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木兰无长兄TXT下载木兰无长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木兰无长兄全文阅读

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娶妻娶贤

    第二百零八章

    很快的,花家来的媒氏越来越多,已经多到了花克虎落荒而逃的地步。

    花克虎猜测花木兰在军中大概是说了类似“我的婚事但凭父母做主”这样的话,所以军中的主将们便绕过了花木兰,直接杀到怀朔来了。

    由于花克虎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左右的街坊邻居都以为这些官媒都是来找花克虎的,这让花克虎出门之后实在有些架不住。

    “花家郎君,你最近是不是要高升啊?升去哪儿,和阿婶说说呗……”一个大婶对他挤了挤眼。“我不告诉别人。”

    “……我当个校尉两年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高升啊。不过还是谢过吕婶的吉言了。”

    “花校尉,听说你在山上挖到了金子,现在家财万贯,媒婆人人都来提亲?”一个部下好奇地问他,无数个耳朵支了起来。

    “我问你……”花克虎冷着脸推开他的脑袋。“我们怀朔外面有山吗?”

    “您这话说的,谁都知道我们怀朔外面只有……”那部下脸一僵,“哈哈,我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了。”

    怀朔外面只有漫天的风沙,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挖你妹的金子啊!

    草原里要有金子,蠕蠕还跑来打个毛的大魏啊!

    他们还要在这里卫戍干什么!都去挖金子好了!

    鲜卑人建立了魏国,许多官职都不复存焉,只有官媒署还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兴盛。每个县府、军镇、州府都有官媒署,但凡男人到了三十岁,女人到了二十岁还没有成婚的,只要去官媒署登记,必有人上门撮合。

    军府还有专门的官媒,给二十五岁还没有成婚的军户娶妻,提供彩礼,若是没有合适的,有时候也会用征战后得到的罪女和女奴嫁之。

    可以说,北魏为了让男女尽快生孩子,增添人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鲜卑人原本是没有媒婆这种东西的,鲜卑旧时制度,男女双方一见钟情,双方就可以私下约定,然后男子和女子在一起生活半年之后,若无矛盾,男方就要去女方家说亲,并送马、牛、羊作为聘礼。

    成婚后,男方要到女方家做两年的上门女婿,在妻子家里,没有尊卑,经过男方在女方家两年的劳作,女方再返还给男方厚重的财物,作为嫁妆,回到男方家生活。

    这是鲜卑一直延续到代国事情的规矩,男方一旦看上女子,两人只要有了约定,男人就能把女人掠回去同居。

    这种情况一直越演越烈,后来鲜卑女少男多,只有强壮的部落主等人才能有配偶,拓跋什翼键又见识过了汉人的婚姻礼法,便下令废除“抢婚”制,但男人做牛做马,求亲时低三下四的习俗一直改不过来。

    鲜卑男人娶亲,很多时候真是要倾家荡产的。鲜卑女子出嫁虽送了厚厚的嫁妆,但后来鲜卑女人也学着汉人女子的做法,将嫁妆当做私用,并不交给家庭,这就让娶了媳妇的男人很可能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还要勒住裤腰带才能过活。

    到了拓跋焘登基的时候,汉话的更加彻底了,鲜卑人的“走婚”制度几乎不复存在,只有贵女下嫁时才有这种像是入赘一般的情形。汉人注重“媒妁之言”,鲜卑人也很追捧这种“契约”一般的仪式感,渐渐婚俗学着汉人,很多人也要经过官媒说合,这才成亲。

    每个地方都有官媒,大多是求亲之人在何处入籍,便用哪里的媒婆说亲。官媒一般只对有品阶的官吏服务,普通百姓都是用私媒,只到成亲之前,由私媒去官媒署换取媒书,做正式的媒约。这便是官媒署最大的收入来源。

    千里迢迢来说亲,这些大人们给官媒多少“用钱”,可想而知。花克虎怎么也想不明白花木兰怎么这么红了,只好妥善安置了各地的媒人,跑回了花家堡一趟,接来了花家老两口。

    不接来也不行啊!他明显一看就是做不得主的,若是他叔叔婶婶再不来,说不定他们就打探到花家堡去了。

    真到了花家堡还得了?

    可怜袁氏在家中刚为女儿的“惊世骇俗”留了一缸泪,再听到急匆匆赶来的侄儿所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这名声……

    这名声……

    花父头发都急白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人家。花克虎想了想,安抚叔叔道:“阿叔,我觉得人多反倒好拒绝了。您看,这么多人挤在咱们家,我们选了哪一家都是得罪人是不是?都是木兰军中的上官,不能得罪,我们好好的说说难处,他们应该会明白的。”

    “能明白吗?”

    “……应该能明白吧。”

    能明白个屁啊!

    “花家阿爷,我们汉人有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将军今年已经快二十了,鲜卑人早婚,这年纪,许多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不是我说,战场那种地方,您不早点抱上孙子,您能安心?”

    蓝衣媒人刘氏说话爽快,直接说道:“夏将军的女儿是独生女,母亲是范阳卢氏之女,也是大族,从小琴棋书画都习得,而且长的是……”

    “就是没阿母,怎么也不如父母双全的好。我们尉迟将军家的女郎才好。虽说是庶出,但尉迟家的姓摆在那里,我们鲜卑人也不看重这个。”乙弗妇人捂着嘴笑,似乎已经稳操胜券,“虽说是尉迟将军的侄女,但那一房只有这个女儿。尉迟家可是出了一位娘娘,好几位王妃的。就凭这个……”

    夏将军请来的媒婆脸色一僵,和尉迟家比起来,夏将军虽然也出身大族,但比不上鲜卑贵族却是真的。

    谁叫龙座上坐的是鲜卑皇帝呢?

    她接了夏将军派去之人的礼钱,又打听了下花木兰的情况,原想着是十拿九稳的,毕竟是顶头上司的女儿,这将军又是普通军户出身,年纪又小,只要还有些志向,断不会拒绝。

    谁知道来的将军各个都不差,最差的也是领军三千的主将,大魏以军功立国,最重军功,都知道文臣没什么油水,将军之女来求亲,倒更让人为难些。

    如果此时去军中参军的,真的是花弧的儿子花木兰,此时他一定会乐的合不拢嘴,袁氏也一定是慎重又慎重的问清几个女孩家的事情。

    可偏生花木兰是个假男人,真姑娘。

    两个女郎在一起能做什么?

    光看有用吗?

    还不如当寡妇呢!

    花弧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他不禁想着若是都来给自家小儿子求亲的就好了,等七八个媒人七嘴八舌的说完了话,他总算找到机会开了口,哭笑不得地说道:“各位啊,你们家的姑娘,随便哪一个嫁给我家木兰,都是我家高攀了,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那花家阿爷,您倒是给个准话啊!”

    “可是你们来之前,我就已经给我家木兰订了亲了啊!”花弧抿了抿唇,咬咬牙开始说假话。

    反正他还有几个同袍故友,女儿还小,先拿来挡一下,回头就去道个歉。

    话说老云上次说把女儿说给花克虎,不行先用她的婚事,顶上两年吧。

    “什么!”

    “什么?”

    一群媒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我们来之前,明明听到的是……”

    “哎,我要知道是这样,我也不给木兰定亲了。定下的是我一个同袍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最是般配……”

    花家阿爷弯了弯身子,“劳各位受累了,我这里……”

    他咬牙把花木兰送回来的散碎银钱给每个媒婆手中塞了一块,尤其以尉迟家的和夏家的塞得最多。

    “敢问花家阿爷,那女郎到底是哪里得了你们的喜爱?”乙弗夫人虽收下了钱,可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花家的父母情愿毁掉儿子的“前途”,也要求一个乡野妇人为儿媳妇。

    在她看来,能让尉迟家下嫁女儿的将军,一定是年轻英俊又威武过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否则不会让尉迟家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样的男子,未来说不定就出将入相,跟着一个大族之女,日后儿女的婚事都好说一些。世人最重门第,虽说军户家不讲究这个,可军户便是隐形的贵族,封王封侯的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夫人是个乡野妇人,怎么出去交际?

    花家父母闷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弧咬咬牙:“是……是我的同袍之女啊,从小……从小针线好……那个,那个,厨艺也不错……我家木兰……木兰就喜欢这样贤淑的……”

    这算什么理由?

    娶妻还是娶下人呢!

    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上不了台面!

    媒人们有些看出花家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娶高门的女郎,不过他们只是说媒的,不是抢亲的,这笔钱虽然赚不到,但礼钱和花父给的钱也不少了,比平日里赚的要多。

    在她们看来,就算花家父母再怎么坚持,日后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定也会悔婚的。

    最多不过同娶了。

    她们当官媒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了。恩,说不定日后还能再赚这笔礼钱,回去要好生回话,换个说法,不能把这事就这么黄了!

    此事就算是闹闹哄哄的散了场,花克虎和花父花母担心后面还有媒婆回来,在怀朔住了一个月,果不其然,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官媒过来提亲,因为来的人太多,花母的夏衣都没有做好,更别说送过去了。

    “阿叔,你说的那个姑娘,到底是哪家姑娘啊……”

    这么倒霉,居然给一个假男人当挡箭牌。

    要是花木兰三年五年不回来,难不成一直要耽误不成。

    “哎,克虎,这事我对不住你。云家阿叔几个月前说想把女儿嫁给你,要我说说亲,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原本想哪天带你回去看看云家的女儿的,如今出了这事,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我只能去云家那边把这事的始末说说……”

    花父看着石化了的花克虎,潸然泪下。

    “我嘴笨,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只能……”

    花克虎想起云家女郎那娇憨的样子,整个心都要碎了,可脸上还要挤出笑容,咬牙说:“阿叔莫哭,不过几年,我们等等就是了……”

    花木兰你个混蛋!

    你倒是给我回来啊!

    老子媳妇都要跟你跑啦!

    ***

    一个月后,黑山大营。

    贺穆兰还在想着为什么夏衣没到,春衣已经用了去年的,但夏衣去年的不是洗破了就是实在脏的不能穿了,根本没的洗换。

    等真拔营向北,半路上哪里找衣服去?

    “花将军,夏将军找你。”

    “哦,我就来。”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进了夏将军的营帐,还没问清要做什么,对方就给塞给她一包东西。

    “我见你还穿着去年的春衣,想来家中的女人没操心上你的事情,这都是我的衣衫,我女儿给我做的。都没上过身,我衣服多,给你穿吧。”

    夏将军笑眯眯的意有所指。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抱着衣衫出了营帐,刚回到自己的帐中,又遇到王将军派人来送东西。

    “花将军,王将军给你送的衣衫。”花生抱出一包衣物,“都是外衣,还是新的,说是见你衣衫都破了,给你送些换洗的。”

    破了?

    我还不至于穿破衣吧?

    贺穆兰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甚至连腋下都张开扒了扒,没发现有洞。

    “算了,也是好意,你放到我衣箱里去吧。”

    贺穆兰随意地摆摆手。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给你送衣。”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派人来给送鞋子!”

    “花将军在吗?我家将军来送点心!”

    ……

    虽说军中情谊似海深……

    可是这么送下去,她衣箱都装不下了好吧?

    要被淹死了啦!

第212章 北伐伊始

    四月十二日,大军拔营北上了。

    寇谦之测算以后,说这日是个吉日,他是道士,又颇通星象,他说是吉日,拓跋焘又巴不得早点北伐,便定下了这一天。

    于是,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黑山大营突然像是惊醒的巨龙,从腹地内不停的有队伍开始行军,蜿蜒着向着北方而去。

    也许寇谦之说的日子真的是好日子,本应多雨的春天,却阳光明媚,日光把泥土晒的坚硬,草皮却提供了战马的马蹄最好的保护,这样既柔软又坚硬的地面最适合大军开拔,连车轮陷入地下的时候都少。

    在出发前,贺穆兰等人将军都被召集到司徒长孙翰的营帐中,被告知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冲破柔然人的营地,掠夺他们的人口牛羊,杀掉他们的青壮和首领,直至抵达柔软王庭。

    不知为什么,贺穆兰听到这样的命令,微微蹙了蹙眉。

    但她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所以她只是蹙了蹙眉,没有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

    就如贺穆兰曾经得到过几十个奴隶一样,黑山大营里也俘虏过不少敌人的将军和士卒。通过审讯和各种手段,北魏将柔然所有牧民放牧的草场都调查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哪些部落经常在哪里扎营都明明白白。

    无数的斥候早在北伐前就把沿途有水源的地方找了出来,狄叶飞派人带回来的地图也帮了不少忙。

    这场战争,对于柔然来说,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他们通通都没有。

    贺穆兰等人负责行进的路线在西线,柔然和匈奴一样,以太阳升起的地方为左,犹如一个背对着的人,所以西线居住的,大多是普通的牧民和其他胡族,东边则聚居着柔然汗王的子孙和其他大部落主。

    行军的过程十分枯燥,北魏大多是骑兵,也有车兵,步卒大多是攻城才用,在北伐的队伍里,骑兵占了绝大多数,这就决定了一群人大部分时间是耗在马背上的。

    想尿尿?下马找个远点的地方。

    想嗯嗯,牵着马去个远点的地方,解决完了骑马追上。

    按理说贺穆兰如今已是虎贲军的首领了,但在这一点上,和其他士卒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有没有方便的时候被解决掉的大将,如果真这么死,也太憋屈了。

    贺穆兰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他们前几日的行程都非常慢,因为要在柔然的国境内占据水源地扎营,在有了大本营之后,才能用骑兵四处劫掠。

    否则东西抢到了,却没水可喝、可做饭,在这茫茫草原里,饿也许是饿不死的,渴死就未必不会了。

    第一夜,他们在一处不知名的水源之处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因为带着辎重同行,第一天走的不是很快,还未进入柔然境内。

    黑山大营的左军和右军都迫不及待的想和蠕蠕们交战,在这种龟速下不由得有些急躁,全靠着上将来安抚。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跟着几万人一起行军。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小河,数百数千的篝火组成一条摇曳的光带,因为都是沿着水源地而扎下的帐篷,看起来就像是有了两条河。

    所有将军的营帐都扎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说是较高,其实也高不了多少。贺穆兰身边的花生和其他部卒一起在打水、生火、埋锅做饭。行军的时候,即使是将军,也没有什么特殊化的地方,最多有部下作出的罢了。

    当夜,长孙翰将他们唤到了军帐内,指着几张地图说道:“还有两天就到达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了。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先将这处水源占了,然后兵分五路,将这附近几个大的部落攻破……”

    长孙翰点了点一个水源地附近的几大部族。

    “这个花费的时间要多些,但较为稳妥。”

    “还有一个,是辎重在后面慢慢走,骑兵先行,冲破这五处部落,然后带着得到的人口和战利品到这里,安下营帐。”

    长孙翰又点了点那处水源。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看了看那张地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司徒大人,这水源太大,要占的话不是一时的功夫就占的下来的,万一给蠕蠕们得到了消息四散而逃,反倒延误了战机。”

    “而且,蠕蠕对这里比我们熟,要是先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往水里投毒,我们更是危险。虽然说辎重在后方有些风险,但我们毕竟是骑兵,长于奔袭,一两天的时间,在补给上没有什么压力。”

    源破羌一抱拳。

    “末将以为,应当先冲破部落,再行安营扎寨!”

    “你们其他人的意见呢?”

    司徒翰会带领左右二军,是因为右军的将军夏鸿曾是他的部将,源破羌是他在平城照顾有加的晚辈,都不存在将帅不合的情况。

    源破羌和司徒翰私交不错,自然敢提出其他意见。夏鸿则是认为无论是哪一种都差不多,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

    “无非就是一个快字,末将也选第二种。”

    作战方针确定下来了,剩下的便是怎么分兵的问题,等斥候们把消息传回来了,进攻便是。

    “你们攻破蠕蠕的大营后不要急着离开,这时候是放牧的季节,等到傍晚,自有放牧的牧民回来,这时再守株待兔,必能抓住不少牧民和牛羊。

    长孙翰对蠕蠕们很了解。

    “若是有人跑,不必追赶。一路前往王庭的水源都会有我们的人把守,这些牧民只要不想渴死,最终都会向我们投降的。”

    “夏将军,若蠕蠕向我们投降,我们如何处理?捆了等后面的人来接走吗?”贺穆兰忍不住发声,“还有老弱妇孺……”

    长孙翰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待发现是这个小将以后,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大魏军功以首级计算,但此次攻破蠕蠕,旨在断其根本,削弱它的国力,所以陛下下了命令,若有青壮男女,尽量掠回国内服役,那些老弱妇孺,你要想得军功,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应当没有人会说什么……”

    “末将不是问军功的事情……”贺穆兰愣了愣,知道长孙翰误会了,但他似乎无意再多说的意思,贺穆兰也不好抓着他解释,便闭了嘴。

    有了目标,各路将军回去后便召来了副将和部将,将西路主帅的命令传达下去;副将和部将再召集裨将和百夫长,继续传达。

    这样一级级传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后也许有场大战,各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飞也似的过去才行。

    另一边,黑山大营精心培养的斥候们正躲在草丛里、石头后,甚至有的不需要躲避,只要穿着和蠕蠕一样破烂陈旧的衣衫坐在那里,便能毫无危险的刺探到他们的消息。

    蠕蠕们根本没想过魏人会打过来,即使魏人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家,而鲜卑人也是草原上的民族。

    但鲜卑人离开草原太久了,他们用坚固的石头和木头垒砌了房子,让自己住在石头和木头里,他们学习南方人的说话、礼仪,渐渐在抛弃草原人的血统,成为“更文明”的人。

    在蠕蠕们看来,柔然根本没有让大魏好抢夺的东西。

    牛羊?牛羊他们也有。

    土地?这片土地上除了草什么也长不出来。

    尊严?如今被打的节节败退的,正是他们柔然。

    正如一个穷到家的乞丐不担心会有富翁光顾他的破屋一样,蠕蠕们安然的放牧、嬉戏,毫无危险来临时的预感。

    一个斥候坐在某个板车之后,带着可以掩住面貌的皮帽,数着蠕蠕们用兽皮和羊毡搭起来的帐篷有多少顶。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处营帐里有多少人,多少可以作战的壮丁。

    这个斥候看见男人们在推车和帐篷旁削着箭杆和木矛的尖头,这种粗劣的武器以往冬日里经常能在南下的蠕蠕们手中看见。

    ‘如今用来打猎,等到了冬天,就要来打我们的兄弟们了。’斥候心想,‘蠕蠕人也就射箭厉害点,但那又怎样,他们连木头都找不到多少。真要打起来,也就投降的份儿……’

    眼前的景象也不全是这样的,他也看到跳舞的姑娘,听到婴孩的哭闹,妇人打骂小孩然后追逐着跑过的身影。

    不远处,羊羔和牛犊自由漫步,牛群在四处搜寻青草,羊肉的香味自营火处四溢开来,勾的斥候腹中犹如雷鸣。

    ‘不能再这样看下去了。’那斥候对自己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在这样的气味中软了下去,让他的斗志不再坚定。

    ‘反正也打探的差不多了,赶快走吧。’

    他佯装着闹肚子的样子,一溜烟的跑开了。

    “咦,阿妈,那个阿伯为何不过来一起吃羊啊?”一个女孩在帮着母亲烤羊,见车后有个人跑了,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那妇人伸长脖子看了下,见那人捂着肚子往外跑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闹肚子没看过?越是闻着香,肚子越难过啊。”

    “闹肚子”的斥候在离开这个部落前,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

    裹着毛皮的小男孩骑着马四处乱跑,显然是刚刚学会骑马,旁边几个大人肆意的笑话他,让他更加气喘吁吁起来。

    “跑吧,跑的远一点,最好不要回来了……”

    那斥候跳上自己的马,低下头持缰而行。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被夷为平地。

    ***

    在黑山大营和南下的蠕蠕较量时,贺穆兰只觉得两个字——“难缠”。

    他们像是跟随者猎物的鬣狗,并不强大,也不凶狠,一打就散,但群攻而上的时候也会把你咬死。

    他们会毫无顾忌的抛弃自己的同伴,只为了能够逃走。他们也会把其他附属部落——有高车人、鲜卑人、突厥人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人丢出去作为炮灰,自己躲在这些人后面射箭或者逃跑。

    贺穆兰讨厌这个种族,因为他们让她见到了太多的血泪,因为他们毫无身为战士的尊严和荣誉。

    但她只是讨厌,并不仇恨。因为身处在这个时代,每个民族的发展都往往是另外一个民族的血泪,她改变不了大势,也改变不了人心,蠕蠕的破灭是必然,她能做的,便是在这过程中无愧于心。

    贺穆兰率领的虎贲骑是在斥候详细的传回这一片地区部落的情报后出发的。那情报详细到贺穆兰甚至猜测了一番,觉得查探的斥候说不定是伪装成蠕蠕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晃了一圈搜集的情报。

    黑山大营的斥候都大胆的要命,而且大都会一些蠕蠕话,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没有举旗也没有吹奏,虽称不上奇兵,但也没有大张旗鼓。一片安静之中,只有似乎连空气都凝结的蓄势待发,以及将士们身上盔甲的碰撞之声。

    在他们的后方,随军的杂役和士卒看管着他们的替马,他们每一批马都是刚刚换上的战马,马力充足,随时可以发起冲锋。

    天空中有老鹰展翅飞舞,俯瞰着下方的人马。贺穆兰听说东胡有不少部族会饲养猎鹰,贺穆兰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蠕蠕人们饲养的,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要不要射下这几只老鹰了。

    他们要攻打的部落只有一千人不到。

    她带了三千精骑。

    无论如何打,都会胜利,而且以蠕蠕人的性子,怕是还没有开始打,他们就已经痛哭流涕到投降了吧?

    早些投降吧。

    也好让她有个名义少些杀戮啊。

    虎贲骑很快就到了斥候探得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牧民们早上出去放牧,傍晚才会回来,晚上发动袭击是最好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贺穆兰率领部下冲破这片营帐时,还有许多人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魏国人和蠕蠕人有很多长得都很像,他们都是东胡的部族,四处迁徙,混血以后各种长相的人都有,所以贺穆兰带着虎贲骑冲进他们的部落时,这些蠕蠕人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骑兵到了。

    有老人奔出营帐,唾骂着他们什么,然后被不耐烦的将士一箭射死。到处都有孩子和妇人哭喊的声音,虎贲骑们无愧于自己的名称,如同下山的猛虎,所到之处无不惊慌失措。

    没有贺穆兰想象中的哭泣求饶,能拿起武器或者其他什么工具反抗的人都反抗了,还有妇人驱赶自己的牛群和羊群去抵挡骑兵。

    但牛羊怎么能抵挡战马和长戈呢?没一会儿,血便流淌了一片。

    “他们在喊什么?”贺穆兰无意参与到这样的屠杀里去,但她是主帅,不可能下令停止攻击。

    蠕蠕人连孩子都会射箭,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但她还是好奇蠕蠕们一边拼死抵抗,一边喊叫的是什么。

    贺穆兰北伐,带出来了花生。她一点柔然话都不懂,带着花生,也是为了关键时候有个翻译。

    花生面色复杂,轻声回答贺穆兰:“他们……他们说还没到冬天打仗的时候,去年的牛羊也已经交了……他们似乎是把我们当成那些部落主了。”

    贺穆兰愣了愣,根本没想到他们喊的是这个。

    此时这处营帐已破,贺穆兰来之前有下令过,不准随意杀戮不反抗的人,那些都是俘虏,是大魏的人口,是战利品。

    但真杀红了眼的时候,误杀也是有的。

    一个虎贲骑正纵马准备踩过一个小孩的身体,却被侧面突然冲过来的马撇了一下,朝了另外一个方向偏斜了几步。

    那人正准备开口骂对方不长眼,却猛然见到坐在马上的是贺穆兰,惊得赶紧闭嘴。

    “我们是战士,不是畜生。”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说道。“准备收兵,将这些俘虏捆起来交由后面的人处理,留下两百骑兵准备迎击回来的牧人,其他人跟我一起去攻打其他部落。”

    “将军,我们还没打扫战场……”

    “等你打扫完了,这一片的部族全跑了!”贺穆兰下令吹起号角,又点了两个百夫长留在这个营地,带着虎贲骑继续向东前进。

    这一片大小部族约有七八个,她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连挑所有的营地,然后趁夜回返扎营的地方。

    若是白天,这么多人朝着一个方向奔驰,很快就会暴露了行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个又一个的部落被贺穆兰的部下风卷残云一般地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主帅为什么像是急着要赶去哪里一样打完一个营地立刻就走,但因为贺穆兰的“智将”之名太显,这些人即使心中疑惑,甚至有些不满没有搜集战利品的时间,但还是跟着他们的主将继续东进。

    只有贺穆兰自己知道,她不是在赶时间,而是怕战斗结束后,无数女人和小孩那种绝望又仇恨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为何还有人会在这种眼神下充满快意呢?任何时候被人所憎恨,都不应该是一件快意的事。

    等到了斥候探查到的最后一处营帐时,也许是魏人弄出的动静太大,也许是先前有逃跑的个别蠕蠕去传递了消息,留下来的只是一处空空的营帐。

    牛羊还在吃草,火堆上甚至还在烤着晚上的牛羊,煮着不知什么肉汤,可整个部落里没有了一个人烟。

    年轻人跨马就跑是很容易的,但一个部落那么难以全部逃跑,就是因为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妇,有病人,他们又不是高车人,把老弱妇孺丢在车上拉着就跑,若连老弱妇孺都跟着一起跑,被抓回来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贺穆兰的几个部将虽然有些遗憾,但今日的战绩已经足以让他们满意的了,所以那罗浑可惜地看了看营地,对贺穆兰说道:

    “这里的人应该是早接到消息所以跑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和其他将军们一起汇合?”

    每个部落里他们都留了人马清点战利品,杂役们不敢克扣,那些青壮男女、老人和孩子都会被驱赶回魏地,但大部分时候,只有最强壮的那些人才能活着到达大魏。

    若是其他将军,大概在看到这里炊烟袅袅的情况下命令部将在搜索一遍,但贺穆兰今日从中午一路奔袭到傍晚,早已身心俱疲,她本就不是对战功有什么野心之人,也就顺着他的话说到:

    “留下……”

    就在这时,微不可闻的一声啼哭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在空荡荡的营地中,突然出现了婴儿的啼哭,自然是十分明显。

    “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好像也听到了,有小孩儿哭?”

    “怎么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奇怪了,蠕蠕也有地窖吗?”

    不等贺穆兰下令,就有许多经验丰富的斥候带着虎贲骑士开始沿着帐篷搜索了起来。

    蠕蠕人经常被大的部落欺压,自己内部也征战不休,若是有什么藏身的地方,一点也不奇怪。

    贺穆兰疲惫地抹了把脸,实在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她甚至想就当那声啼哭没听见。

    可这些随军的斥候、功曹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这些人都不是她的人马,她也不能命令他们不继续找寻。

    没一会儿,一个暗藏在这个部族偏僻角落的坑洞被发现了。也许是因为柔然人劫掠人口已经成了常事,这样一开始就准备的隐藏之所很多部族都有,只是贺穆兰的骑兵来的太快,其他的部族没有来得及藏起来人,而最远的这一处却藏起了不少。

    坑洞上铺着毡子,堆着许多新鲜的牧草,看起来就像是个很普通的堆放饲料之处,但还是被找了出来。

    从里面被押出来许多老人和妇人,看样子小孩和年轻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最让贺穆兰震惊的是,那一声啼哭真的是一个婴儿发出的!

    一个孕妇居然在这个时候生产了!

    血泊里,那个孕妇在坑底瞪着大大的眼睛,身下的鲜血深入泥土,将泥土都染成了褐红色。

    她还没有死,但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她的身旁,躺着一个全身乌青的小婴儿,小小的把儿露在外面,告诉所有人他是个男孩儿。

    他才刚刚来到世间,发出了第一声啼哭,等来的不是欢迎男丁降生的喜悦笑声,而是捂住他口鼻的致命之手。

    所有人,包括那些功曹和斥候都不知所措的看着坑底,这样的场面比在战场杀敌看见尸横遍野更让人压抑。

    随着第一个坑被发现,又有几个坑道被翻了出来,爬出来的几乎都是老人和身有残疾之人,但凡能骑得动马的,都已经走了。

    “将军,怎么办?”

    杀鬼搓了搓手,心中有说不出的憋闷。

    “这些人……”

    贺穆兰仍旧立着,自从那孩子被她看到后,她还没有改变她那姿势。

    她的呼吸,忽长忽促,胸膛随之起伏。她的眼睛盯着她前面的那个坑洞,仿佛在专心研究为何一片平地里能出现这么个东西。

    她慢慢走了过去,蹲下去摸了摸那个婴儿的脸和颈项。

    柔软光滑的触感,似乎这个孩子还活着,但他脉搏全无,已经没有了生理特征。大概是下手的人手太重,或者斥候们找的速度太慢,这个小孩就算做心肺复苏,也不能再活了。

    他长得很是壮实,脸上和头上还有羊水等混浊物,脐带甚至还在肚脐上。

    贺穆兰以往也见过不少婴儿的尸体,总有不负责任的父母将婴儿抛弃在荒野里,或者其他无法生存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贺穆兰和他的同事们就要一边脱口大骂,一边小心的对待这些小生灵,将他或她送走,祈祷他们的下一世平安喜乐。

    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间接的造成一个孩子的死亡。

    蠕蠕人也许有罪,但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罪呢?

    “花生,帮我告诉他们……”

    贺穆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咬紧牙齿说:“我们是魏国的兵马,投降不杀,我们也是人,不随便杀人,也不吃人……”

    花生像是猛然惊醒似得,略微结巴了几下,最后大声地把贺穆兰的话用柔然语吼叫了起来。

    贺穆兰下令让人填了那个坑洞,埋了那个婴儿和孕妇,让他们母子葬在一处,不得再骚扰。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做到这个。

    随着后来赶到的杂役和部将们前来处理“战利品”,这些老人被捆上绳子,和牛羊一起,被驱赶着往西线大军收拢“战利品”的地方而去。

    若是遇上其他的将军,这些毫无用处的老人和身有残病之人大概会被杀掉当做军功,当因为坑底的那一出,贺穆兰下令把这些人押走,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些蠕蠕人以为等待着他们的是敌人的屠刀,却没想到对方连老弱病残都没杀,一个个痛哭流涕,对着贺穆兰不住磕头。

    一个老汉哭的尤为伤心,他哭了许久,淌着热泪,痛不成声,哭的比妇女更柔弱,比孩子还要慌乱。

    他到底为什么哭呢,他那样哭了多少时间呢?他哭过以后做了什么,这群老弱病残去了大帐真的能活下来吗?

    没有人能知道。

    才刚刚开始北伐,贺穆兰就已经升起了解甲归田之心。

    “花木兰,果然比起‘侵略者’……”

    贺穆兰苦笑。

    那种柔滑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的指尖。

    “……我更喜欢‘保卫者’啊。”

第213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上)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

    “你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

    “因为慈不掌兵。”

    ……

    这是什么鬼回答?

    你以前是法医,现在是重案组,不是将军啊我咧个去!

    那负责心理咨询的指导员擦了擦汗,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理学都白学了。

    要不然就是这个女人脑子不太好,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指导员原本想吐个槽,抬眼却看到花木兰眼里出现了一种很深沉的东西,深沉到指导员连任何轻慢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像是千帆过尽后的欣慰,又像是在黎明前回首刚刚正在过去的黑暗,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动容。

    这位指导员最后只能干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这回答,还是挺特别的……你的问卷做完了,可以走了。”

    花木兰非常认真地道了谢。

    因为面前这指导员给的卷子提了许多奇怪的问题,那些问题问清了许多她过去不曾想到的问题,直指她的内心。

    在做那份卷子的时候,花木兰开始回首自己的过去,在道德和责任的天平两端,她究竟有没有无愧于自己放上去的砝码。

    对她来说,过去的人生、那些军中的生活,便是抛却自己女人的身份,抛却那些怀疑,试着以男人、以鲜卑军户的方式去生活。没有性别,没有异议,她是被“保护家人”的信念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后。

    是对还是错有什么意义吗?

    在那种情况下,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

    那指导员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郑重其事,还在纠结着到底是也回个鞠躬好呢,还是搀起她说些客气的话呢,这个叫贺穆兰的女人就已经开了门出去了。

    “为什么下手毫不犹豫吗?”

    那个负责学生心理状态的指导员问她为什么会不犹豫,因为她知道,有时候一时的不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她经历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逃跑的孩子,那孩子却引来了滚滚大军,差点将他们全灭在柔然;

    她经历过稍稍犹豫片刻,昔日的同袍被万箭穿心;

    她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便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再痛苦。

    真正当上将军以后,她才明白最沉重的是什么。

    她做出选择,将士们只随着她去做,不问原因。

    这种信任和托付,是要她以“我负责”来回报的。

    杀人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

    花木兰出了屋子,没有一会儿,几个教官和重案组的领导感兴趣地推门进屋,问起这位“指导员”贺穆兰的心理状态如何。

    “她很冷静,而且从问卷上来看,她并不喜欢无谓的纷争。”

    那指导员其实是重案组特别请来的心理学家,专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伪装成“指导员”,也只不过是想放松贺穆兰的心神。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继续说道:“我看不出她有嗜血的倾向。她很克制,有很强的自控力,也善于保守秘密。说实话,若不是你们重案组要她,其实她的性格更适合做特工之类。最主要的是,她不犹豫并不像是内心残忍,倒更像是吃过亏,所以不敢再犹豫了。”

    “她能吃过什么亏?她不过是个法医,我们调查过她的背景和求学经历,家中几乎都是司法工作者,她母亲虽然早逝,不过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生病而已……”

    重案组的领导听到他的话,有些错愕。

    “我只是研究心理学的,又不能看穿别人的内心。”那指导员合上卷宗。“就我看,没有什么问题,相反的,你们捡到宝了。她的意志很坚定,思维方式也是直来直去,最适合做这种‘惩恶扬善’的工作。”

    要是陷入各种倾轧、派系之间,什么工作都做不好。

    只有这种性格的人,才能成就大事。

    当然,能成就大事,不代表结果就好。

    “那她以后不会出现凶性大发,突然把人质毙了的事情吧?”

    一个教官想起她抬手时的干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度吗?”

    那指导员瞟了一眼他,“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是因为自身不够优秀、心理又很脆弱而造成的自卑感作祟,不是真的担心。换句话说,你在怕她,怕她的优秀。”

    那教官被说的脸色犹如猪肝,闭嘴不在说话了。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

    一个领导打圆场,笑着将此事轻轻揭过。

    ***

    一年后。

    “你怎么把歹徒全部击毙了!”

    颜思明气急败坏地指着花木兰大骂:“你不会好生生地凶性大发,发了狂吧!这下子好,人质是没事了,可也把我们当成杀人狂了!”

    花木兰拍开颜思明的手,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她在大魏征战的时候,遇见这种用百姓做人盾的敌军,向来是杀到片甲不留的。因为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尝过这样做的甜头,如果轻易放过,下一次他们还会故技重施,到那时候,就不一定有“花木兰”来杀鸡儆猴了。

    “可是王局长说过,如果遇到危害到公众安全的情况,可以将歹徒击毙。”花木兰寒着脸复述着上司交代他们的事情,“歹徒挟持了公交车,若不趁早击毙,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我们都已经控制了车辆了!”

    “可是对方也有枪,还声称身上绑着炸弹。我是按规矩来的,全部是爆头,一枪毙命,绝对不可能引爆他们身上的炸弹。”

    花木兰继续用那种“我没错”的表情望着他。

    颜思明在这种神情中败下阵来,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好好好,你是英雄,你是巾帼豪杰,现代的花木兰,行了吧!”

    他挫败地猛捶了下桌子。

    “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拼!你就不考虑自己和人质的安全吗?若是有个万一,就算你杀了再多的歹徒,在舆论的压力下,我们也不得不把你给调走。他们都是这样的,只要外面舆论一出,就拿我们顶包!”

    “不好了不好了,头儿,公交车上有人用手机把贺穆兰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重案组一个成员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机,“你看你看,转发量过两万了!我的天,这事现在本来就是时事热点,谁这么缺德,还给贺穆兰的脸来了个特写!”

    听到这个组员的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把头伸了过来。

    照片确实是个特写,从车顶悄悄翻入车窗内的贺穆兰击毙了挟持人质的几个歹徒,颜思明则是解决了挟持司机的那个,这照片拍的正是贺穆兰拉下面罩,对颜思明伸出大拇指,做出“任务达成”的手势。

    贺穆兰的五官其实很是寻常,但这一身特警的制服实在是太抬人了。尤其花木兰久为将军,浑身上下自有一番沙场上历练出的气度,绝非电视剧里“陀枪师姐”之类可比,这伸出大拇指淡淡一笑的表情,竟英姿飒爽到人移不开眼。

    相比较而言,站在司机身边瞠目结舌的颜思明则像是个小丑,怎么看怎么可笑至极。

    照片的标题是“女特警单人击毙五歹徒,同伴惊呆了,233333”。

    23333你妹啊,都被劫持成人质了还有心思拍照,这是有多粗神经啊!

    什么同伴惊呆了,哪里呆了!

    颜思明抓过手机,咬牙切齿。

    “头儿,你可别摔!我新买的,没第二个肾了!”

    那组员心中大叫不好,上来就扑自己的手机。

    要说警察,尤其是缉毒警和重案组的刑警最讨厌什么人,那一定是媒体和胡乱拍照的人。

    颜思明同届的禁毒系同学,已经死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在执行公务时被跟踪的媒体或者其他方式曝了光,遭到了贩毒分子的报复。

    还有一些人也许自己没有事,但家人或者爱人遭到了疯狂地报复和蹂/躏,整个人都废了,过的如同行尸走肉。

    公众的力量如此强大,但公众的力量也容易让人利用。现代的科技如此发达,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来自古达的花木兰没有意识到伙伴们为什么各个大惊失色,南北朝时期,就算悬赏江洋大盗,那画影图形也是看不明白的,当年她花木兰之名流传甚广,但她出门买个米买个菜,谁也认不出她来。

    她不玩博客不上网,贺穆兰虽然上网,但也不玩微博,所以花木兰不知道“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她好整以暇地继续坐在那,“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特写?什么特写?”

    “有人把你的照片拍下来四处传播了,如果给犯罪分子知道了,很容易查出你的身份和家人情况。”一个组员的朋友就是这么遇难的,说到这件事捏紧拳头,情绪有些失控。

    “被击毙的歹徒也有家人,也有亲戚朋友,他们不会记得这些歹徒是为了钱铤而走险,只会记得你是杀人凶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向我报复?甚至向我家人报复?”花木兰开始察觉到情况不好了。

    “那,那个转发量是个什么东西?”

    “转发量就是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种照片,然后把它拿过去再给别人看了。现在是两万人转发,看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颜思明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跳了起来。

    “事情麻烦了,贺穆兰你今天别回家了,我估计外面还有收到风声的媒体正等着呢,你今天就在单位不要走了,睡我们值班的宿舍!”

    “头儿,你去哪儿!”

    “找上面,找渣浪,删照片啊!”

    “看都看了,肯定有存,你总不能删别人硬盘里的吧!”

    花木兰看着所有人为她奔走着急,心里又感激又酸楚。她从古代穿越到现在,什么都继承了贺穆兰的,只有这份工作是她自己挣来的,她非常想做好。

    这个男人和女人都能一起工作的地方,实在是又神奇又美妙的世界,虽然也有很多她不了解的困难和挫折,但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定能……

    “贺穆兰,叫你克制,克制!”

    重案组的直系领导王局长迈着大步进了办公室,一拍桌子。

    “居然有记者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问我对你击毙五个犯罪嫌疑人有什么看法,还说犯罪嫌疑人也是人,要给人机会改过自新,直接枪毙是不是不教而诛什么的!”

    妈的,都敢拿枪拿炮去杀人的人渣,能教好早教好了!

    要钱你去抢银行啊,劫持公交车算个屁!

    “都说了等待增援,你怎么又一个人上了!”

    王局长大概被记者问的心里发慌,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不是一个人。”

    颜思明撇了撇嘴,感觉自己存在感太低了。

    “还有我呢!我从前门上去吸引注意力的,否则贺穆兰能翻窗进去?”

    “还说!你是老同志了,不能劝劝她!”

    “当时那些歹徒不是说身上绑了炸弹嘛!公交车里那么多人……”

    王局长被噎的半死,又实在拿手底下几个心腹爱将没什么法子,搓火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大叫了一声。

    “妈的!老子去请行家处理!”

    “行家?谁啊?”

    “公共信息网络安全监察局的!”

    “太长了,说点听得懂的呗?”

    一个组员怪叫了一声,其他人纷纷点头。

    难为局长,明明有短小精悍的名字,还记得这么长的……

    “你们这群兔崽子……”

    王局长狞笑这出声。

    “老子放网警部公共关系科的软妹子对付你们!”

第214章 番外凶残的正能量(下)

    说公共关系科,这是公安部最新成立的一个部门,原本是没有专门执行这个业务的部门的,只是会有专人抽调去做这种事情,但自从有领导发现那些网警偶尔在网上发发段子卖卖萌,就让民众对警察的好感度大幅度上升以后,这个部门就被立刻成立了出来。

    他们选择公共关系学科毕业的、或者在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组成了这样的部门,负责在网络和现实中处理紧张的警民关系。

    陈卫卫就是一个沟通技巧上非常厉害的警员,因为气质酷似邻家少女,笑容又极其甜美,向来作为公共关系科的镇宅之宝。

    王局长将公共关系科的几位技术员和科员请到了重案组,请他们处理这件事。对于陈卫卫一行人来说,自然能明白一名身手敏捷的特警,尤其是女特警暴露了自己的样貌会有什么样的麻烦,所以在他们听完了王局长所说的事情经过后,脸色难看地问道:

    “为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天了,才来找我们?”

    事情过去两天了,当时公交车人质案是最热门的话题,所有和它有关的蛛丝马迹都成了热点,无论是知道这个事件还是不知道这个事件的人都乐于对它评头论足,假的也会被炒作成真的。

    “先开始没想到会这么厉害,到后来都有记者在我们局门口蹲守了……”王局长头疼地说,“这让我们三令五申在外出任务的同事,以及为我们提供情报的线人最近任何时候都不要和我们联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被门外的记者无意间拍到脸,真要把同事卖了,以后更麻烦。”

    王局长和公共关系科的科长在沟通,陈卫卫却对坐在桌子一角的花木兰起了兴趣,偷偷摸摸地移了过去。

    此时花木兰正坐在桌角仔细听着几位领导研究如何解决门外记者的事情,突然却感觉一道视线向她看来。

    花木兰的感觉自然十分敏锐,立刻精神一凛偏头看去,便把某个小姑娘吓得眼睛瞪得浑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陈卫卫睁着眼睛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女特警”,就差没上去要签名了。

    陈卫卫的梦想就是做一位“女特警”,最好能叱咤风云,笑傲群雄的那种。她从小就爱看各种女警的片子,但因为从小成绩很好,家中对她期望很大,一直不同意她去考警官学院。

    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偷偷摸摸去考了公务员,成了一名编制内的女警。家里人再反对,这时代拿上铁饭碗也是不错的,何况现在学历也有了,理想也实现了,家人见她死了心要当警察,也就没拦着她。

    但所有的录取警员通过系统的学习最后进行分配时,及时陈卫卫各项成绩都很不错,依然没有被分配到第一线成为一名配枪女警,而是来了这个新成立的“警民公共关系科”。

    对于这样的事情,领导的解释是“你有别人没有的本能,更适合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提供隐形的保护”。

    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陈卫卫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越干越起劲,成为了公共关系科最大的杀手锏。

    即使如此,陈卫卫对“女特警”的崇拜却一点都没有消退,见到花木兰的时候,更是激动的不行。

    “请问,您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现代花木兰’贺穆兰贺警官是不是?”陈卫卫捂着要跳出来的心脏,红红着脸说:“一年之内就升到二级警司,你真是好了不起啊!”

    花木兰在前世时见多了这样对他表现出崇拜之意的小兵,温和地笑了笑,扫过她的肩章。

    “哪里,你不也是二级警司吗?”

    “那怎么一样,我是因为高级技术职务才得的……”陈卫卫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肩章,“和你屡次救人,破获多起大案不一样啦!”

    “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花木兰不知道该如何谦虚,只好拉出警察的宗旨回她。

    陈卫卫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进门时在门口墙上看到硕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不禁猜测这位女英雄是不是顺口把门口的标语给拿来回了。

    “怎么,不对吗?”

    花木兰用一种和煦地目光看着她。

    “对!”

    陈卫卫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警察能惩治坏人、扶危救难才那么崇拜警察,继而选择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

    无论是哪个警种,这个才是他们的信条才对!

    “是的,都是为人民服务!”

    这位女警官好像是那种活在古早的侠客哟……

    真的好像。

    “不管怎么说……”

    陈卫卫心中敬佩之意更甚,抓住花木兰的手点头郑重道:“相信我,我就是不眠不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维护你的尊严和安全的!”

    花木兰看着这个一脸郑重的女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谢谢,我信你。”

    ***

    “科长,我们干活吧!”陈卫卫跟在科长后面,“我就留在这里时刻关心网上事态发展了,你们和媒体以及照片公布人先沟通一下,可以吗?”

    “你监管网上?会不会太辛苦啊?”李科长有些讶异,“让吴达来吧,说不定还要值夜。”

    “不了,我还要搜点资料,否则没法反击。”

    “还反击?”

    “难不成让那些无良媒体接着评头论足不成?”

    李科长虽然不知道陈卫卫为什么和打了鸡血一样的激动,但部下有干劲是好事,见她执意要处理网上的事情,便留下她在部里工作,和其他的部门同事开始处理这次的照片曝光事件。

    此时网络的力量一样无限放大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一开始,网络上几乎都是一面倒的认为“女特警很帅!”、“陀枪师姐现代版”、“女神我要给你生猴子”之类的话题,到了一段时间后,各种疑问也就开始蜂拥而至。

    这女人是谁?哪个部门的?今年多大?有没有女朋友,阿不,有没有男朋友,有多能打?

    如此清晰的正面照,加之贺穆兰之前是法医,和许多部门都有打过交道,检察院和法院认识她的人都不少,还有许多受害人家属之类,没有几天,贺穆兰的所有信息就全部被曝光到了网上。

    贺穆兰,女,二十九岁,法医学科本科毕业,警官学院进修,硕士学历,成为公安部的一名女特警。精通法医学、毒物学和警务学,可谓是文武双全,业务熟练。

    目前单身。

    那个“法医本科”的学历让大部分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法医学……学的不是怎么……

    怎么对爆头也这么擅长?

    再渐渐的,一直议论她“英勇”一面的话题也让人有了审美疲劳,开始有或哗众取宠,或博人眼球的不同意见在网上显现。

    小小老鼠:“那些犯罪嫌疑人还只是犯罪嫌疑人,又没经过审判,再说也没有死一个人质,出手就连杀五人,你们还觉得是女英雄?我觉得是冷血杀人犯好吧!”

    什么女神是女神经:“学法医出身的,难怪这么冷酷无情,解剖人的时候已经看多了死人了吧?”

    太阳从西边升起:“她出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怎么办就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吗?万一人犯身上真有炸药呢?要是那枪击歪了没打到头打到身上的炸药,或者擦枪走火,岂不是一车都要陪葬?”

    随着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一开始一边倒的赞美之词变成了一半反对一半赞同,并且两方人每天争吵不休,相互攻歼,将原本已经快没有什么热度的热门话题又重新炒热了起来,“贺穆兰”的名字也越来越引人注意。

    所有人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

    赵兵是个很普通的大专生,大专毕业后进入了当地一家工厂上班,过着两班倒的日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刷微博和看小说,打发着无聊又枯燥的工厂生活。

    喜欢看小说的人都爱做梦,赵兵也不例外。他没有考上大学,读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专科,进了一个每天机械工作的单位,每天只能靠小说中一些情节代入到自己来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

    什么漂亮师姐爱上我,女警花为我疯狂,什么掉到异界吃个地瓜成**师之类的梦想,充斥着他的脑海。

    以至于他坐着公交车下夜班回家时遇到人质劫持公交车,首先涌上心头的也不是害怕,而是“我艹老子的世界终于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这样激动又新奇的想法。

    他激动不已又欣喜若狂,仿佛自己马上就能做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可当那伙歹徒拉着一个女孩起来做人质和警察谈判时,赵兵却腿软到站不起来,也根本没做出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的“不要抓她,拿我做人质吧”之类大义凛然的事情。

    这些歹徒真的会杀人。

    他们毫不犹豫的就砍了一个乘客的手掌丢出车外,一看便是视生命如草芥的凶残人士,而不是什么被逼无路或者临时起意的歹徒。

    车厢里,尖叫声,哭泣声,以及尿骚的气味充满了车厢。

    赵兵也曾想过这样的英雄场景,比如站起来挥臂一呼“怕他个毛老子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他们埋了”,或者偷偷摸摸凑上去伸手夺刀之类的场景,每次在他的想象中,他都是男主角,顶天立地的那种。

    可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不,他比普通人还不堪。

    他只敢把自己窝在车尾的小角落里,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不敢睁开,捂住耳朵不想听到那些尖叫。

    他怕睁开眼,已经是尸横遍野。

    很快,紧张的谈判陷入了僵局,歹徒狮子大开口的数目让车上的人质和车下的警察都有了荒诞的意味。

    那个谈判的警察甚至脱口而出:“请问就算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现金,你们到底要怎么运出去?”

    就算这个公交车也装不下吧?

    那个歹徒之首似乎也发现了这个数目的不合理性,有些不情愿的缩减了三分之一,可那些警察还在讨价还价。

    车子中痛哭声又起,很多人都已经笃定自己会死了,因为这么大一笔钱,就算他们全车的人都死了,政府每人抚恤一百万,也比歹徒要的赎金要少。

    在这个社会,除了父母家人,还有谁会出这么一大笔钱赎他们,和歹徒周旋,开这个不好的先例?

    歹徒似乎也是被这些哭声弄的烦躁,对着车顶啪啪开了两枪,顿时除了尿骚味,车中又弥漫了可怕的硝烟气味。

    赵兵以前是很喜欢这种气味的,小时候,他就特别喜欢玩火药,把鞭炮掰断了倒出火药拉成长长的引线,想象自己是用炸弹炸死鬼子的英雄,然后点燃火柴,看火药“刺啦”一下燃成一条,为他礼赞。

    可如今,他只能抖抖索索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再说一句话。

    等等,他身上手机没有被搜走?

    是了!刚刚搜手机的时候,他们只搜了他的外套,没搜他的内衣。他在工厂里的时候是要换工作服的,所有贵重东西都习惯了放在胸口的毛衣里面。

    冬天穿得多,毛衣厚,他们也急于搜下一个人,居然没搜出来!

    话说,这些歹徒估计也是没想到这辆车上有这么多人,搜到后来东西没搜完了,警察却出动了,所以才临时起意变成劫持公交车的吧?

    否则逃不掉啊。

    赵兵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偷偷把手机摸了出来,放到外面的口袋,想着实在不行,还能给家人发个遗言什么的。

    歹徒里有几个不停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他也不敢随便拿手机出来。

    就在他听到“炸药”云云,已经掏出手机低下头拼死发遗言的时候,车厢前头突然有人尖叫,然后一声玻璃炸开的声音,接着是连环炮一样的几声枪响,车厢里的惊叫声一时到了一种震人耳膜的地步。

    赵兵再傻也知道情况变了,破窗而入的声音代表有人救援,而连环枪响代表有人极快的速度开了枪,至于前头的枪声,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然后,他就抬头看到了那个女人。

    不要问为什么能看出这个全副武装的人是个女人,因为只要有个眼睛的男人都能从那个线条中看出女子的柔美来,更别说这个人击毙歹徒后第一件事就是高声安抚乘客的情绪了。

    她的声音清亮、干净,说话简洁明了,就如她给人的感觉。

    她说:“各位请冷静,从后门下车,犯罪分子已经被击毙,你们安全了。”

    随着车子的前门被一个男特警打开,无数穿着特警制服的警察进入了车厢,开始迎接车中的人质下车。

    120已经在车外等候救援,那个被割掉了手掌的乘客因为车上有个医生已经被临时包扎了一下,立刻被抬下了公交车。

    车厢里的人喜极而泣,劫后重生的庆幸,让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五个被一枪爆头的歹徒究竟是如何死不瞑目,他们欢喜雀跃,互相拥抱,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让人惊魂的地方。

    相信很多人都再也不会坐公交车了。

    赵兵鬼使神差的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准了那个女特警,然后取消了闪光灯模式,开了连拍。

    他看见车头有个一样打扮的高大男人问她有没有事,他听见这个女人伸出大拇指,拉下面罩示意自己很好,然后告诉他“我中了一枪,不过防弹衣挡了”。

    他看见那个高大男人斥责她太过冒险,他看着那个女人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有炸药吗?再也不能拖了”。

    那脸上,是一种视死如生的镇定,以及一种做出什么大事之后才有的悠然自得。

    那是英雄的表情,是赵兵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想过,做出英雄事迹后面对无数人的询问,淡淡的一句“没什么”时的表情。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百感交集地下了车。

    后来,他上网时看到许多人都问车上有个女特警是不是真的,女特警击毙了犯人是不是真的时,有无数人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人说“女警不都是坐办公室的吗?还陀枪师姐,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时,气愤的把那组照片发了上去。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照片都发上去的,但这位女警确实相貌平平,除了那张竖大拇指的照片格外的惊心动魄以外,其他照片都给他的国产手机拍的鬼影重重,女偶像脸上黯淡无光,所以赵兵最后只放上去了竖大拇指的那一组。

    照片放上去,果不其然,很快这位女特警就被正了名,也被证实了确实是一举击毙五名歹徒的神枪手,号称“警中木兰”的贺穆兰,赵兵一直到这时候都是沾沾自喜,有一种为女英雄扬威了的快感。

    那些年少时的梦想,那些脑海中的英雄情结,虽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了,但他亲手推出了一位英雄,他是英雄背后的功臣,是那个万千瞩目的对象最应该感谢的对象。

    贺穆兰吗?

    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有个“漂亮警花爱上我”什么的艳遇……

    虽然她长得不漂亮,可是为什么他只要一想起她竖起大拇指的样子,全身的热流就一直下涌呢?

    若说一开始的兴奋和紧张,以及第一次破万的转发和评论,以及成百成百往上涨的粉丝让他享受了一次“快意”以外,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能让他感觉到十分欣喜。

    先是情况失了控,贺穆兰的名字、毕业学校、曾经的工作单位等等都被人挖了出来,就连她一直空白的感情生活都被人当做了“此人毫无感情可言”的攻歼理由。

    很快的,什么执法过度、什么以人质性命博前程之类的话题也越来越甚嚣直上,让赵兵直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继续上涨的粉丝、疯狂的转发和评论,以及媒体纷纷对他发出的邀约和访谈请求,都让他有些飘飘然,把那丝不安压倒了心底。

    直到第三天,一个网名为“喂喂”的人发出了一条长微博,并且艾特了他和几大媒体、杂志,再标志成最近最热门的女特警话题后,这条长微博也被疯狂转载了。

    这条长微博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博主将历年来因为媒体曝光而死于犯罪分子报复、或者卧底不成反被杀害而遇难的警官名字、哪些媒体曝光,前因后果等写了清楚。

    由于都是有经过或者报道过、可以查明的悲剧,长微博的内容很快被得到了证实,一时间,曾经人肉过贺穆兰的声音全部开始闭嘴。

    先是各地警方的微博开始转载,然后是司法人员开始转载,最后一些一些立场比较严谨的媒体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开始批评轻飘无责任心的媒体网站。

    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的战争无时不刻的都在发生,如今找到了这个好机会,怎么能不借题发挥?

    对女特警安危的担忧一下子超过了那些“她是不是正义的”、“她做的对不对的”议论,加上公共安全科的推波助澜,热门话题从“女特警是谁”变成了“请保护好英雄”。

    那些转载过的人开始悄无声息的删除自己的微博,并且发出道歉。越来越多的警察同行开始讲述自己身边、或者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被媒体曝光而影响到工作和生命安全的事情。

    人心总是向善的,当意识到自己无意义的行为可能会造成别人永久的遗憾时,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改正”。

    不再有人继续人肉贺穆兰,哪怕一句调侃的话也被群起而攻之,一时间甚至有些矫枉过正的样子,若说以前还是两方辩论的话,现在就是哪怕有一个人说贺穆兰半个不好,结果都会变的很惨,被人肉、被舆论攻击,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花木兰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王局长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重案组的成员也没想到公共关系科还能这样介入纠纷,并且以舆论对抗舆论,推波助澜到这种地步。

    加之最近又是一位遇难警官的忌日,宣传部干脆弄出了一次哀悼祭祀的活动,发动媒体宣传,花木兰也被要求身穿警察的礼服去进献前辈鲜花,成为第一次名正言顺在公众面前的亮相。

    公安部门外的记者和媒体早被愤怒的人群驱赶了干净,花木兰回家也不再有人跟踪盯梢,但这样的结果却屡屡让花木兰蹙起眉头,看着外面的蓝天久久沉默。

    “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啊……”

    花木兰似乎感觉到了很久不曾梦见的刀光剑影。

    “可还好……”

    “贺警官!我们科长让我明天也去哟!这下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你多待一天了!”

    陈卫卫已经连续熬夜了两三天,收工后跑到天台上吹吹风,就发现花木兰也在天台上远眺,顿时高兴地蹦了过去。

    “……还好有你们。”

    花木兰笑着转过身,把自己的话说完。

    “还好有你们帮我。”

    “咦?”陈卫卫愣了愣,意识到花木兰在说什么,立刻轻笑着摆着手:“不是有我们帮你,而是这世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的。良知总是能战胜愚昧,盲从总是能战胜思考,有时候,这世上只是欠缺点醒别人的那一部分人,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不是坏人……”

    陈卫卫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自己的工作,它能让人找回人和人之间最初的信任。虽然这信任有时候要靠些手段和方法去维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会介意正能量的传播是需要通过斗争和权衡的,他们只要看到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她对贺穆兰眨了眨眼。

    “即使是凶残的正能量。”

    花木兰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也开怀地笑了起来。

    春光明媚,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的两个女子在天台上惺惺相惜。

    谁说女子间就不能有男人一般英雄惜英雄的情怀呢?那一定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吧。

    ***

    与此同时,赵兵的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谁啊?”

    “查水表的。”

    屋外的人很快回答。

    “查水表?”赵兵住的是老式居民楼,是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但即使如此……

    赵兵伸出头,看见确实是捧着一本册子的中年男人,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打开了门。

    “我家房子三年前就安了增容了啊。你是不是查隔壁的,找错人家了?”

    “找的就是你没错!”

    在“水表工”一侧隐藏着的颜思明猛然伸出拳头,对着赵兵兜脸就是一拳。

    他带着一副□□镜,脸上还可笑的带着口罩,但赵兵还是听得出就是贺穆兰那位同事的声音。

    知道对方是个能杀人不眨眼的特警,赵兵原本升起的一丝反抗之心也彻底没有了。

    根本打不过……

    怎么打嘛。

    “叫你乱传照片!”

    “嗷!”

    “叫你偷偷摸摸接受采访,乱说话!”

    “嗷!”

    “叫你乱开门,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嗷!”

    “叫你只会嗷!”

    “……”

    让他死了吧。

第215章 潜移默化

    贺穆兰是出去“剿灭”部落的几个将军中最被司徒长孙翰看重的一个,而且对她的行为也很满意。

    当然,不是因为她善待俘虏的行为,而是因为她够快。

    快,兵贵神速,毫不犹豫。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五路兵马,分击五处部落,贺穆兰带领的那支人数不多,但因为是右军最精锐的虎贲军,所以分给她的是几个大部落。

    并不是说贺穆兰攻打部落的速度有多快,以训练有素的军队冲击牧民,即使其中有曾经南下过的柔然骑兵,也只有被剿灭的份儿。

    可是鲜卑人作战洗劫一空的做法有时候太耽误时间,而且即使将军再怎么下令,也很难阻止帐下的将士在这件事上花费大量时间。

    魏军毫无军饷,就算是将军也得自己养兵,攻破一个部落,烧杀抢掠倒不至于,但是劫掠一空却是有的。

    贺穆兰带兵出去到最后回来,只有她一个人遵守了时间,而且全军上下毫无负累,贺穆兰只是留下了心腹统计战利品的数量,核对俘虏的信息,其他的骑兵跟随她继续征战,并且在约定的时间回返。

    等满载着战利品的队伍们陆陆续续回到约定好的水源地时,花木兰的虎贲军已经安营扎寨,开始埋锅做饭了。

    兴奋自然也有,贺穆兰向来大方,而且从不贪墨下面人的东西,这在套马的时候已经被她的部将传扬出去了,所以没人担心她的人品,也不担心东西会少,都在津津乐道自己的军功。

    等大军汇集,长孙翰听取所有人的军报时,便把这些将军们全部骂了一顿。

    “我们是骑兵,不是强盗!不是蠕蠕!我们是要来踏破一个国家的,不是抢了就跑的马贼!军令如山,我要你们日落之前到这里会师,为何月上中天才来?如果辎重和大军在这里遇到敌军了呢?如果你们回返的时候太慢遇见支援的大军呢?”

    贺穆兰此时比较尴尬,作为各位“落后将军”里唯一准时又完成任务的同僚,自然是要被长孙翰拉出来作为典型。

    树大招风谁都懂,可种情况下,主帅就是要拿你当典型时,那次除了给他拿来用,也没有任何法子。

    以至于后来几个将军都被骂到脸色难看了,源破羌看不下去的开了口:“长孙司徒,众位将军一定是知道斥候一定会随时回报情况才这样的,对吧?首战告捷,兴奋也是正常的。”

    “是是是!”

    “平时都是追到蠕蠕屁股都看不到,现在能亲自搏杀,自然是痛快!”

    “蠕蠕穷的很,司徒大人,若不带些东西回来,我们连补给都困难啊!”

    一群将军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贺穆兰见每个人都在辩解,总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可是夏鸿将军给了她一个眼色,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从夏鸿将军送她夏衣,而她觉得夏将军送的夏衣穿的最合身天天套着以后,夏将军对她更加和颜悦色了。

    “花木兰,你驭下有道,又谨遵军令,此次该赏。”长孙翰是个奖罚分明的上官,对这位年轻将军说道:“我西线大军出动,下次便让你们的虎贲军去做先锋,拔得头筹。”

    此言一出,右军的将军们无不露出兴奋的神色。先锋军几乎就是“精锐”的代名词,没看到鹰扬军几乎次次都是先锋吗?就是因为先锋军屡屡都有“上获”,无论是攻城拔寨,还是取敌将首级,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这种毫无意外一定会胜利的战役。

    贺穆兰听到长孙翰的器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来,接受了他的赏赐。

    她个人其实不喜欢直面家破人亡的这一面,但她知道军中需要这样的胜利,而她的虎贲军人人都会以成为“先锋”而倍受鼓舞,士气高涨。

    她是个现代人,却也是个古代的军中统帅,这种既振奋士气又能获得军功的事情,她不可能放弃。

    长孙翰好生夸奖了贺穆兰一番后,贺穆兰跟着夏鸿一起出了帐子。

    和她一起出战的几位将军都是左军和右军的精锐,右军的同僚还好,大部分因为看重贺穆兰想结成姻亲,又打了胜仗得了无数的东西,所以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来。

    可左军的那几位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出帐篷的时候,有一位还阴阳怪气地问道:“花将军这次斩获多少啊?人头都没有带回来多少,不会踏的是空营吧?”

    贺穆兰笑了笑,对他抱了抱拳:“确实有一座是空营,没什么收获,所以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的坦荡,左军那几位倒不好发难了,拂袖而去。

    贺穆兰无奈地闭了闭眼,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体制对抗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在军中如果处不好同僚之间的关系,很可能面对着的就是万劫不复、孤立无援的险恶境地。

    这实在非她所长,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对人真诚而已。

    “你不用担心,虽然这几位将军脸色不好看,但他们都是直性子,有气明天就没有的那种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你的。”夏鸿见她疲累的眼睛都闭上了,伸手露出和蔼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

    “右军都以你为荣呢,你是我手下带过最出色的将才,怎么也要为右军做出个表率来。不要这幅样子,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是那个勇冠三军的虎贲将军!”

    贺穆兰睁开眼,真的对这位老将心中感激,她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谢过他的好意,便转身朝着虎贲军的大营而去。

    “哎,这般对他示好,将他视若亲生,不知道他可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应允了我那女儿的婚事……”夏鸿为了女儿操碎了心。

    “谁能配得上这翱翔九天的雄鹰……”

    一想到自己太笃定提早给家中女儿透了口风,以至于女儿听到花木兰的事情后非他不嫁,夏鸿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觉。

    偏偏他还不敢写信告诉自家女儿花木兰已经有了婚约。

    再这样下去,亵衣都要送来了。

    我的个老天爷,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代送亵衣吧?

    这不是坑你爹爹吗……

    跟随贺穆兰的杂役营和功曹等人到了深夜才回返大营,那浩浩荡荡的人潮和火把让无数人吓傻了跑出来围观。

    大军出动,说起来十万大军或几十万大军,其实最多只有三分之一是真正作战的战士,剩下的全部都是负责打扫战场的、负责后勤补给辎重的、照料战马的、押送战利品的、记录军功的等等等等后勤人员。

    当然,这些人自然也是士卒,关键时刻立刻也要作战,但论起军中的作用,永远都是以军中的主力兵种为主。

    魏国也是这样,骑兵永远是最重要的,骑兵行动如风,快速机动,加之战法多变,鲜卑人战马又多,后勤补给往往跟不上骑兵的速度,落于后方很远。

    贺穆兰一天连破五座部落,是因为实在见不得男女老幼哭声震天,而自己的部将露出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嗜血或残忍面孔的样子,为了让他们回复成自己熟悉的样子,所以她不得不急行军不停的赶往下一座营地,让他们的头脑被其他的东西所充斥。

    比如说,责任。

    比如说,服从。

    但隶属于她的杂役营和功曹却不会遗忘她的军功,一定意义上,功曹和杂役营也是靠贺穆兰吃饭的,所以当他们详尽又妥当的安置好“军功”回到军营时,以至于牲畜人口无数,在草原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些贺穆兰没有收割的人头、那些被俘虏的蠕蠕,那些牛羊马匹,都以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气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因为之前没有被分割过,没有被哄抢过,数量和完整更加让人侧目。

    贺穆兰身心俱疲,已经睡下了,睡之前吩咐花生不准叫醒她,若是战利品到了,一半留下将领平分,剩下的一半全部分给将士们。俘虏战马牛羊都上交军中,换取军功或钱财。

    主帅没有出面,蛮古却把贺穆兰临睡前传达的命令传了下去,一时间,虎贲营里欢笑声不断,这般慷慨大方的主帅几乎是绝无仅有,就算这些俘虏老弱病残什么都有,也没有人再有任何意义了。

    上交俘虏可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残,都是按人口算的。虽然说没有把这些废物的脑袋砍下来做军功,但这么多俘虏,数量加起来也客观。在军中用老人和孩子的头颅充作军功自然是有,但对于虎贲营这样的精锐来说,这样做未免掉格,壮汉的头颅做军功,其他人口做俘虏,这才是条汉子。

    其实贺穆兰所得的战利品和俘虏也许还没有其他将军的多,但因为她不好杀戮,所以杂役营带回来的蠕蠕头颅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而俘虏活的也多,声势就格外浩大。

    牛羊马匹也是如此。蠕蠕一旦投降,马匹牛羊自然是也被牵走的,但是如果杀戮太过,就算是蠕蠕们在阻挡不及后也会咬牙放火烧营、杀掉牛羊,什么都不留给敌人。

    贺穆兰的俘虏队伍里有一些老人甚至是被绑在牛马上回来的,连路都没有走。因为这些功曹也希望能交活的俘虏上去,至于交上去后还是死是活,他们就不会管了。

    这一夜的无心插柳给大部分将军心中留下了一个烙印,也给许多自尊心重的将军一个挑战的讯号。

    ‘尽量不以老弱妇孺的头颅做军功,妈的花木兰带回来的都是壮汉的脑袋,我们都用老弱妇孺的充数,到时候面子跌了还不算,陛下知道了一定是要重罚的!’

    ‘不就是一堆俘虏吗?蠕蠕什么都没有,人还没有?老子下次俘虏的比他还多,看他还狂不狂!老子下次抓活的!’

    若是贺穆兰知道此时这些竞争者们心中想的事情,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也许吧。

    ***

    柔然王庭。

    “所以,我们大可汗希望您能保重好自己。能挑拨内讧更好,但最重要的是您能将信息准确的传回去。尤其是大檀,大檀虽然老了,但雄风依旧,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决定。”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皮衣,和闾毗说话虽然口气尊敬,但看闾毗的态度,对说话之人也是十分尊重的。

    “算算时间,这时候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我知道了。如今高车那边我已经联络到了一个‘朋友’……”

    说到朋友的时候,闾毗的脸上莫名的红了红。

    “她是高车那边的要人,会帮我稳住高车人,不倾向于任何一位王子。”

    闾毗笑着说道,“只要高车人不帮着任何一个王子,这内讧就要一直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直到吴提干掉其他兄弟或者其他兄弟干掉所有人……”

    “每次和你说话,我都庆幸还好和你不是敌人。”说话的男人笑了笑,“如今情形不对,陛下的意思,您最好把妹妹和亲朋都悄悄送到南边去,大军直奔王庭而来,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大可汗已经妥善安置好了,西线主帅会派人保护他们,直至进入后方安全的地方。您的父亲和母亲我也传了消息回去,已经派人去接了,等听到柔然大破,儿女都在大魏的消息,他们一定会愿意去平城居住的。大可汗会以王亲之礼对待他们。”

    闾毗的父母早前两年就已经被大檀驱逐去了北燕,他在柔然只有一个亲妹妹,今年才四岁,因为长得冰雪可爱,他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

    听到魏国已经安置好了他的父母亲人,闾毗越发对面前这人感激起来。

    “真是谢谢你,素和大人,一直劳您奔波,还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闾毗抚了抚胸。

    “没什么,我这人就喜欢到处乱跑。有你帮忙,来王庭一点都不危险,而且魏国众位文武大臣中,怕是我最早先来了柔然王庭,我才是首功才对,哈哈,哈哈哈……”

    素和君豪迈地大笑了起来。

    “右贤王也不要管我的安全,我事情已经办妥,等在王庭仔细打探几天消息,就会回返东线的军中。我这个人虽然好奇心重,却不鲁莽,不会给你添乱的。”

    “您真是……不过你出来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

    闾毗叹道。

    “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日您登上汗位,自然会有再见之时。”素和君和闾毗也算是熟人,不由得劝他一句:“不过你既然已经起了归顺我大魏之心,为何还要执迷于可汗之位呢?这般刀尖上行走,才叫危险。”

    “那是我父亲欠我母亲的,也是大檀欠我父亲的。”

    闾毗咬牙。“这汗位我才不稀罕,可我也不会再把它交给大檀的任何子孙。”

    素和君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

    他们和这位右贤王虽然早就有了联系,也是同盟的关系,但是对方毕竟是柔然人,不可完全相信对方的话。

    就像上次他传出消息,说是东西线都有柔然大军出动,却没有告诉他们是联合了夏国人去朔州擒获他们的陛下一般,就算他在信中再怎么解释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去探听他们为何南下……

    但素和君可不相信他这样的地头蛇,却一点儿打探不出真实的目的。

    这人虽然看起来爽直,其实心中在想什么,谁也猜不清楚。素和君是白鹭官,也是使者,却不是来交朋友的,两方各取所需,事情办成,也就行了。

    所以素和君和他攀谈了几句,告诉他西南边接应的人在什么地方后,好奇地问了他一句。

    “你说在高车那边的朋友,可要我和西线主帅知会一声?万一误伤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好歹也有个保证。”

    兵荒马乱的时候,万一跑错地方抓了高车人,也不是没可能。军中还有许多人不知道高车人准备归附呢。

    闾毗沉吟了一会儿,觉得素和君的提醒确实有道理。他是拓跋焘身边的要臣,又是掌握所有斥候和眼线的白鹭官出身,保护一个女人,应该无虞。

    “如此,实在是谢过了。”

    闾毗领了这个人情。

    “无妨,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会去信让其他的将军留意的。”

    素和君笑了笑。

    高车迟早都要归附,这个人情不赚白不赚。

    “她……她长得很漂亮……”闾毗莫名其妙说起了其他的事,“如果见到一个很美的女子,叫花木兰的,请不要伤害她。”

    花……花木兰?

    女子?

    很……很什么鬼?

    素和君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16章 高车大局

    素和君又追问了几句,发现那叫花木兰的女子是个碧眼美人儿,差点破功笑了出来。

    碧眼,还美人儿,除了那个出使的高车百夫长狄叶飞,还能有谁?

    当初他跟拓跋延推荐高车的百夫长狄叶飞时,也时考虑到对方的脸实在雌雄莫辨,最适合做使臣,即使被抓住,生存的几率也大些。

    脸长成这样是很占便宜的,君不见崔浩崔大人以前出使诸国时,风靡万千男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乐于和他结交么?在“爱美之心”这点上,无论什么民族什么性别,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狄叶飞还能把闾毗迷到情愿求援的地步。

    闾毗是谁?他从小被各路柔然美女包围,母亲又是艳绝燕国的公主,见多了各种美女的他,想不到喜欢的狄叶飞那种冷冰冰类型的。

    一定是狄叶飞拿花木兰的名字当挡箭牌……

    狄叶飞不怕被花木兰暴打吗?

    素和君的面前浮上“花木兰”那寡淡普通的长相,顿时有种肚子要笑裂的冲动。哎哟哟,这太有意思了,他一定不戳破,等花木兰屡屡得功的时候,这闾毗听到花木兰的大名,一定蛋都要碎了。

    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一定要回去说给陛下听啊!

    素和君笑眯眯地应承下他的请求,但过几天回返拓跋焘军中的时候,说的是什么,那就不是闾毗可以知道的了。

    不管怎么说,素和君和闾毗的对话引起了闾毗对“花木兰”的想念,他派出使者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道“花木兰”到底有没有说服高车族人,让他们不要牵扯到柔然王庭的事里。

    还有大檀,最近眼线说他半夜一直在咳嗽,应该是当年肺部中箭的旧伤又开始发作了。王子们争斗不休,俨然就是他父亲斛律当年坐上汗位时的样子,这种命运又降临到他和他子孙的身上,岂能不怕?

    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活着看到吴提杀了所有的王子吧。

    “右贤王在吗?”

    一个声音从帐外响起。

    “左贤王请您去趟王帐,听说是南边的魏国有动静了。”

    闾毗抬了抬眼,听到是心腹的声音,便“嗯”了一声,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

    一张柔然王庭迁徙路径的地图被他丢入了火盆,终是没有交给素和君。

    ***

    金山南麓。

    柔然吴提王子和其他各路王子对附属高车部族的征召之令,已经下达到了金山会盟之处。

    春季从来都不是打仗的季节,即使南下劫掠也只会不用放牧的冬季。能在这个时候征召,一定是又要打内战了。

    大檀之子……

    听说大檀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想来柔然这些王子们都坐不住了。柔然汗位的继承从来都是强者为尊,这让每一任可汗都十分强大,但也造成每次汗位更迭时柔然就要血流成河。

    高车几大部族的族长都开了会,高车没有王族也没有首领,所有部族的族长便是议会的成员,凡事都事讨论解决。所有人都不想接受征召把族长的青壮送去各自的主族那里,可是又都怕这些王子真的起兵报复,或者获胜的那个王子继承汗位,狠狠地报复高车。

    “怎么办?这是内战,不是南下……”斛律氏的族长斛律光斗猛锤大腿:“难道要我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不成?我不能接受!”

    “谁能接受呢?还是狄主真好,拍拍屁股就去魏国了,听说现在被封在敕勒川,带着部民们祭祀祖先呢……”狄氏已经在狄叶飞的游说下动了归顺大魏的心思,现在再想起狄主真的决定,顿时对他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怪不得大檀一开始传出身体不好的消息时他就劝我们去投奔魏国,原来是早就看出这之后的危机了。我只可恨当初没有咬牙和他一起去……”

    狄主兵是狄主真的堂弟,掌管着“主兵”部族。因为高车人以火为尊,以锻造兵器为荣,掌管着知识的主真可以南下,他却被柔然人的眼线一直控制,没有他那种决断敢于南下。

    如今机会一纵即逝,这时再说,已经晚了。

    狄主兵的埋怨引起天穹庐里一片静默,过了一会儿,袁纥氏的族长袁纥寒霜开口犹豫道:“要不然,我们干脆也投奔魏国算了。魏国如今如此强大,等柔然一被攻破,势必有大片草场要空出来。我们如今在柔然已久,也不求能得到柔然的土地,只要摆脱奴族的身份,能够自由的在这里放牧就行了……”

    “魏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们做出过任何承诺,只派出了一些使者而已。魏国答应了分封我们土地吗?答应了我们以后能够不做奴隶吗?就连狄主真现在是不是真的活着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他们说的是假的,只是想让我们帮着打柔然人又怎么办?”

    护骨氏的族长年纪最长,提出不同的意见。

    “如果只是要我们帮着打柔然,没必要还把我们的老弱妇孺转移走啊!”狄主兵瞪他:“这已经足以表现出诚意了!”

    “这也叫诚意?万一是要把他们做人质呢?”

    护骨连加冷哼。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南方人的狡诈!”

    斛律光斗见狄氏的族长和护骨氏的族长要吵起来了,连忙居中调和:“你们先别吵,别吵!狄族长说的在理,但护骨族长的话也不是不能参考。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些王庭的来人怎么办?”

    他满脸烦躁地低吼了起来。

    “妈的,这些使者才来了三天,已经要了十个少女过去了。现在他们又动不动就为自己的主子而打架,却要我们的勇士去拼斗!到底是反是顺,要给个话啊!”

    这些王子的人天天都找他们要女人要牛羊,又催着他们集中青壮跟着他们回去,能拖几天呢?

    再拖几天,大军都要来了!

    “这……”

    所有族长头都疼了起来。

    “我反正不会跟着去内战。我不想在战场上见到我的兄弟,为了畜生们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狄主兵第一个站起来。

    “不管你们怎么做,我们会跟着魏国的使者走。”

    “狄……哎,怎么就走了!”

    斛律光斗看着摔帐子出去的狄主兵,叹了一声。

    “这急性子……这……哎!”

    狄氏营地。

    对于金山南麓会盟的各个部落来说,柔然各部王子来人的事情简直就是个噩耗。

    敕勒人为柔然提供了无数的牛羊马匹、刀枪剑戟,甚至连青壮都要送入柔然军中,组成杂军。但柔然的部落主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敕勒族的青年留在高车还能提供许多补给,敕勒的高车更是好物,否则敕勒人也不会被人叫做“高车”一族。

    所以柔然对治下的其他民族压迫都极狠,只有对高车人,还算是有些分寸。但即使是还有些分寸,对于高车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屈辱了。

    去年冬天,柔然人已经几批南下劫掠过,甚至在初春的时候还派人征召了一批人东行,原本想着一个春夏也许能恢复过来,结果还没有几月,使者又来了。

    这些使者多年来在各大部族嚣张跋扈惯了,他们出身各大部落主的家庭,宣召的又是“王子”的命令,每每到了附属部族的族中都是颐气指使,恨不得把别人整个部落都端回去。

    人人都讨厌这些“使者”,和魏国派来给他们送礼物的那些高车使者比起来,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粪坑里的臭虫,你恶心的要命,还不能踩死。

    前些天,柔然王子吴提派了使者来到狄氏族中,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备齐骏马五千匹,牛羊三千头,足够装备一千个骑士的武器甲胄。

    还要一千个狄氏的青壮跟随出战。

    狄氏虽然是高车人里最大的部族,但此事正是春末,去年的牛羊已经宰杀了不少食用了,今年的牛羊还没有长成,牛羊三千头足以让族中之人撑到牛羊长肥,此时却要交出去……

    再说骏马是他们拉高车的工具,一旦献出,高车就废了,部族就无法好好的迁徙,没办法迁徙,这里的水草吃完了,牛羊就要挨饿,难不成靠人推车不成?

    更别说一千个狄氏的青壮了。

    游牧民族迁徙放牧全靠青壮,否则夏天草原上狼也很多,出去很容易被狼群和其他动物袭击。真要把青壮要走这么多,无数家庭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一千个人的武器甲胄则是需要集齐全族之力,全力锻造三个月才能制作出来的,狄氏部落虽有存着的兵器和甲胄,却是最后的自保之力,不可能交出去。

    吴提在众多王子里是势力最大的,所以狄氏过的还算安稳,但如今他一反常态要东西要人要的如此急迫,狄氏众多部落的族长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倒像是困兽想要一搏似的。

    狄氏因为有狄叶飞的存在,比高车其他大族都要轻松一点。毕竟使者是狄姓,总要为同族谋取福利,又有狄主真这个老族长先去了魏国稳固基础,狄氏更是比其他大姓多了一些保障。

    所以狄氏几个部落的首领在私下议论了一阵后,都一致决定先拖着这些使者,然后游说其他部族,等条件成熟了,再一起反抗。

    既然是拖着,自然是好酒好肉,待若上宾,这些使者蛮横惯了,不以为然,加之为了多享受几天,也就不再催促他们。

    只是只有几天的功夫,他们已经就把狄氏的营地弄的天怒人怨,甚至还霸占了狄氏的“天穹庐”,把住在天穹庐里的人统统赶了出来,只能风餐露宿,靠和其他族人一起挤。

    狄叶飞和他的一群高车同袍自从使者们来了,一直低调的在营地里活动,很少出帐篷。他们是魏国人,狄叶飞长得也确实好看,狄姓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帮着他们远离这群使臣,每天为他们送吃的和水,替他们掩饰身份。

    直到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使者也来了金山。

    闾毗的使者倒没有大张旗鼓,他镇守西境,西边的高车人里有不少是他的属族,但他不喜欢用高车人,所以西边零散的高车部族也就逃过一劫。此时他派人来,不但高车人诧异,连这些王子派来使者也诧异的很。

    谁都知道吴提现在正在争取闾毗的支持,其他的王子也都是一样,此时使者来了,自然有不少眼线就在他身边转悠。

    闾毗的使者要找狄氏的“阿其火”,因为狄叶飞之前打过招呼,很快他就被请到了狄叶飞的帐中。

    初次见到狄叶飞,这位使者也是被狄叶飞的“艳色”震慑了一会儿,但他毕竟是闾毗的心腹,所以很快移开了眼睛,取出一封信函说道:“我家主子的意思,请您务必记得你们之间的约定……”

    狄叶飞推开他的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识字。”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也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使者却一点也不惊讶,若是这位识汉字了,才真让人吃惊。他点点头,却继续把信函放在他手中。

    “右贤王说了,这是信物,就算不认得也没关系,留下来也是凭证。”

    狄叶飞这才接下。

    “最近一段年时日,柔然王庭频频来人,各地的部落主也纷纷都来人要东西要牛羊要青壮参战,敕勒部族都很生气。此时只要能有件事挑起所有人的不满,这些王子的使者就能被驱赶走,到时候为了得到庇佑,便会归于右贤王大人的帐下……”

    狄叶飞见那使者开始满意地笑,又接着说道:“只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安全如何保证?我们族中的老幼太多,一旦抵抗各路王子的报复,势必要死许多老弱妇孺。我们虽能为了生存一搏,可族中的希望便是孩子,不能有失。”

    那使者没想到这个女人想的问题如此多,也没有被“可敦”的位置冲昏了头脑,此时对她开始有些敬佩,语气中也不免带出几分尊重。

    “那依您的意见,是希望我们如何配合呢?”

    他出行时,闾毗再三叮嘱他要对她尊重,要对敕勒部族的所有高车人尊重,因为此时高车人是他争夺汗位的关键。但柔然人对高车人的压迫已久,这个使者再怎么调整心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

    不过他毕竟是闾毗千挑万选的,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我准备让族中所有的老幼往南撤,撤到南方去……”狄叶飞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弱妇孺不能打仗,还会成为重点报复的对象,留在族中,反倒会让我们族中的战士担忧。即使我们想为右贤王效力,但家人的安危一日不能保障,我们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开手脚……”

    “所以,我想带着族中老幼先去南边的山上躲避一阵子,等内乱结束了,再回返各族之中。至于族中的青壮,便听凭右贤王的调遣。”

    才怪。

    族中的青壮男丁,那是要集合起来直插柔然王庭的后路,断掉退路的。

    “这么大举迁徙……”

    此时北魏出兵的消息还没传到北面,这些使者更是早早就出发了,不知道南方现在的局势,第一个先想到的是这么多老幼迁徙会不会被发现,而不是事情可不可以做。

    “金山会盟之后本来就会有部族陆陆续续的离开,我们的青壮依旧留在这里,让老弱妇孺乔装成已经离开的部族就是了。”狄叶飞知道西境是闾毗的地方,他们离开不可能不被右贤王发现,索性先忽悠一番。

    “到时候请右贤王行个方便,若是看到我们的族人还请放行,给个方便。”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和右贤王大人商议的,不但放行,若你们的族人愿意和我们结盟,我们甚至可以提供你们一路南下避难的物资和保护。”那使者回答的很干脆。

    “只是口说无凭,我希望你们也能拿出你们的诚意让我们看到,你们觉得呢?”

    狄叶飞这几日也正好想做一件大事,此时闾毗的使者来的正好,便轻轻一笑,眯起绿眼。

    “这是自然,还请您在我们的营中多住几天,看场好戏。”

    ***

    吴提是左贤王,阐丽可敦的亲子,身份尊贵,能在他身边随从的心腹,不是部落主的子女,就是后族的族人,像是鬼方这样由马奴升上来的心腹,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了。

    所以这次拍出来的使者,也是一个大部落的继承人。他是阐丽可敦的亲外甥,母亲是阐丽可敦的姐妹,在吴提身边都受人迎奉,更别说“屈尊”来奴族的地方了。

    这位叫洛汗莫的使者带着一百多骑而来,一来就霸占了高车人视作“神圣之地”的天穹庐,将天穹庐里的人都赶了出来,又让狄氏送上美女和美食,在这几日里尽情挥霍。

    狄叶飞之前打探过,这个使者不贪杯,性子也不愚蠢,只有一样,好色。

    虽说狄叶飞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外貌打主意,但有的时候,若能利用自己的外貌成就大业,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的牺牲。

    无非就是被人看看,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在狄氏一族中安排好了高车士卒和狄主真的族人,又在营帐中洗干净了脸,将头发和脸整理的分外整洁以后,刻意露出头脸,就经常在天穹庐旁边晃悠。

    原本屈贺余还劝他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的,这样刚容易让洛汗莫上钩,只是狄叶飞实在想象不到自己穿着女装是什么样子,而且草原牧民的男装和女装说实在话也没多大区别,他便拒绝了这个玩笑大于合理的建议。

    正如狄叶飞所预计的,洛汗莫无意中看到狄叶飞的脸以后,根本就不可能放弃了。

    “站住!前面那个女人你别走!绿眼睛那个!”

    狄叶飞脚步匆匆,根本不给他留住自己的机会。

    洛汗莫果然中计,正是因为那惊鸿一瞥,他对狄叶飞的惊艳更是让他如同小猫挠心,连忙追出帐外。他的随从等人自然不会看着主子跟个陌生女人跑了,也跟在身后。

    于是狄氏营地里便上演了这样一幕。

    狄叶飞在前方一路小跑,仗着自己先来的狄氏营帐,在营帐中东躲西藏。那洛汗莫虽然不识地形,但他霸道惯了,一路推倒杂物,直穿营帐,劈裂帐篷包抄近道,没一会儿就追上了狄叶飞。

    狄叶飞身材高挑,若从背影上看,并不像个女人。无奈狄叶飞的脸太过有欺骗新,草原女子高壮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洛汗莫是典型的草原男人,不喜欢娇小可人型的女子,对狄叶飞更是紧追不舍。

    两人一个人逃,一个人追,终于被引到了埋伏的地点,狄叶飞便停下脚步,丝毫不惧地转过身子,冷着张脸问:

    “你追我做什么!”

    洛汗莫一看着狄叶飞果然长得美貌,尤其一双绿眸更是勾人心魄,顿时色心大起,连冲几步。

    “我可是你们的主族吴提王子派出的使臣,你们狄氏这几日派出的美人都不够滋味,原来不是没有美人,是藏起来了!”

    那几个跟着洛汗莫的随从也是被狄叶飞横眉冷对的样子惊艳到了,连忙高声符合:

    “少主,我们把这个女人先绑回去,正好去问问狄氏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用丑八怪敷衍我们!”

    “就是就是,这等美人儿,居然给藏起来了!”

    被这些人猥琐的眼神扫过全身,狄叶飞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心中的厌恶之情更是无以言表。见洛汗莫已经冲过来要动手了,他立刻紧握着藏于袖内的匕首,准备进行刺杀……

    “住手!放开她!”

    就在这时,一声吼声如霹雳般响起,震得诸人连忙看去。

    只见一个黑壮的小伙子低吼着冲了过来,直接推开洛汗莫。

    正是斛律家那个傻小子斛律蒙。

    原来斛律蒙自从狄氏也来使者以后就一直担心那日晚会时见到的狄叶飞,这才悄悄来了狄氏的营地寻找狄叶飞的下落,看他是不是安好。

    狄叶飞长得太过美貌,加之皮肤比高车人要白嫩,明显鹤立鸡群,他虽被狄叶飞拒绝,但心中一直对“她”念念不放,更是将狄叶飞当做心中女神一般的人物。

    这洛汗莫色中恶巩名在外,他心中实在挂念至极,就找到了狄叶飞的住处附近,结果就遇见这场追逐,跟着追到此处。

    他不明白,狄叶飞这样的美人被追赶为什么没有狄氏部族里的年轻人出手相救,一根筋的脑袋在他找到答案前就让他已经先出了手。

    洛汗莫本人相当武勇,并不是纨绔子弟一般的人物,否则吴提也不会对他予以重任。斛律蒙在同龄之人中虽然厉害,但和洛汗莫这样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比起来,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菜鸟,没有几下就被打倒在地。

    “哪里来的愣头小子,耽误我的事情!”

    洛汗莫狰狞地笑道:“鸟毛都没长齐就和老子争女人,还想英雄救美?老子把你头砍了,让你当没头的英雄!”

    斛律蒙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死命的挣扎起来,洛汗莫的随从上前将他按住,看着洛汗莫将斛律蒙吓到两眼无神,顿时也嬉笑了起来。

    此时的狄叶飞握紧了匕首,心中纠结挣扎。

    高车六族之中,以狄氏人数最多,斛律氏实力最强大,族中控弦之士最多。可以说,敕勒所有部落里,只要狄氏和斛律氏归顺了魏国,其他的部族也都会纷纷归附,不会再有其他的意见。

    斛律一族的族长谨慎多智,对于归附之事一直游移不定。若是他的儿子被吴提的使者杀了的话……

    若是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不会善罢甘休,那么……

    狄叶飞看着洛汗莫抽出随身的佩刀,猫戏老鼠一般将佩刀在斛律蒙的颈边东量一下,西晃一会儿,好像在考虑从哪边下刀。

    只要斛律蒙死了,你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斛律一族就和吴提有了矛盾……

    只要斛律蒙死在这里……

    斛律蒙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热血上头便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心中之惧怕可想而知。

    但洛汗莫这种逗弄人的法子倒激起了他无端的愤怒,所以斛律蒙强压住自己的害怕,只回头看了狄叶飞一眼,似乎只要看见他,就能抵抗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般。

    正是这一眼,让狄叶飞瑟缩了一下。

    此时斛律蒙的眼神和死于他怀里的卢日里似乎重合了,那眼神中的“不后悔”和“遗憾”像是烧灼着他的内心,疯狂地缭乱了起来。

    “不后悔……莫哭……”

    卢日里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

    只要斛律蒙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狄叶飞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洛汗莫举起佩刀,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游戏,而想要吓唬美人让她屈服的目的似乎也已经达到,所以准备砍了斛律蒙了。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奴隶之族里的少年,死了也不过就是死了。

    “要怪就怪你看错了人,看上了我……”

    “狄叶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好了。这是这个世界的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问心无愧,便能一直昂首立于世间……”

    火长花木兰安慰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对不起了,大魏的同袍们。

    我明明知道斛律蒙死在这里有利于我们……

    狄叶飞睁开眼,突然出声叫住洛汗莫。

    “不要杀他,我跟你走。”

    狄叶飞看着地上疯狂摇头的斛律蒙,凝视着露出意外神情的洛汗莫,继续说道:“杀了他,你就犯了众怒了。他是斛律族长的儿子。”

    若说美人之前的话让洛汗莫露出欣喜若狂的得意表情,那他后来的话就让他的脸色僵在了那里。

    斛律一族能征善战之名即使在柔然也赫赫有名,洛汗莫也不想惹这么个麻烦,当下收起佩刀,示意几个随从放开斛律蒙。

    “美人儿既然求情了,我就放了这个傻小子。”洛汗莫笑着一把抓住狄叶飞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

    “嗯,小美人儿身上味道真好,不像其他女人,一股子羊骚!”

    狄叶飞忍住将刀子□□他心里的冲动,瞪着地上的斛律蒙斥责了起来:“你还嫌连累我连累的不够?快滚!”

    斛律蒙犹如斗败了的公鸡,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自己正涌出来的眼泪。

    “狄家姐姐,你不要生气,我……我会娶你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你的!”

    他嚎啕大哭着奔离了这里,哭声中满是对自己无力的后悔和无奈,足以让人心生同情。

    洛汗莫等人对着斛律蒙的背影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十分快意的事情。

    狄叶飞一直等到斛律蒙跑到没影子了,这才装作害怕一般缩起了身子,依偎入洛汗莫的怀中,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向前一送。

    “你……呃……你居然……”

    洛汗莫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怀中拥着的温香软玉也突然一下子挣脱了怀抱,走到一旁作呕了起来。

    那几个随从见到洛汗莫心口上插着的匕首,顿时吓得不清,一个要过去扶他,几个转身就去抓狄叶飞。

    “你这个小贱婢,居然敢袭击主人!”

    狄叶飞擦掉嘴边的秽物,冷冷一笑,做狼嚎状叫了起来。

    这是高车人独特的传讯方式,只是瞬间,从一旁的营帐和高车之内就跳出十几个和狄叶飞一起从黑山而来的士卒,人人手中都拿着兵器,身着甲胄,一看就是早就埋伏在这里。

    洛汗莫此时已经知道自己中计,无奈胸口剧痛根本无法开口,那几个随从见到这种情景,立刻放声高呼。

    “你们接着喊,喊的越响越好。”

    狄叶飞后退几步,退到安全的地方。他身前的高车士卒们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这几个人放倒,一刀一个了解了。

    无愧于心吗?

    狄叶飞看着远处的方向。

    天穹庐里,他的同袍们应该也已经把狄氏跟随洛汗莫的使者们都解决了。

    杀了柔然的使者,迫使高车人不得不归附大魏……

    到底算不算无愧于心呢?

    柔然人是死敌……

    应该算吧。

第217章 结为兄弟

    狄氏都知道狄叶飞武功不弱,却没想到他的手段也如此凶残。

    事实上,狄叶飞的胆大和“残暴”在后来其实已经慢慢崭露,贺穆兰刚刚穿来时,之所以能封“镇西将军”,便是因为他在西域边陲将凉国造反者和异族压制的非常厉害。

    而狄叶飞的大胆,在他抢赫连定的战马时,早就初现端倪。

    前世的狄叶飞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他起先是皇帝身边的宿卫,跟着皇帝冲杀,但皇帝身边的宿卫不知凡几,不乏出身高贵能力卓绝之人,要不是后来得到了崔浩的青眼,可能一直都泯然众人矣。

    所以一旦他抓住了机会,立刻像是吸满了水分的海绵,迅速的壮大起自己,成长之迅速让人叹为观止。

    到了这时,贺穆兰的到来让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其中便包括狄叶飞北上柔然。一路上在柔然的所见所感,让狄叶飞领悟了许多之前不曾领悟到的事情。

    比如柔然人的生存原来是如此残酷的。

    比如柔然人自己也经常内讧。

    比如即使他们这群魏国使臣来了高车,也不是振臂一呼就从者如云。

    他在慢慢的学习、慢慢的成长,前世这个时候,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宿卫,而如今这个时候,他已经是足以让整个高车部族侧目的“魏国使臣”了。

    “你……你怎么把洛汗莫杀了!”

    狄主兵自然不知道狄叶飞居然有这样的能量,不但鼓动了族中的年轻人和他一起设下埋伏,甚至还血洗天穹庐,把里面的人杀了个干净。

    狄叶飞笑了笑。

    “我只有让这边的消息断绝,才能找到机会护送你们的老弱妇孺走。”

    “怎么走?西边是右贤王的领地,我们又是左贤王吴提的奴隶,只要一到右贤王的地方,右贤王的人就会把我们抓住送……”

    狄主兵其实早已生了南投之心,只是被这般胁迫,自然心里不会舒服,脸上有了生气之色。

    但很快,狄叶飞就说服了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王旗,伸手抖开。

    闾毗的飞熊之旗迎风招展,犹如真的要腾飞与空似的。

    “你……你不是魏国的使臣吗?怎么……怎么还有右贤王的……”

    狄主兵瞠目结舌。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大魏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便是。”狄叶飞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个时候我们的大军应该已经出发。再不走,等大军北上,说不定就把你们的营地当做蠕蠕的营地给踏破了。只要南面一有消息,我们就要立刻去军中复命,到时候你们是走是留,我也管不了了。”

    狄叶飞心中其实并非这般镇静,但他依旧继续开口:“只不过如今吴提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也只有这条路走。”

    “你……”

    “兵贵神速,我并非阴险小人。只是再这样拖下去,到底还要让他糟蹋多少女人,宰杀多少牛羊?族长,你部族的青年都是自愿加入我的,这便是民心意,你的部民都不想继续做柔然人的奴隶了,你又何必纠结为了什么才归顺的呢?”

    “我是魏国的将士……”狄叶飞微微一笑,“杀掉柔然人,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哎!哎!哎!”

    狄主真连叹三声,马上直奔天穹庐,准备安排族中的老幼妇孺乘着所有高车先走。

    与此同时,哭着回去的斛律蒙自然是引起了斛律氏族众人的注意,斛律蒙虽然年纪小,但因从小强壮长得也老成,很少做出这种小儿姿态。更何况斛律蒙的哭声充满不甘和悲戚,斛律光斗疼爱这个憨直的小儿子,听人说他哭着回来,立刻就去他的帐篷里问个明白。

    等斛律蒙充满愤意的说完事情的始末后,斛律光斗的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你莫哭,那位绿眼的狄氏子孙不会吃亏。他根本就没亏可以吃。”

    身为魏国的使臣,若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北上?

    一群魏国人穿越柔然腹地来到金山,原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

    “阿爷,阿爷,她是为了我才委身那个混账的,我要娶她,我要娶她!”斛律蒙摇着斛律族长的袖子。

    “娶你个大头啊!”斛律光斗一拍儿子的脑门,发出“嘭”的一声脆响。“果然是空心的!那狄叶飞是个男人,你怎么娶?”

    他不似其他只看脸的睁眼瞎,鲜卑女人地位再怎么高,也断没有让女人从军,让女人当使臣的可能。这狄叶飞只不过长得漂亮,身上的骨架也不粗壮,所以被人当成高挑的西域女子罢了。

    “怎么可能是女的呢!”斛律蒙擦了擦眼泪。“她说她要跟着洛汗莫,还说叫我滚,一定是气急了才这样。洛汗莫是什么人?男的骗他还能留下命吗?”

    “所以我们真要谢谢他。他是假装成女人……”

    话说到一半,斛律光斗突然一愣。

    假扮成女人。

    狄叶飞这样的身份,以身冒险引出洛汗莫,甚至不惜被当成女人,是为了什么?

    我这傻儿子,又到底撞见了什么?

    在如此残酷的柔然存活,还带着所有的部民越来越壮大,斛律家族靠的不仅仅是人多势众。

    斛律族长只是往深处想了想,就被后背突然升起来的寒意吓了一跳,看向儿子的眼神也变得庆幸了起来。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如果他猜的没错……

    “族长,族长,不好了,不好了!”一个斛律部落的青年急慌慌地冲进帐篷中。

    “狄氏那边听说因为洛汗莫想要强/奸女人,被愤怒的狄氏小伙子们血洗了天穹庐。袁纥氏、护骨氏和其他几个部族的年轻人也有样学样,把这次派出来的使者全部给杀了!”

    “什么?”

    斛律光斗吓了一跳。

    “袁纥氏和护骨氏的怎么也死了?”

    “听说狄氏那绿眼的狄叶飞有许多追随者,年轻人都想跟着他建功立业,去南边施展抱负,狄氏的小伙子们杀了洛汗莫后,提着他的脑袋怂恿了一批其他部族的汉子跟着他们一起干了……”

    那青年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过程,“现在我们族里的使者听到了消息,想要跑了,族长,怎么办?”

    斛律光斗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惊得有些无暇反应,斛律蒙听到洛汗莫的下场却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那混蛋死了?死的好!我就知道我要娶的女人很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样。阿爷,我们也把使者杀了吧,我们要和其他部族同进退啊!”

    这是高车人一直存活至今的根本。

    共同进退,一起御敌。

    斛律光斗虽心乱如麻,但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了,立刻出帐带领能作战的勇士去截杀派来斛律部的使者。

    “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包括其他部族的使者,哪怕已经跑了,追赶几天几夜也要把他给找出来杀掉!”

    斛律光斗咬牙道:“我们部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各位务必拼尽全力!”

    “是,族长!”

    “杀光他们!”

    斛律一族的骑兵追击已经开始逃跑的使者,其他部族的使者被杀已经木已成舟,无奈之下也只有尽力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

    斛律光斗伫立在原地,正好遇见护骨部族的族长满脸怒容的跑到他们的营地里来,拉住他的手就开始大骂:

    “那个魏国来的混蛋,黑心鬼!脸长得那么好,手段怎么这般恶毒!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居然把所有使者都杀了!”

    “不,不是都杀了,还有使者没死……”斛律光斗看着原本还一脸庆幸的护骨部落族长露出震惊和害怕的表情,叹了口气。

    “这个年轻人……真是聪明的要命。他已经掌握了狄氏,知道斛律部的意见很重要,在逼我选择呢……”

    “那你的意思……”

    “我能怎么办?看你们被报复而来的柔然骑兵杀了,然后去跪舔我的主子吗?”斛律光斗冷笑一声,“我已经派人去追杀那些使者了,他们活不过今天。”

    护骨虽然气愤,但也知道如今的形式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怎么善后。狄叶飞即使是高车人,那也是魏国生魏国长的魏人,自然是多为魏的局势考虑。

    何况其实并不是不能双赢,只是风险太大。

    “那……那我也去准备准备南撤的事情……”护骨族长跺了跺脚,“哎,哎!作孽!作孽!”

    他连骂三声,这才返身回了族里。

    斛律光斗其实是高看了狄叶飞。狄叶飞没有怂恿斛律部的年轻人跟着高车士卒杀死使者,纯粹是因为他的能力不够。

    斛律光斗做族长做了二十多年,族长人人都信服他。斛律蒙喜欢狄叶飞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可斛律家几个姐妹因为狄叶飞拒绝弟弟的事就对狄叶飞态度十分不好,惹得斛律部族的小伙子和小姑娘们都不好和狄叶飞等人太过接近。

    狄叶飞武艺高强,出身南方的大魏,长得又美貌,自然有许多年轻人对他好奇。狄叶飞性子冷淡,不太擅长交际,但他带出来的高车士卒不是假的,尤其从参军帐特别被派出来的几个,一个个都是人精。

    狄叶飞想要杀了使者逼他们不得不反,一群人议论了一晚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所有能动的使者都动了,大家一起反。

    光狄氏有什么用?狄氏只有高车六分之一的人而已!

    而后几天使者搅得高车部族天怒人怨,狄叶飞借着自己的脸诱出了洛汗莫,所有人同时下手,确实是杀了这些柔然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除了斛律部。

    狄叶飞要是能鼓动斛律部的人,也就不会寄予希望在洛汗莫杀了斛律蒙,好让斛律部彻底和柔然交恶上了。

    但狄叶飞杀人,本来就是希望能有柔然人逃回去报告此事,彻底让两族闹翻的。莫说以斛律光斗的性格,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一定会归顺,就算没有归顺,这种局势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一个部族想要成事,永远都靠年轻人。高车一族的年轻人们早就已经不满柔然的统治久矣,就如一点就着的炸药,立刻炸响了起来。

    到了傍晚,狄叶飞已经开始在和狄主兵拿着地图讨论南下的路径了,突然有人来抱斛律光斗来访。

    他是带着柔然使者的头颅,来给狄叶飞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

    狄氏的族长莫名其妙地看向狄叶飞。

    “没什么,我白天救了他儿子一命。其实也是因我而起,算不得救人。”狄叶飞站起身子去迎接斛律光斗。

    这位是真正的人杰,不可怠慢。

    斛律光斗一见到狄叶飞,先是抛下手中使者中主使的脑袋,然后上前以高车人的礼仪抱了狄叶飞一下,用左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右边肩膀。

    “先谢过恩人,救了我家的傻小子……”

    他又抱了一次,用右边肩膀碰了碰他的左边肩膀。

    “再谢过恩人,没有以我儿子的死算计我们的部族。”

    斛律族长不是蠢人,事情发生后,只要把整个过程在一起想一想,就明白狄叶飞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话说完后,斛律光斗在狄叶飞震惊的眼神中大力地拥抱了他一下,和他贴了贴面。

    “你是个仁慈的人,我相信大魏也是仁慈的国家,我们愿意归附。”

    三抱之礼,代表斛律族长想和狄叶飞结成异姓兄弟。

    这般的殊荣,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218章 什么差事

    世人皆知“魏国铁骑天下惊”,以绝大部分军户为构成的魏国骑兵确实胜过同时代的许多国家,但贺穆兰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北破柔然居然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难怪拓跋焘一听到王庭起了内讧立刻就要出兵,甚至不顾源破羌等人根本就没带过几天左军,自己甚至和虎贲军磨合也没多久。

    因为这场战争,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式的碾压,不需要很多技巧。

    柔然到了夏天需要放牧四方,即使是同一领地同一族群里的部落,也要分散开放牧,否则那一片草地很快就会被牛羊吃秃掉。

    由于部落四散放牧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去,根本无法有效的组织起抵抗。

    柔然聚族而居,小的部落只有几十人,大的几百人,上千的极少,而魏国骑兵的建制,一个主将最少有两千骑兵,再加上替马等等,遇见小的部族,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法、统帅能力,号角一起,直接踏破营帐,杀死抵抗的人,掳获人口、牛羊,就可以得胜归营。

    鲜卑也是草原民族,也曾生活在这片草原,对于牧民的生活再也熟悉不过了。他们回到草原,和过去无数朝代汉人抗击游牧民族不同,鲜卑人的地方自己就产马,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

    广袤的草原是世界上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区。

    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少补给,只要带上十天的干粮,就能横扫一大片柔然牧场,破灭无数部族,获得需要的补给和战利品。

    什么战法、兵法、虚实,全都是用不上的,每每铁蹄所到之处,获取牛羊人口无数,上千的柔然家庭支离破碎,儿女沦为奴隶,每一个北伐的魏国士卒的脸上都写着“胜利”,写着“掠夺”,写着“狂热”。

    贺穆兰终于了解了,为何北征柔然之前的三军大比让那么多人疯狂。因为北征柔然,大概是魏国最容易得到军功的一次了,只要在那时当上将军,很快就能官升几级。

    其他国家还有坚城,有利箭,有不屈反抗的将士,而在这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欢迎所有人来到这里,能不能获得胜利,就全凭你的本事。

    在某一刻,贺穆兰明白了为什么源破羌和丘林莫震等人会在这个时候调入黑山大营之中,因为他们就是拓跋焘放在这里得军功的。

    他们只要带着兵,而兵卒看到有利可图,不需要他们如何指挥,就会自然地去获得胜利。魏国的兵是最好带的兵,因为没有粮饷,魏国的骑兵各个都渴望胜利,只要得胜归还,源破羌和丘林莫震就能凭借军功得到自己想要的。

    至于这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在黑山大营领军……

    谁在乎?

    贺穆兰的政治和局势上的迟钝让她之前根本看不到这一切,所以也不能理解丘林莫震和源破羌的空降会让黑山那么多人不服,并不仅仅是他们是新来的。

    自己人被作为跳板和帮忙刷经验值的工具,是个人心里都不会愉快。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柔然腹地,贺穆兰领悟的东西也在越来越多。

    她杀戮到麻木之时,为了抵抗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厌恶,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一些问题,那些之前完全不会想也不用想的事情,就这么福至心灵的一下子全部参透了。

    库莫提的大度、夏将军的隐忍、左军为何主帅迟迟不至,拓跋延大将军为何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镇守大营……

    西线为何要由长孙翰司徒带领而不是拓跋延……

    等回到黑山,怕是大营就要换一位主帅了。

    “花将军,我也是佩服你。作战的时候你居然还能神游天际!”左军的一位将军和贺穆兰共同出行,负责在这处扎营之地的方圆百里之内进行巡查,防止由蠕蠕埋伏。

    魏国在柔然扎营的地方不是很多,因为魏国铁骑跑的太快,辎重队伍常常跟不上,杂役们又大多耗在打扫战场和看管、运送俘虏的事情上,所以每一处大本营都很重要,不容有失。

    否则扫荡回来的骑兵找不到大本营,到下一处还不知道要多远了。

    “那个,算不上作战吧……”

    贺穆兰叹了口气。

    “只不过驱散一群惊慌失措的牧民而已。”

    “不要小看牧民,只要给他们战马、武器和领袖,他们随时也能变成控弦的战士!”左军那位将军很喜欢这位小将,说的也不免多些。“当年我大魏曾数次打退蠕蠕人,也曾深入草原毁了无数部落,但很快他们还是能繁衍壮大。不要留有一丝侥幸,警醒点!”

    “是。”

    贺穆兰打起了精神。

    是啊,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便是整个时代的特征,是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世界里生存的方式。

    资源就这么多,一个国家想要强大起来,就只能先壮大自己,再消灭敌人。这就和养蛊一个道理,活到最后的,才能真正活下去啊。

    “附近都没有敌踪,唯一发现的也只有一些牧民,不成气候,我们回返吧,等押送辎重和粮草的队伍到了,有的忙活了。”

    左军这位将军鸣金收兵,贺穆兰见了之后也立刻鸣金,跟随回营。

    地弗池,这原本是西边草场上牧民最爱驻扎的地方,如今这里的部落也已经被魏人踏破,重新起了一片军帐。

    地弗池的水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汇集而成,这一块地方属于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当然,现在属于西线大军。

    贺穆兰和这位将军回军帐复命,一掀开帐帘,顿时一愣。

    长孙大将军的下首跪坐着一大排将军,似乎是在议事,而且已经议论了好一阵子了。

    “大将军,虎贲将军花木兰/轻车将军依古伐,前来复命!”

    随着两个人的进帐打断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他们露出感激的神情。贺穆兰和依古伐对视一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奇怪。

    长孙翰见他们进来,表情总算是好了点:“西边和北面可有发现残存的部落,或者新来的大军?”

    “并无发现踪影。”那轻车将军抢先回答,按下中途驱散了一群牧民不提。

    贺穆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但此时她卖队友也不合适,所以只打定主意等下告知夏将军这件事,也就沉默不言了。

    长孙翰嘱咐左军将军和右军将军巡逻日夜不能停,便让贺穆兰和依古伐先在帐中听令,脸色有些不好地和他们说:

    “你们来的晚了些,怕是不知道。我刚刚收到军报,陛下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至漠南。我西线如今只到了这里,速度竟是比东线差了一大截……”

    贺穆兰一听长孙翰的话就知道为什么人人脸色都难看了。

    东西两线共同征讨柔然,但因为西线居住的蠕蠕人比较分散,水源地又没有东边集中,所以行军要比东边更慢。

    加之拓跋焘率领的的羽林军和中军都是以疾行著称,拓跋焘又善用骑兵,这一番半个多月过去,西线还没摸到王庭的边,东线就已经到了漠南了。

    东西两线一同攻占柔然王庭,但柔然的王庭并不像汉人的皇宫,它是会在东西游走的,范围就在天山和燕然山水草丰美的山谷之间。

    柔然王庭就是一大片帐篷组成的群落,若说靠着什么围墙之类守护那都是扯淡,所以几乎是谁能先到达柔然王庭,谁就能立下首功。

    长孙翰和这次随他西出的大军自然都希望早些打到王庭,可也不敢和拓跋焘抢这个功劳,但不管怎么说,若是皇帝已经赶到了,西线还在慢吞吞抢人口牛羊踏破部落,回头功劳不说,臧否肯定不少。

    所以长孙翰这次召来所有将军议事,便是来下达命令,舍弃辎重,带足口粮,率轻骑兼马奔袭,去和拓跋焘会师的。

    “可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一片全部打下来了!”一个将军有些不甘心地说道:“现在我们轻骑兼马的去东面,这里的蠕蠕就会全部逃散,等我们攻下柔然王庭,这些蠕蠕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柔然王庭的人口牛羊肯定是归陛下的,沿途要奔袭就不能停下来继续劫掠,西边本来就没东边富饶,这一趟下来,倒是没捞着什么。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斩之!”

    长孙翰似乎之前已经被众人否定的态度激怒过,所以此时表现出十分决然的表情。他是朝中地位最显赫的辅国大臣,又是大帅,这些将军虽心有不甘,可还是忍住了。

    “此外,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想要归附,和蠕蠕们决一死战,抄其后路。为防蠕蠕报复,高车部族用高车载了老弱妇孺南下,我们必须要有一支队伍出去迎接护送这支部族,把他们接到后方的大营里,由营地驻扎的将士们保护。”长孙翰头疼的是拓跋焘为何又把这种事交给他们的人。

    “陛下的旨意,让西线人马保护这支队伍,务必安全到达后方。”

    东部高车和北部高车势力更加庞大,柔然上方整片领土都是敕勒人的地盘。只要高车人一旦归附,便胜过千军万马。即使蠕蠕想要北逃或西逃,北面和西面都有高车人的部落,自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高车归附当然是好事,可帐中的将军们都不高兴,谁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保护老弱妇孺?

    还往后方送?

    谁都知道军功在东边的柔然王庭!

    一时间,帐中静默。

    丘林莫震四周看看,见没有人说话,明显都不愿意接这个差事,正准备站起身接了它,却见坐在夏将军下首的贺穆兰站起身,抱拳道:

    “末将愿率虎贲军前往!”

    “不行,你的虎贲军是我右军的精锐骑兵,怎么临时调动去做这种事!”夏鸿直接站起身否定,又对长孙大将军躬身道:“末将麾下的花木兰思虑不周,请长孙司徒不要见怪!”

    夏鸿生怕花木兰脑子一糊涂跑去做这等浪费兵力的事情,根本不给贺穆兰解释和请命的机会,直接推翻。

    “虎贲骑骁勇,这种护送的差事,又是在西线相对安全的地方,只要派两三千人去足矣。虎贲骑是前锋军,去接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花将军一片为国的忠义之心虽值得赞扬,但却不可取。”

    左军的镇军将军源破羌也起身否决。

    “我和花将军有切磋过,他临阵机敏,确有大才,应当用在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这种闲差。”

    “此事攸关十万高车部落的效忠,怎么会是小事?”长孙翰想了想,望向帐中其他的大将,扬声道:“诸位将军也是这种想法?”

    此时人人都担心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叫他们上场冲杀,甘当先锋,自然是人人踊跃自荐,如今要轻骑兼马奔袭王庭的时候,却叫一支部队调转方向在这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谁能愿意?

    所以一时间,大部分将军都附和着长孙翰的说法,将那高车一族老幼的安危和性命说的无比重要,俨然高车一族只要有一点不对就会影响整个大局,最终也会失利一般,说的是右军的夏将军、王将军和突贵等人脸色铁青,恨不得咬死这些人才好。

    夏鸿对贺穆兰顿时起了恨铁不成钢之心。贺穆兰生擒鬼方一时引起魏国无数人的注意,很多要臣重将都在等着她在此次北征柔然中大放异彩,可留在后方接送高车人……

    贺穆兰会自愿请命,倒真不是脑子一热的后果,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高车人的安全肯定关系着北征蠕蠕的局势,若她记得没错,这场战役最后的结果是大檀朝着西跑了,拓跋焘却中了埋伏没有下令再追击,结果柔然王室不灭,又苟延残喘了下来,没有达到此次北伐彻底踏平柔然的目的;

    柔然的可汗即使是逃跑,也不可能只带着一丁点人,那他只要是往西逃的,自己还留在西边,就一定能找到他们的军队。

    到时候生擒了大檀,或生擒了吴提,柔然就等于是废了。没有了汗王和王庭的柔然充其量只能算是卢水胡或者羌人那样的部族,再也没有了凝聚力和大的气候。

    其次,狄叶飞还留在金山南麓会盟之地,此次高车的老弱妇孺南下,狄叶飞也一定是要南下的。他只带了两百人马出去,却护送这么一大批老幼,若是路上遇到蠕蠕追击、或是遇到其他危险,难保不会送命在这个地方。

    狄叶飞性格倔强,责任心又重,断后也不是不可能。为了避免这种事情,贺穆兰亲自去迎,至少能让同袍多一点保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为现代人的三观实在已经不堪重负,每日做着“杀戮”、“抢掠”,“杀戮”、“抢掠”,被牧民唾骂,被牧民哭求饶命的日子,已经快到了爆发的极点。

    她情愿和蠕蠕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较量,也不愿这样一直进行着屠杀。

    她记得这场仗打了半年,四月出征,十月就大胜回返平城了,由于柔然王室逃跑了大半,这场仗最后继续升入草原内部,把东部敕勒和大部分的其他游牧民族全部打残了,然后抢夺了无数部族到了漠南放牧,不允许他们再回到故地继续繁衍,便于大魏日后监管。

    东部敕勒便是高车,只不过早就迁徙到了这里,而且也有了自己巨大的汗国,名义上归属与柔然。既然后来还是要往那边打的,她去接纳的高车人一定就有大用,说不定后来打高车还有用途,所以刷刷好感度很必要。

    高车归附后瞬间成了北魏军中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狄叶飞后来高升的那么快,和高车人地位的提高也有很大的关系。

    前世东部敕勒归附是被打到归附的,如今有西部敕勒劝降,若是真能劝降成功,自己归附的地位一定比大败后归顺的更高,再加上没有多大损伤的归附,又带了无数牛羊马匹,想来一跃就会成为杂胡里最重要的一支。

    正是因为熟知高车人的重要性,贺穆兰才自愿接下这个任务。

    可正如夏鸿所说,贺穆兰带的虎贲军是右军的精锐,任何一位主帅都不会喜欢底下的部将如此自作主张,所以夏鸿即使再怎么欣赏花木兰,见她如此乱来,都升起了怒意。

    就在这个时候,丘林莫震站了起来,对长孙翰开口:“长孙大将军,花木兰确实是我右军重要的将领,我身为右军的抚军将军,理应以右军的大局为重,便让我率领部将,去护送高车人吧。”

    又有人抢这差事,右军诸人总算是如释重负。比起花木兰,他们自然是更希望丘林莫震接下这件事。

    王将军没想到丘林莫震居然会站出来讨要这个差事,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似乎想看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假模作态呢,还是真的以大局为重。

    他从丘林莫震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担忧和真诚,并无其他。王将军自认看人还算准,见这丘林莫震确实是个知大局、懂牺牲的鲜卑人,心中之震动,可想而知。

    一群人推来避去,又有请命的被阻止,到惹得长孙翰板起了一张脸。

    他成名之时,这一帐里包括夏将军都还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他们这样作态是为了什么,当下一拂袖,冷声道:

    “你们以后会后悔的。此事我已经有了安排,你们不需要多操心。夏鸿和花木兰留下,其余众人都离开吧。”

    一群将军都摄于长孙翰的威严,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大帐。王将军和丘林莫震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被长孙翰的亲卫“请”离了大帐,到了门口把守。

    长孙翰等到帐内外都没有人了,亲卫也在十步之外把守绝不会偷听到,这才开始在帐中踱着步子。

    贺穆兰穿越前最害怕的,就是领导不说话,光思考。因为一般这个时候,往往代表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发生了,而且非常麻烦。

    长孙翰踱步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夏鸿和花木兰面前,按住了夏鸿的肩膀。

    “夏鸿,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会害你。此次去迎接高车人,必须得花木兰去。”

    “这……将军,我不懂,蠕蠕现在大败,就算有大军也会攻击我们的军队,不可能去攻击高车人,为何要派出虎贲军……”

    “因为接的不仅仅是高车人。”长孙翰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夏鸿,我知道你爱才,希望部下能够崭露头角,此次花木兰接下这个命令,看起来是远离了战场,其实才是真正得功的时候。这个任命的人选是崔浩和库莫提推荐的,陛下亲自下令,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是花木兰。”

    这话一出,贺穆兰和夏鸿都是一惊。

    “崔太常和鹰扬将军?”

    “陛下?”

    “是。我留下你们,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慎重,尤其是夏鸿,不能让右军军心动摇,以为是军中不能公正对待右军。”长孙翰看向贺穆兰,笑着说道:“你自告奋勇接下此事,说明陛下没有看错人。”

    “将军谬赞了。”

    贺穆兰心中叫了一声惭愧。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我便与你们明说,高车人归附,那些老弱妇孺自然是真的,不过其中还有几个大人物,这才是此次让你去保护的关键人物。她是北燕的乐浪公主冯氏,也是柔然斛律可汗的可敦、如今柔然可汗大檀的阏氏、柔然右贤王郁久闾毗的亲生母亲。”

    长孙翰继续说道:

    “她和大檀育有一女,也被送了出来,如今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也会被我们在柔然的探子送到高车部族中,跟着南下。”

    夏鸿久在军中,自然知道过去几年来,一直有柔然的探子和使者联系柔然王庭,在柔然王庭里有一位大人物是他们大魏的内应。这次朔州的事情若不是在柔然大军出动之前就送达了黑山,他们的陛下说不定已经被生擒了。

    此前夏鸿一直在好奇这位大人物是谁,为何会帮魏国对付自己人,如今一听,心中竟是如明镜一般,哑然失色道:“难……难道……难道那个人是……”

    “正是他。”长孙翰便是最早建议拓跋焘活动柔然进行分化的大臣,柔然很多部落之间都有仇恨,每一次可汗之位更迭也充满了血泪和阴谋,结下许多血海深仇。

    当年闾毗的父亲被驱逐到北燕,原本已经死了回国之心,谁料大檀派兵平了乱,柔然一下子又平和起来,于是斛律可汗借了兵准备回柔然去,结果却在半路中被北燕的士卒们给杀了。

    这些士卒到现在也找不到,可事后大檀遣使和北燕交好,赠送了斛律可汗当年赠送给北燕一样多的聘礼,又娶了斛律可汗求娶的乐浪公主为阏氏,登上大汗之位,就让许多有心人怀疑斛律可汗的死并不寻常。

    郁久闾毗明显不是蠢人,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还当上了右贤王,所以只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位右贤王就彻底倒戈,和魏国结成了盟友,想要替父报仇。

    “正是因为右贤王托付了家人给我们,陛下才相信他一定是要归顺我们,而不是想借我们的手登上蠕蠕的汗位。大檀的阏氏不是普通人物,一旦失踪必定有人追查,你们要保护好乐浪公主的安全,直至回到我们的营中。”长孙翰说,“而且,陛下还要花木兰做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对两人道:

    “陛下要花木兰领着归顺的高车勇士,去断了蠕蠕西遁的退路……”

第219章 解决隐患

    贺穆兰带着虎贲军走了,留下许多将士或唏嘘不已、或幸灾乐祸的议论。也有许多想的太多的,从“花木兰”想到“丘林莫震”再想到“源破羌”,留下难掩的可惜之情。

    莫不是想要丘林莫震和源破羌早日出头,所以才这般针对花木兰?谁都知道花木兰是最近得意的后起之秀,她赚军功的速度实在是快的惊人,若是为了早日立功而排挤花木兰,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手段……

    也太不光明磊落了一点。

    不管别人怎么想,西线的大军开拔了,只留下地弗池边的大营和留下来的杂役。全军抛弃辎重,轻骑兼马的朝着柔然王帐而去,去和拓跋焘会师彻底破了柔然王庭。

    贺穆兰却带着虎贲军和参军帐中的参军们继续往西北方向而去,据说高车的队伍中也有魏国之人作为联络之人,所以贺穆兰不用担心接不到人。

    贺穆兰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自然是毫无异议,可是她底下的虎贲军却不能理解,士气一路低落,不过才两日功夫,就已经压抑到埋锅做饭都有人摔金柝的地步。

    “我们为什么要干这种差事?”一个虎贲骑越想越气,“老子从军不是为了接老弱病残的!老子要沙场杀敌,老子要建功立业!”

    “得了吧,你就是可惜不能再一路抢过去了。”一个老兵笑他。“你没发现连我们将军都没说什么吗?将军都没说什么,你气什么?”

    “我们将军的性子就是太好!”那虎贲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说我们虎贲骑自将军调来以后屡屡得功,有人怕虎贲骑抢了功劳,想了其他法子赶我们走呢。去年花将军刚刚大比赢了的时候,也是左军的人怕她爬的太快才想了法子害她的……”

    “瞎说什么呢!”阿单志奇从这群虎贲骑身边过,顿时停下脚步瞪了他们一眼:“背后议论主将,那是谤军,你们想挨鞭子吗?”

    “阿单将军,你可别告状……”几个虎贲骑发现是脾气最好的阿单志奇,连忙堆起笑容求饶:“我们就是说说。这不是憋得慌嘛……”

    阿单志奇一年多就从普通的兵卒升到百夫长,又从百夫长升到裨将,又进了右军待遇最好的虎贲军,心中知道全是沾了贺穆兰的光,对她也就更加尊敬,他和当年的王将军一样,自发的做起了许多不属于裨将做的事,其中就包括维护贺穆兰的威信。

    在军中,一个将军若没有威信,临阵生乱便是寻常之事,所以阿单志奇寒着脸,厉声道:“军令如山,莫说如今只是让我们去接人,便是吩咐我们去断后,去送死,只要将军一声令下,难道还能违背吗?下次再要让我听见,我直接拉出去抽鞭子了!”

    “是,阿单将军,您……”

    “做你的饭,不要再乱说话了!”

    阿单志奇骂完这个士卒,转过身去,却是满脸担忧。

    这几天,这样的话他不是听到一次两次了。之前得各位将军看重,虎贲军做了许多次先锋,得的军功不少。贺穆兰又是大方的主将,若是得了东西,都是一半和底下的将军们平分,剩下的士卒们平分,所以人人都是皆大欢喜。

    但这又造成一种隐忧,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去得到的利益有多大,一旦停止下来,就像满载着货物的车子突然断了捆绑车子的绳索,马还在极力向前,车子却停了下来,那马就会一下子跌断腿。

    如今花木兰便是那马,而她拉着快速奔跑的虎贲军,却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若不能及时解决掉现在的隐患,很容易酿出大祸。

    “阿单志奇,怎么愁眉苦脸的?”吐罗大蛮刚刚就着热水胡乱吃了一点饼子,见阿单志奇满脸踌躇的回到他们扎营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刚刚出去找胡力浑,却听到虎贲骑中一片埋怨之声,都说花将军被人排挤,或者是花将军和诸位将军处不好,连累他们做了这个苦差事,没法跟着陛下去踏破蠕蠕人的王庭……”

    阿单志奇其实也很遗憾没有一路跟随陛下。对于鲜卑军户来说,跟着他们的大可汗征战是心中最大向往,那几乎代表一个战士最高的荣誉和肯定。

    但军令就是军令,哪怕如今就让他们不准参与这场战事了,也是军中的安排,又怎么怪的了火长呢?

    “这些小兔崽子,忘了之前那么多次先锋是谁挣回来的了!”吐罗大蛮是个暴躁脾气,气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饼子,大骂道:“将军每次得了东西都是和将士们平分,军中哪个将军做的到这样?留三成分的才是惯例!我看就是对他们太厚了,养了一群白眼狼!”

    阿单志奇忧心忡忡,却没有像吐罗大蛮那样破口大骂。

    “什么白眼狼?”

    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响了起来,贺穆兰捧着几只烤兔子靠近他们。

    “我没打到狼,陈节给我抓了两只兔子烤了,你们尝尝。”

    这一世陈节还是跟了她的队伍,却不是亲兵,如今只是个百夫长。他大概还是和前世一样,是“花木兰”的脑残粉,虽然挤不上前,但自从到了柔然以后,经常打几只兔子什么的炮制一番,献给她改善伙食。

    贺穆兰知道陈节跟着他做亲卫的话,日后就会限制他的发展,所以对他不热不淡,只鼓励他早日往上爬。

    陈节武艺不弱,箭术也十分精湛,加之会写字,虽是后加入的,在虎贲军里也算比较受欢迎。只是他给贺穆兰进献食物,自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觉得他是马屁精,不走正路,不过陈节从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你别说,陈节烹制兔子的本事就是比其他人更强。行军打仗,啃干粮喝凉水都是正常的,这时候胃里有一只烤的喷香扑鼻的兔子垫底,连干巴巴的粗粮饼子都容易下口了一些。

    贺穆兰却是不亏待自己的胃,陈节每次烤了兔子或者野禽什么的,她就笑眯眯的接了,对他继续好生勉力一番,让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回去。

    这次也是,陈节在行军空暇的时候掏了一个兔子窝,得了一窝兔子,便烤了几只,给贺穆兰送了过来。贺穆兰只吃得下两只,剩下的就给昔日的同火送了过来,正好听到白眼狼云云。

    如今贺穆兰是虎贲军的主帅,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人虽因为是贺穆兰嫡系部队的关系入了虎贲军,但军功有限,只是主将下面的裨将,连副将都算不上,直接去找贺穆兰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阿单志奇正愁着找个机会和贺穆兰谈谈心中的担忧,见她来了,立刻接过兔子,喊来那罗浑等人,一群人一边手撕烤兔,一边说起阿单志奇刚刚的见闻。

    话说完了,贺穆兰陷入深思,久久不发一言。

    她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一直都是慢慢摸索,自己学习。她个人武艺出众,又不贪功冒进,自然得到许多将军信任,连带的虎贲军露脸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右军原本不受重视,但这次却摊上长孙翰将军做主帅,夏鸿将军曾是他的部下,这一番自然右军自然就比左军更受重视一些,虎贲军的春天也来了。

    至于得了东西分为两半,一半由将军们按军功和资历分了,一半由将士们平分的做法却不是花木兰以前做的,而是贺穆兰不知从那本史书里看过,有位得人尊重的将军一直都是以这种法子分配,很得将士们的爱戴。

    她却没想到,她是自告奋勇得了这个“好差事”,底下的人却会不满。

    从北征柔然以来,她几乎已经断了早上的操练,平日里一起沟通的时间大大减少,一旦有了将令也很难往下传达,更别说她也没想过和下面人解释过。

    先别说乐浪公主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就算是截取可能往西逃跑的柔然人这件事也是参军帐的人推演出来的结果,并不能一定成真。

    贺穆兰知道这事重要,是因为她拥有花木兰的记忆,可虎贲军却不可能知道这段记忆。

    这件事,是她大意了。

    她错估了带兵的难度,总觉得自己已经当上了虎贲军,比前世的花木兰做的更好,便也能带好兵,做到将士一心的地步。

    她是和自己最初的人马生擒了鬼方,不是和虎贲骑。

    她自从进了虎贲骑,从未打过硬仗,全是以强胜弱,以少胜多,能够服众,全靠一个“利”字。

    时间,或者说前世记忆和今生超越常人武艺带来的快速升迁,已经给她埋下了最大的隐患。

    见贺穆兰开始深思,那罗浑等人也露出担忧的表情。

    他们是虎贲军里的外来者,是跟着贺穆兰的嫡系部队,所以在虎贲军中的威望自然比不上那些一直就在的将军,而且还得靠着花木兰才能一起往前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为了维护花木兰,他们能豁出命去。因为花木兰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们的贵人,他们效忠的目标。

    “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贺穆兰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危险的情况,“多谢各位提醒,否则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很得人望,能让所有的人都服从我。”

    “火……花将军,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同时入军,能做到如你这样的,当世又有几个?是他们不满足。可如今确实是这样,护送高车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获得军功,又是个长期的活,他们会沮丧生气也是正常。”

    胡力浑想起死在军中的杀鬼,心中有些难受。

    “您就是太好说话,若是能有训练新兵时的狠劲儿,他们也就不会这样多想了。”

    说到底就是虎贲军盛名太响,而花木兰又是个后起之秀。有便宜一起占的时候自然还好,真遇到这种时候,生起埋怨之意也是正常。

    “我领命的时候,夏将军给了我一张手谕。”贺穆兰取出贴身放着的手谕,“这张手谕,是要我带给高车的诸位族长的……”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原想着人多口杂,等到了高车的地方再宣读,如今看来,若不能早日遏制军中的这股颓唐之气,真接到了高车人,让他们误会了我们魏国不是诚意迎接他们的,反倒还要坏事。”

    “那罗浑,阿单志奇,麻烦你跑一趟……”

    此时只是中途歇息,并无安营扎寨,所以也没有什么大帐可以集合。好在这里还算安静,四周也空旷,贺穆兰环顾四周,下令道:

    “请诸位将军过来议事,我要宣读陛下的圣旨。”

    “陛下?陛下还有旨意吗?”

    “花将军,我们去迎接高车人,怎么还惹出了陛下的旨意?”

    “花……”

    “速去速回,等会就会明白了。”

    贺穆兰轻笑,“我们时间有限,高车约定之日没几天了,不可再多做盘桓。”

    “诶?好!好!”

    阿单志奇和那罗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喜意,飞奔去唤人了。

    一个时辰后。

    “花将军,您说的是真的?陛下让我们直接领着高车部族便宜行事?”一位游击将军露出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高车部族如今有多少人?一万?两万?”

    贺穆兰笑了笑,收起刚刚宣读过的手谕。她已经传递给所有将军看过,这手谕其实是下给高车人的,只是贺穆兰暂时代为保管,内容自然是真的,写的内容大致是请高车部族能够协助持有手谕的将军行事,事后一定按功行赏。

    至于一个“便宜行事”,能做的实在太多了。

    “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一族有十万部落,如今归顺我们的虽不清楚,但粗略计算,仅仅狄氏部族就有可以作战的青壮一万多人。若是我们派去的使者能说动护骨氏、袁纥氏和斛律氏,四五万人应该是有的。”

    东部敕勒独立了出来,柔然对它的控制不是很强,西部和北部的敕勒人沦为了奴族,被称为“高车”,但即使如此,人数也是十分可怕。

    贺穆兰傲然一笑。

    “有这么多的人马,更何况还有沿途的高车部族做补给,柔然哪里我们不能去得……”

    她见其他将军兴奋狂热之态更盛,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面上却表现的更是自信。

    “诸位,若是能够快速行军,早日解决了高车人的疑虑……”

    她扫视过虎贲军所有的将领,看着他们充满憧憬的表情,吐出了他们最想听到的话语。

    “那更大的功劳和胜利,就会等着我们去取。”

第220章 成人之美

    高车血洗之日,还是有两个人逃过了一劫。

    他们都是被派去斛律氏的那位使者的奴隶,因为事发时正在做着贱役,没有被人注意,而偷偷的逃过一劫。

    按照柔然的规矩,主人战死,奴隶却活着的话,奴隶也要一同殉葬,所以这两个奴隶不敢再回主人所在的部落,开始在旷野间流浪。

    在旷野间流浪的奴隶被西边的部落主发现,因为身上有柔然王子的烙印,他们不敢留下,便被送了回去,所以这件事虽然被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高车的反叛,震惊了所有柔然的部族豪酋和宗室官员,高车是非常重要的附属族,被柔然最有权势的那几个人瓜分,成为他们的附庸。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高车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出了这种事,足以让肺疾又犯了的大檀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大檀的肺疾是当年被拓跋焘的羽箭射伤后留下的后遗症,每到季节变换之时总会发作一番。现在他很少亲征,春夏这样的好时节也一定留在王庭养病,防止秋天没养好身子一命呜呼。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个儿子的蠢蠢欲动自然有传入他的耳里,但他掌握着柔然绝大部分的兵马,就算几个儿子再怎么闹也翻不出多大风浪来,所以便没有太多干涉。

    草原民族的惯例,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能当上可汗。即使吴提是可敦之子,又是长子,可他其他的孩子生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奴隶的,吴提若是不强,随时就要做好被赶下来的准备。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的儿子,像吴提这样能屈能伸之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利就彻底失去自己的优势。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大意,便弄出了足以让他头疼欲裂的坏消息!

    “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使者出现在金山会盟的高车人里,又为什么会让高车人情愿冒着族灭的危险也要杀了所有的使者!你们到底在我养病的时候做了什么!”

    几个派出使者到高车部族的王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吴提脸色难看,也是不发一言。两个奴隶已经被抽的满身是伤,只敢五体投地在地上哆嗦。

    大檀越看着他们,心中烦躁之气就越盛,加之他旧疾复发的越来越频繁,对北魏的战斗也是败多胜少以后,声威渐渐滑落,让他更是心中敏感。

    几番刺激之下,大檀拔出随侍的佩刀,蹲下身子架在其中一位奴隶的后颈上,唾了他一口后大骂:“说!不说砍了你的头做酒器!”

    那奴隶知道怎么都是死,他的主人又和吴提有仇,如今做的好一些,说不定他的王子能看在他最后的举动上饶过他的家人,所以颤抖着回答:“大……大……可汗,是……是吴提王子手下的洛汗莫将军想要糟蹋狄氏的一个女人,结果被那女人杀了,狄氏见没办法善终了,所以把吴提王子派去狄氏的所有的使者都杀了。”

    “狄氏和几个部族交好,那几个部族见了,便也就纷纷开始追杀使者,杀人灭口……”

    这奴隶越说道后来语气越是镇静,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正在伺候大人们的马,听到营地里有砍杀声,便骑着马跑了……”

    大檀脸色铁青,刀刃又往下送了几分。

    “不过是一个女人,要了就要了!便是要高车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又有什么!是狄主兵的女儿还是狄主食的女儿?值得狄氏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他只是个伺候马的奴隶,又不是每个马奴都能做鬼方将军那样的大人物,谁会知道被谁杀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做什么!”大檀须发戟张,手上一个用力,那奴隶的脑袋就咕噜噜的滚了下来,滚落到一位王子脚边。

    那王子吓得连退几步,还是他身边的侍者把那头颅给踢了走。

    闾毗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使者从高车回返后,原原本本的就把高车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主人。只不过在他的版本中,狄叶飞是为了向“右贤王”表现高车人的诚意,所以才杀了所有的使者,表明高车人的态度。

    闾毗知道“花木兰”以身犯险是为了能帮到他以后,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只觉得“花木兰”一人已经抵过了他麾下的千军万马,只不过以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整个高车听从她的意思,无论是决断、权谋还是智慧,当世都绝无几个女子能够媲美。

    啪!

    一声鞭响,大檀狠狠地抽了吴提一记,正中他的右肩。这一抽也引发了自己的肺疾,在急促的喘气和咳嗽声后,大檀指着吴提,瞪着眼睛连连唾骂,帐子的王子幸灾乐祸的看着吴提,好似死的都不是他们的使者一般。

    “汗王,左贤王的人马损失巨大,又丢了鬼方将军和匹黎先王叔两位要臣,想要派人去高车补充人马和牛羊是正常的。洛汗莫虽然好女色,但以他的地位,无论是要高车多美的女人,断没有被拒绝的道理。这其中虽有左贤王的责任,却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闾毗明面上是站在吴提这边的,所以即使想咬死派去洛汗莫的吴提,也只能替他求情。

    “只是其他几位王子一没有损失兵马,二没有要征战的理由,在这个时候纷纷派使者去高车,实在是奇怪。”

    闾毗暗指几位王子意图趁大檀生病谋划不轨之事,顿时让几位王子变了脸色,怒目道:“右贤王,我们一向敬重你,可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们都是见了左贤王派去高车使者,这才也跟着派去的。若说其他我们还能承认,你这暗指之意我们却无法接受!”

    “就是!我们也是为了自保!”

    柔然王位的竞争太过激烈,而且大檀还是在这么一种日薄西山的情况下,几位王子争夺王位无妨,但争夺王位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汗父可能随时会挂,任何一位君主都不能容忍。

    大檀表情难看地盯着王帐内一群已经成年的儿子,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情绪已经激动到一种地步,只不过没有发作而已。

    一旁的闾毗见了大檀此时的表情,已经他的儿子们那满是恐惧、不安,还隐隐带着一些仇恨的眼神,心中顿时大为快意。

    恨吧!生气吧!怨怼吧!

    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不甘和憎恶!

    “我们尊敬的大可汗,如今我虽是左贤王,可已经没有了左贤王的威严。若是您想要惩罚我,我作为儿子,绝不会怨恨。”吴提向着父亲跪下,首先示弱,“还请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大檀捂着胸口,在虎皮和狼头堆成的王座上坐了下来,丢掉手中的皮鞭。

    “你们都起来吧,现在要想的,是怎么让这些高车人知道背弃主子有什么下场。高车人地位重要,此事是奇耻大辱,不能姑息!”

    大檀扫过众多王子,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去教训“高车”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

    所有人都知道高车人善于工匠、经营之法,“教训”高车,无异于是一次壮大自己的机会。

    闾毗说的没错,吴提虽然派人去了高车,但他在魏国丢了上万人,心腹大将和一直照顾他的季父都被掳了去,按照鬼方和魏人的仇恨,这两人应该是凶多吉少。

    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好,自己这个儿子却越来越强大,此次吴提遭挫,他是有意不伸出援手,看着其他几个儿子对他的左贤王之位发动攻势。

    这一切,都是为了挫挫他最近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是警告。

    至于他去找高车人,这也是正常。他的部族里高车人最富庶,正如闾毗所说,自己的族人和妻族母族的族人如今都在放牧,让他们放弃牧场和牛羊来加入他的左帐军中是很困难的,而且召入军中今年冬天就有许多牛羊要饿死。

    但奴隶不一样,征召附属部落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大檀左思右想,又有闾毗在一旁求情,便没有问他的罪,只是开口准备叫他带兵去平叛。

    “汗王,汗王,南边有消息传过来!”

    一个柔然官员打扮的贵人冲进王帐,直接一下子扑倒在大檀的脚下。

    “拓跋鲜卑北伐了!汗王,他们北伐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谁传来的消息!”

    这下莫说王子们坐不住了,就连闾毗都吓了一跳。

    闾毗和魏国一直有联系,自然知道魏国今年肯定会北伐,否则他也不会做好准备提早安排好自己的妹妹和母亲。

    但这么快消息就到了王帐,除非魏人的行军速度极快,已经快到能够传达到王帐的地步。

    要知道草原上柔然人都是分散逐水草而居的,一个消息要很快传达到各处,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功夫。

    那贵人本身自己也是柔然的部落之主,心中的仓皇自然不比帐内的人要少,他跪在大檀脚下捂着脸大哭:“南面的部落已经十不存一,西边和东边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北上,我们的部民都趁着水草丰美在放牧,全然无备,临战震怖之下,民畜惊骇奔散,纷纷或死或成了奴隶。可汗,拓跋鲜卑来势汹汹,如今该如何是好?“

    “多少人马?谁领军,从哪里来?”

    大檀跌坐在虎皮之中,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这让他的肺部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不知多少人马,魏国竟像是倾巢而出一般!从哪里来?汗王,四面八方都是鲜卑人,仓皇往王帐逃的部民东南西边哪个方向的都有,您说究竟是从哪里来呢?

    闾毗转过脸,偷偷笑了一下。这官员官员也有意思,自己没摸清楚情况,又怕大檀怪罪,干脆把问题又丢给了他。

    在草原上作战,很难辨别方向,真要弄清楚从哪里来的,除非一开始便跟着别人。至于谁领军更是滑稽……

    这种大战,想都不要想,拓跋鲜卑家最骁勇善战的那位一定会亲征,还要问是谁领军吗?

    “汗王,如今之计,最好还是召集各部的大人,一起共同御敌才是。北面的敕勒和我们有同盟之谊,请他们调拨兵马救援,暂时拱卫王庭,才是上策。”

    闾毗一本正经的说,“拓跋鲜卑不如我们了解地形……”

    “右贤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片草原鲜卑人曾经也在这里放牧,怎么可能不了解地形……”

    黎奴王子高声打断他的话。“而且所有部族都分散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想要把汗父的命令传达到四方,花费的时间都足够鲜卑人打过来了。如今应该收起王庭,往东部敕勒迁徙避一避,等鲜卑人走了再回来才是!”

    “不能避,一旦我们避了,所有的部族都会逃窜,那鲜卑人即使走了,我们郁久闾的尊严也不存在了,更别说称汗!”吴提等着黎奴王子,“东部绝不会有鲜卑人,应当让东部的王族立刻回援,再派人去征召高车人,一东一西拱卫王庭,拼死一战才是!”

    “应该撤!”

    “应该战!”

    “好了,别吵了!”大檀站起身一声巨吼,话音还未落就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扑满,鲜卑人过了栗水没有?”

    “汗王,还没有,魏国带了不少辎重,应该是没有那么快的。”先进帐的柔然贵人连忙摇头。“我们是……”

    “通知王庭所有的部落主来我王帐。吴提,你派出一支人马,去西边的金山把狄氏、斛律氏和护骨氏族长的人头取回来,其他部民既往不咎。我们如今需要高车人抵御鲜卑人,带着他们的勇士和战马、兵器回来,你可做的到?”

    谁都知道这时候去高车部族便能得到足够的人手,是以所有的王子都又恨又妒地瞪着吴提,就连闾毗心中都有些遗憾。

    大檀说的是“派出一支人马去”,而不是“你带着一支人马去”,谁都知道大檀如今身体不好,所以所有的王子才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王庭,否则大檀一旦病死了,其他子嗣不在身边,夺位也好,传位也好,不在王庭都是白搭。

    吴提若是真奉命西行了,西边又是他的地盘,他总有许多施为之法。可看大檀的意思,倒像是留着吴提在身边不许他走,又想让他得到高车的人马,所以提早在给他铺路。

    拓跋鲜卑这么多年来对柔然造成的震慑力实在是可怕,而大檀也已经是没有了牙的老虎,不复当年的雄风了。

    吴提听了大檀的话,眼睛顿时有了明亮的光彩,那张终日里冷峻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跪在大檀的身边,亲吻他的膝盖。

    “是的,汗父,我让我的人马带着高车首领的头颅和他们的勇士回来,拱卫王庭。”

    吴提此时帐下已经不到两万兵马,此次去高车,至少要派去大半才能威慑到高车人,而且高车也不是没有战士,真闹僵了,说不定还会有棘手的事情发生。

    闾毗原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大檀扫视到他,心中突然一凛。

    如果是平时,随便如何拿捏闾毗都容易,这是外有大敌,内有叛乱,他的几个儿子也蠢蠢欲动,将闾毗留在这里反倒是大患。

    再想到冯阏氏前一阵子受西边某个豪酋妻子的邀请去相看“儿媳妇”,想要给闾毗娶个合适的妻子,至今还未回返,他就有些心中不安。

    那豪酋是斛律可汗的老友,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闾毗母子,他有五个女儿,一心想着将长女嫁给闾毗,是以经常邀请冯阏氏去做客。

    乐浪公主有北燕做后盾,出入都是自由的,春日草原风光大好,谁也没想到拓跋鲜卑会北伐,是以一个月前她便离开了王庭。

    “闾毗,你的母亲还在捺吐屯那里做客,你是不是也要派人把她接回王庭?如今外面不安全。”

    大檀摆出慈祥的样子,“还有月牙儿,你母亲离开有一个月,应该会想她了……”

    闾毗吃了一惊,拿不准是不是大檀看出了什么,低头就从了命,说会立刻亲自去接回母亲。

    吴提此时正跪坐在父亲的膝前,不知道是因为闾毗是他现在的盟友,还是吴提的兵马去了高车以后帐下空虚急需闾毗的支持,所以开口建议道:

    “汗父,右贤王的人马此时更该做的是防范鲜卑人,而不是去接阏氏。阏氏有亲卫相护,又有捺吐屯的人在,不会少一根头发。右贤王有勇有谋,又兵强马壮,此时怎么能离开王庭呢?”

    闾毗在心中骂了吴提一声猪队友。

    他原本想着借着去接母亲的名义先行一步去高车部族接回“花木兰”,再刻意施恩,告诉他们吴提的人马很快就到的消息,带着高车人想法子攻回王庭,杀了大檀和吴提一家报仇的。

    按照他和拓跋焘的约定,只要他杀了大檀和吴提,他可以继任柔然大汗的身份,然后率族归顺拓跋焘。

    从此以后,柔然归入魏国版图,柔然人在塞外放牧,按时纳贡,俯首称臣,和汉人享有同样的地位。

    吴提的心思很好猜,可闾毗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只能看着大檀思索了一会儿,同意了儿子的建议。

    他也只好乖乖领命,答应会召集部将和勇士,立刻赶来王庭护卫。

    他们出了王帐,吴提身边的汉人谋臣拢着双手,愁眉不展道:“主公,怎么办?我们现在留在王庭毫无意义,只有回到自己的领地上去,才能召集起人马共谋大事……”

    “大敌当前,就算他们愿意拥立我,这时候也不会作乱。”

    闾毗摇了摇头。

    “我现在只能靠高车人。花木兰说服了她的族人,我也答应会派人沿路给她的族人方便,让她族中的老弱病残去南边的涿邪山避难。到时候高车青壮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再以利驱之,答应事后还他们自由之身,给他们土地牛羊,他们必会誓死效忠。”

    北面的东部敕勒便是如此获得的自由之身。西边和南边的敕勒人数不够多,所以才一直被柔然压制,一直想要获得和东部敕勒一样的地位。

    “虽说高车士卒重要,但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高车人身上也不太妥当。”这汉人谋臣不知道闾毗已经和魏人结了盟,还在禅精竭虑。

    “如今还是先想着如何抵抗鲜卑人的进犯吧。鲜卑铁骑天下闻名,他们又是有备而来,王庭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敌人攻击。如今还是得先离开这里……”

    就算此时当上了柔然可汗,一个随时就会被破家灭国的汗王有什么好当的?

    现在抽身事外,积蓄力量,才有出路。无论是归顺魏国还是北逃敕勒、或往西遁,有自己的人马走到哪里都不怕。

    闾毗自然是敬重自己的这位“先生”的,只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好和他说明,只能笑了笑:“先生说的极是,只是我现在也找不到借口离开王庭。”

    “右贤王,右贤王,奴婢请求赐见!”

    一个侍女在帐外大声疾呼,被闾毗守在帐外的亲卫架走,却依然还在乱叫着:

    “右贤王,您见见我吧!公主被可敦派来的人带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求您救救他!”

    这位来自北燕的谋臣顿时吃了一惊,担忧地看向闾毗,却发现对方毫无惊惧愤慨之色,反倒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这不是气疯了不成?

    听说这位可敦和乐浪公主素来不对付,导致小公主也经常受牵连,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先生勿急,此事是我安排的。王庭如今不安全,我不会放任我的小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了母亲,谁也不可靠了……”

    闾毗微微一笑。

    “刚刚说没有借口离开王庭,借口就来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右贤王郁久闾毗怒闯可敦的后帐,要求交还妹妹,否则他不会再留在王庭。由于可敦身边的心腹侍女率人带走小公主的事情有许多人看见,所以无论可敦怎么解释自己没派人去带走小公主,都没有人相信不是她干的。

    事情闹到了后来,就连吴提都亲自来劝说母亲交还月牙儿公主给右贤王郁久闾毗。冯阏氏离开了王庭,小公主的管教和照顾一直是在王庭的异父兄长闾毗照顾,今日只不过去王帐议事了一会儿,妹妹就出了这个事情,自然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只是可敦再无知,也知道吴提现在和闾毗结了盟,怎么会做出这么不智之事?她见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自己,忍不住悲哭:

    “我好生生去夺别人的女儿干什么!我有儿有女,月牙儿又不是王子!”

    “可人人都看见是丽阿妈带人抱走了月牙儿。除了您,谁还使唤的动丽阿妈?”吴提心中烦闷,语气不免重了一点,“您要留月牙儿干嘛?冯阏氏都离开王庭一个月了,没有人能在后帐再阻扰你!不要在这个关节出事,儿子背后现在还有许多双手想要拉我下来呢!”

    “说不定就是哪双手想让你和闾毗结仇的!”可敦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自然是护着我的儿子,我这时候怎么会耽误你!”

    她将头转向闾毗:“右贤王,我真没有阿妈去抱走月牙儿,我虽不喜欢月牙儿,但也不至于容不了一个女孩儿!”

    闾毗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难不成真是哪位王子?可丽阿妈不是您的奶阿妈么?她背叛您又能去哪儿?”

    吴提见闾毗不在逼迫可敦,心中也松了松。

    他母亲不得宠已久,全靠后族强大才一直没有掉下可敦之位。如今他实力大减,闾毗却收拢了以前斛律可汗的人马,又在西边破了四水胡,到了不少人马,正是受倚重的时候,不能得罪。

    “奴婢似乎见过丽阿妈和索尔满王子身边的侍女接触过几次,不过都是讨论一些女人家的事情,没见到有多亲密……”

    可敦身边有个女奴突然想起什么事,回报了起来。

    “不过从那时候起,丽阿妈晚上就经常出去一会儿。”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回报!”

    可敦银牙一咬:“现在说有什么用!”

    “可敦夫人,丽阿妈是您的奶阿妈,管着我们这些奴隶,我们哪里敢……”

    “左贤王,右贤王,慈爱的可敦……”此时一个女官进了帐,对着三人抚了抚胸,“我刚刚去王庭四处问过了,有人看到今早丽阿妈带着几个粗壮的女人抱着月牙儿公主,往东部去了。”

    东部是俟吕邻氏的地方,也就是可敦的母族所在,吴提大量的草场都被赐在东部,此话一出,闾毗脸色大变,和吴提与可敦匆匆别过,带着随从和武士就奔出帐去。

    “可恶,要让我知道是索尔满算计我,我要将他扒皮抽骨!”吴提一锤帐木,冲着可敦说道:“母亲,最近您也注意些,父亲生病,我们更要恭谨,您最近最好亲自伺候汤药,以防有人不轨,或是鬼祟之人接近父亲……”

    可敦自听到那女官回返禀报的话就像是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檀最讨厌妻妾相争波及到子女,否则也不会活下那么多儿子。月牙儿在女孩里算受宠的,毕竟长得像是汉人而不像柔然人的女孩总是柔美些,如今除了这事,还要去他身边伺候……

    可敦捂着脸,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为了你,我去。”

    郁久闾毗离开后帐后没多久就带着几百骑兵匆匆离了王庭,朝东而去。第二天,又有几百骑兵出了王庭,朝西而走。

    第三天、第四天,都有骑兵出营,分朝东南西北,问起原因,都是得到命令往四方寻找妹妹……

    没过几天后,吴提和其他王子这才发现闾毗的人马居然全部分批离开了王庭,再也找不到踪影。

    大檀见势不妙,派出使者往不远处那位豪酋的地方去迎接冯阏氏,才得知冯阏氏在十天前早就已经回返王庭,还是他们亲自送走的,当时有王庭的亲卫来接,冯阏氏又表现出非常熟悉他们的样子,这位豪酋夫妻就没有相送。

    这下子,再蠢也发现不对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面来的消息让大檀彻底坐不住了。

    拓跋焘亲率大军,在漠南扎营后舍弃辎重,从东边一人四马奔袭王庭,如今已经直逼栗水……

    一旦到了栗水,离阴山下的王庭,便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而此时奉召前护卫王庭的部族一个都没有到达,闾毗还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吴提的人去了西边征召高车人……

    柔然王庭一下子岌岌可危,大檀又气又急,命令巫医熬制虎狼之药,先压下他的病症,叫嚣着要亲自对阵拓跋焘,却被左右大臣和吴提劝服,暂时让吴提暂领军事,进行防御。

    ***

    此时的闾毗,正马不停蹄的朝着西边的高车部族而去。

    由于闾毗是从东边绕了一个大圈做出追赶妹妹的样子才往西走的,所以吴提的人马在他们之前就离开了东部的属地,前往高车部族。

    吴提剩下的人马全部都是后族的精锐,高车部族大多是牧民,一旦真的对战起来,结果不言而喻。

    闾毗担心“花木兰”的安危,又早已把高车人当成了自己的附属,既怕魏国人把高车人也当做柔然部族给灭了,又怕吴提的人马先至,杀了“花木兰”这个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

    闾毗对狄叶飞的用情至深,由此可见一斑。

    闾毗身边的谋臣叫做阳哲,是冯跋提拔的寒门之臣,当年嫡公主乐浪公主下嫁,他被派来混入随从队伍中,帮乐浪公主巩固北燕和柔然的关系。

    斛律死在北燕后,阳哲照顾年幼的闾毗,乐浪公主让闾毗奉他为“先生”,对方则喊他“少主公”和“主公”。

    闾毗不敢真拿他当下臣,一直尊敬有加。

    但这位“先生”其实更关心的是乐浪公主的安危,闾毗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隐忍,过去装作懵懂无知,如今识得了情爱滋味,顿时对这位“先生”亲眼目睹母亲颠沛流离而无法阻止的感情产生了一丝同情之意,也升起了别的想法。

    加之如今他亲母终于可以离开柔然和北燕的桎梏,闾毗心中也有成人之美之意,所以从怀里掏出一枚信物,交予身边的谋臣。

    “阳先生,我的母亲和妹妹如今都已经被魏国派出的白鹭官送去了魏人的军中,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劳烦先生陪在我母亲身边,多照顾她一二。她虽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但毕竟是妇道人家。”

    闾毗把那信物塞入已经愣住的阳哲手中。

    “你也知道约定的地点,只要往南再追赶一段路就能找到他们。若看到有打着虎啸之旗的魏将,就向他出示这枚信物,要求去我母亲和妹妹身边照顾。”

    “这信物我只有一枚,在柔然王庭被破之前,我不准备去魏国那边,所以这枚信物也用不上了,还望先生保护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家人。”

    闾毗拍了拍先生的手。

    “先生多年来待我如同亲子,我也当你如同父亲一般,我所有的家人如今都在一起了,您也要为我们保重。”

    阳哲听了这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上红的发烧,四十岁的人了,却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只捏着那信物,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却又怎么都放不开手。

    “来人啊,带五百骑兵,护送先生去找那虎贲将军。”

    闾毗想起素和君的话,又嘱咐阳哲一句。

    “这位虎贲将军另有要任,可能不会和我阿母一起同行多久,你到了那位将军军中,千万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打探,等到了后方,自然有人接应你。”

    阳哲点了点头,看了眼信物,郑而重之地塞入怀中。他想了想,脸色更红的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递给闾毗。

    “这是……这是原本宫中让我带出的秘药,玉坠之中是空心的,里面封有药散,玉璧薄脆,捏碎可出。这原是为了让公主诞下麟儿的,男子和女子一旦同服,便可让女子更容易受孕。这药原本没用上,后来我也不敢再拿给你母亲,怕你母亲多想。如今放我身上也白费,便给你吧。”

    “什么?”

    先生把这药带身上这么多年了……

    “你莫乱想!我离开故国已久,喜爱这玉坠小巧,留个纪念罢了。”阳哲一见闾毗的样子便赶紧解释:“这药叫颤声娇,得来不易,你爱慕的那女子不是普通女人,我劝你还是早日得手,女人一旦怀了孩子,便更容易对男人死心塌地。”

    他也觉得自己给闾毗这药有些卑鄙,可转念一想,闾毗这样的男子,即使配天下何等的女人都够了,更何况闾毗是以正妻之位相许的,两人又情投意合,私下盟约都定了,这也不过是增进情趣的东西而已。

    他如此一想,心中稍稍安慰了不少。阳哲本就是个性诙谐之人,见闾毗拿着玉坠有些呆愣,不由地打趣他:“你别再发呆了,这药如今世上已经没人会做了。这是道家的双修之散,魏晋时期会做的人就少,如今大概只有天师道的祖庭还有人能做一两剂。以后你便是再找我要,我也找不出来呢。”

    他觉得再说下去,他这张老脸也绷不住了,立刻一抖缰绳,带着五百骑兵,骑马就朝着西南的方向赶。

    直到阳哲走远了,闾毗才握住那还有余温的玉坠,对着阳光看了看。

    玉璧剔透,确实薄脆,以至于似乎一捏就碎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初这药是怎么装进去的。

    他对着阳光,自然能看到里面有大片粉末,摇了摇,粉末还能晃动,应该没有结块。他心旌摇晃了一阵,被这药‘颤声娇’的名字激的心肝都抖了一抖,再想到两人到时同服此药,产下麟儿……

    闾毗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鼠蹊部直起往四肢五骸而去,为掩饰自己的丑态,他把那玉坠儿也带到自己颈间,塞入层层衣服之下,不敢有所损伤,然后翻身上马,身子微微往前压低。

    他和阳哲不同,阳哲很少作战,这玉坠自然能保存。他经常骑马打猎、巡逻镇压马贼和叛乱,一不小心,这般脆弱的玉璧就会破碎。

    “等我去了高车的部族,一定要趁早让花木兰用了……”闾毗心中沉了沉,“我带着高车部族去给我父亲报仇,夷平大檀一族,说不定会有危险。到时给我母亲留下一个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花木兰有了我的孩子,也不会那么早改嫁……”

    闾毗只要一想到狄叶飞会改嫁心中就一股怒意,在他看来,世上除了那魏国的皇帝拓跋焘,再无男儿能和他相比,这么一想,他把玉坠又拍了拍,对着身后众多儿郎喊道:

    “快马加鞭,直奔金山南麓!你们主子能不能有后,就看你们了!”

    什么和什么啊?

    赶着去找人投胎吗?

    一群柔然骑兵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只能跟着突然发疯的右贤王猛抽马鞭,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等着我,花木兰……”

    闾毗捂着自己的玉坠。

    “等我来实现我的诺言……”

    ***

    地弗池北岸,约定的灰沙之地。

    “什么?狄叶飞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狄叶飞要留在高车部族里操练兵马?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皱着眉,“军中没告诉你们,高车部族兵马的事情由我们安排吗?”

    这些护送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的高车士卒以前在右军和花木兰都相识,顿时点了点头:“我们在金山南麓,只接过一封素和大人的信,还是从柔然方向来的。是他安排狄叶飞带着人在高车继续停留,训练青壮,直到您到达高车部族,狄叶飞再听从您的调遣。”

    虎贲军在右军那是人人仰望的存在,和他们一同入军的花木兰如今已经是虎贲将军了,这些右军又是羡慕又是遗憾。

    贺穆兰看出他们脸上的羡慕,笑着说道:“原来是如此,那我早日把这些人送回地弗池的营地,再快马加鞭去金山。”

    她看着这些高车士卒,再看着他们身后浩浩荡荡的高车队伍,赞叹道:

    “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我来之前,陛下曾经说过,此次北征柔然,你们这些人当立首功,想来等来日得胜班师,你们也能被重重赏赐。”

    “得花将军吉言了。”

    这十几个高车士卒人人露出喜色,眼神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过花将军,如今我们已经汇合,您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

    贺穆兰不好说在等一位燕国公主,一位柔然公主,只好神秘地笑了笑,眺望着东边的尘头。

    “两位大人物。”

第221章 乐浪公主

    说起乐浪公主的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

    她原本是北燕天王冯跋和王后所生之女,是嫡长之女,因为从小就长得美貌,所以从记事起,就一直学习各族语言、后宅的平衡、如何与男人相处的技巧,可以说,她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一位皇后或者王妃做准备的。

    北燕的其他公主都很嫉妒她,也为她未来会走上的道路羡慕不已,直到北燕被柔然说动,愿意和柔然结盟,共同对抗北魏……

    北燕在魏国的东边,此时东北都是苦寒之地,虽产盐,但因交通断绝,无法四国通商。北燕南边是海,东边是高句丽,北面是契丹和库莫奚,再远点是柔然,西边便是渐渐壮大的魏国,可以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扩张之路。

    柔然愿意进献没有被骟过的种马来求娶他的女儿,并且点名要那位贤名在外的乐浪公主。此时燕州骑兵并不强大,乐浪公主作为被牺牲掉的女儿,嫁给了柔然献马求亲的斛律,便开始了她悲剧的大半生。

    她生的确实貌美,几乎拥有女人所有的美德,斛律登上汗位,整个柔然都是他的疆域,又娶得身份尊贵、样貌美丽动人的公主,更是志得意满。

    只是没有几年,柔然就生了乱,斛律可汗被作乱的步鹿真驱逐去了北燕,因为乐浪公主的原因,斛律可汗在北燕算是过的安稳,也打消了回柔然的想法,继续在北燕过着他驸马的生活。

    然而这时,大檀却在柔然起兵平了叛,将步鹿真一伙给杀了。

    斛律可汗此时以为大檀是“清君侧”的将军,急急忙忙要向北燕借兵回返柔然,北燕自然是借了,可到了半途中,军中哗变,有人散布谣言说这些人去柔然就是炮灰,打完了也回不了故国,北燕的将士们原本就不愿千里迢迢为一个异国的败亡可汗打仗,此时再听回不了故国,便有人受到怂恿,开始逃跑。

    至于斛律可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一片混乱中被一个燕兵给杀了。

    斛律可汗死,闾毗年幼无法理政,大檀登上了汗位,进献比斛律可汗更多的牛马请求结盟,又要求娶乐浪公主为阏氏,和北燕永结秦晋之好,所以乐浪公主冯氏又一次再嫁,成为了大檀的阏氏(妾室),开始了继续在柔然周旋度日的日子。

    这位公主确实厉害,无路是在哪个男人的手中,都十分得宠。她长得漂亮,身为北燕的公主,又是上任可汗的可敦,身边还有来自燕国的侍卫和女仆伺候,根本就不需要看大檀可敦的脸色。

    渐渐的,她就和大檀的妻子分庭抗礼,在后帐赢得了一席之地。闾毗那样尴尬的身份能登上右贤王之位,和乐浪公主在后帐的胜利也不无关系。

    至于她自己对这段人生怎么看待,这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贺穆兰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就勾勒出了至少一百万字的传统言情故事。

    来自汉人小国的公主,原本是天之骄女,为了配得上她的尊崇地位而学习,一朝变为和亲公主,好在夫妻也算恩爱,虽有龃龉但因为柔然规矩的原因并没有受到轻视,不是王后,却胜似王后。

    一朝间,天翻地覆,正妻变小三,昔日的可敦要匍匐在其他女人的脚下,亲吻别人的脚背,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为自己的国家和丈夫的国家缔结盟约,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

    无论是在哪个小说网站,这样的题材都能写出至少出现十个男配,各种霸道王爷爱上我的故事。

    可惜乐浪公主没有遇上爱惜自己的老天爷,写出来的现实却是这么不堪。

    私下里,夏鸿将军对贺穆兰说了世人的一些猜测。魏国一直都有传言,说斛律可汗的死是阴谋,是大檀和北燕王之间的谋划,因为斛律已经失势,而大檀却已经掌握了大半支持,加之大檀更有野心、更有能力,北燕王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大檀,所以牺牲了斛律和乐浪公主。

    至于北燕,那些士卒后来四散逃回燕国,并未有什么惩罚,也几乎验证了魏人的这种猜测。

    柔然人则是欣然与大檀和北燕重新缔结了盟约,柔然人原本就有继任者娶前任的妻子的习惯,所以乐浪公主从可敦变阏氏依旧很受尊重。

    倒是闾毗身份尴尬,像是闾毗这样身份的王子,以往柔然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有登上汗位的,所以也越发引起别人的担忧。

    贺穆兰要护送的,竟然是这样厉害的女人,几乎是让贺穆兰高山仰止的对象,自然是小心慎重。而另外一个大人物则是乐浪公主四岁的女儿,根据贺穆兰一向不招小孩子尤其是小包子喜爱的特点,她的烦恼也已经写在脸上。

    好在阿单志奇家里是有个一样大的孩子的,所以贺穆兰特地把阿单志奇带到了身边,准备让他照顾小女孩,自己则照顾乐浪公主。

    贺穆兰曾想过乐浪公主会坐着马车来、骑着马来、甚至步行前来,却没想到乐浪公主会驾着高车而来。

    是的,你没看错,是“驾着”高车。

    远远的,几辆敕勒人的高车被一群侍卫护着往他们的方向而来,若不是贺穆兰确定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大半已经在此,还以为高车还有掉队的妇孺,刚刚赶上呢。

    为首的高车之上有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妇人,手中带着狼皮的手套,驾驶着高车,看起来就像是高车族群里常见的那种健壮妇人。

    可真到高车驶到近前,贺穆兰才发现那个斗篷里的妇人并不“魁梧”,更称不上“健壮”,等到了近前,她跳下车,后面几个驾高车的车夫也跟着下来,出声询问:

    “请问哪位是虎贲将军?我们家夫人和女郎按照约定来了。”

    这也是之前说好的,等他们进了高车部族之中时,并不以“公主”、“小公主”称呼,而是称呼“夫人”和“女郎”。

    贺穆兰为了表示郑重,今天把一身饕餮战甲都穿上了,就是为了让高车人和乐浪公主能不小瞧她这位年轻的将领。待她穿着一身拉风的铠甲,驾着越影越众而出的时候,确实是震了震这些车夫,纷纷对她抚胸行礼。

    贺穆兰在马上对他们矜持的微微侧了侧头,算是还了礼,又转身问为首的妇人:“请问,冯夫人和女郎是不是在后面这驾马车里?我是男人,可否方便上前亲迎?”

    她不了解柔然的规矩,也不知道北燕的规矩如何,但至少不失礼,能提早询问一下,总是对的。

    果不其然,贺穆兰这样的“体贴”让为首的妇人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摘下头上的风帽,对贺穆兰抚胸微躬,用熟练的鲜卑话说道:“将军客气,我的女儿在车中安睡,我嫌他们驾车不够安稳,所以亲自驾车,倒让您见笑了。”

    风帽一摘,贺穆兰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灰扑扑的斗篷之下,居然藏着一位这般风姿卓绝的妇人!

    贺穆兰到了古代,美人儿见过的不多,曾经花费三两金和阿单卓去看的那个花魁,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赵明”也许算是个美人,但如今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有完全长开,所以倒没有面前这位成熟妇人有风采。

    乐浪夫人的头发只是盘在了脑后,并无什么装饰,斗篷之内穿一件密不透风的白狐皮裘衣,因她身材纤细,丝毫不见臃肿,倒衬得她极为文雅动人。即使贺穆兰是个女人,也不禁低了低头,好压抑住自己嘭嘭跳的内心。

    这位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尚且有这样的艳容,在她少女之时,更可见一斑。她在柔然可谓颠沛半生,却依然不忘保养好自己的容貌,显然也是个会爱惜自己之人。

    贺穆兰赶紧下了马,颇为热情的派人拉着他们驾过来的高车,朝着已经安排好的地方指引。

    “我真没想到夫人会驾着高车而来,旅途辛苦,请先休息一会儿,营帐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

    “既然是混入高车人中,自然就要像是高车人。”乐浪公主微微笑了笑,拉起风帽遮住自己的脸。

    “劳烦将军了,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

    “我花姓,名曰木兰,夫人唤我木兰便是。”贺穆兰看着突然脚步一顿的乐浪公主,微微侧头看去:“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儿子的一个朋友,似乎也是叫这个名字。”乐浪公主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花木兰的眼睛,又问道:“花将军是不是从未来过柔然?”

    “是,我是第一次随着陛下亲征柔然。”

    贺穆兰还以为冯夫人是质疑她的年轻,不免收了收笑容。

    “夫人问这个是……”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很巧,两个不同国家的人,竟然能叫一样的名字……”

    “木兰这名字实在是普通,莫说男子,便是女人也有不少人叫的,我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同名了,夫人不必感慨。”

    “说的倒也是。‘木兰’——富饶,倒是典型草原儿女的名字。”乐浪公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言自语了几句,低着头继续走。

    贺穆兰一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泪。

    在军中,各种“木兰”大约就和前世的“建国”、“建军”一样的多,好在姓花的就她一个,否则一叫就重了名,半点气势都没有了。

    花富贵,花富饶,更可怕的事,这名字如果起在女孩子身上,还有另外一种祝福的含义——花多子。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富饶和富贵就是牛羊成群,多子多福,可一个大姨妈都没来过的女人怎么“木兰”嘛……

    摔!

    乐浪公主和贺穆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营帐之前,乐浪公主回身吩咐抱下车里熟睡的公主,歉意地笑了笑。

    “我的这个女儿一到马车或者马上,没有一会儿就会睡着,算是怪癖。只是若是惊醒,总免不得哭闹一番,让我好生苦恼。”

    如何贺穆兰记得没错,乐浪公主的儿子郁久闾毗后来成了魏国朝中的大臣,分管柔然降部事务,官虽不大,权利却不小,还管着柔然一年两次朝贡之事。而他的妹妹,正是拓跋晃那个苦命太子的妻室,把十一岁的拓跋晃小弟弟就按倒在裙下的牛掰姑娘。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这个世界荒诞了。

    这位公主比拓跋晃大了四岁,拓跋晃十一岁时,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两个小孩子,就这么玩出一个儿子来了?

    这叫大龄女青年和男青年们怎么活啊!

    所以贺穆兰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乐浪公主身边的力士抱出了那小小软软的公主,跟在了乐浪公主的身后。

    小小的公主被裹在一件桃粉色丝绸为面的大斗篷里,想来应该是南方刘宋的织物,不知为何到了柔然。这小女孩面色健康,裹在桃红色的斗篷里,越发显得白嫩可爱,眼睛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样,即使贺穆兰没有仔细看她的长相,也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睫毛。

    汉人一般没有这样长这样浓密的睫毛,不过贺穆兰的同火狄叶飞也是这样的眉眼,而她又不是很喜欢小孩,所以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果然是冰雪可爱。”贺穆兰拱拱手:“夫人请入帐,有什么需要,不妨和这位说。他是我的副将阿单志奇,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

    “有劳了。”

    乐浪公主很明白自己的样貌在一群男人之中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所以即使她已经是四十岁的妇人了,依然在帐子里用丝巾蒙住自己的脸,这才请了阿单志奇进帐。

    贺穆兰一心想着狄叶飞和高车部族的事情,无暇亲自照顾乐浪公主,所以便派了诸人之中最心细、也有孩子的阿单志奇照顾她们,自己去安排那么多高车老幼的吃喝拉撒和行军向南的事情。

    可怜阿单志奇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丢来照顾这个据说叫“冯夫人”的大人物,顿时心中忐忑不安,将贺穆兰在心中骂了个一通。

    他是有妻有子没错,可也没有和“大人物”相处的经验啊!

    他能把自己儿子抛到天上去,能这么对小公主吗?

    乐浪公主见他紧张,不由得柔声说道:“请不要如此局促,坐吧……”

    她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垫子。

    帐内十分温暖,因为知道有一个小孩也要来,所以四角都放了烧着木炭的盆子,地面则扑了厚厚的兽皮做地毯。

    今日要迎接这些人,所以还能稍作安排,等到了后面几天开始行军,就没有这么舒适了,可能一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高车里度过。

    阿单志奇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正襟危坐,不敢抬头,只望着自己的膝盖。乐浪公主身后的女仆和护卫们互相笑了笑,眼神里都是戏谑之意。

    “敢问这位阿单将军,高车部族为何在此?”乐浪公主开口相询:“贵国来使说会护送我们前往黑山城,再转道去平城,又说会将我们混入高车人之中南下,所以我才驾着领地中高车人的高车而来。可我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高车部族和我们一同南下……”

    乐浪公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其实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

    她的儿子什么事情都不瞒她,所以当初遇见一位狄氏的女子,名叫花木兰的,做了何种约定,她的儿子如何心系与这个女子,想要娶为妻妾云云,都曾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乐浪公主是看重出僧人,自然希望儿子能娶一位温柔娴淑或知情达理的贵族女郎,但这种看重更多的是因为担忧自己的儿子找不到志同道合、有共同价值观而产生的门户之见,而不是单纯的看重出身自哪里。

    生活的磨难已经让她了解有些东西是超越了出身和容貌的,听到闾毗在信中如何称赞花木兰的睿智、花木兰的冷静,她也由衷的希望那个女人是可以配得上自己儿子之人。

    尤其是后来她听说“花木兰”成功的说服了高车诸族附属他的儿子,又送出族中老幼妇孺好安心作战时,更加佩服这个女人。

    高车人数不少,能在金山会盟的更是大族,能以一个女子之身决定大事,这岂止是优秀?更别说儿子身边见过那位“花木兰”的人各个都称赞她是绝世的美人,如果才貌双全,那简直是优秀的无与伦比了。

    可如今她看到的事实,却是高车部族的老弱妇孺确实南下了,但不是去涿邪山避难,而是去黑山大营。

    而她所知道的那位“花木兰”,却是一位鲜卑将军的名字。

    木兰的名字是很多见,匈奴、鲜卑都多有这个名字,但柔然却是不多见的,这怎么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乐浪公主觉得她的儿子像是掉进了什么阴谋里而不自知,反倒笑眯眯地往下陷。她一点都不担心他被人利用或者受到蒙骗,因为这些都是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优秀的一种方法,只有爱情……

    “爱”这种东西,对于从未有过的男人,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受到利用更加可怕。若是心目中的心爱之人利用了自己,那更是痛彻心扉,甚至能彻底摧垮一个人的意志。

    乐浪公主会来魏国,是因为她想摆脱自己如今的生活,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什么家国大义、身份地位、名声气节,她都不在乎了。

    唯有自己的儿子,她不想他再遭受任何磨难。

    所以乐浪公主必须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的询问,愣了一愣,然后恭谨地回答道:“冯夫人,此事我们也不了解。我们只是听从上命,护送这些部族南下而已。”

    从漠北迁徙到漠南,这些高车部族早已经疲累不堪。但为了避开两国交战时的混乱和伤害,他们不得不赶着高车以最快的速度南下,来到这个地方。

    此时贺穆兰已经行军了四五日,而高车部族则是从半个月前就出发一路向南,这才终于成功接到了南逃的高车族人,在往南一阵子,便到了魏国大军扎营的地方。

    沿着地弗池一线都是魏国大军的后方,不用再担心有柔然人再贸然进攻。

    听到阿单志奇都不了解,或者不方便告诉自己,乐浪公主的心中顿时忐忑不安,她谢过阿单志奇,又转而询问虎贲将军花木兰的事情,以及他的喜好、家庭云云,俨然像是一位看上了佳婿而想许配自己孩子的母亲,问的无比仔细,甚至连他有没有心上人都问了。

    “我们家将军的心上人?哪里会有这种东西!”

    阿单志奇听到乐浪公主问八卦这才自在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我们家将军年少有为,黑山大营中许多有女儿或晚辈的将军都想把家中女郎说给花将军,只是花将军每次都吓得落荒而逃,直言‘柔然不破,何以家为’。如今军中各个将军都摩拳擦掌,就等着破了柔然,看将军再有何借口……呃……”

    阿单志奇突然想起这位冯夫人似乎是柔然的人,顿时噤声,抱歉地看了过去。

    “无妨,我也觉得柔然若是能被破,实在是太好了……”善解人意的声音轻轻响起,乐浪公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请侍女拿出一些金银制作的玩意儿,当做礼物赠与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高兴的接过了,表情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沉睡在帐中火盆边的小公主,忍不住心中打鼓:

    ‘火长不会有什么天赋异禀,专门吸引丈母娘和岳丈吧?这不知哪里来的冯夫人一见面就过问火长的感情状况,就算她的女儿长大也要十年,火长不可能娶这么个小女孩啊……’

    他又看了看乐浪公主。

    ‘若说是她自己想招婿吧,即使这位夫人看着年轻,也能看得出有三十岁左右了,我们家火长才二十不到,这……这有些……’

    这火长的桃花,开的还真奇怪?

    莫不是这位夫人家中还有个大女儿,所以才留意着?

    阿单志奇把金银塞进自己的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火长那样貌普通的样子,居然能吸引这么多长辈的喜欢,想我英俊阳刚,怎么当年搞定丈母娘那么困难?’

    唔,一定是那身盔甲比较亮眼的缘故。

    一定是盔甲,盔甲!

    乐浪公主借口自己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便支走了阿单志奇。等阿单志奇走后,她召来心腹,开口吩咐。

    “情况不太对,看这样子,高车人倒不像是和右贤王结盟,而是和魏人结盟了。你出去看看,数数外面的高车人大概有多少,再回来和我禀报。”

    “是,夫人!”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又召来两个武士。

    “趁这些魏人还在安排高车人无暇顾及我们,你们火速去金山南麓方向追赶右贤王,将此事告诉他。高车部族若是生了异心,我担心他有危险。现在无人知道他和魏国结了盟,若是阴错阳差之下被误伤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可是夫人,我们也不知道右贤王在哪里啊……”

    现在到处都是魏国人,他们几个在外面奔走,很容易被当做柔然人杀掉。若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找……

    “你们去金山南麓高车人会盟之地,在狄氏部族找一位阿其火,右贤王必在此处。吾儿人多,不易掩饰行踪,到时候便能找到。形势紧急,你们不得延误。”

    “是,夫人,我们现在就去。”

    几个武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是右贤王的人,此时听到有关右贤王的安全,立刻就奔出帐去。

    乐浪公主慢慢踱步到女儿身边,跪坐下来,抚摸着熟睡女儿露在外面的耳朵和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你的兄长在情路上,不要像我一样坎坷。无论是什么样的真情,一旦掺杂了家国大义,总是不能两全。这难道是诅咒吗?我的孩子也要承受和我一样的结局……”

    她闭了闭眼,亲吻女儿的额头。

    “只望你平安喜乐,一生远离忧惧才好啊。”

    ***

    虎贲军中。

    “花将军,这么多人怎么安排?”虎贲军原本的几位将军眉头紧皱地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高车。

    “这不会把金山下所有高人的老弱妇孺都弄过来了吧?这要到了我们的地方,粮草一定不够用啊!”

    “他们自备了粮食,你们不用担心。”贺穆兰已经和这次高车人的几位随行首领沟通过了,狄氏那个叫狄主食的首领说高车人准备了足够的肉食,可以一直吃到到达目的地。

    至于到达目的地以后,车中的羊羔和牛犊就能牵出来放养,再过几个月,又有了新的粮食。

    而且他们还在高车里养了兔子,兔子生的极快,用不了多久,又有食物的来源了。

    这几个将军听到吃饭的事情不用他们管,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用管吃喝拉撒,只要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到达营地,然后把这群人甩给后方的辎重队伍去照顾了。

    打下柔然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养着这些人半年时间的粮食他们还是有的,更何况他们自己也不是只想着吃魏人的粮食。这样的盟友自然值得尊敬,让这些将军十分高兴。

    更高兴地事情还在后头。

    高车这些妇孺带来了大量的武器和箭头,作为给予贺穆兰等人的礼物。虽说虎贲军不缺军备,但如今他们深入草原,补给不易,若是兵器损坏或者弹尽粮绝都是很难补充的,这些高车人送了这么多武器箭支,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

    贺穆兰还想阻击以后西遁的大檀,如今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她谢过狄氏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礼物,欣然接受,又准备做出明日疾行南下的命令,却见到那罗浑骑着战马一路跑了过来。

    今日正是他带队巡逻,监看周围的动静。

    “花将军,东北方向出现一支敌兵,人数约有八千,应该是朝着地弗池大营的方向去的,再过半日时间就会和我们碰上。”

    此话一出,众将和高车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由自主的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此时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和左军几位将军巡逻时驱散走的那些柔然牧民。后来左军的将军们避过此事不提,她不想得罪同僚,也就没有多想,把这事忘了,如今想来,那些大概不是牧民,而是柔然的斥候。

    大军已经按照长孙大将军的命令奔袭王庭,地弗池一线全部是看管辎重和粮草的队伍,水源地附近扎营的地方也留有重兵把守,营中约有一万人马,加上杂役、后勤官员等,约有两万人。

    贺穆兰一点都不担心后方的营地会吃亏,但这些骑兵在到达地弗池前,就会先遇到这群高车人。

    “通传诸将,准备迎战。那罗浑,派伯鸭官回去求援,我们现在前方拖延一阵,等候大军到来。”

    贺穆兰不慌不忙的下令,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安定了人心,虎贲军立刻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虎贲军立刻开始调整马具和兵器,准备战马和替马,备好弓箭,准备迎击。

    西线少有柔然人,如今柔然人都往王庭方向跑了,难保这支骑兵不是哪个部落主胆大之下想要偷营的,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来了这里。

    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些柔软人发现高车人也在这里,否则一旦消息传开,金山南麓的高车部族也许会有危险。

    贺穆兰其实心中也没底,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些人南下,高车部族更是不能暴露出来,这些人都是族中老幼,原本就是为了躲避战乱而来到这里,不能让他们卷入战争之中,否则和高车人的盟约就没有了意义。

    此时地形一马平川,前无坚墙可守,后无群山可退,对方人数占优,要想大胜激起高车人的信心,就得想些其他法子。

    贺穆兰望着高车人连绵不断的阵势,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

第222章 以逸待劳

    卢方是左帐大都尉匹黎先的儿子,大檀的亲侄儿,匹黎先和鬼方一起被魏国抓去后,他就一直想要救回自己的父亲,却找不到机会。

    冲撞黑山大营当然是找死的路子,卢方本部兵禄剩五千多人,其余兵马早就给父亲带去,跟鬼方一起在路上截击拓跋焘。结果拓跋焘没截到,到先被鲜卑人发现了踪影,整个挑破了大营。

    他曾经像大檀请求过出兵救回自己的父亲,无奈大檀从冬天以来三番四次的在魏国之事上失利,损失了不少人马和财富,无意再去挑衅魏国,卢方也只能默默的操练兵马,招揽勇士,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俘虏一位魏国大将,好作为人质交换。

    是以魏国北伐柔然时,整个柔然的部落俱是惊骇莫名,朝着王庭的方向逃命,只有卢方不但没有去救援王庭,也没有抗击魏国骑兵,而是点齐族中五千儿郎,又去妻子族中借了三千人,组成一支八千人的部队,想要抄掉魏国的后路,如果再能俘虏几个要人换父亲,那就再好不过。

    匹黎先是以智谋闻名的,而且性格沉稳,所以才被大檀授予左帐大都尉的官职,辅佐左贤王吴提。正是因为如此,匹黎先被魏国俘虏后,拓跋焘杀了鬼方,却没有杀匹黎先,而是派人不停的劝降他,想要软化他的心智,彻底得到他的效忠。

    不效忠也没有关系,等柔然一破,世上再无这个国家,匹黎先也只能选择效忠大魏了。

    他的人马早就在地弗池附近打探了许久,魏国人轻敌,见是几个身无长物的牧民便不加追赶,担心中了埋伏,所以他的斥候得以在地弗池边停留了一阵子,亲眼看到大军朝着东边而去了,才回去禀报。

    一座只有辎重和粮草的大营,就算有一些骑兵看守,不过也就成千上万人,他所带的八千骑兵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只要一阵火箭先射入营中,为了保护营中的粮草,肯定就会乱了阵脚。

    到时候他再趁乱进攻,必定能得到胜利。

    卢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他的另一位弟弟哈鲁巴却敲了敲皮鼓,示意所有人上马。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继续行军!傍晚左右我们就能到地弗池,到时候我们从东边绕过去,避开他们的斥候,再行偷营!”

    卢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没有多说什么,也跟着翻身上马,眺望远方。

    再行片刻……再行片刻,他就要魏人后悔俘虏了他的父亲……

    咦?那是什么?

    哈鲁巴第一个吼叫起来:“斥候!斥候去看一看!前方是什么!”

    这时候不会有野马在人群游牧的地方奔袭,这么一大片尘头,至少有几万匹马奔腾才能造成这样的声势。

    斥候们一夹马肚,飞也似的快速奔往前方,哈鲁巴和卢方面色阴沉的看着那片尘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卢方咬牙道:“不是说西边的魏人为了争功,已经率大部去了王庭吗?怎么这里还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大支人马?”

    “阿干(哥哥)莫急,我看说不定不是魏人。我们特意从北面而来,这支骑兵南下却不东进,目的不在王庭,也许也是察觉了后方空虚,所以来偷营的自己人?”

    哈鲁巴也觉得自己话有些扯,但如今若是身为主帅都不镇定,那后面那么多部将更会惊慌失措。

    “哪怕是魏人,我们也要踏过去!”卢方咬了咬牙,“不救回阿爷,枉为人子!我们需要和魏国谈判的筹码!”

    没一会儿,斥候们快马回报,说是前面出现了一支魏国的军队,打着虎啸之旗,人数看不清楚,但至少几万,不光如此……

    “你说什么?他们俘虏了许多高车人?”

    卢方和哈鲁巴对视一眼。

    “西部高车不是在会盟吗?难道他们是分兵去高车的队伍?”

    高车每次会盟人数也是几万人,高车人也能打仗,要想俘虏他们,至少要有几倍于他们的人数,否则他们就会驾着高车逃跑,很快就追不上了。

    “你们看清楚了?真是高车人?”

    “是的,我看到大量的高车被高车人的牛马拉着,又有魏兵押送,往地弗池的方向而去。”斥候脸色惨白,“我看到高车的男女老幼被捆绑在一起,由许多骑士驱赶,战马连绵不绝,不但有骑兵,还有替马,声势之浩大,简直让人胆丧心惊。”

    “两位主人,我们是不是要暂避一避,等他们南下回到营地了,再继续行军?若是半路中遇上,对方人数数倍于我们,便是射也都射死了,别说还有高车,高车若拿来结寨,我们根本无法奔驰啊!”

    骑兵最重行动力,若马匹近距离冲锋起来,足够将敌人踏成肉泥。

    高车人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生存这么久,便是因为高车人的车子高大,危机之时可以连起来当做临时的营寨,尤其是遇到骑兵,躲在高车后射箭可以抵挡很多敌人的攻击。

    好在草原上树木不多,高车人的车子数量也没有多少,加之高车建造不易又容易损坏,速度也不是很快,高车部族几十个族人才有一辆车,没有靠这套战法横行草原。

    “阿干,怎么办?”

    哈鲁巴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等着自己的哥哥出主意。

    卢方和哈鲁巴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势力一下子就变弱了不少,如今带着的骑兵是他们能带出的所有兵马,自然不能有任何损失。

    他们的父亲也是部落之王,虽不是汗王,但也是东部数一数二的领主,可是东部部落众多,没有了匹黎先的威慑,再丢失这些兵马,即使没有魏国人来打他们,也会有柔然人来抢夺他们的地盘……

    所以卢方思索了片刻,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恨声骂道:“等!等这些豺狼过去!他们俘虏的迟早都会变成我们的东西。等他们没有了影子,我们再南下,最多不过晚上偷营!”

    “还去偷袭?阿干,这可是几万的兵马,我们就这么点人……”

    加上地弗池营地的人马,这群人的人数已经超过他们三四倍,便是他们带的人各个能以一敌三,那也不算十拿九稳!

    “他们俘虏了那么多高车人,从高车得胜而归,必定会进行庆祝,察觉不到我们的到来。而且他们长途跋涉,已经累得不行,一旦到了军营里,再庆祝一番,一定累的倒头就睡。你觉得对方人数多,我却觉得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好机会哩!”

    卢方龇了龇牙,“倒时候我们夜袭敌营,再救出高车人,两方一合兵,一定能夺下那处营地!”

    “你是阿干,我听你的。”

    哈鲁巴想了想,以逸待劳,没什么不对的,遂不再多言,命令所有人下马休息,静待魏人和高车人离开,再行南下。

    这群柔然人听说前方出现大军早已做好作战的准备,结果主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必须下马养马力,顿时像是泄了气一般。

    他们刚刚进食完毕没多久,此时却被要求休息,刚吃过饭,过午的阳光又照得人暖洋洋的,没一会儿,就有几个柔然士卒背靠背睡着了。这瞌睡虫像是会传染似得,一个传一个,没一会儿就鼾声一片。

    他们日夜行军,本来就十分疲累,卢方想到他们晚上还要偷营,也许又是一夜酣战,不如让他们此时休息一会养精蓄锐,说不定晚上更有精力拼杀,所以便没有让军头打醒他们,只是安排了几支队伍在附近巡逻,以防魏人的斥候或散兵游勇撞见他们。

    “阿干,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行。”哈鲁巴见卢方丝毫不敢懈怠,生怕他没到地方先把自己累倒了,劝服他也卸除铠甲休息一会儿。

    卢方心中感激,也确实精神紧绷到不行,听到兄弟劝他,便卸除了铠甲,铺开皮毡,准备打一个盹儿。

    ***

    另一头。

    早早安排好一切的贺穆兰故意调转的队伍,使整个队伍看起来像是从北方往南方而去,而不像是北上迎接别人。

    至于那些俘虏、高车、人数巨大的兵马,自然也是吓唬人的。

    “真是有劳几位朋友了。”贺穆兰先行谢过狄主食和斛律、护骨、袁纥氏的管事之人。“若不是各位不顾生死的帮着我们作这场戏,怕是那支人马早就已经不管不顾的杀下来了。”

    “花将军客气,你们是为了护送我们而来,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谈不上什么不顾生死。”

    斛律飞虹笑着摇头,“只是这些柔然人恐怕猜破脑袋也想不到马上坐着的都是穿着男装的女人,那些俘虏也是假的……”

    虎贲军当然没有上万人,可是高车人南下的老弱妇孺却是有不少,再加上护送这些高车人的高车青壮,凑足五千之数不是什么难题。

    这上万之人驾着战马,再加上驮马和替马,浩浩荡荡之下,看起来就有几万人。加上借来的高车、那些老人和孩子假装的俘虏,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几万人得胜归来,押送战利品回营一般。

    谁都知道刚刚得胜的部队士气最旺,再加上有高车人随时可以用作阻挡骑兵的队伍,就算这群柔然人再莽撞,也不会以少击多,更何况还有可能迎击的是士气最盛之时的队伍。

    这些人不敢冒险,就只能原地等待大军先过去。

    他们原地等待,虎贲军却在厉兵秣马,加之有后方大营的骑兵正作为救援赶来,不用一会儿,他们的部队数量就真的要上万了。

    “报!敌方如今正在下马休息,有许多士卒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武器和铠甲,呼呼大睡了!”

    春日草高,几个斥候冒险爬到了近处,看到了这番景象,立刻飞奔回来探报。对方睡得越好,起来的时候就越是惊慌失措,这是千古不变的常理。

    “花将军果然是神人!”

    一群高车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料事如神,顿时心中佩服万分。游牧民族向来是直来直去,无论来了多少人,一战到底便是。

    “不是我是神人,而是如果我是主帅,长途奔袭之下见到前方有大军,不能过去,晚上又可能有恶战,一定会命令部下就地休息,蓄养马力。”

    贺穆兰听到几位高车士卒翻译过来的话,笑着解释:“如今局势正好,只等我们的大军速速会师了。”

    “花将军,既然对方都已经休息,也下了马,去了甲,你们人数不少,为何不现在就去冲阵呢?”斛律飞虹是斛律光斗的大儿子,听到这样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带着虎贲军去冲杀。

    “我们的人很宝贵,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想冒险。”贺穆兰得到虎贲军还没半年,自然是一个人都不想损失。更别说还有蛮古、胡力浑、那罗浑这样的同袍,更是不能将他们送入危局。

    对方懈怠自然是好事,但相对的,他们也都真的休息过了,马力也正好。只要一反应过来,翻身上马,立刻就有战斗的力气。

    到时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是一场恶战。

    贺穆兰是现代人,习惯了现代先知己知彼,安排妥当后再打的节奏,并不欣赏鲜卑人战不畏死,以一当十的气魄。

    勇气和士气自然要有,可那不等于鲁莽和狂热。

    冷静,以静制动,以奇胜以正立,这才是她贺穆兰的用兵之道。

    不过是半个时辰,地弗池的守军快马加鞭的赶到了,速度比贺穆兰预想的快了不知多少。

    “太好了,花将军,请让我们的勇士随你一起冲杀!”斛律飞虹已经被滚滚而来的大军刺激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去冲杀一阵。

    贺穆兰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

    “不必了,我们一万人已经足矣,大军出动之时,你们应该保护好你们的族人才是啊!”

    “既然都是盟友……”

    “哎呀,你这人真烦,不让你出战,是因为你们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反倒要拖我们的后腿!”

    蛮古不客气地一声低吼,挥舞着自己的斧头。

    这是他最近得得武器,用的正是趁手,正等着饮血开刃呢。

    “请问那位将军刚才在说什么?”

    斛律飞虹低声问一旁翻译的高车士卒。

    那高车士卒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卒,心中既然承认了蛮古说的不错,就轮身体素质,这些高车人也确实及不上他们的人。而且骑兵最重阵势,若是他们打乱了阵势,那才叫帮倒忙了。

    所以这高车士卒开口翻译:“那位将军说,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就在后方等着我们胜利归来,为我们敬上赞歌就行了。”

    一句话,说的高车人们热泪盈眶。他们高车人自从做了柔然的奴族以后,每逢大战,必要出征,若说柔然打了多少次仗,就死了多少次高车人的兄弟儿女,何曾有人告诉过他们……

    ——“怎么能让你们流血呢?你们只要等着胜利归来就行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原本还有的一丝一缕荡然无存。

    地弗池赶来支援的将军和贺穆兰都朝着那高车士卒给了个赞许的眼神,贺穆兰默默记下这个人,准备回头行军去金山时,带上他作为翻译。

    花生虽好,但却了些机变,不如这个小伙子。

    “全体虎贲骑,换战马!”

    贺穆兰的人马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此时听令,顿时齐刷刷更换战马,架起武器。

    友军也同时下令,更换战马。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

    贺穆兰剑指北方。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得令!”

第223章 同死同活

    这一天,对于卢方兄弟来说,是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还在休息之中的队伍突然遇见大军发起突袭,熟睡中的柔然人有一部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而有一部分在长途跋涉之后已经陷入深度的睡眠,根本无法马上清醒。

    柔然的骑兵开始匆匆忙忙的拿起武器,有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穿上盔甲。马儿也是一样,正在休息的战马和替马从对面万马奔腾的惊悸中惊醒,嘶吼着,不安着,不肯听从它们主人的命令。

    大军来袭,一方是准备充分、甲胄齐整的虎贲之师,一方是丢兵卸甲、惶惶不可天日的乍醒之军,谁胜谁负,自然是一目了然。

    在远处观望着战局的高车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干净快速到毫不脱离带水,一个人若是能把战争运用的像是音乐般充满节奏感,那已经无异于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了。

    唰唰唰唰……

    这是虎贲骑第一轮疾射的声音。

    无数正在上马的柔然人刚刚翻上马身,就被这如雨般的箭支射的坠落马下,痛苦哀嚎。

    匡嗡……

    这是虎贲骑们弃弓抽刀,长刀出鞘的嗡鸣声。

    已经匆匆迎战的柔然骑兵如同送上门来的人头一般,让擦得雪亮长刀饮满鲜血,成为噬人的凶器。

    嘎拉嘎拉嘎……

    冲锋而入的战马踩过无数还在地上奔逃叫喊的柔然骑兵,骨骼和铁蹄接触时,像是冬天的枯枝被踩碎的声音不停地传来,偶有魏国骑兵微微被马蹄下的东西颠的踉跄了一下,立刻调整了马身,轻巧地纵跃了过去。

    贺穆兰冲锋在队伍的最前端,在她的身边,是百战不死的亲兵蛮古,以及从不肯服输的那罗浑。他们像是一枚楔子,钉入到这支柔然骑兵的心脏之中,并且让对方生不如死。

    高车人站在他们的高车顶上,看着远方的那场大战。

    泥土殷红,草木战栗,杀气直薄云霄,身穿着饕餮战甲的主将犹如五百年前的那位冠军侯附体,所到之处,所向睥睨。

    “花将军,他们的主将要跑!”蛮古看着正要调转马头而逃的两员大将,立刻兴奋地叫嚷了起来:“我愿为将军分忧,请让我去取了他们的首级!”

    蛮古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服了这位年轻人。

    他跟随她的每一场大战,最后都是以大胜告终,他生性喜欢冲杀,在“花木兰”的身边,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独陷敌营,因为只要对上花木兰,敌人都只有铩羽而归的份,不可能围杀过来。

    贺穆兰目视前方,距离约有一百五十步,正是她弓箭能及的射程。她提起马鞍边挂着的长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瞄准对方首领的头颅,抬手射了出去。

    蓦地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那支羽箭被风干扰,微微滞了一滞,射进了那首领的左肩,并没有将他射于马下。

    “此乃天意。”贺穆兰摇了摇头,“老天不要我亡他。”

    贺穆兰看了看那两骑兵马,身着皮甲的高大男子欲要护着中箭的瘦长头领先跑,又有大约五百的精兵帮忙断后,一片乱阵之中,贺穆兰首先要做的是冷静的纵观全局,而不是追杀溃兵,所以她点了点头。

    “你带一千人去追赶,最好生擒,我要知道他们的身份,为何会来到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得令!”

    贺穆兰给他点了十个百夫长,蛮古兴奋地带着一千骑兵,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俨然犹如猛虎出闸,终于找到了张牙舞爪的机会。

    虎贲骑惯做前锋,守护地弗池大营的却是护军,虎贲骑冲锋陷阵之时,护军便分成左右两翼,围住敌人,使得被冲散的柔然骑兵只能朝后路而逃。

    骑兵对阵,大忌便是背后对人,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各国骑兵各个都善骑射,这一番逃窜,又死了上千人。

    蛮古追击敌方两位大将,中箭的将军被那高大男子刺了马臀,由五百骑士护着疯狂的逃窜,仅留那位高大的将军带着不足两百人断后。

    蛮古见此人如此小瞧于他,顿时火冒三丈,率先冲入敌军,和那人战在了一起。对方以拖时间为主,招招采取守势,没有一会儿,蛮古就不耐烦了起来。

    “和你这厮打的好不过瘾!我不和你打了,左右骑兵,将他活捉,带回去献给将军!”

    哈鲁巴知道终有此命,见魏人潮水般涌来,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大锤,等待引颈就戮的命运。

    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什么声音?

    哈鲁巴挥舞着重锤,砸开几个鲜卑人的武器,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阿弟,撑住!阿干来救你了!”

    原来是逃出去没多少路的卢方又折了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

    哈鲁巴咬着牙猛挥着巨锤。

    “走啊!”

    匹黎先的血脉怎能断绝?

    身为郁久闾氏的子孙,怎么能这样愚蠢的死在敌阵中?

    明明已经走了的啊!

    “与其做个丧家之犬,不如死在一处!”

    卢方生性极其倔强,否则也不会在父亲被俘虏后一意孤行的要去救援。他知道此番所有兵马都折损在这里,又搭上他妻族的兵马,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下半辈子还要在害死亲弟的阴影中度过,与其这样,不如誓死一战,也算是不负勇者之名。

    哈鲁巴气的眼睛赤红,卢方救下弟弟,两人便合在一起,战得酣了,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殊死战斗中东奔西突,奋不顾身。

    蛮古汗流满面,眼中冒火。他有意立功,这才在花木兰那里讨了生擒敌方大将的任务,结果明明是溃军的队伍,却变成了奋不顾身的死战之士。眼见着身边的同袍死伤越来越重,蛮古打马狂奔,直扑对方中箭的大将而去。

    “蛮古回来!”

    贺穆兰在远处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命了那罗浑支援,结果那罗浑刚刚赶到酣战之地,就看到蛮古疯了一般的直扑对面大将。

    卢方虽然伤了,却也是一员猛将,蛮古杀到他身边本就力尽,哈鲁巴随后又来支援,一时间蛮古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送命。

    那罗浑真是要疯了,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引出这种事来。没有一会儿,蛮古的右肩就中了一锤,掉下马去,眼看着就要被刺死……

    “嘿!”

    关键时刻,也冲杀到了阵前的陈节掷出手中的马槊,将哈鲁巴击到马下。蛮古是血肉里厮杀出来的老将,见哈鲁巴中了一槊,立刻抢了哈鲁巴的马翻身而上,纵马就往那罗浑那边跑。

    “阿弟!阿弟!”

    卢方不顾一切地往弟弟的身旁冲去。

    可是已经没有了用,哈鲁巴已经被那罗浑带来的人擒住,除非冲破层层人墙,否则不可能再救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方发出不甘的吼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要死于敌人刀下……

    咦?

    好像没事?

    那罗浑看了一眼全身浴血的卢方,敬佩不已。一旁有会说柔然话的士卒立刻开口说道:“我们家将军说了,两位英勇了得,若降不杀!”

    “我宁死不……”

    一把刀架在了哈鲁巴的脖子上。

    为了防止哈鲁巴挣扎自尽,虎贲骑早就把可怜的弟弟给揍晕了。昏迷的哈鲁巴被困在虎贲骑手里,身上刀剑加身,只要卢方一声不降,他就要身首异处,成为冤魂。

    卢方右手举着一把断刀,左肩因为中了贺穆兰一箭,箭头还留在肩膀里,此时浑身是血,浑身是泥,大声吼道:“你们来杀我啊!把刀剑都塞在我的肚子里!”

    “我们要杀你干什么?”那罗浑听到译官的话,连忙摇头。“降,还是不降?你的人马已经不剩多少了,再墨迹下去,人就要死完了。”

    那罗浑性格古怪,说这话时,似乎毫不关心他是选择死还是选择活,卢方瞪视着那罗浑等人,露出择人而噬的凶狠眼光。

    ‘父亲走之前说过,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他看着垂着头的弟弟。

    “我没用,不能带他活,不能再连累他死了……”

    良久以后,卢方将手中的断刀掷于了地上。

    “我降!”

    ***

    贺穆兰又一次的取得了大胜,但蛮古险些战死的事情,还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她虽然可以排兵布阵,提早谋划,但有些事情却是无法算计到的,比如说,人心。

    她并不了解卢方和哈鲁巴两人,也不知道对方的大将是什么来路,所以没算出这两人是亲生兄弟,为了彼此的性命,可以豁出命去。

    蛮古也没有想到,所以他险些吃亏。那罗浑想到了,所以他拿一个人的命去要挟另一个人的命,虽然冷酷无情,却合适有效。

    下次像这种事情,不能交给蛮古,而是应该交给那罗浑。蛮古求胜心切是没错,但他那一打起来就疯了的毛病却一点都没改。

    而她带兵,明显走的不是那套路子。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蛮古一边胡乱裹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对救出自己的陈节道谢。

    陈节此时已经取回了马槊,听到蛮古谢他,抿嘴一笑:“蛮古将军好生英勇,只是敌人回返就说明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何苦还要和他们恶斗,围上等待援兵拿下就是……”

    “你不懂,这时候就要把他们的士气打下去,若是由得他们……”

    “你们去后方休息吧,高车人还关心着战局,打扫完战场,立刻前往地弗池,不能再耽搁了。”

    贺穆兰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

    托这一战,蛮古和陈节立刻熟悉了起来。两人虽年岁差十几岁,可居然还能说道一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蛮古也浑然不为自己的臂伤发愁,显然这样的伤势早已经习惯,更是引起陈节的钦佩之情。

    高车人见到魏国人大胜归来,顿时欣喜若狂。无论如何,庇护他们的军队能征善战,总是一件好事,魏国国力强盛,他们的归附就有了意义。

    贺穆兰一边安排高车人继续南下,一边派出使者前往东线大军和长孙翰的将帐报讯。

    卢方和哈鲁巴被擒后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两人竟是郁久闾匹黎先之子,大檀之侄,匹黎先被擒了好几个月,一直不降,拓跋焘也不愿杀他,仍然以上宾之礼待之,此时得了他的两个儿子,总算是有了松动的理由。

    等到了地弗池,数万高车老弱在营地内安营扎寨,贺穆兰刚刚安抚好高车人,又被乐浪公主请了,只能应邀而去。

    “冯夫人找我何事?”

    贺穆兰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只站在帐外询问。

    “花将军,你今日生擒的,确实是匹黎先的两个儿子?”

    乐浪公主隔着帐子,开口问她。

    “确实是,他们自报家门,又有蠕蠕的降兵这么说,应该身份无误。”

    贺穆兰突然想起这位乐浪公主是柔然可汗的阏氏,一定颇为了解柔然的局势,顿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冯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匹黎先是东部的部落主,帐下将士英勇善战,若是将军拿下的是他们二人,此时应该趁胜去追击他的部落,击溃他部落的根本才是。否则没有了主人的部落会被其他部落主兼并,也许他们的主人左贤王也会伸手扩张实力,到时候死灰复燃,反倒麻烦。”

    匹黎先是大檀的弟弟,又是心腹,乐浪公主对他很了解,不愿意他富饶的草场归了吴提,所以才提醒。

    贺穆兰听了一愣,觉得这个女人想的倒是挺多,只是……

    “冯夫人多虑了,再过一个月,柔然的王庭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贺穆兰笑着说道:“何况东线由陛下亲领大军,铁蹄之下,哪怕再大的部落,也不复存焉。更别说他二人已经把精兵良将全部都带出来了。”

    “将军好大的气魄……”

    乐浪公主好心提醒。

    “这毕竟也是军功啊。”

    “不是我的气魄大,而是此行北伐,我大魏势在必得,既然最终都会是我们的,又何必在意之前在谁的手里保管?虽说俘虏蠕蠕的牧民也是一种军功,但我现在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保护你们,这军功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贺穆兰看了看天色。

    “冯夫人若是没其他事,那晚辈先行告辞了。”

    “花将军请便。”

    贺穆兰走了不久,帐后的乐浪公主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勇有谋,而且头脑还十分冷静,我竟看不出深浅来。”

    “夫人,你何必这么在意这位将军?”

    一个侍女抱着已经睡醒,正在啃着奶饼的小公主,轻声问道:“您对他好意提醒,他还不领情。”

    “你不明白,他叫那个名字,我总是放心不下。如今这位确实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心中担忧昊儿日后吃亏……”

    若是去了东部,就不会和她儿子对上了。

    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早已经有了主意,对其他事丝毫不为所动似的。

    当夜,高车人忙忙碌碌,一夜没睡,贺穆兰和营地里几位留守的将军审问了匹黎先的两个儿子一夜,终于知道了不少情况。

    原来大檀已经病了一阵子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听到他亲自率军的消息。

    原来匹黎先被俘、鬼方被杀让吴提自乱了阵脚,和兄弟们争斗了起来,所以魏国大军压境时竟是分不出人手防御自家的领地。

    原来诸位王子和豪酋已经派出了不少使者去宣召高车人,所以他们在这里看到高车人,才会这么吃惊。

    此时斛律部和狄氏的族长也和他们说了最近的事情。

    狄叶飞在金山斩了各路来使,使得他们不得不转移族中老幼,斛律部的族长更是和狄叶飞结为了异性兄弟,说要共同进退,如今狄叶飞的声望在金山高车诸部里如日中天,人人都称呼他“阿其火”的名字,对他尊敬万分。

    “大事不好!”

    贺穆兰听到狄叶飞斩了柔然人的使者,立刻跳了起来。

    “此事已经多久了?”

    “快有半个月了。”

    几位将军见贺穆兰如此焦急,不由得诧异:“花将军何事这般惊慌?”

    “狄叶飞杀了柔然的使者,可此时是柔然正在与我大魏对阵之时,若是高车拒绝了宣召,那其他属族也会照做,不交出族人参战。大檀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便是为了杀一儆百,也一定会派人去高车报复,否则一旦人人效仿,更没有人援助王庭了……”

    贺穆兰对着几位将军拱了拱手。

    “高车部族如今危险,我明日想出发前往金山,支援高车部族。好在如今卢方和哈鲁巴已被擒获,周边再无大军,诸位将军镇守营地,护庇这些高车族人,直到黑山大营来人,不知可否?”

    一个将军乐于卖这个人情,笑了笑说道:“即使花将军不说,这也是我们的责任。由我们看守大营,花将军放心去就好。”

    他们镇守大营,原本就眼馋出击的那些同袍们要得到丰厚的军功,他们却只能在后方干等。谁知道花木兰一封信来,他们即使是坐在营里也白得了这么多的军功和俘虏,加上蠕蠕的战马、甲胄等等,即使没有出战,这次北伐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他们知道花木兰也许想要救援高车人是假,想率部去挣些军功来是真,自然不会拦着虎贲骑的路。

    贺穆兰听他们没有怀疑和不悦的意思,心中顿时大定,立刻出了帐子,点齐兵马,只留下今日大战受伤的将士,便让他们准备好急行的准备。

    但凡急行,战马、替马、驮马,干粮,包括要舍弃的辎重,要带上的武器和箭支都要提前估算好,否则即使到了地方,也无法开始作战。

    一夜忙碌之后,直到了清晨,贺穆兰便领着四千余虎贲军和高车部族自告奋勇为他们带路的汉子们,一起踏上了北上金山的道路。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贺穆兰前去高车,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召集高车的青壮,去挣一件大大的功劳。

    当年大檀的王庭被拓跋焘攻打,仓皇西遁,必经之地,正是金山。

    只是当年的高车部族听到魏国北伐的消息,早就慌乱的四散而逃去了,至于后来高车到底是怎么归附的,因为花木兰不关心政治,记忆里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内容。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的金山南麓是个空空的牧场,所以大檀逃到那里以后修整了一番,然后继续西逃,直到大檀又病又怒死在了西去的路上,吴提继位,这才带着兵马回到了柔然,重新打起王旗,向魏国投降。

    贺穆兰就这么走了,听说是去支援高车部族,高车的老弱妇孺自然是热烈相送,每个姑娘恨不得都亲上虎贲骑的将士们几口。

    贺穆兰被姑娘们丢到身上的东西最多,以至于后来虎贲骑不得不加快速度,疾奔了一阵,否则一早上光被围观了,根本出不了营去。

    贺穆兰走了,乐浪公主惊讶不已,无奈如今已经在魏人的地方,她身份贵重,魏国早有白鹭官留在营地里等她,她也不敢贸然再派出使者去找儿子,只能乖乖的在这里等待各方的消息。

    只是她没有等到其他渠道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见到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

    阳哲一进营帐,见乐浪公主依旧姿容如常,心中顿时大定,向她行礼。

    乐浪公主的女儿一见阳哲,立刻大叫着跳上前来,抱住他的腿就大叫起“阳先生”、“阳先生”。

    “你怎么来了?”

    乐浪公主见了他不喜反忧。

    “昊儿此时更该得到你的襄助,你怎么能来我这里呢?”

    阳哲是个汉人,在草原上带着一群人向南奔驰,自然很快就被巡逻的魏人拦了下来。也好在他汉人的长相,双方没有起了矛盾,待他亮出信物,又说明原委时,巡逻的魏人将信将疑的将他们带入营中,不许骑兵入营,只带着阳哲去找那“虎贲将军”去了。

    只是此时花木兰已经离营,营中负责管理事务的将军听到巡逻之人的回报,立刻不敢怠慢,将阳哲送到了“冯夫人”这里来。

    “因为少主也是这么想的……”

    阳哲叹了口气。“你们母子都认为有我在身边,对方就能平安无事,我阳哲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们如此的信任……”

    “可你现在……”

    “夫人放心,高车那边有少主身为那位‘阿其火’的心上人帮助,必定如虎添翼。倒是夫人您,一人南下,孤立无援,要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让少主日后懊悔?”

    ……

    心上人……

    就是有那心上人,所以她才担心好吧?

    “不过夫人,我来之时,看到魏人营中有许多高车人,这是……”

    乐浪公主揉了揉眉心,苦着脸道:

    “正是要让你知道,昊儿那心上人,约莫是有些问题……”

    ***

    金山南麓。

    “阿其火,族长,不好了!远处有柔然的大军来了,看旗号是吴提的人马!”

    为了防止吴提报复,狄叶飞早就命令高车视力最好的几个族人分散北面和东边,提防来自柔然的大军。

    如今大军果然将至,他们也无法再存侥幸之心,只得纷纷看向狄叶飞。

    此前狄叶飞早已做了安排,开口问那族人:“多少人马?大约何时能到?”

    “我数不出多少人马,上万应该是有的吧?”那族人根本不敢靠近,只惶恐万分地道:“按照这个速度,傍晚就能到我们附近了!”

    “他们大军长途跋涉,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夜袭,我们还有时间。”

    狄叶飞看了看诸位族长,躬身道:“此时只能按照之前安排的……”

    “我们明白了。”

    几位族长事先自然是有商量过,听到情况紧急,立刻回声吩咐:“叫族中收起营帐……”

    “准备上山。”

第224章 狄叶飞的野心

    几日前,他们就已经把牛羊马匹赶到了安全的地方,由专门的族人看管。如今大军到来,他们选择退守金山,进行防御。

    其实以高车部族现在留下来的青壮,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他和贺穆兰一伙相处的久了,见多了贺穆兰那套“天时地利不拿过来用是白瞎”的观点,所以比起硬拼,他选择了让对方知难而退。

    金山南麓是高车人取煤的地方,炼铁也多在此处,所以有可以住宿的木棚和水源,没有人会比高车人更了解金山南麓的情况,所以一听说要到山上去暂避,所有人立刻动作起来,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安排妥当。

    牛羊都被赶上山,山上有水源,也有食物,山下被竖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木寨,里层是高车人特有的高大车子,充当“拒马”。如此一来,如果对方想要近距离清除障碍,一定会被高车人占据高处,用箭射回去。

    但凡柔然出来征战,采取的都是“以战养战”,想要王庭补给那是痴人说梦。如果久攻不下,他们自己就要没有补给,只能灰溜溜回去。

    狄叶飞就是打算耗到他们人困马乏,又没有了补给,等火长来了,内外夹攻,再转守为攻,就该轮到他们哭了。

    狄叶飞丝毫不怀疑花木兰会来,素和使君送来的口信是让他在金山等待花木兰的支援,一起指挥高车部族随军征战。

    这等于是把天大的军功送到了他们的手里,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自己,都不会轻视这样的恩赐。所以花木兰会来,而且会尽快来。

    若是来慢了,柔然的仗打完了,什么军功都飞了。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安排妥当,高车留下的都是青壮,仅剩的一些老人都是“手艺人”,负责修复武器和制作箭支的,动起来自然是快速无比。“拒马”被拦上,高车人除了留给柔然人一些不能吃的杂物来不及搬走,可以说撤离的空空荡荡。

    等吴提派出的帐下大将尔绵辛抵达高车会盟之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人去帐空的场面。

    “人呢?该死的,高车人都会飞吗?”尔绵辛领了这件差事,是拍着脑袋答应左贤王一定会带着高车的人马牛羊和武器回返的,结果真到了地方,高车人半点都没有之前斩杀使者的硬气,居然逃了个干干净净!

    他气急败坏地指挥探马去找。

    “去搜,四路去搜!高车人的车子那么显眼,总有车辙!能会盟的部族都是大族,好几万人不可能就这么没的无影无踪!”

    “找出来!”

    尔绵辛捏紧了拳头。

    “让他们知道侮辱主人是什么样的代价!”

    “是!”

    另一边,留下来的眼线看到了大军来袭,立刻飞也似的跑回山上,禀报狄叶飞和各位族长。

    “阿其火,各位族长,来的是左贤王帐下的大将,尔绵部族的尔绵辛!”

    “还好,不是鬼方来了。”

    斛律光斗松了口气。

    “那是个疯子,若是他来了,说不定真是要有一场死战了。”

    “鬼方不会来了。”

    狄叶飞想起来的使者告诉他的消息,唇边咧出一丝微笑。

    那是为同袍好友由衷骄傲的笑容。

    “他死了,他被我们的火长花木兰生擒。后来陛下下令在众人面前斩了他,拿了他的人头去云中城祭祀亡灵。”

    “什么?”

    “不可能,鬼方手下八千鬼兵骁勇善战,从未有过败绩!”

    “阿其火,火长是很大的官职吗?”

    高车人以铸造铁器和善于工匠闻名,对“火”有原始的崇拜。对于他们来说,能叫“火长”的,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官职。

    狄叶飞一僵,摸了摸鼻子。

    这个……火长……

    还是不要和他们说了吧。

    若他们知道火长只是管做饭的头儿……

    “火长……就是我们出战之时,都要听他的话的人……”

    狄叶飞呐呐地说道,“还算……还算大吧……”

    此话一出,和他同来高车的同袍们纷纷“噗嗤”声起,莫说火长是军中最小的官职,就说狄叶飞自己来之前都已经是个百夫长,手下十个火长,哪里还要听“火长”的话?

    高车的同袍们发出这种笑声,一众小年轻们不明白,可老谋深算的几位族长却是看出了其中的不以为然。

    若是连生擒鬼方的大将,在这些人面前都不算什么……

    那狄叶飞,岂不是更大的大官?

    一时间,斛律光斗对自己的决定无比庆幸。他们斛律部和狄部不一样,狄叶飞是狄氏阿其火的后人,他的祖父又在世,一定会偏袒狄氏多些,日后论功行赏,或赏赐牛羊,斛律部必然不能跟狄氏相比,也享不到狄叶飞为他们争取这些利益。

    但高车人注重“盟约”,否则也不会有“会盟”一事。既然成了异性兄弟,那斛律和狄部就是一家人了,更别说狄叶飞的名字由来原本就是来自于他的先祖,他是斛律部和狄部的后代。

    这下子,该轮到一直对狄叶飞不以为然的护骨部着急了,而袁纥氏的族长则在考虑着要不要献出族中的女子去伺候狄叶飞,说不定产生感情后,也会对袁纥氏爱屋及乌?

    狄叶飞哪里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详细的问了问几位族长对于尔绵辛的了解,心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尔绵辛没有鬼方的武勇和天生神力,也没有匹黎先的智谋和沉稳,他之所以成为吴提帐下的大将,是因为他所在的尔绵部是东部最大的部族,拥有上万可以上马作战的汉子,吴提需要尔绵部的势力为倚仗,所以一直重用于他。

    但即使如此,对方上万的兵马还是让高车人担忧起来。

    虽说狄叶飞信誓旦旦会有援军,只要在金山南麓坚守就行,可是谁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柔然人已经兵临山下了。

    “阿其火,他们找到这里了!”一个汉子飞快地纵身进来,擦着头上的热汗说道:“大军正在朝这里出发!”

    “阿其火,怎么办?”

    “阿其火,那些东西真能阻挡的住他们的冲锋吗?”

    “阿其火,我们要不要再往上撤一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起狄叶飞,引得后者头都炸了。他一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再问,朗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我们人数众多,即使是誓死一战也未必会输,更别说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后方又会有援军赶到……”

    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迅速镇定了无数人慌乱的心神。

    “我们已经站在不败之地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多的削弱对方的实力。先准备箭支和弹索,等敌人近了再说!”

    在场的几位族长都不是愚蠢之人,相反,能登上族长之位,带领着他们的部民在生存艰难的大草原上繁衍生息,每一位族长一生中都不知要经历过多少分离和苦难。

    如今族中的希望全部都送了出去,没有了后顾之忧,狄叶飞特有的那种冷静又敲醒了他们,顿时所有准备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些族长像是最好的后勤官、最好的将军,他们了解族长哪些人擅长射箭,哪些人擅长投石,哪些人善于近身搏杀,狄叶飞只是下了个令,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高车的勇士们紧张的握住自己的长弓,狄叶飞也不例外。他手持着一张硬弓,地上竖着的箭筒里大部分是那种会发出声音的“鸣镝箭”,这种箭他在军中见过许多主将用过,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用上这种箭的一天。

    虽不是主帅,胜似主帅,他若在黑山大营,哪里能号令上万的兵马?

    狄叶飞只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就连那赶到山下的柔然人,都似是给他送军功来的一般!

    果不其然,柔然大将尔绵辛一看到山下那层层的“拒马”和高车,顿时脸都黑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是农耕民族,塞上一片平坦,骑兵冲锋乃是寻常,无论如何对敌,一阵砍杀就是了,哪里需要准备攻城器械?

    可这高车人竖起来的东西,和城墙也差不了多少了!

    “高车人何时这般狡猾了!”尔绵辛啐了一口,“先让使者披着坚甲、竖起木盾去传王庭的命令,若是他们不从,我们就发动攻势!”

    可怜那传话的使者一见对方的阵势就已经吓傻了,连他都知道那“拒马”和高车后一定全是会用弓箭的高车人,可尔绵辛下了令,他们也只能哆哆嗦嗦的全身披甲,顶着皮盔走近山下,站在一射之地外高声大喊:

    “山上的高车部族都听着,伟大的牟汗纥升盖可汗有令,你们虽斩杀了来使,不过因为是洛汗莫无礼在先,王庭可饶恕你们的罪孽,对部民既往不咎!但奴族犯主是以下犯上,按照柔然的规矩,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啊!”

    山脚下的高车里突然打开了一扇车窗,几支利箭射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让剩下来的人继续说!”

    尔绵辛可不管死没死,下令另一个继续说。

    “所在诸部的族长,必须得献上首级……啊!”

    被打断的传令之人吓得倒退了几步,离那些高车们远远的。

    “他们这是不愿意听命了!”尔绵辛冷笑了一声,吩咐骑射兵:“他们拿高车和拒马做阻挡,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上火箭!”

    高车和拒马都是木头所制,用绳索固定,若是一旦燃烧,必定烧到一点都不剩。尔绵辛下令射出火箭,顿时有无数骑射兵将火箭的箭头缠上油布,点燃了起来,射入高车阵中。

    无数火箭像是流星一般射进高车阵里,可是只燃烧了一阵子,就冒出了一缕青烟,彻底熄灭了。

    此时躲在高车里的高车勇士才算是松了口气,再也不埋怨狄叶飞下令所有人把高车和拒马浇到透湿,害他们钻在车里全身都是寒气了。

    湿成这样的木头,就算是泼了火油都烧不起来,更何况火箭?

    参军帐几位精通高车和柔然话的文官看着狄叶飞,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他们都是和狄叶飞一同来柔然的,自然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因为容貌被同军笑话、聚众斗殴、靠同火护庇才能在军中打拼,饶是武艺高强,也不过是个百夫长之位……

    但自从开始进入柔然,狄叶飞便如同马儿终于食用了豆料,可以有力地纵横来去一般,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无论是临阵铤而走险,抢走赫连定的战马,迫使赫连定一路抢杀回国,和柔然接下仇恨;还是当机立断地斩杀柔然使者,彻底让摇摆不定的高车人断绝了后路,光是以“决断”而言,狄叶飞已经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

    而且这些决断往往还都是正确的。

    再加上那位武勇甚至惊动了皇帝的花木兰,右军这一火可谓是人才济济。

    莫非真的天要让魏国一统江山,所以才赐下这样的将才,又恰巧都踏上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少经受了许多的煎熬和打磨,可以一路青云直上?

    尔绵辛的军队射出三轮火箭后,见那“拒马阵”毫无燃烧之意,倒是每次出去射箭,反倒要被山上射下来的箭损失掉一些人马,顿时暴跳如雷地下令骑兵就地扎营,开始封山。

    他又派人去调集人马在金山一带寻找足够粗壮的木头、送出斥候继续向四方寻找高车部族逃窜的行踪,这小小的金山南麓装不下这么多高车人,一定是有人已经叛逃,若是抓回做质,便能让高车部族乖乖的继续俯首称臣。

    尔绵辛想的一切都对,只漏算了一点。

    高车人既然知道肯定会有柔然大军报复,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是给他们送牛羊的吗?

    ***

    贺穆兰带着虎贲骑行军已经有五天了。

    从地弗池前往金山南麓,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只要六七天的功夫,等到了金山南麓,牧场一马平川,想要寻找几座天穹庐,自然是易如反掌。

    虎贲骑的众人刚刚经历过大胜,如今胸中都攒着一团火,就等着到达高车部族后能够整合兵马,直奔王庭而去,可未等他们到达金山南麓,就先发现了一群高车人赶着牛马往南跑,身后是一群柔然追兵。

    “阿单志奇,你和胡力浑随同几位将军迎击那些柔然追兵。”贺穆兰皱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斛律兄,你带着你的族人去看看,那些是不是你们部族的人马?若是的话,不妨安抚一下,问个原委。”

    在这条路上跑的高车人,必定就是金山下会盟的几大族,斛律飞鸿听了那译官的翻译,立刻打马带着一群族人往他们的方向跑。

    而另一边,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带着自己的人马,跟着虎贲骑的副将一起截下了那追赶高车人的几百骑兵。

    战斗结束的很快,虎贲骑怎么说也有四千多人,就算派出去的副将没带这么多人,那些柔然骑兵看到大军出动也吓得调头跑了。虎贲骑尽力追赶,只杀了一半,剩下的都叫他们跑了。

    斛律飞鸿赶到了那群牧民身边,顿时大惊失色,这群赶着牛羊的族人全是斛律部的青壮,他们不在族中,却来了这里……

    等两方一回合,说明了原委,饶是贺穆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车老弱妇孺南下,牛羊马匹却是不可能都带走的,一路长途跋涉,牛羊都会变瘦,羊羔牛犊如不乘车也容易生病,到了冬天就没有了吃食。所以这些牛马大部分都被留在了部族中,由专门的人照顾。

    尔绵辛南下时,这些牲畜被驱赶到金山南麓一个山谷里放牧,原本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料斛律部有一天惊马,许多牛羊都被吓得逃出了谷外,斛律部的青壮出去把牲畜往回赶,正好遇到了南下搜索高车人踪迹的骑兵。

    他们知道不能再往回走,以免暴露山谷里的秘密,所以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骑着骏马,赶着牛羊,往南继续走。

    也是老天有眼,这些骑兵都光顾着抢牛羊了,对前方骑马的牧民倒是稍稍缓了一缓。就是这一缓,便让他们跑了出去。

    正遇上了贺穆兰的大军北上。

    贺穆兰听了这些牧民的消息,知道狄叶飞和高车诸族都被围困于山上,心中不免心急如焚,当下也不寒暄,立刻点齐人马,做好战斗准备,马不停蹄的往金山南麓急行军。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的尔绵辛等人早就被狄叶飞的战术激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

    “阿其火,怎么办?山下的人马开始上撞木了!有那么多拿木盾的人在前面挡着,箭矢没什么用啊!”

    只要拒马一被冲开,高车就会被柔然人推走。

    “叫高车里的兄弟离开车子,把油布全部披到高车上!”

    狄叶飞知道能拖延四天已经到了极限,快到了拼死奋战的时候了。

    骑兵上山不易,但同样的,在下坡的路上冲锋,战马容易崴脚,所以冲锋的地势可以高,却不能太高,这样的地形同样不适合高车人迎击,狄叶飞只能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后撤,退到山腰。

    狄叶飞聪颖,高车人又占据地利,了解山中情形,这一战,未必不能大胜!

    很快的,随着柔然人派出奴隶扛着木头去冲撞“木寨拒马”,又有许多死营之人冒死去推开高车人的高车。

    狄叶飞和一群高车士卒留在了近前,见柔然人的军队已经冲到了“高车阵”之前,立刻射出火箭,点燃了覆盖在高车上的油布。

    高车人冶铁,油布自然是不少,它们连绵不绝的铺开在每辆车的上面,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热浪和烟气熏的准备推走高车的死营之人睁不开眼,没有一会儿,又被射死了一群。

    扛着木头冲撞“拒马”的奴隶们倒是撞开了一条道路,但还远远不够大军冲破的。尔绵辛求胜心切,又不愿在这里耽误太久的时间,立刻命令奴隶和死营之人拼死拉开山下层层的防御,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缺口。

    “这些蠕蠕,为了能上山,居然对自己的部下这么狠……”虽说一切都是狄叶飞和高车人商议出来的,可当看到成批成批的战士就为了几层阻挡惨死于山脚下,狄叶飞心中也不禁有些栗然。

    这些人除了被火烧死的、被箭射死的,倒有一小半是因为恐惧逃跑而被柔然的骑兵临阵砍杀的。

    “哪里是部下……”知道狄叶飞是男人以后,斛律蒙如今已经彻底把狄叶飞当成了偶像,没事就往他身边凑。听到他的话,斛律猛立刻嘲讽道:“那都是奴隶和死营的混血杂胡!柔然人可舍不得死自己人!”

    高车之前也是奴族,像这样的事情也曾被驱使过,如今一见,立刻气的眼中充血,语气也都是愤愤不平。

    “柔然大军出征,必定带着不少奴隶和死营。我们……我们如今杀的,怕是没几个柔然人啊!”

    狄叶飞看着身边高车人各个义愤填膺,须发戟张的样子,忍不住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叹息道:“这……这也是没法子。等我们踏平柔然,敕勒人就不用再做奴隶,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这话说的很心虚,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奴隶制,即使柔然被灭,难保他日不会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只要一落后,总是要被人欺压的。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壮大自己罢了。

    猛然间,狄叶飞似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怔怔地出起了神。

    高车人看到山下的情况虽然伤感,但他们久在柔然,比这凄惨的事情也都经历过,所以只是唏嘘了一阵,倒比狄叶飞更加放的开。

    他们拉住狄叶飞和他的同袍的衣衫,扯着他们就往山上跑。

    “不要发呆了!柔然人上山了!我们快走!”

    狄叶飞蓦地回过神,一边吩咐其他人按照约定的行事,一边没命的往上跑。

    他们往上跑,倒不是害怕后面的骑兵,而是再不跑,就没有路走了!

    随着狄叶飞等人顺利的跑到山腰,柔然人骑兵的战马踏足大地的声音也吧嗒吧嗒的震慑着所有人的心神。

    柔然所处的地方虽是草原,但也有不少山脉,他们的战马都是野马驯服,能够爬山,也耐寒、有耐力,金山南麓虽然高,却不是什么陡峭的山峰,没有一会儿,就有大批骑兵从那狭小的缺口中上了山。

    “上山!全部上山!看他们还用什么躲!叫死营的木盾手在最前面挡箭!其他人准备迎击!”

    尔绵辛指挥着大军进入山中,开始追击向着山腰逃窜的高车人。

    狄叶飞等人终于驾马奔了高处,高车人齐齐吹起号角,立刻有无数抬着盛器的青壮向山下的路径上倾倒什么。

    那些圆滚滚的物体一路翻滚朝下,布满了通往山腰的路径,发出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口鼻都覆盖着层层布条的高车人们倾倒完东西,立刻狂笑着奔回山腰,生怕再多留一刻的时间。

    柔然人到了,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噩梦和修罗场。

    滚下去的物体是高车人的“火种”,金山上丰富的露天煤矿。这种东西烧起来有异味,又不能大量采集,而且由于烧得不好还容易中毒,在中原,大部分汉人都是使用更环保方便的木炭,而舍弃掉这种不好用的东西。

    但草原没有那么多木头,连马粪和牛粪都要拿来做燃料,高车人发现了“煤”的作用,称之为“火种”,又学会了如何粗略地提炼煤,使其不容易让人中毒,从而让冶铁变得容易。

    表土移除后,煤层暴露出来,高车人将这些煤层钻碎,取出一部分作为当年的所用,从不大量采集,以免引起其他游牧民族的注意。

    加之草原民族普遍没有文字,也愚昧无知,这些事情都是口口相传,所以人人都知道高车人会用“火”,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如今被烧红的煤倾倒在路上,因为没有充分的燃烧过,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不起眼的石块一流,藏匿在初夏厚厚的草皮之中,可等柔然的骑兵一踩上这些道路,立刻人仰马翻,一个个落下马去。

    泥土和草丛早就被煤块炙烤的滚烫无比,等他们落下马翻滚下去,更是皮焦肉炙,没有一会儿,山中就弥漫着阵阵难闻的焦糊之味。

    高车人从未想过煤还能这么用,即使是提出这种想法的狄主食也没想过用作燃料的煤还能当做暗器,这般运用……

    蒸腾的热气使得草丛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了起来,四五月的天原本就是初夏,已经开始炎热,再加上这么多没有“炼制”过的煤一起燃烧,处在下风的柔然骑兵们,即使没落下马的,也觉得肺部像是有什么烧起来了一般火辣辣的疼,更别说落下了马的那些。

    他们一边跟着马翻滚在火焰地狱上,一边吸入大量有毒气体,慢慢地失去知觉,晕死了过去。

    在他们的背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烫伤和烧伤,其伤口之恐怖,更胜过刀伤箭伤。

    高车人心中发寒,看向狄叶飞的神色由尊敬变成恐惧。

    这是高车人的“圣物”,如今却变成了了“凶器”。哪怕这是能给他们带来胜利之人,但他毕竟不是高车族人,而只是魏国来的使者。

    魏国骑兵天下无双,魏国善于进攻,可他们没想到,在魏国长大的高车人,居然也能这般善于防守。

    这是什么样的妖孽?长得漂亮也就算了,会算计人心,能联络右贤王庇护沿途的族人,却是魏国的使者……

    狄叶飞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见此番果然奏效,顿时兴奋地一挥拳。

    “大善!等他们往回退时,再命令弓箭手出击,继续射他们!”

    这些高车人已经是拴在魏国战车上的同盟,如今围困之危已解,顿时一个个清醒过来。

    此时哪里是想这些的时候,能赢就行!

    现在他们一个人都没死,却已经让柔然人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如果能再……

    “只需用弓箭射退他们,射退就立刻回返,不许让族中儿郎出战。”

    狄叶飞见这些人一副热血上涌的样子,立刻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为什么?阿其火,我们只要趁胜追击,就能把他们全部都……”

    “因为山间弥漫毒气,等到了中午,阳光一烤,热气就往上熏,只有到山上开阔之处才能幸免。你们现在追击,就算能杀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而且还有可能被拼死逃命的柔然人反过来围住……”

    斛律光斗见年轻一辈没有一个能沉得住气的,心中叹息不已。

    他的大儿子倒算的上人才,但他出于父亲的私心,如今已经让他护着族中老幼南下去投奔魏国的将军了,否则留在这里,倒是能学不少东西。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这狄叶飞的成就。

    斛律族长毕竟德高望重,他一解释,这些高车勇士也不疑有他,立刻穿上特质的皮靴,裹上沾湿的布巾,握着弓箭就尖啸着冲下山去。

    看着高车善射的年轻人追着迅速撤退的柔然人屁/股后面狂射的样子,狄叶飞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待视线扫过他如今的义兄,这位斛律族长时,他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惭愧”。

    他不许高车部族的勇士趁胜追击,毒气却是小事,因为只要赢了,便可在山下暂避,等毒气散尽再回返。他不许高车勇士们追击,却是因为他早已经把高车部族的青壮都当成了自己的部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折损。

    马上花木兰就要来这里,他想让火长看到高车部族毫发无损的样子,而不是拼杀过后的两败俱伤。既然他们注定要领着高车人打向王庭,那他就不允许自己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

    花木兰已经立下了以一千骑兵生擒鬼方的傲人功绩,他还在“张骞第二”的道路上奔走,即使日后回返大魏,世人传送的也是他的机智和出使手段,又有谁能记得住他也是能征善战之人?

    他虽走了这样的路子,却依然还想和旧日同火并肩而战,走上建功立业的路子,而不是成为鸿胪寺里的一位使臣,从此靠着自己的容貌奔走于列国之间。

    崔浩大人那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何况自己连字都不认识,除了高车,去其他国家出使,断没有做主使的资格。

    他必须要让世人都看见他的本事,不弱于花木兰的本事!

    他可是花木兰的同火,是曾经因为能力而被分到黑营一火的勇士,应当拥有足以和同火比肩的能力才是!

    狄叶飞知道花木兰不看重名声,也没有野心,否则不会甘做“玄衣木兰”的贱役。但他身为高车和西域人的杂胡混血,长得又如同女人,受尽冷眼,却是比花木兰更看重“名”这种东西。

    至于野心嘛……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跃跃欲战的高车勇士们,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要压抑住自己那正要喷薄而出的炙热。

    尔绵辛大败,便会点齐周边能动用的一切人马来找回场子,抚平这奇耻大辱。到时候这些高车勇士,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高车人受尽柔然欺压,需要有一场大战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即使归附了大魏,鲜卑人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当年弱到只能仓惶逃走,沦为奴隶的弱族。

    弱族是得不到尊重的。汉人以智慧和强大的治国能力得到了所有鲜卑人的尊敬,那高车人呢?

    工匠?游牧民族的工匠,根本无法抵得上汉人的能工巧匠。

    力士?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头脑?权谋和朝堂这种东西,如今鲜卑人和汉人平分秋色,哪里还有高车人染指的地方?

    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高车人未来在大魏的地位和重要性,他们都必须立下赫赫的功绩。

    这是他们唯一能博得出身的法子。

    在那之前,哪怕有一丝危险,一丝战败的可能,他都不能去冒险。

    他不能让他和高车人留下任何“诟病”。

    为了让高车部族在魏国有不输给汉人地位的未来,为了让高车人不沦为卢水胡、白龙胡那样地位低下的杂胡,他要拼尽全力。

    哪怕算计族人、算计自己,都在所不辞。

    若说解救回自己的同族,让敕勒川响起敕勒人的赞歌,让敕勒川里天穹庐前歌舞从此不再断绝,是他的信念的话。

    那高车人必须堂堂正正大胜一回,赢得让世人瞩目的功绩……

    ——便是他的野心。

第225章 与谁共享

    尔绵辛从跟随吴提以来,从未遭受过这般的奇耻大辱!

    不过是一些如同牛马畜生一般的属族,竟然也逼得他的大军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若不是入口狭窄,大军难以通过的话,后面留下镇守的大军可能都要遭殃。

    先头部队损失惨重,山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高车人,他们此番冒险上山,竟是连高车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昔日在左贤王帐下时,人人都拿他和鬼方作比较,虽然许多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认为他不如鬼方。他渴望战功来证明自己,可吴提对鬼方的信任甚至超过对自己的叔父匹黎先,但凡有大战、有重要之事,都是鬼方出战,自己做副将。

    鬼方是出身贫贱,但吴提信任他,把自己母族的表妹嫁给了他,又赐给他部落和牛羊,早已不是昔日马奴的身份。尔绵辛辛辛苦苦熬到鬼方终于死在魏国人手上,又恰逢魏国大军压境,王庭需要高车人护卫,派出他来召集高车的人马……

    只要他点召了这些人,以后岂不是都是他的部下?

    结果高车人全跑到山上去了,誓死坚守也不愿意投降,更别说交出自己的人马。

    尔绵辛被这样的结果气的起了一嘴泡,他几乎都能听到王庭之中那些嘲笑他的低贱之人,会笑话他怎么连一件容易的差事都办砸了。

    更可怕的是,他出来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带着高车人回来,大檀可汗可不似左贤王,他若没有带着高车人回去,又逢柔然多事之秋,能不能还有命活下来都成问题!

    一时间,尔绵辛感觉喉间一甜,气急败坏地问身边的副将:“我让你出发去找的援军呢?右贤王的人马有没有消息?其他几个部族呢?”

    “去右贤王领地的人倒是回来了,说是没有右贤王的命令,他们不能出战。其他几个部族有些说会借我们兵马,但王庭现在也要人,所以每个部族只能出五百人……”

    “五百人能做什么?就算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也没有多少!”他愣了愣,转身问一个随从:“八个五百人是多少?”

    那随从数了数手指,苦着脸摇头。

    “你呢?八个部族都出五百人是多少?”

    尔绵辛又问一个可怜的随从。

    帐下一个副将实在看不过去,开口道:“尔绵将军,两个五百是一千,所以是四千人啊。”

    “四千,四千怎么够!我这次光奴隶就带了两千,他们居然只给我这么点人,是打发贱族吗?”

    尔绵辛气的挥鞭猛抽大地,“竖起左贤王的王旗了没有?告诉他们是我尔绵部借人了没有?”

    那几个副将都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尔绵部在东部为尊,又是左贤王的人,可西边确大多是右贤王的领地。

    西边水草不丰,实力又弱,所以许多东部的部落主看不上西部的已经是常事,平时看不上人家,现在又像是老大似的上门借人,能借给他五百人,都算是看在左贤王以后可能称汗的份儿上了。

    柔然现在正在和大魏作战,人人都在仓皇的或往中央的王庭逃窜,或往北面的东部敕勒撤走,在这西边的金山下能借到四千兵马,已经不容易了!

    “那人马呢?人马都在哪儿?”

    尔绵辛之前还以为自己会大胜,所以没指望他们的人马,只想着有备不时之需才去借人。

    如今一看,高车人软硬不吃,除了硬打下来让他们看看厉害,根本没有任何路子可走。

    “约好明日一定会到的!”

    尔绵辛的部下刚刚因为大败而回,烧伤烫伤毒伤无数人而士气大跌到惨不忍睹的地步,老天爷却还像是惩罚尔绵辛不够一般,又派出使者彻底吓傻了他们。

    “将军,将军,南边出现一支魏国队伍!人数约有四五千!”

    追赶牧民而逃回来的柔然骑兵们立刻冲到主将面前,七嘴八舌地禀报着路上的见闻。

    “好多魏国骑兵,朝着北面来了!”

    “打着猛虎的旗帜,为首之将是个年轻人!”

    “一见面就把我们冲散了,还把高车人的牛羊抢了!”

    一群人吵吵的尔绵辛心中怒气更胜,拿起鞭子没头没脸地就对他们一顿猛抽:“好好说话!一个人说!你们想吵死老子我不成?”

    这些原本就是溃兵,给贺穆兰的队伍吓破了胆子,一个还算镇定的说了南边出现四五千精兵的消息,并且把自己怎么发现了牛羊,那附近可能还有高车人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南下抢些高车人的牛羊回去算了?”

    一个副将愁眉苦脸到脸上都是褶子,“等魏国的骑兵一到,山上的高车人要是趁乱和他们联合,我们说不定一点人都不剩了!”

    “不可南下,万一正好碰上那些鲜卑人,后面又有高车人夹击,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另一个副将猛地摇头。“我看,那些牛羊不能要,我们大军出击却被高车人打败,回去一定会受责罚,若是带着牛羊,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是为了抢这些东西而输的……”

    “就这么撤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些高车人?”尔绵辛咬牙切齿。“我就这么败给高车人,以后不要在柔然立足了!”

    “将军,我觉得倒不必这么忧虑。不是出现了一支鲜卑人的骑兵吗?我们正好可以回去禀报,就说我们去金山的途中遇见大队鲜卑人马,力不能敌,所以只能铩羽而归……”

    一个将军突然语出惊人。

    “败于鲜卑人之手,总好似败于贱族之手上。鲜卑人能征善战,我们再把人马数字说多一些,就说金山已经被鲜卑人包围,就算大汗再不讲情面,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此次魏国大军来袭,沿路踏破大量的部族,西线听说也有鲜卑人的兵马,若是半路知道高车人在这里会盟而遇上,也是寻常。

    能对上鲜卑大部兵马还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回来,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战绩了。

    “这……这不是作假吗?”

    一群将领和部落主纷纷四顾,见每个人脸上都有疑色,顿时心中不安。

    “若是给左贤王和大汗知道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告诉所有儿郎全部闭嘴,否则回去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知道轻重的!”

    一位部落主立刻插话。

    “我觉得可行。趁着魏人还没到,赶紧离开!”

    “那……那我们借来的兵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给他们报个讯?”

    约好明天就到,万一到了以后看见大批魏国骑兵,岂不是都要枉死。

    “为何要给他们报讯?”尔绵辛狞笑了起来,“他们看不起我们,只借我们这么点兵马,等魏国人杀了他们,大汗就知道这里确实是有魏人,不是我们的托词。”

    “他们来这里,才叫来的正好!”

    尔绵辛的话让所有部将不寒而栗。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竟要让四千勇士无谓地送命……

    不过若是他们真送了信,这些人也就知道他们不是和魏国对战撤退,而是仓皇逃跑了,确实不能送讯出去。

    死他们比死自己好,只能这样了!

    一时间,所有的将军和部落主下令丢弃不能骑马的伤兵,拔营撤退。

    可怜这些柔然骑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急急忙忙的开始准备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伤兵。

    狄叶飞等人在金山的高处,看着山下的柔然人开始大举撤退,心中疑惑不解。尤其是狄叶飞,他原本还想着这敌将能多吸引一点人来,好让他和花木兰彻底将他们消灭在这里,结果这才伤亡不到一半,对方就开始撤退了。

    潮水般离开的柔然人退的十分干脆,连伤兵和辎重都不要了,唯有山脚下那些破损的拒马和高车,以及满地来不及收殓的尸体在提醒着今日清晨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

    高车人各个自是喜不自禁,有些年轻人甚至就地欢喜的跳起了舞来,只有狄叶飞看着山下愁眉不展。

    “阿其火,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的智慧击退了敌人,我们理应为你而礼赞!”斛律猛兴奋地说道:“我们一个人都没死!一个人都没死!”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退了。”

    狄叶飞喃喃自语:“他们不该退的,他们应该带更多的人来围住我们才是……”

    “退了才好!他们退了,我们就可以下山啦!”

    “谨防有诈,等两天再说!”

    斛律光斗拍了儿子一下头,呵斥他一顿。

    “阿爸你又拍我头!”

    “我拍拍看看水会不会倒出来一点!”

    此时地面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声音往上传,所以听起来特别明显。狄叶飞先开始以为是打雷,直到那轰隆的雷声中夹杂着阵阵人喧马嘶,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阿其火!族长,快看,南面又来了一支人马!”一个斛律部的小伙子登上高处,指着南面大喊。

    “是骑兵!”

    一群高车人心中惊骇,纷纷往下探看。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骑兵奔驰而至,领队的将军身后竖着一杆鲜红的大旗,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猛虎的头像,而后各色旗帜飘扬,都是鲜红颜色,只是上面的图样并不一致,明显是副将们的牙旗。

    狄叶飞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喜色。

    “是我大魏的兵马!是我右军的虎贲骑!”

    右军以红色为旗帜颜色,是以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来了哪一支部队。

    虎贲军疾驰而来,贺穆兰见远处并无人马,便让众军齐齐吹响号角,震慑四方有可能存在的敌军,又派一探马举着她的虎贲骑去山下招摇,提醒盟友是自己人来援了。

    一刹那间,狄叶飞的眼泪潸然而下。

    离开黑山大营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可对他而言,似乎是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右军的大旗了。

    他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一边是养育他长大的大魏,一边是赐予他血脉的族人,前有敌人威逼,后有军中的期望,加之闾毗的阴差阳错、柔然人的残忍本性,都将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压的愈发沉稳。

    可那沉稳之后,是举目四顾后毫无存在感的茫茫草原。以往他厌恶的惊艳眼光、那一尘不变的军中生活,还有那些脚臭、打呼噜、磨牙、总是打不赢的同火们,都变得可爱又越发怀念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若没有自己敬爱的见证之人,他获得的一切胜利和荣耀都毫无意义。

    而胜利和荣耀若不是与自己在意的人分享,那这一切也会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辉,变成锦衣夜行一般的遗憾。

    此刻他迫切的想要与山下的花木兰分享自己一路的喜怒哀乐,他想念黑山大营的每一个人。

    他想把荣耀献给黑山大营,献给右军,献给黑营,献给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贺穆兰的虎贲军旗帜鲜明,行列整齐,神色镇定,在齐整的铠甲兵器映衬下,各个仪表非凡。当他们疾驰到山脚下的时候,高车人也对他们肃然起敬,几位族长看着狄叶飞,就等着他发号施令。

    可狄叶飞看着山下穿着饕餮战甲的战友,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一定是为了炫耀,才穿这么一身来。他以前从来不在行军的时候穿厚重的铠甲,嫌穿的累赘……’

    ‘虎贲军不是鹰扬,如此急行军是为了什么?是了,火长以为我困在这里,一定是想尽快救我们出来……’

    几个高车人看他如此激动的样子,竟是说不出话来打扰。

    他们看着那个为首的将军下了马,徒步走到“拒马”和“高车”组成的阵势前,踩过柔然人堆积而成的尸体,对着山间抬起头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副将打扮的年轻人,似是担心会有埋伏,手中兵器不放,紧紧跟随。

    距离遥远,谁也看不清那将军的面目,可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庆幸之意。

    他在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他在庆幸山脚下死的都是柔然人。

    那身穿饕餮战甲,披着殷红披风的将军终于露出了笑容,舒展开他的眉目,对着山上朗声长啸:

    “狄叶飞!火长带着火伴们接你来啦!你还不快给我下山!”

    “山……”

    “山……”

    “山……”

    “山……”

    “山”字响彻山间,狄叶飞擦了擦眼泪,却只吐出微不可见的一声……

    ——“嗯,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木兰无长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木兰无长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木兰无长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