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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人歌     谢家皇后txt下载     谢家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章 四十七 初雪

    青荷站在廊下招了招手,胡荣赶紧一溜小跑过去,一脸是笑的问:“青荷姐姐有什么吩咐?”

    青荷轻声吩咐他:“你去打听一下,昨天掖庭生病的姑娘是哪一个,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太医去看过。打听清楚了就快回来。”

    胡荣利索的应了一声去了,过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回来找青荷回话:“昨天生病的那位美人姓杨,现在听说已经没事了,烧退了饭也吃了。”

    青荷松口气:“没事就好。”

    胡荣有些好奇:“姐姐打听她做什么?”

    “哪里是我要问的。”

    胡荣就明白是谁要问的了:“姐姐可知道她是怎么病的?”

    青荷果然问:“怎么病的?”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想。这批进宫的美人看来都不省油的灯,那个想借机同自家主了拉关系的唐红儿就是其中一个。这些美人相互之间肯定不和睦,相互之间倾轧陷害之类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她啊,听说是前天吹了冷风冻病的。打从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就出了掖庭宫的大门,赶着落钥的时辰才回去,掖庭的小阮跟我说,那杨姑娘这种天气居然是穿的一件夏天轻纱的衣裳出去的,穿的这么少,冻了几个时辰,不生病才怪哪。”

    穿的那么少?

    青荷想起来了,那个在皇上回去的路上唱曲以图获宠的,不会就是这个倒霉冻病了的杨姑娘吧?

    青荷听说了那个唱曲邀宠的,也听说掖庭有人生病,却没想到这两件事原来都出在同一人身上。

    胡荣打听消息果然是有一套,前因后果都探听的很详细。

    “到底也没请太医,说是昨晚上服了一剂丸药,今天烧已经退了。听说望云阁的宫女去过,不知道药是不是她送的。”

    望云阁?

    梁美人琢磨什么呢?她也想趟这滩浑水?

    青荷进屋的时候猜想着,梁美人这是想用小恩小惠的拉拢人?

    这事儿怎么听着都让人心里不舒坦。

    青荷一五一十的向谢宁回话,说到梁美人可能差人送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胡荣的话如实的说了出来。

    方尚宫就坐在一旁听着,手里端着一个针线盒,盒里整齐的码着两层共三十六轴线,线的颜色都不相同,丝线有着亮晶晶的柔和的光泽。

    谢宁听到梁美人的事之后显然有些意外。

    方尚宫把线盒放下,她倒是丝毫也没有意外的神情。

    谢宁拿起一轴线在手里把玩,她和梁美人也算有些往来,交情也谈不上有多好。梁美人的失宠非常彻底,不是被冷落,而根本就象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

    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后苑也有传言,有人说梁美人在侍寝的时候犯了大错,甚至可能损害了龙体。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呢?兴美人最后一次被召去伴驾,在那之前毫无失宠的预兆,然而从那一天之后,皇上就象完全遗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梁美人再也没有被召幸过。

    谢宁以前想到这件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早就听说过梁美人失宠的事,她那时候有些怕。

    天恩难测,也许前一刻还在云端,后一刻就毫无预兆跌落尘埃。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象梁美人一样,也被皇上忘记?

    这点忧虑,从她第一次到长宁殿的时候,就埋在了心里。皇上待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知道这份好能持续多久。

    可谢宁不是那种会自己去钻牛角尖的性格。

    难道为了害怕下雨就不出门了吗?害怕被呛到就不喝水了吗?

    谢宁对自己说过,即使将来她也会象梁美人一样在寂寞清冷中度日如年,可是现在她很快活。

    那时候她还没有孩子,和现在的情形不一样。

    她有了孩子。

    这也是他的孩子。

    从有孕的那天起,她心里的想法就慢慢的改变了。

    他,和她,两个人的一切将会在一个全新的生命身上延续,血脉相融,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方尚宫用指甲把线头剔出来,将一根线劈做三股。

    “梁美人倒是消息灵通,还特意打发人去掖庭宫看望杨姑娘。不管药是不是她送去的,总算是结了一份儿善缘。”

    谢宁专注看着方尚宫理线。梁美人一直在想方设法,一直都在努力。她尽量讨好李昭容,面对陈婕妤的嚣张也全然不敢得罪,同萦香阁也保持着来往,现在不惜放下身段去交好掖庭宫新选进的美人。

    方尚宫轻声提醒:“防人之心不可无。掖庭宫这几天前前后后出的事,多少都与咱们萦香阁有关系,那些人不说自己存心不正,只怕倒要把账记在咱们的头上。”

    这也没有办法。

    谢宁心里很清楚。在宫里头人人都想出头,而一个人想要攀高,就得把别人踩在脚下,每走一步都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怨恨。

    就算没有这两天发生的这些事,只怕该恨她的人也一个都不少。

    但方尚宫说的话也有道理。掖庭宫的人只怕都将她视为眼中钉,梁美人在这个时候差人探望、示好,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所以方尚宫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分线这种细致的活计最消磨时间。挑出不同的颜色细细理好,看着哪几种搭配在一起最合适,可以用来绣出什么样的图案。这么一投入进去,根本察觉不到时间流逝。

    天色阴沉沉的,过了午就起风了。

    晚上下起了雪。

    雪粒打在瓦上、窗子上沙沙直响,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谢宁披着厚篷,捧着手炉坐在回廊上,胡荣领着几个小太监扫净路上的雪,还用稻草院子里养金鱼的大缸包裹起来。雪还没有停,只是下的小了。胡荣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棉袍,脚下也是一双厚底棉靴,因为扫雪出汗的缘故,头上都冒起蒸蒸热气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不知不觉她已经进宫有三年了。

第48章 四十八 帕子

    胡荣他们忙了一上午,不但要扫清地上的雪,还要把院子里的花树、竹子上的雪都掸下来。竹子还好,韧劲儿大,被雪压一压没什么。好些花枝都脆的很,雪下了一夜积了不少,会把枝条压断,有时候连树枝、屋瓦都吃不住雪压,容易出事。

    刚进宫那年冬天,就曾经半夜里有雪把树枝压断过。

    去年这个时候,刘才人她们还凑在一起,相约去引梅亭赏雪赏梅花,当时谢宁也去了。

    那不是她想附庸风雅,而是既然旁人相邀,总不好不去。其实赏梅花不必非得趁着雪天去,靴子都被冰雪浸湿了,手炉的的炭也不禁烧,斗篷的裙子的下摆都沾上了些泥泞,出去一趟,回来以后脚险些冻伤。

    今年是不可能去赏雪了,方尚宫和青荷她们可不放心让她出门。

    青荷过来劝她进屋,谢宁扶着她的手起身,慢慢的挪步子。这都是近日养成的习惯,大的动作不能有,整个儿象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似的。

    “青梅早上差点儿哭鼻子。”青荷毫不客气的就把青梅的事拿出来说,给谢宁解闷。

    “她怎么了?”

    “她昨晚上把帕子掉水盆里了,顺便洗了一把,就搭在椅子背上晾着。想着能快点干,还把椅子移到火盆边……”她边说边比划:“结果可能是炭盆里的热气一熏一顶的,帕子就落进火盆里头了,早上醒过来她还找了半天,看见炭盆里的灰才知道是烧了。”

    谢宁也笑了,但是笑完了她又有些担心:“你可要告诉她,下次用炭盆千万要当心。帕子这种小物件烧了就烧了,没甚么大不了。可如果衣裳、袄子、帐子被火燎了,保不齐屋里就会跟着着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俗话说水火无情,她们在宫里,遇着水患洪灾的机率不大,但是冬日里因为取暖而出事却是有过的。

    不但怕走水,还怕炭盆没整治好,晚上门窗紧闭,人被炭气熏坏。去年宫里就有一起这样的事,可险些出了人命。那一屋子里住了三个小太监,晚上隔壁屋里有人把快烧完的炭盆放在门口没有端进屋去,想着怕夜里冷,多一个炭盆岂不更暖和?再说这盆里烧的是别人的炭,现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把这个炭盆也挪自己屋里去了。一早别人不见他们起身破门而入,有一个已经断气了,其他两个人也险些一起丧命。

    青荷连忙应着:“是,回头我跟他们说,叫大家都当心些。”

    早膳有一份儿什锦粥很不错,里头的莲子吃着格外的清甜甘香。用罢早膳,谢宁让青荷把前几日针工局送来的东西理一理。其中就有两迭子帕子。

    谢宁顺手抽出两方帕子来递与青梅:“这个给你了。”

    青梅赶紧屈膝行礼谢赏。

    既然给了,就不好单给她。谢宁又拿了两块帕子赏了青荷,转头笑着对方尚宫说:“方尚宫也挑两块,我怕我挑的不合你意。”

    方尚宫也笑着说:“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这些帕子分为好几种,最普通的就是素棉纱裁的帕子,只简单的缝了个边,别的什么花样也没有。这种帕子看着不起眼,可用起来柔软舒服。其他几种都比它强得多,最华贵的当然是锦缎罗帕,谢宁平时并不爱用它。

    方尚宫挑了一块枣红色,一块藕合色的帕子收起来。

    谢宁没猜对。

    她本来猜着方尚宫可能挑豆绿、天青、灰蓝这几种颜色来着,毕竟整天看她穿衣打扮都很素净,颜色也都沉静。看来方尚宫未必真的那么喜欢素淡稳重的颜色。

    要了解一个人,短短数日相处是远远不够的。

    齐尚宫隔三差五的往这儿送东西,光是帕子这种小物件,一次能送一大包袱来,哪怕谢宁天天不重样儿的换着用也用不完这许多,白搁着又占地方,东西也搁坏了。她索性让青荷拿出一些来,分给那些新来的宫女们一块儿用。

    青荷应了一声,拿了东西出来。她可不会自己挨个儿的给这些新来的分东西,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再说,那些新来的也配她给张罗?

    青荷把陶凤叫来,把那包起来的一包帕子交给她:“一人两块帕子,你看着发,剩下有多的你就自己留着用。”

    陶凤赶紧应了一声把帕子接过去,先数了一遍数,一人两块的话还余四五块呢。

    青荷觉得这些帕子要么是细麻纱,要么是细棉布,颜色样式也都差不多,一人两块随便分下去就是了。可陶凤分个帕子却遇着不少麻烦。这些帕子里头有几块水红的,颜色非常娇嫩,就象春天里头桃花枝上刚长出来的花骨朵似的。虽然都是一样的帕子,可是为着争那水红的,一个姓蔡的宫女和另一个姓鹿的宫女两人拌起嘴来了。

    陶凤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最后把自己多留着的又送出去两块,才算把这事儿平了。

    她年纪在新进来萦香阁的这一批宫女里头算是小的,那两人又不把她看在眼里,要不是陶凤把青荷抬出来借她的名头震慑这两人,只怕她们还得接着闹。

    好容易把这件事儿平了,陶凤没落着好不好,反而折腾的自己一头汗。

    其实什么帕子不是用?颜色好坏的下水洗两次,就褪的差不多了,根本没什么大差别。青荷晚间听说这件事儿,当时就对青梅说:“这争的哪里是帕子,这争的是面子。”

    两人都不愿意朝对方低头。这个头一低,就等于退让,下回想再进一步就更难了。青荷也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她那时候不用跟这么多人争,身边就一个青梅还是个没心眼儿的傻丫头。

    爱争让她们争去,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惹出祸事来,青荷才不会多管她们这种闲事。正好趁这机会看两个得力的挑出来用,她现在一天到晚都不得闲,有时候也确实想要个帮手。太无能的不能要,可是光有能为品性不好的也不能要,这可得睁大眼睛仔细的挑。

第49章 四十九 手炉

    这边青荷想着得寻两个人帮手,那边有人惦记着要给谢美人当帮手。

    御辇来时天已经黑了,两排灯笼从宫道那一端缓缓前行,象是一条灯火组成的长龙。

    刘才人站在门后头,艳羡的打量着这条长龙蜿蜒前行,向萦香阁的方向去了。

    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谢美人哪儿比她强了呢?她的运气也真好,同一批进宫的人里头,比她得宠更早、更多的有的是,可是唯独她有了身孕。

    可她有了身孕还这样霸着皇上!难道她还能侍寝不成?

    狐媚子!装的一副淡泊的样子,可是自己那么费心费力的讨好她,把从家里带来的镯子都送给她了。

    谢美人有孕之后,刘才人心里就活动开了。

    谢美人有了身孕,那她自己肯定没法儿伺候皇上了,这从怀到生前后算上,总得一年功夫呢。就算她有孕,可这么久的时间,足够皇上宠爱上旁人了。谢美人心里就不着急?她要不想被皇上遗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携一个和她关系不错的人到皇上身边。这样做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对于被提携的那一个自不必说,对她自己来说也是好事。总比让和她全无交情,甚至是有仇怨的人趁虚而入好吧?

    和她交好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三五个。梁美人不算,她早早得宠,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好,更不要说她是早已经被皇上厌弃的人。孙采女唯唯诺诺,又不会说话,除了一张脸蛋儿之外别无所长。白美人比她们进宫早,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人老珠黄,过了季了,数来数去,刘才人觉得自己最有希望。

    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有消息。刘才人心里对谢美人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失望,现在已经变成了憎厌。

    她算是明白了,谢美人那个人太独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皇上面前提携谁。

    皇上究竟看上了她什么呢?她念书不多,长的不算是最好看的,连针线做的都不出色。

    现在还要加上一条,这个女人心胸狭隘薄恩寡义。

    皇上总有一天会发现她的真实面目,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得宠,到时候才有她好看!

    皇上下了御辇,谢宁扶着青荷的手迎出来。她披着一件厚厚的彩锦斗篷,风帽边缘白茸茸的一圈毛毛衬托着她的脸庞更显得晶莹雪白。

    皇上携了她的手进屋:“都和你说了,天冷路滑,你不要到门口去。”

    谢宁笑着说:“方尚宫说臣妾正该多走动走动才对。您放心,我每回出门都至少两个人跟着扶着,不会有闪失的。”

    皇上进屋就看见桌上摆着两个手炉,一个是八宝莲花形的,十分小巧,和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差不多大。另一个则是南瓜形,比前一个大了一圈儿,外头嵌彩填漆,连把手都做成南瓜藤状,上头还有两片绿绿的南瓜叶。

    皇上拿起来看了一眼:“这是匠作局的人送来的?”

    “今天后半晌送来的,一共送了四个来,留了这两个。”

    另外两个不是不好,正相反,那两个太漂亮了。一个上头镶了一圈儿宝石。就算宝石成色不是顶尖的,那捧在手里也总觉得心中不安,太招摇也太奢靡了。另一个则是嵌丝的,上头用金银丝拼嵌出了福寿禄的字样和图案,好看也好看,就是怎么看也象是五十开外的老太太用的。

    皇上指着那个南瓜说:“这个在屋里用好。那个小的出去时候拿着轻巧。”

    谢宁笑着说:“皇上和臣妾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她也是这么想的,小的出门拿着,大的在屋里用。而且那个南瓜手炉太别致了一些,虽然她很喜欢,可是要拿出去用被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被笑话说她不知道尊重。

    屋里热,皇上把外头的大衣裳也去了,看她今天写的字,尝了一回据说是梅花雪水泡的茶。

    “臣妾自己没去,青梅带着两个宫女去后头亭子那边的梅花上收来的雪,皇上喝着觉得怎么样?”

    皇上没答,反问她:“你自己不也喝过了?觉得如何?”

    谢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臣妾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中的妙处来。以前光听说过,说这样喝最风雅了,还以为水里有梅花香气呢,刚才煮水的时候还闻了闻,也没闻见香。喝着……也没觉得和井水烹的茶没什么不一样。”

    皇上就看着她笑了。

    相处有些时日了,他知道她对吃食特别上心,但是对于品茶就不那么在行了。上好的紫笋、云雾她都不喜欢,平时最常饮的就是香片,来的次数多了,皇上也被她给带偏了。

    “后天就是冬至了,往年这时候总是要热闹一下的,今年事情太多,就算了。”皇上这么说,谢宁就点头应是。

    “你进宫之前,在家里冬至都怎么过的?”

    谢宁想了想:“臣妾进宫前好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在老家待着了。有两年跟着舅舅在任上,西南那边儿的习惯和北方不同,厨子是当地人,一开始他做的饭我们吃不惯的。尤其是冬至那天,我一早起来就等着饺子了,结果端上来的是甜酒汤团和花糕,上面洒了好些干炒的芝麻碎末和玫瑰丝,头一回那么吃,感觉倒也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不过毕竟还是不习惯,总觉得没吃饺子就没算入了冬。”

    皇上听的很认真:“后来呢?”

    “后来舅妈让人去割了肉买了菜回来,她亲自下厨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呢。”

    “还有一年冬至是在山上过的,因为下雪的原因,困在庙里一时不能回城,庙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面汤和菜粥,冬至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香菇、白菜和豆腐,虽然没有肉没有荤油,可吃起来也觉得香,舅舅笑话我这是因为在庙里待了半个月没见肉味儿,人变的更馋了。”

    皇上早就知道谢宁的身世,她幼年丧父,从小到大更多时间是同母亲一起生活在舅舅家里。

    知道归知道,毕竟没有多少感触。但是现在听她描述过去的生活,出现在她话里最多的是舅舅和舅母,而谢家却很少在她话里出现,可见同谢家本家关系非常疏远和淡漠。

第50章 五十 思乡

    皇上问:“林家人口多吗?”

    谢宁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来就一脸的笑,那是从心底直透出来的喜悦。

    单是想一想就高兴成这样,可见她的的确确是跟着舅舅一家长大的,感情才能这样好。

    “臣妾有三个舅舅,两位姨母。”谢宁说:“表兄有四个,表姐有两个,我是最小的。不过我进宫这都三年啦,也许现在舅舅家里又添了孩子,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小舅舅一直没有娶亲,天南地北的四处游历,以前大舅舅为了让他安心待在家里,扣住了他的行李,还不给他盘缠,他两手空空趁半夜跑了,过了半年回来时也过的挺滋润,还带了一笔钱回来。”

    “进宫以后,没给家中捎过信?”

    谢宁轻声说:“舅舅他们都不在京城,捎信也不方便。”

    晚膳的时候膳房送了饺子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吩咐的。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摆在盘中,看起来象一个个的小元宝。

    谢宁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咬上一口。

    饺子馅儿味道鲜美这是不用说了,可谢宁想到的并不只是饺子的味道而已。

    她想起以前舅妈亲自下厨包饺子的时候,自己在旁边打下手,可是她干活儿远没有舅妈和表姐利索,与其说是在帮手,不如说是在那儿添乱。后来舅妈给了她一块面让她自己到一边去玩儿去。她用那块面捏了一只四不象的小羊,因为她属羊嘛。后来那只羊被表姐放进蒸笼蒸熟了,她还爱惜着不舍得吃掉。

    话说回来,皇上好象是……属虎的?

    那现在这情形,怎么说呢?岂不成了羊入虎口?

    她忍着笑把一盘饺子吃完,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因为外头积雪路滑,不能出去散步,吃得多了也克化不了。

    皇上也吃的很享受。以前不是没吃过饺子,可是这吃食,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呢,现在恰好又到了冬至。地利的话,他在萦香阁很自在,有时候甚至觉得比在长宁殿还要自在。

    要说人和呢,身旁有什么人陪伴着他,这才是最要紧的。

    从前总听人说饺子是代表团圆的,可是从前吃饺子从来没有让他觉得团圆美满。

    但是今天的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身边有了一个认认真真陪着他一起吃饺子的人。

    用过膳洗了手,两人坐在灯下。皇上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看,不过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

    青荷研好墨便退下了,谢宁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皇上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时候十分认真专注,烛光映着她的面容,肌肤细腻有如明珠一般有着朦胧的光泽。

    她这是在写什么?可不象是抄经,也不是临贴。

    皇上索性把手里的书放下,绕到她背后去看。

    她正在记述今天的事情。

    早起赖了会儿床,起来之后干呕了一阵,早膳想吃油面糕,吩咐了厨房给做。可是等厨房赶着做了送来,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油面糕一起送来的芋泥拌着饴糖牛乳,她闻着就觉得馋了,足足吃了一碗。

    还有,新来的宫女偷偷做了个胖胖的雪人,只有一尺来高,还拿小豆子给雪人做眼睛,绞了红纸给雪人当衣裳穿。今天得了两只手炉,吃了好吃的饺子。

    “怎么写这些?”

    皇上看到她写这个,最先想到的是起居注。

    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有舍人时刻记录,哪怕在长宁殿的时候也不例外。在萦香阁算是难得的轻松的时候。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事情记下来,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谢宁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皇上把纸拿过去看。

    “臣妾怕自己会忘。”谢宁坦白的说:“今天过完之后,到了明天、后天,我可能还记得。到了下个月,可能就记的很模糊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想今天,八成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是认真的在记,哪天高兴了就记两笔,不高兴也就算了。”她低下头,手轻轻摩挲自己已经微凸的小腹:“臣妾也想把孩子的事记下来。他又长大了吗?他什么时候才会动弹?等他出生了,长大成人了,到时候我还可以把这些翻出来看,就象把这些事又经历了一遍一样。”

    谢宁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如果那时候皇上和她也不象现在一样,她也可以从这些只字片语中捕捉到往昔甜蜜珍贵的回忆。

    皇上都让她说的怔住了。

    他没料到,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过了一会儿皇上问她:“你写了多少了?”

    “没有多少。”谢宁说:“也就七八篇吧?等攒够了就钉成一本存着。臣妾一边写还一边在想,其实这些记的象流水账似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干巴巴的没什么意趣。”

    “怎么这里头提到朕就一句话?”

    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但是他确实有意无意的在字里行间寻找着自己留下的印记。可谢宁除了写同皇上一起用晚膳吃了饺子,就没有再多说半个字了。

    “臣妾可不敢那么大胆妄为。”她记下自己的事情旁人管不着,但是如果把皇上的行踪作为也细细的记录下来,这可不是她的身份该做的事。

    “也记下来吧。”皇上两手按在她肩膀上,将这个女子揽在怀中:“将来说不定你会把这个念给孩子听。”

    谢宁应了一声,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揽着她,谢宁靠在他怀中,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出声。

    “你想家的话,就捎封信回去,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也成。”

    谢宁又惊又喜:“真的?”

    皇上微笑着点头。

    谢宁陷入了狂喜之中,恨不得马上就提笔写家信。

    之前有多少回她也想写,可是递送无门,宫里的人、东西、消息想要出宫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经多么羡慕那些家就在京城的人,虽然要费心思打点请托,可是打听家中的消息,甚至捎口信儿捎钱物都还可以办到。而她的老家离京城是够远了,她多想知道这几年里家中的事情啊。她想知道小舅舅有没有成亲,是不是还一人一马整年整年的不着家。她想知道大表哥成亲之后有孩子了没有,她进宫之前大表哥也才刚成亲,现在都已经过了快三年了,应该也抱上娃娃了。

    她想知道舅舅舅妈身体好不好,家里顺利不顺利。想知道表姐有没有嫁人。

    她想知道一切。

    至于她自己,倒没有多少可倾诉的。在萦香阁沉寂了两年多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第51章 五十一 琐事

    她初入宫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这种笼中鸟一样的生活,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每天睁开眼就是枯等着天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过那是从前,现在不是那样了。

    她突然间被皇上注意了,现在还有了身孕。

    她终于有了值得写在家信中向长辈和亲人们述说的事。

    她也要有孩子了。

    父亲早亡,谢家容不下她们母女,她跟着母亲一直回到外祖林家生活。舅舅舅母他们待她视如己出,但凡有什么好事,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全尽着她,表哥表姐们反而退了一射之地。不但如此,因为她没有父,母亲算是守寡,家里上上下下都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鳏寡孤独这些字眼儿,以免她触景伤情。

    母亲也去世之后,舅母对她只有更好,连大表姐都里里外外护着她,生怕她受了旁人的委屈。连舅母娘家侄女儿来做客时都半真半假的抱怨表姐偏心,都是表妹,却独独对谢宁好,对自己就远不如她。

    她进宫之前,大表姐已经出嫁,而且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她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过一回,然后打发人送了一份儿礼物,也不知道这份礼物送到了没有。

    一想起亲人,就象打翻了装满回忆的箱子,过去的一段段回忆就象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姐夫我也认得,和表姐自小就相熟,常到舅舅家来的。他比表姐大两岁,但是……”谢宁说着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笑。

    皇上问她:“你笑什么?”

    “听舅母说,小时候还看不出来,两家心里早就有默契了。可后来表姐个子越长越高,姐夫个头却不见长了,两人站一起,姐姐比他还高了约摸半寸呢。因为这个缘故,姐姐后来再也不梳高髻也不穿底厚的鞋子了。姐夫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他们成亲前还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呢。”

    皇上听着也觉得有趣:“出了什么事?”

    “姐夫陷进泥沟里去了,脚也扭伤了,还是姐姐把他给拉出来的。怕他狼狈不能见人被笑话,也没叫别人,自己把他给架回屋里去了。”谢宁忍俊不禁:“我离的远偷偷看见的,怕他俩难为情也没过去帮忙。就是从那以后,姐姐偶尔会调侃姐夫‘弱质纤纤’。”

    皇上想象了一下那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你姐夫可曾入仕?”

    “姐夫已经有秀才功名了。”谢宁说:“姐姐每每一说起来就喜孜孜的,说姐夫性情好,是真的有才气,上次乡试不中那是座师没眼光才没有取中他。”

    看她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由衷的欢喜。

    皇上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真情流露了。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张张面具,就象戏台上那些粉墨登场的戏子,喜怒哀乐都是演出来的。

    “除了跟表姐一处,我最爱听小舅舅讲话了。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别人没见过的事,一肚子都是新鲜故事,小时候我们可都喜欢缠着他听他讲些新鲜有趣的故事。二表哥最佩服小舅舅,要不是大舅母看的紧,他早就偷偷跟着小舅舅一起溜出家门到处去游历了。”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辰,谢宁还是聒躁不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主子不睡,当然宫女太监们不可能歇着。白洪齐过来了一趟,听着屋里头谢美人动听的声音正在说话,间或响起皇上的笑声和话语声。

    这由不得白洪齐不啧啧称奇。

    要说谢美人真是投了皇上的缘,皇上一到了萦香阁,吃饭也香了,心情也好了,白洪齐一天到晚都绷的象一张拉开的弓,最近他也觉得,到了萦香阁他也跟着轻松不少。

    除了投缘,真没有别的话来形容谢美人和皇上的关系了。在皇上面前旁人哪敢这么滔滔不绝的说些家长里短甚至乡野闲谈呢?皇上一天有多少大事,本来召人伴驾侍初寝的时候就少,忙起来甚至可以成月的不进后宫。近来这些伴驾的机会全被谢美人占了去,这让白洪齐公公实在没法用以前的经验来判断谢美人了,只好说她大概是个异数。

    洗漱躺下了之后谢宁还是睡不着,她窝在皇上的怀里,揉捏把玩着寝衣上的一粒小扣子。

    给舅母的信已经写好了,可是一封信怎么够?她肚里存了多少话想说,两张信纸根本容纳不了。

    皇上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轻声说:“快些睡吧。”

    谢宁的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皇上,臣妾今天特别高兴。”

    皇上心说这谁还看不出来?一晚上她都在笑,不然就在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

    “真的,特别的高兴。”谢宁一放松,睡意就象座大山一样朝她压过来。她打了个呵欠,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多谢皇上……”

    皇上想,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拘束了。前几回召她去伴驾,那时候她拘束的很,谢恩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不敢稍怠。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显的随意、放松得多。

    眼睛习惯了帐子里的幽暗之后,皇上看见她的唇角似乎弯了起来,许是在梦里梦见了好事,也可能梦见了她想见的亲人,所以睡着了还会笑。

    第二天一早,皇上起身时谢宁还没有醒。外头天没有亮,在屋里头要穿衣洗漱总不能不掌灯。皇上示意将灯端的远一些,别让灯亮照到谢宁的脸上。

    谢宁睡的很沉,有了身孕之后她很容易累,比从前睡的多了。

    皇上不舍得吵她,更愿意让她多睡会儿。

    要走的时候,已经到了门边,皇上又折回头来。青荷有些惴惴不安,怕皇上是忘了什么随身的东西。

    其实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皇上走到床边,掀开帐子又认真的看了谢宁一眼。

    年轻的肌肤有珍珠似的光泽,白皙中透着红晕,怎么都觉得看不够。

    这样站了片刻,皇上放下帐子转身出去,

    这次是真走了。

第52章 五十二 冬至

    冬至正日的时候,虽然皇上说了不大办,不大办还是要办的,在庆丰殿设了宫宴,有品阶的嫔妃都有一席之地。

    谢宁抱着她的那只八宝莲花手炉,她坐的位置不错,斜前头有架四扇锦屏挡住了穿堂风,看着前面台上的歌舞也清楚。

    她左边是李昭容,右边是梁美人。李昭容今天一直对她很照顾很和气,当然这和气未必就是冲着她本人,也许是因为皇上总时不时的对这个角落关注一二。

    谢宁想或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昭容轻声给她解释台上现在演的这支歌舞,说写词的人十分有名,而这词写的又是多么柔婉动人。

    谢宁听的有些心不在焉。

    说是饺子宴,可是席上最后才端上饺子来,摆的样子漂亮,但已经让人没有食欲了。宫宴后的歌舞虽然好看,但是几曲下来也就不觉得新奇了,她反而替台上这些伶人担心。

    天气这样冷,昨夜还落了场雪,今天虽然雪停了,可天却是更冷了,早上出门时吸一口气,只觉得冷彻心肺。

    下过雪后的风里似乎都带着一丝潮湿的,清甜的气味。

    但也是真冷。

    李昭容说写词的人喝多了酒在溪边的花树下入睡,有仙子入梦,杏花仙子,桃花仙子和海棠仙子,俱是妩媚妖娆,舞姿翩跹。谢宁想,海棠仙子就穿着那么单薄的一件舞衣,那轻纱的衣裳还有一大截是镂空的,美是真的很美,谢宁总担心她会冻僵。

    青荷把手炉拿下去加了炭再拿回来,走到近前就发现主子借着端茶碗的动作遮住了一个呵欠。

    一定是累了。

    青荷借着递手炉的功夫小声问:“主子要回去吗?我去叫胡荣一声。”

    “不用,”谢宁说:“这也快要散了。”

    到现在还没有人提前离席,连病着的贤妃都还稳当当的坐在位置上没动呢,她要一走,旁人怕不得说她仗着有身孕就摆起架子,连贤妃淑妃都不放在眼里了。

    青荷有些焦急,怕这么坐大半晌回头再对她身子有妨碍,这有身子的女人和平常人可不一样。

    谢宁想了想,扶着她手站起来,又向李昭容和梁美人打个招呼,说是去更衣。

    是坐的有点累了,借着这机会舒展舒展。

    青荷扶她扶的那叫一个结实,都快把她给架起来了。

    出了暖阁,冷风吹到脸上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谢宁今天上头是一件象牙色贝壳领宫装,下面是一条深石红的裙子。这颜色在屋里看显得暗沉,可是出来之后被遍地雪光一映,那红显得那样纯粹鲜妍,走动时裙角象水波般微微摆动,就象雪地里盛开了一朵红花。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进去了。暖阁里说实话气味并不好闻,各种脂粉头油混着糕点酒菜的味道,真是让人不舒坦。单是脂粉香或是单是酒菜的气味,那都没什么,可这两种味根本就是泾渭分明天生犯冲,夹在一起既刺鼻又腻歪。

    谢宁觉得自己以前鼻子也没有这么灵光,大概还是有了身孕的关系,格外敏感起来,刚才在里头就没吃几口东西,就算这样,还是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梗在那儿,总想往上翻腾。

    她确实不太想进去了,进暖阁里又得受那混合气味儿的荼毒。

    青荷现在是两面为难,主子又不愿意回萦香阁去,也总不能老待在外头吧,多冷的天啊,路又滑。可是进去的话,看主子在里面萎靡不振,显然是腻烦了。

    忽然身后面有人说:“这是谢美人吗?”

    青荷险些吓了一跳,她一点儿脚步声也没听见。

    谢宁转过头去。

    穿着青布袄的赵苓十分恭敬的行了个礼:“远远看着象您,给谢美人请安。上回延宁宫宴之后听说您有喜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恭贺您一声。”

    “别多礼。”谢宁待她很和气:“上回你挨了几下拳脚吧?伤都养好了吗?”

    赵苓感激的说:“早就好了,不过伤着点皮肉,也没落下疤。”

    “那就好。我见着你送的步摇了,礼太重了,我受之有愧。”

    “您说哪里话。”赵苓急忙解释:“那天要不是遇着您,我连命都保不住,叶公公也不会吩咐太医去给教坊司的人看病。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只能借着薄礼略表心意。”

    “只是碰巧了,你不必总想着。”谢宁见她脸上没有浓妆,头发也没有认真梳起:“你今天不用登台?”

    赵苓解释:“今儿没有我的曲,我就是跟着来帮着照管一下。”她抬起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谢宁的脸色:“看您在外头有一会儿了,是不是里头太吵杂了您不舒服?”

    青荷觉得这女人有点太伶俐了,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思。宫女一般是看不起教坊司这些伶人的,更不用说赵苓还是伶人里身份最低的那一等。她同自家主子攀交情拉关系,一准儿是别有所图,青荷可不愿意自家主子和这样身份的一个女人有来往,更别提她可能还在盘算别的主意。

    “要是您想清静的歇会儿,这边倒是有间屋子。”赵苓往身后指了一下:“后殿西边有两间屋子,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先过去歇一歇。”

    青荷心说那当然不成了!主子现在可是千金万金的娇贵身子,哪能随去那不知根底的地方?再说青荷猜着她说的屋子就是庆丰殿里今天给伶人们暂时待的地方,怎么能让主子去那种地方?

    幸好她听见谢宁接着说:“不必了,总不进去也不好。”

    她倒没象青荷那样考虑,她想着自己确实出来半天了,再不回去只怕暖阁里的人得出来找她。

    青荷扶着谢宁往回走,谢天谢地赵苓还算识趣,主子婉拒了之后她就告退了。她要再敢缠上来,青荷可真会给她好看。

    在殿门外拐角处,谢宁她们迎面遇上了已经离席告退的贤妃。

    贤妃瘦骨支离,脸上应该是用了胭脂晕开的,所以看着倒是粉扑扑的白里透红,但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真实情况绝不象粉饰出来的那么好。

    她的眼睛发黄,毫无神彩,就象蒙上了一层翳膜。

第53章 五十三 点心

    谢宁回过神来,正要屈膝行礼向贤妃问好,贤妃抬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快别多礼了,是谢美人吧?”

    谢宁应了一声。

    “早听说你有喜了,你是有福气的人。”

    谢宁说:“谢娘娘吉言。”

    贤妃扶着宫女的慢慢往前挪步,走了几步还停下来咳嗽了几声。从后面看,她的背佝偻着,明明也就三十出头的人,看着却象是五六十岁的老妪。

    青荷轻声说:“主子,咱进去吧。”

    谢宁扶着她的手进了暖阁,不远处小叶公公瞅着她进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梁美人关切的过来同青荷一起扶着她坐下:“谢妹妹怎么出去这么久?”

    “庆丰殿地方宽敞,雪景也漂亮,就站住了多看两眼。”

    于是话题就偏到了雪景上头,谢宁也就没有多想贤妃的事。

    回了萦香阁之后,谢宁衣裳没脱穿着鞋就歪在床上不爱动弹了,青荷吓了一跳,生怕今天累坏了她,一面过来伺候她把鞋子脱了,一面打发人去请太医来给看看。

    方尚宫走了过来,摸了摸谢宁的脉博,又仔细看了一看她的脸色,转头对青荷说:“太医不用请了,今天是过节,犯忌讳的。主子没什么大事,好好歇着就行了。”

    青荷诧异的看着方尚宫:“您还会把脉瞧病?”

    “我哪有那本事,不过粗浅的知道一些。诊病不会,不过主子的脉博稳而不乱,博动有力,真要累坏了不会是这样的。”

    青荷放下一大半心事来,由衷的恭维了一句:“您老真是见多识广,这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呢。”

    方尚宫细细的问谢宁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青荷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那席上的菜不是凉了就是油腻太重,加上人多,殿里头嘈杂,主子拢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茶也没有怎么喝。”

    “那吩咐膳房预备些汤水糕饼,不要太甜腻的,上回送来的那酥饼就不错,等主子歇一会儿起来了正好能垫垫肚子。”

    青荷这就出去传话了。她现在对方尚宫是心服口服的,没半点儿怀疑。怪不得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现在主子有孕,有个方尚宫这样的照料侍奉着,这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自己确实考虑不周,今天过节,主子虽然疲倦还是坚持待到了散席才回来,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把太医叫来,那不一样还要被人非议?主子今天的累不就白受了?今天见到贤妃病的那样重也都把冬至宴坚持下来,不肯在这个时候告病,给这个节庆添了晦气。

    幸好方尚宫在。

    谢宁小睡了一会儿,方尚宫就把她唤醒了,膳房已经把吩咐的汤水点心都送来了。如果说谢宁刚才只醒了一半,另一半还迷糊着,现在一闻着食物的香气,可算是整个儿醒过来了。

    膳房果然没送些油炸的、甜腻的点心来。除了方尚宫吩咐的汤水,怕路远点心凉掉,直接连蒸笼都给搬来了。自然不是大灶上那种磨盘大的蒸笼,也就是盘子那么大的小蒸笼,揭开盖里面四样点心都热气腾腾的。

    香气随着热气一起升腾弥漫,谢宁眼前一亮,她看见白菜卷儿了。

    方尚宫笑着问:“喜欢这个?”

    谢宁点点头。

    方尚宫于是亲自挽起袖子,给她夹了一个白菜卷儿。里头的馅儿卷了剁碎的干贝、精肉、胡萝卜和香菇,吃起来香浓美味,而且正好是一口可以吃下的大小。

    谢宁吃了两个白菜卷儿,方尚宫又给她挟了个小巧玲珑的萝卜丝烧麦。

    四样点心里头只有一样芋头酪是微带甜味儿的,芋头蒸熟压成了芋泥再掺了牛乳做的,吃起来温滑芳醇,没有芋头的那股土腥味儿,也没有牛乳的奶腥味儿,就是觉得特别香。

    吃了不少东西,再喝了几口汤,谢宁满足的捧着肚子:“这回是吃饱了。幸好先前去的时候多垫了几口才去的,不然宴上的东西真没有什么能吃的,我非挨饿不可。”

    “以后时间久了也就知道了,这赴宴根本就不是奔着吃去的。这还算好的。过年时候皇上要宴请群臣时,那菜色才叫一个寒碜呢,不是炸的就是蒸的,连酒都是凉冰冰的,真吃了喝了,那些大人们非闹肚子不可。”

    谢宁喜欢方尚宫不单单是她在生活上的照料无微不至,更因为方尚宫言谈中透出的智慧和胸襟都令她敬佩。

    方尚宫来了之后她待在屋里也不会觉得孤寂烦闷,因为从方尚宫那里她可以听到许多事,典故,京城和宫里的风俗旧例,这些都那么新奇有趣,是别人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同时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有人可以听,可以解答她的许多疑惑。

    谢宁说起今天在丰庆殿外遇到贤妃的事。

    “看着着实病的不轻,走路都很艰难,还坚持待到了快散度的时候才走。”

    “贤妃其实一直身子就不好。”方尚宫打开盒子把裁好的笺纸拿出来:“据说是先天不足,她七个月就出生了,从落地起就一直与药为伴。这也就是她生在勋贵显宦之家,有那个财力人力供着,才能活到今天。”“听说贤妃刚进宫时身子还没有现下这样糟。”谢宁抽了一张笺纸出来平铺放好,一边提笔临贴一边说:“今天看见她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

    “深宫寂寞,和王府还是不一样的。在王府的时候贤妃想见娘家人,打发人传个话,第二天就能见着。皇上体恤她病弱,在很多事情上都待她格外宽纵。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宫规不可能随便为一个人破例,贤妃进宫不久后病了几场,就再也没有彻底好起来了。”方尚宫拿着竹刀替她裁纸,不无感慨的说:“杨家是她的靠山,可是她也需要替杨家尽一份力。象今天这样的场合,只要她还能起得来身,就一定不会告病不去的,哪怕身上难受,也得坚持坐在那里,占着皇上身旁的一个位置。”

    谢宁心说确实如此,她最后走时应该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还不知道回去之后人怎么样了。今天这日子,谢宁这儿不会召太医,贤妃也同样不会在今天召太医过去,不管是否凶险都得硬扛过去。

第54章 五十四 年糕

    半夜里谢宁惊醒过来。

    她想不起来梦里头遇见什么了,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心怦怦的跳,脖子后面都是冷汗。

    青梅披衣起身,轻轻掀开帐子一角:“主子怎么醒了?要吃杯茶吗?”

    “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着?”

    “刚过三更,方尚宫说主子今天累着了,怕晚上会醒,奴婢一直省着神儿呢。”

    青梅倒了茶来。

    两口茶下肚,谢宁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散乱的思绪总算慢慢的又收束在一起了。她让青梅去睡,自己却一时没了睡意。

    明明一个人睡着正好的床,怎么突然觉得有点过于空旷?

    其实床没变,只是她有点想他。

    承认这一点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宫里哪个女子不想?

    她伸手往床里头摸了摸,又拽出一个枕头来压在旁边的被子上。枕头实实在在的份量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萦香阁里没有水井,要用水得往东北边井台那里提回来。谢宁看胡荣和青荷在窗户外头小声说话,随口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青荷转过头来提高声音回了句话:“胡荣说井台边都上冻了,有人去抬水在那儿跌跤了。”

    谢宁嘱咐一句:“你们也当心些,情愿慢一点,也比摔的鼻青脸肿强。”

    胡荣笑着应了。

    青荷进屋来把窗子关上:“透透气就关上吧,别着了凉。主子前儿写的信,我都交给周公公了,想来这会儿已经送出去了。就是天冷路滑难行,不知道这信几时能寄到林大人他们手里头。”

    谢宁也有些担心这个。

    天冷路是难走,一来一回的,就算舅舅一家接着了她的信,年前也不能赶到京城来了,能有封回信捎来就不错了,那也有点儿悬。

    青荷借着取点心的理由从屋里出来,胡荣还在屋角廊下头站着等她。

    青荷快步走过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过来。”

    胡荣赶紧跟着过去。

    两人到了茶房门前头,青荷压根声音问:“你刚才也不看看地方,要是让主子听见了怎么办?”

    胡荣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两嘴巴:“姐姐说的是,都是考虑的不周到。”

    “行啦,跟我别玩儿这虚头巴脑的。你刚才说的我没听清楚,死了什么人?”

    “我也没看清,我到那儿时候,周公公那个徒弟已经领着人拿草席破单子把人裹上给拖走了。我是跟人打听了一句,说死的是掖庭宫的人。”

    青荷觉得心里头象是压了一块铅似的,梗的实在难受。

    “是宫女?”

    “是位美人。”

    “怎么会死在井边呢?”

    胡荣小声说:“这会儿潘尚宫肯定愁死了,这些人虽然说皇上一个没幸过,可毕竟不是奴婢,都是有来路的。甭管人怎么死的,她都不好交差。”

    在胡荣想,掖庭宫的人别说死上一个,就是死上十个八个的,也与萦香阁没关系,可青荷没敢这么早放心,特意叮嘱他:“你这两天当心看着点,打听着些,瞧瞧那些人都怎么说,可别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来。”

    胡荣被这句话说的也有些忐忑起来:“不会吧?”

    “井离咱们这儿近,再说眼红咱们主子的人多了去了,没事儿还得抹黑几句呢。”

    胡荣笑呵呵的说:“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知道了,这些天一定多留心。”

    一转头胡荣的脸就沉下来了。

    真他娘的晦气,死就死吧,死哪儿不好非跑到离萦香阁这么近的地方来死?保不齐就有人把这盆脏水硬要泼到他们头上。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邪

    ,可那不过是说说而已,说的人一多了,听的人肯定也会将信将疑,说不定有朝一日这话都得传到皇上耳朵里。

    万一皇上心里存了这事儿,厌弃了萦香阁呢?好事不出门,坏事迎风还能传十里呢。

    等着看吧,吃完早膳只怕这事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得听说了。

    但这事儿没传到谢宁耳朵里。

    有方尚宫把着,萦香阁上上下下没个敢多嘴的,谢宁今儿也没出院门,半下午的时候裹着斗篷在院子里走了两趟晒了会儿太阳。

    今天的太阳倒是难得的好,照着还没融化的冰雪,灿然耀眼令人不能直视。

    转了两圈儿回去,因为裹的太厚,身上都微微冒汗了。她一面惦记着自己的信不知道送出去没有,可是又不好这么急急慌慌的就打发人去催促周禀辰,毕竟信也才交到他手里,要送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一面想着,这会儿舅母该张罗过年了,在家的时候她喜欢过年,过年热闹,大人们在这段时候也不管他们,没有规矩,没有功课,从初一到十五,天天乐翻了天,就差上房揭瓦了。

    在宫里过年就太冷清了。

    入宫第一年过年的时候,她和青梅、青荷两个一起守岁。膳房送来的饭菜简直让人无从下口,所以她们自己想辙,把茶炉子端过来,压上两块炭,在上面烤年糕吃。那些年糕冻的硬梆梆的,一开始烤的不好,外头都要焦了里面还硬的咬不动。

    后来有经验了,就烤的软热可口了,她们还弄了些酱抹在上面,平时觉得桂花糖太甜腻,抹上面烤化了,和年糕融在一块儿,就象给年糕裹了一层糖壳儿,吃起来口感别具风味。

    她和方尚宫说起这件事来,青荷也还记得,笑着说:“奴婢那回贪吃,年糕太黏,吃着累牙,烤着玩着吃着当时是乐坏了,可是一晚上吃这个两腮酸的咬不了东西,第二天只能喝粥了。”

    青梅也说:“奴婢还被糖黏了牙呢,抠了半天没抠下来。”

    方尚宫就笑:“那咱们也弄点年糕来烤一烤吧。”

    现在和当时不一样,当时她是无人理会的小小才人,饭菜要是好吃肯定不会烤年糕当饭吃。现在她是想吃什么都可以敞开了点,哪怕顿顿燕窝鱼翅山珍海味的膳房也乐呵呵的供着她。现在纯粹是觉得好玩儿。年糕切成薄片串在签子上头,放在小炭炉上慢慢烘软烘热。

    “我在南边住过两年,当时住的城西柳家巷,巷子口就有一个卖年糕汤的摊子,有时候不到用饭的时辰嘴馋了,就偷跑出去买一碗回来吃。不过这几年倒是没吃到过了。”

    身后有个人说:“想吃让膳房去做。”

    谢宁诧异的回过头来,看见皇上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门前。

第55章 五十五 意外

    青荷一出来,胡荣就赶紧追上去小声解释:“皇上不让我们出声……”真不是他敢大胆的不禀报啊。

    青荷转头说:“我这忙着呢,这得洗茶壶烫杯子好上茶,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也知道这事儿不怪你,借你一个胆子你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弄鬼啊。”

    胡荣作势要打躬作揖:“姐姐您英明。”

    “去去去。”

    虽然现在打下手的人多的是,可是青荷从来没有把该自己的活儿让旁人做。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吃的喝的,更不放心交到这些人的手上。

    她这边谨小慎微,谢宁那边却大大方方的举着刚烤好的年糕片问皇上:“皇上要不要尝尝?”

    皇上接过去,谢宁赶紧提醒:“先吹一吹,小心烫。”

    皇上吃了一串,大概是觉得味道还不错,又要了一串。口感比想象中要好,虽然没有洒糖也没有备下什么蘸酱,但是年糕本身就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越嚼越香。

    他吃了这两串,谢宁也吃了一串,青梅领着人手脚麻利的把小炭炉、盘子、签子等物撤了。

    皇上搂着谢宁坐在靠窗的榻上,轻声问:“今天怎么样?”

    谢宁想了想:“除了胃口不大好,别的都好。”

    什么叫除了胃口不大好?胃口不好就够麻烦的了。

    他从进屋里到现在一直在留意,谢宁神情愉悦轻松,全无心事。

    这么说今早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皇上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的担心烟消云散,怀里搂着的是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软软的香气。他的下巴贴在她的鬓边,手轻轻搁在她的肚子上。

    几天没有过来,觉得她的肚子又更鼓了一些。

    他之前没有这样清晰的了解过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之前的两三个孩子,一个生在先皇病中,一个生在他登基后正焦头烂额的当口,最小的那一个他也没有怎么关心过。起先的几个月里她的肚子只是平平的,他还曾经暗自心焦过,现在发现孩子要真的长起来是很快的。

    和她在一起,他就特别有耐心,她说什么他都听的认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手按的地方有动静。

    动静不大,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的肚子在动。

    会动

    ?怎么会动的呢?在他的想象里,孩子会动应该是出生以后的事,出生之前怎么可能乱动呢?这要一动起来,不小心的话肚子会不会撑破了?

    那惨状让皇上想都不敢去想,明儿一早就把李署令召来问问清楚。

    胡荣并没有在青荷跟前再添乱子,他被白洪齐叫了去跑腿。

    胡荣伺候白洪齐比伺候亲爹都上心。

    这可是白公公啊!皇上还小的时候他就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谁见着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白公公?旁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这会儿让他跟着听使唤,那真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和机会了。

    胡荣一路跟着白洪齐也不多问,走的路倒是他熟悉的。那天晚上去找周禀辰请太医,走的就是这条路。

    最后结果证明他想的果然没错,白公公就是来寻这位周公公的。

    周禀辰从院子里迎出来,笑呵呵的说:“白公公来啦?我这屋子小,怕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白洪齐也笑:“说的哪里话,这里宽敞的很哪,比我那间屋子还敞亮。”

    胡荣觉得他们这是在说客气话,但白洪齐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住的屋子就是一大间从中隔开变成了一里一外的套间,确实没有周禀辰住的宽敞。

    可是能在长宁殿里有间屋子,哪怕是间狗舍大小的屋子,也会有人为此抢破了头去谋算。

    胡荣头都不敢抬,跟着白洪齐进了屋。

    白洪齐没兜圈子,他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开门见山就问:“那人怎么处置了?”

    “已经拉去埋了。”周禀辰没说废话:“没外伤,不是中毒,昨天晚上掖庭宫的宫女服侍她洗漱之后见着她屋里熄了灯,也说不清楚她是怎么偷偷出去的。把守宫门的太监倒是见着她出去,问了一句,她说是是心里烦闷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这么说这事儿倒简单了?”

    胡荣心说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都到了宫门要落钥的时辰出去这事儿本来就奇怪,而且她一去就没再回来,掖庭宫的人居然也没去找没去问。这位美人又不是个三岁孩子,难道还能在井边跌一跤爬不起来就这么一晚上待在外头冻死?再说,她去井边做什么?

    周禀辰和白洪齐露出了相差仿佛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胡荣心里直叫怪。

    这俩公公就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一样,说话作派,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象。

    下头他们又说了什么胡荣就没听到了,他被打发到了外头,过了没多会儿白洪齐也从屋里出来,胡荣又一路跟着他回萦香阁去。

    他可不是白跟着,来回的路上他都在偷偷注意着白公公,揣摩他是怎么走路的,见了人是怎么说话的。他不是刻意想学,而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这颗名叫野心的种子早就悄悄种进了他的心里。

    他也想成为周禀辰、白洪齐这样的人。

    谁说太监活的就不象人了?象白洪齐周禀辰这样的大太监,不一样威风八面吗?有一天他会不会也象他们一样呢?

    白洪齐忽然问:“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胡荣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些念头都被白洪齐看穿了。他定定神,一边快走两步跟上白洪齐的脚步,一边轻声说:“小的不敢妄言。”

    白洪齐笑了:“你随便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顾忌。”

    胡荣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小的琢磨这事儿半天了,这事儿应该是件意外。”

    白洪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胡荣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言不由衷之处。

    白洪齐抬起手虚点了他两下,笑着说:“说的不错。”

    胡荣恭敬的垂下视线。

    年关将至宫里出了人命已经是够晦气了,以意外结论,对谁都更好,省事。既然是意外,也就绝了许多后患,对萦香阁来说,也省得有人借机生事。

    胡荣确实揣摩了半天,死了的美人又不想寻短见,打扮的漂漂亮亮那么晚跑到萦香阁附近,肯定是想见什么人。

    想见谁呢?八成是想见皇上。但皇上昨晚并没来萦香阁,她可能是受了人欺骗。

    骗她的人多半也想不到她会死,所以说她的死应该就是一桩意外。

    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这件事都必须算成一桩意外。

第56章 五十六 撑腰

    宫里死个把人其实不算什么,就说萦香阁吧,其实也是死过人的地方,和谢宁一同搬进来住在后院的那一位,就刚搬进来不久就死了。人人都说是病死,可胡荣想,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现在这一批进宫的人里也死了一个,以后的人说起她来,大概会说在井边跌了一跤,天太冷冻死了吧。

    一进萦香阁,胡荣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晚膳已经送来了,谢宁先前还担心,怕膳房的人不会做年糕汤,现在看来是她孤陋寡闻了,膳房不但给做了,做的还特别地道。谢宁美美的吃了一碗,皇上也尝了,点头说:“确实别具风味。”

    看她吃什么都香,皇上忽然觉得自己也饿了。让他想,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早先两顿饭都吃了什么了,全无印象。

    而和她在一起,吃什么都觉得可口。

    年糕汤热汤鲜美,晚膳还有一道清炒山药。

    谢宁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和皇上一起用膳是越来越随意了,完全不象第一次被接到长宁殿去的时候那样拘谨。

    “臣妾小时候可不爱吃山药呢。”

    皇上诧异的问:“为什么?”

    山药是个好东西,再说味道又不苦不涩的,姑娘家纵然有些偏食挑食的小毛病,这山药也没什么讨厌的地方啊。

    “切开了滑溜溜黏乎乎的,好象……”谢宁把下半句话咽下去了没说。

    皇上偏好奇的问:“象什么?”

    象沾了一层鼻涕啊。

    可是这话要说出来,这饭还怎么接着吃啊。谢宁只好说:“等会儿跟您说。”

    可等人吃完了说您吃的象鼻涕那也不对劲啊,好象是挖了坑等人跳进去再使坏一样。

    再说,她现在虽然吃山药,但不是很爱吃。

    谢宁把那碟山药移远了一点,然后小声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话。

    白洪齐站在门边看着,皇上听了那句话之后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那么爽朗,白洪齐都惊呆了。

    皇上还会这么笑?好象很久没见着过了。

    笑完了皇上还把山药移到自己跟着来看,夹起来一片。白洪齐以为皇上是要吃,结果皇上只是看,看完又放下了。

    这山药做的不对?

    可做的不对皇上就不会笑了啊。

    皇上用筷子尖虚点了一下谢宁:“都是你,这让朕以后也吃不下去山药了。”

    谢宁确实有些心虚,笑着说:“不清炒,炖汤什么的应该口感不一样,东西还是好东西,听说好处多的是。”

    皇上想了想,特意给她碗里夹了好几片山药:“你多吃些,不是说好处多吗?”

    谢宁看看碗里的山药,又看看一本正经不象是说笑话的皇上。

    她默默把山药夹起来吃了,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一边再深刻感受清炒山药的口感。

    该,叫你嘴欠,下回一定要认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挖了个坑最后埋了自己这种事儿实在太蠢了,蠢到干一次就足够了。

    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山药,心情颇佳,又多吃了一碗年糕汤。

    用过晚膳之后皇上说陪她出去散散,萦香阁里外都挂满了灯笼,明烛高烧简直亮如白昼,皇上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的踱步。

    谢宁觉得今天声势有点儿非同寻常,皇上这是怕天冷路滑她摔一跤?听说今天井边似乎是有人摔了跤。

    但是青荷胡荣他们心里都是亮堂的,青荷从刚才起就觉得一股劲儿充溢在胸口,让她恨不得跳起来唱两嗓子才舒坦!

    皇上今天这一来,就是来给主子撑腰的!

    离萦香阁这么近的地方死了人,先不说这死人同他们有没有没关系,这件事儿本身就够晦气了。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邪不侵的,皇上这么特意赶来陪着主子,这龙气肯定把什么晦气都给远远的赶散了。

    再一条就是让那些心存不轨的小人们看看清楚,他们主子有多么得宠,皇上有多么的爱重她。就算有些想造谣生事的,见着皇上今晚立即过来,有什么歹毒心思也得暂时收敛起来。

    这么多灯笼照着,离的老远就能看得见,让那些小人们好好看一看,看个清楚。

    散了一圈步回去,皇上居然把折子带了一匣来,占了书案办起正事来了。谢宁这才慢一步想到,皇上这还是头一回把政事带过来,肯定这些天都忙的不轻。

    但就算这样,皇上还特意过来看她,陪她一块儿用膳不算,还陪她散步消食。

    这样一想,谢宁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慌,脸有点发烫,心跳比平时要快了一些。

    她拿了针线坐在一边。方尚宫白天和她一起挑了几块细纹棉布,摸起来象春天吹在脸上的风一样软和。

    这料子给小孩子做衣裳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宁知道自己手艺不太精,就没敢先拿布来裁,还是象原先一样,先在纸上画出样子,然后裁出来,拼着看效果如何,如果有问题,在这个做纸衣的过程中就可以发现并解决掉了。

    她做的特别认真,一开始剪纸的时候还想着动静别太大,要是吵着皇上办正事那太说不过去了。

    但做着做着她就忘了。

    连皇上什么时候放下了折子站到她旁边她都没注意。

    “这是什么?”

    “衣裳样子。”谢宁顺嘴回答了才醒过神来,有点儿意外的转头看皇上。

    皇上把那件小衣裳拿起来看。没有领子,做的宽宽的象个小口袋。

    看这个大小,皇上就明白了。

    “给孩子穿的?”

    谢宁点点头:“臣妾女红做的不好,怕糟蹋了布料,所以先用纸试一试。”

    皇上看着这件小衣裳,觉得特别的新奇。

    衣裳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样子家猫可能套上这个都会觉得紧巴巴的。

    “这么小啊?”皇上问:“真裁的时候就裁这么大?还是会放大一些?”

    “就这么大,方尚宫帮我找的样子,说尺寸就这么大的。一般刚出世的孩子也就是七斤上下的样子,可能更小一些,做得大了可不贴身哪。”

    皇上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样的事。

    他把小衣裳拿来左看右看,虽然是一件给奶娃娃穿的衣裳,但是做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前襟后摆袖笼系带,都同大人穿的一样,做起来顶多是少缝几针,但省不了多少事。

    “你现在可不该劳累,这些东西让针工局的人去做,要么你身边的宫女尚宫们也能做。”

    谢宁笑了,轻声解释:“臣妾知道自己手艺不怎么样,可是孩子一出世穿的头一件衣裳,还是想自己亲手来做。”

    她说话的时候慢慢捻着那块棉布的布边,脸上的神态说不出的温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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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七 探病

    皇上又拿起了折子,可心思明显没有放在正事上头。

    他认真的看着谢宁的动作,她比照着纸样裁开棉布,然后一针一线的开始缝。

    谢宁被他看的都不自在了,觉得应该解释一二。

    “这布是臣妾特意跟齐尚宫要的,布不多,所以不能糟蹋。小孩子的衣裳比较容易做,不用绣花,不用上领子,只是得留意把线头藏到内里,不然会磨着孩子的。”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在家里的时候就学了这些吗?”

    “没有。”谢宁笑了:“在家的时候舅母太宠我了,我跟表哥他们一样天天光顾着玩儿,他们还有功课,我又不用举业科考,除了玩儿还是玩儿,一点该学的东西都没学。这几天跟方尚宫和齐尚宫学了不少。”

    她缝了这么半天,也只把前后片缝好了,两只袖子只好等明天再缝。

    青荷她们打了水进来服侍皇上与谢宁梳洗,谢宁坐在镜前把簪子和耳坠取下来。

    皇上靠在榻边看着她的动作。谢宁抬起手臂摘去耳坠时,小巧的耳垂被烛火映得晶莹剔透,象是贝壳般玲珑秀美。

    她发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侧过脸来微微一笑。

    皇上不由得也笑了。

    两人端端正正的卧着,可皇上的手在她的耳朵上捻了又捻,象是在把玩什么珍宝玩器似的。

    “痒……”谢宁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皇上的动作顿住,但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开,轻声问:“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谢宁回想了一下:“十岁的时候。”

    “怎么这样晚?”皇上本来是顺口问一句,听到她的回答却觉得奇怪。

    “小时候怕疼,舅母几次要给我扎耳眼都叫舅舅拦了。后来年纪一天天大了,出门的时候老有人问起,实在不象话了,舅舅也不能再拦着,舅母就给我扎了。”

    皇上以往没觉得耳朵穿洞有什么,可是现在却觉得有些可惜。浑圆无瑕的耳珠象是天然的珍宝,被穿一个孔总觉得是人为的给添加了瑕疵。“疼吗?”

    “不算疼。扎耳眼都要选三九天,天冷耳朵都要冻僵了,没多少感觉的。再说天冷的时候扎了也不易发。”

    这种小姑娘家的琐事皇上以前当然没有听过,也从不关心,可现在听她这么娓娓道来,眼前就象真的看见了这一幕情景似的。

    她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扎耳眼的时候哭没哭?撒娇没有?

    真想看一看。

    听着窗外风声又紧了起来,皇上终于大发慈悲把手缩回去,谢宁赶紧用力揉了几下耳朵。

    皇上握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别闹,快睡吧。”

    谁闹了啊?

    这才叫贼喊捉贼呢。

    但心里长久以来对皇上的敬畏还在,谢宁在肚里嘀咕了这么一句“大不敬”的话之后,有些心虚的往皇上身边又挪了挪。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皇上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青荷一直在旁边待着,一见她醒,赶紧起身过来伺候,一边唤人进来。

    谢宁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皇上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

    “皇上不许叫,说让您多睡一会儿。皇上走时还说,让您别只顾着做针线,眼睛可吃不消。”

    谢宁接过热气腾腾的面巾捂在脸上,热气似乎从每个汗毛孔直透进肌肤里头去,整个人好象都跟着舒展开了,说不出畅快。

    这一块不热了就再换一块,连焐了这么三块,谢宁这才洗一把脸,涂上薄薄一层面脂就算完事了。又不出门,皇上白天也不会来,她连眉毛都不描了。

    倒不是懒,而是觉得一张脸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好。

    方尚宫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站在门边把斗篷脱掉。

    谢宁看着人摆早膳,转头就看见了她。

    “方尚宫来了?用过早膳没有?”言下之意没吃的话就一起吃点儿。

    都这个时辰了,方尚宫当然不会还空着肚子。于是谢宁只能自己独个儿用膳,把瓜丝、火腿用薄煎饼卷了,抹上一层酱,吃的很香。吃这个配着热粥最相宜。

    方尚宫等她吃完,才把今天的几件事一一回禀。

    一件事是打发人去庆云宫送了两样礼物,毕竟贤妃从冬至那天回去之后就卧床不起了。谢宁眼下这情形不能前去探望,但也不能不闻不问的当不知道。

    另一件事就是周禀辰打发人来说,已经在给谢宁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挑选乳母了。按例皇子与公主都要配两到四名乳母,这件事可万万马虎不得,须得及早预备。

    胡荣亲自去的庆云宫,不多时就回来了,先进屋来回话。

    “东西已经送到了,庆云宫的陆太监说多谢主子记挂着,贤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天气一冷老病发了,不能出屋子。还说等贤妃娘娘好转了,一定请主子常过去坐坐,喝茶说话。”

    谢宁点头:“知道了,还有旁的事吗?”

    胡荣回禀说:“淑妃娘娘和施顺仪、高婕妤几位,今儿正好也去庆云宫探望。”

    胡荣出来的时候正好淑妃她们进去,胡荣就在一旁候着,等她们一行人进去了他才回来。

    胡荣知道在淑妃这些人面前自己一个小太监实在不值一提,但他不知道也有人注意到了他。

    进了庆云宫之后高婕妤就和施顺仪说:“刚才门外边儿那个太监,怎么看着象萦香阁的人?”

    施顺仪一惯寡言少语,她只说:“我倒没留心看。”

    提起萦香阁,高婕妤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好受。

    她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可是一拨又一拨年轻貌美象花骨朵一样的美人被采选进宫,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冬至宴上她还特意打量了谢美人几眼,那皮子嫩的象是掐一把就会出水。

    庆云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屋里也拢着炭盆,多半因为有病人,比旁的地方热的厉害,热气一烘再一顶,药味儿显的更刺鼻了。高婕妤皱了下眉头,想用帕子掩住口鼻,却也知道不能够那样做。

    淑妃邀她们几人一起来庆云宫探病,高婕妤原先是不想来的。一来她听说皇上昨晚又留宿在了萦香阁,心里堵的慌。二来,贤妃这咳喘之症是会过人的,高婕妤一听见她连连咳嗽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第58章 五十八 探望

    她们进去看了一看,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贤妃这次病的当真不轻,面如金纸,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细如蚊蚋,稍微想提高一下声音就会咳起来。

    她一咳,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待,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出来了。

    高婕妤在屋里一直憋着没敢怎么喘气,一直到出了屋,才敢大口的吸气。

    贤妃又怎么样?天天拿药当饭吃,高婕妤可绝不想那般活着。以前她曾经想过,自己不知道什么年月能熬到妃子的品阶。可是看着贤妃病的那样,真让人触目惊心。

    要让她用自己拥有的去和贤妃交换,高婕妤可万万不会答应。她快走几步出了大门,那急急慌慌的样子就象在躲瘟疫。

    施顺仪都看在眼里,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是宫女出身,相貌又不出色,皇上对她不过是两分面子情,看在已逝的皇后的份上给她晋了位,根本也没有召幸过她几次。

    施顺仪很明白,她不过是这后宫里的一件摆设而已,皇上根本不会再想起她来。

    高婕妤是当年皇后亲手挑捡出来送进王府的那一批美女中的一个,身份来历上比她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人家愿意客气几句是给她面子,她这个顺仪说起来好听,但是能值几钱人人心里都明白。

    所以淑妃让她来一起过来庆云宫她不敢不来,高婕妤向她抱怨发劳骚她也老老实实听着。

    从庆云宫回去,淑妃留她们俩喝茶说话。施顺仪依旧低眉顺眼,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等高婕妤起身告辞的时候,她也就顺势跟着一起出来了。

    现在这时辰用午膳还早,可要去逛一趟御园又不太够了。高婕妤心里头有个念头跃跃欲试,可她心中也有顾虑。

    施顺仪回去和高婕妤并不顺路,两人在延宁宫门外头停住,高婕妤正要说道别的话,高婕妤忽然说:“咱们去瞧瞧谢美人吧?”

    施顺仪一愣:“谢美人?”

    “我看着她倒也是个和气的人,今天在庆云宫外头还看见她宫里的小太监,想来也是去贤妃处探病的。谢美人自己不方便出门,总待在屋子里想来也闷得慌,咱们去瞧瞧她,陪她说会儿话也好。”

    施顺仪有些不安的说:“不太好吧……”

    高婕妤嗤笑:“有什么不好?”

    施顺仪可不想去自找麻烦。谢美人现在有多受宠宫里头没人不知道的。单受宠也没什么,在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受宠的人。

    可谢美人现在有孕在身,冬至宴那天施顺仪还见过她一面,穿着宽松的衣裙,完全看不到腰身。算着日子,这会儿她应该已经显怀了。

    万一今天她们去了,她要有个什么闪失,甚至不用什么闪失,只要她说胃口不佳没有食欲,只怕回头皇上都会把帐算到她们头上。

    施顺仪可不想被迁怒。

    高婕妤却没她想的那么多。

    谢美人又不是不见客,听说梁美人、李昭容,还有一些小才人之类的还常常去她那里,那些人都指望着她能提携一二,高婕妤觉得那些人真是蠢到了家。

    换成是她,她也不干哪!

    最好的例子就是梁美人,李昭容和她来往多走得近,也是通过她才入了皇上的眼。但是李昭容一朝得宠,立马翻脸不认人,梁美人没几日就彻底失宠于皇上,高婕妤模糊听说了一点风声,梁美人失宠就是李昭容在背后挑拨的。

    这就是宫中的姐妹关系,使暗招下黑手的,全都是姐妹。

    这种姐妹还是不要的好。

    高婕妤一意孤行:“施姐姐陪我一块儿去吧,这么早回去也没事做,我又不耐烦抄经礼佛,回去一个人用膳也没意思。咱们不多待,去看看就走。”

    施顺仪没办法,这会儿要强硬的说不去就得罪高婕妤了,只好退让一步,说:“那咱们去站一站就走。”

    两人走的是素怀门那条路,穿过迎安门就到了后苑了。萦香阁地方有些偏僻,高、施二人以前都没有来过,这还是头一次过来。

    这么偏僻的地方,皇上还隔三岔五的就过来,这儿有什么好的?

    高婕妤用评估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宫院。萦香阁离上一次修缮可有些年头了,漆色早已经旧了,墙上刷的粉泥也有剥蚀的痕迹,屋角和砖缝中苔痕宛然。高婕妤甚至看见屋脊和墙头长着些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本来觉得后苑的长处就是园子花木精致,萦香阁听起来就让人想到红红翠翠繁花胜锦。真没想到其实萦香阁的精致,只体现在匾上的萦香两个字里,其他的根本与精致一点都不沾边。

    有客来访,而且品阶比谢美人还高,于情于理都该出来迎一迎。

    谢宁正在给那件小衣裳缝袖子,听青梅回禀说施顺仪和高婕妤两人一同来了,十分意外,转头看了方尚宫一眼。

    方尚宫过来扶谢宁站起身:“想来施顺仪和高婕妤顺路过来坐坐,您只以礼相待就好了。”

    谢宁觉得顺路这二字用的妙。

    方尚宫的意思她明白,也就是说不用刻意的想着怎么应酬招待这二人,就拿她们和梁美人之流一样打发就行了。

    谢宁到门口相迎,高婕妤和施顺仪已经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谢宁注意到先行一步的竟然不是施顺仪,而是高婕妤。

    按品级来说该是施顺仪在在前头才是。

    高婕妤名符其实,个头儿确实不矮,比谢宁高了约摸两寸,她肩膀宽,骨架大,其实人不算胖,可因为架子摆在那里了,稍长那么一点肉就显得身上肉滚滚的,膀子有些粗,腰也不算纤细,尤其进了腊月人人都穿的很厚实,所以高婕妤走在前头,把身后的施顺仪挡的严严实实的。

    屋里暖和,谢宁也没穿斗篷披大氅的。她招呼施顺仪和高婕妤坐下,又命人上茶。她能感觉到施、高二人的目光总是在她身边绕,尤其停驻在她肚子上的时间特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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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中,吃药吃的人发困发晕。

第59章 五十九 应酬

    高婕妤借着喝茶的机会,一直在打量谢美人。

    她穿着一件象牙色长棉袍,外面罩着烟紫色的短坎肩。头上只有一对羊脂玉凤头长簪,耳朵上一对金叶兰的长流苏耳坠,整个人看着大方得体,丝毫没有张扬奢华的气息。

    高婕妤以前和谢美人不相熟,也没注意过她的穿衣打扮。虽然听说宫里有不少人在学她,可到了高婕妤这种身份,去学一个小小的美人显然是自降身价了。

    可是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承认的,既然皇上常常往萦香阁来,那么她这身打扮必定是皇上看着顺眼的。

    “早就想来看看妹妹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儿。今天在庆云宫外头遇见萦香阁的小公公了,是谢妹妹差他去送东西?”

    谢宁含笑说:“我也不便出门,虽然心里惦记着贤妃娘娘,也只能打发人去问候一声了。施顺仪和高婕妤是从庆云宫过来的?贤妃娘娘的病怎么样了?”

    高婕妤哪里注意看了?贤妃的宫女说的话她也没仔细听,施顺仪适时的接过话:“太医说还是老毛病,不能受凉。门窗关的紧紧的,屋里特别的热,我们就进去站了站,热的都出汗了。”

    几句话说的清清楚楚,谢宁虽然没去过庆云宫,听施顺仪这么一说,完全能想象得到庆云宫里是什么样。

    门窗都关着,屋里一定很暗。炭盆烧的太旺,屋里多少还是有炭气。那样的屋子一般人真的待不住,又热又闷又暗,只怕这对养病也没有什么好处。

    谢宁记得以前舅舅有位好友,也是有肺疾,所以一年里有好几个月待在山上有温泉的地方休养。象贤妃这样的身子,京城并不是一个适宜她养病的地方。

    高婕妤把茶碗放下,四下里看看:“谢妹妹这屋子收拾的真好。”

    屋里陈设并不多,但是仔细看,每一件都恰到好处。东边壁上是一张观雪图,积雪的枝头上还立着两只雀儿,绘的活灵活现,雀儿黑豆似的眼珠就象,就象真的鸟儿一样。

    这屋里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摆设,就是让人一眼看过去觉得干净、顺眼。

    和这间屋子比,高婕妤觉得自己屋里头摆的东西有点儿多,看着就让人觉得挤。

    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酸溜溜的,不想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又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胜过了对方。

    她和这谢美人比,哪里强呢?说家世,虽然都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高家早破落了,谢美人也不比她强多少,父母双亡,连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要论长相,她更娇艳,不过谢美人也很耐看。

    要说谢美人有什么比她强的,大概也就是她年轻。从过了二十五岁,高婕妤就怕自己显的老气,每天都在打扮上花很多的功夫。穿的鲜嫩了,怕旁人说轻浮。穿的稳重了,又怕人说她老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谢美人面前高婕妤已经摆不了婕妤的派头了。她心虚,气短,谢美人哪怕别的都不及她,只一样就远远胜过她了。

    她有身孕。

    这个孩子只要能平安的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绝不会亏待了她。有一个孩子傍身,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哪怕以后失了宠,凭着孩子也还能在皇上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自己呢?再过一年,两年,她的容颜会象过了季的花一样渐渐凋零。别人的花开过了结出了果实,她呢?变成残枝败叶。

    施顺仪夸了一句:“这茶很不错,很香。”

    香片能不香么?

    施顺仪自己没怀过孩子,看着谢美人在宽松衣袍下已经微微隆起的腰身,小心翼翼的问:“身子比以前沉了吧?平时累不累?”

    “还成。”谢宁低头看了一眼:“精神确实不比从前,以前坐着看书可以看一下午,现在人懒了许多,看了后面的,回头想想前头,竟然都不太记得了,也不知道书都看到哪里去了。”

    高婕妤笑着插了一句:“谢妹妹脾气好有耐性,我就没那个耐性看书,在家的时候就没学几个字,一个一个字跟道士画的符一样,它们认得我,可我不大认得它们。”

    说着话青荷端了点心进来,一盘就是最常见的蒸糕,小巧玲珑的一块块洁白的软糕码在盘子里头。这点心上没有过多的点缀,闻起来也没有浓郁的香气,干净又简单。另一盘是刚炸出来的小麻花,金黄的色泽,上面粘着芝麻粒。

    高婕妤什么也没吃,施顺仪尝了一小块蒸糕,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萦香阁的门施顺仪就发现高婕妤的脸紧紧板着。刚才她一意要来,但是来过了,见过了,反而变的闷闷不乐了。

    送走了这两位客人,谢宁扶着腰慢慢站起,青荷连忙过来搀扶她。

    “应酬这么一会儿比做一天的针线还累。”

    主要是心累。

    又不是相熟的人,彼此间提防试探着,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应酬,怎么会不累?

    青荷可注意到了,高婕妤从进了门,茶也没有喝,糕点也没有吃一口。活象怕她们会在茶点里头下毒害她一样。

    青荷笑着说:“我扶主子进屋歇一歇,刚才有客在奴婢也不好近前来问,午膳您想用点儿什么?”

    一提到吃,谢宁就想起刚才送进来的点心了。

    她捏了一根小麻花,麻花炸的酥脆金黄,咬起来咯咯的响。

    刚才有客人在她可不能吃这个,就算再小心也还会有声音的,那实在不雅。可现在没外人了,她尽可以随心所欲的吃。

    “上次做的那瓦罐鱼不错,”谢宁嚼着小麻花喀啦喀拉的说:“再来一道杂锦芋头,其他的让厨房看着做吧。”

    瓦罐鱼是将鱼斩成段腌制之后入油炸,炸过后再置于瓦罐内烧制炖煮而成,谢宁挺喜欢吃这道菜的,时常把炖鱼的汤汁浇在碗里配饭吃。杂锦芋头的炖的烂烂的,芋头软糯,根本不用嚼,感觉放进嘴里就要化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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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大家,幸好这次感冒不重,喝了点儿冲剂感觉好多了。

第60章 六十 亲人

    高婕妤这顿午膳根本食不知味,她坐在镜前出了一会儿神,唤宫女打水净面,然后重新匀粉描眉。

    她对着镜子慢慢的描画眉毛,身旁的宫女心里奇怪,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哪里来的兴头。

    高婕妤没想着要去学谢美人,但是用的眉黛就不是平时惯用的那一枝,这一枝的颜色要浅一些。

    高婕妤平时喜欢把眉毛描的浓一些,长一些,人显的精神。可是今天见了谢美人不施脂粉素面天然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平时描着浓眉是不是一副凶相?眉毛不用挑的那么高,世上男子,大抵都爱性情温婉的女子吧?

    她从一只葵花福字的胭脂盒里挑出一点胭脂膏子,用指尖蘸着轻轻涂开。

    铜镜里映出来的人让她看着都觉得十分陌生。不象她,当然也不会象谢美人。平时看惯了自己浓妆明艳的模样,她觉得眼下镜子里的那女子她不认得。

    这种出奇的陌生让她心里发慌,赶紧让人重又打了水来把脸洗了。

    她学也学不象,就算妆饰袄裙学的一模一样,一开口也就会让人分辨出不同来。

    她又不是那种没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小姑娘,就算她拉得下脸来去学谢美人,皇上若是看了也只会觉得别扭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虎不成反类犬吧?她都这把年纪了,学也学不象,反而会招人笑话。

    高婕妤看着琳琅满目摊开了一桌子的脂粉首饰,没来由的觉得灰心。

    打扮不打扮的,她都是昨日黄花了。若她还年轻鲜嫩也好,若她膝下有一子半女的也好。

    偏她都没有。婕妤这位置上头她已经坐了三四年了,不上不下两头不靠。到了这份儿上,要么就得象施顺仪那样死心认命,可她偏偏不想认命。

    用过午膳没一个时辰,谢宁觉得又饿了。

    不是馋,就是饿。

    真奇怪了,午膳的时候她也象往常那样吃的,一口没少进肚,之后她还小睡了一会儿,所以现在完全不应该到肚子饿的时辰。

    方尚宫进屋的时候,膳房刚刚把馄饨和果仁粥都送来了。

    馄饨的香味儿飘了一屋子。

    谢宁笑着说:“青梅,给方尚宫也盛一碗。”她真诚的推荐:“这馄饨做的特别好。”

    看她吃的香,方尚宫也陪着吃了一碗。馄饨确实美味,薄薄的裹皮儿浮在汤里象是半透明的云朵,听说南边也管馄饨叫云吞,多半就是从这上头来的。馄饨馅儿鲜美之极,方尚宫本来肚子不饿,可是馄饨鲜香热烫,不知不觉就把一碗馄饨全吃了,连汤也都喝完了。

    谢宁用的碗是小碗,也就比茶碗大一点。吃完了馄饨她还又盛了半碗果仁粥。

    方尚宫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看她吃。

    有时候谢宁真觉得方尚宫象一位自家的长辈,两人之间并非简单的主从关系。在宫里待了三年,见识够了人情冷暖,身旁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凭本能就能分辨。

    方尚宫现在看着她的神情,就象在舅舅家照料她三四年的那位周妈妈一样。周妈妈自己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母亲病重去世之后,舅母就把周妈妈指派给她。周妈妈人是唠叨了一点,但是非常细心,对她的衣食住行打点的十分周到自不必说,还考虑着她父亲早亡母亲新丧,心里必定难受,时常想法子开解她。

    谢宁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只不过在舅舅家过年的时候,一屋子林家人拜祖宗,独她一个姓谢的被排斥在外,那时候她就明白过来,她毕竟还算是个外人。

    后来伯父说祖母生病接她回老家去。再大大不过一个孝字,祖母和谢家其他人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不会有人指责他们,可是谢宁倘若被指不孝,那这辈子就算彻底毁了。舅母虽然不放心,还是差人将她送回谢家老家。

    当时谢宁和大舅母都觉得她们不会分别太久,谢宁回去侍疾,顶多三五个月就能回去了。

    没想到那一别,直至今日她们都未曾再相见。未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着舅舅舅母了。

    “想家了?”

    谢宁回过神来,点头说:“想起舅舅家的人。”

    方尚宫心细如发,有好些时候都能猜得中谢宁未曾诉诸于口的想法,一开始谢宁还会为了她的敏锐而吃惊,现在则已经见怪不怪了。

    方尚宫知道她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舅母对她来说就如同另一个母亲一样。

    “会有机会见面的。”方尚宫轻声安慰她,这并不是泛泛的说空话,方尚宫解释给她听:“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有见到家人的机会了。到时候谢美人的品阶至少也会再晋一级,也得预备迁宫的事了。到时候就可以宣家里人进宫探望。宫外头想进宫的话提前一天递牌子等消息,宫里头想传话出去就随意的多了。”

    谢宁苦笑:“我也听说过。可是想这样见面,起码家里人得在京城才行。林家的老家在屿州,舅舅现在还在渭西任上,舅母既要帮着舅舅打理应酬往来,还得操持家务打点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着实脱不开身。”

    如果让舅母长途奔波就为了来京城和自己见一面,谢宁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些。

    毕竟舅母也不是年轻人了,长途跋涉的艰辛劳苦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可不是容易的事。

    谢宁当初一路上京的时候就结结实实的体会了一次。在路上的颠簸辗转,每天下了车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要是遇着大风、雨雪的天气那就更别提了。他们在路途中就曾经遇到过一次大雨,人和车淋的透湿不说,大雨之后道路泥泞难行,又在驿站困了两天才能继续上路。

    谢宁心中掠过一个近乎痴人说梦似的念头。

    要是舅舅能升迁,回京中为官就好了。

    就算不能时常见面,可是知道舅舅一家就在宫墙外头不远的某栋宅子里生活,那她心里就会变的踏实许多。不象现在一样,就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无处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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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一 鱼儿

    连着下了两场雪,炭用的奇快,雪扫的再勤也挡不住老天非得要降下雨雪来。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穷苦人家无米无柴,遇着这样的雪天却是没了活路。

    可宫里头还是歌舞升平的,饭照吃,雪照赏。后宫美人中不乏才思敏捷心窍玲珑之人,比如曹顺容就做了一首五言绝句,题名是《春雪》,梁美人素有才名,也做了一首《望云阁咏雪》,还听说教坊司排出一支新的歌舞,名唤《踏雪寻梅》。

    但是谢宁心里并不轻松,也全然没有那种风花雪月的心思。方尚宫看得出她有心事,却不知道她在为什么事烦忧。

    她来到萦香阁也有数月了,从来没见谢美人为什么事烦忧过。一开始方尚宫也想过,谢美人论相貌才情都不算是最拔尖的,为什么皇上对她却显然更多眷顾?但是相处一段时日方尚宫也渐渐明白,人与人相处,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看重外在的东西,被相貌、被才情吸引。但是天长日久,那些外在的美好终究会褪色的,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皇上对谢美人格外不同,还是因为她的性情品格。声色之技不过一时耳目之娱,可是若不能知心交心相敬互重,那不过是浮花浪蕊,不可能长久的。

    方尚宫问谢宁,为什么旁人煮酒赏雪作诗作画如此兴致勃勃,她这几日却都有些闷闷不乐。方尚宫甚至半开玩笑的问:“难道是因为皇上这几日都没来后宫的关系?”

    谢宁摇头:“就是这两年没见这么大的雪,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既然说了个开头,谢宁也没再藏着瞒着:“那年冬天我跟小舅舅出门,事情办完赶着回乡过年的时候,路上遇着大雪,在一个小镇上停了好几天。镇上那几天里冻死了好几个人。我们住在小舅舅的好友家中,离的不远住着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女,日子过的很艰难,那家的婶婶让人送了些米和炭过去,结果没想到……母子三人搂在一起,已经都冻死了。”

    方尚宫心中恻然:“真是可怜。”

    “所以后来一下大雪就难免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方尚宫可不想让她只想着这些事,笑着把话题岔开了:“上次说的事,我今天把图找来了。”

    方尚宫找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旧图,装在一只长的樟木匣里,拿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图被缓缓展开时,泛黄发脆的纸页发出簌簌的脆响,让人一点力都不敢使,怕一用力把纸给捏碎了。

    这是一张宫院的堪舆图,绘的是宫苑以西的部分,正中从前往后分别是福宁宫、坤宁宫和延宁宫,这三个想也不用想了。以她的身份,再熬十年说不定可以,现在就算行迁进去也只能住偏殿后殿。

    旁边则是延福宫,寿康宫,永安宫。

    所谓东西六宫,这就是西六宫

    其实这图纸看不看都一样,除了位置不一样,其他殿阁规制院落大小全是一样的。

    看着这张平面舆图,方方正正的一座座宫殿整齐板正,象是以前见过的鸽笼。每只笼子里住着不同的鸽子,但说起来其实都是鸽子,没有更多的不同。

    方尚宫比谢宁要内行的多了,手指先点在永安宫上头:“永安宫在十年前修缮过一次,后来一直没有人住进去。如果真要迁宫,不用怎么修整就能住了,离御园近。”

    谢宁认真的考虑起来。

    迁宫是件大事,皇上已经跟她提过两次了。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会再住在后苑这边了,这也是宫里一条不成文的旧例。

    谢宁一直不太想挪地方,总觉得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只能一路向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与迁宫没有多大关系,无论是不是迁宫,她的生活都已经与过去不同了。

    延福宫也是空的并没有人住,但方尚宫觉得那里已经空置多年,要想住进去的话非得好好整修一番不可,先不说耗费银钱颇巨,修房子是个大事,怎么也得数月功夫。

    方尚宫和谢宁商量过,都觉得永安宫不错。

    虽然成功的把话题岔开,方尚宫发现谢美人这几天还是不怎么开怀,并不象过去那样总是浅笑温和的神情,连用膳也比往日少。

    还有就是穿衣打扮上头,新送来的衣裳鞋袜她动都没动,又不用出门,新送来的手炉还有一匣沉香墨摆在那里都要落灰了,也不见她碰。

    方尚宫觉得这样不成,谢美人心情不好,连带着孩子也会跟着不好。

    但愿这雪快些消融,也快过年了,到时候谢美人肯定没有闲暇功夫再想这些事。

    青荷小心的把炭夹起吹了吹上面的灰,身后青梅把新的那个手炉拿了出来,就是那个别致有趣的南瓜手炉。

    青荷看着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拿新的?快换过来。”

    青梅小声嘀咕:“送来的时候主子不是亲手挑中的吗?这天儿这样冷,现在不用等什么时候用?”

    “别耍嘴皮子了,主子这些天不想用这新的。”

    青梅看了看青荷的脸色,把“为什么不想用”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主子想用哪个又轮不到她管,多嘴的话青荷姐又要训她。

    来了那么多新人,青梅可是时刻都紧着弦儿呢,生怕自己犯个什么错被青荷嫌弃了。现在可以替换她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机灵,手也不巧,又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新来的人里头有好几个比她强的。

    她可不想被人给顶下去!

    谢宁在摆弄一只琉璃缸,这是上回皇上吩咐人送来给她解闷的。里面盛着水,装着两条鱼。

    这不是活鱼,而是用玉石雕的一对金鱼。可若不仔细看绝看不出来。鱼儿活灵活现,连眼珠都显得充满了生气。更稀罕的是,玉石明明比水重,雕成了鱼也应该沉到底。可这鱼却是浮着的,隔着琉璃缸和缸中的水,看起来鱼儿在水中悠然自得,与真鱼无异。

    起先皇上是想送活鱼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却送了一对玉雕的鱼。

    谢宁真的喜欢这鱼,她甚至能隐约猜到皇上不送活鱼的理由。

    怕养不好,怕鱼有个好歹,那样她可能会难过。

    而且她怀着孩子,又将将要过年了,怕鱼真没了兆头不好。鱼儿在水里游动,水底有一粒粒的圆润剔透的文石,还有水草飘荡着。

    年年有鱼呀。

    她有时候趴在那儿望着案头的那鱼缸,能痴痴的看上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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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受凉,感冒加重了。头一直在疼,晕晕乎乎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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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介绍:
个性化征文 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是才人。 入宫的第五个年头,她是婕妤。 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她想成为皇后。 因为成为皇后,能握住珍视的一切不会被夺走,能保护自己,能保护孩子,能够……陪伴他。 这是一条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明黄的罗伞前移,天子仪仗缓缓步入城门。遮天蔽日黄罗伞、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谢皇后的鸾驾踏着御道,向前迎上去。谢家皇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家皇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谢家皇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