒哀乐、七情五感皆发自于心,会闹脾气也是她正在好转的明证。”

    谢宁向李署令道谢:“一直以来多亏李大人费心。”

    “谢娘娘客气,下官还没有恭贺娘娘呢,娘娘大喜啊。”

    谢宁只是低头一笑,这几天这话她听的太多了。

    “既然七情五感都会恢复的和常人一样,那她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玉瑶公主虽然年纪不算大,可是她毕竟会走路会说话,应该也会记得事。延宁宫的人和事她记得多少?会逐渐想起来吗?她又知道不知道淑妃早就不在了这件事?

第160章 一百六十 请托

    李署令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隔了半晌,李署令才说:“下官年少时曾随先父去过许多地方行医,象玉瑶公主这样病症也只见过一两例。其中有一位是已经年过五十的妇人,因为全家遭了盗匪只活了她一个,从此痴痴傻傻的,经过针灸与服药双管齐下之后,她渐渐恢复清醒,但是之前的事情她没有再想起来。公主是不是会想起生病之前的事情,下官也没有一定的把握。公主年纪太小,之前的事情可能记得也不清楚,纵然能想起一二,对以后的影响应该也不大。”

    谢宁点点头。

    她也但愿如此。

    不是她不愿玉瑶公主想起关于过去的事情,而是她冒不起这个险。

    纵然现在她想不起来,淑妃毕竟是自尽的。玉瑶公主将来长大,也总会有一天会听说这一切。

    谢宁也是个母亲,她有时候也会想,淑妃自尽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可能会想到过去,想到家族,但想到最多的应该还是她的女儿。

    她有没有想过玉瑶公主以后会如何看待她这个母亲?如何看待将林家抄灭的父皇呢?

    谢宁振作精神,问李署令:“近来李大人替皇上请平安脉脉相可还一切安好?一夏天里头身子亏耗的多,这两个月李大人还请多费心替皇上调理调理。”

    李署令应道:“这是下官份内之事,还请娘娘放心。”

    送走李署令,谢宁问青梅:“王供奉来了没有?”

    “王供奉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怕是连给大皇子殿下的课都要讲完了呢。”

    “请王供奉走时到这里来一趟,我有事请教。”

    王默言依旧是青绿色袍服,这种老绿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换个人穿大概就跟入秋时节的蛤蟆皮是一样,难得王默言还能把这身儿半旧的袍服穿出一股洒脱磊落的意韵来。

    他行礼时说:“恭贺贵妃娘娘。”

    谢宁摆摆手:“这话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快省一省吧。”

    王默言微微一笑,谢宁客客气气请他坐下,上了茶之后才说:“昨日晚宴上应汿吹奏了一首曲子,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这都是王供奉教导之功。”

    “娘娘客气了,是殿下自己天资过人。”

    “玉瑶公主情形如何?”

    王默言停顿了片刻说:“今天下官吹了两首曲子,公主殿下大半时间似乎都在走神,并没有听进去。”

    送走了王默言之后,谢宁坐了好一会儿一动没动。膳房送来了切成莲花状的西瓜,雪白的盘子下面垫的碎冰在屋子里缓缓的融化,盘子的边缘结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青荷进来禀报说,针工局的人来送衣裳了。谢宁应了一声:“知道了。”看了一眼那盘西瓜,又添了一句:“这个你们拿去分了吧。”

    针工局的人是来送谢宁册封时要穿的吉服的。

    从皇上颁旨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四天功夫,针工局的人已经将三身儿吉服全赶了出来。她们把箱子抬进来,打开箱盖。怕夏天手上的汗渍沾到那质料上,所以打开箱子之后,领头的尚宫先取出一副丝质的套子套在手上,然后才和身旁的人一起,将吉服从箱中取了出来,缓缓在谢宁眼前展开。

    屋里比外头要暗,但是这件明黄色吉服仍然让谢宁本能的眯起了眼睛。

    衣裳太华贵了,上面的绣纹精美平滑,鸾鸟绣的栩栩如生,领襟和袖口的镶边处钉着珍珠与宝石。从选料子开始,上头的每一个花样都是有讲究的。针工局的那位尚宫殷勤又不失恭敬的向谢宁夸了一番,待谢宁点了头,再展开第二件给她过目。

    如果说三件之中谢宁最喜欢哪一件,应该是那件绛红色夔凤纹吉服。这颜色听说最难染,染一匹这霜绛红比明黄色和那件黛紫色都要难得多。针工局那位尚宫轻声说:“禀娘娘,这霜绛红缎今年只贡了一匹,裁了娘娘这一身儿就不够再做旁的了。娘娘看这颜色,这样深,这样浓,得反复浸染近十次,哪一次火候拿捏不准就前功尽弃了。”

    言下之意,施慎妃和韩谨妃两人的红色吉服必然不是用的和谢宁一样的料子。同样是红吉服,可从用料上就分出了三六九等来。

    这不是谢宁吩咐的,可还用得着另外吩咐?针工局的人绝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头出错。这匹缎子做这一件吉服理应是绰绰有余的,但即便余下的料子还够再做一件,他们也绝不会给韩、施二位用上。不然回头谢贵妃见到那二位竟然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料子,心情能好得了吗?

    “您再瞧裙边这里绣的八片团花,这是由八个绣娘同时赶工,绣成后再把裙幅拼到一起,要不然只怕这裙子得半个月功夫才能做得好。”

    谢宁微笑着说:“让你们多费心了。”

    针工局这位老尚宫受宠若惊,忙说:“奴婢们粗手笨脚,不求能给娘娘增添光彩,能让娘娘满意就成。”

    谢宁试了衣裳,让人把吉服收起,给了打赏,针工局的人捧着刚刚拿到的荷包,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屋子。

    荷包里装的是银锞子,份量并不重,但花式打造的很精巧,即使不拿了花用,用络子络起也可以佩在身上、挂在屋子里头。针工局来的几个人都得了赏,人人兴高采烈,脸都涨红了。不在乎钱多钱少,关键是这个体面难得。永安宫现在红的发紫,谢娘娘更是炙手可热,能得她一句赞,还领了赏赐,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儿。

    她们在宫门前迎头遇上了来永安宫的明微公主,连忙避到墙根处行礼。

    明微公主是坐着软轿过来的,头上撑着一把罗伞,还是热出了一头的汗。她往侧旁看了一眼:“这是做什么呢?”

    胡荣已经从门里迎了出来,作了揖笑着答:“回公主的话,刚才我们娘娘册封时穿的吉服送来了。”

    明微公主一下子想起来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也是该送来了。”

    她进去的时候屋里头还没收拾好,明微公主一眼看见了那身儿绛红色吉服。

    “啊哟,这身儿衣裳可真漂亮。”明微公主凑上前去细看,啧啧称赞:“瞧这颜色,再看这绣工,针工局的人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了。”明微公主十分感慨:“当年我成亲的时候那吉服比这个都差得远了。”

    当年她是爹不亲娘不爱,嫁的又是个被人视为平庸之辈的乔余栖,针工局的人哪会打起精神使出浑身解数给她干活,不过是应付差事而已。

    谢宁笑着说:“你要是喜欢,那你就拿走吧。”

    明微公主赶紧摇头:“我可不要,看着就觉得热,真难为了你,太史局的人算出的吉日肯定是个响晴的天气,到时候你这全副披挂上不算,还要又跪又叩的折腾一天,实在受罪的很。”

    “可不,我还想着那天要是阴雨天就好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太史局算好的吉日如果真的下雨,那他们可以收拾包袱辞官滚蛋了。

    “今天天气也够热的,你怎么挑今天来?”

    “一来是谢你,昨日皇兄同我们驸马说了,让书英进南苑书房念书。二来是有人托我的事,我得来问问你的意思。”

    谢宁问:“还有谁家的孩子要一起念书吗?”

    明微公主尝了一口茶汤,被酸的脸都皱起来了,可是酸过之后又觉得回味泛甘,口舌生津。

    “这是什么茶?”

    “膳房煮的消暑汤。”膳房这些天翻着花样的殷勤伺候,绿豆汤酸梅汤解暑汤轮番的换着来,这消暑汤里放了荷花荷叶山楂甘草金银花等等好几种材料,光闻着这汤的气味就让人觉得暑意顿消。

    明微公主又喝了一大口润润喉咙,这才说:“有人托我给说媒,求娶娘娘的堂姐谢大姑娘。”

    谢宁十分意外。不是意外有人会向谢莲提亲,这事儿她早料到了。她意外的是,这人情居然都托到明微公主那里去了。倘若是不入流的人家,根本也没法儿同明微公主扯上关系,更不要说让她特意进宫来跑这一趟。

    谢宁问:“是哪一家?”

    “安亭侯张家。”

    “什么?”谢宁一愣:“张家?”

    随即她也明白过来了,安亭侯府并不止一个儿子,更何况除了儿子肯定还有侄子之类的晚辈。明寿公主谋反一事,皇上并未降罪于安亭侯府,但是这也不代表安亭侯府就能扬眉吐气挺直腰杆做人,只怕现在阖府上下仍然战战兢兢,唯恐皇上降罪。

    “有这种打算的不止他们一家吧?”谢宁了然的问。

    明微公主笑着点头:“当然不止,可其他人家同我又没交情,我管他们呢。安亭侯府说起来也是够可怜的,老大病了了多年了,张俟衡不用说,原本是被寄予厚望的,结果成了驸马。这么些年因为明寿的牵累一直七灾八难的,现在又被扯进谋反的事情里头。他们家提的是安亭侯府的老六,张俟衡的庶弟,今年二十七,原配两年前过世了,有一个儿子。”

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

    又是庶子,还曾经丧妻,甚至连长子都已经有了,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这事儿男方做的有多么轻忽马虎,这亲求的缺过诚意。可是谢莲的条件也不怎么样,年纪已经偏大,脚还有些微跛,虽然不仔细看不出来。就她这条件,若不是占着个谢宁堂姐的名分,旁人会看得中她才怪。

    明寿公主接着说:“这个老六我也认得,常和我们家驸马混在一块儿很说得来。他读书虽然不怎么在行,为人却不错,在鸿胪寺谋了个司丞的职位。生母早就去世了。即使不靠着侯府,他也能自立门户,养得活妻儿,自从他原配妻子去世之后,好些人张罗着要再给他说亲呢。我觉得他为人不错,不会辱没谢大姑娘,这才特意进宫跟你说一声。总之消息我是带到了,成与不成你拿个主意。”

    谢宁相信明微公主不会替不明底细的人说媒,也相信她既然开口夸了,这人人品能力确实都有过人之处。

    可问题是,她不怕人家配不上谢莲,她怕谢莲配不上人家。谢莲比谢刘氏自然要强多了,可谢宁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她尖酸刻薄的脸孔,以及和谢刘氏如出一辙的贪婪。

    安亭侯府那位六少年虽然是庶出又丧妻,但要找一个合意的妻室应该也不是难事。之所以会看上已经中跛脚的谢莲,完全是时势所迫。

    明微公主察颜观色,善解人意的说:“我知道,这种事你也不方便表态。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亭侯府这么做也委实是太势利了一些。你要现在表态,真是左右为难。我回去跟他们回个话,想必他们也能谅解你的难处。”

    谢宁点点头:“劳你替我解释一声,说的委婉些吧。我婶娘刚没,她们姐妹还在热孝里,议亲委实不合适。我这两天就安排人送她们回乡。”

    明微公主点头说:“正是。我倒忘了这件事儿了,那我回头就跟他们说清楚去。”

    留她们姐妹在京中确实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打谢氏姐妹的主意,绝不止安亭侯府一家,到时候真惹出什么丑事来,谢宁也得跟着颜面扫地。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明微公主顿了一下才说:“我已经听说了渭王叔他们联名上书一事,皇兄打算几时处置明寿?”

    谢宁犹豫了一下。皇上已经打定主意了,只是因为不愿意在这个中秋节庆的日子里头杀人。

    可是节已经过了,多半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她不说,明微公主也能猜到。

    “我等下去长宁殿,不知道皇兄有没有空见我。虽然说我们姐妹间也没多少情谊,可我还是想跟皇兄说一声,再见她最后一面。说起来也奇怪,以前她可没少欺负我,还小的时候,我比她身边的宫女还不如,呼来喝去的,什么好东西都是她先挑,犯了错倒是尽情的往我身上推。那时候我可没少在心里咒她骂她。就连我们都出嫁之后,她还是不改早先的脾气,干的那些恶事儿一言难尽。可现在她落到这一步了,我倒不恨她了。不管怎么说,就算是去送她一程吧,我回头让人做两样她平素爱吃的菜,也算不白当了一场姐妹。”

    谢宁只好说:“皇上想必是会应准的。”

    明微公主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她养在外头的那个孩子,有人早就把他的下落密告给皇上了。外头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依律呢,这孩子是该杀。可是毕竟还是个没记事的孩子,一直托给别人养着,并不知道自己亲生爹娘是谁,更不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事,也怪可怜的。”

    如果那孩子真的不知道身世,以谢宁对皇上的了解,应该不会要他的命。

    明微公主多少有些物伤其类:“也不知道宗室里那帮老货吃错药了还是怎么回事儿,竟然众口一词要判她的死罪,皇兄这些日子怕是都让这些人上的折子给淹了吧?”

    涉及政事,谢宁只是微笑,一个字也不多说。

    明微公主也知道谢宁这人虽然随和,但不应当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嘴比蚌壳还严实。绝不象宫中有些人那样轻浮浅薄,一得意起来什么话都往外说。

    明微公主还要去长宁殿,临走时又让人盛了一碗解暑汤喝了才走。

    方尚宫笑着进来说:“公主真是不跟主子见外呢。”

    “也就她来能说几句话了。”

    话说这册封还没办,谢宁就已经有些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了。后宫里头认真论起来,没有皇后,就数她品阶高了。这几天也来了不少人向她道贺,过去的老相识梁美人、白美人、刘才人她们是结伴一起过来的。一见面谢宁就险些吓了一跳。有段日子没见,刘才人怎么竟然老了那么多?身上干瘦干瘦的,倒是穿着一件新衣裳。可衣裳太阔,就象挂在身上一样。脸上用了脂粉,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没有神采。

    她在谢宁面前十分局促,除了一句恭喜之外,就想不起有什么话能说了。

    怎么说过去也是住在同一所宫苑的同伴,谢宁还记得刘才人初进宫时的模样。那时候刘才人也年轻娇嫩,皮肤粉嘟嘟,清晨起来在院子里遇上,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也没有多少顾忌。

    不管那时候的相处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终归也曾经有过欢快的时候。

    可是现在却连一句寒喧的话都没有了。

    刘才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好些岁一样,就象一朵还未来及绽开的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枯萎下去。

    不独她一个,其他人也都如此,进了永安宫之后恭敬而拘谨,一口一个娘娘的称呼她。

    以后想找一个能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就更难了,看来看去,大概也就只有明微公主这么一个。

    也许时日久了,她也会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习惯旁人在她面前诚惶诚恐,习惯了听到别人的讨好与奉承。

    谢宁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可别得意的忘了自己是谁,别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陌生人。淑妃也好,明寿公主也好,她们都在权势中迷失了自己,最后回头时,已经找不到来时走过的路了。

    所以宫中女子很少会与别的嫔妃真的交好,有什么心里话多半都与身边的心腹说上几句。

    方尚宫把这几天收的礼单分门别类登记造册,拿了来给谢宁过目。

    谢宁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这些贺礼都是后宫众人送的,据方尚宫说,淑妃当年还经常收授宫外送来的重礼。到了谢宁这里,因为现在时机不宜,各家都夹着尾巴低调行事,倒没什么人特意来送礼恭贺她晋封之喜。

    谢天谢地,不送正好。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受人的重礼这种事她可做不来。人们倘若送礼讨好她,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好处,奔着名利权势来的,谢宁可不愿意兜揽这种麻烦。

    册子上墨痕很新,看得出这本册子是刚刚誊抄登记完毕,字迹却不是谢宁熟悉的往日里常见的字。

    方尚宫解释说:“奴婢抓了个帮手,夏月的字写的倒是不错。”

    谢宁笑着说:“那以后你可省力气了。”

    方尚宫略一迟疑,轻声问:“皇上已经决意赐死明寿公主了?”

    谢宁沉默的点了点头,纳闷的说:“就象有什么人在背后鼓动操纵一样,众口一词要求皇上

    非杀明寿公主不可。”

    当然这事不会有人在背后操纵,皇上心里肯定清楚。正因为没人操纵,所以这件事情才更让谢宁觉得古怪。

    总不能这么多人全是明寿公主得罪过的人吧?这其中的原因大概只有皇上才能告诉她。

    歇了午觉起来,白洪齐打发徒弟过来传话,说皇上召谢宁去长宁殿说话。

    谢宁可有好久没有去过长宁殿伴驾了,有了孩子之后皇上只要得了空闲就会过来永安宫。而通常皇上是不会在大白天就过来的,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御史就该说话了,皇帝总往后宫钻可是荒淫怠政的表现。

    方尚宫领着青荷青梅替她好生收拾妆扮了一番,来接谢宁的轿辇已经到永安宫门前了。

    从永安宫到长宁殿可不象之前还在萦香阁的时候那样遥远,从延宁宫右边的道路插过去,其实用不着轿辇,谢宁自己慢慢踱步过去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过延宁宫墙外时,谢宁忍不住撩起轿帘向外看了一眼。

    延宁宫大门紧闭,毫无人气。玉瑶公主迁走,淑妃自尽,原本在这里伺候的人也都各自有了不同的去向。阳光映着朱漆大门上的一颗颗铜钉,谢宁忽然想起了头一次来延宁宫时的情形。

    那天是淑妃生辰,延宁宫门庭若市贺客云来。那天谢宁还见到了玉瑶公主。一转眼此处已经人去屋空,大门紧闭,旁人怕染上淑妃的晦气,平时倘若经过都会尽量绕远一点路,不肯打这门前过

    久而久之,这里更显得冷落荒凉。

    谢宁轻轻放下帘子,抬轿辇的太监加快脚步,很快就把延宁宫抛在了身后。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 书房

    长宁殿还是老样子,谢宁下轿的时候,白洪齐笑呵呵的迎上来,扶着谢宁站稳,然后半躬身在前引路,轻声跟她说话。

    “皇上午膳用的不多,传的点心也一样都没动。”

    谢宁点了点头。这样的天气确实让人烦闷不堪,没有食欲。但皇上性子坚韧,以往比这再闷热的天气,他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想必还是另有心事。

    谢宁进去的时候皇上正站在窗前,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有回头。

    谢宁走到他身旁。

    从书房的窗子往外看,可以看见庭院一角栽的花树,树上垂下的花有如一串串珠络。

    “上午明微来过,她想去看看明寿,朕准了。”

    谢宁安静的站在他身旁。

    “杀人总不是一件快事,不管杀的是谁。”皇上轻声说:“太后去时拉着朕的手,让朕一定善待手足,姐弟和睦。当时明寿只顾着哭,朕心里则在想着别的事,也就随口敷衍了过去。不知道当时她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朕对明寿并无手足之情,就算有,这么多年来也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消磨殆尽。朕只是想着,先帝时也曾经有过十王之乱,再往前数,文宗之时宫变,被牵连丧命者足有数千人。之前的每一代都有这祸患,朕的子孙会不会接着重复这样自相残杀的过程?”

    谢宁心里一紧。皇上说的不无道理。

    可是谢宁无论如何也难想象将来腼腆懂事的应汿和还是肉团子的二皇子,难道有一日也会为了皇位手足相残兵戎相见?

    在帝王家,为了权势而生,也为了权势而死。

    这样暑热的天气里,谢宁却觉得身上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白日还是酷热难当,书房里纵然比别处凉爽也有限。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是不是吓着你了?”

    谢宁先是摇摇头,过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朕不敢说比文宗要强,可做皇帝,做父亲,总比先帝要用心得多。用心教养,也许朕的子孙将来不会重蹈先辈覆辙。”

    谢宁全心全意的祈愿,但愿将来一切俱如皇上今日所言。

    皇上将书案上的一道奏疏合起,唤了白洪齐进来吩咐:“你去一趟渭王府,既然联名上书是渭王领衔,这件差事就让他去办吧。”

    办什么?

    谢宁目光落在那道合起的奏折上,她想起来了,诸王朕名上书,是请皇上诛杀明寿公主。

    那现在皇上让他去办差,就是去杀明寿?

    吩咐完这件事,皇上似乎也不想在书房里多待了:“这里太闷,朕带你出去逛逛。”

    谢宁应了一声,同皇上一起出了长宁殿。

    虽然说在宫里住了五年了,她去过的地方却很少。后苑还熟悉一些,迁到永安宫之后,西六宫也算大致了解了。东六宫去的不多,先帝去后太后曾经把东西六宫的美人们几乎清理一空,皇上的妃嫔不多,东六宫除了两位太妃,其他地方几乎都是空置的,白天还好,听说晚上一片死寂黑暗,值守的太监都吓得不敢出门。

    轿辇在月华门就拐了弯,看样子皇上也不是要带她去东六宫。

    穿过长长的宫道,轿辇一直往前行,出了昭庆门之后,谢宁心里更加忐忑了。

    难道皇上要带她出宫?可要出宫应该不是这样轻车简从。

    她正琢磨个不停,轿辇停了下来。

    皇上示意她近前些,也站在黄罗伞下的凉荫里头:“这儿就是南苑书房。”

    “啊?”谢宁这几天可没少听人提起,想不到这里就是。

    “这儿是书房的东侧门,朕以前都是经过这道门进书房去,比绕到正门要近。这会儿书房没人,朕领你进去瞧瞧。”

    皇上也在这里念过书啊,而且应汿和乔书英下个月起也要来念书了。

    谢宁随皇上进了侧门,绕过一个不大的水池。

    南苑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房舍殿阁远不止一间,皇上指着方位给她介绍:“从那儿出去是练武场,骑射弓马都在那边传授习练。后头则是一座藏书阁,比长宁殿和云光楼的藏书还要多。”

    再进一重院门,前面才是念书的地方。

    守门的太监正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脚步声响,抬眼就看见皇上穿着一件玄色镶边石青色袍服已经到了眼前,吓得他扑通跪倒连连叩头。

    谢宁好奇的打量着这间书房。桌案不过二十来张,排成四列,每张桌案上放的文房四宝和书匣完全一样。

    “怎么样?”

    谢宁实话实说:“比老家的私塾是大了很多,可是……”完全没有什么雕梁画栋的天家气象,她刚才进来时还觉得皇家书房一定格局不凡呢。

    “简单才好,身处富贵繁华之所,少有人能一心上进的。”皇上往前走了几步:“朕当年就坐在这儿。”

    “真的?”谢宁跟着过来,左看右看也不觉得这张书案有什么奇特之处:“桌案还是当年的那一张吗?”

    “朕也不知道,得看看。”皇上俯下身往桌面上细细端详:“看不出来了,就算还是那一张,这么些年来也不知道重新上过几次漆。”

    过几天应汿也要来书房念书了,不知道他会坐哪一张桌子?

    “来,朕带你去隔壁瞧瞧。”

    隔壁也是和刚才那一间差不多的书房,只是摆的桌案数更少了,只有刚才那屋里的一半。

    “朕后来是在这里念书的。”皇上的目光带着几分怀念:“当时这屋里只有朕一个学生带着两个伴读,可来授课的师傅却有七八个,每日里最少也有三个时辰得坐在这间屋里头,当时天天想的就是哪一天离开书房再也不回来了。”

    “皇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皇上顿了一下才说:“是指婚之后。”他摩挲着椅背:“可是后来还总是梦见自己又回书房来了,就坐在这儿念书习字,心里觉得很是平和安定。当时十分厌恶整日苦读没有止境的日子,但离开了之后才发现这儿其实就象一处世外桃源,只是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世外桃源的典故谢宁也听过。那是一处没有争伐,没有欺压,只有宁静和乐的地方。但是当离开了桃源的人想再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曾经进入的路径。

    就象皇上说的这间书房,离开了之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后来朕也就来过几回,从今以后怕是要天天过来了。”

    谢宁忽然想起件事,从永安宫到南苑书房路可不近,皇上当年念书是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自己走过来啊。”皇上想起从前,笑着说:“有时候出门晚了,怕迟了先生责罚,在宫里又不能跑,只能迈开两条腿疾走,半个月就险些把靴底磨穿了。”

    “可应汿走不了啊。”谢宁听的直冒汗:“他现在吹奏一曲中间都要多换多少回气,这么远一来一回的他可怎么办?能乘轿坐车吗?”

    皇上想了想:“按理来说是不能,可应汿先天不足,可以破个例。其实皇子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就会迁出后宫了,朕当时就住在昌泽宫,来书房并不算远。”

    但应汿身体羸弱需要精心照顾,现在一时还没法儿迁宫独居。由应汿谢宁又想到二皇子,将来他也有离开永安宫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他多半也住在昌泽宫中,上午要念书下午还要学骑射,一天里能见面的时辰也就是用膳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

    谢宁现在想想都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皇上看出她有些黯然伤神,知道她是舍不得孩子。应汿年纪渐长,即使现在不迁宫,在永安宫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顶多一两年时间。

    “朕带你去骑马,如何?以前学过没有?”

    “倒是学过,跟小舅舅……”话说到一半,谢宁想到林夫人的千叮万嘱,后头的话就咽了回去。

    皇上已经明白了,笑着说:“朕让人替你找一匹性子温驯的试试,你只怕是多年没骑过了,朕也好些天没过来,正好舒散舒散筋骨。”

    “臣妾这身儿衣裳不成啊。”她穿的这一身只好侧着坐,那还有什么意趣。

    “朕记得你过年以后也做过两身儿骑装,就让人去取来。”

    谢宁是骑过马,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皇上站在场边,让人牵了几匹马过来供她挑选。

    这几匹马看着都格外漂亮温驯,谢宁喜欢那匹栗色的,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毛皮油光水滑,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

    “选中了?”

    谢宁点了点头。

    去取骑装的人已经回来,从做好之后这衣裳还是头一回上身。

    皇上扶着谢宁上马,自己则翻身上了另一匹黑色骏马。那匹马格外高大神骏,缓缓绕着空旷的演武场并辔前行。

    皇上不时的指点她:“腿不要夹太紧,腰也别太硬了,放松一些。你紧张,马也不自在。”

    日影西斜,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马蹄声规律而清脆。绕着场子行了大半圈,谢宁才敢让马放开四蹄轻快的小跑起来。

    ~~~~~~~~~~

    朋友推荐了一本书给我看,结果一看起来就没放下,自己的更新反而耽误了。明天补上。

    谢谢南风的红包打赏。

第163章 一百六十三 骑马

    皇上陪着她遛了一会儿马,抖开缰绳让马撒开了跑了两圈,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望着天际象火烧一样彤云连成一片,胸中那口闷气似乎也被风吹散了。回过头看,谢宁还小心翼翼的骑在马上,由太监牵着马绕着演武场缓缓的兜圈子。

    皇上停了下来,等着他们从后头慢慢赶上。

    谢宁脸颊微红,额头沁汗,说是骑马,比自己走这么一段路还要吃力。看皇上举重若轻,磊落洒脱的马上英姿,谢宁既仰慕,又觉得自己这么拖后腿实在很难为情。

    皇上翻身下马,又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两脚踏着实地,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刚才两条腿都僵了,现在站着都觉得酸软。

    “怎么累成这样?”

    谢宁小声说:“臣妾总觉得自己坐的不稳当,怕滑下去。”

    “有马蹬呢,哪里会滑?你是太久没骑马了,以后有空同朕常来练一练就好了。今年秋天就不去围场了,来年再去。”

    皇上取了帕子替她拭汗,四下里这么多眼睛看着,谢宁很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说:“臣妾自己来就行……”

    她话声顿了一下,看见白洪齐从演武场另一端快步过来。

    皇上也转过头看。白洪齐走到近前行礼回话说:“禀皇上,差事已经办妥了。”

    谢宁轻轻握紧了皇上的手。

    她对明寿公主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人视人命如草芥,谢宁一共见过她三回,三回都正面遇上了她的恶意。第一回在水榭,第二回是牡丹园,第三回见面时她已经被羁押,却还想着多拖一个人垫背。料想皇上对她也没有多少手足情分。

    更何况明寿公主手上还有谢刘氏的一条命。

    但是就象皇上说的,杀人总不是一件快意的事,尤其是担心自己的子孙将来仍旧会重复同样的道路,继续自相残杀。

    “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吧。”皇上说:“朕记得前天在你那里尝了一道蒸肉饼,让膳房再做一次。”

    回了永安宫她先去换了衣裳,吩咐膳房把那天的蒸肉饼再做一次,又问三个孩子下午都做了什么。

    青荷一边替她将发髻拆开,细细的梳顺,一边说:“大皇子陪着二皇子玩了半晌,滚出一身汗,方尚宫照料二位殿下一起洗了个澡。公主午觉多睡了一会儿,醒来以后精神不大好,端去的点心瓜果都没有吃。”

    膳房果然做了上回那道蒸肉饼,里面混了牛腩肉,羊腿,牛舌和谢宁也分辨不出来的其他佐料,细细的斩成肉泥,打入蛋清拌匀了,摔打出筋骨,用大蒸笼蒸熟,中间还要将蒸出的油撇去,最后上桌的时候浓香不腻,送进嘴里都不必嚼,感觉入口即化。就着这菜,谢宁能吃下两碗饭。

    这菜不但皇上喜欢,难得的是不爱荤腥的大皇子也喜欢,平时让他吃一口肉都为难,这样一块肉饼他居然能吃掉小半个,倒是意外之喜。倒是玉瑶公主今天确实精神不怎么好,用膳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

    谢宁很不放心,又盛了小半碗火腿笋汤看着她喝了。玉瑶公主小口小口喝完汤就紧紧闭上了嘴,看她那模样是再也不打算继续被喂饭了。

    看她这样谢宁总不能撬开嘴硬塞她吃的,只好多吩咐方尚宫一句:“让膳房再备些汤羹,若是玉瑶临睡前有胃口能吃得下那当然更好。”

    方尚宫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谢宁揉了下额头:“早上才问过李署令,她这还是心病。”

    方尚宫十分不解。

    从一开始玉瑶公主得的就是心病,这事儿瞒着外头的人,可永安宫里许多人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些日子以来玉瑶公主明明是在日渐好转,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变得不可理喻了。

    是这些日子受了什么惊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方尚宫仔细回想,出宫前玉瑶公主还是好好的,在金风园的时候也是一切如常,笑容还比过去要多了。但就是这一次再回宫之后,她就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了。

    是那天去清宁殿的缘故?旁人都说年幼的小孩子要避着些这种场合,怕是才没了的人附近不干净。

    她这么一出神,就漏听了谢宁接下去的一句话,回过神来急忙问:“主子适才说了什么?”

    谢宁轻声说:“今天傍晚时分,明寿公主已经赐死了。”

    屋里头这一刻很安静,三个孩子都被皇上带去永安宫小花园了,谢宁没有过去,今天骑马她两条腿酸的厉害,这会儿一步也不想动弹。夜风吹透碧纱窗,没来由的让人感到身上一阵凉意。

    方尚宫也怔住了,过了片刻才说:“她是多行不义才有此结局,主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徒生烦恼。”

    “我也不是为了她难受。不过她已经从宗室玉牒上被除了名,不可能再归葬入皇陵。安亭侯府同她也撇清了干系,她也不可能入张家宗祠。”

    这是比死还可怕的一件事,无处归葬,没有香火供奉,成了孤魂野鬼。

    谢宁沉默了一会儿,打起精神说:“应汿再过几日就要去南苑书房念书了,不知道都得预备些什么东西?我以前见表哥他们去学堂时,书箱、笔墨袋子都要备一套,新袍子也要做两件,就是不知道宫里头读书都要用些什么东西?”

    方尚宫也用轻松的口气回答:“奴婢也不太懂这些,回头倒要跟白公公请教一二。皇上当年去念书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跟着伺候了,要预备什么东西保不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他还能记着?”

    方尚宫笑着说:“您只管放心吧,白公公那个人旁的事就算记不得,跟皇上有关的事情他一准儿记得。”

    说话功夫皇上已经领着孩子们回来了,怀里抱一个二皇子,背上还背着已经打起瞌睡的玉瑶公主,大皇子身为兄长,不能象弟弟妹妹们那样撒娇,又也想和皇上多亲近,就牵着皇上的一截袖子,这一大三小拖拖拉拉进了屋,谢宁看着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把二皇子接过来抱着,皇上这才腾出手把玉瑶公主也从放下来交给了宫人抱走。

    “您怎么自己这么背着抱着?哪里顾得过来?”

    “他们这才有多重,难道朕还扛不动他们?”

    “没人说您扛不动。”谢宁抱着沉甸甸的胖儿子,忍着笑说:“可是您把奴婢们的活儿都抢着做了,她们心里该琢磨您是不是要裁减人手了呢,该有多惶恐啊。”

    说到人手,她又想起来了:“应汿要去读书,伴读也应该有两个吧?就算书英算一个,那还差着一个呢。皇上当年伴读是怎么挑的?”

    “朕当年是太后给指了两个人,都是太后娘家的子侄。”皇上说起这事来神情平和从容,显然已经不把当初被太后操纵摆布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按说给皇上做过伴读,那前程一准儿错不了。但谢宁一直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两位曾经的伴读人选,大概他们是真的不合皇上心意。

    谢宁问:“那皇上心里现在有中意的人选吗?”

    “朕也想过,和应汿年纪差不多的未必有他懂事,朕想给他再找两个年长些稳重些的。”

    “那也得和应汿投缘才好啊。”

    “这个容易,后日朕把人召进宫来,让应汿看一看,让他自己挑个合眼缘的。”

    谢宁也希望应汿能有两个贴心的同伴陪着,虽然皇上已经给他安排了四个小太监平时陪伴他,但这和伴读可不是一回事。能有年纪差不多的伙伴陪着,应汿说不定能变得更开朗活泼些。

    当然皇上说的也没有错,年长些稳重些的也有他们的好处,毕竟应汿身子不好,真要在他身边放一个不知轻重的愣头青,谢宁自己也不放心哪。

    这个到时候让他自己挑吧。也许他会选一个和自己性情相投的,也可能会挑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却又能够互补的伴读。

    谢宁把二皇子交给乳母抱着,招手让大皇子走过来。

    “应汿去过南苑的书房没有?”

    大皇子摇了摇头,眼睛中全是希冀的光彩,亮晶晶的盯着谢宁看。

    “那改天也带你去看一看,南苑的书房特别大,除了讲学听课的地方,还有演武场、藏书楼,你去了保准也喜欢。”

    大皇子果然一脸神往,看样子恨不得明天就开始上书房念书去。可是没一会儿他又露出了忐忑的神色:“谢娘娘,我之前根底差,那些同窗们都比我念的早,肯定也用功,我去了要是功课跟不上怎么办?”

    他性子要强谢宁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他和乔书英见面时的情形谢宁还记得呢,现在有这样的担心一点儿都不奇怪。

    “这个你不用担心,书房的师傅们自然知道你是刚去的,学东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纵然一时比不上同窗,慢慢用功总能赶上的。”

    ~~~~~~~~~

    今天写的还是不太顺,那只好明天补了。不敢再晚睡了,今天一天都昏沉沉的,熬夜果然是健康大敌,大家也要尽量养成早睡的习惯啊。

第164章 一百六十四 差事

    渭王看着那两个内宫监的太监熟练的验过了呼吸和脉博,确定明寿公主已经死透了,一人取出了块粗麻绢布抖开,另一人熟练的扯住另一头,往明寿公主的尸身上一盖,熟练的一抖再一掀,两头一系,就裹的严严实实了,再加裹一层之后,两人一人抬一头很轻松就抬出去了。

    小叶笑眯眯的朝渭王说:“王爷,小的伺候您老出去,这地儿可够黑的。”

    渭王现在一看到他笑就觉得心里发毛,这些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渭王府也是有太监的,但是渭王从来不爱让太监贴身伺候自己。

    他倒是嘴硬,一甩手就往外走,可外头确实挺黑,上石阶的时候渭王差点儿绊着,还是小叶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要不然渭王这老脸就丢的更大了。

    既然承了人家这援手的人情,渭王也不好意思冲他拉个脸,等出了门,看到外头的天光,渭王长出了口气,顺口问:“她这后事如何处置,皇上想必也有交待吧?”

    “皇上自然是交待过了。”小叶客客气气问:“皇上那儿白公公已经去回禀了,时候不早了,小的叫人伺候您出宫回府?”

    “不用不用,我就打德化门走,几步路的事儿。”

    “那您慢走,小的还得去再办个差事。”

    渭王嗯了一声,倒背着手出了院门。

    他的架子也就摆了这么几步路,一出了门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天知道那个太监还要办什么差事?多半还是去杀人。

    小叶站在原处笑着目送他走了,等看不见人了,笑容顿时象被抹掉了一样撤的干干净净。

    “孬货。”

    别看渭王现在管着宗正寺的事儿,与普通的闲散皇亲宗室不同,可小叶还真看不上他。

    吵着嚷着要诛杀明寿公主的人是他们,临了要动真格的了,他又怂成那个样。刚才明寿公主毒发的时候他恨不得抬手把耳朵堵上。

    小叶也出了院门,一旁有个年纪与白洪齐差不多的中年太监过来,恭恭敬敬的说:“叶公公。”把手里那个长盒两手捧了递给他。

    小叶先是伸手要接,忽然想起来什么,手在裤子上使劲儿蹭了两下,还觉得不保险,又抄起汗巾来擦了擦,这才把那个盒子接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穿过一道宫门,又进了一个院子。

    不象戏里头唱的,皇帝动不动就把犯了大罪的人“打入天牢”,“推出午门”这样处置。宫中自有关押这些人的地方,只是它们都不叫天牢。小叶现在进的院子,隔着一堵高而严实的宫墙,就是宫中一处浣衣的所在,只是很久没有用了,是空置的。这里地方荒僻,人迹罕至,哪怕有人在这里放爆竹都不惧会被人听见。

    这间院门口站着太监默不作声的将门朝里推开,小叶向屋里那人温和有礼的问候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前驸马张俟衡。

    明寿公主谋反,驸马并未参与谋逆,还给皇上递送了一份十分重要的名单。所以皇上处置了涉事的一干人等,赦免了张俟衡。

    他当然也不是驸马了,以后也没有可能再留在京中甚至出仕为官。但据小叶看,就算皇上打算给个恩赏赐他个官做,这位前驸马也没有那个心。

    从明寿公主事发到现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张俟衡整个人已经瘦的脱了形,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仿佛风再大些就把人给吹跑了。那双眼睛里头毫无光亮,整个人看起来除了多一口气,简直象小叶今天经手的那些死人一样。

    “张公子都收拾好了吧?那咱们这就走吧?”

    张俟衡点了点头,他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就空着两手出来。倒是小叶吩咐人事先已经收拾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两身儿换洗衣裳,一双鞋,一些钱,当然钱不算多,可是当盘缠足够了。

    他不能出宫,只送到宫门处,外头有侍卫接手。

    这会儿小叶才把那个木盒递给了他:“这是我们贵妃娘娘嘱付交托给您的。”

    张俟衡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同于先前那样漠然的神情,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这是什么?”

    “娘娘说,这原是您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小叶把木盒递了过去。对这位被明寿公主活活祸害了的安亭侯家的二公子,小叶倒也很同情他。虽然现在明寿公主不在了,但他这辈子也已经给毁尽了,别说什么志向、什么抱负,就算是想再好好的娶妻过日子都不能够。安亭侯老家在漳州,回到老家去等同于流放圈禁了。

    时候不早,小叶这趟差事到这里就算是办完了。

    张俟衡上了一辆青布蓬车,一前一后四个人将押送他前往漳州。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落日了。

    张俟衡打开了那个木盒,取出了盒中的画轴缓缓展开。

    晴日,碧水,还有画中一个又一个展露出来的仕女。

    张仕衡的手在颤抖。

    借着车厢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了那个穿着淡黄裙衫坐在席间的那个人。

    就象他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的那个颜色。

    那天也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她那身衣裳在阳光下就象枝头盛开的花朵。

    那年的花永远没有凋谢,永远盛开在他的心中。

    #

    #

    #

    #

    皇上行动很快,隔了一天就传话出去,给大皇子再择选一位伴读。按惯例,伴读们出身都不会太低,若非勋贵,起码也得是父祖任正三品官以上的门第才有资格入选。这其中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庶子不可能入选,旁支的希望也很小。

    皇上没打算选年纪小的,他的打算一开始就是比大皇子大个三到五岁,细心稳重识大体的少年人最好。

    原来是有两个名额,但其中一个已经被明微公主捷足先登,预定给了乔书英,那么仅剩下一个入选名额,可是想要入选的人却足足有近三十个。

    这其中不管想向皇上求求情拉近关系,给自家子孙行个方便的。

    京里没人不知道大皇子体质孱弱,但是皇上对长子的看重并不因为他的体弱而有所偏颇,这仍然是一条快速便捷的通天之路。退一步说,这些想抱大皇子大腿的人家之中,其实不少都是因为明寿公主一案而心惊胆战,迫切的想向皇上表忠心的,能入选大皇子的伴读,那自然说明皇上已经对自家不再忌惮了。

    哪怕不能入选,也得来表现一二啊。

    所以这张由白公公整理的名单上头,甚至还有一位公子爷已经二十出头了。这要是孩子生得早,孩子都该开蒙读书了,还来做什么伴读?明摆着就是来混个眼熟的。

    这样的人自然在白公公那儿就要筛掉一批,到了皇上那儿又筛掉了一批,最后还有六个人。

    皇上打算让大皇子自己来挑。一个乔书英,既是表兄弟,又算是大皇子为数不多的熟人,所以当仁不让的占了一位。其他六个人里头只有一个能被选中了。

    皇上在大朝会之后把人召到了长宁殿,然后又让人到永安宫传话,让谢宁带大皇子一同过去。

    谢宁也确实想跟着看看。虽然说是大皇子自己选,可是皇上也好,谢宁也好,肯定都会替他把一把关,绝不能让人品德行他有瑕疵的人成了伴读,把自家孩子带坏了怎么办?

    当然谢宁和玉瑶公主是在帘子后头待着的。

    皇上见到她把玉瑶公主也带来了,有几分意外。

    谢宁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要不是二皇子正好睡着了,她更脱不开身,只怕这会儿得把最小的那一个也一起抱来,可玉瑶公主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了,只好一起带到长宁殿来。

    长宁殿的名字,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几乎每天都会听人提起,但是他们两人都是头一回过来。辉煌威严的前殿那是除了大朝会之外皇上会召见朝臣和议政的所在,连谢宁都没有来过,她只到过后殿、书斋和皇上的寝殿。

    隔着一道碧纱垂帘,谢宁和玉瑶公主打量着外头站着的几个半大孩子。

    他们个头高低不等,最矮的一个也比大皇子要高出一头。虽然有年龄

    的关系,但是大皇子身子不好,本来生的就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前天给大皇子他们量尺寸做秋衣的时候,方尚宫还兴冲冲的说,大皇子长高了一点点呢。

    虽然谢宁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他长高,而方尚宫的欣喜在对比之下也显得那么让人心酸。

    最高的那一个倒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都快赶上一个成年人的身量了,听说他们家人个头都高,勋贵们的祖上都是行伍出身,改朝换代的天下是打出来的,到现在这一家的子弟也都显得比旁人要魁梧,听皇上问了他几句话,果然从小就习武的。

    谢宁首先就把他排除在外了。这是挑伴读不是挑侍卫,长得高又练武,书读的只怕不好。再说他和大皇子站一起,怎么看都不协调。

第165章 一百六十五 伴读

    皇上是一个一个问的,问的话都差不多,那些人答的也差不多。多大年纪,念过什么书,平时里得闲了会做些什么。能过五关斩六将最后站到长宁殿的这些孩子肯定都不会是傻子,除了在皇上面前有些紧张之外,回话都头头是道,一看就知道事先在家里说不定已经演练过了。谢宁看着他们的表现,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进宫时候的面选那一关来了。

    真的挺象的,不过那是选美女,这里选的勉强算是才子吧。

    答案并不完全相同。这些人中有的早早开蒙,有的在官学已经进学,四书五经都有涉猎。还有的则平时读书少些,比如个子最大的那一位,他姓关,祖父是忠信侯,皇上问他话的时候,他就老实的答不怎么爱念书,平时闲了最爱跑马打猎。

    这答案自然让其他人纷纷侧目。

    这是选伴读,伴读伴读,那当然是要念书的,这一位居然说不爱念书,那他今天是干什么来了?家里人也没好好教教他怎么回话?哪怕装也得先装个爱念书的样子啊。

    谢宁先也是这么想,后来一琢磨,人家这么做倒也占了个诚字,要不然当着皇上的面乱吹一通,认真算起来可是欺君呢。这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等真入选了,一相处真实底子总会露出来的,到时候皇上岂不恼怒?

    倒是这样老老实实的说了,反而与众不同,不管这伴读当不当得上,终归在皇上面前是留了下挺清楚的印象,没有白来这一趟。谁说人家憨蠢了?人家这叫聪明啊。

    当然了,聪明的可能不是站在这儿的这孩子,而是他家里人。

    谢宁想到皇上之前说的一句话。

    昨日晚间皇上同她说,要是林家有年纪相当的孩子,这回就省了再选人了。

    外戚做伴读也是一种俗例了,算是给后妃们的家族一个进身之阶。虽然人们一提起外戚来就总跟奸臣划上等号,但谁家办事不提拔熟人呢?谢宁想起皇上当年的伴读就是太后娘家人,赶紧摇头。林家得亏是没有这么大的孩子,就算有,谢宁也不大想让他们进宫做伴读。宫中局面情势太复杂,伴读看着风光,其实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哪怕出个小错也许都会酿成大祸,林家的孩子没有这么复杂的心计应付不来的。

    当然谢宁还是要谢过皇上的恩典的人,遗憾只能错过了。可皇上又说了句:“不打紧,这回凑不上,下回就行了。”

    这意思是,等二皇子要念书的时候,还是要从林家选人?到那时候可就没法儿说年纪凑不上了,因为就谢宁所知,大表哥的头生子应该是与玉瑶公主差不多年纪,第二回生的则是个女儿。而二表兄也已经成亲,这生子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年纪还真凑得上。

    谢宁正在琢磨这事,没防备玉瑶公主看着看着,忽然掀开帘子就走出去了。

    谢宁还没出声,外头的人已经都看见她了。

    帘子后头有人他们当然知道,只是从帘子里头往外看比较清楚,从外头往里看就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人影了。

    现在京里头都知道贵妃盛宠,大皇子也是养在永安宫的,那帘子后头是哪一位还用得着问吗?

    可没想到帘子一动,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个矮矮小姑娘。

    这个年纪,这个打扮,任谁都猜得出她的身份,除了玉瑶公主不可能是旁人了。

    见皇上没有发话,玉瑶公主大大方方走到大皇子身旁,光明正大的打量起这几个人。

    皇上也不舍得喝斥女儿。在他看来,玉瑶公主这阵子病症慢慢好转,难得她自己有兴致出来,皇上自然不会拦她。反正外头这些都是半大孩子,玉瑶公主更小,远不到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

    “这是玉瑶公主。”

    皇上这么一说,那些孩子参差不齐的向公主见礼。

    虽然有这么个意外,伴读还是要继续选的。皇上已经问到了最后一个人,这是卫国公的孙子,不知道是事先打听了消息还是碰巧了,他答皇上的问话时说,他喜好音律,弹琴弄箫都有涉猎。

    这说法是谦虚了。如果真的只粗通皮毛,根本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既然说是有涉猎,那就说明事实上有一定造诣了,起码不是初学者水平。

    如果现打听了大皇子的喜好去学,应该不会这么自信的说出来。

    那还真是赶巧了?大皇子开始学音律也没多长时间,正遇着一个同样爱好音律的,也可以说是缘份了。

    谢宁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卫国公的孙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现在的长相已经能看出要不了几年必定是位风姿翩翩的美少年,说话时不慌不忙,举止有度,站在一群要强撑大人的半大孩子中间有那么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确实十分出众,即使没有音律这一样,谢宁觉得他也表现的比旁人优秀。

    以谢宁对大皇子的了解,他应该不会中意象忠信侯的孙子那样五大三粗憨直憨直的孩子,俗话说物以类聚,人呢,也要有点相似之处,有共同的喜好和话题才会更容易走到一起。

    玉瑶公主靠着大皇子,好奇的侧着头打量站成一排的六个人。其他人都肯定被训诫过不得左顾右盼,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卫国公的孙子却在玉瑶公主朝他看过来时,朝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玉瑶公主似乎愣了一下,把头扭到一旁去了。

    都看过之后皇上命人送他们六个人出去,这会儿谢宁才方便从帘子后头出来,同皇上说:“都是臣妾没有看顾好玉瑶。”

    “不打紧,都是孩子不用讲究那些,再说她现在这样,有什么她想做的事就让她做吧,别太拘着她。”皇上招手让玉瑶公主过去,从碟子里取了一片芝麻酥递给她。玉瑶公主接过酥糖,靠着谢宁慢慢的小口的吃糖。

    皇上问大皇子:“应汿看中了哪一个?”

    大皇子想了想:“儿子觉得卫国公府的那位公子很好。”

    果然没猜错。

    皇上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选中的这一个自然不必说,收拾预备一下,下月初就要来南苑书房了。其他五个人皇上也会各有一份勉励和赏赐,以免他们落选了心中难过。

    大皇子的伴读终于定下来了,他要念书进学用的东西也都预备齐整了,谢宁开始全心的为册封做预备。册封那天的流程已经全写的一清二楚了,什么时辰在何地做什么,如何做,照着做就纹丝不错。

    不过事先还是要演练一下。

    接旨的时候就在永安宫正殿,到时候是礼部尚书来宣旨,而非象从前晋封时一样就由宦官太监宣旨。谢宁跪的方位,到时候说的话,这些都要事先心中有数。当然现在只是演练,谢宁只要站在那个方位,把要说的话练两遍就行了,不用真的跪下。

    接了宝册金印后就要更衣,宫中没有皇后可以省了叩拜皇后领训这一条,接着是去奉先殿叩头。因为同时有三人封妃,这一条三个人就凑到一起了。

    接着谢宁回永安宫再更衣,接受后宫诸人拜见恭贺,连一同受封的慎妃和谨妃两个也要过来的。

    听内宫监的人一条一条的讲这些规矩,谢宁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之前她也知道自己是贵妃,现在永安宫不少人都改口唤她娘娘了。但是听到后宫诸人都要向她行礼恭贺的时候,谢宁才意识到,她已经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嫔妃了。没有皇后,那么自然是贵妃的位份最高。

    无论她愿不愿意,她的生活都已经改变了。

    在奉先殿如何叩拜这个她倒是练过了,最后方尚宫还半开玩笑的让她在永安宫正殿那把椅子上坐一坐,先练一下如何受礼,谢宁苦笑摇头。

    行礼要练,受礼还有什么要练的?

    她想到来日的那些折腾,心里并没有多么欣喜雀跃,反而觉得十分忐忑。

    青荷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凑到方尚宫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方尚宫点了点头,问谢宁:“主子这半天想必也累了,这也练的差不多了,先歇一会儿吧?”

    谢宁看了她们一眼,慢慢点了下头。

    方尚宫送走了内宫监的人回来,谢宁问:“出什么事了?”

    刚才当着人不方便问,谢宁看得出来青荷的神情有些异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方尚宫轻声说:“刚才青荷和夏月去取礼服想再整理熨烫一下,发现其中一件破了。”

    “破了?”

    衣裳送来的时候自然里外都验看过,针工局也不可能送一件破的吉服来永安宫,除非他们全都吃了豹子胆了。吉服送来后没有折叠起来装入箱中,怕压出皱褶,而是用绢布套起来收在偏殿之中。好端端的怎么会破了?

    可青荷她们不会开这种玩笑,吉服取了来给谢宁过目,三件之中另两件已经细细查过没有问题,唯独那件深绛红鸾鸟团花吉服,在裙幅前中团花处破了一道大口子。这一看就不可能是虫鼠啃咬祸害的,而是人为。

第166章 一百六十六 替代

    吉服上的破口很齐整,看得出来应该是用利刃割破的。绣着团花的地方有紧密的丝绣花纹,紧密厚重,可不是能轻松就割开的,所以破口处还有不少丝线的断茬,一缕缕的拖在哪儿。

    谢宁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可以看出条口子是从那块团花的右上角往左下割的,这块团花居于前襟下方,大小约摸六七寸。整片鸾鸟秋月团花差不多完全割断了,这补都没有办法补。

    “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上回什么时候检查过?”

    青荷和方尚宫脸色铁青,这消息现在除了她们俩也就只有和青荷一同去取吉服的夏月知道,对外头还瞒得死死的。

    “昨天打扫时还曾经抖开盖布看了一眼,当时还好好的。”

    打扫是昨天清早的事,到现在为止都多少个时辰了?整整两个白天加一夜,谁晓得这是什么时候被割的呢?

    可是却有一点很明确。夜间有人想溜进偏殿很难,宫人与太监们的居处在永安宫最后面的排房,而隔门和重重宫门都是有锁,有人看守的,夜里不可能象戏里唱的,话本里写的那样,随便就溜出一个来去烧个纸啊遇个故人割破条裙子之类的。而白天能进偏殿的人也是有限的。

    如果刨掉不可能的飞檐走壁的刺客所为,那么这个下手人范围其实很小了。刺客当然不可能,有那个本事夜探禁宫的人,何必无聊到来割一条裙子?如果要割,那么割一个脑袋什么的不是更有意思?

    谢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说话,方尚宫和青荷站在一旁,脸色都十分难看。吉服被毁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册封仪式肯定会受影响这就不必说了,再往深里想,这岂不是让谢宁这个贵妃颜面扫地,甚至就连新册封的这个尊位都被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么?

    “裙子能补吗?”

    方尚宫摇摇头,她是针工局出身的,对这个最熟悉不过,什么样的破损能修补什么样的不能修补她心里门儿清。

    “那重做只怕是来不及了吧?”

    方尚宫又点了点头,但她同时也说了另一件事:“重做和这一模一样的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据奴婢以往的经验,针工局不会只做一件的,他们总要防着主子对呈上去的头一件不满意,八成会有一件备用的,质料可能也和这一件差不多,只是绣工纹样肯定有所不同。主子现在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嫔,她们唯恐伺候不周到,所以他们手里一定有一件备用的。”

    谢宁点了点头:“那就去问一声,如果有一件可以替用的那是最好。如果没有,就想想法子,总之要把后日的册封应付过去。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下手的人是谁,也就交给你们两个去查了。胡荣那里也可以知会他一声,旁人就不必了。”

    方尚宫和青荷对于自家主子的平静都有些意外,出了这种事谢宁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和后来的沉默之外,竟然没有怒气埋怨,也没有立时就要大张旗鼓的查找这个胆大包天的内贼。

    没错,就是内贼。

    方尚宫和青荷都清楚,这事儿必是内贼所为。永安宫除了贵妃,还有三位小主子,那宫门看守绝非一般的森严,不但正门,连侧门和角门都日夜有人看守绝不放松,外人难以逾越一步。正殿后殿和小书房这几处地方即使是永安宫的普通宫婢和太监也不能擅入,能进的人不过十个手指就数过来了。

    这些人里头,除了夏月夏红两个,差不多全是主子在萦香阁的时候就使唤的旧人了,以往还觉得这些人可靠,可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青荷做为掌事的大宫女脸上自然无光,这就是她的失职。而方尚宫也是一样。

    今天能割衣服,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下毒?

    青荷咬着牙,就想一刻不迟误的把这个人查出来,否则这夜里睡觉都不能安枕。就算主子不就她失职之责问罪处置她,青荷自己都觉得没脸再忝居掌事大宫女的位置了。

    是谁下的手呢?从时间来看,两日一夜里头不少人进出过偏殿,几乎个个都有脱不了的嫌疑。这里头青荷可以先排除自己和方尚宫,接着青荷那个傻丫头。夏月和夏红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平时行事滴水不漏,有些地方青荷都得自愧不如。她也知道能做这个大宫女仗的一半是本事,一半是资格。她毕竟是从主子刚进宫不久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人,后来的怎么也越不过她去。这两人是白洪齐送来的,而且这背后说不定还是皇上的意思,当然也能算是可靠了。

    至于其他人,陶凤和尹珠儿两个是青荷和青梅带的徒弟,当然现在她们的名字也改过了,陶凤改名叫做青言,尹珠儿名字没改,直接就叫青珠。两个人的名字让主子改了之后,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那股急于表现的劲头儿让青荷有时候都觉得无奈。

    要说她们俩可能是割破吉服的人,青荷也实在难以相信。青荷自认还是会看人的,原来的陶凤,现在的青言,那对主子的劲头儿简直到了愚忠的地步了,给主子擦镜子擦床头的时候,那认真是恨不得把漆都磨下一层来。

    要说她俩会干这种事,青荷也觉得不可能。那剩下的就是几个打扫跑腿传话的宫女了和青言她们也是同一批人,都是周禀辰挑出来的当时送到萦香阁的,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不能说是没有情分的。

    正因为有情分,所以出了这种事之后,青荷觉得格外愤怒,简直就象背后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一样。如果永安宫外人做出了敌对伤害之举,她只会愤怒,不会难过,因为本来就是对头,有什么好难过的?但是这些人,是永安宫内的人啊。

    难受归难受,谢青荷绝对没有要手软糊弄的意思。头一个,这不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事儿。哪怕主子不张扬,这件事最终皇上也一定会知道的。夏月可是白洪齐**出来的,这事儿她知道了,就未必能瞒过白洪齐。白洪齐要知道了,能不禀报皇上吗?再一个,这种有外心的家贼太危险了,可以说是在各种对头之中算得上是当诛的首恶。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知道这人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到现在青荷还有个疑惑,这人既然能溜进偏殿割破吉服,为什么不索性干点儿更严重更厉害的事儿?不说别的,在二皇子身上动动手脚,永安宫的天就能塌掉半边。虽然划破吉服也是件恶心人的事儿,可毕竟只是恶心人,反而暴露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安进来的内贼的存在,可以说是有些得不偿失啊。

    方尚宫亲自到针工局走了趟,回来时跟着几个针工局的人,搬着几箱子衣料来的,说是给三位小主子再多裁两身斗篷。这也就是永安宫有这样的口气和底气了,就算没有三位小主子,贵妃娘娘要在份例之外多要些什么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人把衣料送来了就领了赏回去了,打开的几口箱子里确实有些布料,但其中一口箱子里装着一身绛红色吉服。

    方尚宫人老成精,说的果然没错,针工局真的备了两件吉服,质料和先前那一件霜绛红缎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同一匹布裁出来的。这一件不但不比前一件逊色,甚至看起来还要更华贵一些。绣的鸾鸟眼睛上缀着金黄的琥珀石,看来针工局的打算是如果贵妃娘娘对第一件不满意,那就把这第二件拿出来,正因为如此这一件做的更漂亮,以谢宁的眼光来看有点太张扬了,其实第一件在她看来就已经够华丽了。

    “那就这件吧。”总之册封礼是可以应付过去了,细节倒不必再纠结。谢宁又问:“针工局的人不知道吧?”

    “只有付尚宫大概是猜到了一点,但她这人十分识趣,绝不会乱说的。”

    谢宁点了点头,能少点麻烦还是少点麻烦吧。

    “这几件衣裳要看管好了。”

    青荷一脸羞愧:“主子放心吧,奴婢夜里不合眼都要牢牢盯着的,绝不能再出一点岔子。就是查找那个下手的人,现在还没有眉目。”

    因为主子说不得声张,又在册封之前这么个关键的时候,青荷有手段也不能施展。

    “等册封之后再说吧。”

    青荷松了口气,赶紧应了一声。

    就是……她也觉得有点奇怪。

    主子脾气是好,但这一回未免也太好说话了。青荷想想,要换成自己遇着这种事,肯定第一时间就要严查紧锁绝不能再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伺伏。

    谢宁对方尚宫说:“这事儿方尚宫也多上心,青荷毕竟还年轻,没有你办事情周到。”

    方尚宫也赶紧应了一声。

    青荷还提了建议,原本永安宫里人手也不缺,宫女和太监们都很少落单,一些需要出门跑腿的差事更是两两结伴,防的就是这种勾结外人的不轨之举,以后要在这上头再看严紧一些,在找出那个内鬼之前,绝不能再出一点纰漏,也出不起一点纰漏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50/ 第一时间欣赏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作者:越人歌所写的《谢家皇后》为转载作品,谢家皇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谢家皇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谢家皇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谢家皇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