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自缚
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驿馆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挂着几盏硕大的红灯笼,长长红流苏随风轻轻晃动着,烛光闪烁着照在光秃秃的院子里,越发显得清冷异常。
李云生裹着斗篷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清冷的院落,站了一会儿,冷气渐渐从脚下渗了上来,李云生轻轻跺了跺脚,慢慢转身转回了屋里。
屋子里夹墙和火炕都烧得滚热,李云生脱了斗篷,盘膝坐到炕上,炕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只狍子火锅,几样小菜,还有壶白酒,正温在热水中,李云生拿起筷子,从火锅里夹了片肥瘦相间,薄如纸片的狍子肉放到嘴里,一股鲜香弥漫开来,李云生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放下筷子,倒了杯酒,一口饮了。
李云生闷闷的自斟自饮着,酒入愁肠,往头脑中冲去,有几滴化作眼泪,滴落了下来,这样冰冷孤单的春节,是第几个?仿佛还有一次,那年他几岁?李云生头脑晕晕然,记忆却清晰起来,学里放了假,大家都回去了,要过年了,他一个人缩在祠堂的角落里,没有火锅,没有酒,只有用拣来的枯枝生起的那堆小小的火,身子前面是热的,后面冰冷刺骨。
先生拉了他起来,带他回家,那个眼睛亮亮的小姑娘,欢快的接着他,围着他不肯离开,“李家哥哥,你穿这衣服真好看!”“李家哥哥,你尝尝这糖莲子,我最喜欢吃这个了!”“李家哥哥,你写字吗?我给你研墨!”“李家哥哥,你以后就住在我家吧!”“李家哥哥,你以后要一直对我这么好!”……
李云生神思恍惚起来,那个一身红衣的艳丽女子,那样眼神痴迷着黏在他身上,那样的富贵,那样的前程似锦,哪个男人抵挡得住?这不能怪他!
李云生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前程似锦?似锦的前程在哪里?他是堂堂的探花郎!那个右侍郎,也不过是个同进士!他已经蹉跎了十几年,十几年!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那个丫头,事事瞒着他,骗了他!李云生心里绞痛起来,他的敏华,和他一样出色的敏华,惨死在墓道里!李云生眼泪一滴滴落到酒杯中。
她懂医术,她是寒谷寺护法,她做了平王妃,她不认他!这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李云生手指微微发起抖来,那个发了疯一样的淮阳王妃,带人把他的家砸成了一片细碎的瓦砾,他才知道,她的医术,她竟是那个护法!都是因为她,她是他的灾星,她带给他的,都是祸端!
淮阳王府压着他,厉家、文家,远远站着,看着他的笑话,这两年,他东奔西跑,到处做着钦差,他的前程,前程在哪里?
李云生闷闷的一杯杯喝着酒,不大会儿,壶里的酒就空了,李云生微微有些熏熏然的高声叫着小厮,叫了几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李云生脚步虚浮的下了炕,拎着酒壶,步履歪斜着开了门,扬声叫着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奔过来,接过酒壶,却扶着李云生转身进了屋,李云生怔怔的正要骂人,那小厮从袖子里顺出只布包塞到了李云生怀里,推了李云生进到屋里,自己却转身出了屋,回身关上了门离开了。
李云生酒醒了大半,忙把脸贴在门缝里往外看着,眼看着那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的出了院门,转眼就看不见了。
李云生急忙从里面销上门,手忙脚乱的解开布包,里面放着枚小小的古玉环,碧色深邃,透着灵秀和朴拙,古玉环下压着张零乱的写着几行字的薄薄的纸片,李云生一目十行的看完,惊喜异常,几乎不敢相信般又看了一遍,兴奋的双手颤抖着将纸放到灯上焚化了。
李云生捧着玉佩看了又看,半晌,才仔细的将玉佩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半晌,才打定了主意,从里屋取了个小包出来,研了矾水,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仔细封好,小心放进怀里,穿了斗篷,出了院门,往城东的一家南货店走去。
第二天一早,那张矾水写成的纸片和抄好了的纸张就放到了平王面前,平王面色铁青,指尖下意识的抖动着,死死的盯着纸片上的几行字,半晌,才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盯着跪在面前的丁二,
“禀了夫人没有?”
“回爷的话,还没禀报夫人。”
“这事,我和夫人说就是,你不必多管了。”
平王缓缓站了起来,背着手站在窗前,神情黯然的盯着窗外枯干的蔷薇架,半晌才慢慢吩咐道:
“你带人去,悄悄抄了驿馆,把那枚玉佩取回来,把李云生……”
平王顿了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冷冷的接着吩咐道:
“交给连庆,就说爷的话,任他处置。挑几个山上过来的婆子,把红敏押到玉檀山下的空慈庵,高墙圈禁,看严实了!出嫁前,不准任何人见她,也不能让她再传半个字出来!”
丁二伏身一一答应着,微微迟疑着问道:
“李云生是钦差,庆国那边……”
“山贼强盗,天灾人祸,都是没办法的事。”
平王冷漠平淡的吩咐着,丁二急忙答应着,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平王背着手,眉头拧在一处,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丁一进来吩咐道:
“你和丁二一起,去查查清楚,这东西,是怎么从福佑院递出去的,是谁怂恿着红敏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你亲自去查查,孙义这一阵子往哪一处走动得最勤快。”
丁一飞快的抬头看了眼脸色阴冷异常的平王,急忙磕头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晚上,平王手里握着那块玉佩,阴着脸进了春晖院,李青迎了出来,笑盈盈的曲膝行着礼,平王心里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丝笑容来,低声吩咐道: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和母亲商量。”
平王顿了顿,温声解释道:
“这事,你先回避一下好,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李青惊讶的看着平王,温顺的点着头,
“嗯,我去和母亲告退。”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和母亲说。”
平王伸手拉住了李青,李青惊讶更深,忙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丫头婆子径直回去春熙院了。
平王看着李青出了院子,怔了片刻,才转身进了东厢,屏退了众丫头婆子,舒开手掌,将玉佩递到文老太妃面前,声音阴郁的问道:
“母亲,你看看这块玉佩,可还记得?”
文老太妃接过玉佩,瞄了一眼,立即点了点头,疑惑的看着平王问道:
“这不是红敏她娘成亲前送过来的订亲信物吗?我记得你带过两年,后来,交给红敏收着了,怎么你又拿过来了?要给红敏定亲?”
平王苦笑着,把玉佩放到几上,低着头,半晌才阴郁的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
“昨晚,截了个庆国的谍报,从谍报身上搜出封信,说红敏托人要送这东西到京城去,当作定亲信物,托皇上指婚,想嫁到京城去。”
文老太妃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怔怔的说道:
“我的儿,这怎么可能,红敏那孩子多乖,可没离过我半步,哪能生出这样的事来?别是弄错了吧?”
平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文老太妃,温和的问道:
“红敏跟你说过没有?想嫁到京城,喜欢京城的话?”
“这倒真是提过好几回,只说她很想外公安福亲王,说是听说外公家的桂花是京城一绝,要是能嫁到京城,亲眼看到那些桂花就好了,也不过就是说说,一个姑娘家,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文老太妃感叹着说道,平王眼眶微微缩了缩,没有答话,文老太妃伤感起来,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你既然说是红敏,必定就是她了,你是她爹,还能冤枉她不成?再说,哪有人能欺瞒得了你的?这事,唉,你说说,红敏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长成这样的性情?上回,福生媳妇说她越来越象她娘当年的模样,我还生气来,这会儿看,福生媳妇倒没说错了去……”
文老太妃伤感的絮叨起来,平王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了文老太妃,温声安慰着她:
“母亲也不要太过伤感,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她大些,嫁了人,夫妻和美,也就好了。”
文老太妃接过杯子,喝了几口茶,重重叹着气,放下杯子,拉着平王的手,关切的问道:
“虽说她做事失了分寸,可毕竟是你的女儿,是咱林家的姑娘,也不好太过委屈了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儿子想把她送到空慈庵去静养着,过了年,就让李氏和大嫂她们留心着给她找户合适的人家,后年就打发她出嫁。”
文老太妃沉默着看了平王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也好,空慈庵虽说清苦些,可……”
文老太妃顿住了话头,眼泪滴落了下来,
“长生,红敏是我带大的,娇养惯了,你也别太委屈了她,让她多带些侍候的人过去,一应用度也别太紧着她,往后出嫁了,她母亲的嫁妆,都给她带过去去吧。”
平王忙点头答应着,
“母亲放心,她是儿子骨血,儿子哪有不疼不爱的道理,母亲放心就是。”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心伤(上)
平王神情阴郁的回到春熙院,吃了饭,李青泡了茶端过来,平王挥手斥退了众丫头婆子,有些伤感的垂头坐着,李青放下杯子,贴着他坐下,轻轻拉着他的手臂,仰头关切的看着他,平王转过头,满眼伤痛的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昨天夜里,城东的那家南货店里,送了封信出去,红敏竟然把她母亲留给她的定亲玉佩送了出去,让人带给庆皇,求庆皇将她指婚给京城的官宦子弟。”
李青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说出话来,
“这事,爷要查清楚才好,红敏深居内宅,怎么知道城东那个南货店的?”
李青顿了顿,一边思量着,一边疑惑的问道:
“城东那家南货店,知道的人极少,红敏是怎么知道往那儿送信的?”
“她把信和东西送到了驿馆,给了李云生,李云生大约心太急,就送到了城东南货店。”
平王声音低沉的解释道,李青怔了怔,张了张嘴,想问起李云生,迟疑了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微笑着安慰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爷想想,红敏今年也有十二岁了,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想想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过过什么样的日子,也是人之常情,我象她这么大……”
李青顿了顿,接着劝解道:
“红敏从小是跟着那些京城来的嬷嬷们长大的,那些嬷嬷思乡心切,跟红敏说起京城,自然一根草一枝花都比别处好了不知道多少,红敏年纪小,又没有经过什么事,平日里连府门……也算是个没出过门的,哪里能分得出这话里的真假虚实来?自然是觉得京城处处都是好的,天底下没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了,小姑娘喜欢好东西,爱个热闹处,也是常理,以后要嫁人,自然是想嫁到心里最喜欢的地方去了,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爷不必太放在心上。”
李青仔细的看着平王的脸色,见他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你想想,母亲年纪大了,我又远在庄子里,你天天脸绷成那样,孩子们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个个都怕你怕的不行,就连我,看到爷那样绷着脸,心底都打颤呢!红敏就算有了这样的心思,也没人能托付,只好自己想法子不是?”
平王脸色放松下来,微微露出些笑意来,伸手揽了李青,
“别人怕我,你哪里会怕我?我这脸就算是绷成鼓面,你也不会在意!”
“爷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心底怕,怕得打颤呢,不过就是要面子,硬挺着罢了。”
李青笑盈盈的拉着平王的胳膊轻轻摇着嗔怪道,平王笑着揽住李青,头抵在李青头上,低声问道:
“你真觉得红敏这事,也算情有可原?”
“嗯,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做父母的,一要指点,二要原谅,红敏,性子是过于跳脱了些,又太不知道这世间险恶,人心险恶,爷借着这事,压一压她的性子,往后嫁了人,倒是为她好。”
李青温软小意的劝说着,平王用力揽紧了她,沉默了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青青,得你,是我最大的福份。”
李青也跟着笑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认真的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平王怔了怔,睁大眼睛看着李青,两臂突然用力把她抱起横放到自己怀里,抱着她大笑起来,李青窝在他怀里,满脸笑意。
“红敏这性子,倒真是要到寺里住上几年,好好抄抄佛经,静静心才行,上次,你送她去无着庵,……是我不该硬要接她回来。”
平王笑了一阵子,心情轻快起来,
“我让人送她到玉檀山下的空慈庵去,空慈庵的枯叶师太俗家姓林,是位得道的高人,让她教导红敏,最合适不过,等过了年,你就留心着给她找户合适的人家,后年过了年,就打发她出嫁吧,嫁妆的事,也先让人准备起来。”
李青笑着点头答应着,平王一只手顺着李青的后背慢慢往下移着,停在了李青柔软的小腹上,轻轻揉着,低着头,笑着低声问道:
“这几天,天天早起晚睡的,累着了没有?要不,咱们今晚早些安歇,明早我替你告个假,你睡到那个……自然醒?”
李青眼波盈盈的横了平王一眼,
“嗯……爷是想让我好好歇一歇了?”
平王吃吃的笑了起来,起身抱着李青往后面净房走去,
“嗯,今晚爷好好侍候你,先侍候你沐浴,再侍候着你……好好歇一歇。”
第二天丑初时分,竹叶在门外低声禀报着:
“禀爷,禀夫人,春晖院有人求见,说有急事。”
平王机警的睁开了眼睛,慢慢松开怀里沉睡着的李青,小心的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起来,开门出了屋。
竹叶手里捧着支烛台,曲了曲膝,引着平王来到外间正房,一个婆子正心神不宁的站在屋子正中,不停的探头往里面张望着,见平王出来,急忙跪倒在地,磕了头,急急的禀报道:
“回爷,老祖宗病了,昨晚爷走后,老祖宗就说胸闷,晚饭只喝了半碗汤,就躺下睡了,可一直睡不安宁,子正过分,就浑身发起热来,奴婢们想过来回禀爷,可老祖宗不许奴婢们过来惊动爷,这会儿,老祖宗身上越来越热,人也有些糊涂起来,奴婢们不敢耽搁,求爷作主。”
平王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猛的停了下来,转身又进了内室。
婆子一时怔住了,转头询问般看着竹叶,竹叶拉了她往边上站了站,低声匆匆安慰道:
“你也别急,老祖宗病了,爷肯定得叫上夫人一起过去诊病,总要穿了衣服才行,你且等一会儿。”
说着,急忙出门叫了当值的小丫头进来,在门口禀报了,进去侍候着平王和李青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了,穿了厚斗篷,出门急匆匆往春晖院奔了过去。
李青侧着身子坐在文老太妃床沿上,仔细的诊着脉,平王神情有些惶然的直直的站在床前,焦急而担忧的看看床上晕睡的文老太妃,再看看凝神仔细诊着脉的李青。
过了一会儿,李青轻轻将文老太妃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平王急忙扑过来,焦急的低声问道:
“怎么样?重不重?”
“嗯,母亲象是受了什么大惊大骇,一时心神失守,风邪入体。”
李青顿了顿,仰头看着平王问道:
“母亲年青时,可受过风寒?”
平王点了点头,
“听母亲说,她年青时吃过苦,风寒必定是受过的。”
李青暗暗叹了口气,垂着头,思量了半晌,才抬起头,微笑着说道:
“母亲年青时受过风寒,留下了病根,如今惊骇之下,一时心神失守,这会儿也不是太严重,让人去取了我的银针过来,先行了针,退了热,再开几幅汤药调理着,慢慢也就好了。”
平王心里闪过丝悲凉,慢慢点了点头,李青垂着眼帘退后几步,出了内室,吩咐竹叶回去取针匣过来,又要了纸笔,坐下来,慢慢写了药方。
平王阴着脸出了内室,叫了张嬷嬷过来,冷冷的盯着她问道:
“昨晚老祖宗一直是你近身侍候着的,你仔细和爷说说,昨晚出了什么事?若是差了半个字,爷生裂了你们!”
张嬷嬷惊恐得浑身打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回着话:
“回……回爷的话,昨晚爷,走后,老祖宗说,说要去看看、看看四小姐睡得好不好,奴婢说,让奶娘把四小姐抱过来,老祖宗,要自己过去看看,走到东暖阁门口,听到里面奶娘和……和赵嬷嬷说话。”
张嬷嬷喉咙哽了起来,颤抖着伏在地上,李青站了起来,疑惑着走到平王身边,张嬷嬷重重的又磕了几个头,才接着说道:
“奶娘说,四小姐才几天功夫就胖了不少,也爱笑了,赵嬷嬷说,要不是夫人回来了,四小姐只怕难活下来,奶娘说,以后好了,大小姐不在,四小姐再不用隔三岔五的禁食了,再禁下去,就要活活饿死了,赵嬷嬷说……说郑嬷嬷吩咐了春兰院的人……抄佛经,说她和奶娘也要抄些。”
平王脸色铁青,手指轻轻颤抖起来,李青忙拉了他的手,厉声斥责着张嬷嬷,
“这都是些什么浑话?你去,还有那两个奴婢,去找郑嬷嬷领罚去!再有下次,这耳朵和嘴巴就不用再留着了!”
张嬷嬷急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李青拉了拉平王,低低的说道:
“爷息怒,这事,我一回来就知道了,是我不好,没早些跟爷禀了这事。”
平王低头看着李青,重重的捏着李青的手,眼底满是哀伤和痛楚,
“她真是我的女儿?红袗哪里碍得着她了?红袗只有几个月,那么乖巧,她就狠得下心?在这府里,爷的儿女……还不能周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伤(下)
李青急忙挥手斥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拉着平王坐到旁边榻上,紧挨着他坐下,
“爷,老太妃还病着,你静一静心,红敏罚也罚过了,这事,就让它过去算了,红敏还小,不过是一时受人调唆,做了错事罢了,爷也别想得太多。”
“你还替她瞒了多少事?这样的歹毒心肠,是一天能生出来的?她没邪念,谁调唆得了?”
平王直直的瞪着李青,一叠连声的质问道,李青垂着眼帘,伸手慢慢抚着平王的衣领,声音温软的安慰着:
“爷静一静心,是我大意了,爷静一静。”
平王怔怔的坐了一会儿,伤感的叹息着,握了李青的手,按在了自己脸上,眼泪顺着李青的指缝流了下来。
李青施了针,文老太妃的呼吸渐渐绵长松驰下来,身上的热也不再往上升,平王侧身坐在床沿上,紧张而担忧的一直盯着母亲看着,见她脸上的神情慢慢安祥下来,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李青要了热水,推了平王出去,和丫头婆子一起,用绵帕子沾了水,仔细给文老太妃擦了脸上和身子,换了衣服、被褥,才重又叫了平王进来,微笑着低声宽解着他:
“你也不要太着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是要一点点好起来的,母亲不会有什么大事,上了岁数的人,好起来总要多些时候,你放心就是,我在这里侍候着母亲,你再回去睡一会儿,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是。”
平王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扶着李青的肩膀,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要是没事,你先回去歇一歇,我在这里看着,你身子弱,这一晚上,你……几乎就没睡过,都怪我。”
平王微微有些歉意的低声说道,李青笑盈盈的仰头看着他,
“不过一夜,我还熬得住,等会儿让竹叶取了被褥过来,我就在这外间的暖阁里歇一歇就好,母亲这会儿,还是得小心看护着才行,等母亲好起来,我再搬回春熙院去。”
平王满眼怜惜的看着李青,慢慢点了点头,温和的低声交待着,
“也好,若没什么事,你就多歇着,贴身侍候的事,让丫头婆子们去做就是,孝顺也不在这上头,听到没有?”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平王又进去看了眼安稳沉睡着的母亲,才出去练功去了。
郑嬷嬷带着众丫头婆子抱了被褥进来,绿蒿带着小丫头去了暖阁收拾床铺,郑嬷嬷随着李青去了西厢房,李青盯着郑嬷嬷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交待道:
“红敏的事,到此为止吧,爷把她送到了玉檀山下的空慈庵,让她一直住到后年出嫁再回来,不过是个孩子,也犯不着计较太多,以后就随她去吧,你仔细安排下去,红敏的事,不能在外头漏出半个字来!知道的那几个人,也都交待她们,把这些事忘了吧。”
郑嬷嬷曲膝答应着,李青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才声音低低的吩咐道:
“往后,这样的事,一定要事先跟我说了才行,不准再有下次!”
“是!夫人放心。”
郑嬷嬷郑重的曲膝答应着,李青悠悠的叹了口气,郑嬷嬷直起身子,眼神温和的看着她,微笑着叹息着说道:
“夫人这心,到现在还没硬起来,唉,不说这些了,老祖宗病了,我这就让人去大爷和三爷府上报一声去,夫人这几天就歇在这院子里吧,这也是做媳妇的本份。”
李青摊着手,无奈的嘟着嘴,
“我知道了,我不是让人把被褥取来了吗?!嬷嬷倒比婆婆更象个婆婆。”
郑嬷嬷笑得弯着眼睛看着她,上前扶着她边往暖阁里去,边笑着说道:
“给婆婆侍过病的媳妇,家里的男人可都得尊敬着,这是你的福份,快去歇一会儿去,这院子里我亲自带人看着,外院里也安排了人守着呢,你只管安心睡一会儿,有人来,有什么事,我来叫你,耽误不了事,赶紧去歇会儿去,你看看你,眼睛里都起红丝了。”
李青打了个呵欠,点着头,由着绿蒿侍候着脱了衣服,躺在榻上就睡着了。
辰正时分,林蕴涛和林蘊波夫妇得了信,匆匆赶了过来,李青迎到了院子门口,接进了正屋,丫头婆子侍候着众人去了外面的大衣服,李青让着大家坐了,仔细的介绍着:
“昨晚老祖宗精神好,硬是要亲自去看看红袗睡得好不好,一出门就吹到了冷风,受了风寒,半夜里身上就有些发热,母亲上了年纪,年青时候落下的病根,就给诱发了出来,这风寒就有些重。”
小丫头奉了茶水上来,李青一一让过,才微笑着接着说道:
“丑初时分,我给母亲用银针拔了些寒气出来,母亲身上的热渐渐就退了些,到寅正,热就全都退下去了,卯正二刻母亲醒了一回,精神很好,吃了汤药,这会儿,又睡沉了。”
林蘊涛放松了下来,身子往后靠到了椅子背上,端起杯子,一口饮尽,长长出了口气,嗓门响亮的说道:
“有弟妹在,母亲自然无碍!”
王夫人忙转身冲他摆着手,
“你也轻些!母亲刚睡着了,你这么大嗓门做什么?这又不是在军中,你轻着些!”
林蘊涛嘿嘿笑着,林蘊波笑着起身,冲着李青躬下身子,
“嫂子辛苦了,母亲多亏有嫂子细心照料着。”
王夫人和苏夫人也忙跟着站起来,曲膝行着福礼,李青急忙起身,微微侧过身子,曲膝还着礼,
“三弟太多礼了,这都是做媳妇的本份。”
几个人重又坐下,林蘊涛和林蘊波又喝了杯茶,轻手轻脚的站在内室门口,远远看了眼沉睡着的文老太妃,就告辞出去了,王夫人和苏夫人留了下来,和李青低声说着话,等着文老太妃醒过来。
三人盘膝坐在暖阁的炕上,绿蒿送了点心茶水进来,苏夫人掂了块栗子茸放到嘴里,眯着眼睛细细品着,喝了口茶,才笑着说道:
“这个味儿,比半闲堂里做得还要好,有什么秘诀没有?”
“都是一样的方子,只不过半闲堂一次做得多,我这个,一次只做那么几块出来,大锅菜和小锅菜到底是不一样的。”
苏夫人轻轻拍了拍手,认真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下次,我去半闲堂,出一大锅的银子,让他们给我单做一小锅出来,是不是就和这个一样的味儿了?”
李青失笑起来,王夫人笑得手里的杯子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忙放下杯子,李青笑着招手叫了绿蒿过来吩咐道:
“你去和司净说,往后咱们小厨房做点心,都要一式一样做三份出来,一份送到大爷府上,一份送到三爷府上。”
苏夫人笑着拉了拉王夫人的衣袖,
“你可是沾了我的光呢!”
王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着李青说道:
“夫人那个丫头叫竹雨的,倒真真是会做生意,铺子里干净得一丝灰都没有,伙计们都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双眼睛来,取点心称点心从不沾手,我特意去看过一次,说实话,真是让人自惭形愧,自己家里也没这么干净过。”
李青怔了怔,出神思量了片刻,才笑了起来,
“大嫂教训得的,这铺子若让客人竟自惭形愧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谁肯一直去那些总让自己不自在的地方呢。”
李青边说着,边转头吩咐小丫头,
“跟郑嬷嬷说,让她派个人去叫竹雨有空进来见我。”
小丫头答应着出去了,王夫人和苏夫人怔怔的对视了一眼,王夫人转过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青,感慨道:
“怪不得夫人手底下出来的人,个个做生意都是好手,就夫人这份细心体贴,做什么能有不成的?!”
李青笑盈盈的喝着茶,只不言语,三人又吃了几块点心,王夫人有些懒懒的靠到大靠枕上,扫了眼满屋垂手侍立着的丫头婆子,笑着说道:
“咱们随意说说话,倒也用不着这许多丫头侍候着。”
李青笑了起来,挥了挥手,绿蒿笑着曲膝告了退,带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王夫人歪在炕上,看着人都退了出去,才直起上身,往李青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
“红敏大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送到静福庵去了?隔天功夫,又急匆匆的把她送到了空慈庵,出了什么事儿了?”
李青怔了怔,一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苏夫人也直起上身,撇了撇嘴,带着丝鄙夷低声说道:
“这还用问,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惹怒了爷,这大小姐,跟她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王夫人转过身,嗔怪的看着苏夫人,
“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孩子,你是婶婶,哪好这么说话的?”
苏夫人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李青垂着眼帘,斟酌了片刻,才微笑着含糊的解释道:
“红敏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嫂子也知道,红敏最喜欢京城的繁华,总想着能到京城看看,小姑娘大了,难免会想一想嫁人的事,咱们当姑娘时,也都想过这样的事,林家的孩子,想到了也敢去做,爷觉得红敏性子过于跳脱,怕她嫁了人,侍候公婆过于娇纵了,倒是害了她,你也知道,枯叶大师性子最好,又最会调教人,爷思来想去,才想着把红敏托付到她那里。”
第二百六十六章 侍疾
王夫人眼睛里闪过丝明了,体贴的看着李青,轻轻在李青手上拍了拍,没有说话,苏夫人拧眉想了片刻,突然醒悟般笑了起来,
“怪不得,庆国那个钦差,被爷连夜给赶了回去。”
李青盯了苏夫人一眼,苏夫人微微缩了缩身子,笑着不再说话,李青微笑着转头看着王夫人,接着说道:
“嫂子今天不说这事,过几天,我也要求到嫂子和弟妹那里去,嫂子和弟妹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家也多,又是看着红敏长大的,最知道她这个脾气性格,我和爷商量着,想请两位多留留心,给红敏寻户合适的人家,爷的意思,门第上不必太讲究,也不用太富贵,也不求有多大能力多少才华,只要门户清白,人老实本份,脾气好,能守着红敏过份平静安稳日子,也就是福份了。”
王夫人不住的点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是爷英明之处,红敏,唉,平平安安才是福啊。”
“爷和夫人也真是操碎了心,伤透了心。”
苏夫人也跟着感慨起来,李青垂着眼帘,低头喝着茶,只不接话。王夫人眼风扫过李青,笑着转了话题,
“后天宏坚少爷和我们家宏树就到平阳府了,老祖宗见了孙子,这病只怕立即就能好了一多半去了。”
“这倒是,老祖宗最疼的就是宏坚少爷,总说他和爷小时候一样,这也象那也一样,连说话走路都是一个样子呢,这老祖宗要是夸谁和爷象,那可就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苏夫人抿嘴笑着说道,李青斜睇着她,嘴角带着笑意,慢腾腾的说道:
“怪不得连爷都说你胆子大,听说你还指着爷的鼻子,骂过爷?”
苏夫人窒了窒,咳了两声,端起杯子喝起茶来,王夫人笑眯眯的转头看着苏夫人,低声说道:
“夫人提醒得是,你呀,这说话上也要谨慎些才是。”
“这不是也没有外人在嘛,咱们三个人说说话,哪还要想来想去的?在外头,我可是谨慎的很呢。”
苏夫人放下杯子,笑着辩解道,李青笑了起来,推了推王夫人说道:
“是嫂子想多了,我可没提醒什么,春天里,我跟着爷去上岭草原,在路上听爷说的这事,当时就敬佩得不行,爷身上那份煞气,哪有几个人不怕的?弟妹竟敢当面直批逆鳞,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胆气!再说,弟妹也没说错了不是。”
李青声音低低的含糊着说了最后一句,苏夫人眉梢飞扬了起来,扫了眼正盯着她的王夫人,忙垂下眼帘,笑着说道:
“夫人和嫂子教训的是,我已经知错了,再没有下次了,嫂子放心就是。”
三人正说话间,绿蒿在门口曲膝禀报着:
“回夫人,老祖宗醒了。”
三人忙住了口,急忙下了炕,往内室进去了。
王夫人从后面扶着文老太妃,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李青仔细的诊了脉,笑着安慰道:
“脉象平伏了很多,没什么大碍,母亲安心将养些日子就能好了。”
苏夫人接过小丫头托盘里的鸡粥,先侍候着文老太妃漱了口,才用银调羹侍候着她慢慢吃了小半碗。
文老太妃神情郁郁的环顾着四周,李青忙陪着笑温声解释道:
“爷卯初才离了这里,刚还打发人过来问母亲醒了没有,大爷和三爷一早就赶过来了,见母亲睡得沉,没敢惊动,这会儿都在外院候着呢,媳妇打发人去叫他们过来可好?”
文老太妃神情委顿着慢慢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们都忙,我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也不中用了,不用叫他们来,我没事,你们也都去忙去,都在我这里侍候着,家里孩子谁管去?再说,这又要过年过节的了,家里事情多。”
文老太妃话说得多了,气息就有些不足起来,李青忙侧身坐到床沿上,轻轻扶着文老太妃的胸前,笑着接过了话头,
“母亲只管安心养着就是,孩子们都好,宏坚和宏树后天就回到府里了,一回来,就让他们来给母亲请安,母亲且放宽心。”
文老太妃慢慢点了点头,李青要了银针,在文老太妃额头和前胸施针进去,不大会儿,文老太妃闭上眼睛,神情安然的睡着了过去。
三人轻手轻脚的退出来,王夫人担忧的看着李青,低声问道:
“母亲这病,看着可不好,到底怎么样?”
李青低垂着眼帘,慢腾腾的理着手里的银针,半晌才含糊着说道:
“母亲这是旧疾,一时半会的,倒无大碍。”
王夫人明了的点了点头,微微带着些伤感,长长的叹了口气,李青理好了银针,转头看着王夫人和苏夫人,笑着说道:
“母亲刚才说得极是,咱们都在这里,外头的事,没人操心管着也不行,我看,不如咱们三人分一分,轮流在这里侍候母亲,这样也能照管照管外面过年过节的事,你们看可好?”
“这样最好,母亲这里,只怕离不得你,要不,夫人就多辛苦些,我和弟妹轮着过来?”
王夫人忙笑着应承着,苏夫人也跟着点着头,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烦劳嫂子和弟妹了,这过年过节的事,嫂子就多操些心。”
王夫人和苏夫人忙笑着答应着,三人仔细商量了一会儿,白天就由李青照看着,王夫人和苏夫人回去安排过年过节的大事小事,晚上,王夫人和苏夫人再轮流过来侍候着。
李青送两人到了正屋门口,王夫人笑着拦住了李青,
“夫人不要出来了,这数九寒天里,外面寒气极重,万一受了凉,倒不值得。”
李青笑着止住了脚步,王夫人扶着小丫头的手出了门,苏夫人磨蹭着,落后半步,拉着李青的手低声问道:
“你真觉得那次我说得对?”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苏夫人眼睛里闪着亮光,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压低了声音,欢快的说道:
“我就知道,你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苏夫人松了李青,曲膝告了退,满面笑容的出门去了。
李青在春晖院连着住了三天,文老太妃才渐渐痊愈起来。平王一天几趟的过来探望着,见文老太妃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李青回到春熙院,疲惫的软倒在内室的床上,平王躺在她身后,温暖异常的手在她后背上抚来抚去,笑着说道:
“你躺着别动,我给你按按。”
李青笑着回身推开了平王的手,
“爷不要动我,你这样按来按去的,我哪里睡得着!”
平王眯着眼睛,吃吃笑了起来,李青把头埋在枕头里,只不理他,平王笑了一阵子,手不再按上去,只紧挨着李青躺着,低声说道:
“周同文说,母亲这次病得极是凶险,多亏有你。”
“没有周医正说的那样重,不过就是病得急了些,往后,只小心着不要大悲大喜、大惊大骇,心境平和些,也就没什么大事。”
李青闭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平王用手指慢慢缠着李青散落在枕边的头发,沉默了片刻,低声商量着:
“宏坚今天过来给你请安了?”
“嗯,”
“宏坚初三就要赶回山上去,我想着,打发孙义跟过去侍候他,孙义的缺,让丁一顶上,你看看合不合适?”
平王声音平静中含着丝冷漠,李青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平王,惊讶的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孙义有了点小心思,爷干脆就随了他的心思去!有了心思的人,再做府里的总管事,就不合适了!丁一跟了我也有七八年了,心眼够用,人也稳重,这总管事的差使也能接得下来。”
李青睁着眼睛看着平王,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懒懒的说道:
“宏坚是你的长子,孙义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有这心思的人,只怕也不只他一个,爷也太小心了些。”
平王手指上满缠着李青乌黑柔软的发丝,慢慢放到唇边,低头专注的看着李青,嘴角往上翘了起来,半晌,才喃喃的低声说道:
“除了长,还有个嫡呢。”
李青头埋在枕头里,已经沉沉睡着了。
王府的新年因文老太妃的病,多了几分小心,少了些许的热闹和喧嚣,但平阳府,却是极热闹而喧嚣着。
城外通往寒谷寺宽阔的驿路上,行人和各色大大小小的马车挤在一处,汇成了热闹异常的两股人流,往平阳府方向的,是半夜就赶到寒谷寺,上了香,悠悠然返回来的人群,更多的是往玉山方向,赶着去烧平安香的人群。
平阳府城门口不远处,放着十几张长条几案,挂着庆余堂、厚德居和半闲堂等十几家商号名称,几十个笑容满面、伙计打扮的人,怀里抱着做工精细的细竹筐,竹筐里装满了做成公鸡形状的香囊,看见孩子和老人,就送上一份。
再过几天,就立春了,韩地的风俗,立春这天是要做了春公鸡,挂在孩子的衣襟上。
第二百六十七章 舅舅
文大爷从车上跳下来,有些畏惧的斜斜的盯着厚德居的招牌看了两眼,眼角轻轻抽动了几下,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甩着宽大的衣袖,摇晃着往城里走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畏缩着紧紧的跟在后面。
后面的车子里,陈姨娘焦急的吩咐着小丫头,
“快,快,去拉住大爷!这一大早的,他这是又要去哪里呀?!”
小丫头跳下车,急奔过去,拦在文大爷面前,曲膝不停的行着礼,说着陈姨娘的吩咐,文大爷猛的扬起手臂,用力推开小丫头,甩着衣袖,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城西去了。
城东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老字号铺子里,孙义带着几个小厮,正陪着林宏坚挑选着砚台,林宏坚穿着件石青缂丝长衫,紧绷着脸,端坐在偏厅的椅子上,掌柜正指挥着伙计,在旁边的几上一排摆出十几方上好的砚台来,伙计小心的退了下去,掌柜躬着身子,陪着满脸笑容,仔细介绍着,林宏坚扭着头,仔细的看着几上的砚台,半晌,抬手指着中间的一方砚台吩咐道:
“就这个吧。”
掌柜忙小心的取了砚台,和伙计一起仔细包好了,和林宏坚买的笔、墨等物品一处包好,交给了小厮,林宏坚看着小厮拿好了东西,站起身,昂然往外直走出去。
孙义忙上前半步,在前面引着,一行人沿着热闹非常的街道慢慢往前逛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前面人头攒动,人群叫着笑着挤在一处看着热闹。
孙义笑着建议道:
“大少爷,咱们绕过去吧,这里人挤人的,也不雅象。”
林宏坚好奇的看着笑成一片、叫成一片的人群,迟疑了下,笑着说道:
“去看看也无妨,看一眼再走就是了。”
孙义忙笑着微微躬着身子建议道:
“那就到那家茶楼上看看吧,边上那家茶楼位置倒是好,咱们就去楼上看看这热闹,既看得清楚,也不用和那些人挤到一处去。”
林宏坚满意的点着头,
“还是孙叔想得周到,咱们就去那边茶楼上看吧。”
说着,抬脚往孙义手指方向的茶楼进去了,孙义带着众人急忙跟着进了茶楼,孙义抢先一步,急急的叫了掌柜过来,从怀里摸了块银子出来,掂了掂,塞到掌柜手里,带着丝傲然吩咐道:
“楼上腾个上好的雅间出来,要快。”
掌柜的接了银子,在手里握了握,微微迟疑了下,急忙陪着笑点头答应着,转身上了楼,不大会儿,几个书生打扮的人阴着脸下了楼,站在楼梯口,盯着孙义和站在孙义身后的林宏坚打量着,掌柜的忙上前躬身陪着礼,其中一个书生笑嘻嘻的上前拉着众人,打着呵呵劝解着:
“走吧走吧,有了这银子,咱们去厚德居会文去,这热闹也看了,茶也喝了,又有了会文的银子,倒是四角俱全,走啦走啦。”
几个书生笑着转身离了茶楼,林宏坚脸色阴了下来,跺了跺脚,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转过身径直上了楼。
掌柜引着众人进了中间的雅座,孙义侍候着林宏坚坐下,掌柜送了茶水点心上来,陪着满脸笑容介绍道:
“这位少爷尝尝这些点心,小号的点心都是从半闲堂叫过来的,这可是全平阳府最好的点心!”
林宏坚皱了皱眉头,盯着点心看了片刻,也不理会掌柜,起身走到窗户前,微微探头往下看着,孙义挥手斥退了掌柜,忙跟到了窗前。
热闹就在斜对面的典当铺门口,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正拉着个四十岁左右,眼睛浮肿,面容发黄的中年男子推来推去,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胆怯的畏缩在旁边,跟着中年男子转来转去。
壮汉嘴里呵骂着,其中一个开始动手脱中年男子的衣服,中年男子拼命拽着自己的衣服,用手推着壮汉,脸色红涨着不停的哀求着,周围帮闲的人起着哄,跺脚笑着闹着,鼓动着壮汉脱中年男子的衣服。
林宏坚满脸笑容的看着热闹,中年男子挣扎中仰起脸来,林宏坚怔了怔,上身往前探了出去,孙义上前拉过林宏坚,低声说道:
“是文大爷。”
林宏坚脸上紫涨起来,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去,孙义一把拉住了他,焦急的问道:
“大少爷哪里去?”
林宏坚转身挣脱着孙义的手,气急的指着楼下叫道:
“那个人!被人家欺辱的那个人,是我舅舅,我嫡亲的舅舅!在平阳府竟被欺辱至此!你说我要去哪里?!”
孙义用力抱住林宏坚,
“大少爷,你冷静些,冷静些!这事,前后首尾咱们都不清楚,文大爷的为人……要下去,也得先打听清楚了这前因后果才行。”
“不管什么前因,那是我嫡亲的舅舅!王府的贵戚!岂有让人随意作践的道理?!”
林宏坚挣扎着叫道,孙义脸上轻轻抽动了几下,抱着林宏坚,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低声说道:
“大少爷先别急,听奴才说,这事,用不着大少爷亲自下去,让小厮过去一趟把文大爷带过来也就是了。”
孙义边说着,边回头急急的吩咐着小厮,
“下去两个人,把文大爷带上来,绕个圈子,从后门带进来。”
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急忙答应着出去了,孙义转过头,按着林宏坚,咬了咬牙,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大少爷,如今你也大了,说话行事都要万分当心才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
林宏坚满眼不服的看着孙义,孙义抬头看着他,咬着牙接着说道:
“夫人是从文家出的门,舅舅这话,勉强是说得过去,可嫡亲这两个字,万万不能再提起,夫人可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大少爷哪里来的嫡亲舅舅?”
林宏坚眼神冷了起来,盯着孙义一声不吭,孙义直直的迎着他的眼神看了回去,
“大少爷说话做事,都要想清楚才行,这规矩礼法可是错不得半分,大少爷得记着,你有父亲,也有母亲,所有礼数规矩上,一星半点都疏忽不得。”
孙义慢慢的,一字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着,林宏坚眼睛微微收缩着,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不大会儿,两个不厮引着衣冠不整的文大爷进了雅间。
文大爷看到林宏坚,眼睛亮了起来,从门口急扑进来,跪倒在林宏坚面前,抱着林宏坚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起来。
孙义紧皱着眉头,厌恶的看着趴在林宏坚腿上的文大爷,随即带着满脸笑容,一叠连声的吩咐着:,
“快去叫热水进来,还不赶紧侍候着文大爷洗漱?!”
边说着,边扭过头示意着旁边的小厮,小厮会意,忙上前扯了文大爷起来,把他按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小厮已经用铜盆端了热水进来,两个小厮上前,按着文大爷利落的给他擦着脸。
文大爷擦干净了脸,歪头看着几上的点心茶水,伸手掂了块塞到嘴里,一边吞咽着,一边含糊的说道:
“这是半闲堂的点心?好东西,这个味,我一口就能尝出来!”
林宏坚端正的坐着,皱着眉头看着飞快的吞着点心的文大爷,声音中带着丝不悦,有些生硬的说道:
“半闲堂也是夫人名下的产业,你不知道?”
文大爷一边直着脖子吞着点心,一边点着头,
“知……道,掌柜是那个叫竹雨的,人长得,那叫一个俏!”
林宏坚脸色冷了下来,抬手重重的拍在了几上,文大爷怔了怔,直着脖子咽了点心,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献媚的笑着说道:
“早就想着去看大少爷,可……唉,大少爷,你不知道,舅舅如今过得惨啊,口袋里半分银子都没有啊!想给大少爷买个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钱哪!”
文大爷挤着眼泪,用衣袖擦着眼圈,
“空着手去,舅舅哪有那个脸?前门那家铺子里,新进的湖笔,舅舅就没见过那么好的笔!大少爷就是爱这些笔砚,舅舅天天都过去看一遍,看看那笔,想着要是大少爷用着,该是多么好!那个笔要是在大少爷手里,写出来的字该是多么好看。”
文大爷挤出了几滴眼泪,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同,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林宏坚哭诉道:
“可舅舅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别说湖笔,就是白杆笔,也买不起啊,大少爷,舅舅可怜啊!”
林宏坚眼中闪过怜悯和不忍来,忙从袖子里抽出丝帕递了过去。孙义站在林宏坚背后,冷眼盯着文大爷,声音带着笑意问着小厮,
“刚才欺负文大爷的人,送到衙门里没有?”
文大爷脸上闪过丝慌乱,林宏坚点着头,转头看着小厮质问道:
“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负人?”
“回爷的话,那两个是万花楼的护院,说文大爷在万花楼喝花酒,又和人赌输了,银子不够,文大爷就带着两个护院到对面那家当铺当东西,没当够银子,两个护院怕没法交差,就要当文大爷的衣服,文大爷不肯,才纠缠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着调
孙义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文大爷,林宏坚冷着脸正要说话,文大爷用袖子掩着脸又哭了起来,
“大少爷,都怪我,都怪舅舅穷啊,这大过年的,你娘又不在了,舅舅疼你啊,一心想着去看看你啊,想着给你买那套湖笔,可舅舅穷啊,舅舅没银子啊,这才打了主意,想去赢些银子回来,谁知道,又让人骗了,大少爷,可怜你娘啊,要是你娘还……”
“文大爷请慎言!爷和夫人好好的在王府里,什么在不在的?文大爷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打板子的!”
孙义冷冷的打断了文大爷的哭诉,文大爷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赶紧咽了回去,也不敢抬头看孙义,只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林宏坚,林宏坚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转头看着孙义吩咐道:
“算了,孙叔,不要吓他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片真心。”
孙义眼底泛起层阴翳来,抿着嘴不再说话,林宏坚转过头,眼神温和的看着文大爷,
“下次说话谨慎些,孙叔也是为了你好,我初三日就要启程回去山上了,你什么时候想来看我,就直接来王府就是了,不要再想着买什么东西,我哪里会少了东西用的?姨奶奶那里,你替我问候一句,下次回来,我再去看她。”
说着,转过头,笑着吩咐孙义,
“孙叔拿一百两银子出来,给舅舅先用着吧。”
孙义眼角微微跳动了两下,面无表情的从怀里取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子出来,呈给了林宏坚,文大爷眼睛里放着光,笑成了一条缝,贪婪的看着林宏坚手里的银票子。
“这一百两银子,舅舅先拿着用吧,回头我让人找份差使给你做,也能有些进项,不至于清苦至此。”
文大爷一把抢过银票子,用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听了林宏坚的话,眼睛放着光,舔了舔嘴唇,往林宏坚身边凑过来,低声说道:
“我听人说,这各衙门里的差使,就数户部那个新设的招标司油水最足,说是那银子,想送都送不进去呢!大少爷,这样的差使,得咱们自己人做着才是啊!”
孙义轻轻“哼”了一声,声音淡淡的说道:
“户部如今可是夫人管着的。”
文大爷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急忙摆着手说道:
“那还是算了,算了!大少爷,那你就让我去兵部武库司吧,武库武库,又闲又富,舅舅就喜欢又闲又富的地方。”
孙义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林宏坚皱起了眉头,为难的看着文大爷解释道:
“兵部父亲盯得最紧,我……再说,哪有什么又闲又富的地方?差使的事,我回头看看……看看再说吧。”
文大爷转了转眼珠,眯着眼睛看着林宏坚,轻轻捻着手指,媚笑着说道:
“大少爷,这差使的事,倒不急,一点也不急,大少爷,能不能……再给我些银子?这一百两……也太少了些,舅舅孩子多,一大家子人呢,再给点吧。”
林宏坚怔了怔的眨了眨眼睛,指着文大爷,半晌才说出话来,
“一百两还少?我……”
林宏坚到嘴的话又顿了回去,转过头,求援般看着孙义,低声商量着:
“孙叔,你身上带得银子……可还带得有银子?”
孙义紧紧抿着嘴,躬下身子,恭敬的禀报着:
“回少爷,咱们出来时,也没打算着买什么东西,这银子,带得不多,奴才身上只有张五十两的银票子,还有几两散碎银子。”
林宏坚微微舒了口气,笑着吩咐道:
“那五十两的银票子,也给了舅舅吧,咱们喝了茶就回府去,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了。”
“是!”
孙义躬身答应着,从怀里取了张五十两的银票子出来递给了文大爷,文大爷伸手捞过银票子,急忙塞到怀里,又伸手拿了几块点心塞到嘴巴里,站起身,呜呜碌碌的告辞着,也不等林宏怪答话,拱了拱手,转身下楼奔了出去。
孙义冷冷的看着摇晃着双肩,急匆匆的往楼下奔去的文大爷,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默然的看着低头喝茶的林宏坚,暗暗叹了口气。大少爷一举一动,处处都象极了王爷,可这行事为人,这份心思机巧,跟王爷竟是天渊之别!
孙义心底苦涩着迷茫起来,就算夫人医术再高,也是凡身肉体,吃了这百子莲,这子息上就断了根了,这王位,也只有大少爷了,可是……孙义心底又涌起那股浓浓的惶惑和不安来,为什么他总也安不下心来呢?
大少爷……会不会入不了爷的眼?除了大少爷,还有三少爷,还有……二少爷!背后站着虎视眈眈的顾家的二少爷!玉檀山上还有位姨娘!孙义眼睛缩了起来,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舅舅差使的事,孙叔留心着给他安排安排吧,找个不起眼的衙门让他去呆着就行,舅舅是个懒散性子,以前娘……姨娘在的时候,还有个约束,唉,要是有个正经差使,也好收一收他的性子,后天我就回去山上了,在平阳府里,也没个能照应他的人……”
林宏坚声音渐渐伤感而低落下去,孙义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伤感的林宏坚,没有接话,林宏坚抬头看了看孙义,苦笑着接着说道:
“我知道孙叔的意思,舅舅……虽说是个不成器的,可姨娘就他这么一个嫡亲兄弟,姨娘在世的时候,除了我和弟弟,最疼的就是他,如今姨娘……不在了,他就是再不成器,我也不能不管他不是。”
“大少爷,这管肯定是要管,只是这管的法子,得仔细想想,文大爷这性子,也没什么差使能做得来,不管什么差使,到他手上,几天功夫就能捅出篓子来,大少爷如今万事都要留心才行,外头……就是这平阳府……也不太平,照奴才的意思,文大爷就得照着夫人的法子管着才能安稳些。”
孙义躬下身子,低声建议道,林宏坚挺直了上身,垂着眼帘,声音里带出些愤然来,
“夫人的法子?夫人和文家哪有什么情份?文家和舅舅的死活,她哪里在乎?可文家,是我嫡亲的外家,那个,是我嫡亲的舅舅!你让我照夫人的法子管,要管死舅舅吗?!”
孙义怔了怔,忙把身子深深的躬了下去,低声陪罪道:
“大少爷息怒,是奴才想得不够周到,奴才冒失了。”
林宏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我知道孙叔是为了我好,他姓文,是我舅舅,捅出什么篓子来,总要连累我的名声,可孙叔想想,他这样没份正经营生,到处混着,难道就不连累我的名声了?他被人欺凌,难道不是打在我脸上的?”
孙义张了张嘴,话到嘴角只重重的应承着:
“是!”
顿了顿,凝神仔细想了想,低声建议道:
“咱们府里有个庄子,离双山城不远,庄子的管事前些日子得急病死了,如今这缺还没补上,要不,让文大爷去那里管管庄子?这差使,清闲也舒服。”
林宏坚垂着眼帘,半晌才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好吧,就依你的主意,让他去管着庄子吧,就算捅出什么篓子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也能让他随心些。”
孙义暗暗舒了口气,笑着答应着:
“是,大少爷,这天也不早了,老祖宗说不定已经掂记着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林宏坚点了点头,众人簇拥着他,下了楼,回府去了。
春熙院正屋东厢,林红袗穿着件薄薄的红绫小袄,正仰面躺在炕上,咯咯笑着,舞动着手脚,摇晃着,笨笨拙拙的伸手抓着李青手里的布老虎,郑嬷嬷在门口禀报了,掀帘进来,站在炕前,满眼笑意的看着笑得脸颊红红的,正努力想抓住布老虎的林红袗。
李青把布老虎塞到林红袗手上,笑着招呼着郑嬷嬷:
“嬷嬷坐。”
郑嬷嬷侧着身子在炕沿上坐下,转身抱起林红袗,举了举,笑着说道:
“四小姐可重了不少,都有些压手了。”
“嗯,四个多月的孩子,也是该压手了才是。”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林红袗扭着身子,往李青这边扑过来,郑嬷嬷急忙一把托住林红袗的后背,笑了起来,
“四小姐越来越黏着夫人了。”
李青伸手接过林红袗,抱在怀里,亲了亲林红袗粉妆玉砌的小脸,看着林红袗,温和的说道:
“让奶娘抱红袗出去玩会儿好不好?母亲有事要做呢。”
林红袗咯咯笑着,自顾自的伸手抓向李青的耳朵,奶娘急忙上前,李青一只手抱着林红袗,一只手捉住林红袗的手,把她递给奶娘抱了出去。
水苏带着丫头婆子退了出去,郑嬷嬷往李青身边挪了挪,低声说道:
“高嬷嬷今天一早就过来和我禀报了,归去堂东厢的吴家姑娘跟她说,要过来给夫人请安。”
李青怔了怔,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疑惑的看着郑嬷嬷问道:
“绿蒿和我说,芳菲不是找过秋月,想接了她出去吗?这会儿,她又要见我做什么?”
郑嬷嬷鄙夷的撇了撇嘴,
“闹了有好些天了,带着那个叫轻叶的丫头,在归去堂见人就塞银子,打听爷的信儿,九姑爷那么精明个人,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妹妹?!”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启程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
“听说吴家姑娘只有十四岁?”
“过了这个年,十五岁了。”
郑嬷嬷纠正道,李青微微笑了笑,低头仔细回想着那天在春晖院里见过的两人,那个年纪极小,眼睛亮亮的,眼神只黏在平王身上没离过片刻的丫头,应该就是吴家姑娘了,真是个没经过世事的天真丫头。
另一个,仿佛片淡淡的影子,低头规规矩矩的站在角落里,李青仔细想了想,竟没有太多印象。李青思忖了一会儿,微微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陈姨娘现在可还好?”
郑嬷嬷怔了怔,思索着看了看李青,笑着回道:
“天天抄经念佛的,竟象是真断了凡尘俗念,半年前就彻底断了荤腥,两个月前,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话,竟连油也断了,我就让人在她院子里单设了个小厨房,派了两个擅长做素菜和点心的婆子过去侍候着,又添了几个仔细谨慎的丫头婆子过去,现如今,也就是仔细照看好她日常饮食起居,不让人委屈作践了她去罢了。”
李青微微闭了闭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
“把吴家姑娘送到陈姨娘那里住着去,就说我说的,让她跟着陈姨娘好好学学佛理,再仔仔细细,用心给我抄几部心经出来。”
郑嬷嬷轻轻拍了拍炕几,笑着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丫头年少不更事,若是陈姨娘能点醒了她,倒也是件功德。另一个丫头,怎么个安置法?爷和夫人可有说法没有?”
“嗯,明天就让人先把她送到静福庵住着,若是个本份懂事的,过个半年一年的,就给她找户好人家,悄悄的打发她远远的嫁出去就是了。”
李青垂着眼帘,低声说道,郑嬷嬷眼睛亮亮的往李青身边又挪了些过来,紧贴着李青,满脸笑容的低声问道:
“这是爷的意思?”
“嗯。”
李青垂着眼帘应承着,郑嬷嬷轻轻笑了起来,李青歪着头,看着喜笑颜开的郑嬷嬷,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吩咐道:
“你想法子让人劝劝陈姨娘,这油可不能断了,她这样子油荤俱断的,可熬不了几年,若她真是想斩断了红尘,过一阵子我想爷说说,干脆送她到北寺智然师太那里,让师太带着她修行吧,寺里毕竟热闹些,有人说说话,心情就能开朗了。”
郑嬷嬷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这样最好,既成全了她,也是积了功德。”
京城沈家,沈志远端直着身子坐在下首椅子上,满脸疲倦中带着尊敬,正恭敬的和沈尚书说着话,
“……明天一早就启程赶回去,广平城那边事情都堆着呢,年前盐场里的几个积年老管事一直担心着今年的雨水,我心里也不安宁,还是早些赶回去安排盐场的事才好。”
沈尚书放下手里的杯子,慢慢点了点头,
“嗯,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早些赶回去也好,盐场的事要多用些心才行,今年用银子的地方只怕要多出来不少,你回去把各处的帐都好好理一理,多抽些银子送回来,这个月底就有用银子的地方。”
“是。”
沈志远恭敬的沉声答应着,沈尚书垂着眼皮,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半晌,才低声安慰道:
“六丫头的事,就让她过去吧,你也想开些,你媳妇那里也多劝着些,妇人家见识浅,你别和她计较太多,她也是心疼六丫头,唉,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儿女亲事哪能全随了自己心意的?!六丫头也是太倔了点。”
沈志远眼底闪过丝阴狠,垂着眼帘,重重的叹了口气,带着浓浓的自责的说道:
“这事都怪我教女无方,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她,周氏也……少了教导,玉叶的事小,给大哥和二皇子妃添了麻烦,唉,我心里愧疚得很,愧疚得很!”
“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往后,几个小的平日里要多教导着些才是,等十丫头、十二丫头大些,我让青叶多留心着,给两个丫头找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沈志远眼角抽动了两下,忙陪着满脸笑容谢道:
“多谢大哥费心,大哥替我操心的地方真是太多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看着下人收拾东西去,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也好,所谓赶早不赶晚,既然定了日子,就早点启程吧,盐场那边要是忙不过来,你跟我说一声,我打发人过去帮你。”
沈尚书点了点头,仔细的嘱咐着,沈志远忙站起来,躬身答应着告了退,沈尚书起身把沈志远一直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背着手,慢慢回屋去了。
周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从长房起,挨个房里告别辞行着,一路转到了五房赵太太院子里。
赵太太笑容满面直迎到院子外,亲热的牵着周太太的手进了正屋,两人在炕上坐了,周太太笑着轻轻敲着腿,亲热的抱怨着:
“走了这半天,腿都酸起来了,我可要在五嫂这里多唠叨一会儿,五嫂不要厌烦我才好。”
“瞧你说的,求还求不来呢!巴不得你住下来别走呢!”
两人说笑着,丫头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周太太掂了块点心,有一口没一口的慢慢品着,眼光一点点扫过屋子里垂手侍候着的丫头婆子,赵太太微微怔了怔,眼底闪过丝了然,笑着吩咐道:
“你们先退下去吧,让我们自在些歪着说说话。”
丫头婆子答应着,曲膝退了出去,周太太轻轻放下点心,看着赵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滴了下来,一边用帕子按着眼泪,一边从袖子里取了只布包出来,放在几上推给了赵太太,哽咽着说道:
“嫂子,我心里的苦,只有你知道,只有你懂!这是我给银叶准备的添妆银子,原本准备着风风光光的送银叶出嫁时用的,如今……”
周太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赵太太眼泪也涌了出来,忙伸手轻轻拍着周太太的手,柔声安慰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心里和你一样苦,谁叫咱们嫁的是庶子、庶子呢!可怜玉叶,可怜的我的银叶……”
两人压抑着抽泣,低头垂着泪,半晌,才止了悲声,周太太长叹了口气,颓然的低声说道:
“如今,我什么也不想了,玉叶,就跟摘了我的心一样,要不是还有几个小的,我真想随着她一起去了!算了算了,不说了,平日里,我是想也不敢想这事,唉,银叶也是个苦,嫂子要多劝劝她,凡事想开些,好好活着,这银子,嫂子拿去用,往后若少银子用,只管打发人捎信给我就是,我看着银叶,就跟看着玉叶一样。”
周太太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伤感起来,赵太太微微怔了怔,伸手慢慢打开了布包,布包里厚厚的一叠银票子,赵太太紧紧盯着银票子上的面额,手指微微抖动起来,
“这是十万两,嫂子先拿去给银叶用吧。”
周太太声音低低的说道,赵太太猛的抬头看着周太太,周太太眼睛清亮的看着她,赵太太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半晌,垂下眼帘,伸手飞快的包了布包,放进了自己怀里,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周太太,慢慢笑了起来,一字一句低声说道:
“妹妹的心事,也是嫂子的心事。”
第二天黎明时分,沈志远带着家人,一行几十辆车,缓缓出了京城,往广平城方向行去,沈晔和父亲并排骑在马上,回头看着黑漆漆的京城,沈志远神情阴郁的出了半天神,才慢慢转过头,看着沈晔低声说道:
“这京城,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明天一早,你就赶去金川府吧。”
同样的黎明时分,平阳府里,李青早早的就起来了,带着绿蒿等人去了福佑院,看着人把林宏坚的行李送到二门外的马车上,又陪着林宏坚到春晖院,在院子里磕头辞了文老太妃,送他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缓缓驶出了院门,转过弯看不见了,才舒了口气,扶着绿蒿慢慢回了春熙院。
郑嬷嬷带着人迎在院子门口,见李青过来,忙上前虚扶了李青,侍候着她进了正屋东厢,李青去了外面的大衣服,靠在炕上的大靠枕上,长长的舒了口气,接过水苏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
郑嬷嬷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笑盈盈的看着李青喝了茶,才禀报道:
“丁一刚过来说,孙义托了他,想让文大爷领了大甸庄管事的差使去,这大甸庄离双山城不远,也算是府里数得着的大庄子了,丁一不敢作主,来请夫人的示下。”
李青怔了怔,皱起了眉头,慢腾腾的问道:
“文国梁回到平阳府这些日子的去向,有谁知道?”
“丁二一直让人留心着,他这行踪,也就两处,银子多了就去城西的万花楼,银子少了就往北城那片私窠里钻,要是不在这两处,那就是去文府找人讨银子,或是去当铺当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章 春
郑嬷嬷满脸鄙夷不屑的说道,李青皱着眉头,半晌,才笑了起来,轻轻摇着头,
“这滩烂泥,看来真是要烂到底了。”
“可不是,这样的破落户,死了都改不了!年初一那天,听说在万花楼付不出银子,被人家拖出来,当街要脱他衣服拿去当银子还钱,正好被大少爷看到,替他还了银子,又给了他些银子,他拿着银子就直奔万花楼,玩了一夜,第二天又是被人赶出来才算罢了。”
李青失笑起来,仔细想了想,慢腾腾的吩咐道:
“那毕竟是大少爷有血脉之亲的舅舅,血脉这种东西,流淌在骨子里,摸不着,斩不断,大少爷,人也……善良,总不能不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甸庄虽说也算是个大庄子,可派个管事这样的事,还用不着禀报到我这里来,你去和丁一说,他刚做了这大管事,凡事都该依着规矩,该禀报的再禀报上来,再说,我一向不管这府里的事,如今因着过年,不过临时回来看着些年节的事罢了,至于其它的事,让他依旧例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过了十五,咱们就回去庄子了,哪有功夫管这些事的?”
郑嬷嬷眯着眼睛,赞同的笑着点了点头。
午初刚过,平王就大步进了春熙院正院,当值的小丫头急忙迎出来禀报道:
“回爷,夫人现在厨房里看着人做春饼。”
平王紧绷着脸,转身往后面小厨房走去。
小厨房院子里,李青正坐在宽敞的正屋中间,众丫头婆子忙碌着将盛着煎的、烙的、蒸的各种厚的薄的饼和配饼的各种菜色端过来,放到李青面前的长几上,司净站在李青身边,一边仔细的看着长几上的饼和菜色,一边和李青认真讨论着。
平王进了小厨房院子,门口侍候的小丫头急忙禀报了李青,李青忙站起来,正要迎出去,平王已经大步进了正屋,李青笑盈盈的曲了曲膝,
“爷今天进来的早,午饭一会儿就好,我也好了,这就陪爷回去吧。”
平王笑着伸手挽起李青,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微笑着说道:
“这里的事忙好了?定下来吃什么样的春饼没有?”
李青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示意司净端了碟做好的春饼过来,接过碟子,指着碟子里水嫩碧绿的黄瓜丝,笑着说道:
“玉山下的那处温泉房里,送了半篓子黄瓜过来,又新鲜又水灵,吃春饼再好不过,我试一试,配蒸出来的薄饼最好,母亲饮食上也要清淡些,咱们今年就吃这个,好不好?”
平王笑着凑近些,闻了闻碟子里黄瓜的清香,点了点头,
“这节气,看着这样碧绿的东西就让人觉得清爽,好,就吃这个,春意盎然。”
李青笑着把碟子递给司净,和平王一起出了小厨房院子,往正院回去了。
不大会儿,司净带着众丫头婆子送了午饭进来,两人吃了饭,平王摊开手脚,懒懒的半靠在东厢炕上的大靠枕上,接过李青递过来的茶,喝了两口,就放到了旁边的几上,拉了李青过来,笑着说道:
“你今天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累了吧?要不,我陪你进去睡一会儿?”
李青笑着甩开平王的手,推着他说道:
“嗯,是累的狠了,那你赶紧去忙吧,送走了你,我就好进去睡觉了。”
平王伸手拉着李青倒在自己怀里,轻轻笑着,声音懒洋洋的说道:
“下午没事,爷也要放放假不是!我搂着你睡,你不是说,在我怀里,才睡得最安心吗?我下午的事,就是陪着你好好睡一觉。”
说着,平王揽着李青坐了起来,直接抱着她跳下炕,往内室进去了。
两人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平王从背后圈住李青躺在床上,手慢慢往下滑动着,李青拉住平王的手指,转过头嗔怪道:
“你不是说让我好好睡一觉的吗?这手,不要乱动。”
“嗯。”
平王头埋在李青发间,含糊着懒懒的答应着,拖着李青的手往下滑到小腹部,停了下来,
“上午京城那边有信过来。”
平王顿了顿,慢腾腾的接着说道:
“寒谷寺初一那天上香,分了外山门,大殿和药王殿三处收银子,到莲花峰下不收银子,进外山门一人收十个大钱,进大殿一个人一两银子,进药王殿,一个人收十两银子。”
李青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起来,忙翻过身来,仰头看着平王,平王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接着说道:
“加上腊月里,苦河卖的头香银子,收的香烛银子,寺里递出来的数目是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这个苦河,敛财倒真是把好手。”
“这算什么好手?不过是拿寒谷寺几百年积下来的人气便宜换银子罢了!”
李青有些气恼的说道,平王忙揽了揽她,低声安慰道:
“别急,别生气,当初……咱们不就想到过这事吗?这也都是咱们当初想到过的事。”
李青把头埋在平王怀里,半晌没有说话,平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一跟你说这些事,你必是要生气的,别生气了,想开些,大师临走前,把寒谷寺都搬到玉山下,交给了你,莲花峰上,不过是个空空的躯壳罢了,你别太在意。”
“嗯。”
半晌,李青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平王低头吻着她的头发,笑着转了话题,
“沈氏那个妹妹,你见过没有?说是从她进了府,二皇子竟连着在她房里宿了大半个月。”
平王低低的暧昧的笑了起来,贴在李青耳边,低声接着说道:
“二皇子府的药库里连着采买了不少淡纹海马、鹿茸、虫草等药材,比平时的采买量多了几倍出去。”
平王轻轻的笑着,懒洋洋的接着说道:
“爷吩咐了赵勇,让他仔细挑个精通房中术的嬷嬷,送去给沈家五房,那个赵太太,倒也明事,当天就把人送进了二皇子府,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小姐,这房中术,可是要好好调教调教才行,不然,光靠着那份新鲜怎么长久得了?!”
李青微微皱着眉头,抬头看着脸上带着丝得意之色的平王,眼睛微微眯了眯,慢腾腾的说道:
“嗯,懂这个的嬷嬷倒没听说过,赵勇到哪里能找得到这样的嬷嬷?”
“这容易,那些略好些的娼家,都有这种专门调教房中术的妇人,经她们手调教出来的女子,欲拒还迎,才是真正的尤物。”
平王笑着答道,
“噢……”
李青拖着长长的尾音,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平王,慢慢的问道:
“听爷这话意,爷还是行家,爷西院的姨娘,个个出身深宅大院,爷也请人调教过?”
平王猛然怔住,急忙摇着头,李青不等他说话,紧盯着问道:
“既然没请人调教过,爷在谁身上尝的这欲拒还迎的味道?调教过的才是真正的尤物,听爷这话意,爷是不是哪里还藏着几个这种真正的尤物?”
平王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狼狈的咳嗽起来,李青笑盈盈的仰着头,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平王咳了一阵子,眼光闪烁着支吾起来:
“我听说……听说而已,什么尝没尝过的,爷如今就你一个,没别的人,你别瞎想,别瞎猜想。”
“爷真有尤物,得赶紧接回来才是,放在外头,哪里……能放得下心?那可是尤……物呢。”
李青拖着声音,慢慢的说着,平王尴尬的干笑着,
“别瞎说,爷哪有什么尤物?外头什么都没有,哪能有?青青,你别瞎想,我说过了,只有你一个,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不会有别的人!”
李青脸上笑意盈盈,用手臂支着抬起上身,俯看平王,
“那爷说说,这欲拒还迎的味道,在哪里尝到的?”
平王目光又闪烁着,不停的咳嗽起来,伸手抱住李青,翻身压了下去,
“爷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你,只有你的味道,什么拒的迎的,爷不知道,爷只知道青青才最好。”
一边说,一边重重的吻到了李青唇上,不让她再说话,李青被他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忙用力想推开平王,平王纠缠着又吻了过去。
李青脸色红涨着推开平王,微微喘息着,平王半支着身子,轻轻笑着低头看着她,低头咬了她的耳垂,含糊的说道:
“这世上除了你,哪还有什么尤物……”
一只手顺着李青的领口伸进去,微微用力褪下衣服,轻轻的温柔的揉到了胸前,李青低低的呻吟起来,平王闷闷的痛楚般“哼”了一声,飞快的脱了自己衣服,抱起李青坐到了床沿上,托着她一点点温柔的顶了进去……
两人沐浴干净,换了衣服,重又躺到床上时,已经是未末时分了,李青软软的伏在平王怀里,打着呵欠,闭着眼睛说道:
“爷告诉水苏,申正叫醒我,要去给母亲请安的。”
“嗯,你安心睡,有我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痴
平王搂着李青,温柔的低声安慰着她,李青困倦的又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说道:
“还有,那二十万两银子,得耗掉它,爷拿出个……尤物来,送过去,尤物这东西,最是耗银子。”
平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她总能和他想到一处去,她读过圣人书,明白圣人说的道德,更明白那些道德下面是什么东西,她尊敬着那些道德,却明白什么时候该把它们扔到一边,象一个极其老练的掌权者,明白也并不嫌弃那些阴暗和肮脏,为了目的,非常心安理得的操纵着它们。
平王低头看着已经沉沉睡着的李青,轻轻吻着她的头发,这世间哪还有比她更好的“尤物”?她是他调教出来的,平王低低的笑了起来,不管他有什么新鲜想法,她都不别扭,更不会让他觉得别扭,她甚至……并不羞涩,她温柔如水,热情似火的缠在他身上,兴趣盎然的和他一起寻找床第间的乐趣。
平王低头看着李青,短短的上衣松松的笼在身上,露出一小节莹润纤细的腰肢来,衣领松垮下去,胸前的丰盈露出大半来,平王喉咙紧了紧,下身硬硬的又直立了起来。
吴瑞儿带着轻叶,跟着两个婆子,满怀不安的往海棠院走去。
长长的胡同静寂异常,只听到四个人扑扑踏踏的脚步声空洞的回响着,走了一盅茶的功夫,婆子在一处小小的角门前停住脚步,上前重重的拍着门,过了好大一会儿,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打开了,敲门的婆子从怀里取了对牌出来,交给里面的婆子,里面的婆子仔细验看清楚,冷着脸将对牌还了回去,侧着身子让开路,冷淡的看着轻叶扶着吴瑞儿跨进了院子。
西院里的青瓦粉墙,崭新整齐的静默着,一颗颗高大的古树光秃秃的直立着,整个西院,到处都透着股箫然和冷落。
吴瑞儿微微畏缩着紧了紧斗篷,跟在两个婆子后面,走过一个个紧锁着的院落,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空空荡荡的气息,吴瑞儿紧走了几步,强笑着问道:
“两位嬷嬷,这……是哪里?不是说,要带我去学规矩吗?”
两个嬷嬷仿佛没听到吴瑞儿的话,只管往前走着,半晌,走在后面的嬷嬷才冷淡的回道:
“这是西院,王府姨娘们住的地方。”
吴瑞儿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转头看着又一个紧锁着的院落,低声问道:
“不是说,王爷有很多姨娘的吗?怎么……这些院子都没有人?”
走在后面的嬷嬷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了眼吴瑞儿,声音轻飘飘的解释道:
“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没了。”
吴瑞儿愕然张大了嘴巴,傻在了那里,轻叶忙推着她往前走,吴瑞儿醒过神来,跌跌撞撞的紧跑了几步,跟上了两个婆子。
海棠院,刚刚漆过的大门紧闭着,院子里一丝声音也听不到,走在前头的婆子上前重重的扣着门环,不大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温和的婆子探出头来,看到两个婆子和吴瑞儿,笑着打开了门,微微曲膝福了福说道:
“快进来吧,刚才怜夏姑娘还问起呢。”
吴瑞儿透过口气来,急忙进了院子,院子里安静而清冷,吴瑞儿跟着婆子进了正屋,怔怔的仰头看着正屋中间高高挂着的白衣观音像,画像前放着香案,上面摆着几盘鲜果。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有其它陈设,连张椅子也没有。
吴瑞儿怔神间,怜夏扶着陈姨娘从东厢转出来,吴瑞儿急忙转身曲膝福了福,陈姨娘神情寂然的看了吴瑞儿一眼,两个婆子忙上前福了一礼,笑着说道:
“给姨娘请安,夫人吩咐了,让这位吴姑娘过来陪姨娘住几天,好好的给夫人抄几本心经出来。”
陈姨娘眼神静漠着,看也不看吴瑞儿,只慢慢点了点头,声音平平的说道:
“知道了。”
说着,转过头吩咐怜夏,
“你安置她吧,我要去做晚课了。”
说着,径自转身回了东厢房,吴瑞儿眼神直直的盯着陈姨娘,一时缓不过神来,她从来没看到过美到如此程度的女人,她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她的美,和自己的震憾,只觉得心里空空的,神思都被她带着进了东厢。
怜夏忙曲膝给两个婆子行着福礼,陪着满脸笑容解释道:
“两个嬷嬷多担待些,姨娘这一阵子越发清静了,一天也说不了一两句话。”
“怜夏姑娘言重了,老婆子不敢当,姨娘比前些日子越发瘦了,怜夏姑娘平日里要劝着姨娘多吃些东西才好。”
怜夏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两个婆子笑着告辞出了门,怜夏送了两个婆子出去,才转过身,笑着招呼着吴瑞儿,
“吴姑娘,多有怠慢,昨天高姑姑已经派人来吩咐过了,吴姑娘的住处我昨晚也带人收拾出来了,委屈姑娘就在这东边厢房里住一阵子,我先送吴姑娘到屋里歇息着可好?”
吴瑞儿恍过神来,转头打量着怜夏,笑着点了点头。
李青一觉醒来,已经是酉正时分了,平王靠着靠枕,借着床头的一豆烛光,正看着本文书,见李青醒过来,忙放下文书,探过头来,笑着说道:
“你醒了?饿了没有?先吃碗酥酪?”
李青打了个呵欠,支着胳膊坐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正了,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春晖院告过假了。”
李青舒了口气,往后倒了过去,
“那我再睡一会儿。”
平王笑了起来,伸手揽着李青,把她拖了起来,温和的哄着她:
“先起来吃饭,吃了饭再睡。”
水苏进来,侍候着李青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出来时,司净已经带人摆好了晚饭,两人吃了饭,平王坐在东厢炕上,慢慢看着文书,李青泡了茶端过来,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往砚台里倒了些水,准备研墨,平王扔了手里的文书,拉了李青的手,笑着说道:
“不要研墨了,今天歇一天,不批文书,我陪你说说话吧。”
李青放下银滴壶,笑盈盈的说道:
“好啊,爷想说什么?”
“我记得前年咱们去拉井山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个茶壶和茶杯的比喻,到底出自何典?我让人找到现在,也没找到。”
平王拉着李青,舒服的半躺在炕上,笑着问道,李青怔了怔,小心的斜睇着平王,笑着问道:
“爷怎么想起这个来?”
“这个比喻极有意思,头一次听你说的时候,倒没觉得,后来想想,越想越有意思,能想出这个比喻的,必是个妙人。”
李青暗暗舒了口气,笑了起来,伏在平王胸前,点着头说道:
“爷英明,见一叶落而知秋至,说这个比喻的,确实是个妙人,不过这个人名不见经传,也没见他写过什么文章。”
“噢,你认识这人?”
“认识倒说不上,这人是个私塾先生,才学上也算过得去,为人极是古怪,是个怪人。”
李青笑着解释道,平王伸手揽着李青,
“你在莲花峰的时候认识的?”
“嗯。”
李青似是而非的答应着,伏在平王怀里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
“我困得很,爷还是自己看文书吧,我要去睡了。”
平王揽着李青,没有松手,李青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又被拉了回去,平王笑盈盈的看着她,慢慢坐直身子,俯身到李青耳边,懒洋洋的低声说道:
“真的困了?还是……嗯,你从前说过,要爷陪着你……一整夜,爷今晚就陪你这一整夜,如何?”
酉末时分,雪花不紧不慢的落着,河北道接远镇南头的孙家老号里,掌柜指挥着伙计把客栈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连门口的栓马桩也一根根擦得发亮,孙掌柜弯着腰,用手指到处仔仔细细摸过,对着灯光,看看手上没半点灰星,才舒了口气,直起腰身,走到店门口,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着。
青石街上一片寂静,接远镇民风极是淳厚,镇上连个娼户都没有,大家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落黑,镇上就安静异常。
孙掌柜伸长着脖子往镇外方向张望着,若不是一早就接了定银,这会儿,他也早关了门,弄碟花生,慢慢喝壶小酒去了。
今天接的必是个极富贵的客官,说不定还真是个官呢,早上来下定银的那仆人,那穿戴,那气度,那长相,一看就不凡!还有那马,只怕整个镇子都找不出一匹那样神俊的马来,孙掌柜一边张望着,一边胡乱寻思着,孙家老号今晚真要是住进个大官,赶明他也有能拿出来好好说道说道的事儿了,接远镇离洛城不过四五里,还从来没接过大官!官来了,哪个不是赶到洛城去住着的?!
一出手就是十两定银,孙掌柜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缝,双手笼在袖筒里,跺了跺有些发冷的双脚,往门里退了退。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牲
青石街那一头,几十个黑衣黑马的精壮护卫簇拥着两辆车,几乎没什么声息的往孙家老号疾驰而来。
到了门口,最前面的两个护卫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孙掌柜正往外探头看着,见人已经到了门口,一边急急回身高声叫着伙计,一边不停的鞠着躬迎了出来,几个伙计赶紧上前卸了门槛,护卫们拱卫着车子进了孙家老号宽敞的内院里。
孙掌柜小跑着紧跟了上去,往车边迎去,一个面容和善的护卫伸手挡住了他,笑哈哈的吩咐道:
“掌柜的,俺们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劳烦掌柜的叫伙计多准备热水,再叫几个伙计取些上好的草料来,交给俺们那位兄弟去喂马。”
孙掌柜不停的鞠着躬,陪着满脸笑容答应了,急忙转身奔出去,叫了伙计过来吩咐了下去,等他吩咐完伙计,另一个仆从打扮、年纪大些的中年人笑着过来,客气的说道:
“掌柜的,烦劳您带我们去厨下,要赶紧给我们主子准备吃食。”
孙掌柜急忙亲自带人去了厨房,几个仆从打开自己抬过来的几个大筐子,取出碗碟菜疏,挽了袖子,利落的开始洗刷做饭。
孙掌柜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才急忙转身往前院去了。
前院里,护卫们已经布好了防,刚才那个面容和善的护卫正指挥着伙计往各屋送着热水,见掌柜的过来,笑着抱了抱拳谢道:
“今晚多有烦劳贵号,我们主子爱静,还请掌柜多约束伙计,不要随意走动才好。”
孙掌柜急忙躬身答应着,陪着笑退了出去。
连庆吃了饭,背着手站在窗前出着神。
院子里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晃动着,刚刚清扫过的地面已经又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微微晃动的灯光笼出层淡淡的暖意来,雪花仍在不紧不慢的飘落着,连庆心里酸楚着,不知道是应该悲还是应该喜,是应该伤感还是应该欣慰。
十四年前那个冬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小姐接了书信,兴高采烈的收拾了东西,抱着女儿踏上了往京城的路,踏进了鬼门关。
李家把她裹在一团被褥里送了回来,打开被褥,半边身子就掉落下来,连庆身子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眼看着那个总是咯咯笑着的美丽女子断成了两截。
连庆颤抖着抬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这十几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小姐身上,他不想他的小姐,不想那个一身黄衫,双手飞快的打着算盘,行云流水般清脆的说着帐目的小姐,不想洛城,不想那座孤坟……
他只能替她照顾好女儿,他一直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回来洛城看她了,他的小姐爱恨分明,她的仇、她的恨,若他不能替她结了这仇恨,她怎么会愿意见他?
她有个好女儿,小小姐不象她,一点也不象她那样轻信,那样心软,那样单纯,连庆悠悠的、长长的叹息着。
第二天,卯正时分,一行人就离了孙家老号,往洛城西面奔去。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车帘挂了起来,连庆坐在车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阴郁沉默的远山,突然眼睛亮了亮,抬手止住了车队,怔怔的盯着前面不远处半山上那一大一小两处坟茔,半晌,才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吩咐道:
“到了,半山处就是。”
坐在车前的小厮急忙跳下车,往前面传了话,护卫们下了马,四下散开警戒着。
连庆脚步僵硬的下了车,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慢慢的往山上走去,两个小厮抬了香烛纸钱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几个护卫从后面的车上抬了个巨大的箱子出来,又取出几把铁锹拿来,跟在后面往山上走去。
连庆走到大坟茔前磕了几个头,站起身,走到小坟茔前,呆了呆,慢慢围着小坟茔转了一圈,一颗颗摸着坟茔周围已经粗壮起来的松柏,半晌才转到墓碑前,用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老旧沧桑的墓碑和享台。
小厮手脚利落、恭恭敬敬的在大小坟茔前摆放着丰盛的祭品,取了金银锡箔出来,跪倒恭敬的磕了头,喃喃的祷告了几句,点了锡箔,小心的焚化着。
连庆仔仔细细的擦拭好墓碑和享台,站起身,退后几步,慢慢抬了抬手。
护卫打开箱子,把李云生拖了出来,掏出他嘴里的麻核,推到坟茔前,按着他跪倒在地。
李云生面容苍白,惶然不安的转头四顾着,愕然看着背手而立的连庆,眼光闪了闪,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护卫脚下微微用力,从后面压着他跪在地上的小腿,李云生扑倒在地,用手支撑着,拼命转头看着连庆叫道:
“原来是你!是你绑了我!你这个奴才!你这个贱奴!你怎么敢以下犯上?我是青儿的生身父亲!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怎样?!”
李云生面容紫涨着,挣扎着又要起来,护卫嘴角闪过丝冷笑,脚尖稍微用力踩在了李云生小腿上,李云生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连庆从坟茔上收回目光,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李云生,慢腾腾的说道:
“你怎么不看看你面前的那块墓碑。”
李云生撑起上身,抬头看着面前的墓碑,身子微微颤抖了两下,紧紧抿着嘴,脸色渐渐发起青来,呆了片刻,猛然转头看着连庆,恶狠狠的说道:
“那又如何?!她死了!被人杀了!那又如何?我没杀她!她命不好!这是她的命!”
连庆微微抬起下巴,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紧紧盯着脸渐渐扭曲着狰狞起来的李云生,盯得他身子渐渐颤抖起来,嘴角带着丝冷笑移开目光,转眼往旁边正挖着坑的侍卫看去。
李云生顺着连庆的目光看向侍卫们挖着的坑,瞳孔惊恐着收缩成一团,急忙转过头,神情有些疯狂的盯着连庆,拼命叫喊着:
“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探花!你敢?!你!叫李青来!叫她来见我!我是她父亲!是她生身父亲!你敢,敢怎样?来人哪!救命啊!”
李云生扯着嗓子,拼命喊叫起来,连庆背着手,带着笑意,神情安然的看着他,李云生拼命叫喊着,嗓子嘶哑着绝望起来,突然伏在地上,冲着连庆不停的磕起头来,号哭着哀求道:
“不要,让我赎罪,让我给绫儿守陵吧,青儿没了娘,这世上,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你不能这样,让我赎罪,我出家,我去给她们两个赎罪。”
连庆眯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来,盯着李云生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坑边走过去,护卫鄙夷的低头看着瘫在地上的李云生,转头往地上啐了口口水。
坑已经挖了有半人深,连庆点了点头,抬手止住了护卫,转过头吩咐小厮,
“把那些祭品都撤了吧,小姐不喜欢那些东西。”
小厮答应着,收了祭品,连庆转过身,微笑着看着李云生,抬了抬手指,押着李云生的两个护卫上前扭了李云生的手脚,提着他几步走到坑前,把他面朝下放了进去。
李云生拼命挣扎喊叫着,声音嘶哑凄厉得如同濒死的野兽,连庆背着手,面容轻松的看着被护卫扭着手脚面朝下按在坑底的李云生,转头吩咐准备往坑里填土的护卫,
“慢慢的填,一点一点的填。”
冰冷潮湿的泥土一点点落在李云生身上头上,李云生手被护卫扭在背后按在坑底,两只脚也被死死的压在坑底,只拼命昂着头,死命挣扎着,吐着溅落到嘴里的泥土,恐惧得眼睛几乎突出了眼眶。
泥土慢慢的不停的散落下来,李云生恐惧着,挣扎着,叫喊着,瞪得眼眶渗出血来,一滴滴,滴进了泥土里,不大会儿,土已经埋了大半个身子,只有头还拼命昂在外面,冰冷的泥土继续落着,掩到了下巴,李云生大小便一齐流了出来,渐渐被冰冷的泥土慢慢的、一点点掩埋了起来。
几个护卫很快填平了坑,用铁锹用力拍打着上面的浮土,再用脚一点点踩实了,才远远的退了下去。
连庆长长的舒了口气,微笑着缓缓走到坑上站住,温和看着那座小小的坟茔,笑着说道:
“小小姐和姑爷都很好,都是人中龙凤,你放心,这周围几座山,我已经让人都买下来了,给你和老爷太太做祭田,原本今年就想给你和老爷太太建庙祠,姑爷怕这会儿建了庙祠,有人来打扰了你和老爷太太,还是过一两年再修建才好,我觉得姑爷说的有道理,过两年,我再过来给你和老爷太太修庙祠。”
连庆顿了顿,接着说道:
“小小姐的病,已经去了根,你不用担心,过两年,修庙祠的时候,我陪小小姐再过来看你,我先走了,还要到洛城给姑爷办些差使。”
连庆低低的温和的说完话,神情忧伤而轻松的盯着那座小小的坟茔看了半晌,才转过身,缓缓下了山,上了车,往洛城去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论
洛城东边,古树林立,宏伟古朴的青瓦粉墙掩映在树林间,气象蔚然,这一带都是河北吴家的祖宅。
宅院后面,一条通往长房院落的偏僻小路上,每隔十几步就垂手侍立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远处的树林里,隐隐约约有更多的家丁警戒着,一辆挂着靛蓝粗布围幔的马车,从林里尽头闪出来,不紧不慢的沿着小路往吴家大宅行驶过来,车辕后面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一个松松的绾着缰绳,驾驶着马车,一个双手笼在袖子里,甩着双脚,神情悠闲的眯着眼睛靠在车厢板上,打量着路两边垂手侍立着的家丁。
车子直接驶进了后角门,吴家族长――吴老爷早就等在了角门内,小厮跳下车,掀起帘子,连庆弯着腰下了车,吴老爷忙上前半步,抱拳躬身施着礼,满脸笑意的说道:
“连爷光临,寒舍蓬筚生辉。”
连庆忙带着满脸笑容,恭敬的躬身答着礼,两人互相打量了片刻,吴老爷眼底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微微躬了躬身子,让着连庆,两人肩并肩,低声说着话,往里面进去了。
连庆在洛城盘恒了两三天,才离了洛城,转道去了金川府。
平阳府,王府海棠院东边厢房里,
又抄错了!吴瑞儿在金栗纸上狠狠的画了几个叉,扔了手里的笔,转身扑倒在炕上。
轻叶拣起笔,洗干净放到了笔架上,拎起吴瑞儿画得乱七八糟的金栗纸看了一会儿,轻轻叹息着,仔细的收好了纸张,转身走到炕前,看着把头埋在靠枕里的吴瑞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姑娘,你要用些心抄才行,这纸,可不能再浪费了,昨晚我去领纸,那嬷嬷说了,府里的规矩,节俭为上,这纸领了多少出去,就要交回多少页经文,就是写坏了,也要交回去核对清楚张数才行,姑娘,咱们领了两刀纸回来,到现在,一篇经文也没抄出来,到时候,怎么交差才好?”
“几张纸,什么大事!你去买几担回来给她!”
吴瑞儿猛的坐起来,用手指着轻叶尖声叫了起来,轻叶吓了一跳,急忙奔到门口,悄悄掀起帘子,转头看了看,见院子里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奔回屋里,满脸后怕的示意着吴瑞儿,
“姑娘,姑娘,你压着些性子!这可不是咱们府里,这是韩地,是平阳府,是王府,姑娘!”
吴瑞儿闷闷的又趴倒在炕上,没有说话,轻叶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满眼悲伤的看着吴瑞儿,低声商量道:
“姑娘,这两天,咱们也打听清楚了,这府里,原来四五个姨娘,真是……死的死,出家的出家了,这院子里的这个,天天这样的日子,也跟出家没什么两样了,姑娘,你可想好了主意才行,要不,咱们再去找找三少爷吧?”
吴瑞儿直起上身,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光影出了半天神,面色变幻着,半晌,才转头看着轻叶,脸上带着奇异的蛊惑般的神情,声音飘浮着呢喃般说道:
“轻叶,我不想离开他,他长得那样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象他那么好看、那样威风的男子,轻叶,他是王爷啊,他说话声音真好听,他眼睛里都是温柔,轻叶,只要象陈姨娘那样,只要半年,要是他能那样温柔的和我说话,那样温柔的看着我,轻叶,半个月,半天也行,我不离开他!我没想过长长久久,只要能看到他,能跟他在一处,我不离开他,我不能离开他。”
吴瑞儿脸上泛着潮红,眼睛里闪着奇异的亮光,轻叶微微颤抖了下,拉着吴瑞儿的手轻轻晃了几下,
“姑娘,你醒醒,要是在这院子里,象陈姨娘那样在这院子里……等死,姑娘,你要想清楚!”
轻叶睁大了眼睛,微微有些恐惧起来,
“姑娘,她们说,王爷,王爷都快两年,没进过西院了,西院大门一直都是锁着的,那锁都生锈了,姑娘!”
轻叶双手颤抖着推着吴瑞儿,吴瑞儿眼睛里闪着狂热和执着,转头看着轻叶,坚定的说道:
“王爷不来,我就去找他!他总得先收用了我,我是皇帝赏赐的,他总要收用了我!只要见了他,只要能侍候他,轻叶,他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听说话,我什么事都顺从着他,做什么都行!我肯定能让他记着我!”
轻叶手软软的滑了下去,呆怔怔的看着吴瑞儿,吴瑞儿兴奋着直起身子,眼珠飞快的转动着盘算起来,
“我去找王爷,我要去见他!轻叶,磨墨!我要抄经书,赶紧把经书抄完,我要亲自送过去,亲自给王爷送过去!”
隔天,郑嬷嬷微微皱着眉头进了春熙院,在门口禀报了,掀帘进了东厢,李青正斜靠在炕上,仔细的看着手里的文书。
见郑嬷嬷进来,忙笑着直起上身让道:
“嬷嬷快坐,谁又惹嬷嬷不高兴了?”
郑嬷嬷笑了起来,侧着身子坐到炕上,探头看着李青手里的文书,
“夫人今天心情倒是好,这是谁的信?夫人这样高兴的?”
“庆叔寄过来的,说是已经祭奠过母亲和外祖他们,在洛城略盘恒两天,就准备启程去金川府了。”
郑嬷嬷小心的探察着李青的神情,见她面色舒缓,神情安祥,暗暗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这个连庆,就是头倔驴!我跟他说,这大过年的,夫人这里事情正多,哪里走得开?他非要亲自去洛城不可!这洛城,可是庆国的地儿,唉!从他走后,我这颗心就一直提着放不下来,如今有了信,总算能让人松口气了。”
“庆叔一直有心事,让他去洛城了了这心思,也是好事,嬷嬷也是多担的心,庆叔过去洛城,自然有人当贵客接待着,嬷嬷只管放心就是。”
李青弯着眼睛笑着说道,郑嬷嬷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青,叹了口气说道:
“西院那边,那个吴姑娘,竟是个死心眼!今天一早就让管事嬷嬷过来禀报,说抄好了经文,要亲自送过来,给爷和夫人请安。”
李青怔了怔,眉头拧了起来,
“话都让人说给她听了?”
“说了,我亲自安排的,爷如今压根没这个心思,咱们这会儿,也用不着什么借力打力这样的事,留着她哪有半点用处?能打发出去才是最好,不然,真留在西院,不是又要平添出一股怨戾之气来!虽说咱们府里也不在乎这点子不吉利,可这事,真正是犯不着!谁知道这丫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
郑嬷嬷轻轻拍着手,感慨的抱怨着,李青轻轻舒了舒眉头,往后靠了靠,低着头思忖了片刻,笑着吩咐道:
“这丫头……真是,慕艾年纪,少女情怀。”
顿了顿,眼睛出神的看着窗户,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接着吩咐道:
“她一心想见爷,成全她就是,爷今天说要早点回来,你申末时分带她过来吧,差不多正好是爷回来的时辰。”
郑嬷嬷看着李青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夫人是菩萨心肠,只是这夫人这心,也太宽广了些,爷毕竟是男人,又正当壮年,夫人凡事也要留心些才好。”
李青懒懒的往后靠了过去,伸展着腰背,闷闷的说道:
“就是再留心,能有什么用?我只在这一方小院里,这一方小院外,都是他的天下,他想做什么,做了什么,我留心了,也不过就是知道,或是早些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还要操心着给他接进府,再小心着安顿好,不然,就是犯了七出之条,嬷嬷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留心着?”
郑嬷嬷怔了怔,眨了几下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苦笑着叹了口气,
“夫人这话说得极是,嬷嬷竟说不出半分不对来,夫人这话,也太过清冷了些,若爷……没用足心思倒还好,若这心思真是都用到了夫人身上,夫人总是这样想,岂不是伤了人的心去?”
“嬷嬷,人是会变的,就算爷这会儿都是真情实意,这心思也是满满的,都在这院子里,没有半丝在外头,可谁知道他这真情,这实意,明天会不会变?明年会不会变?原先那些姨娘,哪个没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候?不然,陈姨娘也不至于枯槁至此。”
李青声音清冷淡漠的慢慢说道,郑嬷嬷怔怔的看着李青,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夫人待人一向宽厚,也从来不把人想到坏处去,怎么就对爷,疑心到这份上?照夫人这么说,这男人再情重,再专一,只要没死,就会变心,就信不得?只有死了,棺材板盖上,钉上了钉子,才能信了他这情份,这心意去?照夫人这说法,谁要是想嫁得百年好合,只好嫁给个死人才行。”
李青怔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郑重的点着头,
“嬷嬷说得很是,那些戏里、鼓儿词里说的情痴情种,哪个不是已经死了的?所谓盖棺定论,就是说的这个。”
第二百七十四章 落花
郑嬷嬷睁大了眼睛,盯着李青看了半晌,慢慢笑了起来,站起来拍了拍衣襟,挑着眉梢,慢腾腾的说道:
“这事,反正夫人吃不了亏去,既然夫人不吃亏,别的,嬷嬷年纪也大了,哪精神头再去操那份闲心去?我去安排安排,申末时分带吴家姑娘过来给夫人请安吧。”
申末刚到,高嬷嬷就引着吴瑞儿进了春熙院。
轻叶有些紧张的捧着经卷,紧紧的跟在吴瑞儿后面,随着高嬷嬷进了春熙院院门,穿堂过室,往正院走去。
天色有些晕暗下来,春熙院里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仿佛比别处精神了许多,廊檐下挂着的各色鸟雀欢快的跳动鸣叫着,廊檐两侧隔几步就放着个半人高的花架,上面摆放着形态各异的松柏等常绿盆景,在灯光下显得青翠异常。
轻叶小心的转头打量着四周,转眼,就到了正屋门口,小丫头掀起大红绣花厚毡帘,屋里一股清新的热气扑面而来,轻叶紧紧跟在吴瑞儿后面进了正屋,垂着眼帘,眼角余光扫过屋角摆放着的几大盆盛开的山茶花。
轻叶喉咙有些发紧,轻轻的拉了拉吴瑞儿的衣襟,低低的哀求道:
“姑娘,你改了主意吧,咱们出府去。”
吴瑞儿眼睛里闪着热切的亮光,眼珠灵活的转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仿佛没听到轻叶的哀求。
东厢转出个身形高挑,形容秀丽的丫头来,穿着身单薄的青色素绫衣裙,淡淡的笑着说道:
“吴姑娘,夫人请你进东厢说话。”
轻叶急忙把手里的经卷递给吴瑞儿,迟疑了下,紧走了两步,跟着吴瑞儿后面进了东厢,青衣婢女目光清冷的看着她,一声也没言语。
轻叶跟着吴瑞儿跪倒在地,磕头请着安,李青安闲的斜靠在炕上,翻看着手里的文书,也不看吴瑞儿,只淡淡的吩咐道:
“起来吧,绿蒿,让人搬张凳子来给吴姑娘坐,再给吴姑娘倒杯茶来。”
绿蒿曲膝答应着,转身示意小丫头搬了张圆凳过来,微笑着请吴瑞儿坐了,吴瑞儿暗暗舒了口气,心底渐渐放松下来,回身将手里的经卷递给轻叶,接过茶,慢慢喝了起来。
轻叶头微微低垂着,偷眼打量着李青,看起来好象还没有她家姑娘年纪大,人也并不是特别出色,还不及陈姨娘一半好看,穿着身白底绣着淡绿兰草的衣裙,那样闲闲的靠在靠枕上看着书,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静谧安然起来,这屋子里也笼着股从从容容的安闲,那炕上悠闲歪着的人影,让轻叶从心底升起股莫名的信赖来。
轻叶正偷眼打量着,门口小丫头掀帘进来,曲膝禀报道:
“夫人,爷进来了。”
轻叶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吴瑞儿手脚慌乱的将手里的杯子扣到了旁边的几上,急忙站了起来,李青缓缓放下手里的文书,直起上身,正要起来,平王已经掀帘进了东厢,看到李青正要下炕,忙抬了抬手,笑着说道:
“不用迎着我,今天下午睡得好不好?”
说话间,平王已经走到炕前,李青直起上身,跪在炕上,伸手帮他解开斗篷带子,替他去了斗篷,递给了绿蒿,平王侧身坐到炕沿上,转过头,仔细的看着李青,
“气色还好,又看了一下午文书?”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从小丫头手里托着的托盘上捧起杯子,递给平王,笑着说道:
“也没看多大会儿。”
说着,转过头,指着吴瑞儿笑盈盈的说道:
“爷大概没留意,吴家姑娘过来给爷请安来了。”
吴瑞儿脸上泛着潮红,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直直的看着平王,跪倒磕头请着安,轻叶跪在吴瑞儿身后,只觉得浑身发冷,王爷眼里,除了王妃,看不见别的任何人。
平王疑惑的看着李青,李青笑着看着他,无奈的眨了眨眼睛,笑着低声说道:
“吴姑娘一心一意想着要侍候爷,也是一片真心。”
平王盯着李青看了半晌,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他的吴瑞儿,声音平淡的问道:
“你和吴未俊是堂兄妹?”
“回爷的话,三哥的父亲是我嫡亲大伯。”
吴瑞儿脸上红涨着,声音微微有颤抖的答着话,
“嗯,吴未俊是夫人用得着的人,让吴未俊接你出去吧。”
平王淡淡的吩咐道,轻叶伏在吴瑞儿身后,脸色惨白起来,急忙拉着吴瑞儿的裙角,吴瑞儿用衣袖狠狠的甩着她,抬头盯着平王,急切的说道:
“我是爷的人,我不出去,我愿意侍候爷,爷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进了王府的门,生死都跟着王爷,我愿意侍候王爷!”
平王眯着眼睛看着吴瑞儿急切潮红的脸,转过头,看着李青笑了起来,
“你看看,这沈氏,到底是小瞧了你,还是小瞧了我?竟找了这么个蠢货送过来,真以为爷跟那个皇帝一样,就喜欢个‘幼’字?”
李青笑着没有答话,只转过头,满眼怜悯的看着吴瑞儿,平王挥了挥手,吩咐道:
“带她去西院,找个院子安置,西院的门,不经夫人许可,不准任何人进出,带下去吧。”
吴瑞儿迷茫的看着平王,又转眼看着李青,还没返过神来,就被两个婆子架了出去。
李青看着吴瑞儿出了门,转过头看着平王问道:
“爷不打算放她出去了?”
“嗯,她既然要‘生死相随’,就让她死在这府里吧。”
平王冷淡的答道,李青张了张嘴,想了想,笑了起来,没再说话,平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往李青脸上欺了过去,李青忙往后躲闪着,靠到了靠枕上,平王额头抵着李青的额头,嘴里的热气喷到了李青脸上,恨恨的说道:
“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你这心里,就没信过我!”
李青伸手推开他,笑盈盈的说道:
“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自古英雄爱美人,不过是人之本性如此罢了,爷英雄本色,我哪里信不过?爷让我信什么?”
平王往后靠过去,挤着李青倒在了靠枕上,伸手揽了她过来,懒洋洋的说道:
“爷不跟你计较,爷也说不过你,反正爷食也食在你这里,色也色在你这里,食到老,色到老,百年之后,也跟你埋到一处就是了。”
李青笑盈盈的看着他,没再说话,平王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慢慢抚着李青的后背,闭着眼睛懒懒的躺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
“那个江白,病好了,过几天就能到平阳府了。”
“嗯,爷准备让他住到哪里?驿馆?还是北寺?”
李青头枕在平王肩上,低声问道,
“北寺,你不是还想让他讲什么法,住在北寺最好,驿馆不合适。”
“这江白,带了多少人过来?有没有一路跟过来的牧人?”
“有,我已经吩咐了双山营,把他们拦在双山城外。”
平王脸色阴了起来,闭着眼睛,懒懒的答道,李青笑着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胸口,
“爷怎么小气起来了,拦着他们做什么?玉山脚下多的是空地,让他们过来扎了帐篷住着就是了,那些人,跟着江白过来,都是最狂热的信徒,只要江白不发疯,那些人就无碍,就算是江白发了疯,也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牧人,又能如何?爷让黑衣卫盯着些就是了。”
平王睁开眼睛,仔细的看着李青,突然笑了起来,
“你又有什么打算?”
李青窒了窒,用力拍打着平王的胸口,辩解道:
“我是慈悲,慈悲心肠!”
“好好好,慈悲,慈悲,那你准备怎么个慈悲法?”
平王伸手捉了李青的手,吃吃笑着接着说道:
“你这点子力气,捶在爷身上,就算是给爷捶背,这样的力道都嫌轻,还是别捶了,免得累着你。”
李青住了手,头枕在平王怀里,不再说话,平王低头看着她,坐直了身子,抱了她过来,笑着问道:
“咱们准备怎么慈悲?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看。”
“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放进来好些,爷是想着收服上岭草原,又不是想着屠平那里,要收服,最好就是把他们同化了过来,要同化,先要交往起来,交往越多,同化融合的越快,生意要做,婚姻要通,韩地的风俗习惯要传过去,要宏法,要送教书先生过去,自然先要把人家放进来,让人家看到韩地的坦诚,平阳府的繁华安乐,爷的大度睿智,让人家觉得韩地处处都好才行不是。”
李青慢腾腾的说着,平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李青感慨道:
“看来我也要多读些书才行。”
李青眼光闪烁着垂下了眼帘,
“爷要是觉得不妥当,就当我没说就是了,我只是这么想一想,随便说说罢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行,爷也别太放心上。”
平王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李青往后仰着靠到了靠枕上。
第二百七十五章 归与留
隔了几天,已经是正月十三日,江白住进了北寺,多罗安顿好江白等人,急匆匆的赶到王府,参见了平王,仔仔细细的禀报了这大半年的经历和行程,平王认真听了,仔仔细细的问了些细节,才笑着说道:
“……克列部这一次人手折损大半,这些,爷心里都有数,大洼子草场就赏了你们克列部吧,江白上师沿途带回来的那些人,爷也允你先挑三成的人带回去充实部落,至于马匹,你们部落自然多的是,也不用爷再赏,刀枪兵器弓箭,你明天去爷的库房,好好的挑三千件带回去吧,算是爷给你的大婚贺礼。”
多罗眼睛亮亮的闪着光彩,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头,谢着平王的厚赏,平王满脸笑容的看着他,温和的继续说道:
“这几天赶紧挑好壮丁和兵器,你就赶回去吧,草原上有人日夜惦记着你呢,夫人早就吩咐了呼和城城守,半年前就让人开始准备你和托娅的婚礼了,如今已经是万事俱备,就等着你这个新郎官回去了。”
多罗咧嘴笑着,重重点头答应着,告了退出去了。
平王嘴角带着笑意,看着他出了门,叫了小厮戊天进来吩咐道:
“你去告诉丁二,让他留心着多罗挑了哪些人,家里还留了哪些人,仔细记下来,不要惊动了多罗。”
戊天答应着,急忙出去传话了。
春熙院里,李青正看着竹叶、绿蒿等人带着小丫头收拾东西,郑嬷嬷掀帘进来,陪着李青看了一会儿,低声禀报道:
“玉山庄子那边,木通和水苏今天一早就带着人过去收拾了,咱们的行李也都收拾好,装到车上了,明天一早夫人和爷去寺里,我带着人押着行李先回去庄子收拾着。”
“嬷嬷辛苦,我想在玉山庄子里多住一晚,陪师太说说话再回去庄子,嬷嬷慢慢带人收拾就是。”
李青点了点头,笑着吩咐道,郑嬷嬷点头应了,迟疑了片刻,拉了拉李青,往边上站了站,压低了声音说道:
“夫人,我总觉得还是不妥当,老太妃的病还没好利落,原先大小姐在的时候,好歹也算是有个人侍候着,如今这府里老的病着没好,小的,病倒着一个,还有个吃奶的娃娃,夫人就这样拍拍手,一走了之,爷那里,哪里说得过去?”
李青转头看了看郑嬷嬷,垂着眼帘慢腾腾的说道:
“这是我和他有约在先的事,嬷嬷说的这些,不过是这府里眼睛看得到的麻烦,那些眼睛看不到的麻烦,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嬷嬷真想让我操心费力的给他理这十几年没人理过的后院?”
郑嬷嬷仔细看着李青,抿着嘴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说得也是这个理,这府里的事,真要是管了,那可就是湿手沾面粉,想甩也甩不脱了,说到底,夫人已经断了子嗣,这得罪人的事就是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大少爷今年也十一了,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娶媳妇了,夫人倒也不犯着替他人做嫁衣裳,就是……”
郑嬷嬷担忧的看着李青,声音压得极低的说道:
“爷那里,夫人要想好了说词,好好哄得他高兴了才好,毕竟,太妃病着,做媳妇的拍拍手走了,正经说起来,这可是不孝!再说,夫人小心着别伤了爷的心,这府里,太妃也好,少爷小姐也好,都是爷的血脉之亲,再怎么不好,也是牵肉连筋的疼得很呢,夫人!”
李青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转头看着绿蒿和一个小丫头小心翼翼的卷着墙上的地图,郑嬷嬷有些生气的提高了声音叫道,李青急忙转过头,笑着推着郑嬷嬷哄着她说道:
“我都听见了,我听着呢,嬷嬷放心,我知道轻重,嬷嬷放心就是了。”
郑嬷嬷点了点李青的额头,郑重的说道: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可不能太拿大了,爷那性子,也是听不得半个不字的。”
李青陪着笑,急忙点着头,连声答应着,郑嬷嬷又细细碎碎交待了几句,就有婆子找了进来,捧着一堆的帐目,来请郑嬷嬷示下,郑嬷嬷告了退,带着婆子出去了。
酉末时分,李青侍候着文老太妃吃完了汤药,才和平王一起出了春晖院,回到春熙院里,司净早就等着了,李青一进院子,就赶紧带人送了晚饭过来,李青有些疲倦的吃了小半碗粥,就放下了碗。
平王担心的看着她,笑着建议道:
“明天我和母亲说说,以后你也一起在春晖院坐着吃饭就是,也没有外人,那些规矩也是人定的不是。”
“规矩是人定的,所以才要人肯守着才行,哪个做媳妇的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换到我就不行了?爷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话,再说,我就是想尽心,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今天是正月十三,明天一早咱们去北寺,在玉山庄子里住上两晚,我也就得直接回去庄子了,想侍候也没有机会了不是。”
李青微笑着,慢慢的说道,平王脸色变了变,直起身子,低头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本来我想明天路上再跟你商量这事,青青,我知道你,我是想着,早上请安,以后你逢五过去也就行了,晚上你有空就过去看看母亲,若忙了,我让人去给你告假,这些事,我和母亲去说。”
“爷怎么能这么说话?这要是传出去,倒象是我抱怨了,做媳妇的,侍候公婆是本份,我什么时候抱怨过的?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青垂着眼帘,声音淡然的说道,平王低头仔细的看着李青的神情,
“传出去?谁敢?爷生剁了他!你放心,半句闲话也不会有。”
李青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看着平王说道:
“孝敬父母公婆,是做人的本份,跟闲话不闲话的有什么关碍?”
“如今这府里,母亲病着,红袗又极小,红袊还病着,宏强、宏旭又到了进学的年纪,红袖今年八岁了,也要学些女红家务,你看,你回来这一个月,府里各处就顺当的多了,青青,开了春,我就让人开始动工,把西院扩到春熙院里来,后面的湖再扩出一倍去,也种上荷花,这府里,虽没有庄子大,可也小不了多少,咱们照着十里庄一模一样收拾出来,好不好?”
平王小心的看着李青的脸色,笑着说着自己的打算,李青移开目光,脸上带着些不自在,笑着说道:
“爷是把我看得太高明了些,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没人教导,女红厨艺,规矩礼法上,自己还不会呢,哪里能教导别人的?理家上更是提不得,别说王府,就是十几个人的贫寒小家,交给我,只怕也要理得糊涂一片,所以才和爷有约在先,先把短处藏起来不是。”
李青声音轻松的说着,伸手取过几上的杯子,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爷的茶凉了,我再去给爷泡一杯来。”
平王伸手拉住了她,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放到几上,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商量道:
“这件事,是我的错,当初不该随口就应了你那三个条件,青青,咱们换了这一条去,好不好?我再答应你三个条件,用三个换一个,行不行?”
李青垂着眼帘,抿着嘴只不说话,
“五个?五个换一个,你要是还嫌少,再加几个也行,你说几个就几个,就换了这一条去,行不行?”
平王陪着小意,低声商量着,李青仰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爷这样说话,我可担待不起,主持王府中馈,哪里是我能承担的事?爷也别难为人了,这点子自知之明我还有。”
不等平王说话,李青笑着转了话题,
“今天下午的文书里,丁二夹了封户部尚书梁子玉的密折送了进来,爷可知道?”
平王脸上闪过丝恼怒,点了点头,
“知道,户部的折子,都该先到你这里才是,梁子玉僭越了!”
“梁子玉是户部尚书,是韩地的官吏,又不是我的私人,直接给爷上密折提建议,哪里说得上僭越?”
李青声音轻松起来,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那折子,仔细想想,倒是极有道理,晋地的福沁公主,最得老王妃宠爱,又是晋王府嫡出,是晋王和王妃的掌上明珠,听说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性情也柔顺,爷若娶回来,可真正是一举数得的好事,福沁公主进府,过几年,若再能生个嫡子出来,与爷的大业,就更是大有裨益了。”
平王脸色渐渐阴了起来,盯着李青,慢腾腾的问道:
“你真这么觉得?”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爷难道不是这么觉得的?”
平王眯着眼睛看着李青,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面靠枕上靠了过去,慢慢伸展着腰身,语气里带着丝疲懒说道:
“爷是韩地的王,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吧,别说爷还英明神武,风流倜倘,就算是个丑到极处的老头子,也有无数妙龄美人想爬到爷床上,有无数家族搅尽脑汁想把妙龄女儿送到爷怀里来,现在,爷把人交给了你,你总要想法子替爷挡一挡才是,总这样想方设想的试探我,有什么用?”
李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平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平王高高的挑着眉梢,伸手揽了李青过来,轻轻拍了拍李青的后背,慢腾腾的说道:
“你看看,爷虽说比你大了几岁,可也是正当盛年,有权有势,英明神武,风流倜倘,温柔体贴,这样的夫君,简直挑不出个不是来,你也要珍惜着些才是。”
李青半张着嘴,傻了一样的看着平王,半天才恍过神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颓然无力的倒在了平王胸前。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江白(上)
第二天辰初刚过,平王和李青一起上了车,在黑衣卫团团拱卫下,往玉山方向驶去。
出了城门,李青将车帘掀起条缝隙来,往外张望着,正月里的平阳城外,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往车厢里钻进来,李青打了个寒噤,急忙放下了帘子。
平王伸手拉了她过来,笑着说道:
“一到冬天,你就不肯出门,哪知道这外面寒天冻地,冷得冻死人呢,平阳府里,一到冬天,哪年都得冻死不少酒鬼,喝多了酒醉倒在外面,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冻成冰棍子了。”
李青皱了皱眉头,
“爷一大清早的就说这个,真让人难受。”
平王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多愁善感起来?这都是常事,生老病死平常事,爷就喜欢韩地这份寒冷,冷得气势十足,冷得干脆爽利,冷得令人心折!冷得极有趣味,你没去洛水上打过冰爬犁吧?那才叫有趣,我小时候最喜欢冬天到洛水上打冰爬犁!爷的爬犁,没人能追得上,大哥也不行!”
平王眉飞色舞起来,
“最有意思的就是从冰山上往下放爬犁,冰山一定要垒得高高的,要陡一些,四五丈吧,从顶上放爬犁下来,风在耳边呼啸,两边的人啊树啊象是连在了一处,往后倒得飞快,真真是一泄千里!爽快啊!爷最喜欢玩这个!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玩过了,明天我带你去洛水上打冰爬犁,嗯,今天就得让人先去把冰山垒起来。”
平王有些兴奋起来,不等李青回答,伸手掀起车帘,高声叫着戊一吩咐道:
“爷明天要带夫人去洛水上打冰爬犁,让人去准备着,冰山要垒得高!快去!”
李青愕然看着兴奋的平王,半晌才缓过口气来,好象就是从这个春节开始,平王象是越来越没有了威严,他在她面前摊开四肢懒洋洋的躺着,跟她说话直接而赤裸,他甚至跟她耍赖,就连床第间,也放肆起来,变着花样,话越来越多,追着问她好不好,哪里好,他仿佛突然完全扯去了自己的面具,赤祼着站在她面前。
李青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面对着这样的赤祼,对于她和他来说,最好的相处,是彼此隔着合适的距离,相敬如宾,这样的亲密,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一阵子,她住在王府,在春熙院里,那是他的家,他的后院,她是他的女人,回到庄子就好了,庄子是她的,她的庄子不会让他放松至此。李青暗暗舒了口气,后天就能回庄子里住了,王府,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平王兴奋的吩咐完了戊一,放下车帘,意犹未尽的长长叹息着,往后靠在了靠枕上,伸手拉了李青的手,笑着说道:
“玩过冰爬犁,再让人在洛水上打几个冰洞出来,那鱼就乖乖的一个个从冰洞里跳出来,咱们吃生鱼片,我片给你吃,肯定比你那丫头切得好,爷可是高手。”
李青“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爷是杀人高手,这片鱼,还是算了吧,爷片出来的鱼生,保不准就有人肉味。”
平王揽着李青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李青说道:
“说到杀人,爷倒要提醒你,那个梁子玉,你要动动手才好。”
李青怔了怔,转头疑惑的看着平王,平王手下微微用了用力,搂了搂李青,低声说道:
“梁子玉是在福生手里做的户部尚书,一直跟着福生,跟其它府上走动不多,我原以为他是一心跟着福生,如今看起来,他后面还隐着东西,你要留意些,让丁二去查查清楚,这密折里,只怕有门道。”
平王顿了顿,笑着看着有些发怔的李青,接着说道:
“退一万步说,梁子玉上这个密折,全是出于公心,你也要出手打了回去才行,户部如今是你管着,若是梁子玉上了这样的密折,你都没有动静,那下面的人,其它的人,都会跟着踩过来,你想要完全控制住户部,就难了,不要觉得这是密折,没人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伏在暗处,盯着这折子,盯着你,盯着我呢。这事,我不能帮你,得你自己出手,让你的人出手。”
李青眨着眼睛看着平王,半晌没有说话,平王低低的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李青,慢腾腾的说道:
“御下之道,首重人心,这人心上,光宽厚施恩可不行,要经常让他们见见血才好。”
李青看着平王,怔怔的点了点头。
车队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玉山脚下,平王扶着李青下了车,换了暖轿,一路往山上缓缓行去。
不大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山门下,苦寂带着两个知客僧正等在山门外,见平王和李青下了轿,忙双手合什迎上去见了礼,李青裹了裹斗篷,站在平王身后避着山风,仔细打量着苦寂,笑着说道:
“方丈这一阵子辛苦了,看着象是清减了不少。”
苦寂忙双手合什苦笑着回道:
“劳护法惦记,年里年外,莲山峰那边陆陆续续过来不少人,我修为上差了些,心不能静。”
李青眼神黯然下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微笑着示意苦寂往山上走去。
黑衣卫分了里外两层警戒着,李青拉了平王的手,借着些力沿着台阶往山上走去。
进了天王殿,李青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平息了呼吸,才接过苦寂手里的香,磕头上了香,又到正殿和药王殿上了香,才沿着古树林立的甬道,往后院进去了。
李青和平王并肩走着,听着苦寂慢慢说着话,
“……江白大师学问极好。”
李青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苦寂问道:
“你怎么知道江白大师学问好的?”
苦寂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青回道:
“大师刚来那天,我就和他说了半天的佛法,大师对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都极为精通,这几天,我每天都来大师这里请教佛法。”
李青看着苦寂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平王,低声问道:
“爷可知道江白竟懂得咱们的话?”
平王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个,倒没让人留心过。”
“这个江白,被传成神迹,自然是少有的奇才,这一路上也走了好几个月,就算现学,也能学得很好了,倒是我大惊小怪了。”
李青笑着说道。一行人走了一盅茶的功夫,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前,苦寂上前扣着门环,门立即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喇嘛开了门,双手合什,恭敬的迎在门内,平王绷着脸,用眼角扫了扫喇嘛,昂然直入,李青微笑点头还了礼,跟在平王后面进了院子。
正屋门口,长身直立着一个红衣喇嘛,大约四十岁左右,个子很高,显得有些瘦削,小麦色的脸上五官生得极好,面容安祥,眼睛极黑极亮,眼神却极为柔和,李青微微有些失神的看着江白,他站在那里,散发着安祥和温暖,仿佛就算这个世界都荒芜了,只要他还站在那里,这个世界就仍然是安祥和温暖着的。
平王伸手揽了揽李青,李青恍过神来,抬头看着平王笑了笑,低声说道:
“我没事。”
“王爷、夫人吉祥。”
江白微笑着,在胸前结掌施了礼,平王眯着眼睛盯着江白,没有说话,李青微微曲了曲膝,笑盈盈的答着话:
“江白拉然巴格西一路辛苦了。”
江白微笑着,侧身让着众人,平王昂然在前,牵着李青的手进了屋,苦寂微笑着和江白见了礼,两人相互让着进了屋。
屋里是依着上岭草原的习惯布置着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中间放着烧得旺旺的红泥炉,平王牵着李青在上首坐了,江白和苦寂分别坐在左右两边,开门的喇嘛过来烧水煮了茶,一一敬给众人。
平王接过杯子,举了举,就放到了面前的几上,李青托着杯子,慢慢喝了半口,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江白,微笑着说道:
“这茶味道过于浓烈,和我平时喝的大不一样。”
“这是塔尔城人最爱喝的乌茶,初极苦,后味却极甘甜,和夫人爱喝的眉山茶,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这个茶,我也极爱眉山茶。”
李青眼睛里带着笑,端起杯子,慢慢又喝了半口,放下杯子,笑盈盈的说道:
“这个茶,我还是不大喝得习惯,我身子弱,这样的茶,总还是要调得清淡些,合了我的口味,才好喝呢。”
江白眼神柔和的看着李青,微笑着转了话题,和缓的说道:
“来的路上,听说夫人自称曼然巴格西,不瞒夫人说,我是不敢相信的,在这里住了几天,才知道竟是真的,夫人自称曼然巴格西,还是自谦之词,江白在偏僻之地住久了,有了井底之见。”
李青微笑着,没有说话,苦寂笑着接过了话头,
“不止医术,护法佛法上也极是精通,当年护法跟着广慈大师学佛,不过一年功夫,大师就教无可教,为了这个,大师还特意开过几场大法会,广求佛经佛法,如今北寺藏书楼里能有如此规模,都是多赖护法多年收集所得。”
第二百七十七章 江白(下)
“佛法不似医术,讲究的是份灵性,要有了慧根才行,我读得佛经虽多,可就是少了那份慧根,此生是修不得佛了。”
李青笑盈盈的接着说道,转头看了看平王,笑着说道:
“爷杀孽太重,就更修不得佛了。”
平王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笑意看着李青,慢慢的说道:
“爷不修佛,不过听你讲讲佛经,修修心罢了。”
李青转头看着江白,微笑着说道:
“寒谷寺北寺从莲花峰移过来不过半年,诸废待兴,爷听经,不修佛,我懂经,没有慧根,大师懂经修佛,又是有大慧根的,想请大师在这北寺开坛宏法,给这韩地和天下修佛修心之人指点指点迷津,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江白默然看着李青,半晌才微笑着答道:
“全凭夫人安排,只不知夫人想听哪部经文?”
“大师觉得哪部经文好,就讲哪部就是,若是能多讲几部,就是天下信男善女的福份了,殊途同归,大师若肯给众多信男善女指出更多条修行之路来,也是件大功德。”
江白眼睛微微亮了亮,转眼看着平王,笑着问道:
“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宏法之事,全凭夫人安排,江白大师和夫人商量就是。”
平王淡淡的说道,江白眼神幽深的盯着平王看了片刻,垂下了眼帘,双手结着印,微笑着答应着:
“江白就依夫人吩咐,就请苦寂方丈费心安排。”
李青微笑着转头吩咐着苦寂,
“有劳方丈,江白大师一路劳累奔波,十天后再开坛宏法吧,江白大师声名遐迩,如今在这里开坛宏法,只怕远道而来的听经之人甚多,方丈要有所准备才好。”
苦寂忙合什答应着,江白看着李青,又看了看平王,沉默着没有说话,只端着杯子,慢慢品着杯子里的苦茶。
李青微笑着看着他,用手指着面前的杯子,笑着说道:
“回头我让人送些韩地的新茶过来,大师也尝尝,这茶,还是过于浓烈了些,实在不合我的脾胃。”
江白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李青,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
“多谢夫人,回头收到夫人的新茶,江白一定好好品尝品尝。”
李青笑着没再说话,只回头看着平王,平王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李青跟着起身,笑着告辞道:
“大师远道而来,路上极是辛苦,我和爷就不多打扰了,大师若有事,就让方丈转告我就是。”
江白起身,把平王和李青等人直送到院子外,看着一行人转过院落,看不到了,才沉默着回到了院落。
李青和平王辞了苦寂,并肩往寺院最后面走过去,穿过角门,李青探头往庄子另一边望了望,转身看着平王,笑着说道:
“爷先回去庄子,我想去看看师太。”
平王踌躇了下,想了想,低头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我陪你去吧。”
李青扬了扬眉梢,笑着点了点头,几个护卫在前面引着路,两人缓缓往远处一个偏僻院落走了过去。
到了院落门口,护卫上前扣了门环,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声问道:
“谁啊?”
李青听出是月静的声音,忙笑着答应着:
“是我,月静开门。”
门几乎立即从里面打开了,月静惊喜的跳了出来,一把拉住李青的手,眼圈就红了起来,
“青青,我都快半年没见过你了,你怎么也不过来看看我,看看师太?”
“什么半年!十一月里不是刚见过的?师太好不好?”
“那离半年也不远不是,师太很好,非常好,就是有时候念叨你,快进来快进来,我刚炒好的松子,你要不要尝尝?”
月静仿佛没看到平王,只和李青说着话,嘻笑着拉着李青进了院子,平王扬了扬眉梢,只好自顾自的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智然师太安稳的站在正屋门口,微笑着看着月静牵着李青的手进来。
看到师太,李青忙甩开月静,上前两步,曲了曲膝,看着师太笑着请着安:
“师太看起来气色很好。”
智然师太下了台阶,双手合什和李青、平王见了礼,侧身让着两人进了屋。
屋里夹墙和火炕都烧得很是温暖,李青侍候着平王去了斗篷,自己也去了,转身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满意的点了点头。
智然师太让着平王坐到了炕上,李青转身和月静一起泡了茶奉上来,侧着身子挨着平王坐在炕沿上,智然师太微笑着仔细的打量着李青,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青丫头眉宇间极是清爽,看着病根是真除去了。”
平王怔了怔,疑惑的看着李青,李青转头看着他,笑盈盈的解释道:
“我小时候受过寒气,病得极重,广慈大师和师太给我调理了十年才算渐渐断了病根,来韩地前,每年三伏天里,师太都要用银针给我拔一拔寒气,其实前两年就好了,师太不放心我罢了。”
智然师太忙笑着点着头,
“方丈也让我不用担心,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罢了。”
“师太现在看见了,我这几年身子已经越来越好了,师太且放宽心,自己也要好好调养调养才好。”
李青看着师太,笑盈盈的说道,智然师太忙笑着点着头,
“好!青丫头事事安排的妥当,我还真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今天过来,除了看望师太,倒还真有件事,想烦劳师太。”
李青笑着接过话头说道,
“寺里前几天来了位喇嘛教上师,叫江白的,师太听说了没有?”
“月静和我说了,说是极有学问,是喇嘛教的活佛转世……”
“青青,尝尝我刚炒好的松子!”
月静捧着个盛满了松子的小竹匾,脚步轻快的跳跃着冲了进来,冲到炕前,把竹匾放到李青面前,打断了师太的话,李青笑了起来,伸手抓了把松子,又松手让松子落了回去,笑着嗔怪道:
“你看看你,一点规矩也没有,师太正说话呢。”
月静笑嘻嘻的掂起粒松子,手指微微用力捏开来,剥出松子瓤,塞到李青手心里,
“你快尝尝,上次我炒的,连师太都说好吃,这次的火候比上次还要好!好吃吧?”
月静满脸期待的看着李青,李青把松子瓤送到嘴里,笑着点着头,
“好吃,月静炒的松子,哪有不好吃的,你好好坐着,仔细剥了给我吃吧,回头我再让人送几个琉璃瓶过来,你有空了,就慢慢剥好松子瓤,放到瓶子里,让人给我送去。”
李青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月静捏开手里的松子,剥出松子瓤递到了师太面前,智然师太失笑起来,忙摆着手推了回去,
“我不吃这个。”
月静掂起松子瓤,扔到了自己嘴里,冲李青翻了个白眼,
“你那么多丫头,让她们钳了给你吃,就是师太不吃,我还剥不够自己吃呢!哪有空给你剥松子的?”
智然师太满眼笑意的转过头,怜爱的拍了拍月静,笑着吩咐道:
“青丫头有正事要说呢,你先别说话,坐着好好听着。”
月静点头答应着,侧身坐在师太身边,一边手指翻飞着剥开松子,不停的往嘴巴里扔着松子瓤,一边看着李青,等着听她说话。
李青笑着转过头,看着智然师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这个江白,确实是极有学问,说是三十岁就是喇嘛教的拉然巴格西了,看着也是个有大智慧的,只是,人好象固执了些,我留了他在寺里开坛宏法,师太不如也去听听。”
智然师太仔细听着李青的话,月静歪头看着李青,不解的问道:
“青青,你的学问肯定比他好,你怎么不劝劝他?管他什么江白江黑的,肯定说不过你,师太哪有你说话厉害的?”
“静儿,你知其一,不知其二,青丫头坐在王妃这位置上,就不好说话。”
师太笑着拍了拍月静,温和的教导着她,接着转过头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青丫头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和他聊聊,往年在莲花峰,也听方丈说过这喇嘛教,我和方丈都嫌他们太过于狂热了些。”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平王面容舒缓放松下来,低头看着月静飞快的捏着松子的手指,微微挑了挑眉梢,嘴角闪过丝不屑,伸手掂了个松子过来,姆指和食指轻轻一捻,松子壳就整齐的裂成四半,松子瓤落了出来。
平王笑吟吟的托着松子瓤送到了李青面前,月静急忙伸过头,看着平王手里的松子壳,又伸手捏起松子壳,放在手心里,和自己捏开的松子壳比划了一阵子,有些泄气的嘟嚷着:
“也就是力气大些。”
平王也不理她,又拿了几个松子,捏出松子瓤放到李青手心里,月静仔细的看着平王的手势,突然跳下了炕,指着平王叫道:
“师父说你功夫好,我看也就一般,敢不敢和我较量较量?”
平王怔住了,李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
以下字数不计费(说明下说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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