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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我知道。”羽姑娘平静的说。

    “在北朔城里,曹孟桐大肆征兵,以民兵为肉盾,大肆残害燕北百姓。”

    “我知道。”

    “赤渡百姓背井离乡,前往蓝城城堡,在路上冻死饿死无数。”

    “我知道。”

    “一旦大夏突破赤渡,就可以两路夹击北朔,北朔百万军民将死无葬僧地!整个燕北东部土地都将沦入大夏掌握,大夏兵锋直逼燕北内陆,落日山以东的平民全部要遭到夏军的屠戮!”

    “我知道。”

    从始至终,羽姑娘的面色都是那样平静,她静静的听着,好似他们在谈论的只是一些日常天气的小事一样,表情无波无澜,没有一点惊诧和波动。

    楚乔胸口起伏,握着拳,皱着眉沉声问道:“为什么?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什么不去阻止?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局面转入疲态沦入战火之中?”

    羽姑娘静静的看着楚乔,眼神温和而睿智,语气平静如溪水,缓缓说道:“阿楚,你还不明白吗?”

    楚乔登时一愣,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缓缓升起,像是一把屠刀一样狠狠的砍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羽姑娘淡淡一笑:“蓝城目前没有一兵一卒,落日山脉兵力全部收缩调离,不仅是蓝城,目前整个燕北内陆都没有一个军人,内陆现在是一片跑马场,随便一个夏军攻进去,他们就算是胜了。我无力去阻止曹将军,也无人授权我这样做,我留在这里的任务只是带你走,除此之外,我没有接到任何行动的指令。”

    好似整个人突然被人抛进了冰天雪地,楚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的心脏是紧抽的,好似被坚冰包围,每一次跳动都是带血的疼痛。她深深的呼吸,却感觉胸腔被堵塞了,她张开嘴,皱起眉,所有的一切线索渐渐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可怕的线条。

    “燕洵……”

    “殿下也不在美林关。”

    短短的一句话,却登时将楚乔的全部信念一下击溃,所有的念头皆化作带着倒刺的利箭,生生的刺入血肉,痛得让人张不开口,发不出声。她身子一晃,一把扶住了帐篷的柱子,胸口剧烈欺负,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

    羽姑娘静静说道:“殿下临走前交代过我,一定要将你带走,我在蓝城等了许久不见你来,后来才知道路上出了事,又有北朔军在胡搞,不得已下,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请你前来,请你不要见谅。”

    “你们疯了!”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间中还带着野兽般粗重的嘶喘,楚乔弯着腰抬起头来,眼睛血红一片,冷冷的注视着羽姑娘,不断的摇头说道:“这太疯狂了!”

    “虽然疯狂,但很有效,殿下的大军如今已经突破了长汀省,西北三十几个省郡无不俯首称臣,老巴图家族已经成为历史了。如今大夏的主要兵力全都集结在燕北境内,几路边防军又聚集在卞唐和怀宋的边境,内部兵力空虚的惊人,怀宋目前已经在配合我们,在大夏边境搞了几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吸引夏兵的视线和眼球。这个时候,只要将大夏的兵力吸引进燕北境内,并借助大雪和斥候兵切断他们的讯息通道,兵贵神速,不出半个月我们就能打进真煌城!事后即便是等北伐军反应过来,大夏也已经大半落入我军之手,那个时候,他们若是想要反击,也定将被阻挡于燕北关之外!”

    羽姑娘走上前来,轻轻为楚乔拂去额前的碎发,静静说道:“阿楚,殿下知道你是不会赞同这个提议的,所以才瞒着你,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信任你。大夏倾国之力攻来,我们能抵挡一次,却抵挡不了第二次,燕北地域苦寒,极大的限制了我们的发展,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无法和大夏内陆抗衡,更何况我们还有天生的弱点,那就是不断叩关扰边的犬戎人。所以,唯有出其不意的发起****,将位置调换,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彻底扭转局面!你是他最亲密的人,应该理解他。”

    “就为了这个彻底的战略转移,所以,就要让上百万的燕北军民做你们的诱饵和炮灰吗?”

    楚乔的声音冰冷且疲惫,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血红,多日来的辛苦和期望瞬间变成一片瓦砾。

    她曾经怀疑过,怀疑燕洵率军攻打美林关是要消磨第二军的主力,稳定自己在燕北的地位。可是她却没有想过,燕洵的志向根本就不在燕北,他以百万燕北军民为饵,在北朔城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馅饼,将大夏的兵力全部吸引过来。然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带着第一军和蓝城落日山一代的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雷霆般卷进大夏腹地,借着神速的兵力和风雪阻断通信,强势攻入大夏内陆,霸占了大夏的土地。

    呵呵,多么天马行空且又疯狂的计划,等于美国在攻打伊拉克的时候,伊拉克却放弃本土率军去占领了美国,等美国远征军宣布胜利了之后回过头去,却发现本土已经完全沦陷了。这样大的便宜,真是千年难遇。

    难怪,他要在大战前强硬坚持分兵攻打美林关。难怪,他不将自己带在身边。难怪,他会安排曹孟桐这样的蠢货留守北朔,并且支持曹孟桐自杀般的屯兵征兵,只因为他要营造一个燕北全力****的局面来吸引大夏的眼睛。难怪难怪,自己派出的求救信石沉大海,自己的护卫全都是燕洵的贴身亲信,蓝城面对北朔的胡闹没有任何反对之声!

    这样深的心机,这样深的城府,这样可怕且又严谨的计划,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一处遗漏,这样周密详细的作战方案,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布局严密,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出手狠辣,连她这个受到过现代军事化教育的高级指挥官都想象不出,燕洵,真的是太厉害了。

    “羽姑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羽姑娘神情一滞,她的面色多了几分苍白,却还是缓缓说道:“我说希望有朝一日,燕北再无你这样的孤儿。”

    “是的,”楚乔凄苦一笑:“你们干的很好,一旦此战胜利,燕北将再无一个像我这样的孤儿,因为燕北的人,已经全都死绝了。”

    白衣的女子眼神一黯,她默想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一个民族想要走向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乔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很好,燕北这个民族全都去死,然后你们得到荣华富贵,登上万圣至尊。这,就是燕北百姓们渴望自由所付出的代价!”

    “阿楚!”羽姑娘一把拉住楚乔,急切的说道:“你不要这样偏激,这件事在战略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一个壮举,难道你看不到吗?大夏的国门将被打开,圣金宫将在燕北铁骑的面前发抖!”

    “别碰我!”楚乔冷喝一声,眼神锐利如森寒的刀子:“在战略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们却抛弃了拥护你们的人民!抛弃了在你们最困难情况下始终坚定不移保护支持你们的百姓!你们辜负了人民的期望,欺骗千万人的信任,将他们推向火坑!你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却要让上千万的人去死!”

    “羽姑娘!”楚乔眼眶通红,两行眼泪缓缓流下,她紧咬下唇,缓缓说道:“到底为什么?你们都是怎么了?以前说的话全都忘了吗?这些日子,无论是在什么样困难的环境下,无论是在什么样艰难的处境里,我都坚信你们会来救我,西南镇府使那样的叛军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回来保护人民,为什么你们却要抛弃他们?你知道吗?赤渡城里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你和乌先生的长生牌位,他们早晚三炷香的供奉,希望你们长命百岁,他们说你们是燕北的保护神,只要有你们在,燕北就还有希望。他们流离失所的离开家园逃亡蓝城,连粮食都来不及带,却仍旧记得带走你们的排位,你去看看,这一路上有多少香烛是为你燃的,你对得起他们吗?”

    羽姑娘深吸一口气,秀气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艰难的说道:“我是为了天下人的大同。”

    “呵呵,”楚乔冷笑一声,转过身去,背影疲累且单薄:“连一方人都护不住,还说为了天下人的大同?真是好笑。”

    楚乔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转身就向外走去,羽姑娘眉头一皱,急忙追出来,沉声说道:“楚乔,你要走?”

    “燕北不是我的家乡,但却一直是我人生的信仰,你们不要它,我要它,你们抛弃它,我就守护它,告诉燕洵,楚乔若是死了,不要为她报仇,她不是死在别人手上的,她是死在他手上的。”

第242章

    “站住!”羽姑娘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楚乔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你可以杀了我,除了尸体,楚乔绝不踏出燕北一步。”

    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横在脖颈上,楚乔惨然一笑,缓缓走向马匹,然后翻身而上。

    “大错尚未铸成,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悬崖勒马,时犹未晚,告诉他,我在北朔城头等着他!驾!”

    少女的大裘呼啸飞起,马蹄踏雪,转瞬间绝尘而去。

    宋祁风走上前来,着急的说道:“姑娘,怎么能放楚大人走呢?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人……”

    羽姑娘静静一笑,笑容淡漠,她缓缓抬起头来,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若纸,好似透明一样。

    我深爱的燕北,仲羽无能,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传信给殿下,北朔危急,楚大人固守赤渡,援助北朔,五日不至,燕北必亡,无人可幸免于难。”

    —*—*—*—*—*—

    此时此刻,赤渡城一片死寂,人们翻遍了全城,仍旧没找到楚大人的影子。终于,在北城门侍卫的口中得知,昨晚大人的贴身护卫曾护卫着一辆马车离开城池。

    一个绝望的念头顿时闪过众人的头脑,有衣衫褴褛的士兵站在大雪之中哆哆嗦嗦的说道:“难道是大人抛弃我们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一脚踹倒!贺萧的弟弟贺旗冷冷说道:“大人不会抛弃我们的!当初在真煌城里,那种情况下大人都没有放弃我们,现在也不会!”

    “那她去哪了?”一名赤渡城军需守备带着哭腔叫道:“当官的都是一样的!”

    赤渡城的民兵们也闹哄哄的乱了起来,有人随声附和道:“一定是这样的!她看着我们要输了,自己偷偷跑了!”

    “我早就说了,当官的说话不能相信,尤其还是个女人!”

    “天啊!大人真的抛弃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人群的声势越发浩大,有人开始绝望的哭泣,天边翻卷着阴云,大风吹起地上的积雪,像是死人坟前的纸钱。

    “都站在这干什么?敌人就要攻进来了!”

    贺萧统领突然大步走来,面色阴沉的厉声喝道。

    “贺统领!”有人跑上前来说道:“大人抛下我们自己跑了!”

    “不可能!”贺萧冷冷的打断他,沉声说道:“我不相信,西南镇府使的所有军人都不会相信,大人不是这种人。”

    “可是……”

    “这种话,我只想听到一次,若是再让我听到有谁在诬陷大人,败坏大人的名声,就是我们西南镇府使的敌人!”

    男人一把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空气里熠熠生辉。

    “还愣着干什么?上城楼!”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大夏的军队终于不再如昨日般莽撞,而西南镇府使也失去了昨日那种凌厉的攻势,箭矢和滚石相继告嚣,流火弹也在午后弹尽粮绝,正午时候,相继有夏兵攻破了城头,大夏的军队搭起了人梯,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弓箭手密集的射击,掩护他们的队伍,箭矢排空,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城墙上一片狼藉,不时的有战士中箭倒下。

    一名年轻的士兵尚十多箭,全部伤在要害,战友要将他换下去,他却倚在城墙上单纯的笑了起来,牙齿洁白,眼神明亮,他对着战友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人回来后,替我向她带话,就说我们整个营的士兵都暗恋她。”说罢纵身就跃下城墙,以身躯为滚石,狠狠的砸在夏军的人梯之上,哀声一片,像是一首绝望的战歌。

    贴身的肉搏终于展开,大批的敌人登上城楼,城墙第一道防线全部崩溃,弓箭杂乱,箭矢横飞,到处都是厮杀和喊叫声,城墙上处处告急,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夏军越来越多,鲜血染红整面城墙,染红了每一块地砖,此时,就连那些民兵都冲上城头,他们不再畏缩颤抖,死亡就在眼前,放下屠刀是死,拿起刀子也是死,但是最起码可以为老婆孩子多赢得片刻逃跑的时间。他们用刀砍,用剑捅,用砖头砸,用牙齿咬,无所不用其极,战争的惨烈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体现出来。司徒敬站在城下远远的看着,然后满眼震惊的对下属说:你确定那上面的只是一群民兵吗?

    那一天,赤渡的河流竟然在隆冬季节开化了,炽热的血层层覆盖在寒冷的冰层上,竟将表层的河水化开,虽然很快它们又被冻结了。

    天地都是血红的,到处都是狼藉的尸首,一名士兵被砍断了双腿,他竟然眉头都不皱的拿起自己断了的腿向城下砸去,一名正要爬上城头的夏兵被吓的目瞪口呆,直挺挺的掉下去,摔在冰冷的雪原上。

    西南镇府使第七小队整个小队的人都已经死去了,只剩下一个传信兵,他竟然站在城头上以兄弟们的尸体为武器狠狠的猛砸在那些试图攀上城墙的夏兵,最后尸体没有了,他自己也尚数刀,年轻的战士大叫一声“大人万岁!”,随即抱住一名夏兵一头跳下城去。

    城墙数度被敌人攻上,又数度被抢回来,贺萧尚数刀,却还在顽强奋战,他站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兄弟们!别给大人丢脸!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大人也定会为我们复仇!杀啊!”

    战士们被激起了血性,他们猛的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量,挥舞着战刀和敌人厮杀在一处。

    天地玄黄一片,大风卷着风雪纷扬而下,血性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战场,大夏的军队仍旧在源源不断的增加,战事从清晨杀到正午,从正午杀到黄昏,赵飏站在高坡上眺望,不得不叹息道:“西南镇府使,真乃虎狼之师!”

    在城头再一次失守之后,赤渡城头终于弥漫起绝望的气息。一名年轻的士兵挥刀冲向敌人,他已经浑身无力,这纯粹是在找死的最后一击,可是就在这时,一道剑芒突然在眼前亮起,一个凌厉的身影陡然冲上前来,一剑削去了那名夏军的头颅,鲜血飞溅,像是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士兵好似花了眼,直到前面那人回头怒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跟我冲!”

    “大人?”士兵嗓子里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叫声:“大人!大人回来啦!”

    所有疲惫欲死的西南镇府使官兵齐齐转身,只见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少女手持利剑,身形挺拔,招式凌厉,不是楚乔又是何人?

    “大人没有抛弃我们!”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声,随即,整个赤渡城头一片欢腾,原本力竭的战士们突然振奋的站起身来,身上好像一时间又多了数不清的力气。

    大人还在,我们不会输!

    这个念头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夏军惊恐的看到这些人好似在瞬时间脱胎换骨,手持战刀呼啸而来,如狼似虎般,再没有方才的疲态。

    “弟兄们!跟我杀啊!”贺萧大吼一声,一刀砍断了一名夏军的脑袋:“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响起,看着溃兵如水般退了下来,赵飏缓缓的仰起头来,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怕的事实。

    “殿下,”司徒敬皱着眉说道:“若是再攻不下这里,三殿下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我又何尝不想攻下?”

    赵飏缓缓叹息,他望着那座不高的赤渡城,突然觉得那座城池是那样的不可翻越。

    “楚乔……”

    夜驼于来临,大夏的兵力陆续退了下去,楚乔在粮草库里找到了被捆绑成一团的平安,小家伙竟然已经睡着了,醒来见到楚乔开心的大呼小叫。

    今日一战,赤渡城损失惨重,主力士兵西南镇府使有两千多人阵亡,加上之前的一千五百人,现在的西南镇府使编制还不满三千,还有战斗力的不到两千。民兵伤亡最大,足足有两万多人,城墙损坏非常严重,如果对方有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利器,可能不到一日,就可将墙体整个砸碎。

    到处都是血腥气,到处都是尸体,城里伤药已经告嚣,负伤的战士能得到的只有清水和粗布,到了夜里,遍地都是可怕的惨叫和痛呼声。稍远的一片偏街上,躺满了不动也不说话的人,尸体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一片又一片黄色的麻袋盖住了那些年轻战士的脸孔。

    一路走来,楚乔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乌鸦在北风中凄厉的叫着,声音慑人心骨。

    生命中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这样的孤立无援,这样的无所依托,她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可是却还不得不站直了腰板给那些指望着她的战士们看,告诉他们,大人还是有把握的,她还在坚挺着,她会带领着大家,打出一条活路。

第243章

    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远处传来了战士们低沉的调子,像是风吹过管同,带着悲伤的味道,楚乔顺着歌声走去,在拐角处看到一名断了腿的年轻士兵。那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还没有长胡子,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像是个读书的秀才,他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膝盖以下空空的,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喊疼,反而是微微笑着,眼神单纯且明快,似乎想起了一些快乐的日子,一边笑一边轻轻的唱道:

    “别了,我亲爱的姑娘,我将扛起枪保卫家乡,敌人的刀已经悬在头上,我要保护你和我们的天堂。也许再也看不到你美丽的双眼,也许再也听不到你在我耳边歌唱,但是请相信我,我会永远记住老家的那个地方,你站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下,笑着对我招着手,轻声说早点回乡……”

    楚乔静静的站了很久,直到那名士兵的声音渐渐低沉,渐渐消失,雪花缓缓落下,落在他的脸上,却并没有融化,而是一点一点的堆积而起。

    风吹着她的衣摆,像是摇曳的旧梦,天空是苍凉而广阔的,世界那么大,他们却好似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一样。楚乔想起很多东西,想起年少时的那些憧憬,那些坚持,那些热烈的期待和盼望。她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森冷漆黑的牢房里,她的手被少年塞到怀里,暖暖的,燕洵眼睛明亮的跟她说了很多关于燕北的事情。这里的白雪,这里的青草,这里的马群,这些的火雷塬,这里的回回山,这里勤劳的百姓,这里善良的人民,这里没有战火,和平,安宁,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燕北,燕北……

    楚乔缓缓抬起头来,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她的背脊那样挺拔,像是一杆标枪,大雪飘零,落在她的肩头。

    没有人守护你了,那么,换我来守护你吧,我们一起等着,等着他们回来。

    没有人想到,北朔城的溃败竟会是如此的迅速和如此的惨不忍睹,还不到五天,北朔就在赵齐凶猛的攻势下一败涂地,相信若是没有楚乔之前留下的防守工具,此刻燕北的城头上必定已被插上了大夏的金龙旗了。

    此时此刻,曹孟桐站在城头上,看着呼啸如蝗虫般奔来的夏军,只感到天地似乎都在颤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百万大军都到哪里去了?自己坐拥雄关,为何会溃败的如此彻底?可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去思考这些了,鲁直奔上前来,大声喊道:“将军,快跑吧!再不跑夏军就攻上来了!”

    “跑?”曹孟桐转过头来,微微有些木然的问道:“跑?”

    “是啊!”鲁直叫道:“夏安都带着北朔军逃了,听说赤渡城并没有失守,那个名叫楚乔的女娃子带兵一直守着,我们可以从那里逃往蓝城。大人,快点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跑?”曹孟桐的反应很慢,不过几天,他的头发就已经全都白了,他喃喃的说道:“不行,我不能跑。”

    “将军!夏安那老匹夫都跑了,他是北朔的城守将军,他都跑了,我们还留在这干什么?”

    曹孟桐悲凉的叹了口气,衰老的眼睛看了眼鲁直,说道:“他可以跑,我却不可以,鲁直,我是抗击大夏北伐军的总统领,我若是逃了,北朔城就完了。”

    “你不走北朔也要完了,将军,别固执了!”

    曹孟桐摇了摇头:“不行,鲁直,要走你走吧。”

    鲁直一愣,随即叫道:“大人,你真不走吗?”

    曹孟桐肯定的说道:“不走。”

    “那我也不走!”这个粗鲁的汉子大声叫道:“不就是死吗?大人你提拔我照顾我,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要死,我就跟大人一起战死!”

    曹孟桐感动的眼泪盈眶,拍着鲁直的肩膀说道:“患难见人心,鲁直,我没有白器重你。”

    “大人,请拨给我两万军队,我要冲出城去和敌人一决死战!”

    “好!”曹孟桐豪气干云的说道:“我将我最后的亲卫队给你,他们是我们燕北最忠诚也是第二军最精锐的部队,鲁直,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定不负将军所托!”

    半个时辰之后,北城门大开,鲁直带着曹孟桐最后的亲兵卫队卷了城里的金银珠宝,仓皇逃窜而去,曹孟桐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爱将离他而去,一口血喷射而出,颓然摔倒在城楼上。

    夏军又一轮的攻势再一次袭来,全城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的四处奔走,北城门被曹孟桐派去的军法部官员封死,不准人再逃出去。

    翻滚,咆哮,喊杀,鲜血弥漫了整座城池,大夏的军队已经奔到城前二百步,他们搭了梯子,又开始攀爬。太阳渐渐落山,天地间一片血红,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冲击,敌军发出了冲锋的号角,动员士兵今日拿下北朔城!

    “投降吧!投降者活命!”

    大夏派出三百多名嗓门大的士兵在城下一遍遍的高呼,北朔城里的百姓不时的有人想打开城门投降,都被军法部的军官杀死了,惨叫和厮杀声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可以闻得到夏兵身上的血腥味。

    “将军!将军!第三师团需要增援!”

    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连滚带爬的跑上前来,曹孟桐看着他,缓缓的摇头说道。年迈的将军一把抽出宝剑,杀气腾腾的上前两步,多少年了,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上阵杀敌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被人耻笑,骂他是逃跑将军,可是生平唯一一次想要勇敢一些,却铸成了弥天大错。若是一开始的时候听从那个叫楚乔的女娃子的话,这个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可是又可笑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想这个又有什么用?他苦涩一笑,缓缓说道:“我自己就是最后的增援了。”

    “将军!”

    军官一愣,突然流下泪来,哭着说道:“让将军六旬之身亲自上阵杀敌,是属下的无能!”

    老将军一震手臂,缓缓说道:“一起战死吧!”

    “是!”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一阵锐响,夏军军中响起了急促的鼓点,城下的夏军听到那声音齐齐一愣,顿时回过头去,满脸的惊慌之色。

    曹孟桐和那名第三师团的军官也愣住了,抬起头来,只见在遥远的地平线下,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随即,那片黑色的影子变成了一股溪流,由一点而一面,渐渐扩张,变大,陡然间,黑家军团跃出地平线,以雷霆般的速度呼啸飞奔,一面白底红云大旗招展在他们的头上,像是一面熊熊燃烧的烈火!

    “援军到啦!”

    北朔的城头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战士们喜极而泣,大声叫道。

    “是我们的部队!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西南镇府使!是楚参谋大人!”

    “楚大人到了!我们有救了!”

    霎时间,黑甲骑兵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为自由而战!”

    整齐的军容,快速的冲击速度,伴随着隐隐约约如同天边闷雷的低沉声响,队伍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竟然足足有两三万人,全部都是高速的骑兵,他们斜举着战刀,纯以双脚控马,黄昏夕阳的映照下,战士们成千上万的奔腾而至,以密集阵型卷杀而至,势如风暴!

    “西南镇府使!是西南镇府使的叛军!”

    相比于北朔城头的欢呼,夏军内却是一轮哀嚎,他们队伍庞大,后方骤然遭遇敌人,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掉转阵型,而且赵齐率领的西南军战斗力远不及赵飏率领的西北军,西南镇府使更是声威赫赫,一时间,后方溃败如水,一片纷乱狼藉。

    “楚大人万岁!”

    北朔城头的士兵们大声欢呼,很多人抱头相拥,泪洒墙头。

    “大人!”贺萧冲上前来,大声喊道:“敌我兵力悬殊,不应硬碰!”

    楚乔冷然摇头,沉声说道:“我军乃是生力军,出奇制胜,气势如虹,夏军摸不清我们的虚实,此乃天赐良机,若是此战不胜,我们将再无取胜的机会!”

    军队疯狂涌来,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上,夏军中央大帐的军令还没抵达后方,后方近十多万的军队就已经在对方的第一个冲击之下被撞得人仰马翻,队形完全混乱。楚乔下令,不理会其他散兵,全军冲击,击溃中央大营!

    夏军的噩梦开始了,不过是几万人的队伍,但是他们旗帜鲜明,素质高昂,来势极快,风驰电掣,刀光闪烁,动作时不可思议的敏捷和迅速,所经之处,到处都是一片混乱的惊慌。

    “全军保持阵型!跟我冲!”

    贺萧一马当先,一名掌旗官举着白地红云大旗跟在他的身后,楚乔坐镇军中,策马狂奔,战士们奋不顾死,长久以来被压制的沉默和苦闷终于爆发而出,大军呼啸,好似游龙,席卷了整个夏军军阵。

第244章

    “回击!整顿阵型!”赵齐骑在马上,卖力的大声喊道,他全力想要稳住大军,竟然不顾身后亲卫团的劝阻,来到了战场边缘,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弓箭好似长了眼睛一样猛的射了过来,一名亲卫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来,一下挡在前面,可是箭矢带着一溜血花一下射穿了他的胸口,赵齐大惊失色,轰然坠马,狼狈的躲过一劫。

    大军速度极快,转瞬就冲杀过来,楚乔认识赵齐,少女眼神凌厉,一下跳下马背,剑锋凌厉,一脚踏在男人的背脊上,银芒一闪,还没待赵齐惨叫一声,登时就将男人的头颅割了下来!

    “赵齐已死!尔等快快束手就擒!”

    “轰!”

    好似一个惊雷在平地中炸响,四十万大军的护卫之中,竟然在对方的一个冲击之下溃散,楚乔身材纤细,高高的坐在马背上,高举着赵齐的头颅,眼神凌厉,背脊挺拔。

    百里转战,悄无声息,迅捷如风,凶狠若狼,冲锋陷阵,直破敌阵,万军之中,取敌首级,胆大包天,堪称当世第一名将!

    夏军登时大乱,城楼上的曹孟桐见了,当机立断的大声叫道:“开城门!开城门!全军冲杀!”

    北朔城门终于大开,原本了无战意的士兵们齐齐冲出,一时间,夏军溃败已成定局!

    十月二十七日,楚乔放弃赤渡,一把火将城池烧毁,大火拦住了赵飏的脚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乔带着不到一万的人马扬长而去。而楚乔却在路上遇见了快马加鞭逃出北朔赶往赤渡的鲁直将军,得知这位将军叛逃北朔,曹孟桐将军的亲卫队登时哗变,将鲁直乱刀分尸,两万亲卫军登时加入了西南镇府使的阵营。

    随后,在楚乔的带领下,他们绕道敌后,发动了突然袭击,于北朔城门前的火雷塬上,给予了不可一世的夏军重重一击。

    此战,歼敌七万余人,而死者中大多数都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战马践踏而死,俘虏三万,西南镇府使的统帅楚乔更是亲手斩杀了对方的主帅,大夏皇位的强有力竞争者,三皇子赵齐,对夏军的打击不可估量。

    此时,距当年的火雷塬一战正好八年整,在整个燕北的见证下,大夏为他当日的举动,付出了毁灭性的代价。

    当天晚上,大夏十四皇子赵飏率兵赶来,整合西南军的残兵,发兵五十万,再一次将北朔城团团包围。

    而此时,在大夏内陆蒙莱省,燕洵终于接到了羽姑娘的飞鹰传书,看完信件之后,他目光深深的望着已经不再遥远的真煌古都,独自站了很久很久,最后他回到中军大帐,发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连夜拔营,回援北朔!”

    楚乔回到北朔城后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除了必要的防守,整个北朔城的军民都聚集到城门口,人头密集,全民热情狂乱,一片欢腾,好像北朔会战已经胜利了一样。当楚乔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军队列队走进城门的时候,欢迎的人群几乎将队伍冲垮,第二军的副军团长鲁直已死,新任的副军团长尹良玉带着部队冲在最前方整顿秩序,却很快就被人冲成一片散沙。

    楚乔冷静的看去,尽管为了迎接友军,第二军的战士们已经稍作整理,但是比起离去时,军队已经大半凋零,残余的士兵身上带伤,衣衫破烂,满是血污,疲惫、胆怯、害怕、迷茫、委顿,种种不安的情绪清晰的闪动在他们的眼神里,尘土很好的掩饰住了他们脸色的苍白,很多人的战刀都失了刀鞘,只是胡乱的插在腰间,行动间能听到清脆的碰撞,声声金戈,却毫无战意,只是显得慌乱。

    比起这些惊慌如兔子的第二军战士,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同样是铠甲染血,尘土皑皑,但是他们自信、从容、保持着鲜明的阵型和列队,军纪严明,稳健的骑在马上,跟随在楚乔的身后,步伐矫健的走在长街上。北风吹来,吹在他们招展的大裘上,墨黑的披风满是鲜血的味道,肃杀且萧索。看到了他们,百姓们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在百万大军溃败如水的情况下,在燕北军士们纷纷逃跑的情况下,唯有他们,义无反顾的投身于死境之中,毅然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尹良玉大步跑上前来,纷乱的人群将他的头盔挤得歪了,来不及正一下帽子,年轻的男人急忙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楚大人临危前来,救北朔于绝境,第二军上下齐齐感念大人的恩义!”

    楚乔跳下马来,静静一笑,说道:“尹将军言重了,同为燕北效力,西南镇府使和第二军同气连枝。”

    说着,少女摘下头顶的风帽,即便经历了这样惨烈的厮杀,她仍旧是整洁和干净的,一身军装将她的身材装扮的挺拔且秀美,充满了军人的飒爽和女子的娇媚,容颜秀丽,肌肤雪白,顾盼之间,眼眸如星,神采飞扬,充满信心,声音平和友善,满满都是真诚。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叹声,没见过她的战士和百姓们议论纷纷,赞美声如同潮水般袭来,从真煌之变,到西北战场,从卞唐兵变,到赤渡保卫战,太多光辉闪闪的战役装点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很自然的,人们自动忽略了她的年龄和相貌,可是此刻,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战场上,少女的美如同一盏闪亮的明灯照耀在人们的头顶,大家忍不住惊叹道:

    “这就是楚大人吗?这么年轻?”

    “是啊!真是令人无法相信,太漂亮了!”

    刚刚击溃了赵齐率领的西南野战军和巴图哈家族军,但是楚乔知道,刚刚的一战根本就没有动其根本,夏军之所以会溃败,只是因为当时夏军刚刚对北朔城发起了最后的强度攻击,前锋兵团和骑兵团全部都派上了战场,为了在天黑前完成战役,出于对自己后方的绝对无忧,让他们将自己的几个预备役也派了上去,后方兵力空虚,并且全都是辎重兵和车马队,最近的骑兵团离自己也隔着两个辎重师,西南镇府使全部由骑兵组成,速度极快,冲击之下,就如同一只猎豹从后方奔进了野马群,再加上赵齐阴差阳错的死在自己手上,夏军群龙无首人心溃散,这才被自己捡了这个便宜。

    但是,大夏几十万大军的名头不是白叫的,赵飏稍后也会赶到,楚乔心下焦虑,却不便表露出来,对尹良玉说道:“曹将军在哪里?我有紧急军情要马上禀报。”

    尹良玉沉声说道:“将军在会议厅里,大人请随我来。”

    仍旧是北朔城的城守将军府,乌黑的黑曜石整齐平整的铺在地面上,巍峨耸立,火把幽幽,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一声声,沉重且疲惫。

    终于来到会议厅门口,两名年轻的守卫见了尹良玉顿时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尹将军!”

    尹良玉点了点头,让开身子指着楚乔说道:“这位是参谋部的楚大人。”

    两名侍卫显然是见过楚乔的,立刻笑着行礼道:“拜见楚大人!”

    楚乔点头回礼:“辛苦了。”

    “将军在里面吗?”

    “在,将军已经等候二位半天了。”

    尹良玉点了点头,说道:“请二位为我们通报。”

    一名侍卫点头应是,轻轻敲门,随即大声说道:“报告大将军,尹将军和参谋部楚大人有事求见!”

    过堂风吹过走廊,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小狗。走廊里很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侍卫年轻的声音回荡在四角,伴随着风声来回飘荡着。

    尹良玉皱起眉来,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曹将军,参谋部楚乔大人有事求见。”

    里面仍旧无人回答,尹良玉眉头越皱越紧,继续说道:“将军,你在里面吗?”

    楚乔眉梢一挑,上前说道:“不好。”随即,一把用力的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咯吱”一声,大门缓缓敞开,里面的风很大,呼啦一声吹了出来,正对着门的窗子没有关,会议桌上的材料宣纸被吹的满地都是,像是一群白色的折翼蝴蝶,在脚下不断的翻转。偌大的会议厅很空旷,桌椅都摆在原位,曹孟桐背对着众人坐在他平常的座位上,不动,也不说话,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看挂在墙上的那张地图。

    尹良玉长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恭敬的说道:“将军,曹大人来了,她说有要事要向你禀报。”

    曹孟桐好似没听到一样,连坐姿都没有变换一声,楚乔眉头紧锁,顿时走上前去,跟在她后面的侍卫一惊,连忙追上去叫道:“楚大人……”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侍卫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第245章

    曹孟桐穿着崭新的制服,袖口微微向上挽了一截,露出半截手臂,左手上面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似乎是很多年前留下的了,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分明。衣服很平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衣襟的左侧衣兜里露出半截白色的手绢,折的整整齐齐,黑色的衣襟两侧以金线绣着战鹰为装饰,足足有九只拇指大小的图纹,显示出这个老人军团总将军的高贵身份。他已经不年轻了,花甲之年,皱纹爬满了他的脸孔,肌肉松弛,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着,满头花白的头发,尽管梳的一丝不苟,但却仍旧掩饰不住他的苍老。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鲜血蜿蜒的流下,已经凝结,屋子里很冷,红的发黑的血被冻结,凝成冷冰冰的一条,生命早已离开了这具身体,只留下一个孤单的影子,在月色的照耀下苍老且凄凉。

    巨大的燕北地图挂在他的面前,上面千沟万壑,山峦起伏,一道细线将地图上的地名连接起来,从位于最北端的美林关,一路经过回回山、尚慎高原、四丘兰陵、落日山脉、蓝城、赤渡、北朔,然后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直指富饶广阔的东陆。

    尹良玉和侍卫们都愣住了,面对突如其来的主帅死亡,他们都手足无粗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乔缓缓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拂过曹孟桐死不瞑目的双眼,连同自己心里对这个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总将军的愤怒、痛恨、和怒其不争,一同像是冰冷的水,被寒天的大雪覆盖,冻结,只剩下大片寒冷的凄凉。

    为了一己私利,置百万军民于不顾,认人不清,审敌不明,愚蠢莽撞,自大迂腐,就是这个人,正是因为他的无能和自傲,将有利的战局完全拖垮,让军队蒙受了不可估量的代价,他的罪过,罄竹难书,万死不足以恕其罪,在来此地之前,楚乔想到了那么多的方式和计谋,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拿下,夺回北朔城的指挥军权,甚至想好了很多尖锐的言辞,想要一书心中的怒火。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冷风中静静而坐的花甲老人,她所有的愤怒突然付诸东流了。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每个人都为之付出了残酷的代价,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将军,你看!”侍卫眼尖,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递到尹良玉身前。

    尹良玉连忙接过,快速的打量了一眼,随即抬起头来,轻轻的递到楚乔面前,说道:“楚大人,现在,你就是第二军的最高指挥官了,末将尹良玉,向您报到!”

    楚乔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用完全公事化的口气对第二军和北朔军的指挥权做了简单的交接,并写了几句希望楚乔英勇奋战为燕北建功之类的话,就好像是一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交接仪式一样。

    楚乔解下了宝剑放在一旁,然后缓缓的退后一步,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利落的军礼;“曹将军为国而战,抵抗夏军,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不退缩,是全军的表率,末将必不辜负将军的希望,顽强尽忠,决不后退!”

    当晚军营参守的书录上记下了这样的一笔:北朔会战,曹孟桐将军身先士卒,以花甲之年决战于北朔城头,誓不退后,顽强抵抗夏军,身受重伤不治,于十月二十七日晚死于会议厅,临死前将第二军指挥权交予参谋部军事参谋、西南镇府使高级统帅楚乔楚大人。曹将军一生忠勇,为燕北鞠躬尽瘁,花甲守国门,临行念社稷,乃燕北军人之楷模。

    三个时辰之后,因为赤渡大火而被耽搁了脚步的赵飏匆匆赶来,集结了西北军团和溃散的西南野战军,挟五十万之众两面夹击而来!

    会议厅里,曹孟桐的位置已经易主,少女一身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的坐在上面,目光灼灼的望着下方。之前熟悉的面孔已经大多都不见了,十多个部族首领见事不妙带着家族兵仓皇逃跑,第二军的高层将领眼下几乎一个也见不到,第三军支援部队首领于则期带着部下的五万兵马投降了大夏,北朔城守夏安眼看北朔溃败在即,于两天前打着惩治逃兵的旗号,率领原本的北朔城防军逃往燕北内陆。

    如今下面坐着的,几乎都是原本军中的中低层将领,第二军第八师第七大队的位置上,竟然坐了一个肥胖的厨子,他们大队的大队长率领部下五千兵马在战场上逃跑了,他因为不肯走,还试图劝说其他战友留守保卫北朔,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顿,险些死掉,如今第七大队名存实亡,只剩下他一个。楚乔通知各军部代表来开会的时候,因为实在推举不出其他人,于是这个厨子围裙没解下来就急忙跑来了。

    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最忠诚的不是那些享受着高官厚禄的领袖官员们,他们忙得逃跑忙着投降忙着出卖同胞忙着寻找生存的出路,这样的时候,反而是平时最令人看不起的小人物敢于站出来,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和简单的头脑去扛起保卫国门的重任。世事的离奇可笑,简直令人捧腹。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尹良玉以前是军需处的一名文书参守,主管不过是记录一下过往粮草的出入,他上司逃跑的时候将工作全都交到他的手里,很豪爽的说要升他的官,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还没等他开口反对,那人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因为这样的际遇,尹良玉两天之内连升二十多级,一路成为第二军的副军团长,如今北朔城中的第二号人物。

    楚乔转过头来,语调平静的说道:“诸位可以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众人沉默不语,相互小心的看着,他们以前都是一些小人物,冲锋陷阵都跑在最前面,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主意,过了好一阵,一名看起来十分老实的民兵代表突然站起身来,他穿了一身干活穿的粗布衣裳,衣裳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见众人都向他看过来,这人有些害羞腼腆,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小声的问道:“俺是西陶村的民兵,俺们村长受伤了,就让俺来了,他让俺问将军会不会撤退啊?会不会抛下俺们不管?”

    “是啊!”有人附和道:“将军会不会像夏安大将军那样,带兵去追逃兵然后就不回来了?”

    楚乔平静的说道:“大家放心,就算撤退,我也会是最后一个踏出北朔城门的。”

    “那就好啦!”

    人们突然放心的齐齐吐了一口气,似乎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一点一样。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突然说道:“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将军说怎么打,俺就怎么打。”

    “对!”

    “恩,俺们听将军的!”

    楚乔默想了半晌,缓缓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既然如此,请诸位马上回去清点人马,天亮之后,我们就和夏军决一死战!”

    众人轰然应诺,比起提意见,他们似乎更愿意接受命令,不一会会议厅里就安静了下来,尹良玉却仍旧坐在原位,似乎有话要问的样子。

    “尹将军,有话就说吧。”

    尹良玉想了许久,终于说道:“将军,军事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但是三天前第三军的于则期将军叛逃的时候烧了大半个粮草库,目前城中有战斗力的守军加起来不到四万人,就算加上将军带回来的三万人,也不过七万之数,而且大多数都是民兵。大夏兵力强势,我们硬碰硬的和他们打,能打得过吗?”

    楚乔眉头轻轻一皱,刚想说话,尹良玉急忙解释道:“末将不是想逃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楚乔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尹将军不是想逃跑,但是你也可以不用这样悲观,我肯留下来,就是有把握的。”

    尹良玉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激动的说道:“大人有必胜的法子吗?”

    “必胜的法子我倒是没有,但是有个消息也许你会愿意听。”

    “什么消息?”

    “殿下率领的第一军,还有羽姑娘率领的落日军正在加紧增援我们,只要我们能挺过十天,援兵必到。”

    尹良玉顿时大喜,眉飞色舞的说道:“真的吗?真的吗大人?”

    “真的,”楚乔微微一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吧。”

    尹良玉几乎是跑出门去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会议室走廊的尽头,楚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凝固起来。

    燕洵带着第一军和落日山蓝城一代的兵力攻进了大夏内陆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任何人知道,一来她害怕军中有叛徒,一旦此事传到了外面赵飏的耳里,虽然可以解了北朔之围,但是也必然会让燕洵的后路被包抄,陷燕洵于险境,这是她目前最担心的。

    而第二,一旦此事泄露出去,所有人顿时就会知道燕北被燕洵出卖了,军心顿时大动,这场战也不必再打下去了。之前她守卫蓝城,是为了保护燕北内陆,若是北朔军兵败的话也可以有一个退路。可是眼下内陆兵力空虚,落日山一代无人防守,逃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将敌人引进内部并且让他们察觉内部兵力虚无的境况。也就是说,目前整个燕北的武装力量全都集结在北朔城,北朔若失,燕北必亡,所以她才会放弃赤渡,转战北朔。

第246章

    而燕洵,他会回来吗?会放弃近在咫尺的宏图霸业,放弃报仇雪恨的绝世良机吗?

    门外大雪纷纷,山舞银蛇,楚乔靠坐在椅子上,月光照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那么瘦,下巴刀削一样的尖,一种信念突然从心口升起,像是火一样的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会的,他一定会回来。”

    远方的地平线下,迎着清晨的阳光,可以看到夏军的队伍在渐渐的逼近,一列有一列,连忙不绝,昇旗如林。

    连日乱战,如今的战场上尸骸如山,插满了短刀长枪,尽管下了一夜的雪,可是此时看去,北朔城前仍旧是一片鲜血的殷红,那些妖艳的花朵不惧严寒冰雪,开的越发绚烂,浩瀚如海,冉冉升起的朝阳也被这血光蒙上了一层暗红,以妖异的光芒洒在广袤的战场上。

    战争来的那么快,连日的失利让赵飏失去了耐性,他不愿意再排兵布阵的谋算策划,也不愿意再小心翼翼的试探,五十万的大军呼啸间就压了上来,铠甲如山,怒吼如雷,五十万大军在平原上排布雷列,发出整齐的冲锋号,北朔城墙上的战士们一时间齐齐一阵,似乎感觉脚下的城墙在对方的怒吼中瑟瑟发抖,好像就要倒下了一样。

    北朔的官兵们面皮发白,比起赵齐以多取胜的西南军,赵飏的西北军的确是一队彪悍的虎狼,他们甚至不敢想象楚乔率领着不到一万的西南镇府使是如何和这样的军队对抗那么久的,可是已经容不得他们去思考了,万马奔腾,大军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像是滔天的洪水。

    “杀敌!”

    大夏的军队霎时间好似一座爆发的火山,相比之下,北朔的城楼上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做好准备!”贺萧伟岸的身体站在城楼上,太多的战争让这个年轻的军官迅速得到了历练的成长,他手持战刀,沉声说道:“预备!”

    “第一队做好攻击准备!”

    “第二队做好攻击准备!”

    “第三队做好攻击准备!”

    “第四队做好攻击准备!”

    “第十七队做好攻击准备!”

    响亮的口号声依次响起,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目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其余的七千人都是从赤渡的民兵中挑选出来充实军队的,加上曹孟桐死后,第二军超强的护卫团就成为了楚乔的贴身卫兵,加在一起一共是三万人,组成了此次战役的主要力量,此刻,在他们的面前,一把一把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型弩机安静的立在那里,这是楚乔之前画出图纸交给军需厂制造的,然而她离去后,却无人会组装使用,所以现在,三千把弩机全部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弓箭被一排一排的压进箭弩的暗盒里,这种弓箭是经过现代科技改良的超时代利器,经过轮轴的推动,可以同时发射二十八根,并且每三轮为一次射击任务,并且拥有四维的校准方向,就是说在呼吸之下,这种弩箭可以连续发射八十四枚利箭,对准四个不同的方向,力量之大,简直难以想象,若不是没有子弹的力度,几乎可以和冲锋枪媲美。

    刺耳的弓弦声不断的传来,大战在即,敌人越逼越近,骑兵快速的越过步兵的队伍,冲在最前面,夏兵为首的军官大声喊道:“杀光北蛮子!”士兵们顿时如潮水涌上,“杀敌”声山呼海啸而来。

    贺萧面色不变,过了一会。终于语调铿锵的说道:“攻击!”

    刹那间,只听“嗡”的一声顿时传来,满天飞蝗,一片乌黑,好似一块巨大的黑布蒙在了头顶,三千只弓弩齐齐发射,就好比八万名弓箭手同时拉弓一样。

    没有任何血肉之躯能够抵挡这样恐怖的箭矢风暴,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赤渡城下的一幕再一次上演,庞大的骑兵军团轰然倒下,像是被巨人的重拳砸倒,无人能够躲藏,利箭过后,四百步射程之内,再无一个站立的生物。

    霎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赫然睁大,冲在后面的夏兵像是被人打掉了下巴,再无人敢前进一步,尤其是那些没见过的西南军。赵飏恨的几乎想持剑冲上去,他连夜赶来,匆忙整顿兵马就开始攻击,就是害怕楚乔再造出之前在赤渡守卫战中那样锐利的攻击武器,可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哪里知道这样的利器早就在北朔城中,当然不止是他,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毕竟如果早就有这种东西,曹孟桐怎会在之前的战役中输的那么惨呢?

    “冲!后退者死!”

    夏军军营中再一次响起了锐利的冲锋号,重甲军和盾牌手当先,攻击再一次重新开始。

    楚乔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整个北朔城一片欢腾,人们眼见胜利有望,一个个冲上城头,竖起简陋的投石机,顽强坚决的防守。

    黑压压的利箭一片一片的射去,敌人艾草般倒下,楚乔一身白色大裘,少女面无表情,千千万万的人在她的面前死去,只要她挥一挥手,就会有千万颗头颅掉在地上,鲜血汇成溪流,汇成小河,汇成湖泊,汇成决堤的洪水,人命如草芥,如蝼蚁,如不值钱的废纸,战争就像是一个吃人的魔鬼,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口,从正面吞噬而来。

    她渐渐的失去了感觉,并不感到害怕、恶心,甚至连疲惫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是那样的麻木,手足僵硬,那么冷。

    战争是残酷的,两日之后,城中的箭矢告嚣,一天后,滚石和檑木全部消耗干净,而夏军为此付出了近七万人的生命,广阔的战场上,血淋淋的尸骸铺满了整片大地,密密麻麻的断刀利箭一直蔓延到地平线以下,北朔军民疲惫不堪,可是晚上还没吃上一口饭,黑压压的影子再一次扑了上来。

    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尽管他们已经扔掉了最后一块石头射光了最后一只利箭,给予了敌人如此之大的打击,但是敌人还是这么快就重振旗鼓冲了上来。她和赵飏都知道,战争在很多时候,就是一场耐力比赛,谁能坚持的时间更长一点,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夏军北伐遭遇了如此严重的损失,如今赵飏是要孤注一掷了。

    “大人,怎么办?”

    部下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在以前的日子里,这位女将军总是能在危急关头拿出威力巨大的秘密武器来挽救战局,整个第二军的战士们都对她充满了爱戴。可是现在,楚乔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办法了,作战吧。”

    近距离的攻城战终于彻底的展开,天地一片萧索哀嚎,大地在脚下剧烈的颤抖,耳边全是战马的哀鸣,大夏兵团好似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激烈的拍打在北朔的城墙之下,一波一波的冲上前来,人数对比悬殊,战斗在后期越发惨烈。城墙数度失守,又数度被战士们用鲜血夺回来。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展示了可怕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不到三千人坚守了半面城墙,另外半面却足足有守军六万多,然而尽管是这样,西南镇府使却还要屡屡对他们施予援手。

    两天后,赵飏派人在东边城下挖掘沟渠,制造了小范围的塌方,小一面城墙倒塌下来,虽然楚乔迅速的做出了防护,但是还是让足足两千多人冲进了城池,这些人全部是大夏的精锐部队,拼杀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尸体垒成了一座小山。

    “将军!第三大队全军覆没了,弓弩营和民兵第四队在于将军的率领下攻出了城,逼退了城下挖掘壕沟的夏兵,全体阵亡,啸淋营全部战死,第十一队全部战死在东一城头……”

    “将军,顶不住了,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快撤退吧!”

    贺萧也走上前来,年轻的男子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声线沙哑的沉声说道:“大人,西南镇府使全体官兵请求大人撤退,我们会从西城门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尹良玉面色苍白,这位舞弄文墨的文官穿着一身戎装,皱着眉走上前来说道:“将军,援兵到不了了,我们没有时间了,请您率领西南镇府使和满城的妇孺杀出去吧,只要到了蓝城,到了羽姑娘那里,我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属下愿意留下,和北朔共存亡。”

    楚乔缓缓摇了摇头,蓝城?还哪里有半个人影,即便是逃到那里,也不过是引着夏兵杀进燕北内陆罢了,她低声说道:“我不会撤退。”

    “请将军以大局为重!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楚乔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望着远方,缓缓说道:“援兵会到的。”

    “大人!”贺萧稍微有些激动,说道:“我们等不到了,时间不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乔仍旧是那句话,充满了信心,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且偏执的:“援兵会到的。”

第247章

    众人无奈的退下,然后下达了全军死守的命令,一时间,整座城池响起了疯狂的咆哮声,楚乔听不出那是什么情绪,愤怒、悲伤、惊恐、血性、害怕、仇恨、绝望,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谢是在临死前的一次呼喊而已。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是血红的,战士激烈到极处,第八师第七大队的队长兼厨子手拿杀猪的大刀狂吼着杀向攀上城头的夏军,十多个夏军排成一排冲上来,那个胖厨子却一下扑了过去,将十多个人一起扑倒在火堆里,大火迅速在他们的身上烧着,夏军惊慌失措的拍打身上的火苗,那名厨子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扑向其他人,气势汹汹,好似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烈火一样。夏军惊慌失措,他所到之处,无人不闪身避让,最后,那名厨子一声不吭的抓住了夏军攀爬上城的绳梯,纵身一路滑了下去,二十多名正在攀爬的士兵随着他一起摔死在城墙下的石头上。鲜血飞溅,脑浆迸裂,这一天,敌我双方上百万人,一同见证了一名厨子的忠勇。

    “大人!第八队全军覆没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东二城墙坍塌了,三百多名敌人冲进来了,九大队和十大队上去阻击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快走吧,夏兵最后三个预备役也投入战斗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再不走来不及了,援兵不会到的,下命令撤退吧!”

    “援兵会到的。”

    “大人……”

    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他们都以为楚乔是下定决定和北朔共存亡了,战事越发惨烈,到处都是狂乱的惨叫,燕北的军人们发了疯,孤注一掷的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挥舞着战刀冲上去和敌人肉搏。

    中军统帅是不应该参战的,可是此刻,楚乔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即便是到了这一刻,有一种信念仍旧在脑海里疯狂的叫嚣,多坚持一刻是一刻,她缓缓走出中军大营,来到城楼的最高处,宝剑锋利,恍若银芒。

    贺萧突然冲上前来,面色大震,说不清喜怒,惊慌的大叫道:“大人,”

    “不要再说了!”楚乔一口打断他,沉声说道:“我是不会撤退的,援兵一定会到。”

    “大人,”贺萧舔着发白的嘴唇,缓缓说道:“援兵已经到了。”

    楚乔娇躯一震,顺着贺萧的手指猛的转过身去,只见火雷塬的地平线下,隐隐出现了一条墨黑色的细线,尘土飞扬在那道细线的头顶,夏军中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声音凄厉,完全不是胜利的架势,传令兵来回奔跑,军官们在嘶声力竭的叫嚷着什么,却听不分明,慌乱,非常慌乱,大夏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却,夏兵茫然着随着号声往回跑,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地在震动,轰隆!轰隆!轰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已经做好了战死准备的北朔守卫军们纷纷抬起头来,眼望着遥远的东方,一片赤红的火雷塬上,狭长的细线渐渐汇成一条黑色的河流,随即,好似一座黑色的苍鹰猛然从天尽头跃出,两翼宽大,巍峨雄壮,化作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

    排山倒海!势如风暴!黑色的战旗飘荡在黑色的汪洋之上,战鹰狰狞,几乎破旗而出,战士们双腿控马,拔出战刀竖在身前,发出雷霆般的怒吼:“为自由而战!”

    震耳欲聋的冲锋号瞬时间响彻大地,北朔城头蓦然间有巨大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黑鹰旗!是黑影旗!殿下!是殿下来啦!”

    “我们的援兵来了!”

    战士们欢呼雀跃,很多人泪洒城墙,短短的几天时间,这座古老的城池几经生死,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希望,人们欢呼成一团,热情的相拥在一起。

    与北朔城头的欢呼相映衬的,是大夏惊慌的怒吼,赵飏不敢相信的叫道:“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绕到后路?”

    “殿下!殿下!”

    一名传令兵急忙冲上前来,穿着真煌城的军服,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大声叫道:“帝都有令,命你马上回援本土,燕洵贼子率军五十万杀进帝国内部,西北一代一片焦土,如今,他已经回来包抄北伐军了!”

    “砰”的一声,赵飏一脚将那传令兵踢下马去,怒骂道:“你怎么不等他把我军都杀了再来报告?”

    “小的已经星夜兼程了,所有传令的兄弟们都被燕北军截下来杀死了,只剩下属下一个,属下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那人急忙分辩道,话还没说完,又挨了赵飏一脚,大夏的十四皇子急忙传令道:“各军团就地结阵,不可溃逃,要稳住阵脚才能和敌人一拼。”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南军、北方联盟、和巴图哈家族剩下的军队都纷纷毫无章法的逃散,只剩下西北军在原地结阵抵抗着越来越近的燕北大军。

    赵飏绝望的闭上眼睛,真的是天要亡大夏吗?

    夏军的败退如同潮水一般,所有的抵抗都被燕北军摧枯拉朽的撕开,人数上的优势,战斗力上的优势,新到的士气,突如其来的突袭,都为燕北军确定了必胜的条件,两个时辰之后,夏军已经逃出了火雷塬,向着贺兰山的方向仓皇逃去。燕北军出兵十万,衔尾急追!

    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一月一日,深入大夏内陆的黑鹰军突然返回燕北本土,燕洵一路上严密封锁消息,快马狂奔,于马上吃喝睡觉,回来之后没有任何休整立时投入战斗,赵飏不查,被燕洵和楚乔两面夹攻,西南军、北方联盟、巴图军阵前溃败如水,赵飏独木难支,无奈下向贺兰山退去。燕洵衔尾急追,一路上杀敌二十万余,除了赵飏的西北军,其他三陆军队的主力几乎都被打残,燕洵带兵一路追进大夏西北内陆,直到雁鸣关才停了下来。随后,黑鹰军在雁鸣关以北安营扎寨,赵飏隔江遥望,见帝国西北部已经全部被燕北军占领,西北方的官员贵族无不拱手投降,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在冻结成冰的赤水江上。

    就此,第一次北伐战争宣告结束,燕北军于北朔和赤渡两座城下,损失兵力多达四十万,赤渡城变成一片白地,无数流民死于迁徙之中,燕北本就不富庶的财政更加艰难。

    相比于燕北,大夏的损伤简直难以估量,不但北伐军损失大半,一名皇子阵前被斩,半壁西北江山更是尽数落入敌手,若不是燕洵阵前掉转刀锋回头援救北朔,可能连帝都都被人家拿下,整个西蒙大陆的目光都凝聚其上,西北的天空,一轮壮丽的红日缓缓落下,大夏帝国三百年的光荣与梦想,就此开始了不可阻挡的衰败。

    赵飏回到帝都之后,大夏皇族震怒,长老会难得迅速以全票通过将赵飏投入牢狱的决议,三天后,帝国迅速从东南军、东北军、各大世家的家族军抽调大军三十万,由七皇子赵彻率领,再一次投往西北战场。

    而诸葛家大少爷诸葛怀在第一次北伐战争中充当预备役总调度官员,也因为此次的战败而受到连累,诸葛一门受到长老会的排挤和弹劾,无奈之下,诸葛穆青不得不再一次启用四子诸葛玥,担任此次大军的预备役总调度和军需掌使,紧随赵彻的脚步,迅速奔赴西北。

    可以想见,又是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而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还有一小段平静的日子。

    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

第248章

    “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荡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足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床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宫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色的血滴在指缝,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白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缠绵的水。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脚就奔出内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满头散乱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身白色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满满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回荡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湿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层一层的打湿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长眉,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强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入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身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衣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水,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入大夏内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血渗透大地,白骨耸成高山。这样足以逆转整个大陆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水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巨大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水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平举着,傻傻的看着,然后笑道:“真好看。”

    曼帘垂下,燕洵在里面洗澡,楚乔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总是防备最低的时候,所以他们总是习惯一个洗着的时候另一个在外面把风。

    帘子一层又一层,熏着好闻的香气,室内没有风,可是帘子还是轻轻的一动一动。燕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楚,脸巾。”

    楚乔连忙拿起白色的脸巾,手臂伸过帘子,指尖轻轻触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楚乔连忙缩回手,微微有些尴尬的问:“水热吗?”

    “还好。”

    水声哗哗的响,楚乔托着腮坐在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这次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去前线。”

    水蒸气从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屋子里暖暖的。

    “怀宋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在边境搞军事演习?你认识他们的长公主吗?”

    男人说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认识,不过我在怀宋有一个朋友,这件事是他从中周旋的。”

    “哦,这样啊。”

    “阿楚,你伤重吗?都伤哪了?”

    “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些小擦伤罢了。”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过了很久,楚乔突然开口道:“燕洵,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楚乔等了很久也不见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两声:“燕洵?”

    仍旧没有回答,楚乔有些急了,一把撩开帘子光着脚就跑进去。却见燕洵就那么坐在水池里,头靠在挂壁上睡着了,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满脸的疲惫。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坏了,直到此刻卸下满心的担忧和防备,才能这样睡一觉吧。

    突然间,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鲜血,寂寂宫廷里的步步惊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杀光他们!”的誓言至今仍旧在耳边回荡,多少的讥笑谩骂,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耻辱愤恨,都像是屠刀的种子,一早就深深的种在他们的心间。推翻圣金宫的巍巍宫门,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墙,又是何等的诱惑和力量?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一句话挥兵回转,这其中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

    连日的信念在今日化作了挣扎的情绪,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结、却也有感动,她一直反复的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左右着,直到刚才,他轻轻叮咛一声然后转身离去,她才陡然体会到自己内心的真实。

    夕阳、战马、军刀、战士的呐喊、平民的惨叫,战争吞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终究吞噬不掉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掷的死守城池,无数的战士为此而丢掉性命,江山血满,白骨飘零,作为将领,她该有怨有恨,有浓浓的怨愤和不甘。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巅的情谊,江山与美人,王图霸业与两心相照,他在瞬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还有什么资格去不甘和怨愤?

    醒来的时候,楚乔就睡在他的身边,额头光洁,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外面仍旧是黑着的,燕洵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站在窗前,外面墓雪千山,仍旧是燕北的天空和土地,连风都是冷冽的,这里依然是贫瘠和寒冷的,似乎一直是这样,就算当初父亲广施仁政,这里的生活依旧是贫穷和艰难的。可是为什么,曾经自己想到燕北的时候,总是会固执的以为这里鸟语花香富饶美丽?

第249章

    也许吧,也许真的如羽姑娘说的那样,他已经变了,心变得大了,眼睛看的远了,想要拥有的东西也就多了。除却报仇雪恨,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的,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权利和力量的重要,没有这些,一切都将是没有翅膀的鸟,是飞不起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有些后怕。

    他险些害死她,一想到这,他就汗毛直竖,寒冷得很。

    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又看到了赤水以东的那片广袤的土地,他还能想起兵指雁鸣关的那天早上,他是如何的踌躇满志,如何的热血沸腾,可惜了。不过,大夏仍旧摆在那,而他若是晚回来一天,阿楚又会如何呢?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

    手指有些冷,床榻是空的,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燕洵站在窗前的背影,漆黑的,显得有些沉重。

    “燕洵?”

    她轻声叫,声音还带着困乏的迷蒙,男人回过头来,黑暗里他的眼睛闪动着看不清的光芒,让人分辨不出那里面是如何的情绪。

    “你醒了。”

    “恩,你想什么呢?”

    燕洵走过来,轻轻的拥住她的身体,淡淡道:“没想什么。”

    楚乔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似乎直到这一刻才肯定的感觉到他回来了一样。

    “燕洵,你后悔了吗?”

    燕洵眼神漆黑,手臂微微用力:“没有。”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

    燕洵沉默了,楚乔的心渐渐有些冷,肌肉都紧绷着,过了许久,方听他轻声说:“我后悔回来的这样晚。”

    鼻尖突然有些酸,楚乔将头埋进去,然后闭上眼睛,紧紧的抿起嘴角。

    还奢望什么呢?做人不可太自我,即便是朝夕相伴,他心中的苦,她又能分担几分?那种满门惨死的悲伤,多年积淀下的仇恨,她又能了解几分?只要他还记着她,还念着她,还顾及着她,就够了。

    “燕洵,以后有事不可以再瞒着我了。”

    “恩,”燕洵点头:“好的。”

    楚乔再一次陷入梦里,梦里温暖甜蜜,有人牵着她的手,那般坚定,仿佛一生都不会放开。她迷迷糊糊的想,这样的梦她好像做过,在哪呢?对了,是在卞唐,那是个温暖美丽的地方,繁花似锦,可是她却觉得那里没有燕北暖和,站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心是潮湿温暖的,纵然此刻外面关山如铁,莽原暮雪。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燕洵已经不在了,楚乔正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睡这么久,荆紫苏突然走进来,笑着说道:“月儿,洗把脸吧。”

    楚乔站起身来,连忙上前去将脸盆接过来,说道:“紫苏姐,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

    荆紫苏善良的笑笑:“我也不会做别的。”

    楚乔洗好脸,见荆紫苏扭扭捏捏的站在她面前,就问道:“紫苏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也、也没什么。”

    楚乔一笑,作势要走:“既然这样,那我做事去了?”

    “别!”荆紫苏连忙拉住她,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才红着脸缓缓说道:“是刚刚,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

    楚乔一看,是一叠厚厚的白纸,她接过来,不由得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要为姐姐找婆家了。”

    楚乔随意的翻翻,见燕洵找来的都是一些文官和军队里的文职,大多是第二军的官员,登时就明了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有几分感动,燕北和平只是暂时的,燕洵是害怕武将将来会上战场,万一有差错,会耽误荆家姐妹的终身。

    “很好啊,紫苏姐你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了。”

    荆紫苏脸孔红红的,扭捏了半晌,终于说道:“月儿,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楚乔一愣,问道:“什么?”

    “我们三个做姐姐的不嫁出去,你就不能嫁的。”

    楚乔闻言登时一愣,傻乎乎的站在那,荆紫苏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傻丫头,殿下跟你,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外面天气真好,阳光明媚的,楚乔愣了好半天,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有人喜气洋洋的跑进来报告说:“姑娘,乌先生和羽姑娘他们进城了。”

    荆紫苏双手合十的说道:“阿弥陀佛,总算太平了,燕北不会再打仗了。”

    楚乔心下平和,一阵温和的平静。

    和平真好。

    冬雪初霁,淡薄如云雾的阳光从树影中稀疏的落下来,暖暖的一拱,燕洵归来后,似乎连天气都跟着晴朗了起来,天蓝且高,日头艳艳的,雪地苍茫,茕茕反射着明朗的光,炫的人刺目。

    连日的几场大战,不但让燕北满目疮痍,也让楚乔心力交瘁,放松下来之后顿时生了场大病,风寒、高烧,夜里不断的咳,药一碗碗的吃下去也不见好,大夫走马灯一样的换,房门虽然总是关着,但是她还是经常能听到燕洵对着大夫们发脾气的声音,然而每次看到她,他都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平静,偶尔安慰她:没事的,小风寒而已,歇歇就好了。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病过了,记忆中还是小时候的事,燕洵生病了,她没有药,就跑去偷,被人发现之后狠狠的打,可是千辛万苦淘换来的药也没能让燕洵好起来,反而为了救她而在次受寒,夜里发起烧来,直说胡话,不能用冷水直接刺激,她就跑出去蹲在雪地里,冷透了之后回来抱着他,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燕洵醒来之后她却一病不起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怕冷,纵然烤着火四肢也总是寒着,然而这么多年,生活的窘迫,行路的艰难,一场场变故和杀戮不间断的袭来,于是,就算是病着痛着,也总是能靠着意志力忍耐过去,如今一朝倒下,却是病榻缠绵了。

    现在回想起那些小心翼翼吃苦受罪的日子,似乎都已经那么的遥远,当时是那样的痛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摆脱这样的窘境,让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都尝到代价。可是现在却时常会走神的怀念,怀念那种天地萧索只余两人的安静,怀念那些无枝可依只能靠背取暖的日子。

    羽姑娘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午后的光明亮的,从窗楞一圈一圈的洒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羽姑娘仍旧是那个样子,淡眉素目,眼若秋水,脖颈修长,下巴尖细,脸颊带着几丝苍白,一身白色的长裘,悄无声息的走进来,就在门扉那站着,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她发现。

    突然看到她,楚乔微微一惊,扶着床柱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羽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吱声?”

    羽姑娘上前,嘴角拢起一弯笑:“刚来没一会,就是想来看看你。”

    “坐。”

    羽姑娘坐在她床榻的对面,仔细打量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说道:“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拿起一件外衣就披在楚乔的肩上,楚乔靠在软枕上,脸颊青白,嘴唇毫无血色,微微笑道:“想是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羽姑娘看着她,幽幽一叹,轻声说道:“你总是个倔强的孩子,这般年轻就落下病根了吗?”

    羽姑娘今年应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并不算老,可是她说话办事,总是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好似楚乔在她的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孩子一样。

    “没关系的,养养就好了。”

    “也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安心养病,什么也别想,思虑太甚,也伤身的。”

    楚乔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姑娘,西南镇府使的军官,你可见到了吗?”

    羽姑娘眼光微微一闪,淡淡说道:“刚刚还说不能忧思太甚,这么快就忘了吗?”

    楚乔微微摇头:“我只是有点担心。”

    “殿下都肯为了你从雁鸣关撤兵,难道还容不下区区一个西南镇府使吗?”

    陡然被人点破心意,楚乔不由得有些尴尬,她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只是怕那些人桀骜不驯,冲撞了他,他若是发起脾气……”

    羽姑娘为她披上一件外袍,轻笑道:“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楚乔放下心来,抬头问道:“姑娘会在北朔住下吗?”

    屋外阳光奢靡,光灿灿的晃在眼睛上,羽姑娘轻道:“东边战事将起了,我不会待很久的,也许要不了几天,就要进驻雁鸣了。”

    楚乔正色道:“大夏这么快就派兵打过来了吗?”

    “殿下占了西北,大夏怎可善罢甘休呢?听说已经开始调兵了。”

    “这么快啊,来的是谁?赵彻吗?”

    羽姑娘一笑:“除了他,也没有谁了,蒙阗已经老了,再说圣金宫里那位,想必也是信不过别人的,就连这个儿子,他多少也有些顾忌。”

    楚乔点了点头,屋子里暖暖的,地垄里的炭火上熏着香,烤的人晕乎乎的想睡觉:“姑娘要小心了,赵彻不比赵齐,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第250章

    “不用担心,道崖会与我同行的。”羽姑娘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几丝轻快,神色也安宁了起来。

    楚乔心下了然,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乌先生也一同去,那就稳妥多了。”

    “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楚乔点头:“姑娘,之前的事,多谢你了。”

    羽姑娘的脚步微微一滞,回过头来,眼梢却是轻快且淡然的:“阿楚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楚乔在病中不便下床,只是略略点头道:“姑娘慢走。”

    羽姑娘走后,侍女走进来给楚乔送药,她端起药碗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药很苦,嘴巴里也是涩涩的。

    其实没什么难猜的,以燕洵的聪明,怎会没有万全的法子?他之所以会留下羽姑娘,就是为了接应自己。可是在北朔的时候羽姑娘就没有主动来将自己带往蓝城,事后又是一再的放任她行事,最后更将燕洵攻进大夏的事情如实转告,这其中的深意,当然不言而明。燕洵将这件事交给她办,就是信任她的忠诚,只可惜,仲羽虽然忠诚,但是当燕北和燕洵的利益发生冲撞的时候,她的忠诚就大打折扣了。这一点,她明白,燕洵又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便是燕北目前面临着美林关和东线两面的战役,他仍旧是将乌道崖派到了羽姑娘身边,没有让她单独掌权。而羽姑娘明显是明白这一切,却不愿意点明,也许,她是真的不介意吧,比起权力,也许和乌先生在一起才是更令她开心的事情。

    羽姑娘的确是个聪慧的人,她和乌先生一同出自卧龙山,师傅就是当世有名的卧龙先生。卧龙先生是一位不世出的隐者,据说已经年过百岁了,一生门生遍天下,上至豪门望族、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市井商贾,这位先生胸中所学包揽天下,收徒不讲究门第高低,只针对门下弟子的不同资质传授不同的学识。是以他的学生中,有满腹经纶的文豪大儒,有腹含经纬之志的宰相公卿,有沙场点兵的武将将领,有身手矫健的豪侠刺客,更有身家丰厚的巨商重贾,有手艺精湛的木艺铁匠……

    卧龙先生的弟子众多,却也良莠不齐,如卞唐如今的七旬宰相程文靖,再如四十年前背叛大夏引犬戎入关的东陆叛徒岳少聪,再如当世第一反叛头子大同行会的年轻一代优秀将领乌道崖仲羽,而还有一个人,却是楚乔不能不记着的,那就是大夏诸葛一阀四公子诸葛玥。

    赵彻就要率兵来攻了,他,不会来吧?

    楚乔轻轻叹了口气,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沙场凶险,刀剑无情,不会,但愿不会。

    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在屋子里窝了几天,就想着出去活动活动。穿了一身苏蓝色的棉茹裙,对襟小袄上绣着黄锈的白玉兰,窄袖紧臂,拢成灯笼的形状,越发显得身姿芊芊,不盈一握,侍女为她绾起发髻,两侧微垂,带了几点绯色的璎珞,一只浅蓝色的玉簪插在鬓间,一串细细的流苏轻垂着,不时的扫到白若凝脂的耳廓。

    楚乔很少穿女儿气这般重的衣衫,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有几分新奇,却也不乏淡淡的开心。

    开了门,风有些大,侍女们要跟上来,楚乔推辞了,自己一个人提了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静静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燕北的冬天,看着雪雾飘零颇为凄美,实则却是冷的很,所幸穿得多,外面又披了一件挡风的狐裘。月亮浅浅的一弯挂在上头,光影皎洁,一片白地,多日不曾出屋,鼻间嗅到的不是药味就是熏香,头昏脑胀的厉害,此刻出来走一走,顿时神清目明,病也似乎好了几分。

    月光那样美,像是晒过了天青色纱帐的烛火,轻薄如烟,风吹过树叶,漱漱的响,楚乔慢慢的走,然后远远的在燕洵书房的窗下站着,他似乎刚刚从军营回来,并没有睡下,灯火那般亮,晃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修长的,挺拔的,书房里还有别人,他们似乎在商量讨论着什么,起风了,声音太模糊,她听不到。

    心里突然间那般宁静,就像是早晨起来推开窗子,发现天地间一片洁白,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天空蔚蓝,有雪白的鹰展翅翱翔着,一杯清茶放在书案上,袅袅的热气上升盘旋,像是一尾蜿蜒的龙。

    很久很久,她都搞不清自己对燕洵的感情,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以现代人的眼睛去冷眼旁观这世界的种种不公,渐渐的,她被卷了进来,于是,有忧愁、有愤怒、有怨恨、有恩惠、有感激,越来越多的情绪将她拉进了这个世界,血肉渐渐生成,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的看着了。而对于燕洵,从最初的仇恨,到感激,到同情怜悯,到相依为命,再渐渐的,慢慢长大,感情慢慢的变质,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在不经意间于心底破了土,长出了新鲜嫩绿的芽儿,经历过寒霜,经历过隆冬,经历过尸山血海,经历过生死杀戮,那颗嫩绿的芽儿终于长成了参天巨树,偶尔抬起头,但见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一直是这样沉默和固执的一个人,一直都是。

    书房的门被打开,有人陆续走了出来,阿精眼尖,看到站在梅树下的楚乔突然喊出来,燕洵听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见了她顿时皱眉道:“怎么一个人在那站着?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病吗?”

    楚乔笑着任燕洵牵住她的手,男人脸色很难看的瞪着她,将她的手拢在手心握紧,怨道:“这样凉,你来了多久?”

    “只是一会罢了。”

    刚一进屋,温暖的香气突然扑面而来,楚乔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什么香料这么香?”

    燕洵闻言却陡然面色大变,连忙将楚乔推到门口,拿起一壶茶水就倒进了香薰炉里,嘶嘶的白气顿时冒了出来,又手忙脚乱的打开窗子。

    楚乔皱眉道:“燕洵,你干什么呢?”

    燕洵拍了拍手走出来,沉声说道:“这屋不能呆了,走。”

    说着,拉着楚乔就进了他的卧房。

    燕洵的寝房里没有熏香,闻着清净了多,楚乔仍旧觉得奇怪,见他接过侍女兰香的毛巾擦脸,上前问道:“燕洵,书房怎么了?”

    “新送来的舒和香,我点了半块,是有麝香成分的。”

    “麝香?”楚乔对香料不甚了解,皱着眉问道:“麝香怎么了?”

    小丫鬟兰香却扑哧一笑,笑眯眯的说:“姑娘,麝香女人是不能闻的,闻多了就不能受孕了,殿下当然要紧张了。”

    兰香说完,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其他小丫鬟集体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燕洵也不恼,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却斜着眼睛留意楚乔的反应。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到底是女孩子,红润一点一点的染上脸颊,像是海棠的花瓣,尤显俏丽。烛光照射在她淡蓝色如流水般的裙摆上,好似一层光华浮动的鲛纱。

    有低低的笑意欺在耳后,男人温热的呼吸像是绵绵的海水:“阿楚,今晚美极了。”

    楚乔抬起眼梢,眼神却是带着几分欣喜的,寝房巨大,柔软厚密的地毯铺在下面,一层层的纱帐逐层放下,金钩流苏,一派浮华,床榻以紫绣铺就,青纱拢在外围,锦被温暖,只看一眼就可知躺在上面的暖意。燕洵伸开手,侍女们如云般走上来为他更衣,楚乔见了微微一愣,“呀”的一声就转过身去,燕洵见了低声一笑,楚乔的脸越发红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不算是年轻了,见过的风流阵仗也不见得少,和燕洵这么多年朝夕相对,也并非一直谨慎守礼如卫道士,只是今日,她却有些无措了。

    侍女们眼神暧昧的退出房去,一层层纱帐将空间隔开,燕洵温暖的呼吸从后面靠近,带着沙哑的笑意:“我的阿楚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平日的伶俐口才骤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燕洵的手从后面环住她,交叉在小腹前,唇贴着她的耳,轻轻一叹:“一天没瞧见你了。”

    楚乔有些害怕,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接口,恍恍惚惚的说:“东边战事将起了吗?你筹备的怎么样?”

    “哎……”燕洵无奈的叹息:“阿楚,难道一定要这样煞风景吗?真是不解风情。”

    更漏的细沙缓缓流下,一丝一丝,不绝如缕,外面的风静静的吹着,偶尔有积雪从房檐上剥落,飘飘洒洒的纷扬着,燕洵静静的拥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的在四周环绕,像是夏日飞起的裙角,声音也是潮湿而舒和的:

    “今天没咳嗽吗?”

    楚乔摇头:“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可有按时吃药吗?”

    “吃了,苦的很,难吃极了。”

    燕洵一笑:“孩子话,药哪有不苦的?你没偷偷给倒掉吧?”

第251章

    “天地良心,”楚乔竖起三根手指:“我连药渣子都给吞下去了。”

    “怎么?”燕洵眉梢微微一挑:“屋子里很闷吗?”

    “我是心里着急,东边要有战事了,我总这样病着,如何帮得到你?”

    燕洵心下一暖,好似有温热的水缓缓覆盖上来,嘴唇摩挲着楚乔的脖颈,轻声低喃:“你好好的,就是帮到我了。”

    燕洵的寝衣薄薄的,几乎可以触到他肌肉的轮廓,楚乔窝在他的怀里,歪着头,身体一点点的暖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希望自己能有用一点。”

    “你已经很有用了,”燕洵温言道:“这些年,你一心一意的跟随我,从来没为自己想过,如今燕北已定,你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为自己?”楚乔有些茫然,这真是一个新奇的问题,其实她知道,她这个人并不是如外表那般坚强的,她习惯了依附于别人,习惯于听从命令,也习惯了为一个目标去努力去奔走,从前为国家效力的时候是如此,跟随燕洵之后也是如此,然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为自己筹谋,为自己?为自己?自己能干什么呢?

    “是啊,”燕洵声音低沉,还隐隐带着几丝笑意:“女孩子长大了,总要为自己打算的,比如找一个好婆家,嫁一个好男人,相夫教子,安乐度日……”

    楚乔轻轻的啐了他一口,说道:“这兵荒马乱的,哪有有好男人呢?”

    “也对,”燕洵笑眯眯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哪能轻易将一个人看透,若然芳心错托,岂不是耽误终生幸福?”

    楚乔转过身来,笑吟吟的说:“那你说怎么办呢?”

    “怨不得就得我吃点亏了。”燕洵眼睛狭长,闪着幽然的光,嘴角轻轻的挑着,笑的像是一个狡猾的狐狸。

    楚乔斜着眼睛瞪着他:“你好像很勉强很吃亏的样子啊!”

    “也不算太勉强,”燕洵的声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气中柔和的漾:“吃亏却多多少少有一点。”

    眼见楚乔要色变,燕洵哈哈笑着一把环住她,道:“人家王侯贵胄都是三妻四妾,我却要一生守着一妻,岂不是很吃亏吗?”

    楚乔哼了一声,说道:“那你也去纳妾啊,没人拦着你。”

    燕洵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我没那份精力,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小臂粗细的红烛高燃着,一室明晃晃的,楚乔浑身无力,四肢百骸都似乎被注了水,就听燕洵温言道:“阿楚,嫁给我吧。”

    心下一暖,眼角已经湿了,这一路走的何其艰辛,回想八年前的围猎,一晃眼,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嗯。”轻轻的答应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觉得生命对她是这般的厚待。

    燕洵的胸腔微微起伏着,轻声说:“我总会对你好的。”

    楚乔嘴角轻笑,微不可觉的点头:“我总是相信你的。”

    四下里寂静无声,帷帐的纱帘委顿在地,偶尔能听到铜漏里的声响,细沙漱漱,像是早春的桑叶。

    “阿楚,等东边的战事结了,我们就成亲吧。”

    楚乔抬起头看着他,燕洵亦看着她,目光如同迷离的流彩,干净又温暖,恍惚间还是很多年前的表情,年少的少年望着娇小的孩子,咬着牙的发誓:“谁要是敢伤着你,我必跟他拼命!”

    依稀间,时间扑朔朔的零落,燕洵拥着她,轻声吐气:“阿楚,一切风雨都过去了,而我们还在一起。”

    是的,谁都会变,而你我不会。

    大大的笑容在唇边绽开,伸臂抱住男人年轻的身体,连喘息都觉得满足,我总是信你,总是信你,总是相信你的。

    “恩。”

    风像是三月的春柳,一路无声剪帘而来,烛影闪烁,纱帐轻摇,心境平和,宛若和田。

    诸葛府名为府,实则却是一个方圆十多里的巨大庄园,世人皆知诸葛家富庶,然而没亲眼看到的人却永远也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富贵,红烛为薪朱锦铺地不过是外面风传的谣言而已,而历时三百年的累世豪门也绝不会用这样暴发户一般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富贵。

    行走在诸葛府内,遍目所及无不是普通的景致,并无醇酒暖池白鹭肉林,也无金砖铺道白玉磊墙,然而,来客却不能小心大意,因为可能脚下随便踩着的一块石头,就是天池火山口里的千年晶石,即便是外面冬雪茫茫,那石块仍旧是暖意融融,雪落下来,不必清扫,自然也就化成了清水。

    而这样的稀世珍品在诸葛府里,不过是花园里的一块石头罢了。

    小红今年才十三岁,因为年纪小,只在花房里做些洒水打扫的活。今天府上人来人往,下人们不够使了,就把她叫到了上房,寰儿作为青山院的大丫鬟,带着一众小丫鬟们忙里忙外,将到中午的时候,客人们终于一一到了。

    远远望着诸葛府,但见飞檐卷翘,红墙绿瓦,光华琉璃在阳光下有如耀目的金箔,阁楼错落有致,大雪掩映之下,别有一番气度。

    今天,是城里世家小姐们的聚会,由诸葛家长房三小姐做东,乐邢将军府的小姐、蒙阗将军府的小姐、吏部尚书令韦大人的千金、岭南沐府的表小姐、魏阀的小姐、东岳商家的大小姐都会前来,听到来景郡王的小孙女也会来,当真是百花齐绽了。

    一大早,诸葛府上就张灯结彩,既要显得隆重典雅,又不能过于奢靡俗气,大夫人带着几个小姐一起主持,因为长得还有几分俊俏,小红很荣幸的被留在了宴客的亭香馆,不一会的功夫,各府的小姐们一一到齐,真真是人比花娇争奇斗艳,一屋子的小姐叽叽喳喳的请安问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千金小姐们聚在一起,无非是那几样玩物,吟诗作画、刺绣赏花,难得诸葛家有心,即便是这样的冬天,仍旧培植出许多不合时令的盆栽来,春兰秋菊开在一处,平添了几分情趣。小红平日就是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此刻就充当讲解。

    只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小姐指着一盆白黄相间的瘦菊,感兴趣的问道:“这是什么花?”

    小红低着头,小声的说道:“回小姐的话,此花名为楚腰。”

    “楚腰?”乐邢将军府上的小姐乐婉怡放下茶盏,抬头问道:“怎么起了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小红年纪不大,本就活泼,俏生生的给小姐们介绍道:“这盆越地瘦菊,是我们少爷亲手栽种的,以无根之水浇灌,以白华山上的赤松土栽培,花开的时候有三种颜色,若是节气适当,能开五色,少爷说越地多山丘多沟壑,又有环环之称,杜戚云:缳缳楚宫腰,婀娜一袅袅。又有常蔡:越有环兮环有菊,楚腰东去西不知。于是唤此花为楚腰。”

    “你们少爷倒是个有心的,一盆花而已,竟起了个这样雅致的名字。”乐婉怡淡淡一笑,温和婉约,不愧她名满京城的舒婉之名。

    魏阀小姐魏芊芊磕了一颗瓜子,朱唇艳红,娇俏俏的回过头来说道:“你们府上少爷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小红回道:“自然是四少爷了,府里的少爷除了四少爷,其他人是不喜种花的。”

    各家小姐一听,面色各异,乐婉怡眼光轻轻一闪,手指拂过那盆楚腰,静静不语。魏芊芊却不屑的哼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嗑瓜子。

    蒙家小姐今年才十五岁,生于武家,又年少好动,闻言走上来,笑眯眯的指着一盆白兰问道:“那这盆呢?叫什么?”

    小红见魏家小姐面色不善,微微有些害怕,小声说道:“这盆叫玉琼。”

    蒙家小姐可爱的嘟着嘴,问道:“欲穷千里目的欲穷吗?”

    小红摇头:“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白兰产自天水,叶子夏青暮白,此花生在大夏,一年有五六个月都是通体秀白,可不是像玉一样吗?”

    “好个伶俐的丫头。”韦大人的千金笑道:“年纪小小,倒有几分才情。”

    小红有礼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都是在花房呆的时间多了,听少爷说,也就记住了。”

    蒙小姐脸蛋红红的,满地的寻着奇异的盆栽,突然看见一株,连忙问:“那这个呢?”

    这是一品大盆景,下面是一株文竹,碧翠欲滴,一株小小的藤蔓和它同盆栽种,细细的藤蜿蜒爬上来,顺着文竹的根茎向上爬,然而越爬越高,渐渐的离开了文竹的主干,而是攀上了更高的一株黄禅,在黄禅的花香里开出一星细小的红色小花,芳香四溢,十分娇艳。

    小红微微一愣,没想到下人们将这盆花也搬来了,微微咬唇,轻声道:“回蒙小姐的话,这盆花名叫萧郎。”

    “萧郎?”蒙小姐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一盆花而已,为什么叫人的名?”

第252章

    乐家小姐却微微一叹,轻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一愣,凝目看去,却见文竹虽是清俊,却不免显得有几分萧索,那藤蔓小花虽然好看,却终究是开在黄禅的枝叶之中。

    诸葛家三小姐见了眉头一皱,连忙说道:“这花是十多年前的盆景了,不是新培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东西给搬到这来,让诸位笑话了。”

    景燕宜一直没有说话,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十多年前,不正是贵府的表小姐出嫁的那段日子吗?当初四少爷当街拦喜轿,不成之后以弱冠之龄投身军伍,一时间可是名满京城呢。”

    蒙小姐转头问道:“燕宜姐姐,什么拦喜轿,我怎么不知道?”

    景燕宜今年十九岁,是景小王爷景邯的亲生妹妹,她这次进京,是为了指婚而来的。她掐了下蒙小姐的脸蛋,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还小呢。”

    众位小姐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大多听说过那件风流韵事,当年诸葛府四少爷为了阻止苏婠婠嫁入赫连家,带着人马拦住喜轿,更将当时权势赫赫的赫连明当街痛揍,若不是被苏婠婠怒斥,险些铸成大祸。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仍旧受到处罚,被尚武堂逐出师门半年,投身行伍,若非于东北沼泽之地受了潮气大病一场,后来也不会回府。

    景燕宜柔和的声音轻轻的飘荡在屋子里,往事像是如烟的水,静静如云雾,飘飘荡荡如白练。

    蒙小姐颇有些痴缠的说道:“真可惜啊,没见到当年的那一幕,那个苏婠婠,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吧。”

    “什么美人?”魏芊芊不屑的说道:“赫连氏树倒猢狲散,她现在贱民一个,你若是想见她也不难,只是不要失望就好。”

    蒙小姐似乎很不喜魏芊芊,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她?”魏芊芊眉梢一挑,冷冷道:“一个寒门贱民侥幸攀了个高枝儿,水性杨花一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谈这样的人,平白的失了身份。再说她攀的那些高枝儿,也不见得能入得了我的眼。”

    “入不了你的眼?”蒙小姐低低的嘟囔道:“入不了你的眼你今天还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帘子一晃,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就走了进来,男子长身玉立,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月白长衫,修眉星目,英俊挺拔,朗朗的站在门口,乍然见这满屋子花团锦簇,也一时微愣。

    “四哥,你来了!”

    三小姐在小姐中排行三,年纪却比诸葛玥还要小上几岁,见了他连忙笑吟吟的走上前来,说道:“父亲说你马上就要走了,行装可打点好了吗?”

    诸葛玥清冷的眼神在诸葛晴的身上滴溜溜一转,淡淡道:“你找我?”

    诸葛晴微微有几分紧张,诸葛玥和家里的兄弟姊妹向来不亲近,她也不例外,此刻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上前来,揽住他的臂弯,笑着说道:“介绍几位平日里难得一年的美人给你认识,她们都是晴儿的朋友。”

    “晴姐姐,我可不是美人。”蒙小姐笑眯眯的上前,颔首施了一礼,笑道:“晴姐姐叫你四哥,笑笑也叫你四哥好不好?”

    少女脸蛋潮红,娇憨可爱,谁知诸葛玥却并不买账,面色不变,微微退后一步,淡淡道:“蒙小姐好。”

    蒙小姐顿时一愣,微微有些委屈,嘟着嘴不知所措。

    诸葛晴正要说话,诸葛玥却说道:“各位小姐有礼了,诸葛玥不知诸位在此,无状打扰,实在惶恐,诸位慢坐,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就退了出去,徒留下一屋子千金小姐大眼瞪小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分,小红将花盆妥善的在花房摆好,累得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刚一回头,却见诸葛玥正站在她的身后,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给少爷请安。”

    却见诸葛玥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那盆“萧郎”面前,伸出手来一把将那株藤蔓连根拔起,扔到黄禅的花盆里,只留下一株文竹孤孤单单的在那里,风吹过,扑朔朔的晃动着。

    第二天,听说七皇子赵彻已经离开京城赶赴雁鸣关,诸葛家协同粮部兵部一同统筹粮草兵器,诸葛玥每天于两部奔走,深夜方归,回来之后也往往要忙到天明时分才能睡一会,几天下来明显憔悴了许多。

    不出两日,韦大人府上最先送来了一翁莲子珍须羹,据说是韦小姐亲手烹煮,极为用心。送进青山院的时候,诸葛玥刚刚起身,寰儿不情愿的将那小姐亲手煮的东西送进卧房,听那韦府的丫鬟嘟嘟囔囔说了一通话,诸葛玥连一个反应都欠奉,更衣净脸吃了口饭就出了门,看都没看那珍须羹一眼。

    谁知这竟然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当日到场的几家小姐相继有物件传进府中,手帕荷包扇坠子,都是些贴僧物,连一直满脸不屑的魏家小姐也有东西送来。而曾被诸葛玥当面冷落了的蒙家小姐却更加执着,连着几日吃食绣品流水的送,最后竟然送了一把稀世的宝剑,据说那剑是她从她爷爷蒙阗将军那里偷来的,为了这个还险些挨了一顿打。

    总之,渐渐的,就连小红这样后知后觉的小丫鬟都察觉了,当日的宴会,实则就是给四少爷选亲,难怪少爷的脸色要那么难看了。

    寰儿她们几个在院子里呆久了的丫鬟终日冷飕飕的笑着,看着那些千金小姐们送来的东西,不时的冒出一句痴心妄想的酸句子来,小红却心道:那些个小姐其实也都不错,尤其是乐家的小姐和景翁主,还有蒙家小姐,也很可爱啊,只是不知道少爷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粮部的檄文终于批下来了,再有一日,少爷就要北上了。青山院忙了半日,寰儿带着丫鬟们将少爷出行要带的东西精简了再精简,还是整理出了两大车,结果月七看了一眼,最后大手一挥:“少爷说了,一切从简,都不用带了。”

    寰儿被气的够呛,眼泪含在眼眶,泪盈盈的说:“北边那么冷,什么都不带怎么行啊,要是星儿在这……”

    说到这她就住了口,小红感到有些奇怪,但见月七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开口问。丫鬟们散了之后,她拉住一个进门稍稍早一些的大丫环,问道:“喜儿姐,星儿是谁啊?”

    青喜摇头道:“不知道,只是听寰儿姐说过几次,好像是以前的丫鬟,不知道为什么事走了。”

    “哦。”小红点了点头,诸葛府的丫鬟多了去了,这个星儿,想必是个很得宠的大丫鬟吧。

    当天晚上,诸葛玥回来的很晚,却还是被老爷叫到了上房,回来的时候已经三更了,下人们都在门房下等着,见他回来了,齐齐松了口气。

    寰儿急急忙忙的跑上前,为诸葛玥批了件披风,顿时嗅到一股刺鼻的酒气,不由得微微一愣,诸葛玥是很少喝酒的,一旦喝酒,说明心情很差。寰儿小心的说:“少爷,回房休息吧。”

    诸葛玥也不说话,径直进了花房,下人们不知是不是该跟进去,集体站在外面傻乎乎的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要出来的意思,寰儿终于说道:“大家各自回去吧,花房不是谁都能进的,小红,少爷今晚就由你照顾了。”

    小红陡然觉得自己肩负重任,郑重的使劲点头。

    诸葛玥果然醉了,倒在花房里的凉竹榻上,小红怕他会冷,急忙跑上前为他盖了一条毯子,但闻鼻息酒气极重,显然少爷是喝了酒的。

    小丫鬟半跪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少爷,就算在平时见了也是低着头,偶尔抬起头来也是偷偷的看一眼背影罢了。

    少爷长的真好看啊!小丫鬟眨巴着大眼睛,心下使劲的感叹,难怪那些世家小姐受了少爷的冷落还是要巴巴的赶上来。少爷不同于其他的世家少爷,身上没有那股氏族的奢靡气,他不像是那些整日吟诗作对的脂粉公子,也不像是粗鄙的无知武人,这个人的身上既有文人的经纶谈吐,又有武将的凌厉清冷。他高高在上难以靠近,却不是如大公子二公子的那种豪门贵气。小红年纪虽小,却也分得清什么是气质,有的人,你是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才能对他敬畏仰望,而有的人,他生出来就是要被人仰视的。

    小丫鬟看着看着,困意袭来,竟然就趴在那里睡着了。

    早晨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响动,她本就睡的不沉,顿时起身。却见诸葛玥坐在那里,眼睛还没睁开,正在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好的困顿样。

    小红有些愣,脸蛋红红的,没想到少爷还有这样人性化的一面,和她平日看到的大不相同。

第253章

    却听诸葛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糊糊的说:“星儿,去倒杯茶。”

    “是。”

    小红连忙答应一声,跑去倒了杯茶,诸葛玥喝下之后似乎清醒了不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开门就走了出去,外面,寰儿等几个丫鬟已经在等着了。

    小红傻乎乎的站在门口,突然有些愣,少爷刚刚叫她什么?她有些没听清,想必连少爷他自己,也没注意吧。

    外面阳光灿烂,正是一个艳阳好日子。

    长府的大管家朱余笑呵呵的站在院子里,满脸的皱纹褶子,朱成是朱余的孙子,此刻弓着背站在他身边,加上他总是老气横秋的模样,也活像个小老头一样。

    “四少爷,老爷让我来问你,想好了没有?”

    诸葛玥洗好脸,坐在方厅里吃早饭,也没抬头,一边喝汤一边说道:“东西呢?”

    朱余一乐,连忙捧着一个金盘上前,金盘里呈着几家小姐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小样。

    诸葛玥也没看,随手挑了一个扔到朱成怀里。朱成连忙接住,打开一看,笑道:“是乐邢将军的小女儿乐婉怡,奴才在这里先给少爷贺喜了。”

    诸葛玥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然后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对月七说道:“去兵部。”

    当天下午,诸葛阀的四少爷诸葛玥在大军的陪护下赶赴雁鸣关,在他的身后,是供应雁鸣关赵彻大军的三十万旦粮草。就此,大夏对燕北的备战,算是完成大半了。

    见到赫连家小姐的那天,是楚乔病后初愈的第一日,一弯圆月幽幽的照着窗,惨白的月光洒了一地,烛火闪烁,忽明忽暗,烛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烛台上,红的像血,床前的锦帐积满灰尘,凋败褪色,浓朱残红,窗外的树影摇动,不时的发出凄然的声响,扑朔朔的寒鸦飞过,发出哀伤的鸣叫。

    赫连凌侧躺在棉絮被褥中,侧影看去茕茕一线,单薄消瘦,屋子里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一片狼藉萧索,看起来让人心酸。

    荆紫苏坐在她的身边,一边抚着她的鬓角一边偷偷的抹眼泪,转头对楚乔说道:“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只是赫连家家大势大,怎么就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楚乔穿了一身火红色的狐狸披风,这是燕洵刚派人送来的,毛色鲜亮,更加映衬着她眉目如画,她站在那里,看着荆家三个姐妹暗自垂泪,心下也有几分酸楚,柔声安慰道:“姐姐也别太伤心,故人重逢,本是喜事。”

    离开的时候,燕洵的侍从风致上前来解释道:“这个女子是殿下在路上救回来的,原本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走了,没想到她却一直巴巴的跟在后面不肯走。殿下去见纳兰长公主后回来的路上又遇到她,这位小姐跪地磕头请求殿下收留,殿下见她可怜,一时心软就将她带回来了,那个时候姑娘你还在卞唐呢。后来就在北朔城里为她找了个住处,这些事都是奴才亲手办的,不过北朔开战后,我一时忙起来就把她给忘了。”

    风致仍旧在唠唠叨叨,楚乔却并没有留意,已经七天了,东边就要开战,她已经没时间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晚上的时候燕洵回来,两人一起吃饭,见风致和阿精忙里忙外的为燕洵收拾东西,楚乔随口问道:“就要走了吗?”

    燕洵一边吃饭一边拆看东边的信函,淡淡的点了点头:“快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燕洵闻言抬起头来,将手里的信件放下,沉声说道:“东部战火纷飞,大夏军容强悍,你身体又不好,我实在舍不得你跟着我长途跋涉冒险辛劳,如今燕北境内无战事了,你还是就留在这里吧。”

    楚乔眉头轻轻皱起,颇有些急切的说道:“我身体已经无碍了,你让我随你同去吧,我可以帮你的忙,我可以……”

    “阿楚,我从没怀疑过你的能力,可是你也该歇歇了。”

    燕洵这话说的十分有力,语气低沉,双目灼灼的看着她:“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一时间,并不知道心间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情绪,楚乔微微一愣,握着筷子的手顿时一抖,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燕洵面色一缓,隔着桌子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放心吧。”

    楚乔微微一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突然想起,自从燕洵回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问军队的事了,连目前大夏的军队开到哪,她都是一无所知的。

    “那个赫连凌,我将她接到府里的偏西院住着了。”

    燕洵一边看信函一边随口问道:“哪个赫连凌?”

    “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救回来的,淮阴赫连家的长房小姐。”

    燕洵眼神没有半点波动,只是静静道:“有点印象。”

    烛花噼啪,窗外的风骤起,楚乔轻声道:“你走的时候把她给忘了,也没嘱托我照料,打仗的时候,她被曹孟桐的军队拉进军中做军妓,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哦。”

    燕洵声音未变,楚乔甚至怀疑他都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见他神情专注,眼光却略微有些疲倦,也不好再说。放下碗筷就走进内室,吩咐丫鬟们为他铺床烧水。

    外头寒风飕飕,即便屋子里火光熊熊,可是仍旧觉得有几分冷。燕洵喜欢吃栗子,白日无事的时候,楚乔就坐在床头一颗一颗的剥,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栗肉的香甜如雾弥漫,无声无息的萦绕于鼻息之间,令人迷醉。床头书桌茶点文案,触手可及的地方都被摆上了剥好的栗子,屋子里也渐渐拢上了这层香气。

    被子厚软,上面以金线细细的描摹出祥云腾龙的纹样,床榻巨大,睡七八人都可,楚乔伸出手为他一层一层的铺就,心里却感觉到有几分难得的平静,也许,只有在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心境的平和吧。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楚乔也没回头,只是随口道:“水已经烧好了,你先……”

    腰身突然被人环住,男子温和的呼吸喷在她雪白的颈上,楚乔被迫站直身体,轻笑着去推他:“别闹,我铺床呢。”

    “外人哪里会想到,死守北朔立下赫赫战功的楚乔楚大人,也会做这些琐碎之事。”

    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楚乔笑斥道:“好没良心,人家可是照顾你近十年了,说的我好像是母夜叉一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了。”

    燕洵笑道:“哪里,我是在感慨自己的好福气。”

    楚乔闻言,突然转过身来:“那你就让我跟着你吧,也可以照顾你。”

    燕洵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不见了,他看了楚乔很久,缓缓问道:“阿楚,你知道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楚乔微微挑眉,却没有回答。

    燕洵也并没有想让她回答,自顾自说道:“这些年,我每次看着你风尘仆仆的为我东奔西跑,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燕洵有出头之日,一定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半分伤害,我要让你锦衣玉食平安喜乐的生活,享受女人所能享受的一切荣宠。阿楚,我是个男人,比起你为我去冲锋陷阵,我更希望看到你为我铺床布菜。”

    燕洵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很认真,楚乔看着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她低下头,很多情绪在她的心间一一闪现,终于,她缓缓伸出手来抱住燕洵硬瘦的腰:“我知道了,我就留在这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楚乔声音温柔,燕洵闻言顿时动容,情不自禁的,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挑下楚乔尖尖的下巴,眼神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随后,吻温柔细碎的落下,落在她的鬓角眼梢、樱唇脖颈,手臂那般紧,狠狠的揽住她的腰,唇齿摩擦间,有轻微的呢喃声响起,那样诱人,好似要将人的狼撕碎,燕洵的呼吸有些乱了,小腹处升起一团火,大手在她的背上游走,那样用力,却还是不够,一股迫切的渴望从身体深处升起,唇齿的触碰已经有些无法满足他了,他似乎想要更多一些,更多更多一些。

    巨大的床榻掩映在重重纱帐之中,较之平日有着别样诱惑的气息,燕洵拦腰抱起楚乔柔软的身体,就将她放倒在床上。

    身躯触碰到床榻的时候,楚乔是惊慌失措的,身体骤然感觉到一丝丝冷,她无措的睁大眼睛,却顿时被炙热的呼吸覆盖了。象征性的推攘并没有止住骤然升起的欲火,男人压着她,身子在细碎的摩擦着,室内穿着的薄衫并不能遮掩几分,肌肤是火热且滚烫的。

    “燕……洵……”

    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如水波细细的流入,一时间竟听不出里面的喜怒,辨不明是拒还是迎。常年握剑的手撩开胸前的衣襟,缓缓滑入,当他触碰到胸前那片滑腻的时候,楚乔在他耳边响起的惊呼已经不能让他停止,呼吸骤然变得无比急促,那美好的触感瞬间点燃了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狼,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楚乔的耳边,梦痴一般:“阿楚,我怕是要忍不住了。”

第254章

    楚乔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微张的小嘴被人含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编贝的牙齿被舌尖轻轻舔舐,有麻酥酥的电触,肌肤战栗,身下的锦被柔滑,身上的重量却那般沉重,可是却也是那样的安全。衣衫滑落肩头,露出雪白的香肩,在灯火下恍若上好的陶瓷。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的,楚乔费力的解放了自己的嘴,声音沙哑如水,喃喃的问:“燕洵,荆月儿几岁了?”

    燕洵微微一愣,她说的是荆月儿几岁了,而不是楚乔几岁了,可是这中间有什么差别吗?不明事实的男人有些怨气,看着她控诉道:“阿楚,你诱惑我!”

    楚乔可怜巴巴的摇头:“我哪有?”

    “你这样美的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诱惑我!”燕洵深吸一口气,轻吻她的嫩白的耳垂:“而且你每次诱惑了之后都不负责任。”

    身上顿时兴起一星细小的麻栗,楚乔不由自主的微弓起身子,嘴里却仍是断断续续的道:“你……不讲……道理……”

    “我就是太讲道理了,才会对你没有一点办法。”燕洵无声一叹:“阿楚,真想马上就娶了你。”

    “那就娶好了。”

    某人突然口不择言的小声说道,话刚说完,她的脸就嗖的红了。楚乔一下将头埋到被子里,只听燕洵微愣之后,顿时哈哈大笑,声音极为爽朗,楚乔觉得自己昏了头,怎么能显得比他还要迫不及待?

    “那可不行,”燕洵强行将她拉出来,抱坐在腿上:“现在的燕洵还只是偏安于燕北的一方乱臣贼子,燕北一片荒芜狼藉,百废待兴,我怎能以陋室迎接我的妻子?等东边的战事了了,燕北大局稳定,我要盖一座黄金的宫殿来迎娶你,以大夏的西北粮仓来作为我的聘礼,我的阿楚,一定要是整个西蒙大陆最尊贵的新娘子,是我燕洵独一无二的一生挚爱。”

    尽管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可是骤然听到他的话,楚乔还是心头一震,眼眶发红,险些落下泪来。她缓缓的垂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你不要,我却不能不给。”燕洵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你这些年是怎样过的,这是我的梦想,我已经梦了很多年了,我欠你太多,唯有用余生来好好补偿。”

    心像是被放在了暖水里,烛火温和的笼罩着,楚乔轻声低叹:“你我之间,还有亏欠二字吗?”

    燕洵面色微微一黯,他的手臂微微用了力,声音略低了下去:“你受了很多苦,我都知道。”

    烛火噼啪的燃着,重重纱帐摇曳,身影相依,衣衫婆娑。

    沐浴之后,燕洵并没有穿睡袍,而是穿了一身便服,楚乔疑惑的问:“你要干什么去?”

    燕洵随手拿起一件披风长裘,就披在她的身上,笑着说道:“送你回房。”

    “回房?”楚乔一愣,她这几天,都是和燕洵睡在一处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小的时候他们一直是睡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这几天生病,燕洵昼夜守护,也经常和她同吃同睡,今天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要送她回去?

    “怎么?舍不得我?”燕洵打趣她,转瞬却愁眉苦脸的说道:“阿楚,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这几天我夜不能寐,简直过的比在真煌城为质十年还要惨。”

    楚乔俏脸登时红了,见左右的小丫鬟们全都在捂着嘴小声偷笑,连忙撅着嘴说道:“你说什么呀!”

    “都不许笑,没看到楚大人害羞吗?”燕洵突然转过头去假意斥责那些小丫鬟,却见她们笑的更大声了,只能无奈的对着楚乔一摊手:“完了,她们都不听我的。”

    “胡说八道,不理你了。”

    楚乔转身就要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却听燕洵哈哈一笑,从后面将她一把抱起来,大笑道:“说了我要送你回去,你敢违抗军令,真是该打!”

    燕洵走了之后,房间似乎也清冷了下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楚乔却不困了,想起方才的种种,不由得脸色发红,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得坐起来,靠在书案上,愣愣出神。

    这次燕洵回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们的关系越发亲密,可是有些事,却渐渐发生了改变。

    想起燕洵刚才的话,楚乔微微一笑,算了,也许是她多心了吧,男人都是如此,没人喜欢自己的女人征战沙场冲锋陷阵,他现在力量强了,所以就想将自己保护起来,她应该理解他才是。他希望她平安幸福的生活,如一般女子那样,喝茶赏花,穿着绫罗绸缎,享受着下人们的服侍,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只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受的苦而已。

    虽然,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应该满足他的心愿,理解他的初衷。他并非是排挤自己,只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这样想了一会,心里突然变得舒服了很多,正想要睡觉,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推开窗子,外面的冷气骤然袭来,一排排灯笼向着燕洵的房间而去,走的都很急。

    “绿柳!”

    召唤了一声,小丫鬟顿时睡眼朦胧的跑进来:“姑娘,什么事啊?”

    “外面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怎么来那么多人?”

    “哦,姑娘你不知道,殿下今晚要招将军们连夜商讨军情,好像是要制定东边的作战方案吧,那些将军大人们已经在门房下面等了好一阵子了。”

    楚乔闻言顿时一愣,窗外的风大,一下就吹飞了她肩头的衣衫,长发随风飞舞,显得凌乱且单薄。

    “哎呀,姑娘,你病才刚好,怎么能吹风呢?”小丫鬟急忙跑过来将窗子关上,急切的说道:“姑娘?姑娘?”

    “啊?”楚乔恍然,说道:“哦,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绿柳有些疑惑:“姑娘真的没事?”

    “没事,你下去睡吧。”

    “哦,”绿柳答应道:“那姑娘也早点睡。”

    书房那边灯火通明,楚乔看了一会,就掀开被子上床睡觉,临睡前想,燕洵今晚是因为要商议军情才让自己回来睡的吧?想了想,又觉得回来睡也好,他们那里那么吵,自己一定睡不着的。

    迷迷糊糊的陷入半睡半醒之间,睡梦中突然有一种不知名的茫然的恐惧缓缓袭来,心如浮舟,颠簸于海浪之间,起伏不定,却终究一点点的平息下来,平息下来。

    早晨醒来的很早,心里头装着事,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再有三日,燕洵就要走了,她心里忐忑,总是觉得不安,一大早起来脸都没洗就跑去燕洵的房里,却被告知他昨晚连夜去了落日军营,现在还没有回来。

    失魂落魄的走回来,抬起头时却发现走错了方向,只见西偏院里已经冻结成冰的池子旁,一名仅着白色单衣的少女傻傻的站在水池边,头发散散的披着,脸颊白的像鬼一样,听见有人来了幽幽的转过头,额头上还有血迹,皱着眉头疑惑的问:“这池水是怎么了?为什么淹不死人?”

    楚乔呀的一声,连忙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拉回来,怒道:“你干什么?”

    “你是谁?”赫连凌皱起眉来问道:“你是父亲派来的人吗?”

    昨日就听大夫说,她受了刺激,脑子出了问题,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楚乔心下有几分恻然,只得哄骗她道:“我是,你先跟我回房,外面太冷了。”

    “太好了!”赫连家仅剩下的这一位小姐开心的笑了起来,单纯纯真,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父亲终于来接我了,母亲好吗?哥哥好吗?我好想回家啊!”

    此处距房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楚乔脱下大裘披在她的肩上,说道:“她们都好,就等着你了,所以你也要养好身体。”

    “恩,我听你的。”赫连凌笑着答道。

    两人很快就进了房,有了楚乔的关照,昨日这里就已经被重新打扫了一遍,如今干净暖和,很是舒适。赫连凌似乎真的是傻了,进屋也不知道脱衣服,反而披着厚厚的大裘乖乖的坐在床榻上,很乖巧的说:“我听你的话,你能带我回家吗?”

    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大裘脱下,笑着说:“现在还不行,外面太冷了,要等到春天才可以。”

    “哦。”赫连小姐默默点了点头,明显有些灰心,想了很久,还是很有礼貌的抬起头来:“我知道,你说的对,外面下雪,马儿怕冷都不肯拉车了。”

    她真的很瘦,想起她昨天刚进来时的样子,楚乔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你好好的保养身体,病好了才能回家,知道了吗?”

    “恩,”赫连凌答应了一声,突然小心的靠过来,趴在她的耳边,十分神秘的说:“我看你人不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乔一愣,接话道:“什么秘密?”

第255章

    “其实这外面全都是恶人。”

    楚乔一愣:“恩?”

    “恩,全都是。”赫连凌低着头,小心的左右看,似乎周围站满了人一样,碎碎念道:“那些穿着铁片的大兵,都是坏人。”

    不过转瞬,赫连凌就挺直腰杆,胆子很大的模样,得意洋洋的说道:“不过你不用怕,神仙会保护我的,你对我好,到时候我也会保护你的。”

    跟她说话果然是没有逻辑的,楚乔觉得自己似乎也疯了,竟然还问道:“神仙?”

    “是啊!”赫连凌呵呵一笑,得意的说道:“你还没见过吧,天兵天将,我就见过,不过我不能跟别人说,要遭天谴的,我只能偷偷跟你说,那个天将喜欢我的,他还抱过我呢,等我回了家,他就会来提亲,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乖巧的爬上床去,说道:“我要睡觉了,我一睡觉就能看到他。”

    楚乔站起身来,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这个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今日沦落到这个地步,谁又能想到呢。只听她一边嘟囔着“你们欺负我的话,天兵天将会将你们都打死的”之类的话,一边缓缓入睡,楚乔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出房间。

    吃完饭之后,燕洵仍旧没有回来,闲的无事可做,就坐在书案前愣愣出神,脑子不自觉的开始分析北伐之战之后大夏的兵力分布,两方的情报后勤兵器等多方面的对比,一副作战地图自然的在脑海里展开。

    上一次北伐之战,燕洵会以骑兵穿越大夏封锁线,直插入大夏内地也不全是侥幸。直到现在,楚乔才大略的摸到一点端倪。

    按照整体实力来说,燕北照大夏远远不如,无论是从兵力上,从武器上,从粮草供应,从将领对比,还是从情报,从政权制度,从后方的稳定性,燕北都是一贫如洗的废墟场。若是正面相撞,即便按照最初的战略方式,燕洵进攻美林关,羽姑娘防守蓝城第二道防线,而北朔也换了英明的将领,结果也只可能是五五之数,最起码要绵延三五月之久,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不过半个月就结束战争,从这一点上来看,对于燕北是极大的幸事。

    大夏唯一的疏忽,可能就是派来了四方联军同时上阵,他们本意是好的,希望以强大的兵力一举击溃燕北,威慑西北诸侯,重建帝国威严。然而,这样一来,就造成了除了后勤补给,大军没有第二条后方战线,并且四大军团林立,各自为政,没有统一的主帅,而他们仗着自己兵多将广,更加没料到燕北敢走出城池主动靠近,是以以全方位的进攻模式布阵,封锁不严。而燕洵,就是靠着近乎完美的战略情报,带着大军从四大军团的封锁缝隙间,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大夏内陆,不但打的大夏阵脚大乱,更占领了西北诸省。而且想想看,当燕洵大军从东方杀来,断了赵飏军队后路的时候,夏军是一种怎样的惶恐,骤然看到这样一只凶猛的生力军,他们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惶恐,是行军打仗的最大硬伤,骤然之下出现在一个军队里,绝对可以引起全军的哗变。尤其是燕洵还巧妙的没有封死他们逃亡的退路,这样他们就不必破釜沉舟的对抗,没有了死战的决心,战士纷纷逃命,也给了燕洵以极小的代价追在后面屠杀的机会。不然的话,四十多万大军一起拼死抵抗,燕北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当然,这其中若是有一环做不好,就有可能要覆灭整个燕北。

    首先,若是燕洵在进入大夏的途中,只要被一只斥候队发现,那么他顿时就会陷入孤军深入的窘迫,没有一处城池和立脚点,他会陷入大夏军团疯狂的绞杀之中,断送掉第一军和落日军的几十万条人命。

    第二,如果不是楚乔最先占领了赤渡城,将燕北东部的百姓通通转移到西北,并且死守城池,那么赵飏就会攻破赤渡,分兵为二,一路配合赵齐攻打北朔,行成合围,一路进入燕北内陆。而若是赵飏真的进入了燕北内陆,就会发现燕北兵力的空虚,那么他将很有可能迅速怀疑到燕洵和第一军的去向,而燕洵的那路孤军也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并且还要将整个燕北作为代价。然而楚乔死守赤渡多日之后,赵飏也深知赵齐会对他发难,所以他必须带着大军整路来支援赵齐,不能再有分兵夺权的举动。

    第三,若是燕洵最后没有回援燕北,或是回来的晚了,那么燕北自然不保,当然,如果这样,燕洵也有可能占领了真煌城了。

    事实就是如此的奇妙。

    对于燕洵能这样轻易的占领大夏西北大陆,楚乔一直是心有疑窦的。先不说西北的官员全是大夏任命,就说那上千万的西北百姓,几十万的西北本土军,难道能任由别人占领家园。不过后来她又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西北大片是草原,只有三十之一的城郭,位于贺兰山一代,除了靠近东线河的一片平原,基本都属于是巴图哈家族的领地。这块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战乱之地,前些年尚慎民乱,贺兰山一代竟然还群起响应,可见当地巴图哈家族治理的不当。而且,燕世城当年威信极高,在整个西北大陆都有所流传,后来她听燕洵说,其实他们也只打了四场会战,索度垣等几个城池,根本就没有去过,是当地的百姓和自愿兵自发起义然后来投诚的,这一点,真是让楚乔始料不及,看来大夏的奴隶制果然到了尽头,就算没有燕洵的这场战争,人民也早晚会起来反抗的。

    正想着,绿柳和风致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进来,绿柳手上拿着一块牌子,见了楚乔呵呵一笑,说道:“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楚乔一愣,抬起头来,只见那是一块长生牌位,上面竟然刻着她的名讳和军中职位,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都是保佑长生之类的吉祥话。

    “我的长生牌位?”楚乔笑着说道:“你们俩谁做的?哄我开心吗?”

    绿柳顿时一乐,笑着说道:“什么呀,是风致买的。”

    “买的?这东西怎么会有人卖?”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风致年纪还小,是当年风眠离开后,燕洵另收的书童,笑呵呵的说:“如今姑娘可是北朔城的救星恩人,百姓们几乎家家人手一尊姑娘的排位,早晚供奉。城南的忠义堂倒了,最近有大户自愿出资修建,可是把姑娘的雕像都摆上去了呢,就在燕老王爷的身边,这还是头一遭有活人上忠义堂,小商小贩们见有利可图,纷纷做了姑娘的长生牌位和平安玉佩在外面叫卖,就连军中的都有人买了玉佩随身携带呢。”

    楚乔闻言微微一愣,可是却没有风致和绿柳想象中的开心,而是渐渐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久,她才沉声问道:“除了我的排位,他们还卖不卖别人的?”

    风致见她神情严肃,也有些着急,小声说道:“也有,不过是卖第二军的鲁直鲁大人的泥人,百姓们都拿回家放在炉子里烧了,或是扔到茅坑里。”

    “姑娘,你没事吧?”绿柳小声的问道。

    楚乔摇了摇头:“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那个东西,烧了或是扔了,不要放在府里。”

    “恩。”两人惴惴的答应,转身就出去了。

    楚乔却心里有几分不安,此次燕洵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救北朔于水火,他之前想要放弃燕北的举动外面并无人知,按理说民间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为何燕北的百姓会不领情呢?

    这里面有问题,看来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楚乔皱着眉,自己声望如此之高,燕洵还好些,应该不会多心,可是别人就未必了。

    看来,需要为燕洵多做一些事情来造势,她这样想到,不插手军事是对的。想着想着,她突然感到有一丝寒冷,这些事情燕洵知道吗?若是他知道,那么让自己远离军事,会不会有其他的考虑?不过想到这,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颇为好笑的摇了摇头,疯了不成,看来自己真的是和赫连凌说话说多了。

    晚饭时分,燕洵终于回来了,楚乔听到之后急忙跑出去,站在廊下远远的看着他,笑容和煦温暖,一身白色狐裘,看起来美艳绝伦。

    燕洵大步走过来,正想牵她的手,突然又退后一步,搓了搓手,说道:“手冷的很,别让你着凉。”

    楚乔笑着上前拉住他的手,帮着搓了搓,还放在嘴边使劲的哈气,然后笑着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就快要走了,想多陪陪你。”

    楚乔仰头一笑,伴着他就往主房那边去,边走边说:“饿了吧?”

    “你吃了吗?”

    “没,就等着你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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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楚乔——“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信仰。”诸葛玥——“当我转过身之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我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我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让你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燕洵——“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燕北高原上中年游弋的风,龙脊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但是我错了,我的眼睛被黄金的枷锁蒙住了,我看不见歌舞升平之后隐藏着的吞并天下的野心、伏尸百万的杀戮、诡异莫测的权谋,现在,我就要走进黄金的牢笼里,带着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妹兄弟们的血,但是我要对燕北的天空发誓,我现在走了,我总有一天会回来。\r\n11处特工皇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1处特工皇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