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一檄天下安(上)
完颜希尹指着津门方向问杨应麒为何没有城墙杨应麒道:“这里背靠大金面向大海只要有防备海盗的措施也就够了要城墙来干什么。”
完颜希尹道:“我一路来见永宁等村镇也无城墙莫非大辽当初也如此毫不设防么?”
杨应麒笑道:“契丹人统治这里的时候是有城墙的可是我都让人撤了把石料拿去盖房屋修路。这个半岛虽在大金南端但三面靠海说是大金的后方也不为过四周又没有外敌要城墙干什么?有片篱笆防盗就够了。再说这里的人生活得还算不错治安暂时都没什么问题。”
完颜希尹听得暗暗点头。不久便回会宁去了阿骨打问起南方之事完颜希尹道:“辽南如今变得极为富庶只是粮价很高似乎不大够吃。而且从东京至津门全无屏障向北之门大开。便连原来契丹人建的城墙也都裁撤了。”
阿骨打问起缘故完颜希尹以杨应麒所言以对又讲了管宁学舍之事说道:“汉人越是富有便越是柔弱由来有因。我在那朱虚山住了不到三天便觉全身舒畅视争霸天下若争粪土几乎不欲再出山门问世事。听说应麒在那里一住就是半年整日在学舍里读书校书教书复州、辰州、开州的官吏都见不着他。”
阿骨打一笑道“很好很好这孩子很懂事!我说他别的贡物多多怎么粮食一粒也没有原来他们那里粮食也缺。”又道:“不过他是辽南副都统怎么能如此不作为!”便派了一个使者去责他努力命他出山理政。
完颜希尹出了皇宫刚好见到折彦冲折彦冲向他打听辽南近况完颜希尹道:“我到的时候市井也还繁华就是粮食好像有点缺。”又反过来问国相撒改的病情。
折彦冲道:“他老人家虽在病中但气色尚佳现在应该已经大好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这才告别。折彦冲回到西村刚好看见杨应麒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说折彦冲为何吃惊先说阿骨打的使者来到津门却找不到杨应麒连卢克忠也不知七将军的去向。这使者打听到有杨开远代替杨应麒坐镇津门便来问询。杨开远苦笑道:“我正要拟表启奏呢!”说了缘由那使者听得骇然回京复命。
杨应麒究竟干什么去了?原来这天北风起杨朴就要登船忽见身边多了一人那人作书童打扮但看那脸不是杨应麒是谁?杨朴大骇拉了他到一边问他要作什么。
杨应麒道:“跟你去汴京啊。”
杨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要好努力地强忍着才没大叫出来:“汴京!你要和我去汴京?”
“嗯。”
杨朴不悦道:“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怎么都不跟我商量?”
杨应麒笑道:“你别生气。其实我也是忽然想起整个使团就你认得我因此意动决定到汴京走一趟。”
“可是……可是……”杨朴道:“你要走了辽南可怎么办?”
杨应麒道:“放心吧。我已经写信请三哥来坐镇他明天就到。反正眼下又没什么大事高丽不敢来犯大辽那边估计忙着请和。就算出了什么变动辰州有二哥开州有五哥鞍坡那边还有狄先生和六哥照应着——能出什么乱子?我又写信给大哥了他会替我向国主解释的。”
杨朴明知是十分不妥之事但一时之间却说不出有力的话来只是道:“海路凶险而且此去大宋祸福难测!七将军你若有个什么事情我如何担待得起!”
杨应麒笑道:“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我官比你大要担待自然也是我担待!至于海路从这里到登州能有多远?若这点海道也出岔子那我的运道也未免太差了!”
杨朴又道:“可是七将军你又以什么身份去大宋?汉部七将军?还是辽南副都统?”
杨应麒笑道:“当然不是!你看我这身装扮还不清楚么?”
杨朴听到这里又张大了嘴巴:“难道……你要……”
“没错!”杨应麒道:“从今天开始我杨庚杨小七就是杨大人的书童!这一路你也别喊我七将军了就喊我小七。”
“小……小七?”杨朴一脸的哭笑不得杨应麒却已经爽快地应了出来:“在!”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情谊已经颇不寻常杨朴知道杨应麒行事虽然出人意表但往往另有深意也许这次的胡闹也是他“深谋远虑”也未可知。怀着这样的心情杨朴终于不再反对带着杨应麒上船。船上竟然又有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等着杨朴微感脸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听杨应麒在身边道:“这是大人你的迷途小书童叫林翼。呵呵我是识途的高级大书童小七。”
杨朴无奈地笑了笑既然杨应麒都已经预谋妥当他又能如何?
这次护送杨朴的除了随行文员以外另有曹广弼精选的十八精锐领头的是一个叫徐文的汉子能使五十斤大刀。这人原本是在山东半岛贩卖私盐的游民登州开港以后坐走私船浪荡到辽口拉帮结派颇扰地方治安。曹广弼亲自出马将他折服。徐文在曹广弼军中不到半年不但武艺日进而且颇涉兵法。这次曹广弼考虑到他出身大宋境内的游氓熟悉大宋事务便派他来干这件大事。徐文见曹广弼对自己如此信任也十分感激决心尽力相报。
徐文生长于海边因此颇懂水性不过这次海路护送杨朴的另有其人却是欧阳适旗下的高药师。杨朴上船后高药师照例要来参见。徐文不认得杨应麒高药师却认得。杨应麒不愿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此时连曹广弼、欧阳适也被蒙在鼓里何况这高药师因此一见到他便转身假装去收拾东西。
杨朴知道杨应麒心意问了些必要事务之后便将高药师打了。
海船扬帆一路顺风。杨应麒以前只是坐着欧阳适的座船在沿海打转这次亲自坐上汉部船厂造出来的车舰出海因船走得稳便把“辽南海船督造使”欧阳泷很是赞赏了一番对林翼道:“我们汉部的车船如何?”
林翼道:“类似的这种车船在江南的河道曾见过但做成海船却是第一次。不过大海航行还是得看风浪船橹也罢车桨也罢都只是起辅助作用而已。”
杨应麒听到这话忽而出神林翼问道:“七将……七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梦中的一种船就是逆风也能日行千里可惜这辈子怕是坐不上了。”
第二四零章 一檄文天下安(下)
大宋重和元年初秋。
高药师得了清阳港方面的照会让海船在登州州城附近靠岸。大宋使团的海船也在后面。
两船靠岸以后码头自有人飞马去禀告登州知州王师中。两船人马下船相见马政见杨朴背后多了两个少年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却都没有见过便问端的。
杨朴整了整喉音说道:“这两个都是我的书童。这个大的叫杨庚小名就叫小七。这个小的叫阿翼。”
马政奇道:“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杨应麒躬身行礼说道:“敝主人嫌我们学问不称送我们上管宁学舍读书去了日前才下山听候差遣。”
马政哦了一声问他们在管宁学舍读的都是什么书杨应麒说自己读了半本诗经林翼则说自己读了半本论语马政听了夸奖道:“不错不错!要是大金人人都能像你们这样读书知礼天下便太平多了。”说着便考了他们一些诗经论语的题目林翼对答如流杨应麒却得想一想才出口。马政听得高兴对杨朴道:“杨大人你这两个书童可聪明得紧特别是这个阿翼不到十六岁便有这样的心力见识难得得紧。”
杨朴口中应付心中暗暗好笑心道:“七将军回答得迟疑多半是在想如何回答才符合他一个‘书童’的身份!”
两拨人正在说笑已见王师中出来迎接将他们接进城去设宴款待。高药师虽然来过登州但他十分知趣闭口不提那个榷场的事情。
赵良嗣和马政才离开了几个月登州城比之前已颇为不同那自然是因为这个区域的经济活力被清阳港带动起来的缘故。不过赵良嗣马政此刻也无暇顾及登州的这些看似细微的变化只是打听朝中动向。
王师中对马政道:“朝廷除了派人来人追问使团归否也没听说有其它大事。不过其中一位使者马大人凑巧却也认得。”
马政问是哪位大人屏风后转出一个青年官员来望马政扑地便拜马政揉了揉眼睛惊喜交集:“扩儿怎么是你!”
杨应麒见这青年身形健硕面貌和马政有几分想象心道:“他们多半是父子。”
果然听那青年官员马扩扶着马政叫父亲大人述说了几句家人思念的话。马政听得神伤过了一阵回过神来道:“看我!大金使者在此却顾念着家事真是令人汗颜!”向赵良嗣、杨朴告了罪又问儿子朝廷派他来所为何事。
马扩道:“朝廷见父亲大人此次出海久久不回枢密院心焦连派了几拨使者闻讯都没有得个实信便派孩儿前来。若此番再见不到赵大人和父亲登岸则命孩儿以寻亲名义前往大金。”
因为有外人在王师中和马扩都不好就问此次出使的详情。马扩又道朝廷连番催赶之意王师中也不敢久留他们第二日便送他们上路。
旧例外国使者入境引导者常常带着他们曲折漫行不让外族窥破中原道路远近尤其大辽使者入宋时大宋负责接待的官员都要领着他们大兜***在河北绕一两个月才到汴梁。但这次自道君皇帝、童贯以下无不心急一味求快连祖宗法度也不理会全挑最近的路走!从登州出一路经过莱州、潍州、青州、淄州、齐州、兖州、济州过广定军、兴仁府便来到京畿路开封府地界。
大宋被蔡京乱政扰了十几年民力早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经都会市集其人口之繁庶均非辽南可比混同江流域更是望尘莫及。往往不出数十里便是一座名城无数古胜。杨应麒一路游玩若不是马扩催得急真想在每个名城都住上十天半月。
使团到齐州时已有宦官来赐宴赵良嗣马政奉命飞马先走一步马扩等继续陪同。
来到开封府后景象又是不同杨朴以为津门的繁荣已是足以自夸了但来到这里才现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没进过城的乡巴佬!林翼福闽然而泉州纵然有吞吐四海的豪富却哪里有汴京会通天下、涵盖古今的文物风流?
不过对眼前景象触动最深的却还是杨应麒。他一踏足这片土地便觉一阵闲逸雅淡的暖风熏了过来那是一杯千年沉淀的醇酒那是一片百年太平的气象那是一卷令人心碎的清明上河图。
望着这副似曾于画上相识的景象杨应麒的眼泪忽然扑扑而下杨朴大惊忙问他怎么了。
杨应麒挥手道:“没……没事。我只是心里难受。”
马扩虽是武举出身但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比别人都多了一个心眼见杨朴和杨应麒对答的情景心道:“这杨小七来历只怕没那么简单!看这一路来他的谈吐还有这杨朴对他的态度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童!”但究竟哪里不妥他一时却还看不出来。
杨朴甫进京便有开封府判官前来犒劳又有台省官将他们迎到都亭驿赐金花、银灌器、锦衾被褥。一切均按接待辽使之例而赏赐往往又更为丰厚。
台省官对杨朴道:“圣天子对贵使甚为盼切不日便会接见。期间若有什么需要对驿舍吏员说一声就好。”
杨朴是北国士子应对如礼不失方寸。林翼耐住了性子眼睛则忍不住东溜西转。杨应麒却有些失常眼神十分恍惚。
晚间台省官设宴桌上奇珍之精美昂贵难以尽言仅一例蛤蜊一筷下去就是一千钱。此外南海琼枝东陵嫩蕊螺鱼虾蚌山珍海物错阵杂列不能尽识。杨应麒和林翼站在杨朴旁边服侍林翼是出身海商大豪看着那满桌的食物也连吞口水。杨朴见杨应麒站在身边自己便坐不安稳便让他们也坐下来吃。
主宴的台省官见了心中冷笑:“蛮夷就是蛮夷到底不知礼数!”
第三日杨朴朝见时又蒙赐金涂银冠、皂罗毡冠、衣鞋若干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徐文蒙赐冠、服等减一等银器一百两财帛二百匹鞍鞯骏马一匹。杨应麒和林翼也各得锦袄、衣服、银器若干算是了一笔小财。
第二四一章 数语乾坤转(上)
当日赵良嗣和马政等人入宫复命时那个宦官已经病得不行只好笔奏一书道君皇帝命人善加看护医疗。
赵良嗣等将入金见闻一一道来其中曲折一丝不漏。一殿君臣听那女真人如此野蛮不逊无不皱眉道君皇帝对折彦冲不接诏也颇为不悦王黼奏道:“听二使所言辽南汉部实较会宁女真易打交道。这折彦冲不敢接诏或是身在胡人之地不敢不慎。”
蔡京的大儿子蔡攸也连忙附和道:“正是。若那折彦冲真的忠于大金便不会帮忙掩饰二使宣诏的事情了。”
赵良嗣又奏道:“依臣看来那杨朴名为金国转运副使实为折彦冲私臣。这次由他来出使或许其间另有玄机!若我朝能示以恩威则或许能套出他的真心话。”
道君皇帝神色转缓命蔡京童贯善待金使便宜行事。
杨朴来到后第三日受宣即将入见的前一天他摒退左右问杨应麒道:“宋人礼节甚繁缛七将军以书童身份难以进入正殿。杨朴此去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杨应麒笑道:“你才是正使啊!我跟你来其实也就是来见识见识并没有半点不信任你的意思。该掌握的分寸我们在辽东时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你应付得来的。”
杨朴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欣慰第二日便随来宣命的内宦入宫去了。杨朴一走杨应麒对林翼道:“咱们溜出去玩儿吧。”
“玩儿?”林翼奇道:“七哥你又有什么奇策么?”
“奇策?什么奇策!”杨应麒骂道:“你才几岁!别弄得像个小大人一样。这次没什么奇策就是去玩儿。”
林翼皱了皱鼻子说:“小大人?论到‘小大人’谁比得上七哥你啊!听说汉部长征远遁那时候你才十二三岁便已连出奇计风头之盛连大将军、二将军他们也被你比下去了。我便是再活十年也比不上你当时。”
杨应麒道:“你以为我想做小大人的么?哼!我……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要溜出去你来不来随你。”
林翼忙道:“谁不来谁是小狗!”
杨应麒和林翼换了普通衣裳买通了关节从后门出去——这些杨应麒昨日早已规划好了。当年死谷那样的环境他都能想办法逃出来这座小小都亭驿哪在话下?
大宋对辽使的看管本来严格但当此末世办事的人执行不力放着种种严密的规章都不遵守以至于把一座都亭驿的内防外卫弄得宽纵异常。杨朴出门后各级人员对几个“女真下人”的监视更是形同虚设。
汴京是天下古今第一等要去的地方!大相国寺又是汴京第一等要去的所在!玩穿越去宋朝的人若不到大相国寺那真是空入宝山了!
凑巧大相国寺和都亭驿分处御街东西对杨应麒来说甚是方便:过路就是!
他们二人游了半日杨应麒拿着一大堆零食一路看一路吃。林翼跟在他身后不断地絮叨:“七哥你都十八岁了吧!怎么还边走路边吃零嘴?像个孩子一样!”
杨应麒口中咀嚼含含糊糊说:“谁叫汴京的小吃这么……桀桀……好吃……再说这里又没人认得我!怕什么!”
林翼道:“来汴京的商人多的是就是有一两个熟人也不奇怪。”
杨应麒嗤之以鼻道:“汴京上百万的人口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
林翼道:“万一遇上了呢?”
杨应麒擦擦嘴笑道:“若是遇上了……反正是熟人了还怕什么!”
林翼听得翻白眼。
两人进大相国寺上了香。当今皇帝崇道贬佛大相国寺因其特殊地位而得以保全然而香火却不如往昔之胜。杨应麒此际一副浪荡样子很像是一个外地暴户的子侄进京来趁热闹这种纨绔子弟在汴京满街都是因此知客僧丝毫不加重视。
杨应麒环寺看了诸般好玩事情流连壁画玩赏碑刻到午时在食肆点了两碗合羹准备吃完去看书肆。忽然听前面大道喧闹起来有人叫道:“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有王法么!”
杨应麒心中一动冲口叫道:“乖乖!不会让我遇上林教头吧。”
林翼问道:“林教头是谁?”
杨应麒随口应道:“林教头就是林冲他妻子被高太尉的儿子调戏……”说到这里不禁失笑:“我这是糊涂了么?哪里有这事!”
林翼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舍了没吃完的合羹陪杨应麒前去看热闹人群中央中却没有女人据说已经逃走对峙的是一个道士一个和尚。杨应麒明知不可能遇见林冲然而见到这场面还是忍不住失望。
那道士指着和尚的鼻子骂道:“死贼秃!居然敢来坏道爷的好事!”一边说一边骂。
那和尚大概三十多岁垂眉低眼任那道士怎么破口大骂也不回口。站在杨应麒旁边一个老头子低声说:“这和尚也还算有点见识。他若是敢回骂只怕少不得吃一场官司呢。”
林翼脑袋灵活忙就着那老头的话问他出了什么事情那老头小声说:“还能是什么事情!道爷仗势当街干这种下流勾当没人敢管就这和尚出头!”
林翼问道:“这道士仗着谁的势?”
那老头往天一指摇头道:“不敢说。”
林翼便省起他说的是皇帝!在杨应麒耳边道:“皇上喜欢道士不喜欢和尚怪不得有那么多和尚往津门那边跑呢。”
说话间那道士忽然一口唾沫吐在那和尚脸上那和尚还是合十站着不动道士见他好欺负便得寸进尺抡起拳头就往和尚身上招呼。这一来动了众怒周围旁观的人本来不敢惹他这时却再也忍不住有几个大胆的便叫道:“那道士!你也欺人太甚了!”
那道士冷笑道:“道爷便是欺人太甚又如何!通元冲妙先生座下的事情谁敢来管!”通元冲妙先生是当今皇上赐给道士张虚白的尊号张虚白接管太一宫出入禁中亲贵逾大臣谁敢得罪?果然这道士这一叫亮了来历便把那几个大胆的人都叫得噤声不敢一语。
林翼一开始只是旁观看到这里大怒冲出来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汴京是天子脚下是道士就不用理王法了么?”
那道士笑道:“什么王法!王法还不是我家道门真君一句话!”说着拖着那和尚道:“秃驴!和我到开封府去!你刚才打得道爷手疼现在叫你知道厉害!不翻出你的家底、改了你寺院作道观我绝不干休!”
林翼见远处有几个道士匆匆赶来心想让他们多半和这恶道士是一伙若等他们来到这和尚哪里还走得了?便一个猛冲过去将两人撞开对那和尚道:“快走快走!还真要去开封府啊!”
那和尚怔了一下对林翼一合十闪入人群走了。杨应麒趁着混乱扯了林翼道:“走吧!别惹事了!”一牵却牵不动回头看时却见林翼已被那道士扯住三下两下没挣脱周围衣袖声动两人已被一群道士围住。
第二四一章 数语乾坤转(下)
杨应麒见被道士围住心中暗暗叫苦林翼还在道:“怕什么!最多上开封府理论去!”
杨应麒横了他一眼心道:“你以为这里是津门么!”
那几个道士赶过来后对着人群吼道:“看什么看!也要跟道爷上开封府么?”市井小民害怕纷纷散去。几个道士就要来扯杨应麒林翼挣扎着来护大叫道:“别碰我哥哥!又不是不跟你们上开封府!”
道士们见他们言谈举止不像寻常百姓也不敢过份逼迫。这汴京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两个人就算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子弟也不奇怪。
正不可开交时却听一人冷笑道:“张虚白好大的威风!”
为头那道士一听怒道:“谁敢直呼我师名讳!”
杨应麒和林翼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寥落的人影中并立着两个飘逸不群的青年都是二十来岁年纪书生打扮对着这批道士全没半点惧意其中一人冷笑着对另外一人道:“胡兄这几年道门权贵一个比一个厉害!比如前几年出来的那个道士王仔昔蒙圣上宠幸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几乎就要称宗道门。大宋开国一百五十年说到蒙恩受宠的只怕非这个王道士莫属。”
那个姓胡的书生奇道:“王道士?他去年不是下狱死掉了吗?邓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之前这个姓邓的书生道:“没错没错!说的就是他!”
那胡书生道:“若是这王道士如此得宠怎么还会下狱见杀?”
邓书生叹道:“帝心不可测朝政难以言。他们道门里头的瓜葛复杂得很到底是因为什么咱们也不敢去猜。不过当初王道士倨傲跋扈那倒是有目共睹之事。他之所以为众人所忌身死狱中只怕和这一点也不无关系!”
胡书生也叹道:“所以说风头盛时当知自敛啊!”
那道士头子听到这里知道这两个人来历不寻常否则说不出这等话来连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书生却不回答邓书生道:“说起来如今这位通元冲妙先生就甚好听说今上对他也十分宠幸乃至呼其号不呼其名。可他出入宫府终日论道却无一言涉及时事。这份冲敛韬晦的功夫真是令人佩服啊。”
胡书生奇道:“这么说来这位冲妙先生倒是知道收敛的人了。却不知他的门徒又如何?”
邓书生道:“他的门徒自然也都是奉公守法之人。要是强横无礼当街施暴那不是给他师父抹黑么?”
胡书生点头道:“不错不错!王仔昔的下场大家又不是没看到殷鉴不远张虚白的收敛不管真假至少总得做做样子。不过胡兄啊万一他的门徒背着师父干坏事可怎么办?”
邓书生道:“要是小事也就算了张虚白想点办法压下来就是了。可万一是闹得天下皆知的丑事那张道士为自己打算怕就只能弃卒保车了。”
杨应麒听他两人一唱一和就像说相声一般心中好笑。那边几个道士本来态度强横听到后来却冷汗涔涔聚在一起商议。林翼见他们退缩得理不饶人指着道士就要说狠话。杨应麒见好就收把林翼扯住对几个道士施礼道:“今日不过一场误会道门儒门都是朝廷所重你我两家原不必大生干戈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几个道士见他自称儒生也怕对方是有势力的随口骂了两句趁机下台走了。
杨应麒过来谢这那两个书生。那胡书生笑道:“谢字不敢。两位也是替人出头我们比两位先到当时却因诸多顾忌而没敢及时出面委实惭愧。”指着那邓书生道:“这位邓兄名肃字志宏。小可姓胡名寅字明仲。我二人都见在太学埋头苦读圣人之言对坐空忧国家之事!不知两位又如何称呼?可也是入京读书来着?”
杨应麒道:“小弟姓杨名廷字应麒行七。这个是与我同山读书的异姓弟弟姓林名翼。这次入京却是来长长见闻要说常住京城不知有没有这个缘分。”说着邀两人寻一家酒楼饮酒叙话。
邓肃胡寅都是有志向、有学识的宋朝愤青喜欢杨应麒和林翼仗义也愿与他结交。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彼此都是读书人两句话说下来邓胡二人便知杨应麒也是个大有见识的人于是更为投机!
走出一段路程邓肃听杨应麒才从畿外来说道:“原来杨兄弟才来汴京三日想来对京城却不熟悉便由我二人领路如何?”杨应麒说甚好便随他们来到一处脚店。
汴京酒店冠绝天下大型的酒店称正店既卖酒又兼造酒规模之雄、生意之隆、资本之厚均非京外一般店铺所敢望。小酒店又称脚店一般不自己造酒只是从正店买酒来卖。
邓肃胡寅虽是书香子弟但兜里书香多铜臭少以己度人因此带着杨应麒来到的也只是一家精致的脚店。一壶酒上来邓肃道:“这脚店虽小沽的却是麒麟楼好酒!只是藏得深知道的人却不多。”
杨应麒听到麒麟楼心头一动再闻到那酒香心道:“是蒸馏酒啊!”问邓肃胡寅:“麒麟楼的酒好么?”
“极好!”胡寅赞道:“麒麟楼开业还不到一年只因卖的酒与众不同老板又经营得当因此不数月间生意便蒸蒸日上!据说如今连大内也都向麒麟楼沽酒呢!不但文人骚客趋之若骛就是朝中大臣也是常客还有人说当今天子也曾临幸不知真假。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如今竟都被这家新店压住!麒麟楼两旁本有另外两家正店如今都被他盘买过去稍加装修打通了作一个大酒楼!号称汴京三大酒楼之一。”
邓肃哼了一声道:“明仲说得这么起劲作甚?国家政局糜烂!汴京诸公却如此醉生梦死岂是天下之福!”
胡寅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第二四二章 南北孰为先(上)
杨、胡、邓、林四人便在这小店中把酒言欢杨应麒不许林翼喝酒他只好闻着酒香馋。酒到半酣胡寅道:“杨兄弟年纪虽小但见识广博古往今来、四海内外无不略通想来是家学渊源。”
杨应麒道:“我祖籍本在江南幼年时因花石纲之役被朱勔害得家破人亡随堂兄流亡入海。此后数年播迁浪荡常常出入于生死之间。幸与堂兄一道结识了几位兄弟在海外做了些买卖赚到些钱财这才稳住脚跟。只是外国终究是蛮荒之地因此我们兄弟一旦有了点家底便思回乡寻根。”
邓肃听了愤然道:“花石纲!又是花石纲!大宋的财力民力有大半便是坏在朱勔这奸臣手上!”
胡寅也叹道:“怪不得杨兄弟有少年老成之貌原来经历如此坎坷。”又道:“我看杨兄弟学问通达既来汴京可是有意入太学、应制举?”
杨应麒还没回答林翼叫道:“好啊!七哥你便考个状元再走回到……回到江南也好威风威风!”
杨应麒一听笑骂道:“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翰林院是你家开的么?想做状元便有!”对胡寅邓肃道:“我这个弟弟太不像话倒让两位见笑了。”
胡寅一笑道:“若是有心未必不可能。”
杨应麒摇头道:“别说状元便是应制举的心我也没有。我为人粗心诵不来经背不来文读书只观大略不及细微。便是再读个十年也未必能上榜。”
胡寅问道:“那杨兄弟的志向是……”
杨应麒道:“天大地大只要有心于国有心于民何必定要在朝为官?如今朝堂众正远贬、群小盈廷就是我等有心于社稷只怕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回到州县之间以自己的财力德行做一点点有功于民的好事、实事!”
胡寅听得默然邓肃却已经拍案喝彩。
胡寅问杨应麒道:“杨兄此来汴京既不是要应举也不是要入学难道真是来游玩而已?”
杨应麒道:“我这次我来一来家兄想在汴京做些生意我来探探道路。不过若仅为此倒不需要我亲来。我此次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买书。”
邓肃问道:“买什么书?”
杨应麒道:“买天下书。”
胡寅邓肃听得大奇邓肃又问了一句:“什么叫做‘天下书’?”
杨应麒道:“儒学经注佛老百家通典政书史地方志金石碑刻文人别集、琴谱棋谱医家要论——但凡是好书便都想买。”
胡寅邓肃面面相觑忽然一起放声大笑。邓肃边笑边道:“买书到汴梁来却也对路。只是这么多书可得费多少钱!只怕除了大宋天子没第二人买得起!”
杨应麒道:“买得多少便算多少。”
两人听他不像开玩笑便都止了笑胡寅道:“杨兄的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杨应麒道:“我在海外时常感无书可读因此烦恼立誓要倾一生所有在家乡建立一座书舍向读书人开放让我乡有志读书的人不再有我幼时之苦恨。”
胡邓两人听得肃然起敬邓肃道:“如此佳事我等当帮忙才是。可惜我二人囊中羞涩无以为助。”
杨应麒闻言却大喜道:“家兄是个豪贾!钱财却是小事!我恨的是没一二位有见识有眼光的学者来帮忙挑书买书。”
胡寅道:“这等雅事真正的读书人只要听说都会帮忙的。”
杨应麒沉吟道:“胡兄说的是。我忽然有个计较要先在汴京开一处书舍免费供贫寒子弟苦读。若购到好书汴京书舍存一本另一本则运往鄙乡。若是孤本则雇人抄写副本留汴正本运回。至于金石碑刻若主人不愿出卖也出钱购他拓本存下。我这个小打算两位以为如何?”
邓肃道:“打算是好只是这样的豪举除非是富可敌国否则谁人能办!”
杨应麒道:“若家兄财力实在不济……”指着林翼道:“便让他兄长也来帮衬!他兄长的家财又胜似我兄。”也不管林翼听得直瞪眼继续道:“此事家兄已经打定主意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办下去。”
邓肃忽然伏桌大哭杨应麒和胡寅都是愕然邓肃哭完忽又大笑胡寅道:“邓兄!你醉了么?”
“醉?”邓肃道:“国有奸臣野有义商——这世事怎么都倒过来了啊!”笑了一会又哭了一会平静下来才道:“此等没事我没听过便算既然听过便不敢不预。不过我辈小子学问浅薄胸中所藏目录实在不足一哂。”指着胡寅对杨应麒道:“胡明仲的尊大人乃天下大儒若得他指点天下图书十九可至。”
胡寅微微一笑道:“邓兄过誉了。不过家父交游广博师友间互相通问对知道当世有哪些图书金石大有帮助。”
杨应麒大喜说道:“若这样应麒先代弊乡谢过两位了。”
三人饮酒叙话但凡说到学问上以林翼的学力往往不能置一言;讲到时事时林翼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怕说漏嘴也尽量不开口。
杨应麒这些年读书不少单就儒学经史而论在北国也可以和杨朴、张浩等抗衡。但来到汴京遇上邓肃、胡寅这等书香子弟已有些相形见绌及说到胡寅之父胡安国、当世大儒杨时等人便只能遥望其项背而已。至于已不在世的周张二程更是对之如望日月可知而不可及。
他们喝的这酒是蒸馏酒和传统的浊酒大大不同劲力极浑杨应麒和胡寅还有克制邓肃却是酒到杯干不多时候便已大醉。
杨应麒看着他这样子对胡寅道:“志宏兄甚是性情只怕将来仕途不顺。”顿了顿又道:“明仲兄心中亦有块垒当此乱世将来只怕也少不了坎坷。”
胡寅黯然道:“我等虽知事难为但既受圣人之教便当尽力。”
杨应麒听得怔了伏在桌上的邓肃忽然长身而起也不告辞放歌而去。
第二四二章 南北孰为先(下)
别了胡寅半醉的杨应麒跌跌撞撞走在汴京的大路上忽然回头对林翼道:“他们身在局中有心无力。我呢?我是不是有力无心?”
林翼忙扶住他:“七哥!你在说什么?”
杨应麒推开了他自己回答自己道:“不是的我也有心无力啊。咱们虽然有点钱了可是这点钱在千军万马前又算得了什么?天下兴亡不是几个人想扭便扭得过来的!何况这几个人还未必齐心!大宋啊!汴京啊!我看见了你却留不住你……”
一路胡言乱语说的渐渐是林翼听不懂的语言。不知多久两人才回到都亭驿看后门的人见他们喝成这样只道这两个胡人是如乡下人进城般恋慕汴京的繁华美酒心中又是得意又是鄙夷。
杨朴早已回来在驿馆内急得像青蛙跳滚水见到杨应麒回来才稍稍放心又责林翼怎么不看好七将军让他喝成这样。林翼愤愤道:“他是兄我是弟他是师我是徒他是将军我是平民——他要喝酒我哪里劝得住他!便是杨大人你也未必能劝得住!”
杨朴听得苦笑只得扶杨应麒歇下又唤来解酒汤之属。第二日杨应麒醒来杨朴要跟他禀明宋帝召见之事杨应麒道:“第一次赐见怕都是礼节性的东西吧?”
杨朴道:“差不多。”
“那有什么好说的!”杨应麒道:“你是正使自己决断就是何必向我禀告?除非有什么为难之事再找我商量不迟。”
说着又要出门杨朴不许杨应麒道:“我这次保证不喝酒便是。”
杨朴留不住他却一定要派个卫士跟去。杨应麒道:“派个卫士跟去岂非行迹更为明显?再说我虽然比不上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他们但也不是文弱书生。拔出剑来不输给徐文手下的武士。”
杨朴沉吟道:“七将军你和我说实话你这次是否是有所为而来?若你一切都有安排朴之便能放心。”
杨应麒笑道:“你说呢?”
这次他们却等到黄昏才出来林翼问杨应麒这次去哪里杨应麒说去麒麟酒楼林翼张大了嘴巴道:“七哥啊!你才答应过杨大人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杨应麒笑道:“怎么不算话?去酒楼不一定要喝酒。”
林翼不信:“猫不吃腥偷什么鱼!去酒楼不喝酒!说来谁信!”他时时在不关紧要处和杨应麒顶嘴却不误正事沿途问路没多久来到麒麟楼。
杨应麒见门绑着彩带迎客。进了门一条笔直的主廊约有百步主廊两侧又有两廊都辟作小阁子。阁楼间灯烛辉煌上下映照把主廊檐下侍立着的二三百个待召歌妓照得如天上神仙。
这麒麟楼占地颇广天井阁楼明暗相通连杨应麒也看得目眩神驰林翼更是被那些脂粉晃得目瞪口呆。更难得的是上来问讯伺候的小厮服务态度极好委婉道今日阁楼客满雅座无虚只有大堂有若干席位。
杨应麒道:“叫掌柜的来见我。”
那小厮一愣但见杨应麒气派不小不敢推脱先引杨林二人到一个僻静处坐下便去传话。不多时一个八字胡过来打讯正要说话杨应麒摆手止住他道:“叫大掌柜来见我。”
那掌柜吃了一惊道:“大掌柜正陪一位要紧客人客官您若有什么吩咐跟小的说便行。”
杨应麒道:“你去对周小昌说海上的主人来了。他就明白了。”
那掌柜听见周小昌的名字脸色微变不敢再推应言去了。不多时那掌柜回来脸上神色大见敬畏躬身道:“大掌柜有请两位随我来。”
林翼看的惊奇随杨应麒起身穿门越户来到一处极僻静的阁楼那掌柜打开门请二人进去便带上门走了。
门内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待那掌柜退出去以后又望了林翼一眼杨应麒道:“心腹。”那男人便跪下要磕头。
杨应麒摆手道:“别来这套。我不喜欢被别人跪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便在炕上坐下将那男人上下打量笑道:“才来汴京一年便胖了不少啊周小昌。”
周小昌脸上微微现出不安来说道:“小昌不是偷懒只是在这边经常要陪酒所以便把一个肚子给喝出来了。”
杨应麒又挥了挥手说道:“我没怪你的意思了。当年跟赵、刘两家做生意派出去历练的人里面你和余通算是最机灵的了所以派到这里来。这一年来赚得不错吧?”
周小昌忙道:“赚得多少金银靠的都是汉部本钱!这些小昌都存着只等七将军调用。”
杨应麒笑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嘿!虽然这里离津门远不过你花了多少钱花在什么地方我也都知道些。私卖白酒不入公帐的事情……”
周小昌一听吓得扑的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连声道:“七将军我猪油蒙了心!你罚我吧。便是充我去流求也好千万别逐我出汉部要不我没脸见我老婆儿子了!”
杨应麒道:“起来起来!既然知错便不当犯!你犯的错当治什么罪回头自然有法可依你给我磕头也没用。”
周小昌这才爬起来垂头不语杨应麒又道:“当初你南来时我便对你们说大宋金银满地诱惑太大因此和你们有约定在先:只要你们没有背叛之行汉部便不会不容你们。待大事了结再将功过一起抵消论定。你们在大宋境内赚了多少钱汉部公家得五分狄先生和我们兄弟七人得三分你自己得两分。这是立档在案、有文可考的誓约都放在狄先生处存着。无论是赏是罚都得依法令和当初的誓约条文办事。”他顿了顿说道:“这两分红利有多少其实你比我还清楚!十辈子也吃喝不尽!只有奉公守法这财得才久你怎么这么糊涂!本来按照汉部律例功便当赏过便当罚不能互相抵消。若在辽南你贪污的这笔钱便是死罪也够了。不过你们这次入汴干的是生死勾当因此当初誓约曾有明文只要不是背叛再大的错也可由狄先生依据你们所立功劳给三次赦免机会。这机会你已经用掉一次了剩下两次该用在什么地方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周小昌连忙道:“哪里还有第二次!小昌在七将军面前誓:若是再犯那两次赦免也不要了便请刑官依法行事以儆效尤。”
第二四三章 熊鱼不可兼(上)
杨应麒听了周小昌的话哈哈一笑道:“什么以儆效尤!乱用词!这种话是说不得的。既然誓约上说的是三次那便是铁打了不会变的。你求情多要一次不行若在赦免范围内我们也没有杀你罚你的理由。在我们汉部杀人的只能是法不能是权。好了不说这个了。这次我来汴京事先没有通知你们只怕你们也吓一跳吧?”
周小昌道:“是。七将军要干什么大事能否先给小昌交点底好让我有所准备?”
杨应麒道:“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来看看太难的事情暂时没有。你放心做你的生意吧。不过眼下倒有件不难的事情要你去办。”便将和胡寅、邓肃提起的事情说了道:“这事你也不要出面另外派个人去接头。只要尽量让他们感到我们钱财富裕要多少有多少让他们放心买书就好。唉这一年来你买往辽南的书倒也不在少数可惜你和余通都没什么学问。买到的书多半是大路货!胡邓两人都是有学问的士子看书的眼光毒得很!若入他们眼那便一定是非买不可的书了。若是他们相中了多多钱也买下。唉可惜我在汴京不能太过招摇否则和他们在这千古文域交游岂不快活?”
说到这里林翼插口道:“入得他们眼便一定是好书?七哥他们有你说的那么了不起么?”
周小昌听林翼居然叫杨应麒七哥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翼却没注意到。杨应麒也没感到不妥顺口道:“他们都还年轻但听谈话应该是天生聪颖又有家学渊深的人物。这两个条件都满足已经很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两人性情耿介一看他们的眼神一听他们说话便知道都不是凡夫俗子。嘿汴京真是了不起!”
林翼道:“怎么忽然赞到汴京去了?”
杨应麒道:“灵地出人杰。汴京出来这样的英才自然要赞。”
林翼继续和他抬杠:“他们的籍贯又不是汴京!”
杨应麒给他说得没法只得道:“就算汴京只是天下人才汇聚之地那也是极了不起的!你看看我们津门哪里有这边半成的气象?满大街都是只认得一箩大字的市侩!”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林翼道:“如果他们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那就是万里选一的人物的了。为什么我们一来汴京就遇到两个。”
杨应麒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就像磁石一样互相间有看不见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就会遇到在一起这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奇怪的。再说汴京是天下英贤来归的地方。这样的人也许有一百个、一千个!让我们刚好遇上两个也不奇怪。”
聊着聊着离正儿八经的话题渐远。周小昌越听越放心知道杨应麒确实没有重罚自己的意思。他本来只是听着不敢插口忽然杨应麒问起汴京的物价、税率从米麦到茶酒从薪炭到丝布问得极细。周小昌知无不言但很多问题还是也答不上来。
林翼表面上仍然吊儿郎当实际上早已长了心眼。这一路来没关紧要的事情他胡说八道事涉关键的却句句烂在心里。这时听杨应麒问起汴京物价知道这是似小实大的事情一边听一边默记心道:“七将军平时常打哈哈其实乾坤都藏在肚子里面。”林翎曾对林翼说杨应麒谋略远大林翼以前也不是信得十足;后来渐知杨应麒学问深厚却又不知道他这些学问是哪里来的——到此才算悟出了一些端倪。
谈了将将有半个多时辰杨应麒忽然道:“方才那个掌柜说你在见一个要紧人物是托词还是真的?”
周小昌道:“也是托词也是真。我确实在见一个人但一听是七将军来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她!”
杨应麒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要人?不会是蔡京、童贯之类的大人物吧?”
周小昌道:“蔡大人不曾来过不过他儿子蔡攸却来过两次还留下了墨宝。”
杨应麒骂道:“蔡京是大宋的大国贼他儿子便是个小国贼写的东西算什么墨宝!不要也罢!”
周小昌苦笑道:“将军我们做生意的哪里敢拒绝他。”
杨应麒笑道:“知道了!我也只是骂骂而已难道真要你得罪人不成。言归正传这次来的却是什么‘紧要’人物?”
周小昌道:“是一个婊子。”
“婊子?”杨应麒奇道:“如今你已贵为汴京第一酒楼的老板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了什么婊子能劳你大驾去接待?”
周小昌道:“七将军远在辽南所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汴京的行大宋的花魁叫做李师师……”
他还没说完杨应麒已经叫了出来:“李师师!”
周小昌一愕问道:“七将军你也知道?”
杨应麒笑道:“自然知道!”
周小昌脸上神色忸怩杨应麒问他怎么了林翼在旁笑道:“他心里多半在想该不该拍七哥你的马屁。要是拍的话又该如何下手!相隔万里把汴京的事情了如指掌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但对一个**那么上心呵呵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哦。”
周小昌眼睛里闪过意思惊讶不知林翼到底是什么人敢跟杨应麒这样说话!而见杨应麒毫不见怪更是疑惑。
杨应麒轻轻敲了一下林翼一个暴栗对周小昌道:“继续说吧李师师来你这里干什么?”
周小昌道:“她的一个恩客夸我们麒麟楼的酒好因此她便常常穿了男子装束来我们麒麟楼喝酒。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杨应麒眼睛一亮道:“你跟她厮混得熟了么?”
周小昌道:“我是卖酒的状元她是卖色的头牌彼此也算有点勾连。她来过一次后我便常免费给她送些好酒去她则偶尔来这边露个脸算是互相帮衬。”
杨应麒道:“好!我要认识认识她你帮我安排一下。”
周小昌道:“七将军你先坐我去看她走了没。”
他出去后杨应麒低声叹道:“人一放出来真是少点心眼盯着都不行。”
第二四三章 熊鱼不可兼(下)
杨应麒正在沉思林翼在旁边忽然嗤嗤噜噜怪叫起来杨应麒骂答:“你又怎么了?”
林翼道:“没什么。只是将来我给将军你立传又多了一条好材料——有道是:小麒麟万里入汴京七将军连夜会婊子!”
杨应麒佯怒道:“立你的死人头传!我是你师父你就不懂得什么叫为尊者讳么?”
林翼道:“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林翼这句“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引的是一个典故。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时曾应邀去见当时的一个著名妖妃南子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却争议千古的绯闻。孔子的弟子子路知道后大不高兴闹得孔子只好对天誓表明自己此去绝未违背自己的政治操守否则“天弃之”子路这才回意。
林翼是杨应麒的学生此时引出这个典故来玩笑中暗含规劝之意。因此杨应麒一怔之下便也点头道:“虽然不敢比圣人但我此去绝无邪心如其不然上天弃之!”
林翼翘了一下嘴道:“不管怎么样那就是一个婊子有什么好见的!”
杨应麒道:“我要借她去相一个人。嗯不过也不知道能否如愿。”
林翼奇道:“七哥你懂得相术么?”
“没学过。”杨应麒道:“不过一个人的秉性气质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的。要不然你道我为何会邀请胡、邓两人喝酒?难道就因为他们替我们解围?嘿!当时的局面就是没有他们出头我也有办法的。”
林翼正要问他要借李师师去见什么人周小昌却已经回来了林翼当即住口不问杨应麒看到林翼能够收口眼神中便流露出些许赞赏之意知道这小子越来越稳重了。
却听周小昌禀道:“李师师回去了。七将军您要见她需要我想些巧计么?”
杨应麒问道:“她喜欢什么?”
周小昌道:“这婊子也爱钞也爱俏尤其爱我们汉部的琉璃品最近还迷上了神仙道士。所以只要舍得破些钱财设个圈套要引她入局不难。只是不知七将军要干什么大事。”
杨应麒道:“她最近迷神仙道士?嘿那多半没错了。好!我要做一回她的恩客。”
周小昌大惊道:“七将军!你别诓我!”
杨应麒笑道:“我是堂堂汉部七将军几千里路来到汴京连嫖一个女人也不行么?我今年过了生日便十八岁了!是大人了。”
周小昌俯道:“这事……这事小昌不敢做。若让公主知道小人吃不了兜着走。”
杨应麒哧了一声道:“她是我嫂子又不是我妈!管我得着!不管了你去替我安排去。办得好看些费多少钱都入我私帐。这几年我积下不少钱呢就是没地方花。”
周小昌皱着眉头不敢违抗问道:“却不知道这事限下多少时日。若太急就得用险着。”
“急什么。”杨应麒道:“我们没那么早走的。都亭驿的下人都被我买通了。他们也没把我这个书童当作什么要紧人物我随时都出得来。这事你慢慢筹划吧。最要紧的是让我在李师师心里有分量!”
最后一句话听得周小昌大为皱眉杨应麒却不理会又交代了一些要紧话便离开麒麟楼带着林翼去逛了一会汴京夜市才回。林翼一路不断聒噪着问他究竟要去“相”谁杨应麒却不肯说。
其时大宋道君皇帝外出寻欢的事情还未为朝野所知连杨应麒也不知道赵佶这皇帝是否已经和李师师勾搭上了。然而好容易来一趟汴京不见一见大宋第一名妓便走将来只怕会留下遗憾。
两人回都亭驿后杨朴还没歇下正候着他们呢。杨应麒见了笑道:“要大人来等我这个小书童可实在不敢当啊。”
杨朴叹道:“现在我一想起当初没有强抗你这个无理要求便后悔得想跳汴河!七将军!当年赵武灵王去私窥秦君在咸阳时只怕也没你这般张扬!”
“我哪里张扬了?”杨应麒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我可都没露出来历。再说我都还没见到秦王呢!”
杨朴心头一震道:“七将军你要见大宋皇帝?嗯。过两天或许会有较大的赐宴到时候把你带上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千万收敛些别露出什么马脚。”
杨应麒摇头道:“大宋皇帝见外国使者为了防范行刺势必离得远远的。宴席上一切举动都有定制任何人处在那种位置上都和一个木偶没什么区别。这种宴席不去也罢。”
杨朴问道:“那你还想如何?要知道连我也只能远远望见他七将军你现在是以一个书童前来如何能近前面君?”
杨应麒笑而不答他这一笑把杨朴笑得心里毛只怕他惹出什么事情来不好收拾忙道:“七将军!请你一定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否则便休怪杨朴无礼要让人把你软禁起来!”此时除了杨朴林翼整个都亭驿没人知道杨应麒的真实身份因此杨朴真要软禁杨应麒这个小书童也没办法。
杨应麒脸上充满神秘:“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杨朴问道:“先说说是什么事情。”
杨应麒道:“这事不能告诉公主也不能告诉你老婆。”
杨朴愣了一下问:“不能告诉公主……这还好理解些。可不能告诉拙荆……这事情和拙荆有什么关联么?”
杨应麒笑道:“关联是没什么关联。可你老婆要是知道了这事没多久公主只怕也就知道了。”
杨朴点头道:“七将军可太看小杨朴了国家大事岂能泄漏给无知妇人听!”
杨应麒一拍手道:“好!很好!还是男人能体谅男人!阿翼告诉杨大人我要干的大事!”
杨朴望向林翼心想什么时候这小子如此得七将军信任了这些机密大事居然先自己一步知道!却见林翼满脸鄙夷地说:“从前有座山叫座昆仑山山上流下一条河叫黄河……”
杨应麒听林翼如此知趣微笑点头满脸称赞杨朴却一脸的不耐只听林翼继续说道:“……那黄河边有座城叫做汴梁城!汴梁城内**多!大宋重和年间**里面最有名气的头牌名叫李师师……”听到这里杨朴忍耐不住就要作却听林翼奇峰突起:“咱们汉部七将军之所以万里迢迢来汴京就是要去嫖这个汴京行、花魁状元李师师!”
这晚都亭驿忽然传出急报:“金国使者、辽南转运副使”杨朴忽然中风倒地。天子闻报忙派御医前往探视。幸亏大宋国手甲万邦断出使者大人只是急攻心、痰迷窍施了针、下了药方才救醒。使者大人好容易出声御医大喜近前一听登时大皱眉头原来使者大人醒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嫖……嫖!”
第二四四章 闺中儿女事(上)
汴京出大新闻了!
不是皇帝驾崩了不是蔡京翘腿了不过却比这两件事情更适合作谈资:汴京七十二正店之冠、以美酒佳肴名扬天下的麒麟楼居然连续三天不做生意!
酒客们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豪富雄贾到了麒麟楼无不被紧闭的大门挡了驾!门外写着几行字大意是:本楼已被贵客包了全场在包场期间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隔着门细听果然里面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知道内情的人更透露:炮制美食的猪羊鱼肉、海味山珍这几天都流水价运进麒麟楼的厨房!显然麒麟楼并不是不做生意而是在做大生意!
可谁有本事包了这汴京第一楼呢?要知道麒麟楼的酒食是出了名的昂贵!包一间阁楼一天一夜就能叫一家中户破产!而麒麟楼的楼阁明暗相通外人只能计算出有几口天井却没人算得出有多少房间!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这么豪气居然把整座麒麟楼一包就是三天!
无数地痞无赖、闲夫闲妇四处打听可麒麟楼的伙计丫鬟歌妓厨子都口紧得很据说大掌柜周小昌已经放话:“谁敢说出去一句马上除了他名乱棍打出!”事情居然这般神秘更惹得汴京无不瞩目!
“这个豪客究竟是谁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人从一个一时口快的厨子那里得到了一点儿实信:“什么东西!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要摆上一百个人也吃不完的东西!作孽!”
一个人!只来一个人便包下了整个麒麟楼!这是怎么样的豪奢!
有人说那一定是朝中大臣说不定就是蔡京!可是在麒麟楼被包的那段时间里分明有人不止一次地看见蔡京在家里会客呢。
那难道是童贯?可童贯来包场一定是大开麒麟楼中门三军开道仪卫满街满朝文武群来敬酒绝不会搞得这样鬼鬼祟祟!
那么究竟是谁?忽然大家想起了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这么大的手笔让麒麟楼的老板舍下无数熟客去奉承!也只有这个人才有关门闭户、不让人家知道的理由!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今圣上!”
无数人肚子里这样猜测着却没人敢说出来。
有几个脾气大的豪客看不得麒麟楼的大门不向自己开好几次有人就想砸门冲进去却都被好心的朋友劝住。理由是:“万一里面是那位怎么办?”
就这样汴梁百万居民的好奇心被足足钓足了三天到第四天麒麟楼忽然重新开门做生意了上午大家都还不知道但消息一传开熟客生客便都蜂拥而至!还没中午就把麒麟楼挤得水泄不通!
食客们来到都不是来吃东西的点菜点酒听歌看舞到头来都是要问个究竟:“这三天包场的究竟是谁?”
每一个歌妓和跑堂都千篇一律地回答道:“是我们周老板的一位远亲。我们也不清楚。”
远亲?谁信!
再逼问终于有歌妓道:“其实什么人也没来!”
什么人也没来?那为什么麒麟楼的歌妓个个脸上没精打采?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知情的人都不敢透露透露的内容都没人信。在这种神秘感的召唤下麒麟楼的生意足足火了三天!周小昌的对手都满肚子恶毒地咒骂着:这几天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精明的人都计算着:就算那三天周小昌真是白摆宴席接下来这三天他也都赚回来了!
终于开始有人怀疑这一切都只是周小昌的一个局。不过真是这样么?
第四天晚上麒麟楼迎来了一位身着道装的客人她从偏门入登楼入阁都有掌柜亲自接待。酒嗅过两嗅周小昌便入阁来帮衬。
李师师未喝酒却脸有酒晕似是喝过了来一见面指着周小昌道:“大掌柜三日前来的却是哪位贵客?”
周小昌笑道:“这个却不好说。”
李师师薄怒道:“对旁人说不得对奴家也说不得么?”
周小昌一看李师师身边的老鸨丫鬟李师师示意让她们出去后周小昌一指头顶说道:“不可说。”
李师师冷笑道:“别人猜是那人我却知道断然不是!”
周小昌奇道:“花魁娘子为何如此有把握?”
李师师似觉失言掩饰道:“当今天子何等圣明哪里会干这等事情。奴家因此得知。”不让周小昌追问逼着道:“快说快说!究竟是什么人!”
周小昌摆出一幅苦笑来:“其实没人!这整件事情都是我做的局。”
“你骗得别人骗不得我!”李师师说道:“那天我俩话说的正好忽然刘掌柜来和你耳语两句你脸色就变了。汴梁温柔乡的人都说什么来着?‘易揭泰山皮难看周老板真脸孔’。可那天你居然露了马脚可知你心中惊骇非常。”
周小昌笑道:“花魁娘子又焉知我那脸色变不是作假?”
李师师酒红飞双靥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脸色一变之后话也说得不爽快了支吾两声就走以前从未见你这样的。后来奴家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你出来。因奴家当时有事要劳烦你所以便让人去催谁知道他们竟然都见不到你!第二天麒麟楼便不做生意了——种种迹象凑在一起周大老板还要奴家相信这三天包场只是一个空局?”
周小昌叹道:“花魁娘子长的一副七窍玲珑心!心思如此缜密!可惜不是男儿生要不然那真科场状元也逃不过娘子掌心里去!”
李师师道:“少兜***!快讲那天来的究竟是谁!”
周小昌满脸的为难终于被逼不过说道:“好吧既然已经被李行窥破了机关那我也只好告知。那天来的客人是我的大恩公。”
“恩公?”
“对!”周小昌道:“若没有他我便没有今天。至于他的来历我实在不能说了。当初我曾对海誓:若泄漏了天机就请他老人家把我头顶的聚宝灵光收回!”
“天机?聚宝灵光?”其时整个汴梁民间道教十分鼎盛李师师也是深受影响被周小昌一“启”脑袋活络起来:“莫非你说的这个客人是神仙不成?”
周小昌张大了嘴巴满脸惊讶之色却拼命摇手道:“李行不可说!不可说!”
忽然间琉璃罩内的灯竟无风自灭!李师师吃了一惊大叫一声捂住了脸!
第二四四章 闺中儿女事(下)
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李师师大着胆子从指缝中窥看只见周小昌直挺挺跪在墙边磕头。墙上一个窗户大开着外边烟云缭绕半明半灭中一个白衣童子凌空走近从窗户中跳了进来指着周小昌道:“你做的好事!天机既然泄漏这灵光我便收回了!”
周小昌连连磕头求“仙童高抬贵手”!
那童子却不理会便往周小昌头上伸出手去。本来周小昌头上什么也没有但那童子的手一个虚晃便凭空“摸”出一团光亮来闪了两闪那光便不见了。周小昌哭丧着脸却不敢再出声。
李师师见那童子长得十分俊俏不像妖魔鬼怪在烟云缭绕中真是神仙般少年!心道:“难道还真是神仙?难怪这周老板这两年家得这么快。汴京七十二正店没有一家是像他这样一年间便做起来的!原来是有神仙庇佑他。”
捂住双眼的手渐渐放开听那童子只是不停地责备周小昌却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便大着胆帮周小昌求情:“这位仙童周老板并非故意泄漏天机却是奴家胡乱猜测所致不知能否……”
她话没说完那童子已经厉声喝道:“何方俗人敢来求情!”李师师吓得不敢开口那童子却忽然顿住凝神侧耳似乎在聆听着什么但李师师却什么也听不到。过了一会那童子道:“原来李行是家师朋友的相识方才却是唐突了。”
李师师大奇道:“尊师好友?仙童的师父在尘世间也有朋友么?”
那童子哈哈一笑道:“蓬莱中人结交的自然是天上好友!”
李师师更是奇怪:“天上好友?那也是神仙了?奴家流落风尘哪里认得什么神仙?”
那童子笑道:“师父说认得那便是认得。罢了周小昌你好福气有李行求情这灵光便再让你留多十年!”如之前一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道光华来往周小昌头顶一晃便消失了。
李师师看得惊奇却听那童子对自己说:“家师让我传话:他日遇到那位仙侣记得让他履约。”
李师师奇道:“什么仙侣?履什么约?”
那童子道:“三十六年前那位仙人路过蓬莱时家师曾设下人参果宴席间相得甚欢那位仙人离开前曾经许诺异日要设仙桃宴回请家师谁知他尚未履约便奉天帝旨意下凡这事情就搁下了。所以家师便要你转告那位仙人:莫要忘记六十年前之诺。”
李师师越听越奇:“三十六年前?那时候奴家还没出世呢!再说奴家又哪里认得什么仙人!”
那童子却不再说话摆了摆手便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烟雾将他身形遮住。烟雾散尽他的人已经在窗外凌空远去。李师师要近前看时那两扇窗户忽然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李师师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仙家神通再被周小昌一喝:“李行!不可唐突!”便不敢去碰。
周小昌恭恭敬敬向着窗户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向李师师施礼:“多谢李行让周某人多留十年财运。”
李师师被眼前的奇事打动又被周小昌的行动感染便也恭恭敬敬地朝窗户方向行礼。礼毕问周小昌道:“方才所见究竟是何方仙童?这位仙童的恩师又是哪位仙人?”
周小昌苦笑道:“方才的事情李行又不是没见到何苦再来逼我?与其问我不如问行的那位仙人朋友。”
李师师笑道:“我哪里来的仙人朋友?”
周小昌忽然咦了一声眼光落在窗户下面的墙根李师师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雪也似的纸竟不知是哪处州县所产李师师拾起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赵”字掩住了樱桃小嘴一幅恍然的神色却不说什么只是将纸叠起收入袖中。经此一事两人酒也不喝了李师师告醉回去周小昌也不挽留。
花魁离开后周小昌快步来到另外一个房间房内坐着杨应麒方才出现的白衣仙童则站在旁边不是林翼是谁?
周小昌禀告道:“七将军一切顺利。”
杨应麒问道:“她看到那个字后是迷惑不解状还是恍然大悟状?”
周小昌道:“恍然大悟状。”
杨应麒舒了一口气道:“很好很好。那这出戏就可以继续演下去了。”
林翼问道:“那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一个恩客的姓!”杨应麒道:“来汴京后我一直没听过这个传闻还怕他们还没勾搭上呢现在是不用担心了。”
林翼又问道:“那个姓赵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知道他们俩会勾搭上?”
杨应麒笑了笑却不回答对周小昌道:“下次若她有意求见我你可作为难状推她两推‘勉强’答应她。至于地点……就上她家去。”
周小昌这时已经知杨应麒并非真要去嫖娼问道:“七将军你要见的莫非其实是李师师的那个恩客?”
杨应麒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奇了?莫非是受了林翼的影响?你可不是他!很多事情不当问的。”
周小昌一听忙敛容道:“是。”
杨应麒又道:“李师师的这位恩客比她还迷信听说此事绝不会不闻不问。不过这事不急只要是安排在杨使者离开汴京前就好。时间你自己把握吧。”
杨应麒离开后第三天李师师便又来找周小昌。周小昌仍把她安排在那晚“遇仙”的那个房间。李师师吃着小食似乎盘算着如何开口抬头望了一下那晚“仙童”来去的那扇窗户才现墙上的窗户有些奇怪!她走到墙边亲手摸了才现那扇“窗户”竟然是画上去的!对于遇仙的事情更加坚信。
李师师却不知道这堵墙也是她那晚走后周小昌连夜换的。看着李师师入了圈套周小昌暗暗得意只听她低声下气道:“周大掌柜那晚的事情奴家回去后左思右想实不愿就此与仙缘失之交臂。奴家仙缘不及周大掌柜不知周大掌柜能否代为引荐?”
周小昌脸上变色:“李行!在世俗里周小昌是个腰缠十万贯的富翁但在仙家眼里周某人却算得什么!能得仙人垂青赐我灵光已属难得至于引荐云云周某人哪里有那资格!”
李师师黯然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个……也许……”
李师师见周小昌欲言又止忙道:“周大掌柜是不是有办法?若有办法还请万勿隐瞒!事情若成奴家另有重谢。”
第二四五章 竟妨天下全(上)
周小昌踌躇了好久终于叹道:“重谢我是不要的。至于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事情能否成功却是难说。”
李师师忙道:“无论成与不成只要周大掌柜尽力奴家便十分承情!”
“好吧。”周小昌道:“当年周某人出海时被海浪打到蓬莱岸边大仙命仙童将我送回。因见我与蓬莱有缘除了赐周某人聚宝灵光以外还赐了一段百里香。据仙童说若他日我遇到什么劫难只要将这香焚起香气可以直达仙境仙人知道后便会下凡解救。只是现在小昌没有遇到什么劫难若是贸贸然焚香请来仙人只怕……只怕……不可不可!这事万万不可。”
李师师心念一转说道:“由你来焚自然不可。若由我来焚便是仙人见罪也怪不到你头上。”
但不管她怎么说周小昌都只是摇头两人磨了小半个时辰周小昌终于道:“若李行真要小昌这段百里香除非答应小昌两个条件。”
李师师忙问:“什么条件?”
周小昌道:“李行面子大更为难得的是李行有一位仙人朋友。若李行能请这位朋友向蓬莱山的这位大仙求情原谅小昌不敬小昌才敢答应将这段香木赠给李行。”
李师师笑道:“这有何难!就是你不说我也要请那位‘仙人’给你说好话的。第二个条件却又是什么?”
周小昌道:“第二个条件……说来有些难以启齿。当年大仙曾赐我三十年财运如今才行了五年那晚因为泄漏天机灵光被夺虽然多亏李行求情不过终究也只是补回了十年……”
李师师微笑道:“原来是这事到时我请那位仙人一并替你请求便是。”
周小昌大喜这才回身出门过了好久才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铁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又是一个箱子金光闪闪的单单是这个箱子便造价不菲了。打开这个小箱子才从里面取出一包绸缎来揭开七层绸缎这才露出一段小小的香木。这段香木看来不甚起眼但见了周小昌收藏的手段李师师哪里还敢小觑它?
周小昌让李师师看了后又包起来对她说了如何择日、如何安排如何焚香待李师师一一记得周小昌这才包好极为不舍地捧给了李师师。这女人抱了这段木头便像盼儿子盼到五十九岁的女人抱着自己刚生下的婴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李师师走后周小昌便派人给杨应麒传消息。杨应麒听说后也不着急林翼在旁边却坐不住连声追问关于李师师那个恩客的事情杨应麒却不理会他。
这日杨朴有皇帝赐宴正要出行朝中官员却来告知不必出行因为皇帝忽有其它要务宴会推迟。
杨应麒知道后心道:“赐宴金国使者也是大事!如今能有什么大事能让皇帝临时推掉这件事情?莫非……”叫了林翼出门。杨朴劝他不要出去得太过频密却哪里劝得住他?
两人转过御街见两行都是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外悬青布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来探过路的林翼见了对杨应麒道:“就是这里了。”两人便入茶坊里来吃茶。
两人进来后便有一个汉子跟着进门此时茶坊内没有第四个茶客杨应麒便小声对林翼道:“对面那人也是我们汉部安插在汴京的人手叫张密。是我让他来这附近守候的。以后你若来汴京要办什么事情可与他接头。”
林翼问道:“咱们在汴京还有多少人手?”
杨应麒道:“最核心的、像周小昌这样的人有七个。其中五个是办事的人周小昌、余通和张密都在其中。另外两个是谁连周、张、余都不知道是汉部派来监督这五个人的御使。那五个办事的人又另外展了十几个心腹此外替他们做外围工作的还有百来号人都是就地雇佣。像余通、周小昌这样的大老板又另有上百个伙计替他们作生意上的事情。”
林翼问道:“余通卖琉璃周小昌打理麒麟楼这周密看来是个无赖另外四个又是干什么的?”
杨应麒道:“你先知道这么多吧。其他人以后再和你说。”
林翼又问:“这些事情就七将军你知道么?”
杨应麒笑道:“这些事具体都是我和四将军在负责。但狄先生和我们兄弟七人自然都知道的杨朴也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批人在但因为他不负责这一块所以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两人吃了一会茶忽闻香气缭绕满大街的人都赞叹却无人知道从哪里传来。杨应麒对林翼道:“是时候了。本要带你进去只是人多了容易穿梆。你且在这里看着若没什么大变不要胡乱进来。”
林翼平时多与杨应麒抬杠到了关键时刻却能顾大局虽然很想跟进去看看但还是把好奇压了下来点头应好。
杨应麒出了店门兜了个***转到李师师门揭开青布掀起斑竹帘转入中门。见挂着碗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着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着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
杨应麒见无人出来转入天井里面又是一个大客位铺着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着落花流水紫锦褥悬挂一架玉棚好灯摆着异样古董。杨应麒微微咳嗽一声屏风背后转出一个丫鬟来对他道:“今日我家小姐染恙还请别处去。”说得颇急。
杨应麒笑道:“染什么恙?小生妙手正可医治。”
丫鬟听得皱眉杨应麒却在那张床上倚下帘后又转出一个虔婆来杨应麒听那丫鬟叫“李妈妈”便知这是李师师家的老鸨他却也不管那老太婆来赶他对那丫鬟道:“我来一趟不易叫你家小姐别焚香了过来给我唱个小曲。”
李妈妈大怒忍不住作道:“哪里来的浪荡少年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烟花巷的规矩你都不知道么?如此孟浪!”
杨应麒眼角一扫见帘幕隐隐有人知道主人在后面听着便冷笑道:“我不愿来时生生糟蹋别人一段救命香木也要请我。待来了时却又要将我扫地出门。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真真可笑。”
说完拂袖便走还没出门只听后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杨应麒且回头只见帘幕被一只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俏脸来杨应麒一见之下便觉头重脚轻心道:“这女人好勾人!要不是有心理准备这下子非出丑不可。”口中却笑道:“小娘子是谁?有何见教?”
那丫鬟在旁边道:“这就是我们家小姐。”
杨应麒心想:“果然是李师师!”
李师师走出半步裣衽道:“公子方才说‘我不愿来时生生糟蹋别人一段救命香木也要请我’却不知是何含意?”
杨应麒反问道:“你为何一听我说这句话便出来了?”见那李师师答不出来杨应麒道:“你既明知这句话的含意便当知我是谁。”
李师师道:“不是猜不出来只是觉得公子不像。”
杨应麒问道:“如何不像?”
李师师说:“不见云腾不见雾起却是掀帘走入实在不像仙家举动倒似纨绔子弟行径。”
杨应麒哈哈大笑道:“我若腾云驾雾驱龙驭凤岂不吓坏了这开封府百万生民?再说这个身体也不是我的真身!我的真身此刻在三千里外如今魂游至此且来一见焚香之人而已。”
第二四五章 竟妨天下全(下)
大宋道君皇帝性喜出游猎奇出宫私行已不是一次两次不过他做得隐秘来去都走地道外界暂时还未觉。去年勾搭上李师师后便觉这外边的婊子风情万种把宫内粉黛都视若粪土。李师师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这位恩客是皇帝但这种事情原不易隐瞒而赵佶也无意隐瞒因此来往了几回后便揭破身份。李师师知道后受宠若惊从此把其他王孙公子都丢开了一心一意地奉承赵佶。
这次周小昌做了一场好戏搞得满汴京都在猜测天子驾临麒麟楼只有李师师知道不是——当时赵佶正坐在她肚皮上呢。不过这对男女对包下麒麟楼的那个豪客也颇为好奇——李师师固然是麒麟楼的常客赵佶也喜欢那里的酒。
因此李师师便挑了个日子到麒麟楼打探消息。谁知她的来意也早被周小昌算中了。入门不久麒麟楼内便上演了一场杨应麒监制兼编剧、周小昌导演兼主演、林翼客串的好戏。那两个房间本来就是打通的中间竖起一道墙。周小昌利用灯光明暗、声效氛围等造出种种特技场面把林翼打造成一个仙童又由林翼口中引出一段杜撰的故事来。
李师师在那种氛围之下当时已信了七分。待看到那个“赵”字又多信了两分。那晚回来刚好遇到赵佶来访李师师和枕头边的男人说话不免多添两斤油三勺醋把本来就好道迷仙的赵佶说得心向往之让她一定要想办法请得仙人下凡这才有了李师师再一次的麒麟楼之行。
这次周小昌连夜把墙换了挂了一幅画让李师师以为那天见到的那个仙童竟然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更增神秘。李师师和周小昌一个是久在风尘的婊子一个是满肚坏水的奸商经过一番彼此有意的谈判较量后李师师便从周小昌手中“巧取”求仙香木。
赵佶听说香木的事情后迫不及待连赐宴金国使臣的事情也推了沐浴更衣完便赶出宫来焚香求仙。两个男女正在香气弥漫中跪着忽然外间传来杨应麒的声音。赵佶在帘幕后听了几句话心道:“常听说仙人为了试探凡人是否真心向道有时候还会化成瘌痢、乞丐、病人、残废。莫非这次也是如此?”内侍想要出去打杨应麒反而被他止住暗示李师师出去迎接。
李师师和杨应麒在外头说话赵佶就在里面听着越听越像。这几年来他封了不少道士真仙人却一个也没见到。心想莫非是自己心诚终于感动上天派下仙人前来接应了。想到这里兴奋得全身微微抖。
却听杨应麒在外面道:“我是远来之客小娘子就让我在这里站着?”
李师师道:“奴家仓促迎客容妆颇乱请公子稍等容奴家进去稍作整理再来见面。”进门后来小声问赵佶如何赵佶低声道:“你且邀他进来我躲屏风后再看看。”又把内侍打进地道。
李师师贴了一个花黄出门来请杨应麒。杨应麒进了帘幕眼光一扫见屏风下面露出一双靴子心中冷笑有椅子不坐却往胡床上一躺对李师师道:“过来给我斟酒。”
李师师大感尴尬偷眼看了一眼屏风赵佶却在屏风后给她打手势让她顺从。李师师无法只好过来斟酒。一杯酒下肚杨应麒伸出手来往李师师脸上摸了一把李师师大惊又偷偷向屏风看了一眼。赵佶大感吃醋然而心想:“这一定是仙人在考验我千万要沉住气!”连打手势让李师师忍耐。
李师师心想你一个皇帝居然也这样能耐绿我又何必客气?看看杨应麒瓷器一般的皮肤分明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伙子心里也不讨厌再想想对方或许真是仙人不讨厌又变成了奉承奉承中便带着几分喜欢。
两人喝了几杯酒杨应麒脸蛋微红李师师兴致也高一个是身体纯洁、内心淫荡的穿越怪杰一个是久经***、手段高明的行花魁一个言语调皮一个自愿被诱竟然都假戏真做起来。
赵佶在屏风后听得差点跳脚心里不断打突:“这人究竟只是个嫖客还是说真是个仙人来考验我?这……我该不该出去?”心里煎啊熬啊!头上绿啊绿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屏风外两人越来越入港越来越放肆来来回回的挑逗欢畅也不知道有了几回了赵佶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杨应麒骂道:“贪杯恋色惫懒风尘你这算什么仙人!”
李师师大惊心想这次可做过份了闪在一边杨应麒却不慌不忙指着赵佶道:“出入妓寨荒殆国政你这又算什么皇帝!”
赵佶和李师师都大吃一惊赵佶定下神来把杨应麒细看:眼前这人实在奇特说他年轻吧眼神里那种老辣的光芒赵佶也就在蔡京等人眼里才见到过;说他老辣吧这张俊脸分明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赵佶本身就是个美男子也喜欢美男子皇帝以貌取人身边自然而然便会聚集了一大批漂亮人。可他还是感到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那是一种混杂着童真与沧桑的奇异感觉。
杨应麒随手整了整衣冠笑道:“看什么!虽然下降凡世便不认得老朋友了么?”其实他也在偷看赵佶:屏风后转出的这个人来体态丰腴精神闲裕一副太平福人相貌。杨应麒脸上演戏心中暗叹:“这便是大宋的皇帝么?看他的精神气态分明是个第一流的艺术家但让这等人来做皇帝如何使得!若在太平时节也就算了如今北方大乱女真人一等灭了大辽只怕就要南下。他如何抵挡得住那群虎狼一般的完颜家族!他自己遭灾不要紧却要连累得我花花大宋万千生民!”
两人各有心事杨应麒想到的是天地间的一盘棋局赵佶想到的却是遇仙成仙。他被杨应麒特别的气质所动心想对方已经知道我是皇帝若不是仙人哪里敢来和我争女人、给我戴绿帽?当下不疑有他施礼道:“仙人尊姓大号?”
杨应麒坦然受他这一礼倚踞胡床指了指东方竖起一根手指却不说话。
世俗传说中的神仙中人最喜欢做这等莫名其妙却又“暗藏玄机”的举措类似的故事赵佶这个仙迷皇帝听得多了因此见到杨应麒的举动虽然不理解却倍感神秘也不敢请对方解释只是问道:“仙人仙寿几何?”
杨应麒又伸出三个手指这次赵佶问道:“莫非是三千岁?”
杨应麒笑道:“你下来得久了连这也忘记了。我们上面不这样算。”
赵佶忙施礼请教杨应麒信口开河:“上界以三千年为一太阳年以六万太阳年为一天河年以五万八千天河年为一宙一宙有七亿六千四百万变化由生而灭谓之一劫。我已经历了三劫了。”
赵佶听得大感敬畏又问自己的前世杨应麒笑道:“等你脱了这副凡胎自然记得!此刻何必着急。”
赵佶又请教如何脱胎成仙杨应麒道:“仙道修行有帝王法有百姓法你要听哪一种?”
赵佶道:“我是大宋天子自然要听帝王法。”
杨应麒道:“帝王之本不在自身而在天下。天下安则功立朝廷正则德厚君以国为性命国以民为本源。帝王之道无他以民为本而已。做天子的人只要看看治下的百姓是苦是乐就知道修为如何。你要学帝王修仙之法何必远求?本朝司马温公不是有一部大书在那里放着么?”
赵佶听得微微皱眉心想怎么你说的都不像道教言语竟然像个老儒!便又问百姓如何修仙杨应麒道:“丢掉富贵弃绝美色不贪荣不羡名修善修福历九世可以有成。”
赵佶一听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想自己哪里等得到九世?何况还要弃绝美色富贵!便问有没有成之法杨应麒笑道:“要快的也有你拿条绳子挂在屋梁上搬个凳子爬上去把脖子一挂我就度你上天。”
第二四六章 良缘非良缘(上)
杨应麒的话把赵佶吓了一跳说道:“怎么仙人所言和各位道家真人都不一样?”
杨应麒反问道:“你那些道家真人吃的是云霞风露还是你供给他们的锦衣美食?”
赵佶说是由他供着。杨应麒笑道:“这就是了。他们若真是有道何必来你家门口蹭饭吃?口中吃的是人间锦衣美食那便还是凡体未见大道。”
赵佶见他一句话把自己供奉的道士都贬刷了心中又是不悦。杨应麒叹道:“痴皇帝!见难不作贪易而行天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起身就要走。赵佶忙止住道:“仙人要去哪里?”
杨应麒道:“我因昔日情分所以来见你一见凡间非我久留之地。”
赵佶虽然还不十分相信他就是仙人但也不肯轻易放他走:“仙家下凡一次不易如何就要走?何况听李行转述本道君还欠仙家一席仙桃宴。”
杨应麒道:“我若现在要赴这仙桃宴你拿得出仙桃来么?”
赵佶登时语塞杨应麒道:“此次来见已是你我缘分。我仙体难耐俗气难道还要我像你身边那群凡人道士一般受你供养不成?”
赵佶忙称不敢眼见却是苦留不住便请他留下“微语真言”。杨应麒略一迟疑说道:“福祸系于东北帝运流于东南。谨慎谨慎。”说完便不再回头。
赵佶李师师送到门边老鸨丫鬟跟了出来转到街口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烟雾烟雾消散后杨应麒便不见了。老鸨丫鬟大惊回来禀告赵佶李师师听了相对叹息焚香祈祷。李师师忽然惊道:“不好刚才慌乱忘了替周小昌多求几年财运了。”
赵佶笑道:“这个无妨若此次遇仙真是灵验这财运便由朕来赐给他。”他回宫以后细细参详心想:“这神仙来去匆匆不但不像王仔昔、张虚白那些道人就是和道经上记载的仙人也不大一样。说他是个仙人吧这一趟来又没有显现什么神迹;说他不是个仙人吧凡人如何知道我在李行那里?且来无影去无踪不是仙人如何做到?”心念盘旋手上就把那句“福祸系于东北帝运流于东南”给记了下来心想:“要知他是真仙假仙就看这两句微言是否应验。”
两年后方腊事举国震动赵佶便以为微言应验了。又见燕云之事屡有变动更坚定了他对这位蓬莱大神的迷信甚至于派人出海求仙以访蓬莱云云。而周小昌则趁机从中取利所得好处难以计算。
李师师本怕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嫌她被人无礼过哪知道赵佶却反而从此对她更加宠幸说她大有仙缘因此能与仙人近体受仙家之气陶熏李师师这才转忧为喜。
再说回杨应麒。当初街口那阵烟雾自然是张密早就安排下的好戏。杨应麒一见那烟雾飘来马上闪入一辆“刚好”经过的马车中车内林翼接着过小御街在一个地点下车转了两个***回到都亭驿。进了内舍林翼这才打听杨应麒究竟去见什么人。
杨应麒想了一下道:“事情已定就跟你说吧我这次去见的是大宋道君皇帝。”
林翼惊呼起来:“皇……皇帝!他怎么会在一个婊子房里?”
杨应麒笑道:“你说他怎么会在那里呢?”
林翼一点就悟骂道:“这个皇帝真是个昏君!居然出宫嫖婊子!怪不得我们东南沿海给他搞得一团糟!”林翼在杨应麒身边呆得久了受他潜移默化渐渐放肆起来对皇帝全没半点敬畏。
杨应麒道:“岂止东南沿海而已!太行东西黄河南北哪里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听说四川最近也不太平唉……”
林翼又问道:“七哥你这次去见道君皇帝是要跟他谈联盟抗辽的事情吗?”
本来无人处他都叫七将军的这段日子把“七哥”叫顺了口竟然便不改过来了杨应麒却也不以为意摇头道:“不是。”
林翼又问:“那就是抓住他的痛脚威胁他给我们汉部一些好处。”
杨应麒一听哭笑不得:“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还不是吗?”林翼道:“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七哥你想让汉部倒过来依附大宋不依附大金了。”
杨应麒一听脸色一凛!林翼最后这句话显然是用过心思的了!让汉部转而依附大宋只怕这个想法未必没人想过!不过一个势力变易宗主乃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因为一旦变易一来未必能得到新宗主的全面信任二来势必会遭到旧宗主无可挽回的敌视三来在道义上也会处于劣评。
因此除非是汉部在大金这个政治体系中实在呆不下去了否则变易宗主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乱提的。汉部和大金的关系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出现明显的裂缝折彦冲、杨应麒等人自然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贸贸然请求向大宋内附。可是对那些宗宋情结很深的人呢?他们会怎么想?杨应麒想到了曹广弼可他也没能把握住这个二哥的心思。
“唉……”杨应麒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翼你这个问题以后别再和我提起也别再和第二个人提起知道了么?”
林翼吐了吐舌头他年纪毕竟还小虽然聪明有时候却大胆得近乎莽撞了。
杨应麒又道:“其实我这次去见道君皇帝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相他一相。”
林翼奇道:“相他一相?七哥你还真的只是去‘见一见’皇帝啊?也不趁机捞他一笔!真是空入宝山而回!”
杨应麒嘿了一声道:“捞?我什么没有?需要打他的主意?”
林翼想了想说:“七哥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过要是哄他弄出两条政略来也是大大有利于我们津门的啊。”
杨应麒正色道:“军政大略当在朝廷上解决在一个**房间里能弄出什么大事来?就算在那里哄得道君皇帝给我拜将封王那也作不得真!阿翼你听好这次我们来汴京涉及到不少阴谋类的事情但这些邪门歪道只能作为辅助之用而不能作为军国正道。这些东西要知道如何运用尤其要晓得如何防范但不能沉迷、不能依赖。安邦定国得靠堂堂正正之师树德立身要行堂堂正正之事。”
林翼听得仔细听完后默记了一会点头答应跟着又问道:“可是我们这次动用了这么多的人力财力就是见那皇帝一面是不是有点亏?”
“亏?”杨应麒道:“不亏不亏!这一面对我、对汉部来说都非常重要。”
第二四六章 良缘非良缘(下)
重和元年的大宋并不太平东南诸路除了花石纲等乱法的喧扰之外又生一场水灾。
大宋的民力虽然一天比一天疲敝不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整个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其商业活动的规模依然相当可观。东南来的香料、珊瑚东北来的北珠、琉璃都通过广州、泉州、明州、登州而流入福建、两浙并迅被庞大的华夏市场所消化。
至于东南那些背井离乡的流民们他们除了接受政府的救济以外又多了一条出路:到海外去!
出海对这个时代的农民来说还是一个相当冒险的选择不过人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什么也得试试了。虽然大宋对于国民出入海境显得颇为宽容但这种事情在可能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被朝廷知道的好所以等在两浙路、淮东路、福建路的民船行动都是静悄悄的在几个月中一千多里的海岸上也不过溜走了几万人——而这个数目相对于受灾的百姓人口而言无异于九牛一毛。由于比例甚小地方官员或者根本就不知情或者看出些端倪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去了。
这些铤而走险的百姓来到海外那个大岛以后现情况比预料中要好得多——这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任凭开垦的荒地是按个手纹就能租走的农具种子甚至还有耕牛!虽然有瘴疠为患而且水土也和老家不大一样但只要身体够强壮便死不了。
自称汉部的那些小官吏大多识字有限但对于如何开荒、如何安置新附移民却是得心应手——这是他们在混同江流域几年里历练出来的本事!鸡笼港的粮仓储备着玉米、番薯、小麦够他们借着吃上半年。而泉州的几艘千料大船也不停地运来占城稻的种子。
看着一井井的蔗田、稻田规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熬了半年多痛苦岁月的欧阳适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半年里他和新移民一起经历了瘴疠的侵袭在习惯这里的水土之前曾大病一场一些熬不过的人死掉了而活下来的人则如欧阳适一般心中充满一种大难不死的后福感。
秋风起时黑水洋航线上又来了三艘大海船船上满载着农具、粮食和医药——在津门粮价高企的情况下杨应麒对于开这个大岛的支持依然是不遗余力——就算他不在津门时属下官僚也在贯彻着他早就规划好的方针。不过欧阳适知道只要今年第二季的水稻可以顺利收上来那大流求岛就不再需要津门方面粮食上的接济了甚至可以反哺辽东半岛。
“三年?五年?哪里要那么久!”欧阳适对着北面笑:“老幺啊你的眼光是不错的不过还是把这个宝岛看小了!最迟到明年季风一起我就运米北上把津门的粮价给压下来!”
那三艘大船进了鸡笼港后海平面又出现两艘旧船——那是运送移民的船只了。这两艘船的船主陈阿大是个潮州人这次共送来了六百个衣衫不整穷汉。欧阳适扫了一眼只见前面那几十个人都是被海风吹干的脸皮一看就知道是海边讨生活的人。不悦道:“你这个该杀的潮州佬!我让你到去接那些自愿出海的人你怎么把沿海的渔民给掳来了?”
陈阿大那两艘旧船是向欧阳适租的不用租金只要他能给鸡笼港运来五千个移民这两条船就归他了。此外每送来一个人欧阳适还会补贴他宋钱一贯、粮食半桶。至于陈阿大如何运营欧阳适就不管了。
陈阿大一见欧阳适这样说连忙叫屈:“哪里有这事!是他们自己愿意来的。欧阳将军你又没有说不要沿海的人!”
欧阳适道:“我也不是说不要沿海的人只不过这些人怎么看都像是被你坑来的。”
“没有没有!绝没这事!”
“嗯那就算了吧。”欧阳适一挥手就让陈阿大他们领赏去。
岛上自有小吏带着这些新移民去领取工具粮食种子所有人都走*光以后却有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呆呆坐在岸边望着海潮呆。
“喂!那汉子!”欧阳适叫道:“到村里领粮食去!”
那人却不理会仍然呆呆望着大海。欧阳适问陈阿大:“这人是个傻子?”
“这个……应该不是吧。”
欧阳适又问:“那他干嘛这样?”
“这个……我哪里知道。”
欧阳适见他说话神色有些异样脸色便带上几分凶狠:“姓陈的你给我说实话!你这些人究竟是怎么骗来的!”说着手按刀柄。
陈阿大大惊这半年来他租到海船后干的其实也是半海盗的勾当在海峡附近已经闯出不小的名头但在欧阳适面前却还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角色被他找个理由杀了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忙道:“将军!这些人大都是流亡到淮南东道海边的灾民!要不信你逐个问去!不过有几十个确实是我在海岛上招来的……那个岛民。”
“招来?我怕是骗来的吧。算了。”欧阳适道:“这些人若种不了田就让他们上船做水军。但那个人呢?”
陈阿大指着那个呆的汉子说:“欧阳将军你是说他?嗯这家伙来历和别人有些不同。唉我就跟你实说了吧。年中时我们趁着南风到了沙门岛……”
欧阳适奇道:“沙门岛?你们用这两条破船居然去得了沙门岛?好本事啊!”
陈阿大陪笑道:“顺风!刚好顺风。”
欧阳适问:“你们去沙门岛干什么?”
陈阿大道:“是这样的两年前我弟弟犯了军法被配到沙门岛上……”
“哦所以你就去把他救出来?”
“是是我们在沙门岛一个偏僻的角落下锚和我老弟陈阿三联系上以后正要走却现这个人在海边呆。我们怕他去告便把他也带走了。一开始还想拉他入伙谁知道这家伙到了船上也是整天呆!我想想把他放在船上还是不妥便让他和灾民一起上岸来。”
欧阳适点头道:“你们居然没想到杀人灭口而只是把他带走看来你这海贼还坏得不到家。不错不错。可是他一个傻子你们带来给我还要我一贯钱那不是摆明了占我便宜么?”
陈阿二忙道:“欧阳将军你神通广大也许能治好他也说不定。再说这人是个读书人也许对将军你有用。”
“读书人?怎么又变成读书人了?”
“他全身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过有时候口里会溜出些酸气我想这人也许是被朝廷流放的官员也说不定。”
“被朝廷流放的官员?”
“我也只是猜。”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姓陈的我告诉你你有胆尽管瞒着我干海盗勾当去没被我捉住就算你本事。不过你要是敢打着你爷爷我的旗号为非作歹那你就算逃到麻逸去我也能把你揪回来!”
陈阿大忙道:“不敢不敢!欧阳将军的本事和面子整个东海谁不知道!四大家族见了您的帖子没敢说个不字的。陈阿大就是吃了鲨鱼胆也不敢在您面前使坏啊!”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欧阳适闻言一笑把他打了。跟着走到那汉子面前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汉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支枯枝在沙滩上写了“陳正彙”三个字欧阳适看得皱眉道:“陈正果……成正果?好俗气的名字。”
那汉子听得翻白眼把最后一个字抹了改成一个“滙”字欧阳适叫道:“原来读汇啊那直接叫陈正汇就好了干嘛还用这么偏的字。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脑袋有毛病。”
那汉子陈正汇大怒道:“岛夷蛮荒不知孝道礼仪!”他用了孝道二字想必这名字是他父母起的了。
欧阳适见他怒心道:“看来这人不是傻子。”便大笑起来:“原来你并不是哑巴。我还怕你哑了呢。我说姓陈的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跑到沙门岛去了?那里可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陈正汇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欧阳适这几年多多少少受了杨应麒的影响见他是几万个移民里最像读书人的心里便多了两分优容耐着心道:“姓……这个……正汇兄这里海风大还是进村去吧。我给你洗尘压惊。”
陈正汇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听欧阳适尽量用读书人口吻对自己说话便起身道:“我说你们这里是什么海夷岛国?为何诱拐我中华百姓。”
第二四七章 回首实有怨(上)
欧阳适听了陈正汇的话心道:“这人不但不是傻子而且精明得很!他不和陈阿二他们说话要么就是不屑要么就是为了自保而装疯卖傻!”却不答陈正汇的话反问道:“听正汇兄你一口的汴梁口音是中原人士吧?”
陈正汇奇道:“你一个海外夷族居然听得出汴梁口音!哼我是福建人不过在汴京读过书所以言语雅正。”
欧阳适笑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我不是什么夷族!我也是汉人来着。”见陈正汇脸上有不信的意思便问道:“正汇兄你几年没回中原了?”
陈正汇怔了一下道:“几年?我也记不得了我被流放的时候是大宋政和元年。”
欧阳适惊道:“政和元年!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陈正汇道:“你国也得到我大宋颁赐的历法了么?居然知道我大宋纪元。”向周围国家颁历是东方世界的外交大事周边国家若得中国颁历便是在国际上得到中国的承认。
欧阳适笑道:“我们和大宋的联系从来就没断过。”
陈正汇一听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里大宋生的事情?”他打听这个显然是身在海外心系中原。
欧阳适道:“倒也知道一些。去年是大宋政和七年听说今年改元了是重和元年了。”
“改元?”陈正汇惊道:“皇上驾崩了么?”
“这个……好像不是。”欧阳适道:“道君皇帝还好好在那里呢。至于他为什么改元我也不是很清楚。”
陈正汇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政和七年……重和元年……”长长一叹:“一晃快七年了!”
这时两人走近欧阳适现他其实还很年轻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心道:“其实这人蛮可怜的七年前被流放的时候他应该才二十出头七年的青春就这样在荒岛中白白丢掉。”
陈正汇又问:“这几年大宋有没有生什么大事?”
欧阳适道:“你问朝廷的还是民间的?”
陈正汇迟疑了一下道:“朝廷的。”
欧阳适道:“想想好像和七年前没什么变化。虽然改元但皇帝还是原来那位宰相还是蔡京不过朝局好像比七年前更坏了百姓过得也更苦。”
听到“蔡京”的名字陈正汇哼了一声道:“奸相!祸国殃民!他怎么还不死!”
欧阳适奇道:“你认得他?”
陈正汇哼了一声不答欧阳适道:“莫非你就是得罪他被流放的?七年前你才二十出头吧?居然就能得罪蔡京了不起啊了不起!”
陈正汇却不受他吹捧说道:“你刚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为何引诱我大宋百姓到此?”
欧阳适心想你这人果然有点酸!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出境居然这样跟我说话。但想起杨应麒对读书人历来都很有雅量的样子自己可不能输给他!便耐心说道:“别把我们说得这么坏!我刚才和你说了我们不是夷族都是汉人。大宋这些年来政局大坏我们在老家活不下去才被迫从大宋逃到这里来。”他说到这里换了一副心情觉得自己礼下敬贤大有古人之风舌头也开始大了起来:“我记得古代有个姓陶的好像写了篇什么《桃花记》的说一群百姓受不了秦国暴政逃到一个山谷里……”
他还没说完陈正汇纠正道:“不是《桃花记》是《桃花源记》。什么姓陶的!那是大诗人、大隐士陶潜渊明。”
“嗯是了就是那个‘掏钱’。”欧阳适笑道:“我们这里也和那个桃花源差不多。大家在大宋……嗯在蔡京当权之下活不下去了只好跑到海外来。我们出力流汗总算在这个大岛上整治出这么一块地方来可以过日子了。”
他引出陶渊明的典故陈正汇一听脸色便大和。所谓苛政猛于虎百姓逃避苛政那是圣人也同情的行为。
欧阳适又道:“还有刚才你看到的并不是我们动什么坏心思去诱惑大宋百姓。今年东南各路遭了水灾加上**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们也不像那桃花源里的人那么自私既然有个好活路便要让同族的兄弟知道。所以才雇了那批船夫到沿海各地去传音信、接父老。至于陈阿大跑到沙门岛去却不是我的指使。”跟着便把陈阿二去沙门岛的原因解释了一下。
陈正汇听到这里敌意全消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些许敬意来:“原来如此。那你们也不算外夷而是义士了。方才陈某人唐突了还请见谅。”又请教欧阳适姓名。
欧阳适笑道:“我复姓欧阳名适舒适的适。这里的人口顺都叫我欧阳将军。陈兄我看你不如便先在这里住下吧。有句唐诗怎么说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咱们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
陈正汇微微一笑也不去挑欧阳适引诗里的错别字心想这些人原来都是同胞只是来海外避难而已虽然不是儒林高士但也深受我汉邦文化之熏陶心里又多了几分亲切。
两人进了村陈正汇见有专人正在给新来的移民派工具口粮、安排住处心道:“他果然没有骗我。”对欧阳适更添好感。
欧阳适安排他住在自己隔壁他屋里有一大堆杨应麒送他的书籍自己从来不看刚好送给陈正汇。陈正汇书荒了好几年了忽然在海外得了几百卷的书竟然兴奋得睡不着觉通宵玩赏。这几百卷书以儒家正典为主旁及《孙子》、《管子》等也都是正学甚合他的口味。第二日欧阳适来到见他居然抱着书歪倒在地上瞌睡不由好笑心道:“这人要是去见应麒多半对他胃口。”
陈正汇就这样安心在岛上住下。欧阳适等人自称汉部来岛上的移民也都如此跟着这样自称陈正汇一开始丝毫不以为意但慢慢地就看出一些端倪来觉得欧阳适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花了几天时间把鸡笼港和靠港的村庄走了个遍问询各处民情渐觉其立村、建制、司法都有一套严密的体系在越往细里看就越是心惊:“这分明是一套可大可小的治国之道!大合圣人之心!他们是不知不觉这样形成的么?还是说这欧阳适是个大智若愚的天才?”暗里旁观见欧阳适指挥水师兵卫打击海盗、威慑土著的手段心道:“这人也是个将才。不过好像不怎么读书那怎么能建立这样一片基业?”
因见汉部官吏行事堂正偶尔便在旁提一些意见。他本是个容易激愤的书生但在沙门岛数年已磨平了棱角。由于幼承家学底子本来就厚人又聪颖这些日子在流求边看边学用后世一句通用政治话语来讲叫做“有了理论加实际”所提意见便句句切中大流求岛军政之弊。欧阳适听他说的有理便一一依行。这一来欧阳适佩服陈正汇有真本事陈正汇也感怀欧阳适能知遇自己两人的交谊又深一层。
陈正汇在岛上住了两月后对港口与各村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欧阳适见状想起杨应麒任用杨朴的旧例便干脆把政务都交给了他。陈正汇也不推辞在他看来治理这样一个小地方对自己而言真是牛刀杀鸡了。他心里也不以汉部官吏自居不过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流放期间的一个寄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