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木兰无长兄TXT下载木兰无长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木兰无长兄全文阅读

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认亲大会

    贺穆兰从自己刚刚穿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及花木兰。

    这并不是一种自卑,而是一种自知之明。

    她的经历比花木兰要简单的多,也平和的多。虽然在后世见惯了死人、见惯了各种冤屈和无奈,但她毕竟是没有见过刀光剑影、政治阴谋,生活在和平时代里的一位普通司法工作者。

    至少在她的年代,明面上是不存在“一言即死”的这种权贵的。

    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的人相处。

    “你说你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贺穆兰盯着身材瘦弱、毫无所谓“王八之气”的贺光,脸上的不豫之色并没有一点减轻。

    “……我正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贺光苦笑了一下。

    “那个一直坐镇后方,替大魏之主监国的‘储君’。”

    拓跋焘是个不折不扣的勇士,他认为天子既然要做万民的表率,那就必须先做军中的表率,每一次大的战争,他几乎都是御驾亲征。

    而这个时候,国内的朝政就落到了还没有成年的拓跋晃身上。

    拓跋晃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八岁开始在百官的辅佐下监国。他的父亲在外征战,他就在后方坐镇京城,调集粮草,征调民夫,为前方的大军做保障。

    虽然不曾亲上战场,他却不比前方任何一位主将的担子轻。

    若说拓跋焘表现出的是彻头彻尾,百分之百的鲜卑族领袖的样子,那被众多汉臣们辅佐着长大的拓跋晃则同时拥有汉人领袖常有的智慧和鲜卑人对荣誉的追求。

    正是因为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个纯粹的鲜卑人模样,而朝臣都已经习惯了他在朝中处理政事时运用的那种“多方询问”和“极力平衡”的风格,在他年长以后,在拓跋焘不再频繁的出征之时,父子间的摩擦自然就会越来越多。

    打个粗俗的比方,就像一只豹子出去打猎,回来以后发现自己留下的气味全部都被年幼的继承者给覆盖掉了,而他的族群也开始越来越多的表示对继承者的信服,对于这种猛兽来说,它第一个想到的不会是欣慰,而是威胁。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晃苦笑什么,她对朝廷的了解还没有狄叶飞这个边缘人物多。但她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贺光,阿不,应该喊他“拓跋晃”了,能知道拓跋晃来这里做什么。

    无非就是权势和名利都打动不了花木兰,希望用“情”来感动她。

    他是还没断奶吗?找妈找到乡下了?

    贺穆兰很想一扫帚把他们都赶出去。

    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是君,而她现在只是连臣都不算的屁民,和他呛声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在没揭破这一切的时候,她若看见他淘气或者混账还能倒提着揍他一顿,但是如今她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连这样做也成了奢望。

    没看到连傲慢的狄叶飞都只能乖乖在这个小屁孩的面前下跪吗?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屈膝对他跪拜,而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居然装疯卖傻在他家假扮什么离家出走的少年,贺穆兰就不爽了起来,所以她选择了冷处理。

    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他帐没有算呢。

    “追踪盖吴至此?嗯?”贺穆兰盯着脸长的那个白鹭,语气里的威胁傻子都听得出,更别说曾经被贺穆兰差点掐断脖子的那个倒霉白鹭了。

    他口齿不清的解释了起来:“花将军!我原本真是为了追踪盖吴才来的!不信你问他……”

    他伸手一指贺穆兰那天晚上遇见的一个瘦长汉子。

    那瘦长汉子一愣,对脸长的丢过去一个“你居然敢拖我下水”的眼神,头皮发麻的吞吞吐吐道:

    “确实如此,我们是后来……”

    “纨绔子弟,嗯?”

    贺穆兰想起了他是谁。这不是故意诱导她,让她把贺光往京中纨绔那方面去想的家伙嘛!

    “揍过不少宗室子弟。嗯?”

    难怪!他可是太子,光屁股时候揍几个堂弟堂兄也是正常。

    谁能想到是这么个揍法!

    这样的结论让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去揍人的冲动,因为忍得辛苦,手下不免用力,连案几的一角都被她捏的嘎啦嘎啦响。

    同时还在嘎啦嘎啦响的,还有几位白鹭上下打架的牙齿。

    “我……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那白鹭哭丧着脸,“花将军,我们也是从虎贲军里退下来的,若是可以,我们都不愿意出现在你面前啊。”

    谁都知道白鹭讨人嫌,若不是任务需要,谁会让偶像厌恶自己呢?

    “咦,你是虎贲的……”

    虎贲军是花木兰以前领过的军队。不过虎贲两千子弟,花木兰不可能每个都十分熟识。但这位体格瘦长的白鹭大概不是什么无名角色,所以贺穆兰仔细翻翻过去的记忆,再看看他的长相,一个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呼出口了。

    “你是……阿鹿桓?”

    显而易见的,贺穆兰猜对了。

    因为这位白鹭候官的脸上露出了能把人闪瞎眼的笑容。

    贺穆兰第一次见他们时全是防备之心,而他们离开的也快;第二见面天黑的看不清脸面,直到第三次见面,他又给出提示,贺穆兰才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贺穆兰有些小愧疚。

    若是花木兰,大概第一次见面就认出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是她自己眼拙又自大,怪不得别人。

    “是!是!标下正是阿鹿桓,虎贲甲四的队长!”

    虎贲是右军最精锐的队伍,百人为一队,这阿鹿桓能当队长,武艺应该也不弱,所以花木兰才能记得他。

    “甲四,斥候出身。难怪……。”贺穆兰点了点头,既然是花木兰原来的手下,大水冲了龙王庙,她也不能再多责备。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那位花木兰军中的好友素和君是故意把她的属下调到梁郡来做此地的监察白鹭的。

    是自己人,在很多时候都会维护一些。

    若是花木兰真有什么不对,曾经的麾下怕是也会多留几分面子。

    其他白鹭发现阿鹿桓成功的以“攀交情”的方式让贺穆兰的手离开了案角,都纷纷递给他“干得好”的表情。

    而阿鹿恒还沉浸在“我的妈啊花将军居然还记得我”的兴奋中无法自拔,简直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花将军,我是鲁尔赤!我是甲七的力士!”另一个白鹭被贺穆兰点出来直说“眼熟”,也笑开了颜,自报了身份。

    “我不是虎贲的,不过我曾在黑山大营的右军待过三年……”

    一个白鹭也笑了起来。

    贺穆兰一听自家原来的故交旧知居然还有不少去当暗探一类的官职,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她也不管拓跋晃他们的脸色会不会难看,开始认真的向他们询问起了过去不少属下的归属。

    阿鹿桓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发现太子并没有表示出难堪或者禁止他们多言的神色,反倒有些放任他们攀谈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愉悦的投身到“认亲大会”里去了.

    拓跋晃当然不会生气,他正需要一些事情来化解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尴尬局面。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虎威将军”,因为她居然把自己凉在这里,直接去和几位白鹭闲聊起来了。

    这让他又好气又好笑,更是从侧面了解了这位女将军胆大的一面,以及她也拥有女儿家常有的小脾气。

    他的几个姐妹有时候央求他什么事没得到应允时,也会这样貌似不想再理他了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这其中固然有他是太子的原因,但他的弟弟们却从不敢这样做。

    这只能归结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对于女人,无论是小女孩还是老妇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这一点突生的想法,让他对“花木兰”的认识更加清晰也更加亲近起来。

    所以他给此地的白鹭首领一个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让自己有一个台阶下。

    一旁跪坐着的狄叶飞一直注意着拓跋晃的动作,见到他的表情动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讽。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愿意的事,连陛下也无法勉强。这个女人不爱财、不图名、虽然也珍惜性命却不怕死,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想要以情动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将军,我们其实也无意冒犯您。只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我们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迹……”这头领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盖吴绑架崔浩之孙,又是游侠儿在此地聚集,后来连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镇西将军都过来“叙旧”,就算是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这么多变数。

    “问题不在于你们是不是监视我家。”贺穆兰停下了和白鹭们的闲谈,转而望着这位中年首领。“我已经解甲归田,刀枪入库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拓跋晃,后者正心虚的摸着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兰如今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说了。”拓跋晃得到了说话的机会,立刻打断了属官被花木兰绕进去教育各种大道理的可能。

    他在她家住了不过几天,已经见识过她这项本事的厉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见贺穆兰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便摆出更加软弱的表情来。

    “我会告诉您,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为什么要欺骗您。”.

    ***

    贺穆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都看到狄叶飞悄悄摇头了,还会同意了拓跋晃的请求。

    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麻木而认命的东西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滥好人,对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现的东西或人,都带着天然的防备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顾卿捡回一个呆头呆脑自称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帮着办户口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见了骗财骗色的骗子,而她则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让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时间,自己好去查查事实的真相。

    她并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别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为轻信而付出代价。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变成付出代价而成长的那一个。

    所以当拓跋晃开始解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时,她是抱着三分怀疑,七分姑且听之的心态在聆听的。

    拓跋晃从贺穆兰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气度了起来,以往的一丝惫懒好像也消失不见了。

    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种咒语的解咒之术,“贺光”终于还是变回了他的本来面目,一个叫做拓跋晃的高贵继承人。

    “我和您说实话,我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因为预感到自己要大难临头,所以才用来‘我要去看看花木兰是什么样的人’的理由说服了我的父皇,逃出来避难的。”

    听到拓跋晃的回答,贺穆兰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将您请进宫,所以我才隐瞒着身份在您身边过着‘游县令表弟’的日子。对于我来说,能躲过即将发生的动荡,便已经是您带给我最大的护庇了。”

    “护庇?你是太子啊,怎么会……”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会是太子了。”拓跋晃对贺穆兰抬起了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向她说明。

    他似乎很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和别人交谈。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顾我和其他朝臣的劝阻北击柔然,最后无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粮草,又没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战利品补给,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当初的谏言,会变成如今的诅咒。”

    “而鲜卑三十六部的大人们早就不满我的治国之略,他们认为不向往战争和更多战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说着说着,做出一个砍脖子的动作。

    “所以他们想更多的影响我父亲,将我废掉。”

    “咦?我听说当年也是他们拥立你的。他们说你天生聪颖,有成为贤君的才能……”

    那时候魏帝还是“大可汗”。说有贤君之才,几乎就等于说他以后有坐上拓跋焘位子的能力了。

    “这你也信?那是那些别有用心、或阿谀奉承之辈用来追捧我父皇的话。我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有意立我为太子,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我五岁就被立为太子。说五岁的小孩是什么贤君之才,连当年五岁的我听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来。

    “现在他们不需要我了,就要说我‘懦弱不似鲜卑男儿’了。”

    “啊,那还真令人同情。”

    贺穆兰耸了耸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议着明年上元节下诏第二次废佛,私养沙门者满门皆诛……”他双手合十,轻声念了句佛号。“而我自幼跟着祖母长大,是信佛的。”

    “若我继续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现越来越大的分歧,而鲜卑贵族此时又提出条件,若我愿意表现出我的立场,阻止我父皇和汉臣们废佛,他们就会继续支持我的储君之位。”

    贺穆兰听得脑门子痛。

    “啊,这不是好事吗?那你走什么?”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现在不能。”拓跋晃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在一个称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这种事说出口。”

    他有些木然地说道:

    “……几个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师,突然和我父皇说,我并没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时和我父皇起了冲突,就真的离死就不远了。我有九个弟弟,还有一个一生下来就‘贵不可言’的长子,我父皇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还很年轻,身体也强健,再活个二三十也不成问题。”

    寇天师?

    哦哦哦,想起来了,那个叫做寇谦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来能传道忽悠到皇帝连国号都改成道号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这也有人信?”贺穆兰眯了眯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肆意打击报复啊。”

    一个要把道门推到顶峰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个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这位道宗并不同意灭佛。”拓跋晃摇了摇头,“积极灭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长经常公开表明佛道可以共处的立场。”

    “那他预言的毫无道理啊!”

    “花姨,您难道忘了吗?”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那位国师大人,也曾预言过你‘早则两年,多则五年,必死无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现在离五年只有三年的时间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什……

    什么?

    有道士预言花木兰是个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贺穆兰怎么也不愿承认那个消失的“花木兰”是死了,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还在某处,怎么能说她就是死了呢!

    “若是这样,陛下何必还让那些羽林郎过来求亲!”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魏帝本来就没想瞒着,也就笑了笑老实地说道:“正因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虑什么朝廷政局、人际关系了。”

    “那毕竟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段时光,而我们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说,是不是胡言,如今还很难说……”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样子。“这位寇国师……不是凡人。”

    贺穆兰猛瞪着拓跋晃,拓跋晃则是镇静地接受着那目光。

    “我不信。”

    贺穆兰用极缓慢的声音说道:

    “花木兰是个短命鬼什么的,我一点都不信。”

    “也许不会,也许会,谁知道呢。”拓跋晃并没有和她争执。“也许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师’也会出错。若是那样,真是太好不过了。”

    他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会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岁呢。更何况,我的家里有一个已经会和我向我的父亲争宠的儿子,还有三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拓跋晃看着突然把嘴长成了“○”字型的贺穆兰。

    “所以我……您怎么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种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该夸你好枪法吗?

    一想到花木兰去从军的时候这位“殿下”才刚刚生下来,而现在花木兰连男朋友都没有可这孩子已经有了四五个孩子,贺穆兰就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花木兰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准备在我这里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一直躲到我证明自己能活过五年为止?”贺穆兰挠了挠头,“怎么听都觉得等你回了宫以后,你儿子都能变成储君了……”

    “那也被当成出头的鸟,把命丢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现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镇,不在需要我监国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实我是个渴望自由之人……”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贺穆兰家时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尔任性一次,而且还出人意料的被允许了,我觉得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经历呢。”.

    “我能说不吗?”贺穆兰叹了口气。“你的语气说的好似我拒绝了你,你就会身处囹圄,命不久矣的样子。”

    “您当然能说不,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你口中的那个样子。”

    “你保证只是在我家住着,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的态度,尽量不打扰我们的生活?”贺穆兰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他。

    “我不能说一定不打扰到你们的生活,但我一定尽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亲说我跟在您的身边,一定会学到他想让我知道、我却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义离了宫……”

    “我并不是为了给您添麻烦而来的。若您觉得我会给贵府带来什么波折,我随时可以离开……”他带着几分落寞的表情。

    “无论有多少危险在等着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表达他的诚意了。

    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但他还是来了。

    就如那位花木兰的火伴莫怀尔,所有人都觉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让人看不起。可是从他愿意离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许是为了不被卷入各种倾轧和斗争里成为替死鬼而离家,也许是因为寇天师那可怕的谶言而逃离平城找寻另一只可能,但他毕竟都争过了。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而做出的行为,并不能说它是“不义”的。

    所以贺穆兰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请记住你的话,你是储君,君无戏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

    贺穆兰和拓跋晃长谈了一场以后,有些疲惫的走出了自己的库房。

    没错,他们刚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这些“机密”之事的。

    这样的环境可谈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实还算是个坦诚之人,至少他的话能信五分。一半是出于同情和为花木兰留下一点善缘,一般是因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师”的预言,所以贺穆兰还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库房,穿过几个白鹭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边去,想了想还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况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半夜惊天动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着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过阿单卓的屋子时,她发誓她听到了那孩子的鼾声。

    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醒,以后真的打起仗,到底该怎么办呢?

    袭营了会在睡梦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训练训练。

    这样可真是个致命的缺点啊。

    她刚刚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从他那得知了许多花木兰记忆里没有的消息或者说局势,虽然如今已经是深更半夜的时候,可是还是精神烁烁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样子。

    嘎哈。

    “咦?狄叶飞居然没锁门?”

    贺穆兰自言自语的推开门,一低头就看见一脸严肃坐在床褥上的狄叶飞。

    他的身后,正是连着库房的暗门。

    暗门前是一副巨大的绣图,遮挡着不让其他人看见。

    她先是一惊,然后不以为然地把自己的担忧甩到了天边去。

    “你都听到了?应该是听到了吧?从无数次夜袭中活过来的人耳朵都是很灵光的,不灵光的都死了。”

    贺穆兰也觉得拓跋晃找他家库房密谈很扯淡,不过刚才聊的太入神,忘了还有暗门这么件事。

    “我都听到了。木兰,那个活不过五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我,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贺穆兰摆了摆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后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忘了许多事情。”

    “也许见一面那位寇天师我会想起什么,但现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说这些,我今晚睡这……”贺穆兰有过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铺看守犯罪现场的时候,对此也很自然。

    她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看着狄叶飞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头。

    “怎么?你不方便?”

    不会位高权重了以后也“吾好梦中杀人”了吧?

    还是她太豪放吓到她了?

    “倒……倒没有不方便。”狄叶飞磕磕巴巴地说,“就是……”

    “那就好,我就在这边屋角先打一会盹儿,等天亮了我就回那边补觉。你别管我,你睡你的。”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狄叶飞眼睛都直了。

    “话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了不得啊,十五岁就有了四五个孩子了。”贺穆兰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我说你这个家伙,不会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吧?上次那些羽林郎也说独孤诺‘人有五长必有一短’来着。你要有什么隐疾赶紧快治,都已经三十四了,再不治以后就更没希望了……”

    “花木兰,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怎么?你不方便?”

    “倒……倒没有不方便。”狄叶飞磕磕巴巴地说,“就是……就是没想好什么姿势躺下去。”

第47章 劈山……呃

    “什么?你说陈节被下了大狱?”贺穆兰想过许多原因,比如说生病了、家里有事,或者根本就是不耐烦再陪着花木兰做这种信差一样的差事,却没有哪一种是像她得知的这样的……

    ——因为私运军粮而被下狱。

    “不,这不可能。”狄叶飞反倒比贺穆兰更加不敢置信。“陈节的祖父便是因罪入狱之人,所以他家才给他起名为‘节’。他是个暴烈性子,你说他杀了人我信,若是私运军粮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

    虽然鲜卑人和胡人都没有汉人称呼对方“字”的习惯,但陈节的字是“德操”所有人却是都知道的。

    这样一个谨慎的人家,又怎么会看着家里的子弟去私运军粮呢?

    所有从前线还乡之人都是有赏赐田的,陈家原本家境就不错,他自己又是得了不少赏赐后才被封于陈郡,做了个训练地方郡兵的都尉,私运粮食,往哪儿运?

    他家粮食应该吃不掉才对.

    贺穆兰对陈节的印象还停留在被“手撕皮铠”的那个青涩少年之上,如今听狄叶飞说他是个“暴烈脾气”,也微微惊讶了一下。

    阿鹿桓看到贺穆兰惊讶的表情,还以为“花将军”是惊讶这个结果,所以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花将军几日前请我们去查探陈都尉的情况,所以我们便向陈郡的白鹭传递了消息。其中缘由因为鸽信所能带的消息有限,所以也只知道大致的情形。”

    所谓鸽信,便是鸽子脚下竹环上缠的信函,多为轻薄的绢布所制,能写上去的字很有限。

    贺穆兰在电视剧里见过“飞鸽传书”,对那小筒里掏啊掏掏出来的小纸条印象深刻,略略一回想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多谢你们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开了口,便算是公事。”阿鹿桓咧嘴笑了笑。“花将军,陈校尉下狱罪证确凿,连他自己都认了罪,您不如宽宽心。等过几日更详尽的消息传来,再做安排。”

    “不了。”

    贺穆兰很想再过几天等新的消息,可她的心中却无比烦躁,仿佛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没有去做一般。

    只是片刻,她便知道了自己到底烦躁什么。

    这大概是某种奇怪的感应或联系,来自于这具身体的原本主人。

    “我明日去一趟项县。”

    ***

    项县是陈郡的治县,比虞城要大得多,而且离南方的刘宋极近,可以看到北方看不到的风景和货物。

    梁郡也在大魏的南方,虞城和项县离得不远,快马的话,早上出发,晚上便可到达。正是因为虞城和项城离得近,所以陈节才跑动的比其他同袍都勤。

    “花姨,你要去项县?”阿单卓知道贺穆兰的打算后难掩心中的激动。“那我可不可以也跟去?”

    “啊。你想去?你不回乡过年了吗?”贺穆兰早就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去也做不了什么,会马上出发是因为心底那迷惑不安的感觉。

    阿单卓愿意陪她一起,对于一个来到古代后,最远不过跟着花小弟跑到虞城的贺穆兰来说,倒有些惊喜的意思。

    “……我不能留下来过年吗?我是说,我现在回乡也赶不上过年了。那啥,我大概……”阿单卓的脸羞红了起来。

    “你当然能留下来过年。”贺穆兰微笑了起来,用肯定的语气安抚了有些无措的阿单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愿意留在这里。”

    “我……我出来时已经和阿母说过了。我想在外游历一阵子。我随时会接到军贴,可还没有出过几次门,见过天下英雄……”阿单卓的眼睛里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憧憬和期盼。

    “哈哈,好理想!”狄叶飞一声称赞,从院子里走了进来。“只是英雄可不是想见就见的,如今天下平定,英雄都成你花姨这样了。”

    他至今还是不能接受威风凛凛的花木兰成了乡野中整日喂猪扛大包的村妇。

    做苦力的村妇!

    这像话嘛!

    “花姨这样挺好的。”在白鹭那里得知花木兰结论的拓跋晃也钻进了屋子。“人各有志,狄将军有狄将军的路,花将军有花将军的路。”

    看到来的人是谁,狄叶飞识时务的不说话了。

    “你们都跑来干嘛?”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也钻进屋子的拓跋晃。这位太子殿下自从暴露了身份以后一直很低调,乖巧的仿佛刚刚到他家时的样子。

    “听说花姨要去项县?”

    “是。”

    “那您也要带上我。”拓跋晃笑嘻嘻地说:“您答应过我‘表哥’,会好好照顾我的。”

    “把你留下来,才是好好的‘照顾’你。何况有狄叶飞和你家的那些随从在,我也能放心。”贺穆兰是打着把“太子殿下”交给狄叶飞的心思才安然的准备离开的。

    狄叶飞能从西北一路带到梁郡的亲兵,怎么也不会是庸手。

    “我来正是这个原因。”狄叶飞显然不同意贺穆兰自作主张的安排。“豫州的军中有我的旧部,我可以帮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不回敦煌吗?”

    “不差这几天。”

    喂喂喂,你面前就是你未来要效忠的主子,这庞大帝国的第二号头目人物,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定你个玩忽职守之罪吗?

    拓跋晃若有所思的向狄叶飞看去,换来后者移开眼神的动作。

    一直听的云里雾里的阿单卓甩了甩脑袋,继续以期盼的眼神望着贺穆兰:

    “花姨,明天带上我呗!”

    “还有我!”

    拓跋晃也不甘示弱的卖起乖来。

    “……那就一起去吧。带上你那些随从。”

    贺穆兰已经可以想象这旅程会变得多么坑爹。

    ***

    晚上,贺穆兰开始收拾起第二天出发要准备的东西。

    磐石是不必带的,这种双手大剑带出去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短刃是可以带一把的。

    花木兰一直做鲜卑男人打扮,鲜卑人腰佩武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金珠子也要多带一点,还有拓跋晃给的珍珠,这些都可以随身携带。

    万一碰到需要打点的时候,送人家一堆布简直就是找着白眼翻的下场。

    自从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以后,贺穆兰就收起了把这袋珠子还给他的心思。

    请花木兰当保镖很贵的好嘛!

    还有家里的库房。这么多东西就是贼来了想一次全部搬走也很困难,要想不惊动任何人的把这些东西拿走,大概只有高金龙和他底下那一帮游侠儿做的到。

    不过高金龙等人应允过不会碰她的东西,她姑且可以信之。

    只要让小弟看好她的大屋,再用东西堵住库房的门就可以了。

    贺穆兰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为库房的东西揪心。她真想早一点知道花木兰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用掉。她穿到古代以后才发现这时代藏起这么一大笔资产实在是太困难了,她家又不是什么家丁家将保护着的大户人家。

    难怪那么多人致仕后选择回乡买上大批的良田当个田舍翁,想要平安的保住自己的财产太困难了,还不如买地买铺子安全。

    一想到明日还要带一堆跟屁虫去,她就忍不住叹气。

    到现在阿单卓这孩子也不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事情发生那晚他睡得太沉了。

    花父花母也歇道“贺光”的身份不简单,但大概一贯装糊涂装习惯了,根本不去问女儿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对待贺光也只是更加客气了一点,倒让贺穆兰白担心了一个晚上。

    现在阿单卓将不时出现的几个“白鹭”当成了终于从北方赶来,苦口婆心劝逃家少爷回家的下人,对他们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出于好意,他甚至还在晚上和拓跋晃“夜话窗前”,劝他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阿单卓是个一根筋又实心眼的孩子,所以当他念叨起来的时候,饶是涵养颇好的拓跋晃也只能泪流满面的去找贺穆兰求助,甚至情愿和一身煞气的狄叶飞同居一室。

    所谓天生一物降一物,对于这样的结果,贺穆兰可以说是幸灾乐祸或者乐见其成的。在闲闲地对着拓跋晃丢下一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以后,她甚至在私下里鼓励起阿单卓这样的行为。

    “阿单你干的漂亮!就该让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知道他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对!

    得到鼓励的阿单卓劝的更凶了。已经到了拓跋晃见到他就跑,情愿跟着白鹭在乡间乱逛的地步。

    侧房里。

    “你应该回家去的,真的。”阿单卓看见拓跋晃闭了闭眼一脸忍无可忍的要爬起身,连忙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现在不歇下明早怎么骑马?”

    在马上睡着是要掉下来的。

    “如果你想让我好好睡,就求你不要再念叨了!”拓跋晃做了个“拜佛”的手势。“我是第一次知道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唠叨。”

    “咦?我唠叨吗?”阿单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你若不回家去……”

    ‘花姨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花姨了啊。’

    “你够了!”

    拓跋晃咬牙切齿地一锤被子,眼睛里冒出了火花。“你难道没有见过有家归不得的人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也许有什么苦衷不能回家吗?”

    “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好意!”

    阿单卓明显被这样的拓跋晃吓住了,张大了嘴巴像是傻子一样的愣住。

    良久后,他有些难过的“嗯”了一声,将被子往上掖了掖,同时盖住了拓跋晃和自己,默默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拓跋晃烦躁的捏了捏拳头,翻了个身子,背对起这个憨直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这个纯朴的少年确实是为了自己好。

    但作为一个从小生母就被生父赐死、如今又被生父嫌恶到不得不出门躲风头的可怜蛋,拓跋晃每日里听着阿单卓翻来覆去说着“你父亲会担心你母亲会担心你表哥会担心全家都会担心你”的句子,除了生出一阵一阵的气闷,竟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发泄。

    这不能怪任何人,从他一开始选择以谎言的方式接近他们开始,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无力又心虚的一天。

    罢了,睡吧。

    明日还要赶路呢。

    ***

    “你们两个怎么了?吵架了?”贺穆兰神清气爽的出了门,一抬眼就看见顶着两个熊猫眼的阿单卓和一脸不自在的拓跋晃。

    “没有。”

    “没有!”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阿单卓这种黑脸的小孩都能让人看出黑眼圈和眼袋,显然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至于拓跋晃,虽然看不出昨晚睡没睡好,但从他的眼神一碰到阿单卓就立刻撤到其他地方去,贺穆兰就可以肯定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过两个少年之间的问题她也不想去过问。对于“青少年心理辅导”这个课程,她那个儿科医生的好友才是行家。

    而她……

    大概更倾向于“棍棒底下出孝子”吧。

    “木兰,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袁氏有些担忧的拿给她一布袋煮好的鸡蛋,又给每个人都塞上几个包裹着胡饼的油纸包。

    “外面不比家里,你年纪也有这么大了,出门在外不要冲动,若小陈真的有事,你就多和狄大人商量商量。”

    袁氏还是倾向于这种事让男人出面的。

    正在院中和几个亲兵分吩咐什么的狄叶飞闻言抬起头,对着袁氏笑了一笑。

    霎时间,院子里的几位白鹭官忍不住看了看树头,那表情好像突然看到有什么花儿绽放了似的。

    袁氏也被狄叶飞的笑容弄的有些心慌,一边在心里喊着“见鬼见鬼”,一边把原本想亲手交给狄叶飞的胡饼塞到女儿手里,让她拿过去。

    花父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不停的看看门外又看看院里,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花小弟从后院里牵出姐姐的马,他午夜时候才喂了它青豆,早上这个时候应该是最精神抖擞的时候。

    越影看到贺穆兰立刻打了个喷嚏,然后迈着极为优雅的步子小步的跑到贺穆兰用头去蹭她的脸。

    “好了阿母,陈郡又不远。”贺穆兰把饼子抛给狄叶飞。“您在家保重身子,别带小长乐带的太辛苦。”

    “狄叶飞,你好了没?”

    “好了。”狄叶飞翻身上马。“我让他们先行一步,去陈郡找我的旧部。”

    “那就出发吧!”

    晌午。

    “阿鹿桓,你确定你认识路?”

    赶了一早上路的一行人都把眼神望向自告奋勇带路的阿鹿桓。

    在此之前,贺穆兰已经发现那个像是领头人一样的中年白鹭官已经不见了,问起拓跋晃他也只说他去办点事情。

    所以现在白鹭们的临时领袖是官位最高的阿鹿桓。

    但就是这位白鹭同志,在确认他去过陈郡许多次认识一条小道可以走捷径以后,将众人带进了这么一个口袋一样的谷地里。

    “怎么看都是树和山,哪里有什么小道!”鲁尔赤拍了同伴的脑袋一下。“你上次去陈郡是什么时候?”

    “大概一年前吧,也是在这里迷的路。我记得在半路上我还找到了一个小庙,里面有几个苦修的僧人,招待我喝了热水,吃了点素饼。”阿鹿桓说的有鼻子有眼,这让其他人又不确定了起来。

    “是不是在这附近,我们走偏了?一路走来都是山壁,除了山脚有十几户人家,哪里有什么……咦,那边有个樵夫!”

    阿单卓高兴的指着矮坡下做樵夫打扮的一个村人,

    “我去问问路!”

    说完他就高高兴兴的朝着那村人跑下去了。

    “花将军,我真没认错路。我是斥候,怎么会不记路呢!我还记得路边那两棵大树,连地方都没挪过!”阿鹿桓的脸面有些挂不住,继续向着马上的贺穆兰解释他真不是个路痴。

    贺穆兰并没有来过这,事实上,她没有到过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只能温声安抚他:“我信你没有记错路。不过也许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你找不到路,所以你更不能烦躁。若你先急躁起来,我们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也许是贺穆兰的话起了作用,阿鹿桓脸上的表情好了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翻身下马,仔细在附近找了起来。

    山里的路长得都差不多,尤其是这种几个山坡连在一起的地方,山与山之间只是几片小谷地,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另一边,阿单卓问过了樵夫,一路小跑地驾着马冲了过来。

    “没有路!这个樵夫说这里都是山壁,没有什么路!”他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大叔说从那边走,可以到大路去。”

    “阿鹿桓,你别折腾了!”鲁尔赤对着还在到处绕的阿鹿桓叫嚷了起来。“连此地的百姓都说没有什么捷径了!”

    “我不可能记错的!”阿鹿桓的叫喊声也传了过来。“再给我片刻时间!”

    “这里确实不太对。”狄叶飞拔下几根头发丝,将它伸到空中。

    头发朝着山壁相反的方向飞舞。

    “在敦煌周边,有许多会移动的‘鬼窟’。还有许多人都声称在沙漠中见到了仙国……”他驾着马顺着头发相反的方向往山壁前贴。

    “有人说,那只是一种叫做‘蜃气’的东西使别人看到的幻觉。也有人说那是远方或天上的景象,无意间照映到了人间……”

    狄叶飞将整个耳朵贴在山壁上。山壁上有许多从上面垂下来的树藤,所以狄叶飞那可以称得上艳丽的面容被树藤映的有些发绿,看起来有些像传说中的山鬼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

    “但无论是什么造成的那种幻觉,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你不被眼睛迷惑就行了。”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花木兰,把这个山壁打破!”

    狄叶飞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看他。

    “狄美人,你不会把我当神仙吧!”贺穆兰翻了个白眼。“劈山救母这种事我可做不了。”

    拓跋晃下了马,也好奇的走到狄叶飞身边去摸他面前的山壁。

    被树藤缠绕遮挡的山壁看起来和一路过来的山壁并没有什么不同。

    “咦……”

    他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用力扯起了树藤。

    啪嗒。

    本该扎根在山壁上,牢牢的抓住山岩间泥土的树藤,居然被力气绝称不上大的少年轻而易举的拔了出来。

    “花姨,这山壁确实不对!”

    听到拓跋晃也这么说,贺穆兰翻身下马,走到他们旁边,用力推了推山壁。

    ‘这并不是一个整体。’

    贺穆兰只是一推就从手中的反馈得到了这个结论。

    “你们走远点。”

    贺穆兰不知道这山壁到底是怎么堆起来的。万一她一推,触发了什么机关或者是上面落滚石下来,通通压下来把她旁边的人压死了,那就完蛋了。

    就算没压死,她还要费力去搬石头,避免他们落得个“胸口碎大石”的命运,岂不是耽误时间?

    不远处的阿鹿桓看见镇西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在那片山壁前折腾,他立刻冥思苦想了起来,又猛地往后退了几丈使劲向前看!

    就是这里!

    这里应该是一条狭小的通道,两边都是山壁的!

    贺穆兰在阿鹿桓和其他人期待的眼神里走到狄叶飞刚才站的位置,随手扯掉了几条迷人视线的树藤,接着伸出手去…….

    远远在山坡下看着一群人在山壁前折腾的樵夫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待看到没过多久他们都远远的避了开来,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太好了!他就说嘛,那么多人合力封起来的……!!!

    什!

    什么!

    那个樵夫露出了饱受惊吓的表情。

    因为倒吸了一口冬日的冷风,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我是……我是……”他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遇见了山神吗?!”

    咚!咚咚!

    巨大的坠地声从山壁那边传来。

    山壁前,贺穆兰用足十成力,终于推动了几块有些松动的大石。

    随着大石从山壁上“掉落”下来,果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这些石头都垒的极有技巧,四周的树藤将其他石头缠绕的好好的,不会因为少了两块石头而轻易松动或坠下去。

    贺穆兰在拓跋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表情里,状似有些苦恼的看了看手掌。

    “哎呀,小指指甲断了。”

    她留着掏耳朵的呢。

    “阿鹿桓!”

    贺穆兰对着名为“白鹭”实为“木鸡”的家伙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大洞。

    “这里真有一条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困,今日小剧场没了。

    大家有什么好想法不妨自己编一编,明天我就把它加进去。(笑)

第48章 拓跋晃的希望

    “所以说,你们把这里封上,是为了防止别人找到这边的枯叶寺?”

    “是的。”

    从贺穆兰凭着天生的神力打出一条路来以后,这位樵夫就知道不可能瞒住了。原本还想着石头虽破了,但马是进不去的,这些人应该会选择绕道。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些人的骑术都极好,那些马儿踩着碎石就如同跳着舞一般轻巧的穿过了山壁。其中那大力男人的马儿居然还会低着头绕过各种棱角,简直不似凡马。

    在一般的老百姓眼里,这样的一伙儿人就和天上下凡的神仙似的。那樵夫在这里看起来是在打柴,其实还留意着这边山壁的动静,眼看着秘密瞒不住了,只能跳出来苦苦的求他们绕道而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只是个佛寺,为何要大张旗鼓把它封起来呢?”阿单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么几块大石,要搬过来垒起来要花不少功夫吧?而且你们把这条路封起来,里面的僧人不会饿死吗?”

    他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瞪了起来。

    “还是说,你们是想要谋财害命!”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这里面几位师父平日里都靠我们供养,有什么好谋财害命的!”那樵夫苦笑起来。“虽然说第一次封路十分辛苦,但平时我们只是打开最侧面的一个小口送些粮食和油盐进去,谁能像这位壮士一样力能搬山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阻拦我们了。”拓跋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小子也是信佛的,不会打扰到几位师父。”

    那樵夫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在他眼里,面前这一拨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个身穿鲜卑皮裘的怪力男人一看就是所有人的头目,而他身边那个穿着大氅的貌美胡人明显是个女人,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所以做了男人的打扮掩饰,但一看就伪装的不成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性别。

    若只有他们,再带着随从,他自然会把他们看成南下探亲或者访友的鲜卑大人带着美艳的姬妾一起出门。

    但问题是这位鲜卑大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年,而且一看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一个看起来是十足的汉人,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那种彪悍少年。

    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长相都找不到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其他随从之流也都怪怪的,有着一般下人没有的精干之气。

    樵夫担心若这些人是什么官儿,那枯叶寺就不保了。

    所以他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几位大人,实不相瞒,这枯叶寺里住着一个眼睛瞎了的老和尚和一个结巴的小和尚。前几年有县里的大人下来传令,说是十里八乡的僧人都要还俗,且所有村民也不准供养寺庙,否则便充没家产。可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却宁愿死也不愿还俗,我们不忍他们受罪,便把路封了,任由他们在山中继续修行。”

    “只是这条路虽然偏僻,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我们便经常在这附近晃荡,若有人过来,便把他们引到其他地方去。”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阿鹿桓等人,以头磕地。

    “这枯叶寺里的大师都是好人,还望几位换条路走,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我们只是过路。更何况,朝廷既然颁布了严令,你们就应当遵守才是。否则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朝廷的政令岂不就成了笑话!”狄叶飞冷声斥责那樵夫。

    他在军中时日太长,一说话就吓得那樵夫直哆嗦。

    ‘这这这女的居然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樵夫跪在地上半天一直抖。

    ‘不会是妖怪吧!’

    听说有些妖怪就是专门抓得道的高僧吃来增加法力的!

    这女人一定也是这样。

    所以才能迷惑这像山神一样的男人为她开道!

    想起刚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如何指挥鲜卑男人推开山石,他就禁不住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

    “不必吓他。”

    贺穆兰看见这樵夫一副十分害怕,但还是想让他们改道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出声阻止了狄叶飞。“我们改道就是!”

    “花将军!”

    “这里明明有近道!”

    “就是,您连路都打通了!”

    那樵夫听到别人喊她“将军”,抖得更厉害了。

    “乔……乔大叔……”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我,师父,父说有,有贵客到,到了。请,请他们入寺一叙。”

    一个身穿褐色僧袍的小和尚从他们的身后走了过来,他身材矮小瘦弱,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僧袍活似会给一阵风刮走似的,说话时,他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只能让人看到他头顶的戒疤,看不到头。

    贺穆兰心中一惊。狄叶飞也同样如此。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讶。

    花木兰和狄叶飞都是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身体的五感已经锻炼的极为灵敏,尤其对杀气更为敏感。

    两人虽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侠客墨者,但若说突然无声无息的让一个人摸到了身边,那却是很困难的。

    这小和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一行七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这个小和尚靠近了!

    “枯竹小师傅,你怎么出来了!”那樵夫紧张的看了过去,连刚才的惧怕之心都顾不得了。

    “师……师父叫我来的。”

    “既然如此。”拓跋晃皱了皱眉头。

    “花姨,我想去那边寺里看看。”

    ***

    拓跋晃要去枯叶寺看看,是因为据阿鹿桓的说法,那个寺庙离这个入口还有一定距离,可是这小和尚却口称“有贵客到了来迎接”,显然他师父是有一些本事的,不是信口开河。

    如今他父皇宠信的寇谦之寇天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人”,他很少给人批命,预言的更少,但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做出的预言,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

    而且他性格谨慎,一般真的要给人做出什么警告,那就一定是已经快要发生的时候了。

    拓跋晃一直怀疑这位寇道长对自己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就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宿命,所以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大力气。

    甚至后来崔司徒对他态度大变,从一开始的鼎力辅佐到后来和他频频产生摩擦,甚至几次三番惩治东宫里的属官,未尝没有这位寇天师和好友崔浩说过什么的原因。

    拓跋晃信佛,所以他是相信命运和因果这种东西的。在得知寇谦之曾给他批了“没有成君之象,夭折早逝”的命喇后,他也曾找过不少佛门的高僧给他看过,但得到的都是“殿下没有什么不妥”的答案。

    他真心希望寇谦之的预言是错误的,所以他跑了。跑去他父皇最关切的一位旧时部下那里,希望能争出一丝生机。

    如今,在这种深山野林的地方,一个瞎眼的老和尚和一个结巴的小和尚居然有着不一样的神通,怎么能不让他激动?!.

    贺穆兰其实最想做的就是赶紧绕道走,或者走捷径赶快穿过这里。她心中挂念那个还在狱中的部下,自然是一点时间都不愿浪费。

    但拓跋晃态度坚决,她也没有办法。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知道自己后面缀着这么多尾巴有多烦。若是她一个人,早就快马加鞭赶到项县了。

    拓跋晃不管不顾的跟着那叫枯叶的小和尚走了,同时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姓乔的樵夫。几个白鹭留在原地看看贺穆兰再看看拓跋晃,最终还是不敢让太子出什么差错,跟着太子而去。

    “花姨,我们怎么办?”

    阿单卓看看贺穆兰又看看牵着马跟在小和尚身后的拓跋晃,心里直嘀咕,他觉得这个新朋友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怎么看,都是花姨这边更安全。

    就这么跟着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走了,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不然,我们先走吧。”狄叶飞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我们先行一步。有他们在,暗里肯定还有不少保护的人,我们先去把项城的事了了,回头再来接他。”

    “……”贺穆兰看了看走的决绝的拓跋晃,那样子简直就像看到最后一丝光明而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的飞蛾一般。

    “……走。”

    贺穆兰咬咬牙。

    “阿鹿桓说穿过那片寺庙一直走就到了陈郡和梁郡的边界。既然不需要人带路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这样真好吗?”

    阿单卓心中隐隐不安。

    “贺光有手有脚,还有随从。陈节现在还在狱中,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一刻也耽误不得了。别在这里墨迹,我们走!”

    贺穆兰一马当先,疾奔而去。

    阿单卓和狄叶飞本来就什么事都由着贺穆兰,见她已经有了取舍,自然是驾马跟随。

    三人三马飞快的超过了跟着小和尚慢吞吞步行的太子和白鹭官一行,那小和尚见贺穆兰他们跑了,急忙叫嚷了起来:

    “那,那,那边的路路,路……”

    他“路”字还没说完,贺穆兰等人早就已经骑到看不见影子的地方了。

    “枯竹师父,那边的路怎么了?”

    拓跋晃见贺穆兰甩下他先走,心中也有些难过。但他自己选了在这里耽误时间,而花木兰却急着去救人,谁轻谁重一望便知。

    他在京中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任取任求惯了,猛然遇见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那种失落可想而知。

    只是花木兰毕竟是他敬重的英雄,他总是不想她讨厌自己的。

    “那边的路,早就被我们给断掉了啊。”

    枯竹是个结巴,所以替他回答的是一直跟进来的樵夫。

    “既然要藏起佛寺,哪里有只堵一头的道理?!”

    ***

    贺穆兰和狄叶飞几人快马穿过了一条平坦的山路,就开始进入有些崎岖的地方。他们放慢了速度,一阵子之后,长在路两边挡住视野的树木刹时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湍急的河水。

    “见……见鬼!”

    贺穆兰脸色难看的看着被弄断了的木桥。

    “那和尚原来是想说这个!”

    他就不能说利索点嘛!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出差,所以更新都是以回到宾馆的时间来定的。我是裸奔党,都是码多少发多少。今天从广州到苏州出差,早上4点半就起床了,晚上快到8点才到这边,吃完饭洗完澡弄弄都快十点了,所以只能码3000多字。

    知道太瘦了,明日会稍微闲一点,我尽力双更补偿!

第49章 山中野寺

    “达瓦和夜骑叉到了。”

    坐在静室里的瞎眼老和尚微微凝神听了听,指挥着小和尚出去接客人。

    拓跋晃众人有些好奇地把头扭向了门开了的方向。

    他们听不懂老和尚在说些什么,但却看得出和尚的慎重。拓跋晃熟读各种经典,也和西域来的高僧讨论过佛法,自然是知道这梵语发音的“达瓦”和“夜骑叉”是什么。

    那是佛教里的天人和夜叉。

    这大概是他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这老和尚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真相让他有些气馁。

    这老和尚也许在迎接的,另有其人。

    在拓跋晃眼里,这个大冬天还赤着一双脚在地上行走的瞎眼老僧,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就连他跏趺坐的姿势也是不常见的“大莲花式”,这不是一般的僧人会使用的入定姿势。

    在这样的偏僻地方,一座这么破旧的寺庙里,却住着这么一个僧人,又被他们遇见了,岂不是奇遇?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贺穆兰、狄叶飞和阿单卓被迎接了进来。

    “前面桥居然断了!”阿单卓憨笑了起来。“就算我们找到这条捷径也走不了呢!”

    “你这小和尚,说话为何只说一半!”狄叶飞怒目瞪视。

    贺穆兰没开口。其实她也想骂娘。

    难道她除了开路以外还要架桥?真把她当做拆迁办加工程队了?

    但她还记着给花木兰留一点风度,所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见到白鹭众露出的高兴眼神也只是微微矜持地点了点头.

    “几位贵客莅临本寺,实在令老僧惊喜。如若各位不嫌弃,请就在此地用膳。前路已毁,再原路返回肯定会耽误宿头。枯叶寺虽小,挂单的禅床还是足够的。”

    “大师客气了。”

    “老僧法号‘枯禅’,是此地枯叶寺的主持。”他念了一句佛号。

    这个破旧的小寺庙里一下子涌入了七八个人,而老和尚的屋子里根本就站不下这么多人,所以白鹭们商议了一会儿,除了阿鹿桓还在屋里值守,其他人都退出了门外。

    阿单卓看了看屋里留下的诸人,挠了挠头也出去了,坐在外面的门槛上晒太阳。

    什么时候开始,贺光变了个样子呢?

    好像是从他家的随从来了以后。

    公子就是公子,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想起会因为没带厕筹、腿蹲麻了而求他帮助的贺光,阿单卓顿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坐在门槛上想着一些他这个年纪绝对算是多想了的问题,直到小和尚去给屋子里的人送茶水,他伸头看了看他。

    大概是他这一伸头,所以枯竹端着茶壶和空茶杯进去以后,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杯茶水。

    那是一杯呈褐色的液体,烫的直冒烟。在这种冬日,即使有太阳,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也是很舒服的。所以阿单卓接了过来,非常高兴地道过了谢。

    枯竹露出非常腼腆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谢意,就又返身进去了。

    远处的几个白鹭有些心中冒酸水。

    这小和尚为何不给他们喝口热的,只给那黑皮小子!

    “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阿单卓捧着手中的杯子,因为太烫不能入口,便一边捂着手一边吹着。

    一种微微发涩的味道从其中传来,让他十分好奇。

    等过了一会儿,那水渐渐凉下来了,阿单卓怀着好奇的心理,小心地抿了一口。

    只是这一口,就让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推理。

    噗!

    “花姨!贺光,别喝那水!这两个僧人想毒害我们!”!!!

    白鹭闻言立刻冲进了房内。拓跋晃原本准备礼貌地饮下禅寺准备的饮料的,也因为阿单卓在门外的一声惨叫而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狄叶飞几乎是立刻把杯子里的水倒掉了,顺手又打翻了贺穆兰面前的茶杯。

    贺穆兰很像告诉狄叶飞不必这么做的。因为在古代被各种奇怪的东西坑过,所以她到了这里几乎只喝白水和酒。

    匡仓!

    匡仓!

    两声宝剑出鞘的声音之后,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脖子上都多了两把短刃。阿鹿恒护在太子的身前,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旁边的樵夫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了。

    ***

    一场骚乱过后,所有人才在枯叶哭丧着脸把茶杯里的水喝完后,知道了那不是毒药,而是一种用苦丁叶子制成的药茶。

    当然,冬天喝性凉的苦丁是很不合适的,但简陋的佛寺里已经找不出茶叶这种东西了,大小和尚已经习惯了抓一把苦丁叶子熬成水做茶汤。小和尚怕客人喝不惯这种东西,便按照煎茶的习惯放了姜片、枣肉等性暖的东西调和。

    这味道嘛……

    也许习惯了喝刷锅水一样味道茶水的古人不会觉得太奇怪,但作为没喝过几次这种“高级饮料”的阿单卓,以及根本就接受不了茶水里又放盐又放姜的贺穆兰来说……

    这味道也许真的像是毒药也不一定。

    在磕磕巴巴的更严重的解说里,一根筋的阿单卓终于接受了那不是下过药后的奇怪味道,而是这东西原本就是这个味道。原本微笑对他的枯竹脸色变得有些冷淡,而拓跋晃则是一直在笑,笑到都喘不过气来。

    ‘这种难喝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喝呢!’

    阿单卓也觉得丢脸,退出屋子面壁去了。

    好吧,他曾笑话过贺光上厕所差点跌倒粪坑里去,如今被贺光再笑话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有些对不起那怀着好意的小和尚。

    在这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过后,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变得诡异的祥和起来。樵夫在腿恢复了正常以后,像是向所有人表明他的腿其实完全没有问题一样狂奔出了屋子,丢下一句“我去村里喊人修山壁”就跑了。

    拓跋晃一边想维持着“向高人求教”的庄重表情,但一想到刚才阿单卓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求救“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忍不住从嘴里发出几声被憋过以后的怪异笑声。

    他努力克制,但还是憋不住这从心底冒出来的笑意。

    罢了,反正这老僧目盲,看不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这位老师傅,实在是抱歉,这孩子平日里不是这么莽撞的。”贺穆兰替自己的晚辈向他道歉。

    从他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赶路开始,这孩子就有些魂不守舍了。

    “若那孩子不能接受,善意和毒药也没有任何区别。”

    枯禅轻声回道。

    “就如那位至高者一般,若不能接受,普度众生也就成了残害众生。”

    拓跋晃一惊。

    这已经几乎是在谴责了。

    贺穆兰有些不喜这老和尚的语气。这种“我是好的只是你们不懂欣赏”的高高在上让她有些不太爽。

    所以她出口反驳了。

    “虽然是善意,却增添了别人的烦恼,就要去反省一下是不是真的照顾到了别人的感受。你待客之前不问问客人到底喜欢喝什么,不能喝什么,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把好的东西端出来,又怎么能期望每个人都和你想的一样呢?”

    “施主说的是。只是若是原本还是这个口味,突然有一天就不爱了呢?茶,不管在案几上还是在地板上,茶可任意从这个容器换到另一个,茶还是茶。可人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枯禅意有所指。

    “那就改!”

    贺穆兰抿了抿唇。

    “你反正是为了把茶卖出去,买的人都不喜欢,你就只能自己饮了。”

    “施主啊,茶若改了味道,还是茶吗?”

    “你没见过后世的茶,又怎么知道后世的茶就是现在的样子呢?”

    贺穆兰只要一想到后世那些或清香扑鼻、或回味悠长的茶叶,再想到现在从压成饼一样的东西上敲下一堆茶叶末子,再加上姜、盐和各种怪东西煮出来的“茶”,就有些没好气地堵了回去。

    “改变味道……吗?”老僧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或许真是这样吧。但我们这一辈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若是三五年后,沙门还留有余火,希望能烧起新的火焰。”

    “会变的。”贺穆兰叹了口气。

    佛门以后的改变,称得上是与时俱进呢。

    “施主与我佛门有缘,如今却魂魄四散,命不久矣,老衲愿结个善缘,给施主一个提示……”

    他念了句经文。

    “……你知道我是谁?”贺穆兰见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的样子,心中莫名的不安。

    在各种小说和电视剧里,若出现这么一位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说“啊已经有上千年没有人来看过我了”的高人,不是真的高人,就是可怕的妖怪。

    “古往今来,像是施主这般天赋之人总是不能善终,概因杀戮太过的缘故。只是施主虽然杀戮不少,可善缘更多了,是以功过相抵,亦能善终。”

    “只是施主现在依然在遭受劫数。这劫数正是来自于你自身。”

    “你天生神力,概因身体里有一股旁人没有的‘神气’在扭转。但也因为这股‘神气’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盛,你的凡俗之躯总有一天不能承受,终将暴毙于壮年。”

    贺穆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狄叶飞则是已经站起身来,露出一副随时会揍他的表情。

    显然,枯禅是个瞎眼老和尚,自然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

    “应该曾有人想取走你身上的‘神气’,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变故,使你如今魂魄不固,意识不清。当世的高人里,只有那位被称为‘国师’的寇道长和我沙门的惠始法师有这样的本事。但惠始好几年前早就去了,所以你若想找寻原因,最好去平城寻一寻那位寇天师。”

    “当然,老衲是不建议你这么做的。既然是劫,你已应劫而生,又何必想着结束呢?”

    “大师的意思是,寇道长会对她不利?”拓跋晃出声相问。

    “不,既然是自身的劫数,那一生一灭,都来自于自身。若劫数真的发生变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贺穆兰听了一脑子“神气”、“劫数”之类的话,心中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但她毕竟是个唯物主义论者,所以听完后只觉得不足一哂,那寇道长,也没有什么去见的意思.

    “大师,曾有人说我……”拓跋晃抱着一丝刚张开口,就被这僧人打断了。

    “这位贵人,你的命运不是老衲这样的人能够指点的。就算你让老衲一定给你个答案,老衲的答案也是‘没有什么问题’。”枯禅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拓跋晃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若真是没有什么问题,他只要直言就可以了。可是他却扯出这么一大堆理由,想来寇谦之的预言确实是真的。

    命运究竟是什么呢?竟然能让凡人看透?

    他侧眼看了看完全不被老和尚话影响的贺穆兰,心中有些暗暗的羡慕。

    一样是劫数,她应劫而生,他却要应劫而死。

    她得到了枯禅的指点却不以为然,而自己苦求指点而不可得。

    那声“天人”和“夜叉”,到底指的又是什么?

    拓跋晃和贺穆兰等人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儿,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拓跋晃难免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贺穆兰坐着实在是无聊,和陌生的神棍坐在一屋却没有话说的感觉太差,所以她借口“内急”,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枯竹和阿单卓正在比划着什么。她好奇的眯了眯眼,走近了距离看他们在做什么.

    “我一心一意的想让你感受我们的善意,你却说我给你的茶是毒药。”

    枯竹做了个喝的姿势,伸出一根手指。

    他说话结巴,已经习惯了和师父以这样的形式交流。

    阿单卓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伸出了两只手指,晃了晃。

    ‘我发誓我绝无二意。’

    枯竹使劲摇头。

    阿单卓见他摇头,脸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头。

    他从腰间卸下一个小布袋,在里面掏出几个鸡蛋,剥着吃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枯竹咬了咬唇,一扭头就跑了。

    贺穆兰在一旁看两个少年的默剧看的一头雾水,等枯竹跑的没影子了才走了过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贺穆兰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他和我说,因为我喝茶那事惹恼了他,所以中午吃饭我只能吃一碗饭。”他伸出手指,做了个“一”的姿势。

    “我说我一碗哪里吃的饱,至少要有两碗!”

    他伸出两根手指。

    “结果他拼命摇头,连那一个都不想给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没有吃的,何苦惹他讨厌,便伸出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会拿。”

    他伸出拳头捏紧。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这小和尚忒小气。不就是把他给的苦丁当成了毒药吗?后来我也道过歉了,结果他还耿耿于怀,特地跑过来和我示威!”

    “呃……”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不会错的!我和村头的小哑巴玩了许多年,我一直是这么猜他说哈的。”阿单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鸡蛋吃完了。

    “花姨,还是好饿,我们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吗?”

    “拓……贺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断了,我们准备中午在这里弄点热水就着我阿母的胡饼垫垫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

    贺穆兰也被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烦闷。

    “早知道不选什么捷径就好了。无论是行路还是做人,指望捷径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说什么?”阿单卓有些发愣。

    “啊,没什么。”

    拓跋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各种旁敲侧击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贺穆兰没来时那么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饭后,拓跋晃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无用功。

    中午,寺里一老一小两位僧人陪着众人用了午饭。待粥饭端上来后,阿单卓沉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饭。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没有什么两样,配上几根咸菜,还有煮熟的豆子,这就是他们的午饭。

    贺穆兰看着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这花木兰的原身有胃胀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军打仗留下来的后遗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时候是不吃豆饭和豆子的。

    “你们平日就吃这个?”

    贺穆兰看着枯瘦如柴的“枯禅”大师,和穿着大僧袍看起来像是风筝在地上飘一样的枯竹,有些怀疑给他们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么诅咒。

    “出家人全靠别人供养,又怎能苛求别人一定要给予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将这善意分与你们,请不要小看它们啊。”

    枯禅端起碗,念了一遍经文,这才抿着唇开始喝起粟米粥。

    这话倒让他们不好多言了。

    他说的没错,和尚自己不事生产,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能够吃到食物就已经是万幸了,怎么能同情他们过的清苦呢?

    贺穆兰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胡饼,这是花母拿上好的麦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饿,就是没热水的时候有些难以下咽。

    她把饼子掰开,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枯禅目盲,看不见贺穆兰做了什么,枯竹却是叫了起来。

    “施,施主……我我……”

    “别客气。你们把村民的善意分给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给你们。我从你们那里得到了善意,你们在接受我的善意,岂不是很公平吗?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这便是轮回了。”

    贺穆兰三两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饼,半点不嫌弃的喝了两口热粥。

    “施主,我,我我们吃吃吃吃不了……”

    “木兰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狄叶飞也依葫芦画瓢的将胡饼掰成三块。“你这小和尚年纪还这么小,每天喝稀粥怎么行。就不想着在屋子前后种点菜什么的吗?”

    “我我我们……”

    贺穆兰看见小和尚面前不一会儿就堆上了好几块胡饼,阿单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给他们,不由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这两个僧人终于能吃饱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要太感激她哟!

    吃饱了饭后,贺穆兰问清村民做的太彻底,根本就没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选择掉头回去。

    虽然这样做也许会错过宿头,也到不了项县,但白鹭们说用他们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个衙门借宿,贺穆兰也就打消了疑虑。

    这沿途还有好几个下等县,只要是县城,总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几颗珍珠算是香油钱,几人辞别的枯叶寺的两位僧人,开始折返回头,向着来时的路归去。

    良久后。

    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师父,我,我我我们,是不是该,该,换,换个地方了?”枯竹有些不舍的看着面前的寺庙。

    “是该换个地方了。”枯禅赤脚行走在地上,脚上竟光洁如玉。“哎,接下来几年,佛门将受灭顶之灾。天下之大……”

    他浑浊的眼珠上下翻动了一下。

    “又有何处是我们的容僧处呢。”

    ***

    “花姨,你能说出‘因果轮回’,难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驾马亲热的挤在贺穆兰的身边,问起她这个问题。

    “不,我不信佛,事实上,我什么神明都不信。”

    “竟是这样吗?”

    贺穆兰是个无神论者,作为一名法医,她不相信有什么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吓死了。

    不过,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她倒隐隐约约相信死后有灵了。

    呃,她帮那么多“兄弟”剖过来剖过去,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这些。而且,我认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用比较慎重的语气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无论是道教佛教,还是什么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顽固的教义,往往就是压制并消灭我们想象力与创造力的罪魁祸首。因此,思想常常会被桎梏,一些可以继续思考的问题亦常常因此而停滞不前。

    她想起欧洲的黑暗世纪。

    “为君者,需要听取所有的声音。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有利的还是有弊的。作为首领,他必须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适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么作为依据。”

    “什么都要听吗?”

    “是的,举个例子吧。你是鲜卑人。你学的是汉人治国的经典,用的是鲜卑人打仗的法子,统治着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里,有鲜卑人、杂胡、汉人,还有西域人。每个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种,便是不公平。因为你的百姓是一样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选择不同信仰的权利……”

    “所以,什么教义都尊重,但不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一视同仁,将它们变成利于统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聪明。否则的话,你抑了佛,道门兴起,你再去抑道,何时才能安宁呢?”

    “花姨也觉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对吗?”

    “啊……我没说他不好。”贺穆兰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连忙小声又急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不对。但他没的选择。”

    “我刚刚说过因果轮回对吧。如今佛门弟子激增,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连年征战,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这让很多人情愿倾其所有去供养寺庙也不愿意再看着亲人送死。这便是‘因’。”

    “你是监国的太子,见识应该比我更广。这点你承认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点了点头。

    贺穆兰满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这样征战,百姓过的越来越苦,这种事情是禁不住的。没有佛门,还有道门,连什么地方都没得逃了,就该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么是觉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男人们该回家去了;要么就是还想继续征战,需要更多的男丁……”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今的局势,到底是哪一种呢?”

    ……

    拓跋晃低着头,不敢去看贺穆兰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兰为何从军吗?”

    “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年迈多病,弟弟又年幼吗?”

    “是这样,也不仅仅是这样。”

    贺穆兰笑的极为温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与众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烫的仿佛连四肢五骸都温暖了起来。

    “大魏前线和后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北方六镇囤积重兵和军户,负责为大魏征战。木兰生于北方六镇,从小见惯乡里男儿接到军贴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来平庸无比的面容,仿佛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们不像是走在林间偏僻的小道上,周围充满着有些过于安静的严肃感。

    “大魏的女子们送走了父亲、丈夫和儿子,换来了后方的和平。男人们为了保护妻小而在沙场奋战,在我们那里,最怕看到的不是军府送来的军贴,而是穿着黑衣来村里报丧的兵丁……”

    “‘男人们为了保护女人和小孩奋不顾身,而如今换我来保护一次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花木兰要去替父从军。”

    拓跋晃看到贺穆兰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够保护人的内心和生命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佛祖。”

    “这一点,请你务必要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然后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单卓吃了一口鸡蛋。

    枯竹(大惊失色地跑掉):他居然吃鸡蛋!他居然在佛门吃鸡蛋!还想要揍我!

第三个火伴(一)

    离开枯叶寺后的行程变得快速了起来,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到了陈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终于可以看到项县的城墙了。

    说起陈郡,就不由得说起大名鼎鼎的谢家。此地郡望最高的便是和琅琊王氏齐名的谢氏。

    只可惜大魏征服的陈郡只有半壁疆土。但即使如此,这里也是魏国汉人居住的最多的一个郡县。

    项城的城墙修的极为坚固,大约是因为过去不久就是南方刘宋的缘故,所以大魏一直不敢放松对项县的控制,不但所有练兵的尉官全部是军中退下来的宿将,北方六镇更是有不少老兵会被换防到此处,这里的郡兵绝不是其他州府那种良莠不齐的情形。

    陈节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举家到这边做官的。他是陈郡的督军都尉,也就是教头一样的人物,按理说应该人缘很好,但似乎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城墙在夕阳的照耀下隐射出淡淡的红色,看起来犹如染了血。这样的联想有些让贺穆兰不安了起来,所以她的视线很快从城墙上移了下来,转而下了马,和其他人一起向城里进发.

    “进城做什么?访友?办差?”

    因为贺穆兰穿着鲜卑人的衣裳,而且还跟着不少“随从”,带着“姬妾”,所以城门官也不敢阻拦与她,只是站在他们的马下进行询问。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他们是飞奔的速度赶到项城门口的,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一副累惨了的样子,尤其是拓跋晃,他一向是披发的,在冬日的寒风中策马狂奔时,那发型就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访友。”贺穆兰想了想,觉得只有这个理由最接近自己的目的。

    “八个人,入城访友。”他伸出手去。

    “这是?”贺穆兰求助的望向狄叶飞。

    他一路从敦煌跑到了平城,一定都知道他要什么。

    狄叶飞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晃了晃。

    只要是军中之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城门官虽然是小吏,但也隶属于军中,所以一见那铜牌就吃了一惊,连忙给他们让路。

    “他到底是要什么?身份证明?”拓跋晃皱着眉问狄叶飞。

    “他是要东西。”狄叶飞不屑地冷哼,“雁过拔毛,想要点好处而已。”

    拓跋晃听了勃然大怒。

    “小小的一个城门官,,怎么敢替朝廷收入城费!”

    大魏是没有“进城费”这一税收的。大魏初年,商路不通,民生凋敝,又连年征战,所有各任皇帝都赞成商人和百工匠人四处游走带动商业和手工业,并不收取入城费用。

    “大家都没有俸禄,不靠这个刮点好处,怕是都要饿死了。”阿鹿桓并不觉得那城门官有什么不对,反而替他说了句话。

    听到阿鹿桓的插嘴,拓跋晃轻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贺穆兰先开始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后来略翻了翻记忆,不由得大惊起来!

    怪不得花木兰不要当官!

    天啊!北魏初年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也许是因为鲜卑人是部落出身,所有的任官和士兵以前都是部落元老和部落兵,所有从立国开始,就没有“俸禄”一说。

    虽然每个官员都会按照品级赐田、也会在年节的时候发放赏赐做“福利”,但上至司徒司空,下至九品芝麻官儿,都没有其他收入。

    官儿大的,地大了以后租人耕种或者自家耕种,田地里得出来的出产可以卖掉换成其他东西;可是官儿小的,除去本职工作外,就没什么时间种地了。租给别人租的话,地小也收不了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从上到下都在捞油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吏治**、制度不明,三官职造成的职责重叠等官员制度上的缺陷,让大魏的朝廷系统变得十分臃肿,贪腐也十分严重。

    军中还比较好,会根据军功和品级发粮食和赐田,而且如果在战争中得到的一切东西,小到针线大到女人,都属于战胜者的战利品,过的倒比后方的官员们滋润的多。

    这也导致一些寒门和小士族想尽了法子进军中历练,而不愿到地方上去做官。在大魏各地做地方官的,大部分是家中有出产的世家子弟、庄园主,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汉人高门的子弟,不愁吃穿,也不怕没有俸禄。

    贺穆兰心中惊叹了几句汉人牛逼,这样子乱七八糟的官员制度也能治理好这么大一个国家,对拓跋晃和拓跋焘更是佩服万分。

    再一想拓跋焘一直以战养战,是以国家这么多年才没有被拖垮,现在周边几个国家全被灭了,还能靠什么发战争财呢?

    不过只是一瞬,她就把这些疑虑全部抛到了脑后。

    她又不是尚书郎,也不是朝中官员,她替他们担心这个作甚!

    “花将军,我们现在是去陈都尉家,还是直接去衙门看一看陈都尉的情况?”阿鹿桓现在是白鹭的头,所以有些话现在都是他在问。

    “……我想先去牢中看看陈节。”贺穆兰看了眼拓跋晃和阿单卓,“你们还和昨日一样,拿了白鹭官的牌子去找个衙门住下,等我问清陈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回来从长计议。”

    “天色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去牢中,我们先一起去住下?”狄叶飞看了看天色,冬日里天黑的快,刚才天上还是红的,如今已经暗到发紫了。

    “陈郡此地的鲜卑太守是我昔日在羽林中的同袍,项县也有我旧日的部下,明日消息就到了,不妨先安安心,等候消息。”

    狄叶飞要坚持己见的时候,贺穆兰总是有些迁就的。这大概是原身的主人留下来的意识。

    所以阿鹿桓又一次向贺穆兰等人展示了“皇帝耳目”的力量,只凭着几块白鹭官的铜牌,便成功的住进了县丞的家里。

    这个县丞不但对他们毕恭毕敬,而且当他们问到此地都尉陈节的事情时,立刻将事情的经过说的一清二楚。

    “这位都尉的官声很好,也不怎么和其他武官多牵扯。只是有一点,这位都尉每几个月总要告假一回,说是去探望旧日的同袍。刺史欣赏他的武勇,总是应了他的假。”

    “这原本也没什么。武官不似文官,若没有战事,偶尔出去离开一阵子也没大碍。怪就怪在他每次一走,此地库房发给郡兵的粮食就要少上一些,等他再回来,这库房里的粮食就又满了。”

    “因为借出去的数量不大,而且陈节每次出去粮食都带的不多,还回来的时候甚至还会多一点,所以库房的库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上个月吧,陈都尉擅自开库取了五车粮食,一去就是一个月,说是回来就补上,可回来后不但没有补上,也不告诉库曹粮食到底去了哪里,库曹一看这事瞒不住了,就只好往上报……”

    “事情一闹出来,陈都尉下了狱,那库曹也被抽了五十鞭,发到北边去修城墙了。因为还不知道那些粮食的下落,所以陈都尉被关在了狱中,日夜审问。”

    县丞管不了郡里的事情,练兵的都尉是直接归鲜卑太守管的,负责刑狱之事的太守则过问刑名。但因为项县是陈郡的治县,所以这位县丞也知道不少内幕。

    贺穆兰从听完此地县丞说的来龙去脉后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凡下狱被审问的,一定都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受遍了酷刑,好人也折磨成了坏人。

    就算陈节是个曾经战功累累的武将,五车粮食也不是小数目,此地太守没道理对他一人特殊处理。

    这么一想,到如今陈节还关在牢里没判,一定是牙关紧咬的缘故了。

    狄叶飞也没想到事情有这般严重,当下连声安慰贺穆兰,劝他放宽心。

    没过一会儿,狄叶飞留在鲜卑太守那里的部下也接到传信赶到了县衙,得到的结果和县丞说的没什么区别。

    “呼延大人已经派人去牢里知会过了,花将军若是要去探望陈都尉,随时都可以过去。郡里也在头疼这个案子,陈都尉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私运军粮,也不说那些军粮在哪里,这案子就没法结。他听说陈都尉旧日的主将到了,便连忙请我们转告您,希望您能劝劝陈都尉,把真相都说出来。”

    那亲兵也是一脸唏嘘。

    “这陈大人听说也是一条好汉,被刑官用刀环敲断了肋骨依然不肯松口。要不是他有官职在身,一旦受刑太过,上官倒要反坐,怕是吃的苦头更多。”

    贺穆兰等人听到“敲断肋骨”这一段,人人皆是蹙眉不语。

    这是鲜卑的旧型,专门对付卖主的仆人。这刑官对他身体的折磨倒在其次,陈节是曾经参加过北征柔然之战、征西凉之战的勇将,用这种刑罚,对他也是一种羞辱。

    贺穆兰根本就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一个人去了囚禁官吏的“内官狱”。

    “听说你是陈都尉的上官?”

    因为有鲜卑太守的吩咐,那牢头举着火把领着贺穆兰往下层走。

    “是的。”贺穆兰有些冷淡的回答。

    在这种地方行走,当然不会有多么好的兴致。

    即使贺穆兰是第一次参观“古代的牢房”,也不想再进来第二次了。

    和大部分监狱一样,这座牢狱建在地下,通道很窄,而且弯曲的地方也多,空气中弥漫着腥臊的气息。即使是大白天,这里也是黑漆漆的,火把将他监狱墙上阴沉的砖石照得通红,那颜色看起来很让人作呕。

    他们一直下到很底层的地方,一路上的狱卒们看起来一副严酷可怕的样子,还怀着不信任的心情望着他们。但是因为他们跟牢头在一起,所以也没人阻止。

    “许多人都认为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库曹使的诡计。但无论如何,那些军粮是要找回来的,不然许多人都要受牵连。”

    牢头说的很实在。

    大概走了一刻钟,他带着贺穆兰到了一处看起来很坚固的屋子外面,对着铁窗大喊:

    “喂,陈节,有人来看你啦!”

    接着阴暗的牢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一阵子之后,裹着毛毯的陈节将脸伸了出来。他只有露出半张脸,身体还是躺着。牢头敲了敲铁窗接着大喊:“起来,你的旧主来了!”

    “什么旧主?”

    有些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整张脸都从毯子里伸出来了。

    “是我。”

    贺穆兰走到铁窗旁边,对里面望去。

    两人眼神交接的一瞬间,那股熟悉的眩晕和头痛向贺穆兰袭来。

    ……

    又是过去的记忆吗?

第三个火伴(二)

    陈节祖上来自颍川郡,是当地有名的豪强士族。陈节的曾祖、祖父都曾秉持汉人的传统和操守,直到他们家被编入世府兵中。

    陈家一直对魏国这个鲜卑人建立的国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也没有胆子举家南逃去南方汉人建立的国家里混,所以当陈家因为家境富裕而编入世府兵里甚至被赐予鲜卑姓氏的时候,一切就变得很讽刺了。

    在北魏初年,大可汗会把一些有钱、识字的汉人家庭也编入军户里,这在鲜卑人看来是无上的光荣,可在汉人看来,这不过是鲜卑人打仗要钱、要出谋划策、要汉人帮着督造百工的一种手段。

    陈节的祖父为了躲掉编入军户的待遇选择了犯罪,他原本想着罪人不得入伍,结果军府不但没有取消掉他家的军户身份,还把他们家原本从鹰扬府兵的地位一下子往下降了三等,成为了别人口中“杂兵”一样的军户。

    这对陈家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打击。陈节的父亲、叔叔们后来都应召出征,但是因为这件事,在军中很受人瞧不起,即使识字懂兵法,也在众人不屑的眼神中一日日消沉下去。

    他父亲的鼻子在战场上被人削掉,但总归还是安全的回来了。他的叔叔们却是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任何耍小聪明的事情都不可以做。为了避免吃亏而做的错事,到最终都会酿成大祸。

    父母从小对他的教诲,他一日不敢忘却。

    等他也到了入伍的年纪,便毅然选择了最危险的黑山城成为自己军旅的开始。这里是大魏和柔然最前方的战线,无数男儿从这里赢得荣誉和财富,也有无数男儿命丧此地,成为抗击柔然而死的“勇士”。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陈节都不抗拒。

    祖先因畏战、懦弱而犯下的错误,由他来重新洗刷干净。

    陈节注意到花木兰,是被他的箭术所吸引。

    大魏大部分是骑兵,军户还要负责帮军中养马,所以骑术好的人并不少见。可是在马上骑射了得的骑士就不多了。

    无论陈节多么自负于自己的武艺,多么的想建功立业,但现实一下子击毁了他的自以为是:

    ——在沙场上,有时候仅仅靠武艺高强是没有用的。

    柔然人并不脆弱,相反的,因为柔然自己国境内也经常征战,所有柔然士兵全靠战利品过活,这些人恶心的如同蝗虫一般。

    他第一次出战,就被侧面突袭而来、人数多于他们数倍的柔然人包围了。他和他的伙伴们奋力拼杀,也只能勉强周旋,对方阵中那带着狼头帽子的柔然男人像是一个恶劣的怪物,一会儿指挥柔然人杀了这个,一下子指挥他们射死那个,眼看着新兵营里许多意气风发的袍泽一个个憋屈的死去,陈节胸中涌出了一股血气……

    老子就是死也要杀了那个狼头男人!

    死也不能死的这么憋屈!

    陈节用的是军中不多见的武器——马槊。

    这种武器看起来简陋,事实上要做成需要三四年的时间,槊杆到了最后还有可能开裂,一般人家根本不会去做这样的兵器。

    陈节的长槊是家中从他学艺开始就准备的,陪着他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在马上舞起来,那真是寒光点点、快似疾风,他也因为自己的武艺和与众不同的武器在新兵营里出尽了风头,一开始就是从火长做起的。

    而如今,这把马槊的主人正在拼死拼杀!

    他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狼头的柔然首领,几乎是以悍不畏死的气势一步一步的向着他的方向前进。

    俗话说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抵便是如此。人被逼到绝路上时发挥的潜力简直让人吃惊!

    “那小子是不是疯了?”几个柔然士兵看着一身是伤依然还在反抗的陈节,“他找死?”

    “不管是不是找死……”一个小队长举起手中的弓,“也玩弄够了,该让他死了。”

    “他那皮铠我要了,一看就是好皮子!”

    “我要他手上的武器!”

    陈节单手提起自己的马槊,聚精会神的盯着远处的狼头首领。他在等,等一个机会把自己手中的马槊投出去!

    他的伙伴们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们都在军中见过他“飞槊”的本事。被柔然人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新兵们也都激起了血气,奋不顾身的掩护着他继续往前。

    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柔然小队注意到了这般的情形,他们加快了割首级、剥东西的速度,开始向着仅剩的几支魏军那奔去。

    军功!

    铠甲!

    武器!

    这么大块的肥肉,怎么能让别人吞了!

    近了,更近了……

    嗖!

    陈节深吸一口气,沉腰扭臂,将自己的马槊投了出去!

    “保护百夫长!”

    “杀了那小子!”

    马槊带着几十人的期望,向着百步之外的柔然人将领飞去。

    然后那狼头男人驾着马急退了几步,原本该射中他脑袋的长槊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下来,将他的马头一下子钉在了地上。

    战马轰然倒下,那狼头将领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在地上滚了两下,随手拽着一个奴隶挡在身前,爬上了自己的替换之马。

    “杀了那投枪的小子!”

    “把他们都给我大卸八块了!”

    没中!

    居然没中!

    还惹怒了蠕蠕人!

    陈节和同火们都露绝望的表情。

    突然间,大地上震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响到让人耳膜鼓胀的地步。

    这是铁蹄拉扯大地而发出的声音。柔然人有许多人不钉马掌,能传出这样的声音,十有□□都是来自魏军的骑兵。

    “随我冲锋!”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后,一面大魏的旗帜出现在了土坡的尽头。

    得救了!

    只要撑到那边的将军冲锋下来就能活了!

    突然而来的援军激发了所有人的斗志,柔然人喜欢围杀,却最不耐正面硬碰硬的战斗。他们和大魏打了无数年仗,知道这个对手拥有的都是什么样的疯子。

    为战而生,战死方休。

    “走!”狼头将军看了眼前方的旗帜,“撤退!撤退!”

    “现在走?”有几个柔然百夫长不愿离开。这是这边最后一支魏军,也是装备最精良的一支队伍。

    那狼头将军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那百夫长,自己掉头先走了。

    远处,发现新兵被围的花木兰立刻组织自己的队伍发起了冲锋。刚刚出现在新兵们身上的命运犹如反转一般降临到了柔然人的身上。

    就在刚刚柔然人出现的土坡上,花木兰带领的队伍犹如利剑一般向下插入了战场,刀枪剑戟组成的攻势如同一架巨大的杀戮机器,无情的绞杀着对手。

    友军的身影似乎就在片刻间到了他们的身边,除了狼头将领已经带着不少人调头离开以外,大部分柔然士兵还是留了下来。

    毕竟他们的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而就以旗帜来看,来的也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将军,估计只是杂号将军而已。

    这样的将军在魏军有许多,什么虎头狮面忠勇仁义,听起来威风,其实有可能只是带着不到五百人的小将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错了。

    为首的那位将军劈杀起来的时候,那骇人的力道几乎可以把人劈成两半。而他身后的骑兵一接近自家的友军立刻调转方向,摘下弓箭射起箭来。

    那道颀长的身影还在阵前无情地砍杀着敌人,所过之处,很快就堆积起了尸体构成的血肉长毯。

    柔然人胆寒了,他们想跑。

    花木兰很快就带着精锐杀到了敌人面前,这时候敌方的头目已经跑得很远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扎穿了马脖的那只长槊,这支玄黑色的马槊犹如从天空劈下的闪电,整个贯穿马头,从马脖子处斜斜地穿了出来。

    她控马过去,在飞快掠过死马的同时俯身下去,拔起了那把长槊。

    长槊入手,那让人满意的手感使得花木兰不由得出声赞叹。

    “好兵器!”

    她的武器坏的很快,几乎是每经过一次白刃战就会重新换上一把。她的力气太大了,在给别人带来伤害的同时,也在破坏着自己武器的完整性。

    柔然人已经败走,没有走的都永远的留下了。

    现在是魏军“打扫”战场的时间。

    割掉首级、将未死的人补上几刀,扒掉他们的衣甲,搜走尸体身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埋掉敌人?那是多余的事情。秃鹫和野狼会啃食掉他们的尸骨。

    对于袍泽,他们要做的就是就地挖上一个深坑,把自己人的尸首丢进去,再纵马踏实土地,让野兽和敌人都找不到袍泽的身体。

    这样的过程对于花木兰的队伍来说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所以“打扫”战场的过程既快速又有条不紊,犹如蝗虫过境。

    对于陈节他们来说,被埋葬的大多是黑营和他们一起出战的袍泽,而被救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按照一贯的惯例,等待援军先挑完东西,再来重新“打扫”一次。

    陈节和他的同火早就战到脱力,此刻正躺倒在地上懒洋洋的看着这支队伍。

    “虽说要谢谢这支援军相救,不过我们右军的正军现在应该在追击柔然人,他们怎么在回营的路上?”

    新兵得到的命令是回返大营,正军的则是继续追击。他们是在回营的路上遇到了设下陷阱的敌人的,因为一起出营的前锋军们还在远处厮杀,所以人人都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

    “不用说,大概又是那一队人。”一个知道原委的同火神秘地说了起来:“就是王将军手下那个花将军,他很少追击柔然人到更远的地方,也从不孤军深入。”

    “他们都喊他‘胆小将军‘。”

    “胆小?我看他杀人如麻的样子一点都不胆小!”

    “他曾说过自己怕死。而且,听说他对他手下的兵说,他不喜欢频繁的更换手下,所以每个人都要把命给保住。”

    “这没什么问题啊。”

    “当兵的怕死就是不对!怕死还怎么杀敌!”

    陈节的手脚都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听着同伴们的议论,他朝着战场那边的“花将军”看去。

    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一脸欣赏的拿着什么?

    那不是他的马槊嘛!

    “陈节,你要去哪儿?现在是正军打扫战场的时间呐。”一个同火担忧的扯了扯他的衣衫,不让他莽撞行事。

    “我不是去‘打扫’。我马槊被那将军捡了,我得去要回来!”陈节最宝贝的就是那把兵器,刚刚若不是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也不会让那把武器脱手!

    “你傻吧,那么好的马槊,换了是我也不会还你的。更何况你若是死了,花将军带走什么都是应该的。”同火低声劝他,“反正要不回来,你不如卖个好,就说这把武器是你的,但你愿意献给他。他虽然是‘胆小将军’,可是天生神力,是军中难得的勇士。”

    “我为什么送他?”陈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是我的马槊!”

    “你怎么证明?”那同火咬牙劝他,“你别和他闹僵了。就算我们全部‘战死’在这里,替我们报仇的这支队伍也会得到嘉奖的。”

    “你……你是说?”陈节瞪大了眼,“为了一支马槊,我们要被自己人……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一直觉得这位同袍怪怪的,平时处事也很小气,却不知道竟然疯癫到这种地步!

    他们要是想得好处,刚才在战场外等他们死绝了再冲锋就是,何必要那么早跳出来,冒着危险杀进敌人之中?!

    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你不信我没事,别拉着我们一起倒霉!”那同火见他有些怒火,在心里也骂了他几句不知好歹。

    “那将军若是问我们这马槊是谁的,我们可不会帮你作证!”

    听到这话的同火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呐呐出声:“威贵,这不好吧?”

    “哼,你们以为军中各个都是菩萨?”

    陈节被这同火说的堵得慌,一扭身就往战场正中的花木兰那里奔去。

    和其他人不同,除了自己的那支槊,她没有去挑选任何东西。这原本是武将的特权,就如被救的人要等援军先挑完再挑一样,领军的将军也有先挑选战利品的权利。

    但他就这么倚靠在自己的马旁,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等着自己的麾下做完该做的事情。I

    只是他的手上,还一直握着他的那把长槊。

    陈节此时满脸满头都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这么一团面目都看不清的家伙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身边跑的样子实在是出人意料,所以花木兰左右的副将立刻驱马上前,拦住了他的脚步。

    “站住!什么人!”

    “有话就站在那边说!”

    花木兰抬眼看去,发现这一身血污的士兵正是在土坡上看到的那个拼杀的最凶狠的男人。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倨傲的表情,只是用略微冷淡地眼神注视着他:

    “找本将有何事?”

    陈节从看到花木兰并没有急着搜刮战利品的时候,就觉得拿回长槊无望了。这个将军显然看不上这些蠕蠕人破烂的武器铠甲,只对他的武器爱不释手。

    这样的情形,怎么会把他的马槊还他呢?

    而他之前鼓足的勇气、想要用行动来证明同火都是无稽之谈的想法,在看到花木兰浑身挥之不去的杀气时也都荡然无存。

    不是他胆小,而是真的抬不起头来。连他周边的空气都像是凝固成了实质,压的他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陈节在面前武将慑人的气势下嗫嗫喏喏地开了口:“没……没什么……”

    陈节,你就是个胆小鬼!

    呜呜呜,可是他刚才劈了那蠕蠕百夫长的样子好吓人!若他开口要马槊,会不会也被砍了啊?!

    花木兰被他的回答弄的有些发愣。

    随即,她有些了然地笑了笑,将声音也放柔了一些。

    “有什么事你说吧,不碍事。”

    她每次冲锋杀敌时都会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她的精神力会无比的集中,这让敌人的速度在她的眼中也慢了起来。集中精神杀敌的后遗症就是这种杀气缠绕的状态要很久才会消散,这对她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这身煞气确实会吓到不少人。

    事实上,在她杀人之后,她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牢牢记得不要迁怒于别人。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任由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别人的身上,这是比失败还难为情的举动。

    陈节心里的害怕越来越盛了。任谁看到一脸杀气的将军突然露出能吓死小孩的邪笑(?),问别人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都不敢开口吧?

    “你是它的旧主?信不信我让它变成你的‘遗物’哦?”

    在陈节心里,这位将军像是下一刻就会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所以他怂了。

    “我我我我……我就是想来谢谢您……”他磕磕巴巴的说,“您若没来的话,我们就全死在这里了……”

    花木兰不会被他的话所骗到。在她进入“入武”状态时,同样敏锐的还有她的注意力。

    所以她意识到这个小兵很可能是为了什么其他事情而来。

    会冒着冲撞上官的危险来找她攀谈,一定不会只是“感谢”这么简单。

    也许是花木兰打量他的目光太认真,陈节的结巴现象更严重了。

    “我我我我没事了,我我这就走!”

    “你……”花木兰皱了皱眉,“你是不是……”

    “我走了!”

    “这马槊,是不是你的?因为看你老是往这边瞟。”

    花木兰把话说了出来。

    完蛋了!

    要杀人灭口了!

    要巧取豪夺了!

    一时间,陈节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同火说出的各种可怕猜测。

    “这把槊是我的!”陈节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簌簌发抖。“不过您才适合这把马槊,所以我愿意……”

    “拿去吧。”

    “咦?”

    花木兰有些可惜的颠了颠手中的马槊。这样的武器在黑山这边是很少见的。

    “拿去吧。我之前就有些怀疑。柔然人更爱使用棍棒和锤斧这样的武器,马槊倒是汉将常用的。”

    “汉人常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既然是你的武器,那就还与你便是。”花木兰将手中的马槊一抛。

    对她来说,这把马槊虽然用的顺手,但不比狼牙棒粗铁棍好使到哪里去。

    “接好了!”

    “咦?嗯!嗯!”

    陈节手忙脚乱的接过花木兰从不远处抛来的武器,马槊入手的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将它抱入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他的武器。是他用了十年,全家人费劲心思为他专门打造的武器。他还想用它建功立业、荣耀门楣,他刚刚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竟起了将它拱手相让的心思呢?

    是因为他觉得比起自己,这位花将军才像是配用它的人吗?

    还是他的气势太可怕?

    陈节再凝目看去,却觉得这位花将军浑身的杀气都收敛了起来,连眉目间也平和了许多。

    他听到花将军笑着说:

    “这么一把好武器,以后不要再离手了。”

    “是!是!”失而复得的情感是他他泪盈于睫。“再也不会离手了!”.

    这也谢是花木兰从军生涯中的一段插曲,但对于陈节来说,对他的人生和价值观都无异于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在自己那位同火充满怀疑和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取回了自己的武器,并且大声的嘲笑着他是如何的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对于陈节来说,他取回的不仅仅是马槊,更是袍泽之间的信任、将军对士兵的爱护。

    是信念,更是对世道的感激。

    他的第一战是如此的艰辛,如此的危险,但却还是得到了更多比战利品更珍贵的东西。

    他的祖父为什么不愿意从军呢?

    这里明明是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啊。

    从那以后,陈节就开始关注起了这位“花将军”。他会在花将军每一次来黑营训练新兵的时候踊跃表现,就为了他能注意到他。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一战弄的太过凄惨,花将军有几次都将目光扫过他去,却没有一次认出他是那个被归还长槊的小兵。

    陈节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他要变得更强,变得再强一点,堂堂正正的走到他身边去,报上自己的姓名。

    他用尽一切办法往她面前凑,无论是被“手撕”了皮铠,还是被人嘲笑是个谄媚阿谀之人,他都不在乎。

    ***

    “我叫陈节,请务必让我跟在您的身边!”

    花木兰无力地揉了揉额头。

    这小子又来了。

    “陈节,我拒绝你很多次了。你是很武勇,但我手下不要拼命的勇士,只要能保护好自己性命之人。你一打起仗来就疯的很,你这样的勇士人人都希望收归麾下,为何非要在我这支护军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因为……”

    陈节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言呼喊了出来。

    “标下敬佩您是条汉子!”

    ……

    花木兰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陈节心里的害怕越来越盛了。任谁看到一脸杀气的将军突然露出能吓死小孩的邪笑(?)

    花木兰:(笑)砍了你哦。

第三个火伴(三)

    “听说你又去找‘胆小将军’了?”

    “不要让我再听到‘胆小将军’的话!”

    陈节猛然跳起,揪着同火的领子,将他使劲按在营帐的柱子上,一字一句地警告着他。

    “他-是-虎-威-将-军!”

    陈节打起架和打起仗来都像是疯子,即使是同火的人也不敢惹他。所以另外几个火伴看到后急忙跑了过来,拉袖子的拉袖子,劝解的劝解,想把陈节和这个倒霉蛋拉开。

    几个火伴心中都是暗暗叫苦,明明看起来挺和善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一说到那位将军就变脸呢!

    现在带他的百夫长都知道他一心想着进花将军的护军,对他一直不咸不淡的。而几个同火一方面赞叹他的实力,想和他一起杀敌,一方面又因为他一直想着“跳槽”而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

    听说陈节以前就和新兵营的同火处不好关系,到了这边依然像个爆竹,一点就着。

    “他就是开玩笑,开玩笑,你别放心上。”

    “花将军要知道你又打架,肯定更不想收你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说动了陈节,他渐渐松开了手,那个被他按住的火伴一站直了身子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陈节是有技巧的用指节抵住他的喉咙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敢妄动。

    知道这群火伴要么看不起他,要么看不起花将军,陈节嘴里暗骂了一句什么,甩手出了营帐。

    “你没事吧?”见陈节出去了,一个同火对着地上啐了口,转身去安慰被吓到的火伴。

    “咳咳,喉咙疼。这小子出手太毒了!”

    “别再惹他了。同火相斗,要吃鞭子的。”

    “我哪里惹他了!大家都这么喊!那种胆小怕死的家伙,白费了一身力气!”他梗着脖子叫唤起来:“还霸占了狄美人!”

    “你还嚷嚷,要命不要!”同火都被这个家伙弄疯了。“花将军脾气好,你在背后说说没什么。可是要是被狄将军听到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喝水了!”

    军中被狄叶飞敲掉牙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不是每个人都欣赏花木兰的。

    对于这种连在战场上都是“点到即止”的家伙,很多人都会在背后窃窃私语,或在心中腹诽。

    内容无非是“我若有那把力气如何如何”,或者“我要是他如何如何”。

    这是男人们的梦想和童话,就如女人总是幻想着有一位高贵的郎君如何疯狂的迷恋自己一般,男人们也会做着“天下英雄谁敌手”的白日梦。

    而真正拥有他们梦寐以求的实力的那个人,居然是个谨慎到让人发堵的家伙。

    这种巨大的落差仿佛就像看着一位绝世美人落到了糟老头子手里一般,让许多人都扼腕不已。

    ***

    花木兰也不知道这个叫陈节的孩子为什么一直想要进她的护军。

    她只是个杂号将军,带着几百个人,而且陛下马上就要驾临,她很有可能会被编到其他队伍里去,去做一个正将军的部下。

    怎么看,做她的部曲都不算什么有前途的地方。

    虽然她的部下死亡数字是最少的,但是,斩首人数也不算多。想要建功立业的都走了,她也不拦着他们。留下的都是家有妻小不想死的,还有各营里胆小怯懦之人被踢出来的。

    狄叶飞常嘲笑她,说她是个捡破烂玩意儿的杂牌将军。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带着这些人有什么可耻的。

    她不带,总会有人带。只要在军营里一天,他们都逃不了上战场的命运。

    他们虽然胆小,却不是懦夫。该出战的时候,谁也不会逃跑。

    无论他们只杀了多少敌人,他们从来不躲避出战。经历过同伴的战死、受伤的痛苦,他们不能停止,只能继续前行,否则就回不了家。

    在这支护军里,不但有她这个女人,还有四十出头的老兵,无论是刚刚走上战场的年轻人,还是家中已有妻小的男人,所有人在这残酷的战场上,要忍受着一切过去没有经历过的可怕事情,只为了顽强的活下来。

    这难道不勇敢吗?

    战死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即使断了腿、缺了手、没了眼睛后面对的窘境。

    花木兰选择部下只有一个条件。

    活!

    知道为什么而活!

    这个叫陈节的小伙子很有资质,即使是身材并不高大的汉人,却也丝毫不比任何鲜卑战士逊色,但他却不适合跟在自己身边。

    他并不爱惜自己。

    他信奉父辈们“悍不畏死”的信念。

    也许他出于什么原因疯狂的崇拜她,但他并不知道跟着她意味着什么。

    一个无风的日子,花木兰正在校场教导部曲怎么射箭。

    因为她的部下素质良莠不齐,所以她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不少让他们能够安然立于战场上的战法,齐射就是其中的一种。

    她发现但凡不想死的人,骑术都学的不错。或者说,被逼着磨练的不错。而弓术这一技能所有的鲜卑军户都从小学习,无非就是本事好坏的区别。

    在拉开一段距离后对着敌人齐射,有时候达到的效果比冲杀进去要好得多。即使真是到了不得不冲杀的时候,先齐射一轮也会减弱敌人不少的战斗力。

    “不要想着一定射中敌人的咽喉,脑袋,或者什么要害!”花木兰指着草垛道:“只要射中目标就可以了!在密集的箭支下,总会有几根被老天爷送到地方的!”

    花木兰的部下哄笑了起来。

    “别笑!齐射的目的是压制,我们是护军,进行冲锋的另有主军。就算只有我们,甲乙二队也会在你们压制住敌人的时候成为前锋。在那之前,尽力削弱敌人的数量,无论是射头、射胸,只要按照你最有把握的位置射出去就行了!哪怕没射中要害,只要射中目标就会疼痛,也有不少人会掉下马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花木兰一声令下:

    “每天拉弓五百次,马上控弦一百次!你们若是不想被敌人砍了脑袋,就要先练好把敌人射下马去的本事!”

    “是!”

    “没有练好骑射的,就跟我一起做前锋!”花木兰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我想你们会努力的,对吧?”

    部下们又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了,不要光笑。你知道我去帮你们要这些箭支有多么不容易吗?脸面都给丢光了!要是你们给我练不出来,我就送你们去给蠕蠕人磨刀!”

    花木兰“狞笑”了一下,“反正军里多得是怕死鬼想做我的部曲!”

    “花将军,怕死鬼来了!”一个部下诙谐的应和道,一指不远处悄悄出现的人影,“那姓陈的又来看您练兵了!”

    “你们继续!”花木兰吩咐左右副将看着他们,径直朝陈节走去.

    “陈节,我和你说过……”花木兰板下脸正准备把那拒绝的话再说上一次。

    “花将军!您先收下我用上几个月!”陈节脸上满是恳求的表情。“若是您觉得我真的不好,您就把我踢出去!”

    “军中的好汉实在太多了,就因为我撕了你的皮铠你就觉得我是条汉子?”

    花木兰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花木兰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她觉得陈节有点赖上她的意味,而这让她很不高兴。

    “皮铠我已经赔偿给你了,拒绝你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会……”

    “花将军,您救过我的!”陈节打断了花木兰接下来的伤人话语。“两个月前有一次追击蠕蠕人,您带着部下救了我们,您还了我的槊!”

    说到那把长槊,花木兰就想起来了。

    至于那天那个人……

    谁知道那糊了一脸血、嗓子也吼哑了的男人是谁?

    “我鼓足勇气找您要兵器之前,我的同火警告过我。他说我的武器是把军中不多见的好槊,若是您真的看上了,不妨让您拿走,否则为了一把槊,我反倒要惹下弥天大祸,连累到他们。”陈节一咬牙,把什么都说了。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您看起来不是一位和善的将军。你看着我的眼神,和看着我那把槊没有什么区别……”

    “但您把槊还我了,让我知道他的话是错的。”

    他们都觉得他是感激与花木兰还给了他那把槊,但没有人知道,花将军同时还回来的,还有他对袍泽的信任、感激以及人和人之间的善意。

    若那次他没有要回自己的槊,他就不敢再把后背交给任何人了。

    陈节听说这位将军的力气非常大,总是控制不住弄坏自己的兵器。所以很多人笑话他今天拿着剑,明天拿着刀,后天就可能是在哪里捡来的什么长枪长矛一类的东西。

    正因为是这样,他的德行就更加让人敬佩。

    “将军,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的。您说我傻也好,嫌弃我也要,我只想跟着您!”

    “我救过的人不少。我是护军将领,本来就是要护卫同伴的。”花木兰的不悦减轻了一些。但这并不足以说服她。

    “不光是这样!”

    陈节的双眼有些红,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我也见过了不少战死之人,他们的东西都被瓜分了干净。衣服、战马、武器、铠甲,拿走它们的有蠕蠕人,也有自己人。”

    “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进了这座大营,渴望着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业。可到了最后,很多人别说尸首,连能够立衣冠冢的东西都没有。”

    “我听其他人说,您的部下死了,至少遗物还会被收拾整齐给送回家去……”

    “我只是想跟着一个值得信任之人啊!一个他日我若死了,我的家人至少还能有东西睹物思人的主将!”

    他不甘地跪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在沙地上晕染出一片片黑褐色的痕迹。

    因为角度的原因,花木兰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圆点出神。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也没有那么仁慈。

    她是个女人,一旦死了,就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候,面对她的只有不名誉的结局。

    她希望她若不幸阵亡了,她的火伴或部下是一个不会翻动她的躯体、扒掉她的衣衫铠甲,能够维持她最后一点尊严之人。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希望能通过她的举动影响到自己身边的人,至少在对待同袍尸骨的态度上,不要和对待蠕蠕人或者畜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鲜卑人以前都是部落兵,部落兵的主人就是奴隶主,是那些部落里的大贵族。部落兵从牙齿到头发、身上的衣衫手中的武器都是主人的,死了以后被扒个干净再将东西交给下一个部落兵也是寻常。

    可如今大可汗已经立了国,朝中有了许多许多的大臣,这些大人们学着汉人的礼仪和文化,开始改变一些陈旧的东西。军中却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有过什么变化。

    花木兰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但若是她的部曲习惯了、她的朋友习惯了善待别人,无论是生还是死,那这一点善意也许他日能够回馈到自己身上,这就足够了。

    她从没想过,即使是这样的小小举动,也会引起别人的死心塌地。

    人心原来是这么易得的东西吗?

    她很惭愧。

    “我很惭愧。”花木兰没有嘲笑陈节的泪水,反倒有些无言以对。“我很惭愧,先入为主的把你当成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莽撞小子。”

    军中有许多被她的巨力震撼住的士兵,这些人很多都想法子进了她的护军。一开始她是什么人投效都收的,她也有自己的虚荣心。

    可是渐渐的,他们一旦发现自己不是他们心目中的那种“英雄”,当初有多么的狂热,就会变得有多么失望和鄙夷。在一次又一次的成为别人眼中的“骗子”、“懦夫”、“胆小鬼”以后,即使花木兰再怎么坚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情感,和那么多的失望。

    她本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伤心只是一瞬,日子还要继续过,只是花木兰在接受这种“仰慕”和“崇拜”的时候,要冷静和谨慎了许多。

    人毕竟不是畜生,相处过一阵儿后,无论是什么原因离开,总会有些伤感。

    更何况离开的人大部分都是带着“我被骗了”的想法。

    男人们,总是喜欢追随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

    “您……您说什么?”陈节仰起头,露出一张涕泪纵横的脸。

    花木兰伸出手去,示意他起来。

    “我从未立志成为英雄,也不是什么有着野心的勇士。我会来黑山,是因为我并没有兄长,家中父亲病弱,还有个连枪都握不住的幼弟。倘若我父亲还能上阵,此番来的就不会是我;倘若我有兄长,来的也不会是我。”

    花木兰的脸上都是怀念之色。

    “我这样的将军,你还愿意追随吗?”

    “您的意思是?”陈节在花木兰手臂的力道下站直了身子,随手一擦脸上的眼泪鼻涕,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您愿意收下我了?”

    “从我的亲兵做起吧。你很勇敢,但勇敢有时候并非通过舍生忘死来体现。”

    亲兵负责守卫主将的安全,大部分是主将的同乡或者值得信赖之人。但是成为亲兵也意味着不可以如同其他士兵一般肆意厮杀,除非主将下令,否则都要护卫在他的身边。

    花木兰见陈节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把你这样的勇士放在我身边,总觉得有些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陈节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了。“我相信您这样的英雄,一定会有傲人的功勋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好话果然人人爱听,花木兰也不例外的上扬了嘴角。“我会去找王将军要人,你……就住在我的帐外吧。”

    也许,多个亲兵,也不错?

    ……

    不错个屁啊!

    这个在训练拳脚功夫时还像个疯子一样的家伙,怎么现在表现的和她村里的大黄差不多?

    不是说好睡在外帐的吗?怎么又窜进来了?!

    花木兰看着陈节拿着她的中衣往外走的样子,再也忍受不住地吼了出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

    已经去了羽林军的狄叶飞过去可从来不碰她的东西!

    她找的是亲兵吧?不是娘子!

    “我?”陈节纳闷地看了眼花木兰,“标下给您去洗衣服。这些衣服堆在那里很久了吧?再不洗您就没中衣换了……”

    “放下!”花木兰有些惊慌的上前几步去抢自己的中衣。“我自己会洗!”

    “可是别的主将都是亲兵洗的啊,您就我一个亲兵……”陈节居然露出了有些自豪的表情,“这些事当然我来做。您就别客气了。”

    他乐滋滋的抱着衣服就低头往外钻。

    想来在他看来,能给自己的主将搓臭袜子都是信任他的表现。

    “我说回来!”花木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往后拉。陈节只觉得一股距离从他的肩部传来,然后他就身不由己的向后仰倒了下去。

    “啊!”

    “天啊!”

    陈节跌倒还不忘抱着她的衣服,她的中衣完全盖住了他的头脸。而他正从裤子上一个可疑的部位把脑袋伸了出来。

    花木兰羞愤欲死。

    “花将军您力气真大。”陈节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倒下的位置。“不过您衣服真要洗了,都有味儿了……”

    他拿起衣服在鼻子吧嗅了嗅。

    “咦?好像不是臭味?”

    “滚!”花木兰被陈节逼得终于破功,劈手抢过自己的衣袍,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出了帐外。

    “下次不要碰我的中衣!”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其他东西也不行!”

    被丢出帐外的陈节有些头晕脑胀,而四周花木兰的同僚射过来的玩味眼神更是让他面红耳赤。

    他摸了摸热到发烫的耳朵,一溜烟跑了。

    不就是洗个中衣嘛!

    让他给花将军刷马桶他都情愿!

    呜呜呜呜,一定是花将军嫌弃他!

    将陈节抛出帐篷的花木兰抱着中衣,比陈节的脸色还要赤红。

    陈节从她裤子的某处钻出来,然后狂嗅的表情一直在她脑子里不停循环。

    “啊啊啊啊啊!”

    她感觉自己脑子都要断片了,一巴掌拍到营帐的柱子上,震得帐篷都在狂抖。

    这叫什么事!

    ***

    “感觉狄叶飞走了以后,花木兰整个人都不对啊。”乌力听到隔壁花木兰帐篷里发出的“嚎叫”声,有些不安地和同帐的素和君唠叨了起来。

    “找了这么一个面嫩的小兵当亲兵,又经常神神叨叨地一个人跑到校场唱歌。现在还无缘无故把自己亲兵丢出来……”

    “你说,军中说花木兰和狄美人那个那个……”他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对了一对,“是不是真的?”

    “啊,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

    素和君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反正狄叶飞也奔了高枝了。”

    “这事也奇怪的很。怎么看,若是陛下挑选宿卫,都应该选花木兰这样不爱打仗、就喜欢保护人的家伙。倒是狄叶飞,那小子别人多看他几眼都恨不得剜掉别人眼睛,到了陛□边,一定惹事。”乌力咂吧咂吧嘴。“提出狄叶飞这个人选的将军脑子大概也不清楚,弄的花木兰现在脑子也不好了。”

    “是嘛……”

    素和君不自然地干笑了几下。

    ……

    等等!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

    还可以这样的!

    素和君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陛下那种喜欢冲锋陷阵的人,只要花木兰做了护卫,就算再不愿意拼命,也得乖乖拿出十分的本事才能全身而退!

    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为了神马啊?

    先拆散一对“有情人”(?),然后把弱的那个调去陛□边,再想法子让花木兰为了那个更高的位置努力,只为了能够并肩而立与陛□边的那一刻……

    这怎么看都是拿捏人心的好计策,可是人家花木兰根本就没表现出一丝一毫“我要上进的样子”。

    狄叶飞看走了眼?

    花木兰又移情别恋了陈节那小子?

    妈的!

    直接调花木兰去羽林军不就行了!

    “素和君,你的脸在抽搐诶……”乌力瞪大了眼睛。“不会被冬天的风吹出风痹来了吧?”

    “呵呵。没有没有,就是……就是脸上痒。”

    素和君咬着牙回他。

    “现在连眉毛都在抖了……”

    “滚!”

    无论花木兰多么后悔,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比如说,每到这个时候……

    “花将军,您要沐浴?”陈节两眼发亮。“您要不要标下给你擦背?”

    素和君将军的亲兵是个斥候出身,最喜欢到处打探消息。前几日他跟他聊天才知道,原来亲兵还要负责帮主子准备热水、帮着擦背的!

    呜呜呜,他真是个不合格的亲兵!

    他的洗澡水都是将军提的。花将军还说以前全火的水都是他提,他都已经习惯了。

    那斥候知道花将军还要给他打水的时候,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好嘛!

    “本将军沐浴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拜狄叶飞所赐,全营都知道这帐篷里住的两个人是很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

    “可是别的亲兵都……”

    “我是我,他们是他们。”花木兰不耐烦地伸出手去。

    陈节捂着自己的前襟往后退了几步。

    他已经被花木兰丢怕了。

    “我不是要丢你,你把手上的布巾给我。”花木兰担心水凉了。

    如今早晚还冷的很,这水放不了多久。

    “你去王将军那边,把我麾下七百人的军功帐拿过来,我和他提前打过招呼了。过几日陛下就要来黑山,怕是会论功行赏。”

    见陈节还想在这帐里多呆,她只得祭出“支开**”。

    陈节得了差事,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王将军这人极为仔细,陈节要去拿军功帐,他一定会仔仔细细的问清一大堆事情。到时候磨上半个时辰,她澡也洗完了。

    就不该让他住外帐的!

    要不是今天被脑浆和血珠子溅了一脸一身,她不是万不得已,都不会洗澡的。

    哎,反正洗了皮肤也是黑的。

    看着还难过。

    时间有限,花木兰解开头顶的独辫,用皂角略微揉搓了一下。她每半个月会有一天假期,这时候她也会去其他地方逛逛,或去军中摆出的集市买些东西。

    黑山大营私下交易的情况有很多,军中也不制止。但是很多东西还是买不到的,比如说,必须要家里人缝制的中衣。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身份,她中衣的胸前和裤褶的裆部都是加厚的。她的母亲甚至给她做了领子高到可以遮住脖子的外衣。

    因为母亲做的衣服,她的肤色越来越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以后天热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其实她已经写信给她阿母说过很多次了。自从到了军中以后,大强度的骑射训练、尤其是箭术的修习,让她的胸部快变得和石头一样结实了。

    而且,也没有人会在她嘘嘘的时候注意她到底有没有那啥。

    打仗的时候或者在军营里,随便找个小坑草丛解决是正常事,要时间久点的那种,就跑的远点就是。

    就算你蹲下来时被人发现,人家也只会问你要不要他摘片草叶子或者找颗小石子给你什么的。

    但她阿母似乎在接到她的信后似乎更担心了,有一次信纸上还出现了泪痕。所以后来她也不再向家中埋怨这些小事,对于阿母在裆部缝的更厚的裤褶,她也只能“笑纳”了。

    只是战场厮杀,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特制的衣服破了还是得自己补,而陈节那么热衷于给她洗衣服,每次都把她吓得不轻。

    有好几次,她一个不注意,陈节就把衣服抱走了,带去军奴那边去清洗。他倒不会把她的衣服给军奴去洗,但洗衣服这事是避不开其他人的,军奴的身份复杂,有些和主人也很亲密,久了以后,各种窃窃私语也就传了出来。

    最离谱的,大概就是“巨物木兰”的称呼了。

    回想到前段日子的遭遇,花木兰就有把自己埋到浴桶里的冲动.

    那一天……

    好友素和君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角落里,在她莫名其妙的表情里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诶,兄弟,听说你那里……”他不怀好意地斜视了一下花木兰脐下三分的位置,“大到把裤子老是磨破,连补丁都打了一层又一层?”

    “啥?”

    花木兰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地方的补丁?”

    她针线活很好的!

    补丁怎么会让你们看出来!

    “就是这里的啊……”素和君突然伸出手去!

    目标——“鸟蛋”!

    “……啊!痛痛痛!”

    花木兰被素和君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在他一伸手的时候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使劲扯了开去。

    要被抓到了还有好!

    狄美人以前天天被人这么偷袭,有一次谁用力大了些,撞得他一天都下不了床,后来还是她去把那人揍了一顿给他出气。

    虽然不知道她没那啥被猛抓一把会不会疼,但比起疼,更她让她担心的,是“巨物”变“阉人”的传闻。

    “我说你这小子,碰一下怎么了?我就不相信你没和狄叶飞‘互相帮助’过!”

    他就说为什么狄叶飞和花木兰住了那么久都相安无事!

    原来他有不一样的本领!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兰皱了皱眉。

    素和君看着花木兰仿佛看见猪上了树一样的表情,不敢置信地嘶了一声:

    “嘶……不会吧?你们居然没有那啥啥过?我都……咳咳,那狄美人长得那么绝色,你力气又这般大……”

    “再说我就翻脸了。”花木兰用锐利的眼神猛瞪向素和君,逼得他只好收回了不正经的笑容。

    “难怪要打补丁,搞半天是为了不用洗裤子是吧……”他嘟囔了一句。

    “话说回来,陈节和其他军奴吹嘘你有举世无双的□,看在我们也浴血奋战过的份儿上,告诉我一点秘诀……”

    他挤了挤眼。

    “我请你吃烤肥嫩的烤羊羔。”

    ……

    花木兰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突然觉得当初手撕的如果不是皮铠,而是陈节的话,也许也不错的紧。

    “喂喂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素和君还在期待的等着答案。

    ‘如果我这个也算是举世无双的话,那你们□就可以算是攻城的檑木了。’

    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摇了摇头,吐出三个字。

    “天生的。”

    “我艹!你还真是知道怎么惹怒别人!”素和君一下子就垮了脸。“有这样的天赋,你怎么就没想过先找个媳妇再从军呢。”

    强毅正直,膂力骠壮,唔……

    他猥琐的看了眼花木兰的X下。

    说不定臀力也惊人。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十**岁了还没成亲呢?

    鲜卑女子可最崇拜勇士!

    对了,他是断袖!

    不对,他又说他不是断袖……

    明明又抱又哭的……

    素和君被自己的脑补要弄的神经错乱了。

    “那也要人看的上我。”花木兰见素和君的脑袋凑的越来越近,一把将他推得远了点。“我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怀朔到了三十多还打着光棍的太多了。”

    就她这样十七八岁了还没有癸水的女儿家,自成年起也有不少人求娶。

    军户人家的男孩子得拿了军贴后才能建功立业,许多人家都情愿把女儿嫁年纪大的,不愿意嫁年纪小的。

    鲜卑女儿当寡妇的比待嫁的更多。

    “嘿嘿,那你跟我说说,你有没有什么俏丽寡妇之类的有艳……”

    “我说你那天生喜欢打听消息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花木兰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在加一个白眼。“你这样的家伙不去做白鹭也太可惜了!”

    素和君被花木兰说的一噎,有些收敛的摸了摸下巴。

    “啊,不说这个了。说点正经的。”

    花木兰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和狄美人不是那种关系……”

    素和君有些可惜。

    难怪狄叶飞走了,花木兰一点动力都没有!

    都没有“动”过,哪里有“力”嘛!

    “那从明儿起,我让同乡和故交好友都打听打听,谁家有漂亮又温柔的闺女没出嫁的……”

    “咦?你不是已经有夫人了吗?”

    “当然不是我。”素和君笑了起来,“你今年已经快二十了吧?这个年纪还没娶亲多可惜啊。男人的乐趣在于征服敌人和美女……”

    他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

    后者已经完全傻掉了。

    “让那些美人儿在你‘举世无双’的巨物下痛哭流涕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差回到了单位,坐在熟悉的座椅上,将手放上我心爱的机械键盘,顿时文思如屁……阿不,文思如泉涌,只用了短短三个小时就码了9000字。期间脑洞大开诡笑连连。这段时间在外出差蹲在宾馆吵闹的黑屋里码字如便秘一般的感受顿时一扫而空!

    畅快啊!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三个伙伴(四)

    花木兰撩起盆里的水,将身体上下仔细揉搓了起来。

    在黑山大营,水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大部分的水都是从不远处的河里用牛车、马车运送过来,除去设灶做饭的用水,除非你是品级高的将军或者带着一群奴隶和家将从军,否则想要经常洗到澡是件很奢侈的事。

    一开始花木兰很不适应,她家院中就有井,打水对她这么一个力大无穷的姑娘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还算是个爱干净的人。

    可到了军中之后,在操练完毕后一身臭汗的情况下,还要去提水洗澡,就成了一种奢想。火长会将有限的水资源先分配到做饭上,然后才能做其他事。

    她和阿单志奇、莫怀尔他们还在黑营的时候,曾经就有过一盆水大家一起洗,先是洗脸,再拿来洗脚,等轮到她这里的时候都成了泥水,只能忍着脚部的黏腻感睡觉的事情。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军功变多以后升为杂号将军,确实生活上比以前要舒适了许多。至少不会有火长在你偷偷用水擦身以后指着你的鼻子骂了。

    花木兰一边洗着澡,一边想些有的没的,舒服的都要喟叹起来。

    直到那个莽撞的小子又撞进了帐中。

    花木兰随手拉过放在盆边的大汗巾,将自己裹了起来,继续就这么泡在盆里。

    陈节知道自己主将的怪癖,也不敢走的太近,只捧着一堆册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花将军,我们被王将军夸了呢。说是我们最近半个月表现的很好,连夏将军都夸赞了。”

    在杀敌数量之外,任何将军其实都在乎战斗减员的数字。一个新兵成长为可以结阵作战的兵卒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各地都在征战,第一线补充兵员并不容易。

    所以夏鸿会关注到花木兰的队伍没有什么人死也是正常。

    花木兰对此毫不吃惊,所以她没有像陈节那样喜不自禁。

    “知道了,你出去吧,把册子放外帐,你也出去……”她看着陈节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就有扶额的冲动。“你掀帐子很冷的知不知道?我要起身了,怎么能吹风?”

    陈节“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只是出去前隐约见到布巾裹着的曲线让他微微一愣,满脸都是自豪。

    别人都说花将军的身材比其他将军瘦弱,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

    瞧花将军那结实的肌肉!

    胸肌都快赶得上军中公认的壮汉秃发力士发达了好嘛!

    陈节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他体型瘦小,怎么练也无法像大部分鲜卑人那样,能够让衣服都凸出肌肉的轮廓。

    再看看花将军那连布巾都遮不住的赍起……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

    自从陛下下达了整军以待,准备开年出征柔然的军令,柔然人的试探就越来越多,而且也不不像是以前那般骚扰了就走,这让夏鸿开始怀疑军中有柔然人的探子,或者柔然人不再像以往那样只热衷于砍人脑袋赚军功,转而变成抓获百夫长以上的头目刺探军情。

    柔然人被鲜卑人轻蔑地称呼为“蠕蠕”,是公认的没有什么战法和计谋的乌合之众。夏鸿的这种结论就像是有人说“菜青虫也长了人的脑子”一般,在很多人那里都被斥为无稽。

    中军的镇军将军有些隐隐约约的相信,但为了稳定军心,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支持。所以夏鸿只能转而想法子自己证明这个结论是对的。

    夏鸿出身将门,因世代镇守北方的缘故后来归了大魏。他是军中少有的既有鲜卑人血统又有汉人血统的高级将领,在黑山大营里人缘不错。

    但有时候,仅仅人缘不错是没用的。

    他并不出身鲜卑三十六部贵族,这让他很多时候找不到盟友。汉人的势力在军中大多数时候是负责后勤和内务的,这只能让他的部下在补给上更加及时,在战局上,汉将的人数微乎其微。

    所以他点了花木兰和其他几员将领入账,让他们留意柔然人的动静。

    “最近蠕蠕人出击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大部分是只围不攻,等待我们的救援,我担心他们另有目的。你们都是右军最能征善战的主将,若遇见这种情况,一定要慎之又慎。”

    夏鸿对此有些担忧。

    “最近京中来的邸报越来越多,我知道你们都识字,以后这些东西看完一定要烧掉,不要随身携带。遇见不对的情况立刻撤离,万一被俘……”

    他扫视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们。

    大部分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们从内心里就瞧不起柔然人,更不认为他们会被俘虏。

    只有花木兰和素和君认真在听。

    夏鸿的担忧之情更盛了。

    “万一被俘,随便给些假消息。对于三军的数量,不妨在数字上夸大些。最好你们自己在私下里把说法确定了,别你说有五万,他说有七万……”

    “大人,你是觉得我们可能会被俘吗?”

    素和君素来以头脑灵活、观察仔细著称,否则也不会被拓跋焘派到军中,他名义上是挑选人才以为上用,实际上还担负起监视军中将领的作用。

    “末将不明白,若您觉得我们会被俘,这阵子不准我们出战便是了。”

    “哪有那么容易。陛下已经从平城出发了好几日了,想来最少半月,最多一月就会到黑山城,在这之前,我们要确保黑山附近不会突然出现蠕蠕的大军,经常出去巡视是很必要的。”

    夏鸿皱紧了眉头。

    “只是之前白营就有好几个百夫长失踪了,白营那些新兵有的说是被蠕蠕分了尸,有的说被蠕蠕人的马踩成了肉泥……”

    这种事在军中很常见,找不到尸首的原因太多了。

    “我担心蠕蠕那边有什么阴谋,但就算是阴谋,我们也不可能暂停出营。蠕蠕人大概就是想着这一点,所以才频繁的出击。”

    “我要你们出战时互相注意对方兵马的情况,尤其是花木兰……”

    花木兰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肃然道:“末将在!”

    “你是右军的护军将领,前锋出击时,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孤军深入。若是实在无法阻止,立刻放弃救援,回来搬救兵。”

    夏鸿搓了搓手掌,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百夫长以上的将领被俘,所以你们自己要警醒点,明白嘛!”

    “是!”

    “末将明白!”

    一群杂号将军出了营,对主帅的命令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对于花木兰来说,主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至于兵法计谋,她也很少考虑。

    真正的主将是不会擅自出战的,他们带的都是精锐,本身也不缺这些小的军功。军中也是等级分明的世界,杂号将军要想有大的晋升,要么真的上演了力挽狂澜的大戏,要么就是投效了军中的高级将领。

    这两条路都不容易。

    “现在有一份天大的军功放在我们面前,你们想不想要?”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这般胸有成竹的笑容,对着一群满脸迷茫的将军们说起这句话时,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就知道你小子棍意多!怎么,想大干一场?”

    “我们加一起也没三千人,能有什么天大的军功……”

    “你先说。”

    花木兰挠了挠脸,觉得和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所以想先回去和自己的兵“贯彻”一下夏将军的任务精神。

    “花木兰,你先别走!”素和君赶忙叫了起来。

    “咦?可是军功什么的,不是越少人越……”

    “我很需要你!”素和君急切的,“我们的计策很需要你!”

    “……”

    花木兰沉默了一会儿,终是顿住了脚步。

    “谢谢你,兄弟!”素和君爽朗的笑了.

    某处偏僻的军帐中。

    “……所以,这计策的重点就在于一定要很像是那么回事……”素和君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以后,又笑着看向花木兰。

    “花木兰,你的箭技就成了我们的关键。若是你能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射中……”

    “一百八十步。”

    花木兰想了想,突然开了口。

    “嗯?你说什么?”

    “若是乌力愿意把他的铁胎弓借我,我能射中一百八十步以外的目标。”花木兰也觉得素和君的计谋很大胆。“但是我觉得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全部压在我这边,实在是有些莽撞。”

    “就是,花木兰确实是个万夫难挡的勇士……”说话的是右军的一位杂号将军,也是曾经让花木兰吃不饱饭的那位将军。

    “但她底下的那波人实在太差了。要他们撑到我们合围……”

    “乞以力!”素和君不悦地高声喝了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大家都不齐心,这陷阱也不用再做了。自己人都不相信自己人,到时候还怎么合作?我可担不起坑自己人这个责任!”

    “我只是说出事实……”乞以力在素和君的眼神中乖乖闭上了嘴。“算了,当我嘴臭,刚才的话是放屁!”

    素和君这才缓下了脸色。

    乞以力不是怕花木兰,而是怕这个经常笑眯眯的年轻人。

    军中有传闻这位年轻的将军在朝中很有背景,很有可能是哪家贵族的旁系子弟因为家族斗争而躲进军营的。

    尤其是他升迁的速度之快,已经比花木兰还要扎眼了。

    今天提出这个计谋的是他,若换成其他人,怕是很多人调头就走了。

    “所以,我若发现情况有不对,就会派出亲兵去联络各位。以后每次出战,至少要保证我们之中有三队人马就在左近,即使追击,其他队也要紧随其后,其他队伍随时待命……”

    素和君笑了笑。

    “能不能抓到大鱼,就看各位的配合了。”——

    七天后。

    黑山北面的一处草场。

    花木兰所带的队伍在远远的土丘后观察着远处的动静,战马都被套上了口套,确保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人数多少?”

    花木兰问刚刚潜回来的斥候。

    “大约一千。”

    那几个斥候脸色有些苍白地回话。

    右军有一支追击的前锋军遇到了埋伏,一千个柔然人并不可怕,但若是只有三百人遇见了一千柔然人,那简直就是灾难了。

    “准备上马吧。”

    “花将军,我们只有五百人,是不是先派一部分人回军去搬救兵?”陈节握紧了手中的马槊,“这情况有些不对,那些柔然人还在等什么。”

    不会是就等着来救兵,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若是他们贸然上前,说不定就中了敌人的陷阱。

    “已经有人去找救兵了。”花木兰丢下一句让陈节摸不清头脑的话,翻身上马,将箭筒背在背后,伸手抚向马侧。

    那把铁胎弓就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挂着。

    众人见花木兰率先做出动作,立刻纷纷上马,背箭于身后,将弓挂在手边。

    他们个个都会骑射,骑射的本事在花木兰可以称得上严酷的训练下都很纯熟,至少不在大部分兵士之下。

    花木兰没有和任何人说素和君的计谋。若是被俘的是她的部下,很可能就会把消息透露给柔然那边,瓮中捉鳖的就成了他们了。

    “我们的目的是尽量让那群蠕蠕人生乱,越乱越好。”她微微提高了音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退!拖住他们,直到过来的柔然人越来越多!”

    “将军,我们这么点人,怎么拖得住!”

    一个百夫长惊慌地叫了起来。

    “而且,我们顺利救了人不是就该撤了吗?”

    他们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

    花木兰心中一声叹息。

    她的“绝对不能死”虽然是让她的部下比其他士卒都爱惜生命,可是也正如狄叶飞所嘲笑的,也许是她太仁慈了也太顺利了,竟然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才是主将!”

    花木兰激起杀气,怒视那个开口的百夫长。

    “何时需要你指挥本将该如何去做!”

    那百夫长闭了闭嘴,在其他人同情的眼神中低下了头去。

    陈节惯用马槊,长兵器不容易和弓箭快速切换,所以他和许多用矛、用枪的骑士在袍泽射箭时一直是负责护卫。

    花木兰是个不喜冲锋的将军,除非有必要,否则他更喜欢在远处压制对手。陈节渴望自己的长槊饮血已经渴望的很久了,如今见有可能有一场大战,立刻露出了兴奋地表情。

    战!

    “随我出击!”

    花木兰一声长喝,骑士们一夹马肚,奔跑了起来。

    五百骑正是一支奇兵,从侧冶插过来,打的正包围着孤军的柔然人措手不及。

    烟尘之中,花木兰的部下或手持长弓,或横枪马上,乘马冲杀而来。弓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

    在最外围的柔然士兵没有防备,也没有想到这支部队十之bajiu都是马上控弦之士,一时间百余人未及时退入阵中,都被花军射死在当场。

    “*……%¥—)*&……%!”

    柔然军中传出了匈奴语大声喊叫的声音。

    找到了!

    花木兰等的就是这说话之人!

    她的超长距离射击就是她的杀手锏,花木兰将铁胎弓拉的弓如满月,将指间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鸣镝箭射了出去。

    鸣镝箭是擅射的将领最喜欢用的一种箭矢,它的响声会指引其他射手按照相同的方向进行射击。

    花木兰的箭何其快速,众人只听得一声短促的鸣响,那远方的发号施令之人立刻就坠落马下。

    随着花木兰的箭一同射出的,还有其麾下几百控弦骑士的利箭。

    敌方将领落马后确实引起了一阵骚乱,花木兰这边几百射手也打了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骑射之威不能长久,两轮骑射过后终是拉近距离。

    柔然人大多剃了头发,脑后挂着一条辫子,或□□上身,或身披兽皮和皮甲,他们趁魏军抽箭之际,立刻迅速分出一支人马迅速逼近。

    花木兰的目的已经达到,而素和君带领的精锐之军也在奋力朝她的方向冲杀。剩下的只是等待机会便是。

    “一轮后换武器,准备冲阵。陈节,带甲乙二队上前!”

    “是!”

    魏军大多是甲胄齐整的府兵,因为和柔然人对战的多了,对他们各种奇怪的打扮已经习以为常,除非新兵蛋子,否则很难生出畏惧之心。

    陈节终于可以放手冲杀,顿时犹如猛虎出闸,在身后队友的箭矢掩护下带着前锋队伍大吼而去。

    只见这两队百余人各个面目狰狞,在后方射死敌人之后,随机快速过马,挥动武器割下首级,丢入马边的布袋里,有的就直接将首级的头发缠在腰带上,没一会儿功夫,他们被染成了个血人,有些人腰间累累,竟挂了十余个首级。

    柔然人见过的悍将不少,但如此凶猛的队伍却是很少看见。怕是一直小瞧花木兰及其部下的将士们见了,也要骇然起来。

    花木兰等陈节为后方队友争取了时间,立刻换上趁手的武器,领着剩余之人冲锋起来。

    乙队多是枪矛手,端起长枪长矛冲在最前面,其后是拿着各色武器的花军将士。柔然人军中大声鼓噪,长角声接连不断,显然军中又有新的主心骨。

    此时花木兰手持长刀已经冲锋在前,在她手下,砍脑袋和切西瓜没有任何不同,身边又有陈节等手持长武器的亲兵副将护卫在侧,只需一往无前努力拼杀便是。

    没一会儿,花木兰又靠近了一些,待看到新的发号施令之人,立刻丢了手中的长刀抽出弓来,弯弓搭箭,一箭颼的射出,正中那发话之人的脸孔,登时倒撞下马。

    花木兰出战前箭头上都抹了剧毒,中者脸色乌青,立时毙命而去。

    一个冲杀间,柔然人顿时倒毙了数百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其余柔然人见连失两员将领,只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张嘴呼喝。

    “花将军来的好快!”素和君的人马冲出阵来,来时的两百多人已经只剩了小半,即使如此,他也依旧笑容满面,用汉话大声呼喝:

    “再拖上半个时辰,我懂匈奴话,那首领已经派了人去找他的头儿了!”

    这便是欺负柔然人没几个人听得懂汉话了。

    当然,北魏军中听得懂的也是少数。

    陈节便是那少数中的一员。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自家将军用汉话也喊了起来:

    “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夏将军顷刻就到!”

    素和君纵骑而出,和花木兰四手相握。

    再见这边的战绩,他喜道:“没想到你只你一支人马就杀了数百人,更是连中两员敌方将领。这下子局势更向着我们这边了,蠕蠕那边一定会派出更厉害的人物的!”

    花木兰摇了摇头。

    “之前是以快打慢,以奇致胜。现在他们有了防备,便说不好能不能拖上半个时辰了。”

    她看了眼素和君身后。

    他带的都是右军中的精锐,夏将军拨给他的精兵,这一场做了诱饵,死的何止百人。

    花木兰有些不忍。

    她又看了看身后的部将,几乎个个浴血,一轮冲杀过后,再热血上头也冷静了过来,有些人怕是已经想着如何撤退了。

    毕竟,很多时候她都不是那种硬碰硬的将军。

    没一会儿,远处果然传来的马蹄声和战鼓声,军中的老兵一听马蹄声就知道来的是友军还是敌军,再一见烟尘方向,花军众人各个面色铁青。

    至少三千人。

    还是柔然军中有兵甲的骑兵。

    “花将军,请让末将断后!”

    陈节握着长槊,拱手请命。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不是搓臭袜子,不是洗中衣,不是擦背……

    他向往的就是这般——可以将后背交付于某人,也可以被某人交付于后背的命运。

    “谁也不用断后。”

    花木兰睥睨一笑。

    “这次,我们是先锋。”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还有一更。

    啊,果然是回单位舒爽,打字都快些。

    小剧场:

    人家瘦是瘦,有肌肉啊!

    过了几日,除了“巨物木兰”,又有了花木兰其实一身腱子肉的传言……

第三个火伴(五)

    柔然人是多疑又残忍的,这种多疑很多时候救了他们的命,也很容易让他们失去胜利的机会。

    柔然是个汗国,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和鲜卑同祖同源,在长相上更是和鲜卑并无区别,柔然的大檀可汗作为一个聪明的领袖,自然也很注重刺探军情的部分,很早就派出不少能熟练说出鲜卑话的力士混入北魏军营。

    但魏这个国家之所以战无不克,最重要的就来自于“世兵制”。这种知根知底、有户可循的募军方式在保证了他们强大的战斗力的同时,也在一定意义上杜绝了军中混入奸细。

    北方六镇几乎每户都服兵役,而服兵役甚至没有俸禄,军中只提供粮食,这种制度使得鲜卑人各个都恨不得天天来上一战,根本不缺士兵可用。

    柔然人能利用的探子,无非就是一些在北魏军营里做粗活的奴隶之流,只能得知哪些武将待人严苛,哪些武将喜欢吹毛求疵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然,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大魏军中的八卦新闻,问问这些洗衣做饭刷马的奴隶也许也有新的收获。

    他们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切消息。可恶的魏国可汗到底会不会来,到底什么时候来,从哪条路上来,他们到底准备带多少人来……

    这些消息小杂鱼可不知道。

    而花木兰所做的,就是让柔然人以为她就是那条“大鱼”。

    这在平时自然是很难的,一个带着几百号人的杂号将军,手里提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兵器,骑着一匹算不得好马的战马,身后的部下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见就不是什么精锐。

    但如果这支部队一个照面就消灭了和她人数一样的柔然人呢?

    如果这支部队的首领穿着宝甲、骑着浑身无一根杂毛的神骏,身旁又都是虎背熊腰的魁梧健硕之人呢?

    当花木兰穿了素和君的宝甲、拿了陈节的武器,再骑上素和君的神骏时,任谁都要赞上一声“好气魄”。

    柔然的部队很快就到了,花木兰一人独立阵头,身后众骑摆开长阵,挽弓搭肩,就等鸣镝箭响。

    “鬼方将军,就是那支人马!”报讯的柔然人一见前方的自己人死了大半,顿时怒目而视,恨不得把一口牙齿咬碎!

    “报!大小统领都被那人射死了!魏军那批人马各个都是披甲的精锐,我方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五!”

    仅剩的一些柔然人见主将到来,立刻收拢人马,向着后方狂奔。

    其中几人跑的极快,又怕胆怯引起主子反感,还在数丈远的地方就大声呼喝起来。

    他们先前围住的那支魏军都不是庸手,为了包围就死了不少人,如今又被花军众人吓破了胆,这一跑动开来,顿时背后大空,成了花军控弦之士的活靶子。

    等他们奔跑到贵方军前时,好好的一群人马,直入丧家之犬一般。

    鬼方是柔然可汗之弟匹黎先帐下的亲信,这次在黑山外设下埋伏,他也是多方争取,才得了这个便宜。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应该是轻松搞定的事情,又多出许多变故来。

    他召来几个跑的特别快的,问清了情况之后,挥剑就劈!

    猛听得那柔然兵“啊”地一声大叫,原本该砍中脑袋的一剑因为他的避让变成左肩中剑,肩膀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软了下去。

    “闪的倒是快,难怪没死。”鬼方不屑地看了这柔然兵一眼。“既然不想死,那就留了你吧……”

    “来人啊,把这胆小鬼手脚都砍了,丢出阵去!”

    他眯了眯眼,看着前方那排出阵势在前方干等的魏军,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穿着明光铠,骑着汗血马,手上拿的还是一把长槊,这必定是鲜卑哪个贵族之后来军中历练的!看他身边那些勇士,一定是他的家将!儿郎们,为首的那个不许妄动,给我活捉,其余人的盔甲武器谁得到就是谁的!”

    柔然人大声鼓噪,犹如万兽齐吼,举起武器就向前杀去!

    花木兰见敌人吹起号角,立刻吩咐左右保护好素和君。陈节握着一杆从战场上捡来的长枪,总觉得手里轻飘飘的,不是那个熟悉的触感了。

    可一想到花将军拿着的是他的武器,他又从心底涌上一股自豪来!

    这马槊他以后一定要传家!

    柔然人料想众兵将必定保护那为首的将领,所以一拥而上,准备将他们的小兵先清扫干净,再去抓那个“大人物”。

    谁料魏军的“大人物”一直处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杆长槊使得犹如游龙,无数人与他一触之下犹如被雷所劈,纷纷落于马下。在他身后,魏军的箭矢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纷纷朝着他们的脸面而来,射的众人一时竟不敢靠上前去。

    等最前方的前锋部队赶到,鬼方却忌惮了起来。他还要抓那“大人物”回去立功,不敢派人射箭,战场上很多人就是莫名其妙死于流矢的,所以他只能不停的指挥更多的人马去合围。

    “抓活的!砍伤砍残了都行,不准杀了!”

    ‘我的祖宗诶,你怎么不自己试试来砍残这妖怪!’

    一个柔然骑兵仗着武勇抢到前头,想得了这“军功”回去讨赏,谁料和这将军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差点没被他的长槊劈烂了脸面。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手中断成两截的长矛,再一看眼前的同伴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断矛不由得双手发颤,大叫了一声就驾马往后奔去。

    花木兰此时已经“入武”,杀的满眼一片血红。她的亲兵陈节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马槊也可以变成这般可怕的凶器。

    他眼见着主将随意横槊扫过,便将那些柔然人打得筋折骨裂,有人想要从背后偷袭,他那背后犹如生出了眼睛,只用槊尾的铁黎压将下来,那柔然武士立刻头骨粉碎,竟比花将军身前的那个还要早死片刻。

    乱阵之中,这天生的巨力竟然威猛如斯!

    难怪花将军武器折损的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马槊坚韧如钢,怕是这时候早就已经折断。

    以往他武器损坏,还要一边挡着刀枪剑戟一边去寻找武器,这武艺是有多么高强?

    陈节一时竟有些骇然。

    “发什么呆!”

    花木兰一声疾喝,挥着长槊将一名偷袭的柔然士兵挑开数尺。

    “你是我的亲兵,还要我护你不成?”

    陈节羞愧的一咬舌尖,借由剧痛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抛却开来,手中刺击的动作再不敢断.

    战阵中,以花木兰为先锋的人马竟然堪堪拖住了柔然人的部队,四周乒乒乓乓,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就在这一片乱砍乱杀之际,左右两翼突然传出了剧烈的地动之声。

    地动声中夹杂着金铁的声音,花木兰和素和君相望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夏将军和其他同僚的队伍来了!

    魏军众人就在等着此刻,眼见援军赶到,登时欢声如雷:

    “大魏威武!大魏威武!”

    两支大军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并且从左右包抄的阵势迅速变阵,向着柔然大军的方向包围过去。

    左军打着“夏”字旗号,右军则是一面绣着大鹰的黑旗,正是镇军将军夏鸿和中军精锐“鹰扬军”到了。

    花木兰一见大军来到,再不恋战,转身立刻指挥部下去和大军汇合。

    花木兰的麾下若论战斗力,在军中只能说是尚可,可若论撤退,那真是天赋使然,令人咋舌。

    一时间,花木兰从前锋位置变为断后之人,麾下之人后队变前队,纷纷向西疾驰。柔然人还想接着追赶,右军的鹰扬军里也有擅射的队伍,一时间射死一片,谁也不敢再露出阵去。

    花木兰带着仅剩的人马很快就与夏鸿将军的队伍汇合了。夏鸿与柔然人打了十几年,一见对方的旗帜立刻喜出望外。

    见花木兰和素和君浑身浴血的驰到近前,滚鞍下马和他复命,先是温言夸奖了一番搀扶起两人,而后一指对方的后军:

    “那是王帐匹黎先的大将,人称‘鬼方’的凶残之军。鬼方曾经犯我云中城,屠戮两万百姓,与我大魏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是生擒还是杀了,都是给陛下祭旗的好物!”

    花木兰闻言一凛,望着那面仿佛用血浸成的旗帜兀自发怔。

    素和君倒是十分高兴,能替陛下抓到这么一个大将,又是他出的计谋,这露脸肯定是跑不了的。

    “夏将军,末将想随着主军一起去活捉那鬼方!”

    花木兰这是第一次请战。

    “咦?你的部将刚刚拼杀回来,此时应该已经累了,何不好好休息?”夏鸿和鹰扬军带来的人数已经近万,围杀这三千柔然人是轻而易举。不过若想活捉鬼方这员猛将,恐怕还是要费些功夫。

    他倒不是不信花木兰,而是但凡已经冲杀过一轮的疲军,状态自然没有新投入战斗的生力军要好。

    “不,末将并不是要率军出击。”花木兰又重新单膝跪在夏鸿的马下,咬牙说道:“末将的伯父一家,当年正是死于那场云中之战。杀了我伯父的,就是鬼方的部下。”

    “末将想随军出战!”

    她的父亲是家中老二,上面有个十分能战的伯父,下面还有一个久在军中的叔叔。

    那个能战的伯父,便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战死在云中城护城之战中的。

    夏鸿有些犹豫,将眼神移向了素和君。

    后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那我准你随军出战!”.

    花木兰欢喜地一笑,站起身子就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她的亲兵陈节早就在远处等了许久,见自己的主将上马欲行,连忙也准备爬上马去跟着。

    “你跟我作甚?好不容易得了口喘息的机会,和其他袍泽一起休息便是。”花木兰见陈节也跟上来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标下是将军的亲兵,理应护卫将军的安全!”

    陈节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花木兰居然不让自己跟随。

    “此去危险,我尚有再战之力,你最好……”

    花木兰看见陈节额头青筋直冒,讶异地停住了话语。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些普通人,去了也只会拖您的后腿?”陈节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拽着花木兰的马鞍不肯放手。

    “可从标下做了将军的亲兵那时开始,就梦想着能有随您‘与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的那一天……”

    “刀剑无眼,我刚刚将你们带出险境……”

    花木兰俯身看着陈节的动作,并没有强行纵马而去。

    “哪怕断了手,没了头,哪怕用身子替您挡剑挡刀,哪怕被人大卸八块!”

    大约是激动的缘故,陈节在不停的发抖,他甚至因为肌肉的紧绷而无法好好的发出平常的声音。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

    一时间,陈节的面容奇异的和阿单志奇重叠在了一起。

    那位会微笑着说着“这就是普通人的尊严”的火长,似乎用这种方式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

    花木兰五味杂陈,心中一酸,几乎是为了掩饰自己情绪一般的将手中的长槊抛了出去。

    陈节手忙脚乱的接过自己的马槊,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他已经这般说了,将军还是不愿意带他吗……

    “还愣着干什么?”

    “咦?”

    陈节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上马吧。”花木兰叹了口气。“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大概活下来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我不用你替我挡刀挡剑……”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要随便把死放在嘴边。”

    能说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啊。

    ***

    那一战,彻底让所有人知道了花木兰是什么样的怪物。

    一往无前,永不力竭,他是柔然的噩梦,也是被许多人在背后唾骂的“胆小将军”。

    这一战后,他是英雄,是生擒鬼方的军中悍将。

    花木兰擒获鬼方的时候,全身上下全是鲜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余处,大多伤在胳膊和肩膀等地,这些都是被箭矢所伤。

    而她最难防守的背后,因为有陈节的长槊掩护,竟没有多少损伤。

    史书中总是爱夸耀武将的勇猛,往往用“一战之中取多少多少首级”来炫耀他们的功绩。但事实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非常消耗体力的战斗,一场战斗下来,往往耗上一天时间拼杀也是常事。

    在这样高体力的作战下,能有十余个人头的斩获就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陈节并没有去数自己的主将到底杀了多少人,从贴身白刃开始,他就没有时间去算这些东西了。但他知道那些来不及割下的人头里,有不少是死于身前这位的刀下。

    就如素和君所说的,这个只付出几百战士为代价的陷阱留下了三千余柔然人,也让花木兰、素和君和他们的部下获得了大量的军功,得到了快速的晋升。

    但更让重要的作用,是花家军在以多胜少时的那种极小的伤亡数字。

    夏将军和其他主帅都在考虑起花木兰所说的“先活下去,再考虑杀敌”是不是也是一种新的带兵方法。因为花木兰最早带的兵确实都不是什么杰出之人,可在战场上一次次活下去以后,他们的经验足以弥补他们身体上的一些缺点,在合击之术上,更是远超其他护军。

    花木兰因此战而立威,开始今后可以算的上顺遂的军中生活,而她独特的练兵方法也慢慢不再受人诟病,有越来越多的人都想加入他的麾下。

    陈节那在众人眼中仿佛儿戏一般的选择,一下子成了他“慧眼识英雄”的证明,足以让他在余生中多上一笔可以反复讲述的谈资。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将抛出军帐,恐怕他的“睿智”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陈节是那般狂热的崇拜着自己的主将,即使花木兰一步步晋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而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做个小小的七品尉官,他也从来不觉得委屈。

    最委屈的,是他得知了“花将军”的真实身份时。

    骗人!

    说好的大物呢!

    说好的胸肌呢!

    说好的无人可承受的尺寸所以只能单身呢!

    ……

    让他以后还怎么见军中兄弟?.

    ‘我果然还是到南方去做个县尉什么的比较好吧?’

    陈节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样至少能活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

    当然,如果他们想要知道大魏军中的八卦新闻,问问这些洗衣做饭刷马的奴隶也许也有新的收获。

    在几个月以后,柔然军中有一个传说。

    柔然兵甲:知道吗,魏军那边的虎威将军……

    柔然兵乙:(小声)X下可跑马,胸口碎大石哇!

    小剧场二:

    军中众人(捏拳头):陈节那小子回来了,看我们不揍死他!

    曾经有一份和女郎同住同睡的面前摆在我们面前,却被一个臭小子搞没了!

第55章 又是盖吴

    所有对陈节的回忆只有一瞬,所以当贺穆兰陷入记忆中无可自拔的时候,只有牢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毯子里那个脏兮兮看不清脸面的男人将头竭力扭了过来,僵硬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不能动弹。

    贺穆兰猛然间清醒,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着那个牢头:

    “你们对他上刑?你们居然对他上刑?”

    “……小的,小的只是个牢头啊……”那牢头哭丧着脸,完全不明白这鲜卑大人怎么弄的像是突然要暴起杀人一般。

    她明明早就知道他下狱几个月经历了什么啊!

    “将……将军大人?”粗噶的像是砂纸磨过一般的声音从牢房里传了出来。

    “给我开门!”

    贺穆兰拍了拍栏杆。

    那牢头早就得了指示,连忙从腰间卸下钥匙,哆哆嗦嗦的把门开了。

    待贺穆兰走进牢房,那牢头犹如见了猛虎入笼一般,啪的把门甩上,又重新锁了起来。

    贺穆兰在陈节龇牙咧嘴的表情中走到地铺边蹲了下来。因为在地下,只有稻草铺着的牢房到处都是湿湿的,这寒冷的天气里,贺穆兰只是蹲着就能感觉一股阴冷森然的气息往脖子里、袖笼里,各处有缝隙的地方猛钻。

    一想到陈节在这样潮湿的牢房里待了几个月,贺穆兰就有毁了这个牢房带着陈节逃狱的冲动。

    陈节的表情仿佛自己还在做梦,贺穆兰忍着鼻中的酸意,伸手去摸他的伤势。

    她虽是法医,但对人体的结构比大多数医生都要熟悉。之前有人说他的肋骨断了,她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谁料她刚伸出手去,陈节就反应剧烈的提起了手臂向前格挡,然后被自己猛然间条件反射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的痛叫了起来。

    “陈节,莫慌……”

    贺穆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我不是要丢你。”

    ***

    陈节的肋骨确实有伤,但据他说,那刑官不知为何对他下手很轻,贺穆兰摸了下,只是有些骨裂,肋骨断了却不至于。

    但是骨裂若是放着不管,很可能导致骨裂缝隙扩大,或者有气胸和咳血情况出现。

    贺穆兰脱了皮裘,直接裹住了陈节。

    温暖还带着人体温的皮裘罩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冰冷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暖意。

    “……因为我突然不再给你送信,虞城那边又传出我在家中待嫁的消息,所以你就没来了?”听了陈节的回答,贺穆兰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

    陈节和鲜卑人还是有所不同。鲜卑的儿郎们听说花木兰要嫁人,都纷纷前来求娶。而身为汉人的陈节听说花木兰要待嫁,就为了避嫌不再主动上门。

    “你是不是觉得花木兰要嫁人一定要斩断过去的一切才嫁的掉?就算你不来,我和男人们同吃同住十二年的事难道斩断的了吗?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花木兰坦坦荡荡,为何要为了嫁人隐藏这些!若是介意这个的人,我回嫁吗?我会看的上吗?”

    贺穆兰和陈节说话完全就是自己人的口气。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简直就像是随着她的记忆一起回来的一般。

    “是我糊涂了……”陈节从来不敢违抗花木兰的话。“那时候,我一进虞城就听到他们在您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们说您以前是将军,手底下肯定很多亲兵往来,亲兵都是要贴身保护的……”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不用往下说,贺穆兰也知道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说不定还有些类似于乡间艳1遇一样的东西。

    “那时候我想着等您婚事定下来我就去拜访,可是一直都没等到您订下婚事,而您也一直没有给我写信……”

    贺穆兰无奈的抹了把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花木兰忒爱写信了!

    问题是,她穿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回信这种东西!

    一封都没看到!

    照理说花木兰和别人写信,总有回信吧?就算不会写字,随着东西带点纪念品什么的总有吧?可是她穿过来以后除了那堆财物,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的信件。

    阿单卓要不跑过来,她都不知道花木兰默默地资助了这孩子家这么多年。

    狄叶飞要没跑过来,她还以为花木兰和他分了帐子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现在已经有阿单卓和狄叶飞两人因为没收到信而跑到花家来看个究竟,这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担心花木兰而过来看看。

    花木兰到底赡养和维系着多少同袍及其家人?

    “你不要跟我说,以前你私运那么多次粮食,都是替我去给那些人家了?”贺穆兰突然想起县丞的话。

    “我……”他羞愧的说道:“是我无能,以前那些粮食,都是我从库里取了先送去,再用您给的绢布财帛去刘宋的商人那买粮食补上的。我们这里离刘宋比较近,粮食倒比其他地方好买些,也便宜的多。但在那些商人手中买粮,比本地买要的时间长得多。

    “我……我是想着给您省点钱,多换一些粮食。”

    “是我连累了你。”

    贺穆兰没有责怪他为什么不直接送财帛去那些人家,也不会怀疑他是不是从中谋了私。

    陈节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从阿单卓那里她早就知道了,若直接送这些东西,倒会让穷凶恶极之人起了坏心。若是妇孺和老幼,拿着绢布和金银出去买东西,还会给人盯上。

    买南方的宋人过来卖的粮,要比北方各地便宜的太多了。北魏初年商业凋敝,又没钱流通,民间的交换规则混乱的很,往往在东边一尺,西边就是一丈。大宗交易在民间也是几乎没有。

    他是练兵的军尉,不能擅离职守太久。买了“走私粮”派人送出去,比他亲自到当地一处处买一家家送要更有效率。

    “你为何不和我早说。”贺穆兰叹了口气。“若早说,我无非就辛苦点,每户同僚都去一趟,帮着他们的家人在家乡置办田地就是。”.

    “将军……你怎么了?”陈节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那些都是奴隶和贱户,只能在你名下做些贱役,哪里能有田地去耕种?”

    “咦……”贺穆兰仔细翻了翻脑中的记忆。

    哪里有什么奴隶?

    花木兰还是养奴隶的人吗?

    “……其实我没给你们写信,不是因为我要嫁人。”贺穆兰红了红脸。

    同一套谎话她说了太多次,实在是羞愧。

    “今年我生了一场病,醒来后脑子浑浑噩噩,许多过去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非得看到那些人、那些事,才能想起来。

    陈节捏了捏拳头。

    因为乡人的流言蜚语,伤害太大,所以生了心病吗?

    在军中如此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人,一旦回了乡后,也要被无知的闲汉粗妇在背后指指点点,压力竟然大到病倒?

    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她是该多么伤心啊?!

    一时间,陈节对这个世界的愤怒随之而来。

    不就是因为是个女人吗?!

    不就是因为她干了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好的事吗?!

    不就是因为她不能生孩子吗?!

    这有什么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才对!.

    贺穆兰看着陈节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段过去的记忆里,陈节的脑补能力简直让她这个现代人叹为观止,而他年少时那种得意洋洋的轻狂也让花木兰有了许多困扰。

    什么kua下能跑马,胸口碎大石之类的,都是从这个亲兵嘴里流传出去的。

    一想到陈节可能把花木兰想象成一个躺倒在病床上的娇弱林黛玉,贺穆兰就觉得自己有义务纠正他那可怕的想法。

    所以她匆忙纠正道:“你莫想的太多,只是一场风寒,可能是风邪入脑,所以才有了这个毛病。”

    贺穆兰解释的越多,陈节就越觉得事实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他的这位将军大人实在太会隐瞒真相了,同行十二年,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她肯定是想独自隐忍这伤痛。

    “不说这些了。这些都该是你出狱后该商议的事情。”贺穆兰有些内疚的看着花木兰的旧部下。

    “那几车粮食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那些军奴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您从柔然死营救回来养那些奴隶啊。”陈节睁大了眼。“那群孩子和老人,您想不起来了吗?当年从上到下都反对您养那些人,所以您让他们在黑山城跟着百工学艺,又把赐下来的田地给那些工匠当学资……”

    “今年关外大旱,黑山那边粮食都吃不起了。他们还有老人孩子要养,我想着几车粮食,把家里钱凑凑再拿些东西去换也不是凑不起,就没想着打扰您。”

    “至于粮食……”陈节一想到粮食的去向就七窍生烟。

    “被人劫走了!”

    “既然是被人劫走,你照实说了就是,何必忍着酷刑咬牙不松口。”贺穆兰皱紧了眉头。“陈郡竟有贼寇?”

    “我不能说,一旦说了,倒牵扯到您和我一起盗运军粮了。我是半路上被劫的粮食,那些军奴的下落要是露了行踪,还要坏了您的名声。”陈节摇了摇头。

    “这和赈济之前那些同军袍泽的家人不同。这是要拿军粮去蓄奴的。还不如就让他们以为我是运了军粮拿出去卖,反正都是一样的罪名,何苦再牵扯进来您呢。”

    “你押送那批粮食用了多少人?劫走粮食的多少人?什么穿着打扮,什么口音,你可还记得?”贺穆兰狞笑了起来:“我这次来,还带了几个‘大人物’。等我想法子把你弄出来,咱们再来找这些人算账!”

    “我带了十来个部下亲自押运的。应该不是本郡的人,听口音也不像是汉人和鲜卑人。他们人人骑马、很少说话,像是流寇或者马贼一类。贼首身手不弱,我只在他手下撑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被他的双刀砍伤了胳膊。要不是跑得快,怕是胳膊都没了。”

    “等等,你说什么?”贺穆兰眨了眨眼。“双刀?”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贼首是不是年纪很轻,带着一只佛像耳坠,满头卷发?”

    “正是!”

    “盖吴!”贺穆兰恨地一拍墙壁。

    牢房的墙壁震了一震,砖石粉尘簌簌地掉落下来。陈节不知道自己的主将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竟不知他除了会绑架,居然还会劫道!三四个月前,也不知道他来陈郡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群卢水胡人不在杏城和西边好好待着,东南西北到处跑什么?

    “将军竟知道那贼首是谁?”陈节露出钦佩的表情。“将军真是见多识广。”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好笑地开口。

    “他也去我家偷过东西。偷不成就抢。还绑了一个富家公子,累得我跑了老远去和他打了一架。”

    “那一定是将军赢了。”陈节满脸骄傲。

    “这是自然。”贺穆兰点了点头。“我替你报了仇,那一战我敲断了他的肋骨,逼他发誓不准伤害平民。”

    一想到盖吴也被自己打断了肋骨,贺穆兰就觉得这老天有眼,盖吴绕一圈栽她身上,果然是因果循环。

    应该敲的更狠点的!

    “我先回去和几个朋友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你的案宗。那几车粮食倒是好办,我这里钱是管够的,买了补上或者直接赔偿就是。只是不知道你这罪名要怎么判。若是判的太重,少不得还要打点一二。”

    贺穆兰叹了口气。“此事因我而起。若实在不行,我便担了你的罪名,一人做事一人当罢。”

    “将军不可!”陈节摇起了头。“若是如此,我之前受的那么多罪就白受了。”

    “你先安心养伤,我说你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家。但凡在此处有家里人在,至少吃穿上也有人打点一下。”

    贺穆兰温柔的拉起毯子,盖住了他的腿脚。

    陈节苦笑了一下。

    要偷运粮草,经常还要时不时离开一阵子去找那些刘宋的私商,他哪敢娶媳妇呢。

    那不是连累人家姑娘么。

    他这“德操”的字,都快被自己羞辱完了。

    “我倒没什么,反正光棍一条,寡母也去了。”陈节不在乎地说。“只是那贼寇一伙显然是流窜到此处,您既说他已经走了,又去何处寻觅呢?”

    “你莫操心。”贺穆兰眉飞眼笑。

    “我那有一群白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大约在7点左右。

第56章 阴差阳错

    陈节这里最大的问题不是在于那几车粮食,而是他和库曹长期盗用军粮,若不是陈节一直没有供出那些粮食去了哪儿,现在陈节大概早就被砍了手了。

    此地的鲜卑太守是狄叶飞旧日在宿卫军中的同僚,此人能做天子近卫,自然也是认得拓跋晃的。所以拓跋晃带着阿单卓借口去街上逛逛,避开了几个“大人”会面的时机。

    “你是说,陈节一直在替花将军赈济战死同袍的家人?”鲜卑太守皱着眉头。“这人公私不分,即使不是拿出去贩卖,这郡尉的位置也到了头了。”

    此地的鲜卑太守姓费羽,是个有着美髯的中年大叔。

    贺穆兰没有反驳他的话。

    就以她来看,若不是陈节曾是花木兰的手下,她也要骂他一句不是的。

    这陈节跟着花木兰在军中历练了许久,在为人处世上有没有长进不好说,但在为公为私上,确实有些拎不清。

    他现在已经做了官了,再不是打仗的时候。在军营时,将军管着底下的粮草,怎么分配还是转手都是你的事,你能摆平带来的结果就行。可当了官,若还指望这样做不被人发现,那是很难的。

    “费羽太守,我们若替陈节补上那丢失的几车粮食,是否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狄叶飞知道陈节是花木兰十分信任的属下,所以出声求情。“也不求能够官复原职,小小的发落一下,将此案结了才是要紧。”

    “此案还牵连到库曹和兵曹,此外,能把粮食运出城外,这陈节必定还有帮手,他连这个都不肯说,我们更是难办。”费羽太守说完这话,脸上显出“我很抱歉”的意思,“而且,陈郡太守有三位,我能网开一面,不代表其他两位可以。”

    狄叶飞拍了拍贺穆兰的肩膀,那意思让她不要太着急。

    “费羽太守,还希望你能多多襄助。这陈节是一条好汉,还在军中时,杀敌无数,现在走了歧路,也是一时糊涂,总要给他一个机会改过。”

    “正是看在他也曾为国立功的份上,我们才没有立刻将他判剜鼻流徙之刑。牢中刑官也是军中出身,对他行刑都有分寸,换了那个库曹来,怕是没熬两天就死在狱中了。”

    这位太守大概对陈节印象也好,允诺了会想办法,便拿着狄叶飞给他的“打点费用”离开了。

    “你觉得有用吗?”贺穆兰知道这个世界人治大于法制,有时候主官有着超乎想象的能量。

    但她和此地的官员太守都不熟,心中也没底。

    “问题不大,陈节大概要吃些皮肉苦。他现在身上有伤,就是上刑也要先记下,等伤好了回来再打。”狄叶飞安慰贺穆兰。

    “就算真的危险,我们那不是还有位‘公子’吗?求求情,也许管用。”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欠他人情。”

    那拓跋晃看起来好相处,可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

    人家可是想拐她回去当保姆……保母呢!.

    费羽太守承诺他会想办法,一时半会还没有下文。拓跋晃表现出对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白天经常和几个白鹭跑的没影,贺穆兰只好经常带着阿单卓去牢里探望陈节,除了给他带了被子和食物以外,贺穆兰也让阿单卓替他擦洗了身体、整理头发,最起码不要像她刚进来看到的那副犀利哥样子。

    陈节的胡须已经许久没刮了,牢中没什么条件,刀这种东西,哪怕是剃面的小刀都是带不进来的,所以陈节的胡须一直就这么乱糟糟,和他胡须一样乱糟糟的,同时还有他那头已经油腻的看不出形状的头发。

    阿单卓在帮他梳头的时候根本梳不开,而换成贺穆兰去梳的时候陈节却连声惨叫,那叫声吓得几米外的狱卒都跑了过来,当得知只是梳头的时候满脸不敢置信。

    这叫声哪是梳头,简直是砍头!

    日子一天天耗去,贺穆兰都已经失去了希望。可更糟糕的事情以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这天是贺穆兰来陈郡的第六天,因为白鹭的缘故,他们得以住在项县的县衙,和当地的县丞住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半夜里被一群手持刀枪棍棒的衙役和郡兵围起来时,简直就像是被关在狼圈里的小绵羊一般。

    贺穆兰一开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撂倒几个县吏和郡兵后,一队拿着弓箭的人将箭矢指着她,逼迫她穿好衣衫乖乖的跟着他们走。

    狄叶飞那边也好不到哪里。他的亲兵和郡兵们发生了冲突,有个亲兵在争斗中被削掉了一片耳朵,引得狄叶飞勃然大怒,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得以有尊严的穿上衣服走出去。

    拓跋晃倒是最乖觉的,他和阿单卓一听到有事情立刻穿起衣服,毫不反抗的跟着当地的府兵进了院子。

    “袁县丞,我希望你给我们一个解释。”狄叶飞冷着脸抱臂而立。

    谁无缘无故在睡梦中被人粗鲁的拉出被窝都不会有好脾气。更别说这群人还伤了他一个护卫的亲兵。

    “我只是项县的县丞,哪里指使的动这些郡兵哟!”那县丞生怕狄叶飞记恨他。“是郡里的太守老爷突然下令‘请’你们去衙门的。”

    “太守?哪一位太守?”

    “本地的汉人太守,朱允大人。”

    北魏早中期都是三官制度,州有三刺史,郡有三太守,分别由一个鲜卑贵族和两个汉人官员担任。鲜卑人不懂治理汉人,所以任用汉人来管理汉人,但军权却不敢放,一般管着一地武官的就是那个鲜卑贵族担任的上官。

    这朱太守不管郡兵,只管内务和刑名之事。陈节的案子一直没有判,便是他和鲜卑太守费羽从中盘桓的结果。

    到底出了什么事,连郡兵都调来了?

    众人正在迷惑间,重重包围的郡兵往左右两边分开,然后费羽太守和二十多个郡兵走了过来。

    “可能要委屈各位一阵子。”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今晚有一群不明身份的强手劫了内官狱。”

    他看着贺穆兰一行人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接着说道:

    “陈节失踪了……”

    ***

    “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劫我出来?”陈节的肋骨有伤,此刻被他们放在马上狂奔,垫的像是胸腔都要爆开一般。

    “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苦折磨我至死!”

    “头领,这汉人伤的好像挺重,我们是来救人的,万一死了就白拼命一场了。是不是该停下来看看他的伤势?”

    黑脸汉子路那罗用匈奴话问为首的盖吴。

    盖吴一行人冲入内官狱找到陈节时就知道他不太好,但见他神色如常,甚至头脸手脚都干净,便以为他伤的不重,这才把他抛在马上逃跑。

    此时追兵已经都没有了踪影,四周又都是密林,安全的很,盖吴便让白马把那陈节放了下来,俯身看他的伤势。

    陈节已经痛得连身子都伸不直,只能不停的小声吸着气。肋骨骨裂不去动,一般不会有大碍,但是他被盖吴一伙人粗鲁的从牢里带出来,又在马上颠了一段时间,刺骨之痛可想而知。

    盖吴拉下自己的蒙面巾,检查了一下,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莽撞。

    卢水胡人以征战为生,对各种伤势自然也很了解。

    他见这汉子虽是汉人,可是一路忍着这般剧痛居然没有失态,心中也是佩服,一反平日里的冷漠,开口解释:

    “我们并无恶意。”

    陈节听到这声音,勉强地抬起下巴一看,登时牙齿都霍霍地磨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使双刀的家伙还有谁!

    “你这贼人!抢了老子的粮食不算,还把老子从牢里弄出来折磨?老子是和你们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老子是不小心睡了你的媳妇还是杀了你的儿子?”

    “住口!”

    “小子你想死!”

    “我并无妻儿。”盖吴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们冒死把你救出来,你应该谢我们。”

    “咳咳……啊……呃……”陈节被盖吴的一句话说的直欲大骂,谁料半夜的冷空气一吸进肺里立刻让他咳了起来。可怜陈节肋骨有伤,这一下捂着肋骨只能小声咳,还要控制呼吸不敢剧烈呼吸,一下子就憋得满脸通红。

    老子要你救!

    老子上面有人!

    陈节被噎的难受,又痛得说不出话来。那厢盖吴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不用这么感激我们。我们上次有事必须要赶路,路过这里没有了盘缠,所以顺手劫了你的粮车。后来回来以后又路过此地,听说你因此下了狱,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截货,此次是我们亏欠了你。只是那时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又耽搁了救你的事……”

    没有了盘缠!

    顺手劫了粮车!

    耽搁了救你的事……

    陈节觉得空气好像越来越少了。

    “我们都绕了这么一圈,再次路过此地,听说你还没被处置,你也没有供出我们劫道的事情,便决定这次救你出来。”

    盖吴摸了摸耳垂上的佛像。

    “这么久你还没事,等着我们来救,这便是佛祖的旨意。既然天意如此,你又这么讲义气,我盖吴是敢作敢当,这次便不在拖延了。”

    “我们抢了你的粮食,如今救你一命,便是两清了。因果报应,前尘后事,一笔勾销,你说可……”

    等着我们来救……

    你这么讲义气……

    陈节一口气终是没有上来,将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老大,怎么办,他欢喜的晕过去了!”

    “大哥,他怕是在牢里憋得太久了,一时闻到外面的泥土味,还有些不适应。”

    “怎么办?他身上有伤,我们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给强人杀了,给狼叼走了。到时候救人变杀人,别人要知道了,还不笑我们卢水胡连救个人都把人救死了?”

    这可不行,他们卢水胡能够接到活儿干,就靠世代积攒的口碑了!

    盖吴伤脑筋的摸了摸头。

    “我肋骨有伤,不过养了一个月就能下地了,还去劫了个狱。这人骨头都没断,说两句话就晕了,真是没用。听说也是军中历练出来的汉子,怎么和花木兰差那么远。”

    听到花木兰的名字,众人奇异的默了一默。

    摔!

    白马泪流满面。

    要各个都是花木兰那这妖怪,还要他们救个毛啊!

    直接把铁栏杆拉开自己跑了就是!

    “也不能这么说,他是受了伤,想来好时,也是一员猛将。”路那罗想起他们救人时看到的那扇墙。

    “关押此人的墙壁上有一寸许的深凹,中心粉碎,应该是用拳头或者手肘敲击而成。他们的牢狱墙壁都是砖石垒成,一般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痕迹。

    路那罗平时也帮着训练刚刚成年的卢水胡小崽子,他算是盖吴底下这支佣兵的“教头”,也是盖吴父亲的忠心下属。

    和白马那长相伶俐实则不堪大用不同,路那罗长得黑黝粗犷,却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也是盖吴的得力属下。

    “我们欠这汉子许多。”

    盖吴捂着自己的肋骨部位。他肋骨被花木兰的剑身打断,用了卢水胡的上好伤药休养了一个月,现在虽然能行走如常,但刚刚打斗一场,伤口还是一阵阵疼。

    “我们把他从那牢里救出来,他命是保住了,可他那官一定是当不了了。我们是劫狱的,他在魏地肯定也是被人到处追捕。一切由我们缺了盘缠劫道而起,并非有雇主花钱请我们行事,这违背了我们卢水胡行事的准则。”

    “更何况他没有供出我们,让我们还可以在陈郡歇脚。”

    盖吴心中越发觉得这是菩萨的恩悯,看着晕倒的陈节面目也柔和起来。

    “我们引起了魏帝的注意,又惹了崔家。雇主的事情没有办成,约好的金子拿不到不说,说不得还要在南边躲躲风头。这陈节和我们同病相怜,索性便也一起带到宋地去吧。”

    他说的宋地,正是南朝的刘宋帝国,现任的宋帝刘义隆是位贤君,一直在休养生息,南方富庶,刘义隆曾仗着国库充盈伐过一次魏,结果以完全失败告终。

    从那以后,刘宋一直都不敢再来惹北魏。事实上,几十年间,刘宋对上北魏也是胜的极少,陈郡原本就是刘宋的疆土,宋国的司、兖、豫等州有一大半在拓跋焘的父亲拓跋嗣时期就落入了北魏之手,整个黄河流域的疆域都是在刘宋手里抢来的。

    盖吴是佣兵,但因为南朝排斥胡人,他们的人极少踏足南境,今年会来往于这两境,也是因为他的叔叔得了刘宋一个贵人看重,几次想要借机招揽盖吴。

    “若他愿意跟我们走,倒是好事。”路那罗想起那个拳印,越发觉得首领的做法是对的。“他武艺不弱,要是加入我们,便是多了一个好手。”

    盖吴的“天台军”不只是吸纳卢水胡人,跟在他身边四处完成雇主任务的只是少数。杏城的卢水胡老家,盖吴就收留了不少杂胡、秦胡、羯族、氐羌乃至汉人的勇士。

    北方各国一直都在征战中,卢水胡人的作用就是在各种征战里凸显出来的。盖吴想要壮大实力,缺人缺的紧。

    “盖吴大哥既然说了,那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白马无所谓的蹲□看了看这个叫做陈节的汉人。

    “能有条路走,想来他也会感激我们吧?”

    地上,白马心中应该在“感激涕零”的陈节仿佛做了什么噩梦,闭着眼睛冷汗淋漓。

    “抬起这人,先去老地方等宋地那边的人接应!”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盖吴!”贺穆兰恨地一拍墙壁。

    牢房的墙壁震了一震,砖石粉尘簌簌地掉落下来。

    路那罗:

    “若他愿意跟我们走,倒是好事。”路那罗想起那个拳印,越发觉得首领的做法是对的。“他武艺不弱,要是加入我们,便是多了一个好手。”

第57章 聪敏人的想法

    太守府。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进一座“哇好精致好像古装戏里演的”那种样子的府宅。

    无论是花家、虞城县衙还是项城县衙,看起来都像是农村里的那种砖瓦房(注:还不带任何装饰)。

    这个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社会,半点没有现代人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古典风格,有的只是生产力极度低下所造成的各种简陋。

    具体表现为走着走着就踩了一脚狗便便或马便便,地上随处可见车马坑和车马坑里的泥水,随意便溺的闲汉和小孩,以及完全不知道城市上下水怎么走或者干脆就没有的怪味集市……

    但这在这条整洁的太守府街上完全没有。

    当贺穆兰被一群郡兵“护送”着走上这条街道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确定感。

    走惯了泥土路,突然踩上青砖铺就的平整道路,两边除了像是布告栏一样的木牌亭,甚至还种了道路树。

    远处三座太守府呈现“品”字型矗立在道路的尽头,三座太守府门头一样但装饰和气势完全不同,在细节上也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贺穆兰一眼望去就知道中间那座是鲜卑太守的府衙。

    “朱太守祖上是吴郡人士。这太守府坊是他督造修建的,太守府也是。”狄叶飞紧紧靠在贺穆兰身边,这几天他一直在帮贺穆兰跟着费羽太守四处拜访几位太守,也知道一些底细。

    陈郡是从宋人手里拿下的,整个州都是从宋人手里打下来的,所以原本的太守府和刺史府都不能用了。北魏是三官制,什么主官府衙都要建造三个,这朱太守负责督造新太守府,显然还是很受当地刺史信任的。

    这汉人太守是个很聪明的人,任谁都知道鲜卑人为主的政权里,三位太守肯定是以鲜卑太守为主的,汉人太守要想把事情办好,自然少不了这位贵族的支持。两位汉人太守都要争取费羽太守的好感度,但如何把马屁拍的漂亮又不显谄媚而掉格,明显就是一门学问了。

    这样苍浑用色的鲜卑太守府,极好的表现出这位太守是军中出身,在品字的中心位置,则是说明了他的地位和重要性。

    这朱太守不需要做出马首是瞻的样子,从这新建的太守府,就已经很好的表明了他的立场,拍了一个漂亮的马屁。

    这种事情,贺穆兰能看的明白,可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人才,人才啊!

    “你怎么是这样的表情?”狄叶飞微微惊讶。

    “什么表情?”贺穆兰好奇的揉了揉自己的脸。

    “笨蛋表情。”

    狄叶飞不自在的把眼神移向正前方。

    贺穆兰已经习惯了狄叶飞偶尔出现的莫名其妙之语,对即将会见到的“朱太守”也好奇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费羽太守和朱太守将他们“请”到太守府的手段很激烈,但到了太守府后,两位太守都很温和。

    费羽太守他们之前见过,也打过交道。朱太守是一位清癯的文士,看年龄大约都有五十左右了。这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不到的古代,已经算是个“老年人”了。

    贺穆兰原本还以为会看到一副和气生财样子的汉人太守,结果却是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老人,也是微微一愣。

    还有一位太守听说亲自带人去追逃犯去了。那群劫狱的强手在劫走了陈节之后,为了造成更大的混乱,还把内官狱里的其他犯人给放走了。

    内官狱是关押陈郡犯官的监狱,里面关押的犯人不多,但都是没有判决的罪官,放出去的恶劣影响不比放走江洋大盗差多少。

    费羽太守是狄叶飞昔年军中的同僚,狄叶飞现在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对他客气自然不用说。朱太守则是不停的称赞花木兰当年的功绩,对贺穆兰和狄叶飞也是赞誉有加。

    拓跋晃和阿单卓明显被这“先兵后礼”的情况给弄的有些迷糊。贺穆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我很冷静”的样子,其实也有些懵。

    她还以为等待他们的即将是各种严刑逼供呢。

    只有狄叶飞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费羽,换来对方微微的颔首。

    没一会儿,郡兵就退出了议事堂,在外面守住了门窗。

    费羽太守和朱太守走到拓跋晃和阿单卓身前,双膝跪下。

    “臣费羽阿木/朱允,参见太子殿下!”

    因为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往这种后续发展,所以贺穆兰等人都慌张的看着这两位太守。

    贺穆兰和狄叶飞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至于阿单卓,那表情感觉好像是被五雷轰顶的样子。

    ‘什么太子殿下?’

    和阿单卓并肩而立的阿单卓迷迷糊糊地想了起来。

    ‘原来我死掉的阿爷是皇帝吗?可是他明明是死在战场上的啊。还是说,我其实是那位皇帝的私生子?不对,我阿母明明连武川都没出过。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这心如乱麻的情形直到拓跋晃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出“平身”后才得到了好转。

    在茫然了片刻后,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那曾请他帮着找厕筹提裤子,每天晚上把脚塞到他怀里取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

    五雷轰顶顿时变成了外焦里嫩。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拓跋晃装作不经意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贺穆兰和狄叶飞可以随时护到的范围。

    一方面,比起这两个人,他显然更信任贺穆兰和狄叶飞一点。另一方面,他的这位新朋友和他并肩而立,如今这两人看起来跪的既像是他,又像是阿单卓。

    他若让阿单卓也一同受了礼,不知道这两位太守心中会不会生出芥蒂。

    能少给这位朋友添些麻烦,总是好的.

    “属下出身费羽氏,以前曾是宫中宿卫。属下的父亲是费羽连道。”那费羽太守说出了朝中某个给事中的名称。“属下以前见过您的。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但后来再见几次,模模糊糊就想起来了。”

    “再加上狄叶飞和花木兰都在您身边,而您又表现出和他们同等地位的样子。所以属下就大胆猜测您是那位殿下了。”

    他边说这话,边观察着拓跋晃的脸色。

    “所以你们这样把我们请来,是在做戏?”拓跋晃很快就想到了为什么。

    “属下和朱太守商量后,想请殿下来太守府居住。项城县衙虽然也有守卫,但那些衙役实在没什么用。朱太守说您微服出行,一定是有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缘由,为了掩人耳目,得有个合适的理由‘请’您来,并且即使处在我们的保护之中也不会让人生疑。”

    费羽阿木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恼拓跋晃,所以轻轻的把朱允抛了出去。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死!”

    若是太子不觉得受到冒犯,他就是谨慎;若是太子觉得受到了冒犯,他还可以说是听从朱允的主意。

    一旁的朱允显然不意外费羽会这样做,脸上甚至一直是恭敬的表情。

    正如外界所传颂的,拓跋晃是个“仁厚”的太子。或许他有不仁厚的一面,但面对他父皇的臣属,他一直是宽厚有礼的。

    所以他摆出一副被感动到了的表情,搀扶起两位跪地的陈郡太守。

    “两位太守为了本太子的安危费尽心思,我又怎么会怪罪两位呢。”

    贺穆兰有些不耐烦的把头扭了过去,觉得这样的拓跋晃陌生到有些做作。狄叶飞则是在天子身侧见惯了这样的“君臣相得”,只是稍微将身子转了个角度,挡住了贺穆兰扭头看向其他地方的不耐烦样子。

    这些“人上人”,通常真实性格从来都不是自己表现出的那副模样。

    而“花木兰”在这些事上天生就缺根筋,而且太过直率。对于别人的话,她都天然的相信,并且忠诚的回报别人。这也是让狄叶飞一直担心“他”若是日后入朝该怎么处事的原因。

    如今他变成了她,入朝是不可能了,可是过去的关系却是斩不断的。

    狄叶飞觉得自己遇见这么个缺心眼的同火,真快操碎了心。

    “那这次劫狱之事,也是两位大人弄出来的阵仗吗?”

    拓跋晃盯着这两位太守,希望他们不要说出让他失望的答案。

    两位太守都露出诧异之色,齐声发问:

    “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这下子,连贺穆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了。

    “因为狄将军和花木兰都跟在您的身边,属下还以为这次劫狱的人是您为了救出陈大人而……”

    费羽的话没有说下去。

    “为何会有这样的推论?”拓跋晃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本太子好生生派人去劫狱做什么!”

    “来劫狱的都是训练有素的老手,狱卒们都说是擅长技击的军中出身。而且,这些人来只是把狱卒重伤或者打晕,没出一条人命……”

    哪个劫狱劫的这么“客气”?若不是后来他们走时还放了不少人,费羽阿木几乎都要肯定是太子做的了。

    他之前和朱太守有过各种猜测。甚至认为陈节之前运送军粮是为了太子,那几车粮食也是给太子拿走了,大概是拿的紧急,所以没有办法圆好理由了。

    这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就算他们在南边为官,但和京中都没断过联系。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这些事他们都隐约得到了消息。

    没办法在北方明目张胆的获得支持和物资,绕个大圈从南边新归之地经营也是很正常的。

    和陈郡另一位性格耿直的太守不同,费羽阿木和朱允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从费羽阿木前天发现了拓跋晃的真实身份开始,他们都不再觉得陈节只是已经离开军中的一个“女将军”的下属,而是太子在这边经营的一桩暗棋。

    就样一来,就说得通为何他值得狄叶飞这样的要臣来为他奔波了。

    之前为何狄叶飞出手那么大方也有了理由。

    连白鹭亮出身份求住县衙都成了证明。

    谁都知道白鹭们的头儿,候官长素和君的幼妹被许给了太子殿下。

    既然陈节是太子的人,那有人劫狱,劫的还是他的人,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幸好没弄出人命来,不然他们想要卖个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都不行。

    费羽还要再解释什么,朱允不露痕迹地给他递了个眼色。

    这种事哪里能放在明面上说,就算是太子做的,他也不能说是。

    既然太子说了不是他做的,那就不是他做的。他们只是此地的太守,犯人被“不明身份”的人劫了,回头抓几个马贼大盗之流把罪顶了就是。

    就算他们因此吃了什么瓜落,在太子这里留了话,要想起复或者日后直接投靠到太子这边也不是难事。

    他们被派到南面来,想要进入平城这种政治中心本来就很难,否则朱允也不会熬到五十还是一个太守,能抱上太子的大腿,说不定就能往平城更近一步。

    他们如今知道了太子的秘密,又给太子卖了这么一个好,两人都觉得做的很漂亮,而且外人还抓不住什么苗头。

    拓跋晃从八岁开始监国,接触到的大臣可谓是形形色色,那朱允意有所指的一眼早就让他看到了眼里,继而更是心中暗气。

    这些钻营之辈,就算不是他做的,怕是都架在了他头上。

    而且,说不定陈节、花木兰、狄叶飞都被当成他的人了。

    虽然说他也确实想要招揽花木兰和狄叶飞,但是这样莫名其妙被旁人算作“一边”的,很难说花木兰和狄叶飞会不会倒生出反感来,认为他是故意为之。

    他看了一眼贺穆兰,却发现她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牛被牵到了集市,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样子。

    吁!

    幸亏他这“花姨”不是那样的人。

    她一定不会认为是他派出的人劫的狱。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阴差阳错,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拓跋晃都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无法段时间内改变着两个朝廷官员的看法,而他的“微服”恰恰成了不得见人的一种暗示。

    他心中冷笑了一声。

    想让自己欠他们的人情,也要看看他们领不领得起。

    “这些劫狱的歹人,本太子完全不知身份。但此事本太子既然知晓,那就一定不可姑息。”

    “两位大人,这陈节虽只是一位郡尉,却也是为我大魏在沙场奋战十余年,视死如归的勇士……”

    拓跋晃正色肃容道:

    “限你们一月之弄清那伙歹人的身份,将他找到,。

    贺穆兰在旁边听了半天都弄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总觉得好像他们说的是陈节被劫的事,又不完全像是在说这些。

    古代人的城府和说话的艺术何止甩她几条街。就连拓跋晃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打起官腔、卖起关子来都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贺穆兰当壁草当了半天,终于听到了几句中听的,立刻点了头赞同起来。

    “没错,现在把陈节找回来才是正经。他肋下有伤,而且答应我在牢里等着我接他出去,不会贸然跟着别人走,他一定是被人绑走的。”

    想到陈节现在不能被搬动,贺穆兰更加担忧了起来。

    继续这么唧唧歪歪下去,谁知道陈节还要受多少苦。

    贺穆兰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许多陈节受尽折磨的场景了。

    两位太守都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会说出这样的话,更吃惊于花木兰随意插嘴太子表现出的理所当然态度。

    再一想到朝中有传闻这位花木兰深受皇帝信任,两位太守都不敢斥责她的举动有些逾越。

    朱允比较老成,开始垂下头开始思考这位太子为何下这般的命令。而费羽虽然名义上是三太守之首,但多年来一直比较倚仗朱允,见他不开口,也就只是打起了太极:

    “殿下,现在还不清楚那伙儿人到底什么身份,除了知道他们各个都武艺高强,不似汉人,为首之人黑色卷发,使一对双刀以外,一点头绪都没有,要在一个月之内……”

    ‘原来是用双刀的。’

    贺穆兰听过之后点了点头。

    不对!

    她猛然对费羽太守看了过去。

    “您说什么?用双刀的?”

    难道这盖吴杀不了人就专门改行绑架了?

    他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哔——”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

    花木兰对您的好感度已经从中立掉到了仇恨。

    盖吴:(莫名)咦?发生什么了?

第58章 下落何处

    陈节醒来时,觉得外面很吵,屋子里也漆黑一片。

    这声音不像是集市里的那种嘈杂,在杂乱中,略微带着一种暧昧的声线和刻意的调笑。

    在军营里度过了少年到青年的十二年,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的陈节,在听到这温软的声音之后,莫名其妙的硬了起来。

    呃……

    一定是每天起床的那个一柱擎天。

    和外面声音无关。

    陈节略微窘迫的将脸贴在身侧的墙上,以减低身体的燥热。

    不对!

    这哪里是那牢狱的充满腥臭的小班房?

    若是那间,他哪敢把脸贴在墙上!

    “你醒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从墙角怯生生的探出来一张小脸。

    因为房间太黑,陈节根本都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

    她说的是汉人的话。

    陈节长这么大都没和女人打过什么交道,见到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来的那群胡人呢?”陈节快速吐出了一大堆问题,由于气吐的太快,肋骨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那女孩见他脸色突然大变,有些担忧的走了过来,却并不靠近。

    “你没事吧?”

    陈节已经先入为主的把她当成了盖吴一伙儿,对她不敢放松任何警惕,就连她那看起来已经洗的发白的布裙,都像是某种危险。

    裙子下面肯定有某种武器!

    他才不会上当!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大眼瞪小眼到眼睛都酸了,那女孩看起来都快要哭了,陈节也觉得胃里一阵阵发烧。

    他们下了毒吗?

    难道是让他肠穿肚烂的毒药?

    咕咕。

    咕咕咕咕。

    “噗!”那女孩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粥饭来。”

    陈节被她的笑容闹红了脸,声如蚊呐般地说道:

    “有……有劳了。”

    那女孩很快从外面端来了一碗栗粥,栗米不好消化,所以粥熬得很细。陈节肚子正饿,一只手接过碗,开始呼噜了起来。

    “小心烫!他们说你的肋骨裂了,不能乱动!”那女孩紧张极了,看着陈节喝粥的表情犹似他在喝滚油铁水一般。

    陈节喝了个水饱,顿时胃里也不烧了,肋骨也不麻了。将碗递给那女孩,又重新问了一回。

    “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来的那群胡人呢?”

    “我叫茹罗女,这里是哪儿我不能告诉你。盖吴大人说等他们回来,他们自会告诉你。”

    茹罗女接过碗,往后退了几步,又缩到墙角去了。

    陈节从她的话里知道了,确实是自家将军嘴里那个叫“盖吴”的男人劫走了自己。但他那个理由……

    那个理由……

    妈的!

    谁要他救!

    他家将军大人已经带着大人物来救他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陈节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外面不停的媚笑声,他更是烦躁的恨不得挠墙。

    可恶!那些该死的盗贼,他怎么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他居然还要像个妓子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他们来……

    咦,等等。

    “这里是妓馆吗?”陈节越听越像。

    黑暗的房间、外面的调笑声,还有让人心痒的各种奇怪声音……

    不是和他每次路过的妓寨差不多吗?

    军中也有休沐的时候,即使是边关,也偶尔会有犯妇被罚入妓寨,或者有自愿过来赚取财帛的□□来纾解男人们的**。

    陈节以前也好奇过,但进去后被那排着长队的景象吓了一跳,他虽然没有洁癖,看着却觉得难受,所以没尝试过。

    但如今这种情形,不得不让他往这方面想。

    茹罗女大大叹了口气。

    “虽不是妓馆,也差不多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差不多?”陈节嗤了一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你们女人说话就喜欢吞吞吐吐的,还是我们家将军好。”

    “这话说的。”茹罗女的声音里都是笑意,“说的好像你们将军是个女人似的。你说你家将军,你也是当兵的?”

    “和你个小姑娘说这个也没甚意思。我家将军……”陈节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你听过花木兰没有?”

    “天啊……”茹罗女的声音突然压了下去。“你是那位的部下?”

    “嗯。”陈节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你可别和盖吴大人他们说你是花木兰的手下。”茹罗女吓的收了收声。“盖吴大人和她好像有仇。白马一说到花木兰就咬牙切齿,听说盖吴大人的肋骨就是她打断的。”

    “这世上单打独斗能胜过我家将军的,还没有几个吧。”

    陈节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他们要打不过花将军,说不定就拿你出气啦!”

    陈节默了默。

    这群人竟然不知道他是花将军的部下吗?

    是了,他很少在外宣扬的。

    事实上,他们这群同僚都很少在外面说自己曾和花木兰怎么怎么亲密。若花木兰是个男人,他们自然是会在喝醉酒后拍着胸脯,说自己怎么怎么和那位花将军好的穿一条裤子,如何在一个碗里吃饭。

    可花木兰变成了女人,这些话就不该瞎喊了。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对将军声誉的保护。

    “你和盖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陈节问了出口。

    若是一伙儿的,何必提醒他这种事情呢。

    “我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茹罗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个奴隶。”

    陈节讶异的在黑暗中寻找起她的脸来。

    胡族喜欢蓄养家奴,北方连连征战,流离失所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多,私奴买卖有时候只要给一口饭就行。

    “你叫茹罗女,你是鲜卑人还是月氏人?”

    他不喜欢屋子里静悄悄的。

    本来就够黑了,再静下来,就该听着外面的调笑声睡不着了。

    “都不是,我是柔然人。”茹罗女仿佛能感觉到陈节的诧异,连忙笑了起来,“你莫紧张,我不会想冒犯你什么的。我是早年归顺大魏的柔然人之后,不是世居漠北的柔然人。”

    柔然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被打败了就归顺,没归顺几年休养生息了又反,八十多年来又降又反了无数次,直到现在这位皇帝不耐烦了,索性直接打残,想要休养生息也要个几十年,再反也不成气候。

    对于归顺大魏的那群柔然人,魏国依旧承认他们也是大魏的子民,喊他们柔然人,对于侵略北方边关的柔然人,则轻蔑的以“蠕蠕”称之。

    当今太子的妃嫔里,就有归顺的柔然公主。生下皇长孙的那位东宫妃嫔,就是拓跋焘御驾亲征柔北破柔然然后带回来的。

    那时候柔然可汗遭惨败后郁郁而死,几个儿子争夺汗位,这位闾氏的兄长政治斗争失败,携着弟妹逃向北魏,带着族人和牛羊战士归顺了大魏。

    茹罗女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陈节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这里是从宋地夺走的南方四州,居住者大多是汉人,少数的鲜卑人几乎都是军户和各种武将。自己的主将花木兰一家迁徙到南方,也是因为南方也需要军户防卫汉人作乱,军府花了很大的力气,又给田又给马,这才成功从六镇中迁了一些鲜卑军户过来。

    即使如此,陈郡也好、梁郡也罢,鲜卑人五百个里面有一个就算不错了,柔然人怕是万里无一,这里居然出现了柔然人,还是早年归顺的那种,不在北方和河西,却在陈郡,岂不是更加奇怪?

    “盖吴他们,把我掳到北边来了吗?”陈节皱了皱眉。“我晕了多久?三天?五天?我没饿死,应该没那么久才对。”

    “我现在是在东平郡,还是上党郡?”

    “我不能……”

    “你问题还真多。”一个讥诮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何不问我?”

    茹罗女吓的站了起来,在她坐着的墙角处,开了一道暗门。

    一身白衣的白马走了进来。

    “能和女人调笑,大概是好的差不多了。”

    ***

    陈郡,项县。

    “你确定有人看到那群卢水胡人朝南边跑了?”拓跋晃脸色一点都不好看。“他们到这陈郡地界来干什么?难道是追着我们的?”

    由不得拓跋晃这么想,盖吴先前在梁郡作乱,被他们赶跑后应该是回杏城去的,结果却出现在了陈郡,又和花木兰前后脚的踩了内官狱。

    莫说是拓跋晃这么想,就连贺穆兰和狄叶飞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盖吴难道是这么恶毒的人吗?’贺穆兰纳闷地想,‘巫蛊诅咒不成,就拿我身边的人下手?知道我在意陈节,所以就把陈节虏了去,折磨后用来要挟我就范?’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若真是这样,下次见面,还是把他全身骨头都敲碎吧。

    陈节失踪,贺穆兰从两位太守的口中知道了为首之人是双刀客,立刻就想起了盖吴的双刀刀法。她知道了劫狱之人是谁,立刻就向拓跋晃带着的白鹭求助。

    白鹭们是特务间谍机关,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耳目,贺穆兰将希望托付于白鹭们,可比起追踪特定之人的身份,白鹭们更善于监察百官,因为百官是死的,固定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可卢水胡也好、游侠儿也好,他们都是游聚不定的,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很困难。

    尤其盖吴做了坏事再跑,那就一定更是掩人耳目,遮蔽行踪了。

    但白鹭们有一个其他办法探得消息。

    向当地的地头蛇和游侠头目们去买消息。

    “恩,盖吴一行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再加上带着一个伤者,所以还是有些乡人看见过他们的行踪。看方向,大概是去了项城的南边。”

    阿鹿桓也有些伤脑筋。

    “不过,项城南边是袁家邬壁,那里有袁家的宗主督护,官府的力量也很难介入。如果盖吴等人抓了陈节是进了袁家邬,那一定是和袁家宗主袁放有瓜葛,想要他交出人,恐怕有些麻烦。”

    进了邬壁,连官府都进不去?

    什么地方那么牛?

    贺穆兰略微翻了翻记忆,就大概知道了情况。

    还真就这么牛。

    从晋代以来,北方就一直动乱,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基于汉代的乡、亭、里制度使得大量百姓聚族而居,到了动乱时,这些地方就成了劫掠人口和财富的目标。所以,城内百姓便在乡里大族率领下,逃往山林陂泽,聚众凭险自卫,从而形成“坞壁”。

    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留在北方地区的汉族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通过作坞自保的方式而成为坞主或壁帅,他们拥有众多的宗族、部曲,修有坞壁,建有甲兵。依附其下的农民往往有数百家、上千家,乃至万家,均为他们的私家人口。

    这些豪强被称做宗主,而依附于他们的各类农民则是宗主的包荫户。

    北魏的几任皇帝都不是庸人,可即便他们能攻城掠夺、灭掉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也无法消灭这种遍地存在的“汉人宗主”。

    百姓们在强族的护庇下生活的犹如家养的雀鸟,根本不愿意出邬,跟随胡人的皇帝征战或服役。

    可现在魏已经是国家了,税还是要收的,人也是要管的,没办法,北魏的皇帝就弄出一个“宗主督户制”,你享有管理你的邬壁和部曲的权利,但是你要乖乖给我交税,你底下的人要犯了错,也得按照国法处置。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即我不削弱你的权利,但是你得给我好处,否则咱么就打打看谁强。

    北方不少豪强在这种妥协中和魏国处好了关系,拓跋焘征战时,北方就有不少豪强派出宗族子弟,带着家将和人马粮草参战。前来求亲的李八郎,就是北方陇西豪族宗主李家的人,如今也在军中服役。

    南方因为归附的不久,在忠诚度上比北方差得多,宗主也普遍不卖帐。

    这一下,事情棘手了起来,就连拓跋晃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邬堡一点都不卖官府面子吗?”贺穆兰皱了皱眉头。“只要知道陈节在哪儿,想法子救出来就是。不行还可以向太守府借郡兵。”

    “人手倒不是问题。”太子拓跋晃回答的非常硬气,“只是万一没找到人,或者让人给跑了,情况就复杂了。况且邬壁里的家将和甲兵不比军中要差,宗主都是富甲一方之人,他们的甲胄比军中还要精良,你说想法子救出来,难道单枪匹马去抢不成?”

    “白鹭们倒是在当地游侠儿那里探到了一个消息。”阿鹿桓突然插了句话。“那袁放生活奢靡,尤喜各族的胡姬,每年都会在各地采买能歌善舞的胡姬以供享乐。他那邬堡里有一座‘迎风阁’,专门养着这些胡姬,若是有贵客前来,还会拿这些胡姬招待……”

    贺穆兰生理性厌恶的蹙起眉头。

    “而且,绝色的胡姬舞班或伶人在哪里出没,他一定会想尽法子去采买回来……”阿鹿桓有些心中暗怕的舔了舔下唇。“也许,可以在这上面下手……”

    “胡姬啊……”狄叶飞眨了眨眼,正准备说敦煌有不少美人,却被所有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八郎:感谢作者,让我出镜!

    独孤诺(愤怒):我不要做酱油!

    崔琳(正了正鼻子):虽然鼻子歪了,我也还是潇洒青年。

    游县令(苦命赶路碎碎念):骗人是不对的,不对的……哎

第59章 天仙下凡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狄叶飞根本不给贺穆兰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尉,竟要折辱我至此吗!”

    “什么叫小小的郡尉?那也是一条性命!何况此事因我而起,因梁郡那么多差点被屠戮的百姓而起。若不是我与盖吴结仇,陈节也不会被掳走,他现在肯定是备受折磨。盖吴这种人不得到教训,以后只会一直作恶,你也算是做个好事,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贺穆兰以前是司法工作者,对于这种动不动就抢劫加绑架的“犯罪分子”是深恶痛绝。

    “你们要我假扮也得看看情况!”狄叶飞指着自己。“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不是十四,二十四!”

    贺穆兰伸长了脑袋凑到他脸旁仔细看了看。

    咦,仔细看真有细纹。

    皮肤也不是真如看起来那般细如凝脂嘛!

    “你那风也太大了吧?还是白种人皮肤就是这样……”贺穆兰小声嘀咕了几声,伸手想要摸。

    狄叶飞斜目怒视,瞪了花木兰一眼。他那一双绿眸电的贺穆兰小心肝直颤,连忙急退几步,拍了拍胸脯。

    “虽然你年纪大了些,皮肤也有些粗了,不过就美貌上来说,还是甩了别人几条街哇!”

    军中女神真是名不虚传!

    “况且,我们只是做个戏,又不是真的要你去勾引那老色鬼!”

    原本,他们想让狄叶飞假扮舞姬一类的角色,让袁家在外面采购胡姬的人发现,然后趁机混进袁家。

    后来一想不好,这样做的话主动权一点都不在他们手里,而且若是买卖不成,对方派人动粗强抢,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陈郡南方的宗主袁放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早过了见猎心喜的年纪。要吸引他的注意、还愿意将这胡姬待为上客,请对方上门的地步,这胡姬必须要有能让他动心的身份和美貌。

    狄叶飞的长相是典型的西域人样子,雪肤绿眸,身材高挑,五官深邃。就美貌上来说,也许不是袁放见过最美的,而且他个子过于高挑了。

    但是狄叶飞先前在皇帝身边护卫,而后又久在军中,杀伐决断惯了,一身气质根本就不是身世飘零、以色侍人的舞姬歌伶之流能比。

    这样的美人才是最难征服的,也是最让袁放这样的男人想要上手的。

    所以贺穆兰、拓跋晃和阿鹿桓他们商议了一会儿,建议他扮成西域来南方经商的女富商,最好是继承了亡夫的遗产和人马的那种,又和费羽太守有旧,所以在亡夫去世后前来项城投奔旧友,顺便在此地经商。

    项城里比较好的店铺基本都被袁家拿下了,只要狄叶飞表现出对袁家的商铺非常有意思的样子,在接触几次后希望能登门拜见,一来为了生意,二来狄叶飞确实是个绝色,说不定袁放会请她进袁家邬壁。

    这个“她”得是外表绝色,有些小风骚的成熟女商人,但是做派却不随便,身后也有靠山。这个度必须掌握好,靠山太厉害,袁放根本不会伸手给自己惹麻烦;靠山太小角色,袁放也不会放在眼里。

    费羽阿木就很合适。他自己只是一个太守,但县官不如现管,他毕竟就是陈郡地头上的一把手,而且家长还有父兄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是什么权臣大员,惹上了麻烦也很讨厌。

    但是真想做通关系,牵线搭桥什么的,又很容易。

    这种度若处理好了,始终让袁放觉得有机会你情我愿的上手,就缺一把火候,那“她”才能够得到尊重,得以带着自己的人手进入邬堡,否则就算狄叶飞一个人进去了,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说救人了,该变成贺穆兰他们救他了.

    现在什么都谋划好了,若是要假扮富甲一方的女强人也很容易,朱家和费羽家都愿意提供车马,费羽太守的夫人甚至可以派出家中的鲜卑婢女给他作为女仆使用,替他装扮,为他增加说服力。

    但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若贺穆兰长成狄叶飞这样,肯定二话不说就假扮了。偏偏贺穆兰是个站在狄叶飞身边大家都百分百觉得他才是男人的那个,让她扮成“胡姬”

    谢谢,就别让她的小伙伴们受惊吓了好嘛!

    如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狄叶飞,他颜够,气质够,为人又足够机敏应变,武力也是高强到足以自保,若去其他地方找这样的女人做卧底,那几乎是奢望。

    狄叶飞还有一门可以变声的本事,这让最令人头疼的声音问题都可以轻易解决了!毕竟这西域女富商即使长得再美,一张口就是男声也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这样一个几乎是专门为狄叶飞打造的角色,狄叶飞居然就是不肯同意!

    他是朝中四品的镇西将军,他要不愿意,还真没什么办法勉强他。几个太守甚至比他还低一级。

    现在贺穆兰打“友情牌”也失败了。狄叶飞不想扮女人,更不想在“花木兰”面前扮女人,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

    “此事并没有那么单纯。”拓跋晃一直微笑着在旁边看着贺穆兰劝说狄叶飞,等两个人的热闹看够了,终于开了口。

    “按照花姨所言,陈郡尉的几车粮食都是给盖吴抢走的,那么这盖吴来南方做什么就很可疑了。卢水胡人虽然游踪不定,但若没有人雇佣,不会离杏城太远。”

    他看着几人认真倾听的样子,便继续分说清楚。

    “陈郡和宋地交界,卢水胡人来陈郡,很可能是和刘宋有瓜葛,或是和南方有什么交易,甚至刘宋就是盖吴的雇主。其中所含之意义,实在是深重的很。”

    “这袁氏邬壁立于魏宋两地之间,地处险要,立场却并不明确,但因为他一直好好的上交粮赋,领民也从不闹事,所以即使我们想要动他,都找不到什么理由。”

    拓跋晃对于这种情况也是头疼的很。

    宗主之间都是守望相助的,一旦大魏没有什么足够压服众人的理由就动了哪个,其他的宗主就会起来动作,甚至有可能对朝廷施压。

    因为朝廷一旦开了这个头,下一个对付的可能就是他们。

    陈郡拿下不久,人心还很动荡,现在根本就不是得罪南方宗主的时候。

    “但如今则不然,若是我们混入袁家,发现他们真的里通刘宋,那就视同叛国,倒时候,充没其家产、推倒邬壁就是出师有名。就算袁家没有通敌,盖吴绑架朝廷官员,又大闹陈郡的内官狱,现在是正在被通缉的身份,要是在袁氏邬壁里搜出朝廷重犯,为了不把事态弄大,袁放不敢声张,宗主们也无话可说。”

    贺穆兰和阿单卓叹为观止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拓跋晃。

    不过才十五岁,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

    还是说,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拓跋晃走到狄叶飞身前,躬身长揖到地。

    “狄将军,为了南方诸州的百姓,为了魏宋两国的关系,为了那盖吴不再四处作恶,恳请您牺牲一回,帮我们刺探袁家的深浅和真实立场。”

    ……

    狄叶飞脸色难看的盯着拓跋晃的头顶。

    这太子竟是用“大义”在架着他行事!

    他是大魏的将军,保护大魏百姓不受战火荼毒便是他的职责。宋地要真的对大魏不怀好意,那一场战争势必就在眼前。

    拓跋晃担心南境不稳,可他们西边的粮草大多来自南境,难道就能袖手旁观南方有失吗?

    这段分析哪里是说给花木兰和那傻小子听的,明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我答应。”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应承了下来。

    贺穆兰高兴的一拍掌。

    阿单卓也露出了“啊这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狄叶飞一想到自己要装成一个女人,还是丧了夫的风骚女人,心中就烦躁不已。再一看贺穆兰喜出望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笑笑笑,就你牙白!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兵,竟扯出这么多事情!

    他就那么重要,能让你笑的跟个白痴一样吗?

    “只是我若装扮成女人,那行动就多有不便,安全也很难保证。花木兰……”

    狄叶飞不怀好意地看着愣住的贺穆兰。

    “我要你也扮成侍女,贴身保护我。”

    两日后。

    “妈的,真的要这样做吗?”狄叶飞摸了摸身上的窄裙,再看了眼被费羽太守家女仆送来的尖头皮靴。

    这是彻彻底底的女人样式,鞋尖还上翘成一个弧度。西域现在风靡这种样式,以往狄叶飞也曾见过敦煌的女人穿过它,当时他就觉得好丑。

    好好的脚不放在宽敞的靴子里,弄出一个尖头挤自己做什么?

    现在他居然要穿这样的鞋了!

    “狄大人,请不要罔顾我们的辛苦!”费羽太守的女仆首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想要在两天之内准备符合你身材和身份的衣裙,还要做出鞋子、帽冠等配套的衣饰,您以为我们很容易吗?”

    这位妇人出人意料的十分强硬。

    她拉开了自己的眼睑,让狄叶飞去看。

    “为了备出您这种大尺寸的衣衫鞋帽,我和另外一个针线房的女工已经一天两夜没有睡觉了!现在您跟我说,不要这么做?”

    她把鞋子硬邦邦地塞在他的手里。

    “您若是想要杀了我们,大可直接命令夫人直接把我们砍了,何必要用不准睡觉也不给时间吃饭这么可怕的刑罚呢?”

    鲜卑贵妇身边的女仆首领很多并不是家奴之流,而是丈夫家中地位较低的女亲眷或下属的夫人。这位女仆首领显然是这一种,说话不卑不亢,甚至知道怎么打消主上偶尔任性的脾气。

    狄叶飞也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妇人,当场被说的一呆,莫名其妙的把鞋子穿起来了。

    “这样才对!费羽太守说了,您是要深入虎穴捉拿恶人的英雄,英雄怎么能怕穿裙子和靴子呢?”那女仆首领打完了立刻给根胡萝卜。“来人啊!给狄大人,不,现在要喊狄姬夫人了。给狄姬夫人上妆!”

    另一边,被费羽太守府另外几个妇人簇拥着换上西域女武士服装的贺穆兰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西域也有不少女武士,她们专门负责护卫女主人的安全,身穿一种紧身的胡服,通常颜色是黑色或棕色,根据女主人和男主人的身份,衣服的装饰和样式也有所不同。

    因为他们要扮演的是西域富家一方的女富商,而她身为这位女富商身边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女武士首领,衣衫自然也不能像其他女武士那么简单。

    黑色的皮甲裹住贺穆兰的腰身和腿侧位置,紧窄的袖筒和裤腿则保证了她能很好的行动。玄色的丝质劲装上绣上了繁复的淡金色纹路,这本是费羽太守的夫人为她女儿准备的猎装,在稍作修改后变成了一件华丽的武士服。

    为了应付可能会出现的战斗,贺穆兰将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束在脑后,清清爽爽,又不会阻碍视线。

    考虑到盖吴有可能认出她的身份,她的脸部被绘上了像是刺青一样的黛色花纹,藤蔓状的花纹一直蔓延到耳后,这在西域一些小国的妇人脸上很常见。

    现在别说是盖吴,就算是花父花母花小弟站在她的面前,也不可能认得出她是花木兰。

    黛青色液体是一种产自西域的石液,由于这种液体用松香兑水一擦就掉,而且从西面来的商人那里买也不是很贵,所以费羽太守夫人一直拿它画眉。

    画花纹的是我们的太子殿下拓跋晃。他居然有一手极好的绘画本事,而这些花纹据他所说是看到西边朝贡送入宫中的女仆所画,绝对不会露馅儿。

    也是他露的这一手,让贺穆兰知道拓跋晃除了会画画,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拓跋晃用手按着女武士的脸勾勾画画,而身穿华丽劲装的女武士仰着脸任由画师描画的疏淡样子,不知为何让厅里等着的众人看的都有些心潮起伏。

    大概是这种仪式感实在太容易打动人了吧。

    但这这种心潮起伏的感觉很快就被更加激荡的情绪所替代。

    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繁复窄裙,脚踩金色尖头皮靴,头戴精致的白羽头饰,狄叶飞乍一亮相,就惊艳的众人目瞪口呆,连呼吸都窒了一窒.

    ‘我的脚有这么重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从内室里走出来的狄叶飞连走路都感觉好怪。

    过去十七年来走路的感觉,现在一下子都忘光了吗?混帐东西!她到底给他套的是什么东西?窄成这样真的能走路?还有尖头皮靴这种让他这种步伐更加沉重的东西……

    可恶的家伙们!为什么偏偏要叫他去啊?

    又不是他想长成这样的,被笑话了一辈子不算,还要真的做个女人嘛!

    好重,真无力。

    真的好无力。真的……

    狄叶飞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的尖=地面,以顾盼生姿(挪移?)的姿势走了出来。

    待一抬头,正好和刚刚画完纹饰站起来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

    这一下,双方都吃了一惊。

    “我的天!人间尤物啊!”

    贺穆兰眼睛都看直了。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

    狄叶飞立刻抬起脚准备过去看个仔细。

    “呃啊!”

    “我的老天!”

    “该死,应该搀他出来的侍女呢!”

    从后面跑出来的女仆首领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

    狄叶飞看着惊慌失措的围上来的众人,把脸贴在了地上,难以忍受的闭上了眼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真倒霉。

    地面用力的打了脸颊一记,现在应该红了吧?还是干脆被刮掉了一块皮?

    竟然被自己的脚给绊倒了。

    从记事起,这种事就没有再发生过了吧?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逃脱那老色鬼的魔爪吗?

    花木兰,我的清白可全靠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你那风也太大了吧?还是白种人皮肤就是这样……”

    狄叶飞(斜目怒视):你居然还敢嫌我变丑了!

    贺穆兰:咦,这是重点吗?

    狄美人的形象作者是有原型的,但是我不会插视频,大家可以在我的新浪微博“日更的祈祷君”里看狄美人的视频哈。

    附图一张,花木兰女武士形象我是按照这个风格找的灵感。当然,头发是黑色高马尾。

第60章 西域来客

    被盖吴等人不知道带到哪里的陈节,在白马出现后便知趣的闭上了嘴。

    他不记得这个少年的脸,却记得他的声音。

    这似乎是那个使双刀男人的得力的手下,被茹罗女说成“一说到花木兰就咬牙切齿”的那个人。

    要忍耐,要温顺。

    这是将军的仇家,你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将军所用。

    陈节强忍着自己的仇恨,装作有些迷茫地问出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抢了我的粮车就罢了,又把我带到哪里来了?”

    这个屋子似乎是堆放乐器或杂物什么的屋子,因为太黑,白马一路走过来碰到好几样乐器,发出了咚咚嘭嘭的声音。

    白马也不耐烦与自己发出的怪声,索性盘膝一坐,大大咧咧地跟陈节说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是卢水胡人。杏城那边的‘天台军’,有没有听过?”

    “……只要给钱,什么都做的那群卢水胡?”

    不就是一群穷凶恶极、见钱眼开的家伙嘛!

    他们虽住在大魏,却根本不把自己当魏国人,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疯子!

    陈节在心里不屑地骂了一声。

    “这样说也可以。要我们做事,你就得给钱。但是你给我们钱,我们也不一定就帮你做事。”白马似乎很骄傲与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们不需给钱就救回来的人,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个鬼!

    “那……那还真是多谢了。”陈节憋闷的有些岔气,咳嗽了两声。

    “不过路那罗大叔说的没错,你确实是条好汉,肋骨和身上都是伤,居然还能撑着跟我们出来再晕。对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肯供出我们?是英雄惜英雄,觉得我们的头儿很英勇吗?”

    汉人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故事嘛,什么曹操放了关羽,赵子龙杀的七进七出曹操叫人不要放箭什么的。

    谁会把抢了自己东西的人当英雄?

    那满大牢里都该是英雄了吧?

    “不是英雄那回事。”陈节硬邦邦地说。

    在他心里,只有他家将军那样的人是英雄。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就喜欢你这点,够坦诚!”白马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子,你今年多大?”陈节终于憋不住了。

    “十六,怎么了?”

    “老子今年三十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你家老大这么说话还行,老子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上阵杀蠕蠕人了,你凭哪一点在我面前充老大,还要你喜欢我哪一点?”

    陈节冷笑了起来。

    “再说,我现在这么惨,难道不都是你们害的吗?我若真的有性命之忧,早就死在狱里了,还能撑到你来救?”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白马被陈节说的脸色铁青、

    “你知道什么叫好歹吗?”

    “我艹!要不是路那罗大叔说能在墙上弄出拳印的勇士万中难求,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白马明显还是个孩子,站起来把脚跺的咚咚响。

    什么拳印?

    墙上的拳印?

    “咦?你说的是墙上随手被拍出来的那个……”

    那不是自家将军气的拍墙的掌印吗?什么时候变成拳印了?

    “真的是随手拍出来的?”

    白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

    “随手?”

    陈节回想了下,还真是随手。

    “就跟打蚊子那样的随手吧。”

    将军应该是想着要打死一只叫“盖吴”的蚊子,才拍的那面墙。

    “你这么厉害哇!”白马一改方才的粗鲁,变得和善了起来。“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混?”

    这孩子不是有病吧?这么喜怒无常?

    妈的!兜兜绕绕一圈,这些人是见了将军的厉害,以为是他做的,所以想要招揽他?

    “什么跟你们混?”

    “你看,你现在因为逃狱已经被大魏通缉了,肯定是有家归不得,出去就被人追,又受了伤,走都走不远,我们要不管你,你死在哪个小角落都不知道。就算伤养好了,想要找一份能营生的事情也很难。我猜你以前是当兵的,只会杀人和打架吧?”

    白马托着下巴问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还会洗衣服,搓袜子,烤全羊!

    你以为将军这么多年就我一个亲兵是怎么过的!

    “我们卢水胡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是在刀口上混饭吃的。我们不会在乎你的出身、年纪、以前做过什么。你若愿意和我们一起干大事,我们就把你当兄弟,什么都是大家分;若是你不愿意杀人干脏活,我们老家还有一堆小嫩羊等着别人把他们训练成狼。听说你以前是练兵的?那不是更合适吗?”

    “你现在无家可归了,但是加入我们,总归还有可去的地方,有可以做的事,有安生立命的本钱。”

    “你意下如何?”

    茹罗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静的骇人。

    陈节被白马话中的信息惊得寒毛直立,也被这孩子毫无善恶可言的价值观弄的无可适从。

    杀人,干脏活?

    小嫩羊训练成狼?

    他们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还有,什么叫无家可归了,加入他们还有安生立命的本钱?

    “你说的干大事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打家劫舍吧?”

    “我悄悄告诉你……”白马慢慢移了过来,附到他的耳边,小声神秘地说道:“你若加入我们,我就告诉你什么大事!”

    “嘁!”

    陈节提起的精神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白马笑嘻嘻地继续坐回到地上。

    “你们要老子卖命,总要让老子看看你们的实力和态度。把老子弄到这种黑不隆冬的地方来,又派出你这种小鬼来游说,老子是看不到一点诚意!”

    “没法子,你现在被陈郡的王太守通缉呢,画影图形贴的到处都是。我们自己也一身麻烦,只能找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以为找到能让你养伤的地方很容易?

    陈节装出一副“高人”的样子接着说道:“老子十六岁从军,二十岁军功就到了五转。到这里做个郡尉,不过是因为想离同袍朋友近一点。你们把我害了,再把我救出来,就想让我归顺?”

    “你又打不过我们的头儿。”白马撇了撇嘴,说出陈节不能否认的事实。“当时你就在我们头儿手下走了一刻钟。”

    “……你让我考虑考虑。”

    面对这样的事实,陈节也横不起来了。只好做出拖延**。

    “好吧,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你的伤正好养养。后面还要舟车劳顿,你伤不养好了,我们也不想带个活死人上路。”

    白马站起了身。

    “这姑娘是这里主人家的下人,你别弄出什么事儿来。我们只是借住在这里,若是惹恼了他,把我们给赶出去,你就只能饿死街头了。”

    白马把这句话说完,又踢踏踢踏着乐器和杂物,咚咚框框的出去了。

    他根本不是躲不开这些杂物,而是根本就不去躲。

    白马出了屋子,陈节一下就瘫软了下去。

    这里到底是哪里?听起来似乎不是卢水胡人的地方,而且卢水胡人还要看这地方的主人脸色行事。

    白马说的“干大事”,一定不是杀人劫货这样的事情,那他们想干什么?

    怎么想都想不到一群雇佣军能做什么。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

    先把伤养好,等把伤养好了,就去惹几个姑娘,叫这里的主人把他们丢出去才是正经。

    ***

    项城。

    项城最近有了个大消息,这大消息一下子盖过了“陈郡尉是个公饱私囊的坏官克扣郡兵粮饷”和“一群穷凶极恶的歹人劫了官家大狱杀的血流成河”这样的旧新闻,成了项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这两件事虽然劲爆,但一来他们有许多人都不知道“陈郡尉”是个什么人,二来也不关心那些歹人到底杀了几个狱卒。

    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死一个少一个。

    但现在这个大消息可不一样了,谁都有可能看到传说中的这个人物。

    那“大人物”的车马由太守府的家将和郡兵护送着入城的场面,到现在还为众人津津乐道。

    四匹宝马拉着的香车!

    一眼望不到头、载着许多沉重箱子的马车!

    好多胡人!

    幸亏朱太守和费羽太守都不穷,又是能吏,否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动这么多事情,早就穿梆了。

    这大多和费羽太守的妇人就是西域胡人有关系,这位太守夫人实在是帮了他们太多的大忙.

    “……只见她下了马车,先伸出一只手来,那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咱们太守夫人派来迎接的婢女将她的手一接,两只手这么一比,太守婢女的手简直跟个枯木桩子似的!”

    阿鹿桓一副小厮打扮,坐在路边酒寮里说的是绘声绘色。

    没一会儿,他的身边就聚集了一大群闲汉酒客。

    听到他的话,众闲汉咽了咽口水。

    “然后呢,然后呢?”

    “听说这夫人是西域一小国的王室公主出身,后来嫁了西域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只是可惜红颜薄命,嫁了没多久,这富商腿一蹬,死了,也没留下孩子,这偌大的家业就全归了这个绝色美人……”

    阿鹿桓接着忽悠。

    “瞎扯吧!公主能嫁富商?”

    “这你就不懂了,西域小国不知多少,说是小国,其实有的还没我们一个州甚至一个郡大,西域那边巨商才叫有地位,有身份,一个公主嫁了就嫁了,不算下嫁。”

    “哦……”

    众人狂点头。

    “这富商一死,想要分一杯羹图家产的就多了。这位夫人又怕回了国被国主随便嫁掉,就带着部下和财产一路向东,一边来大魏贩售货物,二来准备在这里定居,寻求我国的庇护。”阿鹿桓搓了搓手。

    “你们还想不想听?”

    “想!”

    “妈的,说一半不说你是想憋死我?”

    “小子说的口干舌燥,各位是不是……”阿鹿桓嘿嘿的笑了起来。

    随便听到的故事很快就忘,得花点功夫套到的才会信以为真。阿鹿桓一行人身为白鹭,每天做的就是这些事儿,自然是精通无比。

    他话一说完,众人纷纷叫了起来。

    “老板,给他切一块蛋饼!”

    “给他上一碗酒,算我的!”

    “上两盘小菜!”

    这厢阿鹿桓得了酒菜,慢条斯理的吃了一通,这才抹了抹嘴,接着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接着往下说:

    “这么一个有才有貌的夫人,就算有家兵保护,到哪里去都是一块肥肉。平城那地方虽好,达官贵人更多,贸然去了又无护庇,只会比回自己那小国还惨。所以她带着钱财家人来了这南方的陈郡,投奔过去的好友——就是我们现在这位鲜卑太守的夫人。”

    阿鹿桓捻起一跟小菜丢进嘴里。

    “我们的太守夫人是西域富商之女,未出嫁时和这位夫人情同姐妹。这夫人遭了大变故,太守夫人就邀请她来陈郡,有费羽大人护着,定没有人敢冒犯他。而且这些西货在平城并不稀奇,到了我们南地就稀罕了,这也是一笔财路……”

    他神神秘秘地悄声又说了一句。

    “我们那夫人,想和这位西域夫人一起做生意,赚点零用呢。”

    “原来是这样。我说好生生的,都各嫁两地这么多年了,关系再好也不会把人请到府里,跟姐妹似的对待。”

    一个听客摇了摇头。

    “你说这美艳寡妇住到费羽太守府,是不是嘿嘿……”另一个听客猥琐的笑了起来,“费羽太守好艳福!”

    “我看没有。太守夫人再想赚花用,也不会把自己郎君让给别人用。我看呐,多半这位狄姬夫人是要搬出来住的。”另一个年纪较大的酒客倒是没那么想。

    “就算想占便宜,也得看看她手下的几位侍卫干不干。这位夫人好歹也是王室公主出身,手下有一干女武士,其头领人送美号‘铁娘子’,端的是人高马大,武艺了得,寻常武士三四个都近不得她身,又有乱军中杀出重围的好本事,否则这位夫人千里迢迢而来,早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哪里有这样的女人!”

    “也说不定,怀朔那个女英雄,现在住在梁郡的那个花木兰,不也是一身毫无疑问,长得虎背熊腰吗?”

    “那倒是……不过这个铁娘子肯定抵不过我们的‘熊娘子’。听说她能生撕敌将,掌毙奔马……”

    渐渐的,话题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强,还是铁娘子猛上去了。

    花将军,小的对不住你!

    谁知道他们联想能力这么强啊!

    “小子,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不是也可惜见不到花木兰和那铁娘子斗上一场,顿觉遗憾呐!”

    “是……”他倒吸一口气。

    有谁在后面掐他。

    一回头,是跟着一起来的阿单卓。

    阿鹿桓吓得心里一凉,赶紧找补。

    “先不说这个,这狄姬夫人既然要在这里定居,少不得以后经常出入太守府,你们要不相信我说的,经常在太守府旁多看看,说不定就能看到这位夫人的真容。”阿鹿桓胡乱把酒喝完,连忙站起身来。

    “我出府办事时间太长了,回去管事的该骂了,各位慢喝,小子先走一步!。”

    阿鹿桓三两步出了酒寮,痛的龇牙咧嘴。

    我擦!

    这小子好毒的黑手!

    这东城已经晃悠过了,是不是再去西城喝喝酒呢?

    妈的,那黑小子怎么又跟上来了!

    ***

    西域绝色美女!

    太守夫人的好友!

    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的寡妇!

    还没有孩子!

    这么多信息一炸出来,要把整个项城都弄的疯狂起来了。

    “你打听清楚了,果真是绝色,还四处在项城看地段好的商铺?”刘家邬壁在项城的大管事闻言一喜,再三确认。

    “是,小的花了一盅酒,两个小菜,请那太守府跑腿的家人吃了一顿,这才套了消息出来。后来小的经常在太守府边门左右晃悠,偶然见过一面那夫人出门,果真是倾国倾城,风姿绰约的美艳绝色哇!”

    他一想到自己远远看到的那道身影,那个容貌,脸就忍不住红了红。

    “真的是……绝色!”

    大管事见他色与魂授的样子,心中已经信了八成,再一听太守夫人派家中主事的仆妇亲自陪同她进出,对她的身份也信了几分。

    “寡妇,美艳,有厚厚的家产,正准备在陈郡做生意……”大管事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来人啊!把飞鸽给准备好了!”

    他要传书给邬里。采买胡姬那管事给他脸色许久了,等他把这个消息报上去,看他可抖得起来。

    这可是真正的公主,西域的贵妇!

    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渐渐的,话题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强,还是铁娘子猛上去了。

    作者:花娘子龙精虎猛。恩恩。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木兰无长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木兰无长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木兰无长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