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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撕画

    这样一对夫妻站在一起,确实印证了那句话。

    一朵鲜花怎么就插在了牛粪上呢?

    不过这句话谁也没傻的会当着明寿公主的面说出来。不仅仅是外貌上的不般配,两人的气度更是天差地远,完完全全是两类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明寿公主那一身的豪奢俗艳,而张驸马身上干脆就是一袭粗麻布衣,半分富贵气也没有,怎么看这两人都不象是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俩。

    明寿公主这话说的特别不客气,一股颐指气使的意味,活象在吩咐奴仆。

    谢宁都有些不忍再看这两人,这种感同身受的尴尬让旁观的人都替张驸马觉得难受。

    此前有不少人都觉得张驸马委实不太识相,纵然对这门亲事一开始可能不太满意,但是娶都娶了,还是要好好过下去啊,何必一直置气冷战呢?可是今天一见这夫妻俩,不用多,两句话一过,连谢宁都觉得这两人真是过不到一处去。

    可那又能有办法呢?

    人人都觉得张驸马会拒绝明寿公主这样轻慢的指派,没想到张驸马居然说:“那就让人将长案摆上,我就在这里画。”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明寿公主自己也有些意外。她马上回过神来,让人赶紧去抬条案,预备画具,给驸马支伞遮阳。

    张驸马为了避嫌不肯进女眷们饮宴的水榭,但外头太阳大,要是直直的晒没准儿一会儿都能晒脱皮。明寿公主难得今天有面子,不时的从水榭里出来吩咐人给驸马递茶递水,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帮倒忙居多。没她这进进出出的这么张扬打岔,说不定驸马还能画快些。

    明微公主小声对谢宁说:“驸马的书画很有名气,我们家里还有一张他的画呢,只可惜他这些年来画得少,一年也不过就一两张罢。”

    谢宁说:“那今日我们是赶巧了,不但见着作画,还成了画中之人。”

    明微公主摇着扇子含笑说:“要做画中人有什么难?我可听说皇兄可替你画过小像呢?有没有这回事?”

    她的消息还真灵通。

    谢宁笑则不答。

    明微公主见好就收,可没打算让谢宁真恼了她,用比刚才还低的声音说:“我听说你家婶母和堂姐妹们就在长春园?你可要当心些。”

    这消息不知道已经多少人知道了,谢宁只能谢过明微公主的提醒。

    明寿公主留着那母女三个做什么?看来不象是同她想结什么善缘。

    说话功夫,张驸马的画已经有了个大概了,明寿公主招呼众人过去看。

    张驸马的画上便是今日的赏花宴,隔着水榭的垂帘,隐约可见帘后窈窕动人的美人们,隔着纱帘观美人,既有一种遥不可及的韵质,也不会太过直白而有冒犯之嫌,毕竟今天来的大多是后宫嫔妃。

    明寿公主笑着看画,看着看着脸上笑容就没了:“驸马,这画上怎么没有我?”

    一起看画的人里头也已经有人发现了,张驸马画的这张画上,好象确实是少了一个人。

    这场赏花会的主人居然不在画上头。

    可是看出来的人也不敢说啊,谁不知道明寿公主这脾气坏的很,你提醒她这事儿一点好处没有,她还得反过来记恨上你。

    可是这画上就这么些人,少了一两个坐的偏僻的大家不会注意,可是宴会主人不在上头,这就太明显了。

    有的人,比如陈婕妤就在想,张驸马会不会觉得明寿公主那形貌不堪入画才不画她的?要不然一堆环肥燕瘦的美人之中夹着一个明寿公主,实在太煞风景,那就不是群美赏花图了啊。

    还有人想,驸马准是不知道怎么画才把明寿公主给有意略过去了。毕明寿公主这身材、这长相……不说也罢,这让驸马怎么画?照实了画?被一圈美人衬着,五分丑也成了十分,简直貌比无盐。可是要给她画的瘦些,美些,那又不尽不实了,明寿公主一样未必乐意,不敢照实了画那不还是嫌她丑吗?

    说来说去还是明寿公主自己想不开,好端端的让人画什么画啊?

    明微公主瞅了一眼张驸马,心说他不会是有意气明寿的吧?明寿公主让他画他完全可以拒绝,偏偏他一口答应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回敬明寿公主一记。

    果然明寿公主脸色阴沉,说不出的难看,抓起画来从中一扯,嗤的一声中,画纸从中而裂变成了两截。

    被邀来赏花的众人面面相觑。

    赏花赏到这份儿上,对众人来说都是破天荒头一遭,简直是败兴之极,明寿公主撕的确实只是一张没画完的画,可是今天赴会的人都在画上,被她两手一扯一撕,众人觉得自己的脸面也给她扯了撕了,真是难堪到再待不下去。不止一个人在盘算该怎么说告辞的话。

    张驸马还是没什么表情,向众人又作了一揖,转身就走了。明寿公主气的不轻,脸涨的通红,哪怕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难看的脸色,胸口起伏剧烈,众人还真怕她就这么和张驸马互吵撕打起来,那她们这些客人就更难处了。

    没想到明寿公主深吸了口气,一把火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烧了。

    “谢婕妤。”

    谢宁心里突的一跳,明寿公主那目光神情语气,哪一样都写着“我不怀好意”。

    “公主有话请讲。”

    “刚才事情多忘了说,前儿出京的路上遇见几个人,一问才知道是谢婕妤的亲戚,到了这边儿无依无靠的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我这人就是心软,就把她们留下来暂时住在我这儿了。今天倒是正好,请她们出来和谢婕妤见见。”一面说一着一面吩咐身边的宫女:“去,请那几个人来让谢婕妤认认,别是乡下泥腿子冒认亲戚的。”

    这下其他人纷纷来了精神了,把刚才撕画的事抛开不提,擦亮了眼要看谢婕妤的笑话。

    明微公主暗自叹口气,宫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有事没事都憋着想把身边的人踩下去。她小时候就见得多了,虽然现在出了嫁,可她还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仍然要和这些人这些事扯不清。

    看谢婕妤这么招众怒,明微公主也难免动摇了一下,要不要再继续示好、交好这位谢婕妤。不过这动摇只是一瞬间,她马上想到谢婕妤之所以这么招人忌恨,正是因为她比别人都得宠。那些人多可是成不了事,谢婕妤背后却站着皇上。

    就冲这个,在谢婕妤没倒之前,明微公主都要站在她这一边儿,就象之前她一直站在淑妃那边一样。

    谢刘氏母女三人被宫女领了来,不知道明寿公主是不是有意,她们三人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新换上的,因为全都不合身。谢刘氏是个中年发福的体格,给她的那件衣裳短而瘦,硬勒在身上,衣带绑的又紧,简直象五花大绑捆着的。谢莲那一身儿还算合身,但是她腿脚确实有毛病,走的时候身子一高一低能看得出来。而谢薇呢,她个子小,那一身儿衣裙对她来说又太宽太长了,哪怕她提着裙子走路,仍拖拖拉拉跌跌绊绊的。

    这一行母女三人远远的上了曲桥走过来,可算是让这些嫔妃宾客们开了眼界看了一出西洋景儿。高婕妤乐得不行,虽然说还没笑出声来,可是那前仰后合的姿态是人人都看见了。陈婕妤也是高兴,比吃一个冰镇的西瓜更痛快更解气。谢婕妤这阵子实在也太得意了,连她那位舅母林夫人在宫里的时候也总是得人奉承,可是这来的是她亲婶娘,正经的本家长辈啊,居然如此落魄丢人,简直跟街上耍猴戏的一样了。

    明寿公主看得也是心情舒畅,连刚才撕画的气都一并出了。

    谢刘氏到了水榭跟前,引路的宫女指点她们下跪叩头。

    这不是单叩哪一个人,而是水榭里的主子人人都端坐受礼。

    明微公主脸色都变了。

    明寿公主这也欺人太甚了,谢婕妤和家里人关系如何那是人家自家事,可是让谢婕妤的亲婶子给这么多人叩头问安,那就过份了。这不是把谢婕妤的脸扔在地下踩吗?

    不光明微公主,象施顺仪这些平时谨慎老实惯了的几个人都感觉坐不住。

    论理这叩头问安她们也当得起,但是要说情面上这就过不去了。以前施顺仪也是见过谢宁的舅母林夫人的,林夫人但凡要行礼问好施顺仪都不受。可现在谢刘氏就这么跪叩下去,和两个女儿一起说着:“请各位贵人安。”

    明寿公主看见谢宁脸绷的紧紧的没有表情,心里可是畅快透了。

    以为生了皇子就了不得了?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去,还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都揽到自己身边去挟制着,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问鼎后位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向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倒过来行礼请安不成?明寿公主的母亲是太后,表姐也曾是皇后,在她看来这后位其他人都不配去坐,但凡有人生出这个妄想那也不成。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 羞辱

    明寿公主等她们跪完拜完了才叫起来,也不叫给设座,就指着谢刘氏母女三人跟旁边的人笑着说话:“哎哟,赶的匆忙也来不及给她们做衣裳,只好找几件现成的先换上。那天我在路上遇见她们的时候,三个人一件整衣裳都没有,灰头土脸的,说是宫里头娘娘的亲戚。我想娘娘的亲戚怎么也不能是这样啊,好歹先收留下来。谢婕妤,你看看她们是你不是你本家亲戚?别是冒认的吧?”

    谢宁轻声说:“因为消息不通,我还以为婶娘她们已经回乡,想不到还滞留京中,幸而有公主收留我婶娘,改日定当再备了礼郑重致谢。”

    明微公主自问倘若跟谢婕妤易地而处,都不能象她这么得体的回答这句话。

    明寿公主笑的特别响:“哟,何必这么客气呢。怎么说也是嫔妃的娘家人,过的这么寒酸落魄,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照我看谢婕妤住在园子里也不方便照应她们,不如还是让她们住在我这里吧,好歹我这儿缺不了她们一口饭

    吃。”

    明微公主虽然一惯不和明寿公主顶着干,可是这回她觉得明寿公主着实是过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刚才谢家母女三人的头实实在在是磕到地上了,谢婕妤也认下了这几个丢人的亲戚,明寿公主还揪着不依不饶,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再说谢婕妤得宠没有多久,和明寿公主在今天之前又素未谋面,明寿公主对她哪来这么大的仇?

    明微公主的目光在明寿公主周围几个人身上掠过,猜着指不定是这几人中的哪一个在明寿公主这儿吹风拨火了。

    “看姐姐说的,你这么客气,让谢婕妤心里怎么过得去?你府上规矩大,她们住着也不安心。依我看,还是打发人送她们回乡吧。姐姐要是事忙,这事儿小妹也可以代劳。”

    明寿公主根本不把明微这个妹妹放在眼里,从前对待她就象对待身边的宫女一样,她可不承认自己有个这样的妹妹。后来两人出嫁,她的驸马是名满京城的张郎,明微公主嫁了个其貌不扬的举子。她的公主府金碧辉煌,明微的公主府就是一座旧的郡王府重新粉刷了一下换了个匾。她的嫁妆号称压断了京城的朝天街,明微公主的嫁妆寒酸的几辆牛车就装完了。

    “要你多什么话。”明寿公主眉头一皱:“你跟谢婕妤倒是要好啊?都能替她做这样的主了?谢婕妤你自己说呢?你是不是这就想把你婶子和姐妹送回老家去?可我听你婶娘说她可不想回乡,就打算在京城沾你的光也过几天好日子,顺便帮你的姐妹在京城说门亲事呢。”

    席上几位嫔妃都捧场的笑了,高婕妤声音最高:“要结亲啊?是谢大姑娘还是这位小谢姑娘?想寻个什么样的婆家啊?这里人多主意也多,说出来大家一起帮着参详参详好不好?”

    明微公主受明寿公主的气受惯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明寿公主还曾经拿她当宫女一样使唤,她倒不怎么生气,就是觉得谢婕妤摊上今天这样的事实在太难堪了。

    谢刘氏面对这满座的贵人们腿直哆嗦,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谢莲与谢薇就更别提了。她们听说皇上带着后宫嫔妃出宫避暑,谢刘氏觉得这是个机会才急急的赶了来,想不到这里不比别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被公主收留下来的时候谢刘氏还觉得是交了运,可是现在这种场面,哪怕谢刘氏再傻也发现有点儿不对了。

    这公主怕是和谢宁不对付吧?这皇帝家也有姑嫂不和?这样的事在乡下她也没少见,可是现在站在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站在一堆贵人面前,谢刘氏格外别扭,觉得手脚都没处放了。

    她都这样,她的两个女儿就更加别扭了,小姑娘终归还是脸皮薄一些的,谢薇的脸涨的通红,谢莲就象丢了魂一样,人虽然站在这儿,心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明寿公主已经先使人套话谢刘氏的话,谢刘氏那会儿还觉得自己真被奉为座上宾,老实不客气的张口就说要找当官的女婿,官儿还不能小。这些话当然都一五一十的被回禀给了明寿公主,这会儿明寿公主就得意洋洋的给抖出来了。

    “听说谢家大姑娘至少也要找个五品实职的官儿才肯嫁呢,她妹子呢,也天生丽质的,哪怕给皇上做娘娘都配得上……”

    这话一说,高婕妤几个人倒不笑了。

    难不成谢家真想再送进一个妹妹来固宠?

    高婕妤目光挑剔将谢薇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冷笑两声:“就这么块材料还想伺候皇上呢?瞧瞧这皮子,黑黄黑黄的,跟烧糊的面饼子一样,皇上怎么才看得上她啊?”

    旁边人也跟着帮腔:“这乡下长大的姑娘不懂得礼仪规矩,瞧这脚长的,一双鞋脱下来就跟两条船似的,加根桨就能划。”

    谢薇实在站不住了,眼前一黑直接就晕了过去。

    她一晕,谢刘氏和谢莲慌着去扶她,大呼小叫的喊起来。

    明寿公主也耍够了,懒洋洋的叫人上来把谢刘氏母女带出去。这母女三人她是不打算交还给谢宁的,扣在手里头,想什么时候找乐子了就拉出来遛遛,还能顺便扫谢婕妤的脸,让她趁早收了想高攀的痴心妄想。有这么丢人现眼的长辈和姐妹,还想做皇后?作她的白日梦去吧。

    好戏看够了,来的客人也纷纷告辞。谢宁告别之时只说:“有劳公主替我照应婶娘她们,改日我打发人来接她们。”

    明寿公主哼了一声。纵然谢婕妤来接她也没打算放人,甚至她都想好了,回头就给谢家姐妹找门亲事,反正她府里头、田庄上没娶老婆的仆佣奴才有得是,让他们挑一挑,就捡那种下作卑贱丑八怪给她们成家,到时候谢婕妤一辈子在她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明微公主出了水榭和谢宁一起上了步辇,两人并行向前。

    “今天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头去,我跟你赔个不是,明寿公主她多少年都是这个样子。”明微公主觉得这劝解的话真是不好说。明寿公主平时行事也招人恨,可是象今天这样明微公主都是头一回见,也不知道她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把人往死里得罪,刚才场面那么难看,明微公主想劝几句都不知道从何劝起。

    “您别这样说,怎么能让您给我赔不是?”谢宁攥着手里那块细棉抽纱水纹边的帕子。刚才那么多人,也就明微公主还试图替她圆场,而不是站在明寿公主那一边看她的笑话。就冲这一点,谢宁也领她的情。

    明微公主心说,今天这事儿越提谢婕妤只会越窝火,还是把这事儿揭过去的好,赶紧岔开话别揭人疮疤。

    “看时间还早,我倒想去清璧堂坐坐了。有好些日子没见玉瑶公主了,她近来可好?”

    她近来真不怎么好。

    玉瑶公主生病的事情皇上一直没有张扬,瞒得紧紧的。即使太医天天出入,别人也只当是给大皇子看诊治病。现在明微公主要去,可玉瑶公主现在的情形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平心而论,玉瑶公主比刚到永安宫时强多了,可是现在还是难得开口说句话,这瞒不过人,尤其是明微公主这样的人精。

    “她还好。”

    “我也有段日子没见着二皇子了,

    一定又长大了不少吧?”明微公主一拍手:“哎呀,我今天空着手,连份儿见面礼都没带。”

    “又都不是外人,要什么见面礼。”

    明微公主吩咐了一声,她的宫女先行一步赶着去兰蕙轩取几样礼物来。虽然二皇子还小,可是大皇子与玉瑶公主那儿可得有所表示。

    谢宁的手帕缠在了手指上绞来绞去。

    她还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羞辱,当着这么多人。明寿公主肯定还有后手,不能再让谢刘氏母女留在她的手上。但是对方是出名跋扈的明寿公主,单凭谢宁自己不可能把人要出来。

    她不想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是说到底这件事她自己解决不了。

    如果想请皇上插手此事,还得把今天发生了什么一五十五的分说明白。这事儿她一想起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怒火差点儿就从喉咙里冲出来,要再对皇上说一遍对她来说就象再经历一次羞辱。

    可是,即使她不说,难道皇上就不会知道了?

    今天的事就算她不说,肯定有别人争着抢着给传出去,说她有多么的丢人,她有多么不成器的亲戚,她被明寿公主羞辱得多么彻底。

    皇上一定会知道的。

    谢宁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

    她想起刚才不堪羞辱当场晕过去的谢薇,对于这个堂妹谢宁没有多少印象。谢薇年纪毕竟比她小,曾经欺负过谢宁的那些姐妹之中并不包括她。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明寿公主应该不会好心到给她请郎中。她们母女三个留在长春园不知道还要受多少作践,她们所受的每一份折辱瞄准的其实都是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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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还是长评加更。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慌乱

    明微公主说:“谢夫人和两位谢姑娘的事,要不回头我让人打听打听,好歹我在这儿比你人脉广些。要是有什么事也能及时知会你一声,心中有数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强。”

    谢宁轻声道谢:“那有劳你多费心了。”

    她们走的近路,一路上路过了明江池、翠微堂等处,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赏景的心情,过了芍药苑之后就能望见清璧堂了。

    清璧堂正乱作一团,连守门的太监都一脸急色,看见谢宁的辇轿过来,露出十分矛盾的表情。

    又是期待,又是惶恐,扑通几声全跪下了。

    谢宁眉头皱了一下:“出了什么事?”

    清璧园的掌事太监满头大汗从门里蹿出来,直直往谢宁面前一跪,咚咚咚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奴才该死,适才公主歇午觉的时候奴才们一疏忽,现在找不着公主的下落了。”

    谢宁眼前顿时一黑,耳边嗡的一声响,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明微公主也下了辇轿,闻言也是急了:“怎么会找不着?公主是自己偷跑出去玩了还是让什么人带出去了?你们是只在清璧堂找人还是已经打发人去园子里找了?”

    “正在清璧堂里找……还没有打发人出去。”

    这样也说得过去,先找附近,附近找不着再去远处找。毕竟清璧堂地方这么大,光是竹林假山就够转一阵子的。可是明微公主眼珠一转,就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要是只在清璧堂找,消息不会往外泄露,要出去找的话,只怕不到一会儿功夫金风园就会传遍了这个消息,皇上怪罪下来,这些伺候不力的奴才焉有活路?就算是谢婕妤也脱不了干系。

    明微公主略一沉吟,对谢宁说:“看来今天我来的不巧了,谢婕妤只管先忙正经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兰蕙轩送个信儿。”

    谢宁也来不及跟她客套,匆匆点了下头说了句话就进了清璧堂。

    如果是在永安宫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永安宫地方就那么大,人手多,对地方也熟悉,连正门在内一共四道门可以出入,但其中两扇都是常年上锁的,正门不说,后门也是有人守着的,想悄悄溜出去个把人很难。

    可清壁堂就不一样了。竹林接天匝地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地方那么大,是永安宫的数倍,谢宁一行人自京城来连方位门户也还没弄清楚,这时候突然找不到玉瑶公主,绝不是一件小事。

    清璧堂里乱作一团,谢宁叫过胡荣来问。

    “看守门户的太监怎么说?”

    “他们说绝没偷懒,一定没放人出去。”胡荣又加了一句:“奴才看他们也没敢撒谎,这些天他们只想在主子面前争着表现。”

    “什么时候发现公主不见了?都找过什么地方了?”

    胡荣说:“奴才让人撒开来找的。公主中午不大肯吃东西,乳母好不容易哄着公主睡了,就抽空去了一趟茅厕,不想守着公主的宫女打了盹,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乳母回来就发现公主没有了,到这会儿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公主屋里院子里都找遍了,都不见人。”

    “撒开来找象没头苍蝇一样,不能这样找。你把人叫来分成几班,从后往前一处一处的细细的筛过去。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得看过,尤其要注意竹林、假山,还有水池。”

    听到水池二字胡荣眼角的筋狠狠跳了一下,重重了应了一声:“是。”

    谢宁扶着青荷的手回房去换了一件家常穿的松腰襦裙,一双软底丝棉履。青荷轻声宽慰她:“主子不必心焦,公主怕人,肯定没有出去,多半是因为今天主子不在她心里慌,偷偷藏在哪里了,一会儿必定能找到。”

    谢宁点了下头。

    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她心里有多么焦虑,刚才吩咐胡荣的时候甚至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她乱了方寸。

    不是她不焦急,而是这种时候焦虑徒然无用,反而会影响思绪,越急越容易出错。

    青梅在外头说了声:“方尚宫来了。”

    谢宁转过头,青梅已经扶着方尚宫进来了。

    方尚宫的焦急之情也没有流露于外,扶着青梅的手行了一礼:“这都是奴婢之过。”

    “您是生病了,谁能保证一年到头一个纰漏没有呢?也是我想的不周全,公主本来就怕生,在永安宫都要跟着我才行。突然来了园子里,我又去赴宴,她人生地不熟的这才出了岔子。”

    可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出这件事谁对谁错,第一要务是赶紧把人找出来。

    方尚宫说:“奴婢心里有两个想头。一是公主不是自己跑的,是旁人趁机而入,那该如何应对?二是若再过一个时辰还没有公主下落,这事就非得禀告皇上不可了。”

    谢宁点了下头:“我也想到了。”

    如果是有人将玉瑶公主带了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祸事。那人很可能对公主不利,从事发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了,如果想害一个孩子那也早就害完了。如果是借此对付谢宁,对方也着实选了一个好时机,这一击又狠又准。

    一个时辰够这些人把清璧堂细查过一遍了,就算逐寸逐寸的筛也该筛完了。如果这样还找不着,那……

    谢宁闭了一下眼。

    这些日子她是过的太顺当了,刚到园子里人生地不熟,这件事着实让她现在方寸大乱。

    如果玉瑶公主出了事,皇上绝不会善罢甘休,谢宁如何向皇上交待?就算不提这一茬,她自己心里也永远绕不过这道坎了。

    皇上把两个孩子交到她手上,她却出了这样的大错。

    外头守门的宫女又传报了一声:“大皇子来了。”

    谢宁转头向外看,大皇子快步走了过来。谢宁一看他喘气急促心里又是咯憕一下子:“应汿睡醒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快好好的顺几口气。”

    大皇子停下脚步,努力镇定的问:“谢娘娘,我听说妹妹不见了?”

    谢宁点了下头:“现在正在找她。你觉得怎么样,身上有哪里难受吗?”

    可别丢了一个没找着,这一个又病倒,那可真要了她的命。

    “没有难受。”大皇子说:“我也帮忙找一找吧。妹妹穿什么衣裳出去的?鞋子呢?要是穿着木底子的鞋那走在泥地上可能会有印子的。”

    “她是睡觉的时候不见的,穿的应该是水红色寝衣和在屋里头的软底鞋子。”

    “要是红衣裳,那在园子里应该很好找的。”大皇子说:“园子里都是绿色,要是有一点红就看得出。谢娘娘不用急,妹妹胆子小嘛,不会乱跑的,肯定没有走远。”

    但愿如他所言,可现在就怕不是她自己跑的是被人带走的。

    “我想这件事现在就禀告皇上吧,悄悄的说。”谢宁不敢再拖延下去了。真的再拖延一个时辰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到时候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方尚宫和青荷她们都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如果公主悄悄找着,皇上即使事后知道了,也算是她们将功赎罪了,这件事往小了说可以说是公主顽皮,其他人不会受重责。如果现在人没有下落就去禀告皇上,那皇上会如何震怒那简直可想而知。

    “主子……”青荷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她能怎么说?劝主子不要禀告皇上?

    那如果公主真是被人带走了,害了,因为她们耽误了救人的时辰,谁担得起责任?

    但这消息一禀告,主子的处境就更难了。

    今天她伺候谢宁去的长春园赴宴,虽然没能进水榭伺候,可是水榭里发生的事她也全知道了。主子的处境如此险恶,内忧外困一起逼上来,已经成了众失之的,现在又出了这件事,那些人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群起而攻之,非把主子活活咬死不可。

    方尚宫摇了摇头,艰难的说:“再过半个时辰吧。”

    兴许就找到了呢?

    谢宁脸色苍白,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大皇子走上前来,轻轻用自己的小手把谢宁的手握住:“谢娘娘,你别太担心,妹妹一定找得着。”

    谢宁勉强朝他一笑,目光落在他的脚上。

    大皇子应该是刚醒来就听见出事了,匆忙而来,两只鞋穿反了。

    谢宁心里忽然一动,抬起头来问:“公主是穿了鞋不见的吗?”

    青梅愣了一下,赶忙说:“是,乳母说给公主脱了鞋袜哄她睡的,回来后床上没人,床前头也没有鞋。”

    要是有人溜进去把公主带走,那未必会给她穿上鞋子。如果是她自己悄悄下床溜走,才可能会习惯的把鞋子套上。

    如果真是她自己悄悄下床,瞒过了打盹的宫女,那她会去哪儿?清璧堂对她来说陌生空旷……

    以玉瑶公主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她应该会想找熟悉的人。

    她想找的就是谢宁吧?

    如果守门太监没说谎,她就不可能溜出清璧堂,她不熟路径方向,清璧堂又太大。

    那她就有可能……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床下

    “我这屋里找过了没有?”

    青荷愣了下,青梅说:“主子屋里没有找。”

    话一出口她也愣了。确实啊,主子屋里就没有人来找过。一是青荷姐不在,主子不在,除了她谁敢乱进主子的屋子?而她也没想起还要把这里也找一找。

    再说,玉瑶公主要是自己跑出去的,肯定会想往外头跑吧,怎么反而会往屋里头钻呢。

    “把这屋里找一找。”

    青荷青梅都觉得不大可能,倒是方尚宫和大皇子都眼前一亮,大皇子一马当先往外走:“我去那边看看。”

    青荷和青梅也回过神来了,一起朝外走。

    寝室里就剩下了谢宁一个人,这间屋子不大,也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她看了屏风后头,帘子的角落,打开了橱门甚至连衣箱盖子都打开来看过了。

    也许真不在这里?

    谢宁趴到了床上,撩开了低垂的帐子探头往床下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一只胖胖的缀着大红锦球的绣鞋。

    这一刻谢宁觉得勒着脖子让她喘不上气的绳索一下就松开了,她无力的呼出口气,结果手一松,自己一头从床上栽下来,慌乱中也不知道都撞在了哪里,只听着咣当咣当的好几下声响。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赶着又冲进来,个个都傻了眼。

    床也歪了,帐子扯脱了半截,床头上摆的灯烛台也歪了,谢宁顶着帐子爬了起来从床里边露出头,有气无力的说:“找着了……”

    门口几个人瞅着她发呆,谢宁捂着撞疼的额头,哎哟了一声。

    这下众人可回过神来了,七手八脚过去要扶谢宁起来。还是方尚宫清醒,先问:“是找着公主了吗?人在哪里?”

    谢宁指了指床下头:“不知道她怎么钻下去了,好象还睡着了。”

    即使睡着,身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也该醒了。

    众人面面相觑,屋里一静下来,就听见床下头传来悉悉簌簌声响。

    大皇子个头小,蹲下来往床下看。

    玉瑶公主一扭一扭的从床底爬了出来,脸上身上蹭了好几道灰,手里还死死拽着谢宁昨晚枕过的枕头。

    方尚宫双手合什闭起眼由衷的说了句:“谢天谢地。”

    青荷这会儿不用人再吩咐,赶紧把玉瑶公主抱起来,抹了抹她脸上的灰,检查了一下她身上,万幸是一点儿伤处也没有。

    谢宁只觉得劫后重生一般如释重负,多高兴也说不上,只是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捂着额头吩咐:“出去叫他们停了吧,别找了。哦,让人去一趟兰蕙轩,也告诉明微公主一声,说虚惊一场,公主找着了,也免得她跟着悬心。”

    青梅赶紧应:“是,奴婢这就去传话。主子您没事吧?”

    谢宁话都懒得说了,只摆了摆手。

    刚才实在太紧绷了,这一松懈下来,觉得身上好几处都火辣辣的疼,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这边屋里头就忙开了,确定玉瑶公主没事,方尚宫就赶紧张罗着查看谢宁的状况。

    谢宁额头上撞出了一块淤血,幸好没有破皮。宫里女子的头等大事永远是爱惜容颜,要是额头上真撞伤了留个疤,那可真是塌天的大事。

    另外就是手肘和膝盖也都蹭撞着伤了一些,幸好都不算重,就膝盖那里有点沁血丝。

    下头人忙忙碌碌的,大皇子很有个好哥哥的样子,领着玉瑶公主坐在一边,还给她倒了半杯茶,拿了块点心给她吃。

    玉瑶公主睡的迷迷糊糊的,给水就喝,给点心也吃。谢宁的伤处涂了些药膏,药膏挺灵验的,涂上之后火辣辣的感觉就被一股清凉取代了。这些伤药都是常备着的,只是之前没有派上用场,果然都是好药。

    方尚宫松了口气:“这会儿擦下,伤最好别见水,等明儿再擦一次,很快就能好。”

    伤虽然不重,可是额头那里已经肿起来了,有点发紫,看着可是很不雅观的。这要是皇上过来,怎么能瞒得住呢?

    谢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确实十分显眼,只怕没个三五天消不了淤:“皇上那里本来就瞒不住,晚上若是皇上过来用膳,这事儿就原原本本跟皇上说吧。”

    好在玉瑶公主是找着了,皇上应该不会重责。

    就是玉瑶公主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和她的乳母,只怕这次逃不过去了。乳母去出恭这倒不能怎么怪她,人有三急,这谁控制得住?可是伺候玉瑶公主的宫女居然在当值的时候打起瞌睡来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不出事的话一切好说,偏偏今天就出了事。

    “先把人看起来吧,也不要太为难她们,回头看皇上如何处置。”

    玉瑶公主吃了点心喝了水,过来挨着谢宁坐下,看起来特别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偏她现在生着这种病,还不能说她,即使说了,她只怕也只不懂。

    谢宁身上是不疼了,可是却觉得头疼起来。

    今天还算有惊无险,可是如果还有下次呢?下下次呢?不见得次次都能这样幸运。

    去兰蕙轩传话的人也回来了,明微公主让人带话说知道了,还说已经打发人去长春园探听情况了,一有回覆就派人过来禀报。

    方尚宫本来是病着,这会儿进进出出急出了一身汗,倒是觉得身上轻松多了。谢宁催她去休息,可方尚宫却听出了这回话中的蹊跷。

    “主子,明微公主打发人去长春园做什么?今天赴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宁的头更疼了。

    刚才急着顾不上,现在又想起谢刘氏母女三人来,这事儿还没有解决呢。

    青荷向方尚宫使个眼色,轻声说:“主子累了大半天,又受了伤,还是到先到西边屋里躺下歇一会儿吧,奴婢正好把这屋里收拾一下,重新换一顶帐子挂上。”

    谢宁确实也想歇一会儿。至于今天长春园的事,就算青荷不告诉方尚宫,最迟到天黑园子里也会传遍了,早说晚说都是一样。

    她只想闭上眼养养神,好好想一想如何安置谢刘氏母女的事情。当然,首先得先把她们从长春园弄出来。看明寿公主那样子,今天折腾了一番她还意犹未尽,未必肯放人。换成是别人,打发人去接一趟也就行了,可明寿公主明显不是个讲理的人。到时候能怎么办?难不成她能进去抢人不成?

    还有玉瑶公主这事,皇上纵不怪她,心里只怕也有个疙瘩,说不定,就会想要把玉瑶公主换个地方抚养。

    真那样的话,会换给谁呢?想到今天赴宴时那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隔岸观火顺便落井下石的嘴脸,哪一个能真心实意的对玉瑶公主好?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没想真睡,可是头沾着枕头,却很快就睡熟了,难得睡这么沉的一觉。似乎往回想想,好长时间她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了,身边要么带着玉瑶公主,要么就是伴着皇上。这一回自己睡着,一个梦也没做,睡的又沉又香。

    等一睁开眼睛,看着外面天光黯淡,谢宁吃了一惊,想着皇上是不是该上朝去了,接着又想到玉瑶公主是不是睡醒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定了定神,想到现在不是在宫里,也不是早上。

    接着她想起了这凌乱不堪的一天,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捂着脸埋头在膝上。

    有人从后头轻轻揽住了她。

    谢宁吃了一惊,转头回看,皇上轻声问:“醒了?”

    谢宁赶紧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皇上几时来的?”

    皇上就象没有看到她抹泪的慌乱之举一样,手臂轻轻用力将她拥在怀里:“回来一会儿了,看你睡的香没忍心叫你。这些天太累了吧?”

    谢宁胡乱的应了一声。

    她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沉溺下去。

    泪刚才已经擦了,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又淌出来了,而且还沾在皇上的衣襟上了。

    夏天穿的单薄,皇上身上也就是一层里衣一层纱袍,泪水一下子就浸了进去。

    “今天朕一天都在见人,一样的话只要改个称呼就可以跟不同的人说,很是无趣。说到后来朕也烦了,一天喝了好几壶茶,喝的嘴里都没味道了。”

    谢宁含糊的嗯了一声。

    她也有好多事情要跟皇上说,不过现在就让她再这么多靠一会儿吧。

    那些话说出来,现在的温存恬淡就荡然无存了。

    她就再这么依靠一会儿,一小会儿。

    “朕今天在前头一直想起你,还想起孩子们。”皇上说:“二皇子换了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影响胃口啊?”

    谢宁轻声说:“他那胃口好的有些吓人了,一个乳母都不太供得上他吃的。”

    皇上十分支持儿子的好胃口:“应该吃好,不多吃怎么能快长呢?你呢?午膳用了什么?”

    谢宁真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谁知道见鬼的午宴都上了什么菜?她好象就吃了几颗葡萄,其他东西碰都没碰,也根本都没在意那些盘子里都装了什么。

    “让人传膳吧。园子里头山珍不少,让他们做几道新鲜的好菜。”

    谢宁深吸了口气坐直身,注视着皇上的面容,有些艰难的开口说:“臣妾要向皇上请罪。”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情分

    “如果是玉瑶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谢宁怔了下,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鼻头也微微发红,刚睡醒的头发有些散乱。

    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让皇上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掌心发热,心跳的比平常要快,有些发慌。眼前也有些微的晕眩,就象要被这双眼吸进去一样。

    “臣妾疏失大意,险些酿成大祸……”

    皇上的指头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

    “这件事情怪不得你,说来应该是朕的过失。你才刚生完孩子没有多久,以前又没有照管过孩子,突然间大中小一溜三个孩子揽在身边,换了谁能保证一点儿错不出呢?哪怕是朕,也不能担保自己就一件错事没做过。”

    谢宁摇了摇头:“那不一样的。”

    她和皇上都明白,有的错能犯,有的错却不能犯,只要一次就足够人终生追悔了。

    皇上这样说,只不过是安慰她,替她开脱。

    但谢宁却无法用这种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皇上正要说什么,忽然回过头去。

    谢宁的视线掠过皇上的肩膀看向门口,玉瑶公主穿着一件杏色的襦裙,罩着大红的长比甲,手扶着门框正歪着头看他们。

    谢宁赶紧又抹下了眼角,朝玉瑶公主招了下手。

    玉瑶公主慢慢走了过来,很自然的靠在谢宁身边,头也倚在她身上。

    皇上伸手,试探着触及玉瑶公主的头发,见她没有躲避和厌恶,才轻轻的在她头上摸了几下。

    “你看,她多亲你。她知道你待她好,一刻也离不了你。”

    谢宁伸出手臂搂住玉瑶公主,感受到这个孩子对她毫无保留的依恋。

    白天的时候因为找不着她,宁可抱着她的枕头缩到她的床里去,也不肯向别人寻求安慰。

    “奴婢偷懒不尽心,就换了便是,另挑勤勉听话的来使。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不用再说了。”

    谢宁搂着玉瑶公主,轻声应了一声。

    皇上看着眼前这一对母女,明明知道她们并非亲母女,却一时间恍惚起来。

    似乎她们这么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至少,从前他就没有见过淑妃在他面前这样和孩子相处过。记忆中淑妃总是妆饰华丽,怕沾坏了唇脂,她就不会象谢宁这样去亲自己的女儿。如果离的太近,她发间那些刺猬似突出的步摇、簪子会刺着勾着孩子。

    皇上觉得,那不象个做母亲的样子。

    “适才你没有醒的时候,应汿一直替你求情,还把他自己都说哭了。”

    “是吗?”谢宁抬起头来:“他都说什么了?”

    “都是你的好话。”皇上笑着替玉瑶公主把揉乱的头发理了理,顺手替谢宁也理了理:“不过朕可同应汿说好了,不把那些话同你说。”

    “凭什么呀?既然是好话,那臣妾也想听一听。又不是讲了坏话,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会不好意思的,你知道,这孩子特别爱面子,觉得时时处处不能丢了他做为长兄的体面,不然还怎么给弟弟妹妹做表率?在朕面前哭完他就觉得自己是失态了。”皇上在谢宁耳边小声说:“这事朕已经答应他了,你也就当不知道吧,别让孩子面子上过不去。”

    这才多大的孩子啊,这行事却跟小大人一样。

    也许宫里的孩子都这样敏感早熟吧?

    “行了,起来洗一把脸,头梳不梳的倒不要紧,反正也没有旁人,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皇上已经说不再提,那就真的不能再提了。

    谢宁心里还是有些心虚。

    皇上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也许还是有一些的,只是皇上没有表露出来。

    可是谢宁一想到他有一丝半分的勉强和不快,都觉得心里难受。

    她倒情愿他直接生气动怒发落她一顿,也比藏着掖着放在心里要强。

    谢宁起身梳洗,青荷取了一条裙子来给她换过,梳头的时候悄声在她耳边说:“主子可不知道,皇上刚才把公主的乳母和宫女都发落了,那脸色吓得奴婢魂都要散了。可是一进屋看见主子,皇上那脸色就象冰雪遇着春阳似的,一下子就冰销雪融了。”

    谢宁轻轻嗯了一声,手里掂着一根簪子。

    青荷又问:“主子有没有跟皇上说今天在长春园的事?”

    “还没说。”

    青荷一边熟练的替谢宁把头发挽起来用发针扣好,一边小声劝着:“主子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生气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白白让旁人得意。”她话里这个旁人是谁,主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事儿你得跟皇上说,明寿公主这么嚣张,依奴婢看,除了皇上别人谁也奈何不了她,明微公主既是妹妹,地位又是大大的不如,就今天看着,两人根本一点儿姐妹之情也没有,明寿公主不会卖她的面子。至于其他人,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不会倒过来帮咱们的。您回来跟皇上说一说吧,这事儿早结早好,再拖下去,奴婢担心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我知道。”

    就是有点不说不出口,觉得比刚才玉瑶公主的事情还难出口。

    怪不得人们总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丢人露丑的事情,自己要说出来真是加倍的艰难。

    “二皇子呢?”

    “才醒过,乳母喂过他了。”

    晚膳十分丰盛,因为有皇上在的缘故,和昨晚用的又不一样。皇上坐在上首,谢宁和玉瑶公主坐在一边儿,大皇子自己坐在另一边儿。玉瑶公主真是一时也离不了谢宁,比前几天更黏人了,吃一口东西也要谢宁喂,汤也要她递到嘴边才肯喝。

    二皇子还不能吃东西,被乳母抱着在一旁看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刻也不停。

    “他是难得见着这么多人一块儿用膳,觉得新鲜吧?”皇上让乳母把二皇子抱过来,用筷子沾了一点汤喂他,二皇子咂了咂嘴,朝皇上露出一个无齿的傻笑来。

    玉瑶公主看看这个胖娃娃,安静的等着谢宁再给她喂下一口。

    皇上见状摇摇头,轻声说:“她真是越来越娇纵了,你瞧瞧你把孩子惯成什么样儿了。”

    谢宁替她擦了擦嘴角:“她心里不踏实,早知道我今天不该出门。”

    大皇子轻声说:“今天的事情,也是我没有看好妹妹的缘故。”

    皇上轻轻顿了一下镶银菱花的牙箸:“行啦,别一个两个的争着往自己身上揽错。朕只见过争功的,还没见过这争过失的。”

    皇上这么一说,大皇子就不敢再出声了,低下头闷闷的用膳。皇上给他夹了一片藕,大皇子受宠若惊,先说:“谢父皇。”然后把那片藕吃了。

    谢宁觉得有一道炒山珍味道很不错。在宫里也吃得着,但都是干货水发的,这种时鲜的东西御膳房一般不呈。这也是御膳房里头心知肚明的俗例了。鲜的总不如干的稳妥保险,至于口味上的细微差别,那自然有调味和炮制工序来弥补。

    但山珍、海味,这些总归是要吃一个鲜字的。

    皇上说她:“别光顾着玉瑶,你自己还没吃几口呢。”

    谢宁说:“我也吃着呢。”

    这可是没办法的事,皇上把玉瑶公主的乳母和宫女都发落了,新人今晚是肯定补不上来,她又不肯自己吃饭,谢宁不喂还能怎么样?

    等玉瑶公主吃的差不多了,她盛了点汤在碗里,拌着饭就吃了,算是混了个水饱。

    她惦记着怎么跟皇上说谢刘氏母女的事情,等膳桌撤下去了,皇上带同着他们几个,把二皇子也抱上了,在清璧堂竹林里散步消食。

    皇上问大皇子的笛子学得如何了,大皇子有些不好意思:“气还不足,手也没力气,按孔不准。”

    “慢慢来不用着急。”皇上想了想,笑着说:“等今年过万寿节的时候,你给朕吹首曲子。”

    大皇子眼睛一亮,提气大声应道:“是,儿臣遵命。”

    至于玉瑶公主,皇上说:“玉瑶到时候能给父皇说声平安长寿就行了。”

    这也是祈愿这孩子早些病愈的意思。

    谢宁捏了捏二皇子的小肉手,笑着说:“我们二皇子怎么办呢?连磕头都不会,也不会说句吉祥话。”

    “那你这个做娘的,就连儿子的份一起送了了吧,你送朕个双份的寿礼。”

    这寿礼二字被皇上说的十分暧昧,谢宁的脸腾的就红了。

    这人怎么这样呢?这跟前都是孩子,就说这样的话。

    虽然说他们年纪还小听不懂,但是谢宁自己会心虚啊。

    回了屋里头,谢宁亲手给皇上端了一盏茶,挨着皇上坐在榻边,一脸“有事相求”的神情。

    “有什么话想说?那就说吧。”

    “臣妾今天去长春园,见着我婶子和堂姐她们了,上回进宫之后她们没有回乡,还滞留在京里头,这回也跟着出了京城往园子这边来了,被明寿公主收留在长春园住着。”谢宁顿了一下接着说:“臣妾想着不好麻烦明寿公主,想在皇上这儿讨个恩典,打发人接她们出来,趁着天晴路上好走,送她们回乡去。”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探问

    明微公主接了清璧堂的信儿说玉瑶公主找着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玉瑶公主真要找不着,别说清璧堂的人,这满园子的人别想有一个能过好的。皇上子嗣不多,个顶个看的跟个宝似的。虽然说淑妃作恶太多,可不耽误皇上他疼爱女儿。

    刚才明微公主把事情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要是玉瑶公主真被人谋了害了这事情该怎么收场,越想越是心惊,不知道有多少颗脑袋要落地。

    明微公主也是有孩子的人,她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人在有了孩子以后,以前绝不会做的事,绝不会说的话,为了孩子那都可以破例,做什么都行。皇上自幼没得过先帝一点儿关爱,连一句暖心的话也没说过。至于太后,据明微公主看,对他也一直很冷漠,远不如对明寿公主那样体贴倍至,千依百顺的。皇上四五岁起就独居一宫,与太后只有例行请安时候见一面说两句话,天家的骨肉亲情不过如此。

    但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却是百般疼爱呵护,也许是不想让玉瑶公主他们再经历皇上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明微公主看着儿子站在一旁,提着笔正在练字。汗珠顺着他的额角发际的地方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写的十分专注。

    明微公主看着儿子心里十分骄傲。这一辈的宗室、勋贵子弟,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能象她的儿子这样知道勤力发奋?

    天底下没有哪家父母不盼着孩子好的,明微公主觉得自己的儿子指定是有出息的。这想要有出息,一是自己勤力,二来也得有人提携。

    所以明微公主要想尽一切办法讨好那位皇兄。

    她的心腹禾琴匆匆进来,见着小公子在写字,到了嘴边的话又停住了。

    明微公主起身来走到廊下,禾琴跟着过来禀告:“打发去长春园的人回来了。”

    明微公主问:“怎么样?”

    禾琴有些无奈:“倒打听出点消息,那位晕过去的谢姑娘没有大碍,回去后灌了一碗凉茶就醒过来了。她们在长春园住的是下人房……”

    “当真?”

    “这种小事他们犯不着瞒着。”

    明微公主扶着廊柱坐在围栏拐角处:“这也太过份了。”

    长春园这么大,主子不过就那么两个,空着那么多地方,却非把人塞到下人房住着,有些欺人太甚了。

    “常妈妈使了钱,和她们见了一面。没说咱们是谁,只是说,是谢婕妤托人来问的,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是不是想早些回乡。”

    “那她们又说什么?”

    以明微公主看来,今天明寿公主耍猴儿似的把谢家母女折腾了一番,谢家母女就算之前糊涂,现在也该明白处境不妙了。长春园绝非久留之地,明寿公主更不是什么善人。要是她们捎什么话,或是想赶紧离开长春园,明微公主也好给谢婕妤那边回话。

    没想到禾琴说:“谢家母女不想走,只是谢刘氏说手边缺银钱。她还说在长春园住着很妥当,让谢婕妤不要多操心呢。”

    “什么?”

    明微公主还疑心自己听错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谢家母女居然不想走?她们还能指望明寿公主赏她们什么富贵日子不成?难道今天在席上受的羞辱还不够?

    “她们是不是被恐吓了?”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常妈妈说,那个谢刘氏看着是个糊涂人,看着今天明寿公主那样威风八面把众人都压服得不敢有二话,八成是吓住了。她这样的人,欺软怕硬,有奶就是娘,眼见着长春园这么显赫,怕是舍不得走。”

    明微公主难以置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

    被富贵二字迷了眼,连这锦绣下面的陷阱都看不出来?要说富贵,富字明寿公主是占了,但贵字,照明微公主来看,水份可不少。她们不过是出了嫁的公主,一切体面尊贵其实都系在皇上身上。皇上肯给脸,那才有她们的尊贵。招了皇上的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跌落云端了。

    “谢刘氏还说,明寿公主答应给她的两个女儿寻好亲事呢。”

    明微公主连骂人的力气都省了。

    指望明寿公主?还好亲事?做她的白日梦去吧。明微公主太了解这个姐姐了,她心黑手毒,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当初她与张驸马成亲后,不但曾经打杀过张驸马的婢女,还看自己随嫁的宫女不顺眼,都给配了又老又丑不成材的下等奴才。听闻没过一个月就有被折腾的上吊的,这可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身边人啊。

    指望她给寻亲事?下场不能比那几个宫女强多少。

    “赶紧给清璧堂送信去吧。”明微公主心说这事儿可不能耽误。明寿公主要是真把谢婕妤的堂姐妹强许给她的奴才,这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你这就跑一趟,去清璧堂看看情形,把这事儿赶紧告诉谢婕妤,让她早做打算,可不要等着木已成舟,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禾琴应了一声去了,明微公主进屋去看了儿子写的字,夸奖了他几句,又让人给他擦汗喂水换衣裳。

    今天玉瑶公主多亏是找着了,不然只怕谢婕妤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道经了这事儿,她在皇上那里会不会落得怪责处置?

    明微公主可不想在事态未明之时就押宝。

    过了不多时,禾琴就从清璧堂回来了。从兰蕙轩到清璧堂距离并不远,来回一趟用不了多少时辰。

    从这个住处安排也看得出来皇上现在看重的人是谁。

    禾琴进来行礼回话:“奴婢没见着谢婕妤,刚到清璧堂门口就见着白洪齐白公公了。”

    那皇上肯定也在清璧堂。

    “奴婢见着了方尚宫,方尚宫看着一脸病容,走路还有人扶着。看来清璧堂请太医,多半不是因为大皇子,可能是给方尚宫请的。奴婢把话跟方尚宫说了,方尚宫说这事儿得空就禀告谢婕妤,还让奴婢回来向主子道谢,说多亏您费心,这消息确实十分要紧。”

    “你看皇上知道不知道下午清璧堂闹的乱子?有没有要发怒?”

    “奴婢看着不象。”禾琴轻声说:“看清璧堂里里外外的样子,皇上应该没有动怒。公主平安找着了,皇上又一向宠爱谢婕妤,这事儿多半就此揭过去了。”

    那谢婕妤的圣宠当真是稳固的很。

    这样明微公主也就放心了。

    连险些丢了公主的事皇上都心无芥蒂,待谢婕妤一切如旧,可见谢婕妤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真是看不出来啊。

    明微公主往后靠了靠,倚在贵妃榻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刚才只顾心焦,半晌没顾上吃茶,现在才觉得口中干渴。喝了口茶,她笑了一声:“真没看出来啊。”

    她对这位皇兄不算太了解,也从来没见他这么宠过谁。以前那些根本都不算数。这谢婕妤要论长相不算最顶尖的,也没听说有什么出众的才情,心计手段呢,也看不出来。但是人家就是有这个运道,生下了二皇子,还这么稳稳的占圣宠。

    人的命数真是说不定。淑妃那样的人才,那样的心计本事,那样的出身,一度还有人说她就要做皇后了,可现在呢?还有明寿公主,多大的气派,谁又知道她的明日如何呢?

    “让我们在长春园里的人盯的紧点,要真是有什么事情赶紧传消息出来。”

    这会儿方尚宫还没能把明微公主传来消息告诉谢宁。

    皇上拿着谢宁妆台上没来及收起来的胭脂盒在手中把玩,似乎并没有把谢家母女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们从京里跟到园子来,是有什么事情求你?”

    这让谢宁怎么说呢?谢刘氏当然是有所求才滞留不去。她想给丈夫求官,她自己要求财,还想给女儿寻门显贵的亲事,人的贪念一起,真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这些事她在皇上面前真说不出口。要怎么说呢?说明寿公主扣着她婶娘百般羞辱,当着众人让她下不来台?

    幸好皇上看起来只是顺口一问,并没有要寻根究底的意思。

    “说的也是,在明寿那里住着确实不大妥当。明天朕打发人去一趟把人接来,园子里虽然不便安置,让她们在园子外头暂住下,你要是得空,可以叫她们进来见一见面,或者安排她们回乡的事情。”

    谢宁没有提起今天明寿公主的恶意与羞辱,她有些疑惑,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说这事。

    即使现在没有听说,到明天说不定也就知道了。

    这件事她说不出口,可是要是等皇上从别人口中听到,那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说与不说都难。

    不等她想好到底怎么措词,皇上说:“不早了,明儿带你们去划船。二皇子现在能坐船吗?”

    谢宁也不懂得这些讲究,只好说:“明天早起臣妾问问方尚宫,这些事情有年纪的人才知道。”二皇子还没有满百日,要出门的话可能有诸多忌讳。

    这么一岔,她的话就没能说出来。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游湖

    皇上说划船,谢宁还以为就是一条小船,两三个太监就能操舟,撑一顶小船篷那样的。

    等真见着泊在湖边的那艘楼船时,她一时间都傻了。

    这哪里是船,简直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房子。这座楼船有三层高,雕梁画栋,飞檐回廊,谢宁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华美的的楼船。

    “这还是先帝时花了两年多功夫造的船。”皇上轻声说:“太后却不太喜欢这条船,因为先帝给这船取名叫做明珠,嵌的是当时一位受宠的妃子的名字。所以太后曾经吩咐人把这条船劈了烧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这条船为什么现在还在?没给烧成一堆木炭呢?

    皇上扶着谢宁的手上了船,后面乳母领着大皇子、玉瑶公主,二皇子也被一起抱了上来。

    皇上一说要游湖,天没亮园子里的人就全忙活开了,把楼船从头到尾细细的又抹拭了一遍,船头的雕花被擦拭的闪闪发亮。原来的帐帘垂纱屏风全部撤下换上了新的。大皇子显的格外紧张,又觉得处处都那么新奇。

    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京城,甚至没有离开过皇宫一步。连御花园都没逛过几次,金风园他还是头一次来,坐船也是头一回。

    之前他只有在画上见过船,而画上的船绝没有这艘楼船如此精致华美,皇上登基将近十年,宫中已经一扫先帝时奢侈靡费的作派,但是在金风园,还可以从一些地方看到先帝刻印下的痕迹。

    比如这艘华丽的楼船。

    要知道皇上登基以来连长宁殿的翻修都是能省则省,元昌四年的时候因为殿瓦损坏厉害才不得不拨款修缮,但是当时揭下来的琉璃瓦都没有全部更替,而是从中挑出了还完好的部分又重新盖到了殿阁屋脊上。有人说,因为先帝的过份挥霍享受已经掏空了内库,甚至国库里头都没多少存银,所以当今皇上才如此俭省简素。别说嫔妃没有几位,就连奴婢的数量也比先帝时少了一大截。

    先帝驾崩之后宫中放过一批宫人,太后薨逝之时又放出了一大批,先帝时据说整座宫城里足足有近两万的宫人和太监执役,现在只有几千名而已。

    玉瑶公主紧紧挨着谢宁坐着,因为怕船头有风,他们这会儿都待在二层的舱中,船缓缓离岸,动静平稳从容,没有丝毫的晃动。

    谢宁问大皇子:“有没有头晕?会不会觉得胸口发闷?”毕竟这些孩子都是头回坐船,大皇子身子又一直十分虚弱,谢宁生怕他会不适应。

    大皇子摇摇头,笑着扬起脸:“谢娘娘,我没有不舒坦。这船可真大,比我在画上看到的大多了。可是怎么没有看见划的桨在哪里?”

    皇上招了一下手,大皇子迈步的时候还有些谨慎,发现自己在船上也可以走的很稳当之后,才走到皇上身前。

    “桨在底下,回头朕带你下去看一看。”

    大皇子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下头:“谢父皇。”

    皇上现在只有四个孩子,玉玢公主随着韩充容住,早上皇上还曾经打发人去问过,韩充容说玉玢公主来了园子里又有些着凉,所以不能跟着一同前来游湖。

    皇上一点都没觉得意外,就算玉玢公主没有着凉,韩充容也绝对不敢让孩子登船游湖。她警惕的盯着身边的所有人,把玉玢公主护的密不透风,任何可能的风险她都不会让女儿尝试。皇上都不怀疑,如果她能做出一个足够大的罩子,她会把玉玢公主安放在罩子底下,连外面的气都不让她呼吸一口。

    对比之下,正抱着二皇子,跟玉瑶公主小声说话的谢宁简直象个傻大胆。

    皇上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大皇子契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拉着玉瑶公主的手到舷窗边去了。船行并不快,湖面上还着淡淡的雾气,湖心小岛上林木葱郁,长长的垂柳一直垂到水面上。

    大皇子指着船身一侧兴冲冲的跟玉瑶公主说:“妹妹,你看,那是野鸭子。”

    玉瑶公主很给面子的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她看见什么了没有。但是对大皇子来说,玉瑶公主有所反应就已经是最大的好事了。他现在也明白每天王先生给妹妹吹笛子是为了替妹妹“治病”了。而且李署令也说,平时要多和玉瑶公主说话,她的病才能好得快。

    谢宁替二皇子擦了擦口水,对二皇子来说只要有人抱着他,是坐船还是卧床对他来说都一样。外面风景如画,二皇子则美美的张开小嘴巴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个回笼觉了。

    太监和侍卫们驾着小船来回穿梭,热气腾腾的点心羹汤之外,还有从湖里现采的莲蓬菱角。大皇子甚至亲自指着一朵特别大的莲花让人划小船过去采了过来,然后接了花两手捧着过来,把莲花送给了谢宁。

    “这个给谢娘娘带回去插瓶吧。”

    谢宁笑着接过莲花,又向大皇子道了谢,让人给他剥莲蓬。

    大皇子以前吃过莲子,可是那些莲子到他面前的时候都是白生生光溜溜的,连芯都已经剔掉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莲子是怎么从莲房里头剥出来的,绿生生的莲子还要再去一层外皮,才能变成他平常见到吃到的样子。

    谢宁给他剥了一颗,大皇子认真的道过谢才放进嘴里,咀嚼的表情显得十分认真。

    “甜吗?”

    “甜的。”大皇子自己也要动手:“我也试试。”

    “小心别掰着指甲了。”谢宁放手让他自己试。再怎么身子虚弱大皇子也是个男孩子,剥个莲蓬的劲儿还是有的。

    皇上一点儿没干涉,就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谢宁又剥了几颗莲子奉给皇上,当然,是装在小碟子里头递过来的。

    皇上觉得颇为可惜。这是当着孩子的面,总是要拘束些。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准让谢宁把莲子直接喂到嘴边。谢宁的手生的很好看,指若柔夷,掌心带着一点嫩红色,指甲没象旁人一样留的特别长。

    皇上原先没有多注意这一点,现在才想到,韩充容那么护孩子,还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修护的十分精心,染着漂亮的颜色。

    谢宁不但没留长指甲,也没有用指甲花或是一些油膏来浸染。

    谢宁不留指甲是怕碰伤孩子,不染指甲纯粹是因为她一直都不喜欢。再说染指甲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料,总会添加明矾、白垩之类的东西进去,不然不好上色。她以前甚至听说过有的染指甲的色膏里有砒霜!多可怕,也太不保险了。

    她觉得指甲干干净净的就很好。

    大皇子剥出来的莲子先给了皇上,又分了谢宁两颗,后头再剥出来的给玉瑶公主吃了。大皇子还很想给二皇子也留两颗,遗憾的是二皇子还一颗牙都没长呢,大皇子只好自己吃了。

    剔出来的莲芯绿生生的放在一旁,大皇子只知道要剔出来,因为莲芯苦,可是莲芯看着嫩嫩的也很可爱,真的会很苦吗?

    皇上鼓励他:“莲芯明目去火,可以入药,还可以烹茶,你要真的那么好奇,可以自己尝一尝。”

    大皇子还真的听话的拈起一枚莲芯来咬。

    谢宁来不及拦着,就见他的一张小脸儿顿时皱了起来。

    皇上还笑着问:“苦吗?”

    大皇子连连点头:“苦。”

    谢宁赶紧让人过来伺候大皇子漱口,又端了茶来让他喝两口。

    “虽然刚才苦,可是现在回味却不苦。”大皇子喝了两口水,眯起眼来仔细感觉了一下,说:“舌根回味还有点甜甜的感觉。”

    玉瑶公主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大皇子给她吃莲子她也吃了。现在看着大皇子自己尝了一枚莲芯,玉瑶公主歪着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在玉白色盘子里盛的绿色莲芯,也伸手拿了一枚。

    谢宁想拦,结果皇上却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出声。

    玉瑶公主十分豪爽的把莲芯也送进嘴里了。

    和大皇子硬着头皮咽下去不一样,玉瑶公主尝着了莲芯的苦味,眉头也是一皱,接着她一张嘴,呸的一声把莲芯吐了出来。

    “哎呀,这个苦的。”谢宁觉得皇上这样放任实在有些乱来,赶紧给玉瑶公主喂水。

    皇上却很乐:“朕看她病已经快好了。昨天会自己偷跑,还会藏起来。说不定再过几天,就恢复的和从前一样了。”

    谢宁被这么一提醒,也感觉到了玉瑶公主的变化。

    的确是这样。和第一次到永安宫的时候相比,玉瑶公主确实在往好的方面变化了。之前她可不会主动拿东西吃,更别说这么灵动的往外吐。

    船缓缓绕着湖心小岛一周,从湖里抓的鱼虾被膳房妙手烹饪,成了午膳时桌上的美味,连二皇子也被喂了一口混着碎鱼肉的汤汁。

    谢宁替玉瑶公主剥了虾仁,还剔了鱼刺。新鲜的湖鱼鲜美肉嫩,不用多加烹制,只要上笼一蒸,蘸着酱汁吃就美味无比。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 扫兴

    在船上玩了半日,谢宁以前也坐过船,可那是为了赶路,坐的一般都是客船,跟舅舅一起也坐过官船。可是即使是官船,以舅舅的品级,那排场也是有限的,船身大概只有这艘楼船的一半宽,舱房狭窄,舷窗很小,只能叫气窗。没有风的时候还好些,有风的话船身摇晃不稳,就算落了帆,也担心风会把船给吹翻了。

    船行的也不快,坐船也十分无聊,舅母在船上的时候怕他们乱跑,更怕有哪个淘气掉下水,整天拘着他们待在舱里。谢宁和表姐们还好,表兄表弟们可就苦了脸了。坐船本就憋闷,连上甲板瞧瞧都不让,整天拘在那么小那么闷的舱房里不能动弹,简直跟关了监牢一样。

    皇上轻声问:“想什么呢?”

    谢宁回过神来,看白洪齐端着茶候着,顺势欠起身将茶接过一盏来奉与皇上,自己端起了另一盏。她今天穿的宫装是素袂宽袖,坐下的时候手拢在袖中,要端茶时自然手要抬起,袖子轻轻滑下一截,露出玲珑柔美的一截手腕。

    “臣妾想起以前出门乘船的事。”

    皇上颇感兴趣:“同朕说说。”

    谢宁觉得皇上应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感兴趣,可能只是迁就她,她也想把话说的有趣些,就算这些对皇上一点儿用处没有,起码也能当个好的消遣打发辰光。

    于是她说起了在船上同表兄表姐们找乐子的事儿。

    “趁着舅母歇午觉的时候,表兄他们几个凑在一块儿掷骰子作耍。其实倒不见得是在意输赢,就是因为这事儿大人们不许,所以非得偷着试,为的不是耍骰子,而是这种偷瞒着大人行事的趣味。”

    皇上果然露出了笑容:“越不让干越想去试?其实真试了也未必就那么有意思。”

    “是,大表兄就说其实没有意思。小舅舅这人倒是不拘一格,他说这些事情当然不可以沉迷,但是却不能一窍不通,只会死读书的呆子或许能取得功名,但一定处不好同僚,巴结不了上司,也笼络不好下属。所以趁着大舅舅大舅母不在意的时候,小舅舅领着大表兄他们兄弟几个溜上岸,三教九流的地方都领他们去转悠过见识过,还去过赌坊哪。”

    “真的?”皇上来了兴致:“他们都干什么了?”

    谢宁一摊手:“他们刚进去哪懂门道,用小舅舅的话说,一看就是少不更事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人儿,这样的人赌坊其实最喜欢了。有钱,好骗,表兄他们进去一遭,月例银子都输光了,回来还被大舅舅一顿好打。小舅舅就在旁边看笑话,等他们挨完罚了,挨个把他们输的钱都掏出来还了他们。”

    “你小舅舅……季云他自己出钱贴补的?”

    谢宁摇头:“不是,小舅舅说他赢回来的。”

    “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一手儿。”

    谢宁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皇上。

    小舅舅不过进宫两次,皇上说的倒好象同他有多少交情似的。小舅舅就是有这个本事,和什么人都能一见如故。没想到这本事居然到了天子面前也依然有用。

    “小舅舅说十赌九诈,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他一出手,赌坊的人就看出他是行家,也不想得罪他,钱数也不算多,就干脆让他赢回来了。”

    大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听的十分用心。

    谢宁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这可不是好榜样,我们应汿不要跟着学。”

    皇上却说:“季云说的有理,不知道人情百态怎么能学会为人处事呢?光会死读书是不成的。等到得闲了,也让应汿见识一下这些才行。”

    大皇子小声说:“儿臣知道耍骰子。”

    皇上问:“你在哪里知道?”

    大皇子老老实实的说:“看太监们玩过的。”

    谢宁心里一紧,这两天她这里的事儿实在太多了,明寿公主的事,玉瑶公主的事。更不用说皇上如此果决的处置了玉瑶公主身边的几个人,半点余地都没留。这会儿大皇子又顺口说出太监们私下里赌博的事来,难道又要再发落一批人吗?

    换人手不是件小事,新人来了一时事情上不了手,谢宁也不放心。

    幸好皇上并没动怒,反而笑着说:“是吗?朕小时候也见过太监侍卫们私下里头赌戏。那应汿看出什么门道来没有?”

    这下有点难住大皇子了,他想了想才说:“平时他们说话,走路,都很小心,动静不大。可是玩起骰子来,有时候就喜形于色,声音也大了,看起来也不恭谨了。”

    真是宫里的孩子,谢宁记得表弟们这么大的时候,是肯定说不出“喜形于色”这样的话的。

    皇上询询善诱,引着大皇子思索,并且把想法说出来:“正是这样。那这样太监们这样做对不对呢?”

    这次大皇子没犹豫:“不对的。”

    “为什么?”

    “要是对,他们就不用放下帘子偷偷的玩。而且玩起这个来忘了形,就误了正经差事了。”

    “对了。”皇上说:“赌戏不是一件好事,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面更是愚不可及。等你再大一些,认得的人多了,也会接触到应酬玩乐之事,那些事情偶尔为之可以怡情消遣,但切不可沉湎其中不能自拔,更不可耽于享乐玩物丧志,你可记得了?”

    大皇子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应诺:“儿臣明白,儿臣一定谨遵父皇教诲。”

    这孩子真是懂事。

    就是太懂事了,让人心疼。

    “咱们的船不好到荷花坞去,要赏鱼也只能下船过去。”皇上跟谢宁说:“找哪天有细雨的时候,咱们划一艘小船去赏荷花。”

    雨中泛舟赏花,一听就那么的有意境。

    可谢宁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臣妾虽然以前常坐船,可不会摇桨,皇上会吗?”

    要是两个都不会,那可得先预备好划船的人手,不然要闹笑话了。

    皇上笑着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朕倒是会这个。”

    皇上是在哪儿学的呢?

    谢宁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下,没等她想要不要问个清楚,皇上看了一眼岸边,脸色就微微沉下来了。

    谢宁也往岸边看了一眼。靠着湖的亭子里头有人,穿红着绿远远看着就十分显眼。

    看那架势就是等他们靠岸的。

    要是后宫里头哪一位妃嫔,应该没这么大派头,皇上也不会这样撂脸子。

    之前谢宁可能猜不出来,但是才见识过一番,这会儿不用想答案就跳出来了。

    也就是明寿公主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了吧?

    换了旁人,在御园里头,也没有这个胆气张狂啊。

    看来皇上对这位长姐也确实不待见。

    谢宁昨天受辱的事情,她还没来及跟皇上说,可皇上未必不知道。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问一句她去长春园赏花是不是尽兴。

    又要和明寿公主碰面,说谢宁心里没有疙瘩那是假的。但是明寿公主是皇上的长姐,被她落面子谢宁也只能忍着。今天当着皇上如果她还是昨天那副作派,尤其今天大皇子、玉瑶公主也都在,谢宁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继续忍气吞声。

    看皇上的样子,遇见明寿公主他也不快。

    船这边靠岸,明寿公主带着人迎了上来,她今天颈上戴着一挂明珠项链,颗颗珠子浑圆无瑕,单这么一串项链就可称得上价值不菲。就是好东西也得看什么人戴,明寿公主脖颈有些粗,这串珠子应该不是新近才得的首饰,勒的有点紧,衬着脖颈显得就更粗了。

    “皇上真是好雅兴,那么多人递着折子等着请见,居然撇下大事来游湖取乐。”明寿公主来意不善,上来就把话说的咄咄逼人:“我一早就打发人来,结果进了园子还扑了个空。”她的目光从谢宁脸上掠过,又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下巴倨傲的扬着:“不知道皇上玩的是不是尽兴啊?”

    哪怕是姐弟,可皇上毕竟是皇上,明寿公主连一点礼数都没有,着实令谢宁震惊。

    大皇子有些不知所措。按他所受的礼节规矩教导,应该明寿公主先向皇上行礼问安,然后他和弟弟妹妹再向明寿姑母行礼,起码之前见明微姑母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可明寿公主上来就是兴师问罪,并没有行礼的打算,这让大皇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按顺序向她问安了。

    “皇姐打发过人来?这个朕倒没有听说。”皇上语气淡淡的:“皇姐有事也不用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有话回去再说。”

    这哪象姐弟啊,谢宁觉得皇上连对白洪齐和李署令说话都要比对明寿公主显得亲切。

    也不能说皇上现在的语气有多么不客气,其实这语气也算是和气亲近的,就是谢宁毕竟和皇上相处的日子不短了,从皇上现在的神态语气就能判断出他是不是真的放松和愉悦。

    皇上现在就象戴上了一层面具一样,表露出来的喜怒哀乐都并非发自本心。

第130章 一百三十 尽心

    皇上回过头吩咐白洪齐:“送谢婕妤回清璧堂。”

    谢宁躬身向皇上行礼,又向明寿公主颔首示意,这才领着三个孩子上辇轿。

    刚才心里还十分忐忑,可是兴许是在皇上身边,即使是面对骄横依旧的明寿公主,她心里也不慌了。

    玉瑶公主照例还是要黏着谢宁的,待她们坐定,步辇稳稳的抬起来,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谢宁还隐约听见皇上和明寿公主的声音传来。

    “皇上还当真是来避暑躲清闲的……”

    谢宁摸了一下玉瑶公主的头,这会儿正是后半晌天气最热的时候,玉瑶公主额头上颈项后并没有出多少汗。

    到底是园子里凉爽,要是在宫里这简直不能想象。大皇子身子虚弱,玉瑶公主年纪又小,屋里都不敢多用冰,三伏天的午后倘若睡醒一觉醒来,衣裳都汗湿了需要重换一身才行。

    白洪齐跟着辇轿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向谢宁说:“皇上一早已经差人去长春园,将谢刘氏母女三人接出来了,现在安置在园子外头一所别院。谢婕妤若是想同亲人见上一面,可以直接差人去宣进园子来相见。如果不放心她们娘几个回乡不便,咱家也可以安排人送她们回乡。”

    谢宁又惊又喜,想不到皇上这样快就将这件事情处置妥当了。在她看来十分艰难的事情,到了皇上手中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迎刃而解了。

    “多谢白公公费心了。”

    白洪齐笑着说:“谢婕妤客气了,为主子分忧原是咱家份内之事。”

    白洪齐并没有把话说尽。比如皇上派人去办这事时,明寿公主那边的留难和谢刘氏母女的不情愿。

    白洪齐觉得这母女三人当真不值得人替她们费心,人若只是蠢钝并不可怕,想攀高枝求富贵更是人之常情。可是这两者兼而有之,且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除了给人找麻烦就没有别的功用了。

    到了清璧堂门前,白洪齐就先回去了。谢宁十分客气的又谢过他一回。

    等回到清璧堂,谢宁先让乳母伺候这几位小祖宗去把衣裳换了。这一晌午在船上又吃又玩的,谁身上都不干净,这其中数二皇子最不让人省心,他也最费衣裳,一天不换不换也得三四套。要换作平常人家哪有这么讲究?脏了就混着凑和着穿吧,奶娃娃哪有不邋遢的?

    清璧堂里感觉就是比别处要凉快,竹林茂密,绿意森森,吹来的风甚至带着一股凉意,还有竹林中特有的清爽气息。谢宁也换了一身儿衣裳,头发也放了下来,只松松的挽个髻就行了。今天在外头玩了大半天,她后半晌既不打算出门也不想见客了,随意些也无妨。

    谢刘氏母女三个离开长春园,谢宁的心事就放下了一半。

    她们不会甘心就此回乡的,这个谢宁心里有数。如果好言相劝有用,上回谢刘氏进宫请安之后就应该乖乖的回老家去,而不是在京城赁屋居住,一副打算落地生根的样子。

    明寿公主究竟有什么事情非得今天见着皇上不可?刚才皇上让她先回来,谢宁感觉到他是不太想让她听到接下来明寿公主说的话。

    换完衣裳之后宫女进来禀报说王供奉来了,谢宁说:“备茶点,请王供奉和到落影亭去吧,那儿凉快,还能赏景,去看看公主收拾停当没有,要是妥当了就带公主先过去。”

    王默言每日过来,以笛曲调解玉瑶公主心绪,然后教导大皇子音律和吹奏。谢宁有时候也会陪着玉瑶公主过去,沾光跟着听两段曲子。王默言吹的究竟好不好,谢宁不是这里面的行家,听过的曲子也不多,无从评判。但是她也知道教坊司这么多人,会吹笛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能够做到以曲寄情的怕是只有王默言一个。

    大皇子穿着一件月白单袍,外头罩着云灰色轻容纱长罩衫过来的。他到了亭子里先向谢宁行礼,又向王默言拱手称了一声先生,王默言也还了一礼。

    大皇子走到谢宁身前,笑着问:“谢娘娘,我这么穿好看吗?”

    他这件单袍是谢宁给做的。说是她给做其实有些心虚,因为她选了料,裁剪的功夫是针工局的人办的,连带着衣边也都缝好了,谢宁只要把前后身一拼,再把袖上了就算齐活儿。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让她裁的话说不定裁成什么样,衣边她也怕自己缝的不规整。

    “好看的很,应汿将来长大了,一定是翩翩少年,英俊的很哪。”

    大皇子就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当然不缺衣裳穿,可这是谢娘娘给他亲手做的,那又不一样。

    本来他舍不得穿的,夏天的衣裳换的勤洗的也勤,他怕很快就穿坏了,还想好生收在箱子里头。这回是身边的人劝他,说衣裳本就是穿的,谢婕妤这么热的天还做针线,大皇子穿上给她看,她一准高兴,所以大皇子才把新衣裳穿出来的。

    看谢宁果然高兴,身边的人确实没有说错。

    谢宁带着玉瑶公主听曲,大皇子却在一旁仔细观察,学着王默言如何运气换气。

    王默言吹了一支《春晓》,又吹了一首《楚江韵》,都是有名的古典,曲韵平和,等吹完了谢宁想看看玉瑶公主的反应。

    反应挺明显的,玉瑶公主睡着了。

    谢宁忍着笑向王默言解释:“今天一早出去玩了大半天才回来,也没歇中觉,所以她听着曲子才睡着了。那王供奉先教导大皇子,我先带公主回去。”

    王默言连忙起身相送。

    谢宁让人把玉瑶公主抱好了往回走,走出一段了,隐隐听着笛声从身后传来。

    这调子应该不是什么名曲,但谢宁觉得她应该是听过的。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了。

    把玉瑶公主安置到床上让她踏实的的睡下,谢宁也有些乏了,靠着贵妃榻养神。

    现在终于腾出会儿空来,可以好好想一想这两天的事。

    明寿公主赶到园子里来做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谢刘氏母女的事情来兴师问罪吧?

    谢宁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开。那还不至于,谢刘氏母女在明寿公主眼中和蝼蚁也差不多,明寿公主绝不会为了这事如此放下身架。

    那又是为了什么?

    方尚宫进来的时候,谢宁眉头微微皱着,手里捏着扇子柄正在出神。听见脚步声响才回过头,坐直身说:“方尚宫怎么来了?今天身子如何了?”

    “奴婢已经好多了。”

    “可不能大意。”谢宁知道方尚宫有病根,要不然也不会赶了一天路当晚就病倒了:“李署令怎么说?药还在吃吗?”

    青梅笑着替方尚宫答:“李大人给开了个方子,说是趁着这个月好好调养,要是情形好的话,今年冬天方尚宫就能好受多了。”

    谢宁这倒是意外之喜:“真的?李署令是这么说的?”

    “李大人说拖的年头久了,根治是不可能,但是总能缓解一下。李大人真是有本事的,奴婢以前听人家说冬病夏治,还觉得这话挺滑稽呢,想不到真有其事。”

    “有本事的人多着呢,可别净说蠢话。只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那算什么好郎中?那种治法是治标不治本,不过象李大人这样的大国手,满朝也没有几个。”谢宁说:“既然李大人开子方子,那就再好不过了。要用的药就从永安宫的帐上支,青梅你也上上心,药要用心煎了,每天服的时辰也别错了。”

    青梅屈膝应道:“奴婢遵命。”应诺过了又朝方尚宫笑着说:“这下主子也吩咐了,你老人家可得好好听太医的话按时服药了吧?”

    方尚宫有些无奈:“奴婢着实不想这样张扬。”

    “怎么叫张扬呢?难得李署令肯出手,旁人就是搬了银山去,他都未必肯这么卖力。”谢宁想了想:“李署令家都有什么人?”

    “李署令家中世代都是做太医的,家中还有一位老太太在呢。李署令孙子孙女都抱上了,家里头可是热闹。”

    “那李老太太做寿的时候,厚厚的送一份儿寿礼过去吧。”

    如果是奴才尽心办事,谢宁可以厚赏。可李署令是朝廷的官,不是她的下人,她只能这样表示一下心意了。

    “主子今天游湖玩的一定尽兴吧?”

    谢宁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光顾着玩了。”想同皇上说的话都没说。不过看情形也不用说了,皇上心里自然有数。

    “听说明寿公主进园子了?”

    方尚宫的消息一向灵通。

    谢宁也正好在琢磨这事,有个人能商量一二再好不过了。

    “是啊,一上岸就让她堵住了,皇上直接就让我带着孩子先回来。我这一直在琢磨,不知道明寿公主这时进宫为什么?看她的样子颇不耐烦。”

    方尚宫一笑:“虽然说奴婢没见着明寿公主,可是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必然是有事求着皇上。”

    她能求皇上什么呢?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 心事

    虽猜不到明寿公主求皇上什么,但必定不是小事。

    富贵到了明寿公主这里也算是到顶了,她的日子过的比皇上还舒坦还奢侈。如果她也有什么事需要求着皇上,那一定不是小事。

    “对了,听说长春园那天张驸马也露面了?”方尚宫问:“主子可见着了?”

    “见着了。”谢宁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可惜。”

    真的是不般配。

    方尚宫就笑了:“这夫妻本来就要你情我愿的才好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听说成亲这么些年,驸马都不肯进明寿公主的屋子。”

    谢宁的眼都睁大了:“一次都没有吗?”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这话说的有点不大恰当,以她的身份这么说,怎么好象在打探公主的房中事一样。

    但是她是真好奇啊。

    “据说一次都没有。”方尚宫说:“明寿公主还想过下药,据说没成。还威逼过,甚至打杀过驸马跟前的婢女,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她怎么能甘心过这样的日子?”就算丈夫俊美的天下无双,可是独守空房不就是守活寡吗?

    方尚宫笑而不语。

    谢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明白方尚宫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明寿公主那么一个人,怎么会真的独守空房呢?以前曾经听说前朝的公主们养男宠蓄面首这样的风流事迹,想必明寿公主一定也不甘寂寞的效仿先辈们了。不过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诉诸于口,不然就成了皇家的大丑闻。

    明寿公主虽然跋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应该还顾及面子,没有张扬得人尽皆知。

    方尚宫轻声说:“有一年明寿公主从中秋到过年一直没有露面,有人说是生了病出京去静养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是谢宁仔细一品,就听出来方尚宫是什么意思了。

    她诧异的半张着嘴:“真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吧。”方尚宫模棱两可的说。

    谢宁知道方尚宫不是个会信口开河的人,这种事情心里有数就行,不用说出来。

    明寿公主这样的人也有孩子?谢宁想象不到她做母亲是什么样。可也许她在孩子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再说有了孩子,那孩子的爹又是谁?

    这问题让谢宁纠结了半天,才想起同方尚宫商量正事:“我婶娘她们已经让人接出来了,安置在园子外头的别院里。”

    这件事方尚宫是才知道,她对这事其实不太好插言。毕竟这是谢婕妤的家事,她在别的事情上都可以出谋划策,但唯独这事儿她不好说话。血浓于水,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这样一门不长进的亲戚,就算拘着他们不许进京,他们在老家只怕也能作腾的沸反盈天。

    “皇上安排了白洪齐亲自去办的这事儿,说再过几日就送她们回乡。”家里的事情也让皇上替她抹平,谢宁觉得特别丢人。

    方尚宫松口气,既然皇上这样安排,那自然是最好:“回乡好,留在京里多少人盯着想拿她们做文章,不说旁人,明寿公主要是真给两位谢姑娘胡乱找了亲事,那可不误了她们一辈子?”

    其实她们一辈子怎么过方尚宫不关心,但是谢家那两姐妹过的不体面,就是给谢婕妤脸上抹黑,明寿公主这一手能恶心人一辈子,一般人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愿剩下这些天太太平平的,赶紧把人送走好了结这事。

    但是方尚宫心里一直悬着,从皇上突然决定出宫来金风园避暑,她心里就总是觉得不踏实。皇上对金风园有心结,往年伏天比今年更热的时候也没有说要来避暑,今年为什么改了心意?

    她望了一眼窗外,风吹过竹林,无数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难得的清静也就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二皇子睡足了一觉,睁开眼就要找亲娘。谢宁开始发觉以前舅母说的“孩子越大越不好哄”是什么意思了。这孩子他开始认人了。乳母喂他他也老实,但凡吃饱了就马上不愿意再让乳母和宫人伺候,非得折腾着找谢宁不可。

    “磨人精。”谢宁把孩子从乳母手中接过来,在他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二皇子可不知道亲娘在埋汰他,还以为是逗他玩儿呢,张开小嘴咯咯的乐起来。

    玉瑶公主也睡醒了,大皇子也学完笛子回来了,刚才还挺安静的屋里一下子喧闹起来,简直象进了闹市。点心果子茶水一样样的端进来,二皇子手里捏着一块西瓜,没有牙又咬不动,但人家一样吃的很开心,一块瓜瓤让他攥的汁水淋漓,整张小脸儿上也净是碎渣,那吃相让大皇子都不忍卒视。

    “弟弟来,咱不吃这个了,擦擦脸擦擦手。”

    大皇子把二皇子手里的渣渣给拿开,自己掏帕子给他擦脸擦手。可西瓜汁是甜的,和擦口水还不一样,黏乎乎的怎么擦都觉得擦不干净。

    大皇子不敢再用力了,他发现他已经把弟弟的脸给擦红了。

    觉得自己闯了祸,大皇子手足无措的转头看谢宁。

    “没事儿的,”谢宁赶紧安慰他:“小孩子皮子嫩一些,蹭蹭就红。他一点儿都不疼,你想想,要是疼他肯定已经哭了。”

    这话有理,大皇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弟弟好象有些不耐烦,但没有要哭的样子,这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皮实着呢,一点儿不象宫里养出来的孩子那般娇贵。赶着这会儿人多热闹,他高兴。要是换个别的时候被这么又擦又蹭的,保不齐早闹起来了。

    中午吃了一肚子的河鲜鱼虾之类的东西,晚上谢宁琢磨吃点清淡的,热乎乎的,养养肠胃。一面想着吩咐,一面问大皇子想吃点什么。大皇子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冷硬油炸或是辛辣的这些一概不能上桌。幸好宫中食材丰富,御厨们手艺高超,不能煎烤烹炸,焖炖烩煮也够他们一展身手的。既然谢婕妤发话说想喝点暖胃的汤,晚膳时呈上来好几种汤,有一钵汤是奶白色的,稠稠的,喝下去浓浓的鲜香令人简直象饮了一杯醇美的酒浆一样,都快要醉了。

    谢宁都没尝出这汤是什么材料熬炖出来的。

    园子里也是卧虎藏龙啊,这手艺不比宫里的厨子差。

    谢宁觉得这汤实在是好,让胡荣拎了一份去给皇上送去。

    不知道明寿公主走了没有,也不知道皇上用膳没有。谢宁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看上去人也有些不安。

    青荷琢磨的可就和她不一样了。青荷想的是,皇上没过来用晚膳会不会晚上召幸旁人?这两个月青荷一直留心着,想看看皇上更宠谁。不说要去害别人,也得防着别人为了争宠害他们啊。可是这么长的日子,皇上除了去韩充容那儿,也就只去永安宫。去韩充容那儿也不是为了她去的,是为了玉玢公主。其中也有几回召人去长宁殿伴驾,但都没有过夜。被召过去的人里有高婕妤,曹顺容,还有新进宫不久的唐才人那么几个。

    青荷对高婕妤、曹顺容她们没什么心结,但很不喜欢唐才人。还住在掖庭没得封的时候就看得出是个不安分会钻营的人,当时还想往萦香阁凑同自家主子套近乎。就算主子心善可青荷她们也不傻啊,宫里头哪来的什么什么姐妹情谊,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的。

    再说,当时井台出人命的事情到现在还没个确切说法呢。哪一回有新人进宫,总得闹点事儿出来,最好看的那个往往会倒霉,死的那位杨姑娘生的就拔尖。再往前数,原先萦香阁早早病死的那一位也是很出挑的。

    青荷心里扎着这根刺,怎么看这几个新进美人都不顺眼。

    皇上召别人,那些人比自家主子得宠还早,现在隐隐都过气了,青荷心里带着一种隐隐的后来居上的优越,倒不会挑她们的毛病。但是对这些后进看法就不一样了,青荷觉得她们才是莫大的威胁。一个个急着上位争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胡荣送了汤进来回话,说明寿公主已经回去了,皇上正在见臣子,汤交给了白洪齐。

    谢宁领着大皇子他们在清璧堂里转了一圈儿消食。过小桥,上亭子,穿过竹林,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乖乖的跟在后头。转了一圈之后,皇上来了。

    谢宁在门外头没瞧见白洪齐,到了门口,皇上刚好也换了一件单衫从屋里出来,头发也散着。

    谢宁这会儿的样子也不怎么齐整,刚才散步的时候头发被竹叶刮了一下有点乱,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她牵着玉瑶公主,玉瑶再牵着大皇子。倒是二皇子这会儿没跟着瞎凑热,他早早吃饱肚子又去眯觉了。

    大皇子松开手,一大二小三人一起行礼。皇上笑笑,摆手说:“都这时辰了,也没旁人,行礼给谁看呐?你们用过晚膳了?”

    谢宁应着:“是,皇上用过没有?”

    “还没有,就喝了你送来的一碗汤,本来不觉得饿,一喝汤倒是把馋虫引上来了。”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 月下

    “不用折腾的摆一桌子菜,让他们下碗面来,那汤还有吗?”

    皇上要喝,那膳房怎么会说没有呢?这边吩咐下去,那边就赶着送过来。皇上吩咐的面、汤,还有好几样小菜。

    谢宁让人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带去洗漱,自己挽起袖子来替皇上摆膳。皇上看着她挽起袖子来露出的一截粉藕似的手臂,再看看热气腾腾还有点泛气泡的热汤,真怕那汤会泼出来。哪怕不泼出来,面条这种东西容易溅着,这肌肤吹弹得破的样子,就算溅上一星半点的也不行啊。

    “你快别帮倒忙了,让侍膳太监干吧。”

    谢宁笑笑:“臣妾不碰热汤,您且放心吧。”

    她果然只摆了杯盏,再把小菜接过来摆上,盛汤捞面的活儿她确实有点怵,那个要做的滴水不漏可不是她这种外行水平能胜任的。

    皇上端起碗来吃面,谢宁拿起调羹舀了一勺豆腐放他碗里。这豆腐确实就是豆腐,没有打了什么虾泥鸡茸肉泥之类的进去,吃起来味道很清爽。还有比手指头粗不了多少的杂粮卷儿,薄薄的面皮儿里面裹着菜瓜条绿豆芽金针菜,也是全素的。

    但汤很香,面条筋道,吃着一点都不觉得寡淡。

    谢宁这会儿打扮的再随意不过了,一件鸭蛋青的罩衫,露出的颈项上也戴了一条珠链,不过她这一挂珠子只有米粒那么大,细细的一串衬着肌肤仿佛也在灯下闪烁着一层柔亮的珠光。

    “下回再有要紧的事,也不能误了用膳,哪怕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呢。”皇上说是来园子里避暑,可是每天也不见得多空闲。也就今天得了半日闲去游湖,还被明寿公主堵着。

    说起来,明寿公主今天到底做什么来了?

    皇上放下碗,喝了口茶之后告诉她:“明寿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初一,请朕那天去长春园一起热闹热闹。”

    明寿公主要过生辰?谢宁都忙晕了头,这些日子全然没顾上这些应酬。方尚宫十分周到妥贴,这些礼节往来的事情都会提前打点,所以谢宁也放心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她。

    “就为了这件事?”感觉真是有点小题大作,递个贴子来就是了。若是怕皇上不赏这个面子,亲自来请一回也说得过去。但无论如何谢宁觉得她今天这么堵上门来满园子的找人有些做的过头了。

    是怕皇上不去,会令她在宗室贵戚之间失了面子?

    “那您应下了吗?”

    皇上反问她:“你想去吗?”

    谢宁当然不想去了,她看着皇上,拒绝的话没说出声,可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朕其实也不想去。”皇上笑着拉她起身,拿起搭在屏风上的斗篷替她披上:“陪朕出去走一走。”

    谢宁赶紧低头找鞋,现在这双丝履是屋里穿的,可踩不了外头的石子路。

    青荷过来伺候她把鞋换上,皇上摆手让跟从的人停下来,自己伸手接过了灯笼,很自然的牵起谢宁的手,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走了。

    说是不让跟,可是哪能真的不跟着?不过就是跟的远近不同而已。

    谢宁能察觉到皇上有心事。

    两人沿着石子路往前走,灯影昏黄,白天看来茂密的竹林在晚间就象延绵的山林一般,苍茫,静谧。

    “朕与明寿从小就不亲近,她出阁之后还屡屡想要插手政务,安插亲信,派出亲信太监私开矿山,截取税赋。前两年还同朕说,让朕早立应汿为太子……”

    谢宁震惊之极,都说不出话来了。

    皇上笑了一声:“有时候朕都在想,这个皇上应该让她来做才是。太后还在时,她甚至指家奴将敢不听从她指令的刑部侍郎打成重伤,还放话不许京里任何一名太医、郎中替人诊治。那人活活拖了五天咽的气。”

    谢宁胸口闷的都喘不过气来了。

    这些事情方尚宫都没同她说过,可能方尚宫也不知情,毕竟那些都是发生在宫外,方尚宫未必就能事事通晓。

    明寿公主这行事都已经不是霸道跋扈可以形容了,简直就是……就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那后来呢?”谢宁声音有些干,也有些抖,可她自己并没发觉。

    难道一位朝廷命官就白白被打死了不成?

    “后来她随便给人安了个罪名,把他家抄了,妻儿家眷一个都没有放过。”

    谢宁问的后来可不是皇上所说的这个后来。她以为后来那家能得到一点补偿或是别的,至于公道她可没有去想。连她被明寿公主当面羞辱了不也得暂避其锋芒,更何况别人。可是想不到明寿公主见人死了都没收手,连人家的家眷都不放过。

    “有太后护着,朝中无人敢为其出头,明寿使这一手本来就为了杀鸡儆猴,打从那件事之后,她的气焰越发嚣张。”

    谢宁感觉到自己被皇上握住的掌心里都是冷汗。

    皇上十分平静:“朕当时根基未稳,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人都去走明寿的门路,她也肆无忌惮的卖官鬻爵,甚至明码标价,从最低品阶一直到二三品的高官她都能卖,还能给人安插实职……”

    “直到太后去世之后,这几年她才渐渐消停下来。”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宁摇摇头。

    皇上揽着她,谢宁听到皇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因为她觉得这皇位本该是她的,朕不过是窃居大位。不但是她,连太后都这么想。”

    谢宁声音发颤:“皇上……”

    “其实说穿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朕并非太后亲生之子。”

    谢宁脚下不稳,左脚一滑,幸好皇上抱着她才没有跌跤。她定了定神,轻声问:“皇上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朕是听太后与明寿亲口说的,那年朕刚刚五岁,她们的话当时听了,记住了,但并没有明白话里的意思,但后来渐渐就明白了。太后生不出儿子,就从宫中秘密抱来了一个假充是自己生的,这件事情明寿公主也知情。她若是男子,太后自然不用另寻后路。明寿公主从小就看朕不顺眼,总觉得朕白得了天大的便宜。这皇位要没有太后,没有太后娘家之力,没有她的容让,朕根本连边儿都摸不着。”

    这个惊天的秘密皇上说的如此轻描淡定,谢宁却没法儿如他一般淡定从容。她觉得站都站不稳,头也一阵阵的感觉到晕眩。

    怎么会是这样呢?皇上竟然不是太后亲生,那他与明寿公主也根本不是同胞姐弟……

    怪不得这对姐弟间关系这样怪异恶劣。明寿公主不但没把弟弟当皇上来尊重,甚至连一点姐弟之情都没有。既然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那谢宁这些后宫嫔妃做为皇上的附庸,就更不可能得到她的善意了。

    “别害怕,”皇上揽着她站在桥栏边:“其实这件事儿不算什么,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明寿行事肆无忌惮,嘴也不严,就算不知道内情的人也能猜出几分。只不过这种事情心照不宣,没人诉诸于口就是了。”

    谢宁的震惊过后并不象皇上想的那样觉得害怕。

    不,她不害怕,不怕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被皇上猜忌甚至处置。震惊那股劲儿过去了之后,她却觉得特别的心疼。

    皇上,他是怎么过来的?之前那些年,他得有多么艰难不易?本该和他最亲的母亲与姐姐其实根本不是他真正的亲人,不过是一直在利用欺骗他。太后纵容明寿公主揽权妄为,母女二人简直是把皇上的体面践踏的一分不剩。

    已经去世的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儿,据说活着的时候也对太后惟命是从。淑妃贤妃高婕妤施顺仪她们这些人直接间接也都是太后指给皇上的女人。

    这些人里有谁能跟他贴心?皇上能同谁说几句心里的话?

    皇上察觉到谢宁喘气急促,情绪很不稳定,轻声问:“怎么了?”

    “臣妾……”谢宁努力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话完整的说出来:“臣妾觉得遗憾,没能早早到皇上身边来。”

    虽然她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上皇上的忙。可是起码她也能尽已所能给皇上一点安慰。

    让他可以不那么孤单单的一个人。

    “傻话。”皇上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拭过她的面颊,毫不意外的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她哭了。

    这泪是为他而流的。

    谢宁脸直发涨发烫,泪也烫,皇上的指头却是微凉的。

    谢宁回过神来,想摸帕子才发觉没有带出来,就用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低声说:“臣妾失仪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可是从来了园子里这几天已经哭了两回了。

    难道是金风园的风水地气与她不相宜?

    “这不是失仪,朕很高兴。”皇上拥着她站在桥边,月光穿过竹叶的间隙照到他们的身上:“朕很高兴你在朕的身边。”

    谢宁声音有些闷闷的,鼻音很重。

    “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一直都在。”

    “好,那就一言为定,朕可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打听

    白洪齐远远跟着,看见皇上牵着谢婕妤的手绕过池边,缓缓向前走。

    再往前头去,池子那一边栽着夜来香,晚风一吹,浓冽的香气一阵阵的往脸上扑过来。

    好在两位主子绕了一圈,慢慢踱回来了。

    青梅领着人备好了热水,将主子换下来的衣裳裙子收拾出来。因为刚才在竹林散步,斗篷和裙子都需要拿去熨洗。

    谢宁靠在浴桶的边上,被热气熏的两颊通红。玉瑶公主已经被方尚宫带去哄了睡下了,她沐浴后出来时,身上穿了一件浅杏子红的寝衣,想了想,又加了一件单衫才出来。

    皇上坐在床头看书,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总算不那么局促。

    不是她突然象新嫁娘一样害羞起来,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在竹林的桥边皇上对她说了好些话,她可倒好,哭哭啼啼一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不早了,皇上也早点儿歇着吧。”

    “唔,”皇上转头看了她一眼:“头发擦干了再睡,省得明早起来喊头疼。”

    谢宁一动也不想动,懒懒的往床里头一卧,顺手拉过一块厚绒纱垫在头下面:“不擦了,太困了……窗子都关着,帐子也放着呢,进不了风的。”

    皇上把手里的书放下,扯过那块被她压住的绒纱,将她的头发包在绒纱里头缓缓擦拭。

    才洗好的头发散着一股好闻的,带潮意的香气。皇上一边擦着,一边轻轻俯下身,在她圆润的耳垂上轻轻啜吻了一下。

    谢宁颤了下,身子蜷了起来,脸也往着床里,藏着不给他看。

    可是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

    她的耳垂和颈项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就象新制的胭脂的颜色,又象四月里枝头上的杏子,褪了青涩,渐渐透出甜蜜的红晕。

    皇上擦的很细心,从发梢开始,缓缓向上移,到后来绒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他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捧着她的脸庞,怜爱而细密的亲吻着。

    寝衣实在有些太单薄了,襟口的系带揉散了,露出里头红色缎子的抹胸,细细的系带稍一用力就被扯断了,谢宁伸出手,盖住他的眼不让他看。

    温软的掌心覆住他的眼睛,可是皇上已经看见了。

    连孩子都有了,可谢宁却觉得今天的亲近与往日不同。到底是哪儿不同她也说不出来,她就是觉得,两个人以前没有靠得这样近过,近的象是变成了一个人。

    外头风又紧了起来,窗边挂的一串竹节做的风铃被吹的叮咚作响。竹铃声没有铜铃那样清脆响亮,但是竹节中空,撞击时发出的声音更加动听。

    谢宁夜里睡的并不安稳,她总觉得好象有一件事压在心里,隔着一重雾,琢磨不清楚。

    晚上睡的太迟,早上她也起迟了。

    玉瑶公主从醒来之后就要来找谢宁,大皇子哄着她,带她出去吃点心,吃完了点心她还是要进来。大皇子又哄着她去花圃里头,说让她挑一朵花,回头谢娘娘梳妆的时候可以簪在头上。

    这倒是个好主意,玉瑶公主到了花辅里就挑花眼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朵,身前身后左右都是花,有的花株比她的个子还高,花开的也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去看。

    谢宁醒来的时候,隔着屏风听见大皇子的声音在说:“摘的太多了,谢娘娘可以挑一挑。”

    谢宁暗叫不好,一看外面天色,都日上三竿了,赶紧起身梳洗。

    玉瑶公主托着一个大盘子过来,盘子大,她两手才能托住,这么一来路就走的不稳当了,还需大皇子在旁边扶她一把。

    盘子上端着好几朵花,大大小小颜色各异。

    大皇子鼓励玉瑶公主再向前一步。

    玉瑶公主托盘举的更高了一点,虽然以她的力气来说再高也有限:“给,花。”

    谢宁喜出望外,笑着问:“玉瑶这花是给我吗?”

    玉瑶公主点头,声音不比小奶猫叫声大多少:“戴,头上。”

    虽然字还是少,声还是小,可谢宁已经十分高兴了。玉瑶公主一天说的话,差不多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从出宫到园子里来,换了新地方以后她多半心中又惶恐不安,不但歇午觉时偷跑了一回,到现在也都没有说过话。好不容易这连着说了两句,虽然加起来也才五个字,谢宁也十分欣喜。

    总算肯开口就好。

    谢宁笑着问:“可是这有好几朵花,我只能戴一朵啊。玉瑶给我挑一朵吧。”

    这可给玉瑶公主出了个大难题,她之所以会捧了个盘子出来,就是因为自己选不出哪朵最美,看着都好,左右为难。大皇子就出主意,让人把这几朵都剪下来。

    眼下再让她从这里面挑,等于这难题又绕回去了。

    真等她挑,只怕等到用午膳的时候都不中用。大皇子可不能坐视不理,妹妹有为难的事,做哥哥的自然要鼎力相助的。

    他凑上前来看看一盘子花,问谢宁:“谢娘娘今天要穿什么衣裳?”

    谢宁笑了,大皇子可不象玉瑶公主那么好哄骗啦,他跟着王默言不单单学音律,潜移默化的也能学到很多别的东西。

    看着孩子一点一点变好,本来应该很欣慰的。可是孩子大了就不会象过去那样同长辈、同父母亲近了。大皇子要是这个冬天也不怎么生病,那明年开春皇上就会让他正式开始读书,到时候大皇子就要迁出永安宫了。

    大皇子看见一旁青荷手上托着一件烟紫色宫装,想了想,跟玉瑶公主说:“红花太大了,戴在头上重,今天请谢娘娘戴那朵黄的吧?”

    玉瑶公主就乖乖的把黄色那朵挑出来了,谢宁梳好了髻,就把这朵花簪在发间。花是才剪下来的,开的正好,衬得她今天的脸色格外鲜妍粉嫩。

    谢宁凑近镜子眯起眼看了看。

    她发现颈项上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小块浅浅的淤红,不仔细还以为是沾上了胭脂。

    可这不是胭脂,她自己心知肚明的。

    青荷刚才就发现了,这会儿看自家主子有些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十分自然且随意的将披帛替她搭上,就把那点红痕给挡住了。

    谢宁赶紧把披帛拢紧了些。虽然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不懂,她也觉得这个不好让旁人看见。

    用过早膳明微公主过来了,还把两个孩子一起带了来。

    两个孩子都生的很好,穿戴的齐整。明微公主让他们向谢宁行礼问安,笑着指着两个孩子说:“这是书棠,这是她弟弟书英。”

    乔书棠可一点儿不象是明微公主的孩子啊。这小姑娘比大皇子还大一岁,一张圆脸儿,小眼睛肉鼻子,梳着双鬟垂髫的发式,穿着一件洋红蝴蝶襟的衫子,个头不高,身上看起来也长的肉嘟嘟的,是个看着挺喜气的姑娘。

    这姑娘一准儿是随了乔驸马了。

    和他姐姐相反,乔书英就很象明微公主,从头到脚哪哪都象。脸庞,眉眼,身架,甚至举手投足的气韵都象。

    头一次见面,表礼总要备一份。给小姑娘就是衣料吃食小玩意儿,给乔书英的是两套书四扎御纸还有一套文心墨

    这礼显然送的很合明微公主心意,笑着命人收了,乔书棠和乔书英姐弟又向谢宁道了谢。

    大皇子看了一眼谢宁,谢宁鼓励的笑着向他点了头。大皇子就过去招呼小客人了,还请他们到一边去用点心。

    玉瑶公主却待在谢宁身边不肯走,明微公主从刚才进来时就看出玉瑶公主不对劲了。在宫里的时候她在永安宫只见过玉瑶公主一次,也没有说话。但是今天离得近,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异样。

    明微公主疑惑的问:“玉瑶这是?”

    “她这段日子话很少,也不大理人,皇上说是换了地方不习惯,不过这会儿已比先前好多了。”

    这还好多了,那先前刚到永安宫时是什么样儿?

    明微公主心说,别是淑妃出事,有人暗里对玉瑶公主做了什么手脚吧?也有可能是突然死了亲娘,身边的人又全换了,孩子受的惊吓太大。

    既然皇上都说自己女儿没病,明微公主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围绕这个话题打转。

    “听说你昨儿跟皇兄去游湖了?下回再有这样好玩的事情也别忘了叫上我,人多也更热闹。对了,昨儿明寿姐姐进园子来说了什么事情?”

    谢宁请她用茶点,笑着说:“这杏仁酪很好,甜而不腻,十分滑润。天热还是应该多吃些温补的东西才好。”

    至于明寿公主进园子来做什么,相信明微公主一定也早派人打听过,谢宁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为了下月初明寿公主做生辰的事,想邀皇上去长春园赴宴呢。”

    谢宁这话确实和明微公主打听来的消息一样。

    但明微公主不相信只为了这个。

    只为这个明寿公主何必围追堵截那么火急火燎的?

    明微公主虽然消息灵通,可还皇上身边的事不那么好打听。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孝义

    和明微公主在一起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会冷场。不管两人熟不熟,明微公主都能找到话题,且谈得十分融洽投机。这种本事谢宁觉得多半是靠天生的,明微公主就是天赋过人的那一种。而谢宁自己呢,哪怕从现在起奋起直追,有生之年都未必能达到明微公主这个水平。

    这得会察颜观色,还得善解人意,更得精通人情世故。这几样本事都有了,还得有着无穷的耐心和充沛的精力,缺哪一条都不成。

    和明微公主说话的时候,谢宁突然想,要是明微公主是个男子的话会怎么样呢?肯定是位长袖善舞交游广阔,会有一番大作为的人吧?她的出身给她的助益并不算多,能象今天过的这样好,大多是靠着她自己。

    明寿公主呢,恰恰是出身太好了,富贵权势应有尽有,太后又对这个唯一亲生的女儿纵容宠溺,从两位公主的封号就能看出来,明寿是什么都不缺了,才会取一个寿字为号,这是唯一人力不能左右的东西,除了这个,其他的东西太后能给女儿的都给了。而明微公主,一个微字,还用得说什么吗?

    如果把两人对调一下,明寿公主也是要什么没什么,今天会过成什么样?

    王默言过来给大皇子上课,乔书棠和乔书英也跟着过去听曲。

    这曲子是要先吹给玉瑶公主听的,玉瑶公主又黏谢宁黏的紧,所以干脆所有人一起移到了亭子里头先听曲子。

    乔书棠这姑娘真没辜负她圆润的体态,大皇子刚才招呼她们吃的点心,一大半都进了这小姑娘的肚子。明微公主含笑看着大皇子一副老成的模样招待客人,心中感慨良多。

    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多,明微公主不是没想过要是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大皇子那会怎么样。但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皇子身体羸弱,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大皇子只怕活不过行冠礼的年纪。明微公主可不想害了自己女儿一辈子。

    明微公主听说过大皇子有个教音律曲艺的师傅,心说皇兄也是不容易。这个长子注定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很可能根本活不以双十之年,那还不如趁孩子在的时候让他过的高兴一点儿顺心一点儿。既然大皇子喜欢这些,那就放任他喜欢。如果大皇子身体康健,那就绝不可能现在这样“玩物丧志”的机会了。

    明微公主还听到有人说,让大皇子学音律这事儿准保是谢婕妤撺掇皇上做的,大皇子身子这么不好她都不放心,硬是拦着不让孩子上进学好,就怕大皇子将来给二皇子使绊子。

    可明微公主看到的却不一样了。她看到的是大皇子身子和精神都比过去要好得多,待人接物也与过去全然不同了,和一年前见到的时候相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要说谢婕妤照顾教养不尽心,那怎么都讲不通。

    谢宁一面留客,一面吩咐膳房多做几样明微公主母子爱吃的菜过来。明微公主也不跟她虚客套,大大方言的说:“书棠喜欢吃甜的东西,平时我可不敢给她多吃,怕坏了牙。听说清璧堂的厨子好,今天做两道甜的菜给她尝尝。书英倒是好打发,给他肉吃就成了。”

    她平时不给女儿敞开了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女儿那体态已经有些出格了,明微公主可不敢放任她这么毫无顾忌的吃下去,要不然大了都不好说婆家的。

    谢宁笑着应下来,午膳的时候果然十分丰盛,各人的口味都兼顾了。

    明微公主还是头回和谢宁一块儿膳,看到玉瑶公主不用人说,自己先挨着谢宁坐下了,吃东西的时候也总要谢宁来喂,以她的城府都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别说谢宁不是她亲娘,就算是淑妃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亲手喂过玉瑶公主用膳进食。她们这样身份的女人都不会这么做,放着乳母、尚宫一大堆伺候的人是做什么吃的?这些事情自有她们去做。

    谢宁替玉瑶公主擦了擦嘴角,抬头对上了明微公主一脸的惊诧。

    “玉瑶一直都这么用膳?”

    “她现在有些怕生。”

    怕生不是理由。

    但是明微公主也注意到,原来伺候玉瑶公主的人一个都不见。明明前些日子在永安宫还与玉瑶公主的乳母打过照面。

    那就是因为前天的事情遭连累了吧?

    但是看谢婕妤和玉瑶公主一个喂一个吃,那么熟悉亲昵的模样,明微公主也能猜得到这样的事情谢婕妤做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这么下功夫,明微公主就绝不会小看她。

    大皇子口味清淡,很少沾荤食,倒是谢宁特意吩咐膳房做的火腿豆腐羹用了一碗。玉瑶公主倒是不爱吃素,喜欢软烂省嚼劲儿的食物,这些谢宁早就注意到了,特意让人将青菜细细的切成碎末加了少许蛋清和肉糜,捏成丸子下到鸡汤中氽熟,玉瑶公主果然也吃的很香,并没有因为里面有青菜不吃。

    明微公主觉得这个法儿自己也得学起来,以后也这么让人在府里做着吃,总吃大油大荤或是甜腻腻的那些东西可不成。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明微公主用过午膳之后就告辞了。乔书棠有些舍不得走。清璧堂地方大,比兰蕙轩要凉爽适意,这里还有美点好茶,谢婕妤温和可亲,大皇子又处处周到。她平时不爱随母亲出门做客,总觉得处处拘束不自在,今天却乐不思蜀。

    明微公主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统共两个孩子,儿子十足象她,女儿却全象了驸马,说的好听些是生性淡泊随分从时,说的再直白些就是胸无大志随遇而安。平时要让她端端正正出门做一天的客不知道多费难,今天到了谢婕妤这儿却不想走了。

    不过女儿要是同大皇子、玉瑶公主有交情,这并非坏事。明微公主安慰她:“你想来随时能来,现在都住在园子里,抬腿就过来了何等方便?不过这会儿咱们确实该走了,就算你不歇中觉,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也要歇息。”

    谢宁出来送客,青荷撑着纸伞亦步亦趋跟着,生怕大晌午的日头酷毒晒伤了主子。

    到了垂花门前明微公主再三请她留步,带着两个孩子上了步辇回去了。

    青荷扶谢宁回去,轻声笑着说:“主子今天精神不好,回去赶紧歇一会儿吧。”

    至于她精神不好的原因,主仆两人心里都清楚。主子的事情瞒得过谁也瞒不过贴身服侍的宫女。

    没有客人在跟前,谢宁的腰也就软下来,青荷看在眼里,心想等下吩咐青梅,给主子好生捶一捶。

    大皇子觉浅,晚上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入睡,又容易惊醒,中午就更难睡着。还是李署令嘱咐他,即使睡不着,也静卧着闭目养神,倘若觉得躺着焦躁,也可以在心里诵一诵读过的诗篇经文之类。

    大皇子现在就安安静静的平卧在床上,忍不住想起上半晌和乔书英说的话。

    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们在一块儿,总是难免问到读书的事。乔书英从四岁就开始识字读书了,一开始没有请先生,是乔驸马亲自给儿子启蒙。乔书棠虽然是女孩

    儿,也一块儿跟着识字念书。从去年起公主府给乔书英请了先生认真教他。

    大皇子到现在也没有正经念书,字识得不少,但是怕他伤神费力也没有人敢教他写字。他和乔书英相比,虽然说还大了他一岁,但是对方在这上头是远胜于他。

    乔书英相貌堂堂,虽然比他小一些,可个头儿身量都比他要强。

    下半晌同王默言在一起时,王默言讲了一段,见他有些出神,轻声问:“殿下有心事?”

    大皇子待他很是敬重,王默言虽然是教坊中人,但是言之有物,知书达理。大皇子有什么疑难有时候也向他请教。

    “今天明微姑母来清璧堂做客,姑母家的表弟已经读了许多书了。”

    王默言一听就明白了。

    在王默言看来,这两人之间是不能比的。公主之子可以得荫一职,也就是五六品的闲职,干领一份儿年俸,那么点儿银米不够喝一场酒办一场大宴的。如果想要将来风风光光做人上人,非得自己学得本事奋发上进不可。大皇子却不一样,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至少一个郡王是可以封的,大约明后年就会有旨意。大皇子这辈子什么都不干也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但这些都是一般人的看法。对于现在大皇子这个年纪来说,他不会想到那些身外之物。他想的是自己还没正式进学念书,被别人远远的撇下了。

    “殿下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如人?”

    大皇子轻轻点头。

    “殿下这样想也没有错。知道了自己的短处在哪里,才能学习旁人的长处,长此以往,路才能越走越宽,开拓眼界增长见识。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什么呢?”

    大皇子犹豫了下:“应该是孝义二字。”

    “不错。”王默言说:“乔公子求学上进,也是他对父母之孝,对家门之义。那殿下的孝义在哪里?又该怎么做?”

    大皇子一时答不上来,王默言安慰他:“殿下一时想不通,可以慢慢想。只是不要因为心事烦闷误了身子,会让皇上与谢婕妤忧心。”

    “王先生放心,我不会那样糊涂的。”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兔子

    乔书棠回去以后,让人送了东西给玉瑶公主,都是上午说话时提过的一些小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谢宁陪玉瑶公主一样一样的看,都是十分别致的小玩意儿。

    乔书棠看着就是个没成算的姑娘,送这些东西说不定不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明微公主的安排。

    但是东西确实招人爱,别说玉瑶公主,连谢宁自己都觉得很喜欢。整套细白瓷烧的兔子,从大到小十几只,两只大的,其它都是小的。看得出来不是印了模子烧制出来的,因为每一只形态都各有不同。配套的还有一个绿丝草编兔子窝。玉瑶公主一见这个就迷上了,摆弄个不停。

    谢宁陪着她玩了一会儿兔子,玉瑶公主玩的高兴起来,不用人逗也说了几句话。

    “十八个。”

    谢宁又惊又喜,这一窝兔子连大带小可不就是十八只吗?

    玉瑶公主单把两只大的兔子拿出来放在一起,其他的小兔按个头儿大小排成排。这些小兔子大小相差不多,玉瑶公主捧着两只看了又看,似乎从兔子的耳朵尖到矮尾巴全比量过了,这才十分郑重的给它们定了次序。

    除了这套兔子,还有一套小房子。房子顶盖可以取下,屋子里桌凳几案样样俱全,床上还挂着玲珑精致的纱帐。这种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这样手艺的人又不见得有耐心肯做这种孩子的玩意儿。

    谢宁小时候也有一些玩意儿,都是市集上买来的,用料做工都要粗糙得多,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宗室贵戚子弟们的消遣玩意,实在是叹为观止。

    玉瑶公主来到永安宫的时候没有多少随身东西,谢宁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类似的东西,乔书英送的这礼物很让她喜欢。

    “收了礼物,下次见了表姐要记得道谢。”

    玉瑶公主点了点头,显然是将谢宁的话听进去了。

    看来孩子还是和孩子一起玩得好。谢宁虽然细心,但是毕竟不会那么细致的明白孩子们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玉瑶公主又不会说,单靠猜可猜不着小姑娘的心思,而且又实在费力。

    或许该挑几个年纪小的宫女跟她作伴?

    胡荣出去跑了一趟腿,回来时装了一肚子的新鲜消息,说与谢宁解闷。

    谢宁这才知道高婕妤她们今天叫人备了船,到湖上泛舟去了。

    她好奇的问:“都有谁去了?”

    胡荣有些含糊的说:“请了不少人呢,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说是给贤妃下了贴子,贤妃身子不适也没有去。好象还请了明微公主,结果公主带着儿女往咱们清璧堂来了。”

    谢宁先是有些奇怪他回话的时候那些有意无意含糊的地方,接下来她就明白了。

    高婕妤并没有下贴子给清璧堂。她下贴子,谢宁也很可能不去,因为她脱不开身,上回去明寿公主那里赴宴玉瑶公主差点出事,这教训可是记忆犹新呐。前车之鉴犹未远矣,谢宁哪敢在这时候撇下清璧堂的三个孩子出去玩乐?

    但谢宁去不去是一回事,高婕妤根本就没送贴子,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无视与挑衅。

    且皇上前一天带谢宁与三个孩子去游湖,高婕妤马上整出这种花样来,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断她的作为。

    这种事儿高婕妤做得出来,而且谢宁一点都觉得意外。

    她根本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示意胡荣继续说。二皇子趴在榻上,裹着一件亮湖水绿的棉缎肚兜,绿底子上扎着红粉的花,互相映衬显得格外鲜亮。他趴在那儿,自己吭哧吭哧的使劲儿,手挥脚蹬的,终于一个用力成功的翻过身来。对于一个满身都是小肥肉才将将要满百日的胖娃娃来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胡荣拍着巴掌给小主子叫好,方尚宫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别拍马屁了,现在你就是夸出朵花来小主子也听不懂你说了什么。”

    胡荣也笑着说:“小主子是听不懂,可是小主子的亲娘能听懂啊。不都说对着当娘的夸孩子比说什么好话都中听吗?主子一高兴,奴才就更得体面了。”

    “行啦,你接着说吧。”

    谢宁让人给胡荣端了碗绿豆汤来,又给他搬了一张矮凳,让他坐着慢慢的说。

    “今儿游湖听说她们可不大顺当。一开始备下的船高婕妤没看上,嫌小,嫌旧,让人现去调换。”

    谢宁好奇的问:“难道她们乘的不是昨天的船?”

    方尚宫解释:“哪能呢,那船只有皇上发了话才能用上,高婕妤么,有艘两层的楼船也就到顶了。”

    看来昨天游湖的事情园子里没人不知道了,高婕妤肯定也知道,看着今天的船,就想同昨天那艘美仑美奂的大船相比,那自然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胡荣接着说:“管事太监又赶紧让人张罗着换了一艘大些的船来,高婕妤还是不满意,可是时辰耽误不起了,要是再换估计得到午时,那些人不用游湖,直接在岸边就可以用午膳了。将就着上了船,没行出去多久就起了风,曹顺容晕船晕的厉害,不得不让人又把船划回来靠了岸,把曹顺容抬回去请太医诊治,其他人也玩不下去,就这么散了。”

    哪怕谢宁没有兴灾乐祸的心思,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好笑。

    “还真是一波三折。”

    说完了高婕妤游湖不成败兴而归的事,胡荣看谢宁心情不坏,才又补上一句:“回来的时候碰见小叶公公,他才出园子刚回来,还说回来的时候在园子附近见着谢夫人了。”

    谢刘氏?她又想折腾什么花样?谢宁了解白洪齐师徒二人的作风,倘若没事,小叶绝不会白白和胡荣提这么一句。

    “她在做什么?”

    胡荣谨慎的回话:“看着象是要进长春园。”

    连方尚宫都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谢刘氏着实蠢的没法儿救。主子因着她们母女在人前受奚落,还惊动了皇上,特意派人把她们接出来。可谢刘氏居然还觉得长春园是个好地方,别人费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们母女捞出来,她还削尖了脑袋的想再往回钻,真不知道明寿公主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能让她如此利令智昏,还是她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底气,笃定明寿公主非照应她不可?

    胡荣出去之后,方尚宫斟酌着说:“主子这两天还是先把旁的事情放一放,先安排谢夫人母女回乡的事情吧。才听说过几天八成有大雨,金风园这边下起雨来可没个定数,一下雨路就更难走了,不如早做安排的好。”

    谢宁点点头说:“没错。”

    谢刘氏这么上蹿下跳的折腾,让谢宁心里着实不踏实,真不知道她还能惹出什么事情来。自己丢些面子并不算什么,反正上次在长春园那些人也都取笑够了,就算谢刘氏母女再惹出什么笑话来对旁人来说也不算新鲜。但是谢宁不能让皇上跟着自己一起失了体面,不管是明寿公主还是其他人,在取笑谢宁的时候,也伤了皇上的颜面。

    “主子也不用为这事儿动气,树大有枯枝,就算是宗室之中不成器不顾体面的人也为数不少。”其实明寿公主自己身上就丑事不断,要说起来,她才是最没资格笑话别人的那一个。不过碍于她积威甚重,没人敢拿她的事情谈笑取乐而已。没了太后撑腰的明寿公主其实声势已是大不如前,她在朝中安插纠结的那一批人多没有真才实干,失势倒台的为数不少。尤其是林家被连根拔起之后,明寿公主孤掌难鸣,也就只能关起门来耍耍威风。

    谢刘氏去长春园多半只会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谢宁既然拿定了主意,就把胡荣再叫了进来,让他差人打听消息,看谢刘氏有没有进了长春园,几时回去。再去给白洪齐说一声,这就安排人送她们回乡,今晚若是能收拾停当,明天就可以送她们走。

    胡荣应了一声赶忙去办主子交办的差事。自打添了二皇子,主子又晋为婕妤之后,胡荣的体面声势也跟着蹭蹭往上涨,出去不说一呼百应,也有人着争着讨好想替他办事。以往常有人管他叫一声胡哥哥他还受宠若惊,现在可倒好,还有想认他做干爹的呢。

    大皇子学完今日下半天的功课过来时,玉瑶公主主动过来拉着他的手,去看她新得的那些有趣玩意儿。

    那套小房子让大皇子都十分喜欢,玉瑶公主还拉着一起玩兔子。

    大皇子看她先把两只大兔子挑出来,接着选了又选,拿了两只小兔子单放在大兔的身边。剩下的兔子里头她挑了又挑,选了一只最小的,同这四只兔子放在一起。

    这两大两中一小的搭配让大皇子心里一动,仔细想了想,问玉瑶公主说:“妹妹的意思我来猜一猜,要是猜错了你就告诉我,猜对了你可要对我笑一笑。”他指着两只大兔子说:“这两个是兔子爹娘吧?”

    玉瑶公主轻轻点了一下头。

    大皇子接着猜:“那这两个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探讨

    玉瑶公主拿了一只递到他手里,另一只拿到自己手里。

    大皇子没看出这两只有什么区别,在他看来这些兔子都长的差不多一样。

    玉瑶是打哪儿看出来这只兔子长的象他?大皇子自己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自己哪里长的象兔子。

    同理,他也看不出来玉瑶那只哪里长的象她了。

    也许这是小姑娘们才有的本事吧。

    那么最后一只小的:“这是弟弟?”

    玉瑶公主又点了下头。

    虽然她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容,可是大皇子就知道她心情很好。

    两只大的,三只小的,摆在一起的一家五只兔。

    当然他们这个家不止五个人,父皇有好些妃子,对了,还有玉玢公主,大皇子对她印象不深,韩充容把女儿看得紧,大皇子印象中只见过她两三次,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门外面的人太多了,都要拢在一块儿是不可能的,父皇也顾不过来。

    大皇子喜欢现在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父皇,和谢娘娘,弟弟和妹妹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头。从睁开眼到闭上眼,所有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而在几个月前他过的是一成不变象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每天无事可做,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从睁开眼就等待天黑到来,可是天黑了心里更害怕。

    王先生跟他说,让他想清楚孝义二字的意思。

    大皇子觉得,他好象隐隐约约摸着了一点边。

    大皇子耐心的陪玉瑶公主玩了一会儿,那幢小房子里的每样家具都可以取出来,连墙壁柱子都可以抽掉,着实很有意思。

    谢宁过来就看见他们趴在一张地席上,正对着散了一地的零散碎件发呆。

    整幢木头房子被两个孩子全拆开了,但是拆开之后他们就拼不回去了。两人吭哧吭哧的努力,也不过才重新拼回了两面墙。

    谢宁进来的时候,大皇子和玉瑶公主齐齐转过头来,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求助的光亮。

    这东西谢宁可也不怎么会啊。

    她看着这一地的零件也着实有些费难。

    直到皇上来清璧堂时,他们还在跟这堆木块较劲,二皇子也醒了被抱过来,趴在那儿口水直流三千尺,傻呵呵的看着母亲和兄姊忙活。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四个人有三个赶紧起来行礼的,二皇子现在也就将将学会翻身,行礼他还得学好些年呢,于是还趴在那儿乐呵呵的看着。

    皇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抱在怀里。

    谢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今天明微公主带书棠书英来玩儿,送了好些玩意儿,这是一套木头雕刻拼组起来房子,可是拆开容易,想再拼上就难了。”

    皇上看他们三个都是一副狼狈相,忍着笑说:“都去洗把脸吧,用过晚膳朕帮你们一起拼。”

    谢宁赶紧领着孩子去洗脸。

    刚开始拼的时候她也觉得很简单,把墙先围上,门窗对准位置,再把家具一样样摆进去不就成了?总共也要不了一顿饭功夫,可这会儿皇上都回来,屋里也掌灯,他们还是连个大概都没有拼成功。

    “明微今天过来了?”

    “还带了书棠书英一起过来的,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谢宁把调羹递给玉瑶公主,让她自己舀蛋羹吃。又注意了一下大皇子的碗,怕他又只吃饭忘了吃菜。二皇子被乳娘抱出去了,隔着窗子还能听见他啊啊啊的在叫。

    如果不是胡荣后来向她禀告高婕妤她们去游湖的消息,谢宁还以为明微公主今天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只是一时兴起。但是听胡荣说了之后她就明白了,明微公主这其实是来给她撑腰打气的,一句话不用说,也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

    在高婕妤等人和谢宁之间,她选择了站在谢宁这一边。

    想清楚这一点,随后送来的礼物与明微公主的表态相比,其实就算不了什么了。

    宫里头人与人的往来永远不可能单纯只因为情分,更多的是利害关系。

    皇上尝了一口西瓜盅,笑着说:“这道菜发甜,你们吃还好,朕吃着不大习惯。”

    谢宁其实也不太喜欢这道西瓜盅,甜甜咸咸的味道混在一起,觉得有点怪,就把这道菜撇开一边不吃了。倒是炝虾仁味道不错,还有一道炙牛肉特别鲜嫩,牛筋烤的软稠酥烂,入口不用嚼感觉就要化了。皇上吃了几天素,尝了这道炙牛肉倒是赞了两句。只是大皇子和玉瑶公主脾胃弱,这种烤的肉不敢给他们吃。

    用过晚膳皇上果然换了衣裳过来帮着他们一起拼这房子。谢宁和大皇子在一旁帮着打打下手,而玉瑶公主就只能坐在一边干看着了。

    皇上先把那些零碎木片按大小分开,拿起来仔细看看拼接的隼头木楔等部位,这才开始动手。

    虽然说速度不是特别快,但有一块是一块,都能组到一起。

    屋子渐渐立起来了,门窗也各归其位。接着就是往里头填家具。

    玉瑶公主抓着一个和她巴掌差不多大的三扇纱制屏风递给谢宁。

    “看。”

    谢宁捏着小屏风的一角对着灯亮处看了看,惊讶的发现这屏风上居然还有三幅画,一幅兰草,一幅傲雪寒梅,最后一幅是竹林斜照。每幅画也就手指肚那么大,却绘的形神具备,精致无比。

    皇上从她手上把屏风抽走了,轻轻放进房子里头,轻轻拍了一下掌:“好了。”

    谢宁比出大拇指:“皇上圣明,果然是能人所不能。”

    大皇子也跟着说:“父皇好生厉害,谢娘娘和我们拼了半天也没成,父皇这么会儿就拼出来了。”

    玉瑶公主没出声,可是眼睛亮晶晶的,

    话都是好话,可是胜过了身边这三位,皇上实在没有多少成就感。两个小的不说了,这种造房砌墙的东西妇道人家本身就不擅长。

    “这套东西朕记得曾经见过,不只是房子,还有宝塔、园林、拱桥,这些都有。回头让白洪齐找一找,拿了来你们慢慢折腾。”

    “还是省省,臣妾没有这个本事,总不能回回都等皇上来救场吧?纵然皇上不烦,臣妾在应汿和玉瑶面前也实在太丢面子。”

    大皇子听着就想笑,硬忍着,可是看皇上笑的毫无顾忌,他也扭过头偷偷的笑。

    谢宁一手一个把大皇子和玉瑶公主牵着:“不早了,你们也该洗漱上床去了。”

    二皇子也睡着了,也一并交给乳母抱走。地下扔的一摊子东西自有人收拾,皇上挽着谢宁的手进了内室。

    高婕妤请客的事谢宁并没放在心上。皇上宠她,别人自然抱着团儿嫉恨排挤对付她,这些事情她心里早就有数。再说,明微公主和皇上今天都来了清璧堂,这面子给她挣的足足的,高婕妤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水花来,这会儿保不齐怎么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呢。

    谢宁挨着皇上坐下,轻声问:“皇上怎么这么快就把屋子拼成了?有没有什么秘诀也教臣妾两招,省得臣妾在孩子面前总露怯。”

    “这个么……教是可以,但不能白教,你给朕什么好处呢?”

    谢宁眨巴着眼睛看着皇上,一副“您什么都有怎么向臣妾索要好处”的表情。

    皇上含笑靠坐在那儿打量她。谢宁穿着一件象牙色的齐胸棉绫裙子,外头罩着件金线绣流云纹玫瑰红色的短衫,头发分做两股扎起来垂在肩膀上。

    她还没有穿鞋袜,堂而皇之的把一双赤着白皙的脚丫就踩在皇上的脚面上。

    “那您要什么好处?”

    皇上用手指拨弄着她的发梢,懒洋洋的说:“那朕得好好想一想……”一看谢宁作势转身要走,伸出手扯住她的衫角:“行了,那就给朕唱支曲子吧。”

    谢宁把头一扭:“臣妾不会。”

    皇上凑前些轻声问:“那么你都会什么呢?”

    谢宁有意做出一副凶相:“臣妾会打人。”还把粉拳扬起来晃了晃。

    皇上笑不可抑:“哎哟,朕真怕了你了。”

    至于真怕假怕,谁怕了谁,这些细节琐事就放下帐子来讨论,夜且长着,尽可以由着性子慢慢探讨。

    谢宁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际,总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件什么事,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倦意与睡意沉的象座山一样,把她完全压倒了。

    第二天一睁眼,窗上大亮,谢宁一下子就想起昨天她忘了一件事。

    她把谢刘氏的事忘了。虽然这事白洪齐就能做主了,但还是应该同皇上说一声才是。

    谢刘氏这么一股劲儿的往明寿公主身边靠,实在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她梳头的时候胡荣就在外头求见,想必为的也是谢刘氏的事。

    谢宁唤他进来,问:“小叶公公那边回话了吗?”

    胡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轻声说:“主子,谢夫人昨天进了长春园,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谢宁握着珠花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胡荣忙解释:“奴才听主子的吩咐,一直让人看着动静,结果谢夫人自从昨天进了长春园就确实再没出来过。可是今天让人去打听的时候,长春园的人嘴里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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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