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殿下夺魁(3)
但这笑容,看在李明昊的眼里,却是无比刺眼:“不必!”
说着,挥手将那只猎物袋打落在地。
宇泓墨浅浅一笑,也不在意,只是挥手又解开了另外一只猎物袋,同样仍在地上,道:“那么,就从现在开始,重新比过!至于这些猎物,”他笑了笑,转头向众人道,“你们就分了吧!不过,别以为有这样的领先就能够骄横大意,这次秋猎的魁首,本殿下要定了!”说着,不再理会众人,打马离开,朝着下一个猎物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种风度和豪气,更显得先前李明昊的言行小家子气。
密林之中,掌声雷动。
而出了众人的视野,确定四周无人,原本英姿飒爽的宇泓墨忽然身子微颤。勒马顿止,将身体靠在附近的树干上,不住地喘息着,面色苍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撩起衣袖,只见绷带上已经浸满了血迹,甚至还在滴落,落在衣袖上。好在他今天穿的红衣颜色稍暗,即使被血迹沾染,也不容易看得出来。再加上之前救裴元歌时,被马血溅了一身,本就是血迹斑驳,这才没有引起众人的怀疑。
不止手臂,此刻腰身,背部和腿上的伤也都差不多,鲜血淋漓。
他这次是从王美人的冷宫出来时,被人堵上的,如果放纵了任何一人,将消息走漏出去,只怕就会被有心人看破他和王美人之间的关系,给娘亲引来杀身之祸。因此,他必须保证将那些杀手全部除掉,一个不留。为了避免杀手四面逃窜,追赶不及,他只能以身相诱,接连受伤,让那些杀手以为他寡不敌众,这才没有逃走的心思,而只是拼命厮杀,想要让他伤得更重些,甚至干脆取了他的性命。
因此,这次宇泓墨才会受伤如此之重,浑身都是伤口。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但是他必须做出无恙的姿态,消除太后等人的疑心,避免被太后抓到破绽,借关心之名召唤太医为他验伤,因此根本没有静养的机会。即使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没有时间愈合,之前救裴元歌,再加上这番骑射,更是全部裂开,鲜血直流。
按理说,在这样的伤势下,他不该再逞强,将之前的猎物全部丢弃。
但是,想到元歌为了她,挺身与李明昊赛马,连性命都不要地越过断崖,更差点丧命,宇泓墨就觉得浑身的血都燃烧起来,说不出的心痛,说不出的愤怒,这才想也不想地接下李明昊的挑战。如果是平时,他绝不会如此迂腐,但这次是为了元歌,所以他要赢得堂堂正正,赢得李明昊无话可说,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
想到这里,宇泓墨又挺直了身体,飞身上到树上,接着树叶的遮掩,解下衣衫,将沾了血的绷带全部拆除,重新上好了药,再将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缠在身上,为了避免伤口流血太过,失血过多而虚弱难以自持,他将绷带缠得格外紧,几乎要勒入肉中,目光之中尽是决绝和狠辣。
处理了伤口后,宇泓墨穿戴好原本衣衫,飞身跃上马背,打马而去。
无论如何,这次他一定要赢。
紧张的竞逐,在秋猎的密林中展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终于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这时候,已经满载的宇泓墨正追逐了最后一只猎物,一只全身雪白的雪狐,眼看着雪狐已经进了他的射程,正要搭箭射去。似乎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雪狐吓得瑟瑟发抖,转头来,用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宇泓墨,似乎带着一丝哀求之意,看得宇泓墨心中微动。
正有心想要放它一马,却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风声,显然有箭射来。
宇泓墨不及细想,原本准备射向雪狐的箭矢,转头朝着另一头射去,正中那只箭矢,两支箭一同落地。看到那犹自微微颤抖的白色箭羽,末尾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显然是李明昊的箭。宇泓墨抬头,迎上对面孤傲野性的眼眸,扬眉道:“李大人,又见面了!”
李明昊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宇泓墨,而且还看中了同一只猎物。
但只是片刻,他便扬声道:“正好,秋猎大赛将至尾声,就看我们谁能猎到这只雪狐吧!”说着,抢先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箭矢,飞快地搭了两支,朝着雪狐射去。
宇泓墨哪里肯让他抢走雪狐,当即也搭箭射去,却是算准了箭程,要将李明昊拦截下来。
一只白羽箭射出,被赤羽箭击落,第二只亦是如此,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眼见又重复了乞愿节当晚十五连珠对十八连珠的局面,李明昊眉头紧皱,忽然搭箭,朝着宇泓墨的胸口正中射出。
见那箭矢来势伶俐,宇泓墨不得不避。
李明昊便趁这机会朝着雪狐射去,可惜,这次虽然没有宇泓墨作梗,他的箭却失了准头,擦着雪狐的身体而过。雪狐胆小又身形敏捷,似乎察觉到了情形危险,没命地狂奔着。李明昊迎着宇泓墨冷凝的眼神,笑吟吟地道:“兵不厌诈,九殿下莫要见怪!”
说着,打马狂奔,朝着雪狐逃窜的方向而去。
宇泓墨唇角勾起凛冽的弧度,冷笑一声,打马从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两人你追我逐,即使雪狐东躲西藏,却也难逃两人的利眼,若不是两人互相作梗,只怕雪狐早就难逃利箭了。眼见着这样下去,就要成为僵局,宇泓墨突然也搭箭朝着李明昊射去,李明昊见状忙侧身闪躲,却见那箭并非是朝着他射来,而是朝着他坐下的白马。白马自然没有他那般灵活,目标又大,哪能逃过宇泓墨的箭矢,被射中前腿,疼痛之下,顿时发起狂来。
第570章 殿下夺魁(4)
若是被马甩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李明昊急忙勒马。
而就在他制服白马的时候,宇泓墨早就接连搭弓,箭矢犹如流星般射出,一只只落在雪狐四周,将它的退路封锁死了,而雪狐正待跳跃出箭圈时,却被经过旁边的宇泓墨一把抓个正着,笑着道:“抓到了!”将雪狐塞进袖袋中,这才转头去看李明昊,笑着道:“李大人似乎忘了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想必李大人也不会见怪本殿下,对么?”
李明昊默然不语,这事是他先开头的,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号角声,秋猎大赛,结束了。
“我想,李大人故意挑衅我,是受了皇祖母的指使,来试探我是否受伤,好考虑着能否把刺客的罪名嫁祸在我头上,是么?”宇泓墨身体已经虚弱无力,脑海也是一片眩晕,却强撑着笑吟吟道,“还请李大人带我转告皇祖母,就说多谢叶氏死士的盛情款待,至于受伤昏迷……我逗她玩呢!哈哈哈哈——”
说着,挥鞭打马,朝着出口奔出而去。
按照规矩,参加秋猎的众人都集合在高台前,计算猎物数目,其余人多寡不均,但显而易见,众人的猎物袋,以宇泓墨和李明昊的最为饱满,都是鼓囊囊的好几个袋子,远超众人。终于,计数官员来到李明昊的猎物袋前,计算后报道:“李大人共计射获猎物五十六只!”
在秋猎大赛中,这已经是惊人的数目。
不过,眼下这人是李明昊,没有人想要为他欢呼鼓掌。
接下来是九皇子宇泓墨的,在计算了数目后,就连计数官员脸上都露出笑意,扬声道:“九殿下共计射获猎物五十八只,是这次秋猎大赛的魁首!”说着,带头鼓起掌来,显然也很看不惯李明昊的嚣张气焰,很为宇泓墨能够打击他而感到高兴。
宇泓墨转头向李明昊道:“李大人,如何?”
“……我输了!”李明昊紧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虽然说宇泓墨只比他多两只而已,但是,他也记得,在秋猎大赛开始的半个时辰后,宇泓墨曾经因为其与官员的相助,而将之前射到的猎物全部丢弃。如果再算上那些,他只会比宇泓墨输得更多……
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输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参加秋猎的武将都欢呼起来,声势震天。与之前裴元歌赢得赛马不同,那次毕竟是裴元歌定下了规则,约束了李明昊,众人的欢呼声,与其说是因为裴元歌赢了,倒不如说是为裴元歌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而赞赏。但是,眼前却是九殿下堂堂正正地赢了李明昊,没有任何花巧,没有任何的算计,完全地比拼骑术和箭术,彻彻底底地赢了他!
而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宇泓墨却只觉得一阵眩晕,他伤势颇为沉重,完全是凭着一股意气参加秋猎,这时候眼见获胜,心头那股气一松,顿时觉得浑身虚弱无力,几乎要昏倒在地,却强自忍着,努力做出笑意,道:“父皇,儿臣这身血衣有碍观瞻,请容许儿臣先告退,换了这身衣裳!”
皇帝自然不会不允,点点头,道:“去吧!”
裴元歌心中一紧,知道他恐怕撑不住伤势,焦虑万分,只是不敢流露,怕被人看出破绽。
柳贵妃自然也知道实情,以伤口裂开为借口也先告退。之后便传出柳贵妃伤势复发,太医说最好回宫治疗,而九皇子宇泓墨侍疾榻前,护送母妃回宫,倒是谁也没有生疑。
回宫路上,柳贵妃看着伤势越发严重起来的宇泓墨,忍不住嗔道:“墨儿,你也太胡闹了,明明裴四小姐已经赢了李明昊,他再没有颜面向你挑战,你又何苦……”
“母妃,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元歌,而是为了我自己。”宇泓墨面色惨淡,强撑着道,“如果我被李明昊那样挑衅,却迟迟不下场比赛,太不符合我的本性,不止太后,就连父皇说不定也会生疑。而且,我这伤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太后若是有了疑心,终究会找到机会揭穿,到时候反而更危险。”
“这……”柳贵妃也明白,叹了口气,“可你也不必……”
“母妃,现在我赢了李明昊,又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传到太后耳朵里,他们定然会以为,我是在故作姿态,故意引得李明昊挑衅,然后在最后关头加以反击,闹他们一个灰头土脸。只有消除疑心,让他们认为我并没有受伤,他们才会放弃将刺客嫁祸在我身上的想法,这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或许在今天,就会传来刺客余党被抓获的消息,而且,必定还是李明昊立的功劳,因为他太需要功劳,好挽回他今日的颓势。而太后也乐得用这个来拉拢李明昊,这样,这件事才算彻底解决!”
柳贵妃叹息道:“苦了你了!”
果然,当李明昊将宇泓墨的原话转告给太后时,太后气得几乎吐血,怪不得之前搜查刺客时死活搜不到宇泓墨,而今天宇泓墨又大出风头,合着这根本就是他故作姿态。故布疑阵,引人上钩,这种手段的确是宇泓墨耍惯了的!
于是,就在当天,刺杀皇帝的刺客余党,就被李明昊擒获,交给皇帝,略微挽回了他的败局,依然赢得了皇帝的赞赏,而这次皇室秋猎,也随着刺客的被抓获,落下了帷幕。
是夜,冷宫。
沉睡正酣的宫装女子在朦胧中似乎察觉到什么,倏然清醒,猛地坐起身来,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慢慢靠近,接着,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悄声道:“娘放心,周围的宫女都被我点了睡穴,昏睡过去了,没人知道我过来了。您身体好些了吗?”也许受伤的人心情会更脆弱,即使身受重伤,宇泓墨还是忍不住来见王美人。
第571章 殿下夺魁(5)
这次秋猎,他有着太多的情绪,不能跟柳贵妃说,只能跟王美人。
“墨儿,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王美人轻声唤道,充满了渴盼和温柔,以至于连声音都在颤抖,好一会儿才道,“听墨儿你声音这么开心,是不是又是因为那位元歌姑娘?她也喜欢你吗?”
她听墨儿提起这位元歌姑娘,知道她是七彩琉璃珠的主人,也知道她是墨儿喜欢的女孩,每次墨儿提到她,声音都变得格外温柔,眼睛也格外明亮,比从前开怀多了。看在她的眼里,十分欣慰,也因为对这位元歌姑娘格外感激。
“嗯。”
宇泓墨将头靠在她的怀中,神情依恋如孩子:“娘,我把你的事情告诉元歌了。”察觉到王美人身体微微颤抖,他笑着握紧了她的手,“娘放心,元歌不是那样的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后,一点也没有看不起我的出身,相反,她很心疼我,也很心疼娘。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娘,你知道吗?她今天为了我拼命呢!”
“真的?那太好了!”王美人摩挲着他的头,柔声道。作为母亲,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墨儿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因为她,墨儿吃了无数的苦头,她满心满眼都在祈祷上苍,让墨儿能遇到一位好姑娘,能够爱护墨儿,体贴墨儿,和墨儿携手一生,平安幸福。现在听墨儿说,那位元歌姑娘不但喜欢墨儿,而且肯为墨儿拼命,心中顿时欢喜无限。
“一点都不好,她是真的在拼命呢!”即使是抱怨的声音,也浸透着满满的柔情,温柔得几乎连冰山都能够融化,“娘,你一定想不到,她才十三岁,柔柔弱弱的,可是她却想要保护我呢!为了保护我而冒险,差点丧命,娘,你说她是不是很傻?我真没见过比她更傻的女孩了!”
沉默了片刻,宇泓墨忽然又笑道,“我猜她回府后肯定要挨骂,今天的事情,裴尚书才不会轻饶她!”
王美人忍不住嗔道:“你这孩子,元歌姑娘要挨骂,你怎么还笑呢?既然人家姑娘这样为你,你该好好待人家才是,怎么反而幸灾乐祸呢!”
“谁叫她那样胡闹,差点连命都没了,当时我快吓死了。别说裴尚书,我也想骂她来着,就是……看着她那样子,我没舍得!”宇泓墨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再响起时忽然有些哽咽,喃喃道,“可是,娘,我不能骗你,我的确很生气,可是,也很开心!我没想到,她把我看得那么重,居然肯为了我拼命!我真的很开心,从来都没有这样开心过!等有机会了,我带她来见娘,好不好?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嗯,我想我肯定会喜欢她。”王美人柔声道,抱紧了怀中的宇泓墨。
只要是墨儿喜欢的人,只要能让墨儿开心的人,她都会喜欢!
早就猜到秋猎的事情传回府后,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但是裴元歌也没想到暴风雨会来得这么猛烈。
“裴元歌,你在搞什么?不会骑马成什么能?居然还纵马越过断崖,还差点撞树,差点丧命?你疯了你?胡闹!简直是胡闹!”知道裴元歌在秋猎上做出的事情,裴诸城简直暴跳如雷,当即把裴元歌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声都不敢吭。
发完脾气后,裴诸城板着脸宣布了对她的惩罚,“去给我跪祠堂去!”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被父亲罚。
“爹!”只听父亲连名带姓地叫她,裴元歌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她更清楚,他的怒气,是因为自己遇险,不敢多分辨,只能装可怜道“女儿之前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是心慌气短,难以安定。先让女儿休息好,都好了您再处置我,行不行?女儿当时真的吓坏了,你不知道,那匹马就在女儿面前撞得鲜血四溅,女儿身上脸上都是,好吓人呐!”
只要拖过这段时间,父亲消了气,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哼,这会儿知道怕,当时逞什么英雄?”裴诸城余怒未消,想到当时惊险的局面,又是一股怒气涌了上来,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别在这装可怜!皇上之前派人说过了,已经着太医给你瞧过,并没有毛病,让我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用担心你受不住!”
“……”裴元歌无语。
合着皇帝派太医给她诊脉,就是为了确保她有足够的身板挨罚……
等到哀怨的裴元歌乖乖去跪祠堂后,舒雪玉忍不住劝道:“老爷,算了吧!元歌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孩,现在又是深秋,地面凉,恐怕经不住。再说,今天的事情已经足够他受惊吓了,就饶了她这遭吧!再说,元歌也是为了老爷你!”
“不行!别说为了我,就是为了天皇老子都不行,这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原本觉得歌儿稳重,没想到胡闹起来比谁都厉害!才学骑马,居然敢纵马跨断崖,若不是九殿下救得及时,恐怕连命都没了!这次不给她个教训,往后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裴诸城余怒未消,愤愤道。
听到九殿下三个字,舒雪玉心中微微一顿,想到秋猎上的种种,心里隐约有种异样的感觉,沉吟许久,忽然道:“老爷,我觉得九殿下救了元歌,似乎不是偶然。”
“什么意思?”裴诸城皱眉问道。
舒雪玉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觉得,九殿下似乎对元歌有意!”
裴诸城霍然起身,神色震惊。
寂静庄严的祠堂中,烛火闪烁,裴元歌静静地跪着思过。忽然风声微响,一道大红色的身影凭空飞了进来,落在她旁边的蒲团上。烛火映照下,来人眼眸璀璨如星辰,闪烁着别样明亮的光彩,将他本就绝美的容颜更衬得冠绝尘寰,夜色之下,令人望之而怦然心动。
第572章 陪你跪(1)
“泓墨?你怎么来了?还受着伤呢,乱跑什么呀!”
从最开始的惊讶,到欢喜,再到担忧,所有的情绪都在裴元歌的话语中表露无遗,宇泓墨更觉得心中欢喜,也轻轻地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陪她一起跪:“我就知道,你回来后,裴尚书肯定会罚你,所以过来看看。别老跪着不动,偶尔起身活动下,反正我也不会跟裴尚书举发你啊!”
说到后面,语气中带了一丝顽皮之意。
裴元歌白了他一眼:“爹罚我跪祠堂,自然要诚心,哪能阳奉阴违?”如果是从前她跟裴诸城关系僵硬时,她才懒得理会这些。但现在她真的将他当做父亲,自然敬畏诚恳,不会虚应敷衍。
宇泓墨倒还第一次看到裴元歌这么听话,觉得很有趣,笑吟吟地瞧着。
“别说我了,你怎么跑过来了?你的伤势怎么样?”裴元歌急切地问道,“你原本受伤就重,也根本没有养伤的时间,今天又逞强参加秋猎。到后来别人不知道怎么样,我却是看出来你面色不对,是在脸上做了什么伪装,怕被人看出面色苍白吧?既然伤势这么重,就该好好养着,怎么又到处乱跑?还用轻功,你不想好了是不是?”
宇泓墨当然听的话她的关心和担忧,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伤势的确很重,可是,我想见你啊!”宇泓墨轻声道,眼波温柔如春水,令人沉醉,“再说,皇宫也不是我能养伤的地方,一个不慎,被人看出伤势,那麻烦就大了,本就要出宫到私宅养伤,顺便来看看你。哦,对了!”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胸口中取出七八包洒金纸包,递给裴元歌,“这是给你的。”
裴元歌接过,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我身上带着的那种莲花香味很好闻吗?所以我这次特意给你带了些,这里面好几种香味,有莲花香味的,桂花香味的,茉莉香,还有好几种香味混合而成的,不管熏衣服还是熏香都很好。这些都是娘亲亲手做的,她说,你要是喜欢哪种,就让我转告她,她再给你做!”宇泓墨说着,神色越发温柔明亮,纯粹如孩童,丝毫也不像传言中那个乖张阴戾,喜怒无常的九殿下。
裴元歌一惊,面色渐渐变作绯红:“你娘……给我?那她……知道……”
“她早知道你了!还记得那颗七彩琉璃珠吗?我就是想要送给娘亲的,她之前被人下毒,以至于毁容,余毒未清,所以身体很虚弱,我才想要求得七彩琉璃珠,为她调养一二。”宇泓墨言笑晏晏地道,安慰她道,“你放心,娘亲是个很温柔,很好相处的人,有时间我带你去见娘亲,你就知道了。娘亲也很想见你呢!”
带她去见王美人……裴元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羞赧,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她为他而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宇泓墨只觉得整颗心都浮在云端,飘飘然如登仙界,心中柔情涌动,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眼神四下乱飘,好一会儿才道:“你还要再跪多久?”
“要跪三天!”提到这个,裴元歌就有些闷闷的。
虽然说她心里也清楚,正是因为太过紧张她,父亲才非但没有因为她赛马夺魁而感到骄傲,更多的是担忧和怒气,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郁闷。不过,看看身边的宇泓墨,想到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该动手的,但为了她却还是那样发狠拼命,心情又蓦然飞扬起来。
为了泓墨,值得!
“这么久啊!不过没关系,反正我这几天没事,陪你一起跪好啦,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休息!”宇泓墨正义凛然地道,丝毫也不提自己想要趁机亲近元歌的小算盘,笑吟吟地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道:“不过,你身体不太好,现在天冷地寒,跪三天你受得了吗?要不你别跪了,我替你注意着动静,如果有人过来就告诉你,你再跪不迟。”
“说到这个我就更来气了!”
裴元歌郁闷地将皇帝派太医为她诊断的事情说了出来,听的宇泓墨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不是吧?裴尚书真这样说?父皇派太医给你诊断,确定你身体无碍,然后告诉裴尚书,让他尽管罚你,不用担心你受不住?我从来都不知道,父皇还有这么好玩的时——”
说到这里,忽然间明白过来。
皇帝只怕也跟他一样,被元歌纵马越过断崖的事情吓到了,因为惊吓而恼怒,但看着元歌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舍不得罚,舍不得骂,所以就假借裴尚书之手稍加惩戒。这样说起来,父皇对元歌的心思,果然与别人不同!想到这里,宇泓墨心中抽紧,顿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裴元歌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闷闷道:“遇险后,我就知道,爹肯定会因为这事生气,原本想着我装作受了惊吓,身体虚弱的模样,就能逃过这一劫,没想到皇上来了这么一手,害我当场被爹抓到,一下子就穿帮了!”
“照我说,你也该罚,谁叫你那么胡闹?明明才学骑马没几天,居然敢纵马跨断崖,又差点撞树,不止裴尚书,我也气得很,吓都快要被你吓死了!”宇泓墨忍不住道,言语虽然抱怨,却包含着深深地关切。
裴诸城骂的时候,裴元歌自觉心虚,不敢还口,但换了宇泓墨就不同了。
裴元歌瞪了他一眼,道:“你好意思说我?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那么沉不住气,去跟李明浩比射猎,现在又到处乱跑。要说胡闹城墙,你宇泓墨才是翘楚吧!你居然有颜面说我胡闹?”
第573章 陪你跪(2)
“那不一样,我是男人!”宇泓墨振振有词。
他深爱的女子,被李明浩逼迫到那种地步,又差点遇险,他怎么可能再忍气吞声?
“男人又怎么样?你既然肯为我拼命,我当然也一样能……”裴元歌脱口而出,但终究察觉到后面的话有些羞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你既然如此待我,我自然也如此待你!
尽管在元歌为他拼命时,宇泓墨一惊深受震撼,但是亲耳听到元歌说出这样的话,却还是如同重锤,狠狠地震动了他的心。眼前的女子娇弱如花,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但谁能想得到,如此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那般坚毅的心,居然为保护他而拼命?“元歌……”
宇泓墨柔声唤道,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不瞒你说,知道你对我有这样的心,我很开心,真的!可是,元歌,你有这样的心就好,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会担心!”
“我也一样啊!”裴元歌轻声道,“你带伤参加秋猎大赛,我也会担心啊!”
“元歌你……”宇泓墨第一次发现,元歌也有这么倔强执着的一面,想要说些什么拦阻,却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凝视着元歌清丽而微带稚嫩的脸,许久忽然笑出声来,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加紧了抱她的力道。
他宇泓墨何其有幸,能够遇到元歌?能够……让元歌这样待他?
所有的痴恋,所有的爱慕,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深情,所有的感动……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融汇在这一个拥抱之中,不再需要多余的话语。
而就在这时,祠堂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好像有人过来了,听脚步声该是懂武的——是裴尚书!”宇泓墨道。
父亲?
深更半夜的,她和宇泓墨孤男寡女在此,如果被爹逮到,她就死定了!想到这里,裴元歌推了推他,急忙道:“快躲起来,别被我爹抓到!”
耳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见元歌惊慌失措如此,宇泓墨看看四周,忽然纵身而起,轻轻地落在了屋梁上。裴元歌则急忙将他方才跪的蒲团拿去,垫在自己膝下,免得被父亲察觉到这蒲团微温,发现破绽,随即挺直腰背,直挺挺地跪着。
就在她刚做好这些事情后,祠堂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裴诸城缓步而入。
看到裴诸城身上那件藏青色的右衽劲装,宇泓墨忽然一怔。他认得这件衣服,记得那时候他高烧闯入元歌的闺房,醒来是看到元歌的绣架上有着这么一件衣裳。那时候元歌和傅君盛刚刚定亲,他还以为这件事是元歌为傅君盛缝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有种偷偷把这件衣服剪坏的冲动。现在看到裴诸城穿着这件衣服,才明白,原来是元歌为父亲而缝制的。
不过嘛……宇泓墨看看裴诸城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
嗯,应该让元歌也为他做件衣裳才对!最好再绣个扇袋,荷包什么的,再打个丝绦……想到到时候他身上的东西都是元歌为他精心缝制的,宇泓墨就忍不住嘴角越弯越向上。
“父亲?”裴元歌装作才察觉到他靠近的样子,转身问道:“您怎么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你,你先起来吧!”想到歌儿跪了这么久,想必也很辛苦,裴诸城心中忍不住涌起怜惜之意,随即却又想到舒雪玉说的那些话,顿时眉头紧蹙,看着亭亭玉立,如花朵般娇嫩动人的小女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歌儿,你和九殿下……很熟吗?”
听父亲突然提到宇泓墨,裴元歌暗劲,几乎以为裴诸城已经察觉到宇泓墨在梁上,故意这样问,定了定神,才问道:“爹说的和九殿下相熟,指的是那方面?”
裴诸城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但舒雪玉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总觉得心里不安。他本就是直爽的人,不惯那些拐弯抹角,眼前又是他极疼爱的小女儿,更不想对她耍那些心眼,索性直说:“听说九殿下直接喊你的名字,叫你元歌;这次秋猎,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你的性命,还有些别的事情,爹总觉得,九殿下对你似乎有别的心思。元歌,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裴元歌沉默了,她也清楚,如她和泓墨这般私下定情,不合礼数。若是换了别人来问,她要么推说不知,要么就当场翻脸,不会让人抓到半点把柄。但是,现在问的人是疼她如珍宝的裴诸城,是她敬重爱深的父亲,或者她现在可以敷衍,但将来这件事总要浮出水面,到时候如果父亲意识到她骗了他……
她被亲近的人欺骗过,深知个中滋味,所以不想这样对待父亲。
因此,顿了顿,裴元歌咬牙道:“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听在裴诸城耳中却犹如惊雷,他有些磕绊地道:“歌儿,你……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是,爹,我知道。”既然已经开了头,裴元歌原本紧绷的心反而有些松弛,深吸一口气,迎上了裴诸城震惊的眸光,沉声道,“九殿下对我有意,我……我对九殿下……我……”微微咬了唇,面颊慢慢涨红,忽然跪了下去,朝着裴诸城深深地磕头下去,道尽了千言万语。
虽然舒雪玉说时,裴诸城也曾经隐约猜想到,但是没想到歌儿也……
一时间,他心中乱成一片。
寂静的祠堂内,烛火摇曳,只听得到两人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第574章 岳婿对峙(1)
宇泓墨伏在梁上,也没想到元歌竟然会坦诚地说了出来,但听到她这样在父亲面前坦诚跟他的情意,却又有种难言的喜悦,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裴诸城因为他和元歌的事情恼怒起来,责罚元歌,那他就立刻现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元歌因为他而受罚。
许久,裴诸城才慢慢平静下来,凝视着跪在眼前的小女儿,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从她沉静而执著的姿势中,便能想象她脸上那种坚定无悔的心情,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歌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只是随意问问,并没有证据。你原本能够敷衍遮瞒过去的,可是,你没有!歌儿,爹很欣慰,你起来吧!”
明明事关重大,但能够遮瞒却告诉他,这意味着歌儿对他的坦诚。
想到这里,裴诸城再看低眉垂首的元歌,心中便不由涌起一股慈爱之情,原本想好的话,反而有些难以启齿,沉吟许久,才叹道:“按理说,我这时候该欢喜的,毕竟,歌儿你若是能够嫁与九殿下为妻,那就是尊贵的九皇子妃,将来至少也是王妃,于咱们裴府来说,也是无上的光彩荣耀。可是,从私心来说,爹并不希望你们姐妹跟皇室扯上关系,因此竭力遏制你大姐姐的心思。歌儿,你更是我最疼的女儿,你知道吗?”
“女儿明白,爹都是为了女儿好。”裴元歌轻声道。
大夏王朝本就重男轻女,女儿最大的作用不过就是联姻,最好能够攀上富贵,连带着他们的仕途也能够平步青云。因此,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把女儿往皇室公卿之家送,求得仕途通达,但裴诸城却截然相反,那自然是心疼女儿,更在乎她们的终身幸福。
“既然这些你知道爹的心思,我就不赘言了。”裴诸城柔声道,这会儿也终于将心绪平静下来,缓缓道,“九殿下十三岁领兵,小小年纪就能迅速收服边疆的将士,立下赫赫战功,着实难得,说句惊采绝艳不为过,平日里也有城府有手段,若是从朝廷和大夏来看,对他无可挑剔。可是,若是以私人而论,九殿下这人喜怒无常,又刻薄恣肆,风评并不好,每年朝堂上弹劾他的奏折堆积如山。歌儿,这些你可知道?”
听着裴诸城的话,裴元歌着实有些心慌。
爹啊,你可知道,你说的那个喜怒无常,刻薄恣肆,风评不佳的九殿下,如今就在梁上,正清清楚楚地听着你的话呢?
听了裴诸城这话,宇泓墨果然不悦,心中暗自腹诽。亏你裴尚书好意思说我?在我冒出来之前,朝堂上弹劾奏章最多的人,可是裴尚书你?不然怎么跟御史台那边结了死仇?也没见你因为那些奏章反省改过的,如今居然拿这个说我?
不过,他倒是想听听元歌会怎么答,因此忍着听下去。
听到梁上没有动静,裴元歌稍稍松了口气,这才答道:“爹,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爹常教我说,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事情再多不过,因此无论人还是事,都要眼见为凭,自己确认了才能有定论。再说,女儿先前被退亲,也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名誉扫地,但若论起其中内情,女儿却是清白无辜的。既然女儿自己都曾经深受流言之苦,以己度人,爹又怎么能用传言来断定九殿下呢?”
听到元歌为他在父亲跟前辩解,宇泓墨心情顿时转好。
“歌儿你说的也不错,的确不能以传言断论。”裴诸城叹息,歌儿在他面前为九皇子辩解,可见是认真对九皇子上了心,不是一时情迷意乱,心头越发繁杂,沉默了会儿,道,“歌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按理说我该信你的眼光,可俗话说得好,情迷人眼,即使九殿下当真对你好,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怀着别样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表面上,你还是太后为皇上选定的人,将来是要跟柳贵妃作对的,他是柳贵妃养大的,焉知不是为了柳贵妃故意诱惑你,好为柳贵妃剔除心腹之患?若真闹出什么事端来,他是皇子或许不会怎样,你却要身败名裂,搭上一辈子,不能不谨慎啊!”
当初歌儿是傅君盛定亲前,他曾问过歌儿的心思,这才定下了寿昌伯府的亲事。
显而易见,当时歌儿和九皇子并无私情,那么就是在歌儿被太后召入宫中后,两人才渐渐有了情意。这时机出现得太过凑巧,裴诸城又紧张裴元歌,不由得他不多想。
“不是的,爹!”听到裴诸城的猜测,裴元歌也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父亲这是紧张她,又不知道内情,这才胡思乱想,但她总不能将两人的私情全盘托出,以消父亲心头之疑。而更要命的是,泓墨本尊就在梁上,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听了父亲这些猜度会作何感想?他又是个小气爱记仇的,难保不会为此记恨父亲,虽然看在她的颜面上,绝不会设计父亲,但穿个小鞋刁难下就很难说了!
“爹,九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以裴元歌的伶牙俐齿,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脸涨得通红,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这点,忽然听得衣袂拂风之声传来,像是宇泓墨从梁上跳了下来,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居然在这时候现身,嫌不够乱是不是?
忽然察觉到有人从梁上下来,裴诸城第一个念头是有贼人,先将元歌护在身后,待到看清楚眼前之人那如妖魅般的惊世之姿,认出宇泓墨,顿时一呆,先想到的是自己先前的话语都被他听进去了,然后又意识到之前元歌孤身在此,宇泓墨显然是来与她私会的,一时间脸上驰骋黄绿青蓝色,各色变幻不休,神情十分精彩。
第575章 岳婿对峙(2)
裴元歌扶额无语,忍不住扯了宇泓墨一把,抱怨道:“你出来做什么?”
宇泓墨自然是看到裴元歌的为难,也知道事情的焦点在自己身上,裴诸城显然是怀疑自己的用心,而这种事情,任凭元歌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他自己出来面前裴诸城更有效。而且,从元歌为了掩护他,赛马拼死为赢李明昊后,宇泓墨就发誓,绝不会再让元歌独自为他挺身迎战,即使不能全然护着元歌,至少也要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共对难关!
先向元歌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宇泓墨这才向裴诸城拱手道:“泓墨见过裴大人。”
裴诸城虽是刑部尚书,宇泓墨却是皇子,按规矩来说,裴诸城反而应该向他行礼。但他却主动对裴诸城拱手为礼,又自称“泓墨”而非本殿下,显然是看在裴元歌的份上,这才对他如此恭敬。以九殿下那般张扬恣肆的性格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了。裴诸城微微点头,面色稍微好看了点,却依然沉着脸道:“九殿下深夜驾临裴府,不知道有何指教?”
“泓墨心系元歌,因此特来探视。”宇泓墨淡然自若地道。
裴诸城嘴角顿时抽搐了下,夜半私闯裴府祠堂,和他的女儿孤男寡女地相处,他碍着歌儿的颜面,不好发作给歌儿没脸,因此才略微遮掩。这位九皇子倒好,非但不就坡下驴,反而明目张胆地说来探视歌儿,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倒像是他的责问没道理似的,脸皮真厚!
旁边裴元歌闻言,早垂着头扶额无语,不忍卒闻了。
裴诸城好一会儿才缓过表情来,沉着脸道:“九殿下,歌儿待字闺中,清誉要紧,你这样私自探望,于理不合吧?”
“是啊,泓墨知道于理不合,所以没走正门,悄悄来看看她!”宇泓墨脸上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接话接得极快。
“……”裴诸城嘴角再度抽搐。
他以前也听人说过,这位九殿下口齿伶俐,气死人不偿命,但终究没打过交道,偶尔在朝堂碰到,也只是寒暄致意,从未深谈过,因此直到这会儿才深切体悟到,传言所谓的口齿伶俐是怎么回事!歌儿清白的女儿家,你宇泓墨正式上门拜访固然不妥,但这般私下相会更加于理不合吧?偏他接话既快,神情又恨理直气壮,倒给人一种错觉,好似走正门不合情理,这般私下悄悄探视倒合情合理似的,一时间倒是堵得裴诸城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裴元歌彻底无语,在后面悄悄地拉了拉宇泓墨的衣袖,示意他别太过分。
好歹那是她爹!
察觉到裴元歌的小动作,宇泓墨心中暗自偷笑,悄悄取下腰间的荷包,伸手到背后,晃出食指摇了摇,意思显而易见——想要我收敛,就给我绣个荷包!
裴元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见他非但不反省,还趁火打劫提条件,忍不住暗自咬牙,伸腿在他脚后跟上轻轻踢了一脚。
遭受元歌“暗暴力”的宇泓墨,脸微微鼓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指,变成了两根竖起,继续摇晃。
还敢加价?裴元歌磨牙,裙裾微动,踢了两脚过去。
三根手指竖起。
踢三脚过去。
四个手指,踢四脚;五根手指,踢五脚……
我是让你给我绣荷包,不是让你踢我!宇泓墨暗自磨牙,趁着裴诸城没注意,猛地回头冲着裴元歌做了呲牙咧嘴的鬼脸,裴元歌却装作没看见,淡然自若地将脸扭往一边,只是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笑意。宇泓墨看得分明,嘴角也跟着浮起一抹笑意,眼眸纯透如水晶。
就在这时,裴诸城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同时恍悟,裴元歌面红过耳,垂着头,知道必定是被父亲看到她的行径,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她钻进去,心中更对宇泓墨恨得牙痒痒。倒是宇泓墨,迅速转头,正好迎上裴诸城沉沉的目光,任凭他平素行径多张扬恣肆,也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微微垂下头,咳嗽了声,这才道:“裴尚书。”
二人方才那番动静,当然没能瞒过裴诸城的眼睛,心中愤愤。
这位九皇子,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就敢跟歌儿这般亲热,什么意思?这是在向他示威,告诉他,歌儿早已经倾心于他,所以他最好乖乖把女儿嫁给他吗?哼!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出乎意料冒出来的九皇子,裴诸城就是格外没有好感。嗯,想来是因为他身为九皇子,处在皇宫那个漩涡之中,性情又乖张刻薄,心思叵测,歌儿要是嫁给他,看似风光,内里却是如履薄冰,处处勾心斗角,辛苦非常。这条路一定会辛苦难走,但歌儿却偏偏对他认真上了心,注定了她将来的艰难。
嗯,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不喜欢宇泓墨的,一定是!
裴诸城在心里如实说着,尽量忽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尤其是想到元歌方才在他面前承认与宇泓墨的事情,以及那个既是请罪又是恳求成全的叩头,那股酸气就更加明显了。就在这时,裴诸城忽然想到,据说秋猎上,原本李明昊是向宇泓墨挑衅的,结果却是元歌挺身迎战,紧接着宇泓墨救了元歌,然后与李明昊比拼……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裴诸城忽然灵光一闪,沉着脸问道:“歌儿,老实告诉我,你和李明昊的赛马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起因是……”说着,眼光在宇泓墨身上飘来飘去,大为怀疑。
第576章 老爹吃醋(1)
见父亲起了疑心,裴元歌遂老实道:“是的,爹,秋猎第一天,皇上遇刺,唯一逃脱的刺客身受重伤,偏巧同一时间,泓……九殿下被杀手围攻,重伤昏迷被送入围场。看当时的情形,似乎是有人想要把刺杀皇上的罪名加到九殿下身上。而那天,李明昊又刻意挑衅,话说得极为难听,恐怕是受了别人的指使,猜到九殿下受了伤,故意这样做,一来能揭破九殿下受伤之事,而来又替他自己扬威。再者,女儿也看不惯李明昊那嚣张的模样,就应了。”
怪不得!
裴诸城更是恨得磨牙:“我就说,歌儿你性子最为沉稳,从来都不鲁莽,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原来是为了维护这位九殿下……居然还拿爹做幌子,嗯?”他当然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歌儿总不能明摆着为宇泓墨出头,但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如果是爹遇到这种事,我也会这样做的!”裴元歌认真地道。
裴诸城微微怔了怔,随即一股暖流浮现上来,歌儿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说,必要的时候,歌儿也会愿意为他拼命!这个傻丫头……他招手让裴元歌到近前,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歌儿,爹不要你为爹拼命,爹只要你好好的,能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就好,知道吗?爹不许你再这样鲁莽,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如果换了是我呢?爹会不会为我这么做?”裴元歌抬头问道,不等他回答,便径自道,“我知道,爹罚我来跪祠堂,是因为我这次遇险,让爹担忧,这才会生气,因为爹不愿意女儿再出意外。可是,爹,如果换了是女儿遇到这样的情形,爹一定会为女儿这样做!既然爹能为女儿这样做,女儿为什么不能为爹这么做呢?爹说要罚我跪三天祠堂,我不敢强辩,但别说三天,就算要我跪三年,女儿还是这样的心思,不会改变的!”
裴诸城凝视着她平静的眉眼。
并无激动的情绪,或者指天赌咒,但正是这份沉静平淡,反而更加有种让人相信的力量。歌儿有股倔强,裴诸城并不是不知道,但从前,她的这股倔强都用在跟他作对上,无论如何两人都难以亲近,那时候他只觉得头疼又无奈;而现在,这份倔强依然让他头疼而无奈,却又有了更深的震动,因为,这次,歌儿的倔强却是想要保护他这个父亲。
因为他待她如此,所以她也会如此待他。
而同时,这番话里又隐约透漏出另外一层意思,歌儿愿意为他这个父亲拼命,是因为他待她如此,那么同样的,歌儿肯为九皇子那般拼命,想来也是因为九皇子肯这样待她吧?裴诸城忽然想到,当时九皇子是已经受了重伤,不能跟李明昊赛马的,明明连赛马都不能,却在歌儿遇险后,带着重伤与李明昊比拼射猎,还赢了李明昊……九皇子这又何尝不是为了歌儿在拼命?
这世间,有几人肯为不相干的人拼命?若非将对方看得极重,焉能如此?
再想到方才,九皇子对着他仍然是乖张恣肆,口齿伶俐的模样,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但歌儿对他那般不客气,甚至悄悄地踢他,他却都浑不在意,反而因为歌儿嘴角的笑意而欢喜起来,眼眸中的柔情是骗不了人的……当着他的面如此,私底下对歌儿恐怕更加放纵宠溺。
再想到最开始,九皇子对他自称泓墨,也因为歌儿的缘故……
再者,歌儿素来稳重,他也是头次见她这般促狭放肆,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居然私底下踢九皇子,还踢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这些,裴诸城的心就突然柔软起来,就连眼前的宇泓墨,似乎也变得些微顺眼起来,看起来,歌儿跟九皇子的确是两情相悦,九皇子的模样也不想是有什么算计,只是……
“歌儿,你先回静姝斋去,我有话想要单独跟九殿下说。”裴诸城沉吟良久才道。
原本以为歌儿为了几句戏言,便拿性命开玩笑,太过不知轻重,任意妄为,这才罚她跪祠堂,让她好好反省。现在既然知道了赛马的内情,也知道歌儿的心思绝不会因为跪祠堂而有所改变,再罚她也是白惹自己心疼。再者……裴诸城抬眼看了看宇泓墨看,脸又沉了下来,他承认,看到九皇子待歌儿那般纵容宠溺,心中的确有所触动,但是……
也实在很刺眼!
他可是歌儿的父亲!父亲!父亲!这位九殿下,当着他的面跟歌儿这般你侬我侬,当他这个父亲是死人啊?
既然这样,还不如把歌儿先遣回去休息的好看,免得他被这位九殿下气死。
“是啊,元歌你先回去休息吧!”宇泓墨也道。
裴元歌哭笑不得,这时候,他们两个倒是站在统一战线了!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睛里似乎都在说“快回去休息”,没有半个人有半点留她在此的意思,也只能无奈起身。临走前,忍不住对着宇泓墨一再地使眼色,示意他收敛点,不要太过嚣张自私,免得惹父亲反感。虽然她也知道,泓墨的婚事必定是皇帝和柳贵妃做主,如果下了旨意,父亲也不能违背,但总还是希望父亲能够从心里接受泓墨。
宇泓墨点点头,等她出去了,才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元歌这个傻丫头!
如果说裴诸城是那种严肃刻板,注重自己威严的人,他自然会收敛行迹,做出恭谨有礼的模样,但实际上,裴诸城却是爱女如命,非常在乎女儿幸福的人,与其故作姿态地讨好裴诸城,还不如在他面前讨好元歌,让裴诸城看到他对元歌的心思更有用。毕竟,对裴诸城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元歌的幸福!
第577章 老爹吃醋(2)
不过……宇泓墨眼眸中掠过一阵安心温柔的笑意,真好!
元歌有这样在乎她,为她着想的父亲,真好!
转眼间便是十月初六,温逸兰出嫁的前一天,也是众人为她添妆之期。
温府上下早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来往添妆的女眷络绎不绝,不住口地向温夫人和温逸兰道贺。温逸兰身着浅红色撒百合花的对襟褙子,银红色裙裾,纵然她个性再爽朗,这时候也是双颊晕红,站在温夫人旁边,娇羞无限,平添几分温婉动人的楚楚姿态,比往日的豪爽直率更惹人怜爱。
“想不到二姐姐也有这样害羞,说不出话的时候,当真罕见。”
就在这时,温逸静那娇嗲得有些夸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寻常的姐妹打趣话语,从她嘴里说出,却透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格外的刺耳。
温夫人皱了皱眉,看着温逸静一身的海棠红,赤金嵌宝的首饰,妩媚亮眼,竟比温逸兰还要鲜亮,心中越发恼怒。今天是兰儿添妆的日子,自然她是主角,结果这温逸静却这般穿着,存心要在众人跟前压兰儿一头,其心可诛。
若在平日,温夫人定然会开口为温逸兰解围,但这次却并未做声,而是看温逸兰如何处置。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平日里娇宠呵护,处处周到,但从明日起,女儿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秦灏君是独子,兰儿嫁过去就是秦府的当家主母,到时候上有公婆,下有仆婢,都得她自己学着应付,她这个母亲再心疼女儿,也不可能跑去插手婆家的事情。因此,兰儿也该学着应对各种事端,她不能再处处为她包揽了。
“多谢三妹妹来为我添妆,如今时辰未到,三妹妹且先坐着。”因为是自己添妆的好日子,又有许多女眷宾客,温逸兰不欲在这时候闹出事端,遂笑着道,又扬声喊道,“抱琴,入画,快请三妹妹入座,送上碧螺春和芙蓉糕,这是三妹妹最喜欢的。”
见女儿虽然没有能够绵里藏针地反击温逸静,但能够忍住脾气,又招呼茶点,做出疼爱妹妹的姐姐姿态,顾全温府的颜面,已经有了长进,温夫人微笑着点头。她喜欢兰儿跟元歌那孩子多接触,就是希望兰儿能学到她几分沉稳,现在看起来,倒是颇有成效,心中大为欣慰。
温逸静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那次裴元歌出手,让温睦敛对她产生了方案,的确冷落了她许久,弄得家里的下人也跟着有些慢待她。但在容姨娘的柔情蜜意下,再加上她自个儿讨巧卖乖,慢慢回转了温睦敛的心思,如今在温府长房依然风生水起。她素知温逸兰的脾气,个性直,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原本想趁着添妆的时机跟她捣乱,在众人不动声色地惹她发脾气,让众人觉得温逸兰蛮横骄纵,到婆家也多吃些苦头,然后再到父亲跟前哭诉,说她好心为二姐姐添妆恭贺,二姐姐却大发脾气,让父亲更加不喜欢温逸兰,一箭双雕,总之就不让温逸兰好过。
但她没想到,温逸兰这次居然没发作?
但很快的,温逸静就又反应过来,却并没有顺势随着抱琴,入画离开,而是掩袖笑道:“常听人说,女子出嫁后就得学着做人家的媳妇,没想到二姐姐这还没出嫁,就已经学着温柔娴淑,知道招呼我这个妹妹。也是,二姐夫毕竟只是翰林,二姐姐出嫁后是翰林夫人,自然不能再像首辅嫡孙女这般意气风发,总要学会收敛脾气,忍气吞声。唉,说起来这门婚事着实委屈了二姐姐!”
前面的话还算低沉,唯独最后一句扬高了声音,看似在为温逸兰抱不平,实则用心恶毒。
果然,这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骤然提高,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将过来,却看到温逸静脸涨得微红,双眸微瞪,很为温逸兰抱不平的样子。本来,温逸兰身为温阁老的嫡孙女,就算嫁个皇子公卿也是够格的,偏偏最后却是选了秦翰林,很有低嫁的感觉,本来就让人有些不解,现在看温逸静的模样,再想到她说的那句委屈,顿时生出无数的臆想,一时间目光纷乱,透漏出无数的意味。
察觉到四周那些猜测的目光,温逸兰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呵斥她,却觉肩上多了只手,紧紧地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发作。
但即便是拦阻温逸兰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温夫人也被温逸静气得不轻。
这个温逸静果然是来生事的!
她和温阁老几番商议,最后选定了秦灏君,原意是觉得他人温顺诚恳,门风清正,家世清白,兰儿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再者,如今朝堂形势纷杂,温府不欲搅和进去,所以选了安静不起眼的秦家,但现在被温逸静当众这么嚷嚷,倒好似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似的,尤其这京城贵妇之中也爱流短蜚长,谁知道日后这话会变成什么样肮脏龌龊的谣言。
再者,在场这么多人,若是讲这话传到秦府那边去,让他们以为兰儿看不起秦府门第,心里对兰儿存了偏见,兰儿又是这样直爽的性子,只怕日后少不得许多摩擦。
定是容姨娘撺掇的,她就是看不得兰儿好!
但更可恨的是,温逸静敢这样说,就是笃定了温睦敛不会为这个责怪她,因为温睦敛本身就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觉得以温府的门第,温逸兰又是嫡女,怎么说也得配个公卿之家,即使将温逸静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温睦敛也只会觉得温逸静这是在为姐姐抱不平,最多算个口无遮掩,呵斥几句也就算了。
第578章 添妆
当然,在这时候更不能发作,否则,当着众人的面,倒更似温府心虚,这其中真有什么原委似的。
正要开口,却听身边温逸兰深吸一口气,竟然抢在她前面开口,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意:“三妹妹这是什么话?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再者,爷爷和父亲母亲又这么疼我,又怎么会委屈我呢?三妹妹这话倒是稀奇了!”
既然温阁老和温睦敛夫妇这么疼她,为她选婿自然不会委屈她,也就是说秦灏君定然是好的。
温夫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看向温逸兰的眼光也多了几分赞许。
没想到兰儿这话倒是说得十分得体,既说明这桩亲事是公公和他们夫妇所定,跟兰儿本身并无干系,又通过公公和他们夫妻,不动声色地夸了秦灏君。这样一来,众人不会因为她的话语,有什么龌龊的猜测,这话要传到秦府那边,秦府也觉得温府看重秦府,不会起别的心思。
没想到兰儿竟然这么长进了,一时间心中大为宽慰。
温夫人哪里知道,温逸兰压根就没能想得那么深远透彻,只是乞愿节上与秦灏君相遇恳谈,心中十分中意,听到温逸静这样贬低心上人,难免心急,急于驳斥她的话。只是,她和秦灏君毕竟是未婚夫妻,女孩家又面薄,也不好当众夸秦灏君有多好,只能曲折的透过温和老和温睦敛夫妇来反驳温逸静的话。
温逸静咬了咬唇,没想到温逸兰也有这么难缠的一天,忽然间就红了眼睛,搬出最擅长的楚楚可怜的姿态,委屈地道:“二姐姐别生气,我只是为二姐姐抱不平,觉得这桩婚事跟二姐姐不般配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说起来是我多嘴了,二姐姐千万别恼了我,我给二姐姐赔不是。”
这番作态欲盖弥彰,倒更像是说话语中有什么机锋,温逸兰这桩婚事有什么蹊跷似的。
温逸兰很是厌倦她这中故作可怜的伎俩,只是想着今天毕竟是她添妆的日子,不欲多生事端,正要遮掩过去,却听得门边忽然想起一道轻柔细润如洞箫般的声音:“哟,这是怎么了?就算要哭嫁,也是明儿的事,这要哭嫁的新娘子也是温姐姐,怎么温三小姐这会儿先眼泪汪汪起来了?”
却见来人容貌清丽若出水芙蓉,眉眼生辉,正是裴元歌。
这番打趣的话倒是引起众人都笑了起来,将方才那股诡谲的气氛冲淡了许多,温夫人顿时松了口气。要是挤兑人,她口齿也算伶俐,但今天毕竟是兰儿添妆的日子,不能吵闹责罚,给兰儿添了晦气,因此这种微妙的氛围,素来不是她擅长的,因此眼见元歌和舒雪玉到来,心中十分宽慰,忙笑着道:“雪玉,元歌,你们来了!”
最近裴元歌虽然声名远扬,但长时间在宫中,极少在京城贵妇名媛的宴会上露脸,因此倒有一大半的人都不认得她,见她清丽绝俗却又面生,正猜测着是谁家的女儿,听了温夫人的话,才知道竟是极得太后和皇上青眼的那位裴四小姐,一时间赞叹声不绝。
看到裴元歌,温逸静顿时露出几分怯意。
她在裴元歌手上吃过大亏,惹得温睦敛几乎厌弃了她,因此对裴元歌颇存着几分畏惧之心,但想着这会儿机会难得,除非裴元歌不顾温逸兰,硬要撕破脸,否则也不能拿她怎样,便抽噎着道:“元歌妹妹,原是我觉得,秦府的亲事委屈了二姐姐,所以抱不平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因此惹恼了二姐姐,正在跟二姐姐赔不是。都是我的错,不该乱说话!”
裴元歌眉眼微转,朝着她这边看来,目光看似温和,实则锋锐。
温逸静眼神闪烁,随即又挺了挺胸,勉强迎上裴元歌那温和却慑人的眸光。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这边,神情虽然还算无恙,眼眸中却闪烁着各种猜测的光芒。
就在这时,裴元歌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言笑嫣然地走近,悄悄握住温逸兰的手,这才道:“我知道了,温三小姐一定是想着温姐姐明儿要出嫁,以后没有姐姐疼,因此吃起秦姐夫的醋,这才闹讲起来的吧?”说着,微微顿了顿,笑意宛然地看着温逸静,盈盈道,“秦姐夫是翰林,温伯父也是翰林,若说温三小姐觉得秦姐夫委屈了温姐姐,岂不是连温伯父也折进去了?我就第一个不信!温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温逸静一怔,没想到裴元歌居然祭出了温睦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裴元歌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若温逸静再坚持原本的话语,那岂不是说她看不起亲生父亲?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孝的罪名可是扣得严严实实;而且,她之前故作关切实为挑衅的话语,传到父亲耳朵里不要紧,最多也就是挨几句训斥,但裴元歌这话若传到父亲耳朵里,她定然讨不到好,说不定会狠狠地触怒父亲,再难翻身。
这个裴元歌,果然不好惹,开口就触到了她的死穴!
“瞧着模样,定然是我说中了。不过也难怪,温姐姐素来直爽豪气,待人真诚又没心眼儿,也难怪温三小姐会舍不得。”见她不做声,裴元歌哪里会给她思索应对的时间,当即笑着道,“既然这样,温三小姐快去找温公子,央求他们明儿狠灌秦公子几杯酒,好替你出口气!”说着,先掩口笑了起来。
听她开口“秦姐夫”,闭口“秦姐夫”,温逸兰早红了脸,啐道:“元歌你这个没正经的小蹄子,就知道打趣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第579章 回击(1)
裴元歌忙央求道:“好姐姐,看在我今儿来这儿得为你破财的份上,饶了我吧!”
两人就此打闹成一团,欢声笑语如珠落玉盘。这种小儿女打趣玩闹的情形,顿时将方才温逸静言语带来的疑虑全部消除,都当温逸静是舍不得温逸兰,发孩子脾气,这才赌气说那番话,会心一笑,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依旧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话,等着添妆的吉时。
眼见着功败垂成,又被裴元歌搅和了,还趁机碰了温逸兰,倒显得她孩子气,不懂事,温逸静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手中柔顺名贵的绣帕顿时揉成一团。
见状,温夫人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忽然心中一动,招手叫来贴身大丫鬟翡翠。
“找个人,悄悄地把三小姐方才的话传出去,想办法传到老爷耳朵里,重点是三小姐看不起翰林的官职,觉得有辱温府门第这话。记住,别让人追出这口风是从你这里透出来的,最好是无意中让老爷的贴身小厮听到。”温夫人悄声吩咐道。
翡翠会意,知道这是要给温逸静和容姨娘上眼药,点点头道:“夫人放心!”
看着翡翠退下,温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对于自己的丈夫,她再清楚不过,一向觉得她强势,偏疼姨娘和庶子庶女,对兰儿这个嫡女只是面上情,尤其为兰儿择定秦灏君这个女婿后,感觉对他的仕途没有帮助,更加不放在心上。即便将温逸静的险恶用心告知他,他也不会信,只会说温逸静小孩子,为温逸兰抱不平,倒是她这个嫡母多心。但是,如果事情牵涉到他自己,那就不同了。公公是阁老,他却在翰林院呆了这么久,连掌院都没混上,心中既不满,又自卑,若是听说了温逸静这样的话,正中心病,即使不发作,也会冷落她和容姨娘。
温夫人深得温阁老和温老夫人的器重,本身又有两子一女傍身,只要没有太大的过错,正室的位置稳如泰山,因此也懒得跟那些姨娘庶子庶女们处处较劲儿,但这次温逸静和容姨娘在兰儿这样要紧的事上使绊子,用心狠毒,却是惹恼了她,总要趁这机会,给她们些苦头吃!
想到这里,温夫人又微微地叹了口气,走近舒雪玉,忍不住道:“我就想不通了,裴诸城是个愣头青,最不喜欢耍鬼把戏的,你又是个暴脾气,我就好奇了,元歌这么灵透的孩子,你们是怎么养出来的?也教教我那个傻丫头!”
舒雪玉浅浅一笑,却有些苦涩:“因为我和诸城都没管她,才能磨出来现在的元歌。”
温夫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些年,舒雪玉被软禁,裴诸城征战在外,裴府是章姨娘掌府,那种女人对元歌又会存什么好心思?元歌小小的孩子,对上章芸这样狡诈阴狠的人,如果不长进些,只怕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见舒雪玉这般,便道:“你也别想那些旧事了,不都过去了吗?现在元歌这么聪慧机敏,以后不管到什么样的地方,想必都不会吃大亏的!”
她也知道太后对元歌的心思,恐怕将来元歌是要入宫的,心中暗叹。
提到元歌的终身,舒雪玉就忍不住想到之前裴诸城的话,秋猎围场的事情,她隐约察觉到宇泓墨的心思,告诉了裴诸城,也知道裴诸城当晚就去祠堂问了元歌,回来后神色凝重,只怕八成就是真的。如今柳贵妃掌宫,九皇子声势水涨船高,既然对元歌上了心,以九皇子的性情,只怕也是势在必得,而元歌如今又是太后为皇帝准备的人……这笔糊涂账,还不知道将来要如何清算,想起来就觉得烦恼。
偏偏这种皇室是非,无论是她还是裴诸城,都已经无法插手,只能看事情的走向再做定论。
唉,搅入了这样的是非圈,元歌将来还要面对多少的磨难才能平安顺遂?
如果可以的话,她到宁可元歌能够如温逸兰这般,嫁给一个门风清白,家世简单的男子,两人能够喜乐和顺地过一辈子,不必面对任何是非!可惜,以现在的情形看来,怕是难了……
忽然想起一道前来的礼部尚书杜夫人,舒雪玉看看身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人开始聊些家常闲话。
秋猎时杜若兰曾经提及要和裴元歌一道来为温逸兰添妆,倒真的是上了心,和杜夫人乘坐马车先到了裴府,然后一起往温府过来。这会儿杜若兰看着温逸兰和裴元歌玩笑,忍不住上前在温逸兰额头轻轻一弹,道:“只看见裴四小姐,就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不成?”
温逸兰捂着额头,忙忙地跟杜若兰赔不是。
就在这时,从门口开始,一路站着的女眷忽然间都往旁边闪过,仿佛怕沾到什么晦气似的避之不及,顿时将才到门口的李纤柔一下子曝露在众人之前。李夫人病重,她不好穿得太鲜亮,但毕竟是温逸兰的好日子,也不能穿得太素净招人晦气,因此穿了件浅蓝色绣银丝连枝梅的深衣,头上戴着白玉头面,容貌秀丽。只是,看着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她素净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伤心还是羞愤,眼睛里闪烁着些微的光泽,愣在门口,一时间似乎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喧嚣热闹的庭院,瞬间寂静下来,慢慢地又浮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对着李纤柔指指点点。
杜夫人富态的脸上露出淡淡的鄙夷,随即逝去,忍不住拉了拉温夫人的衣袖,悄声道:“怎么还请了李阁老的女眷来?又怎么会是她?”
温阁老和李阁老不睦,并非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虽然说府上有红白喜事,碍于情面,也会照规矩下帖子,只是彼此从来都不参加,只遣下人来送份礼也就是了。就连温夫人也没想到,这次李阁老居然让李纤柔来给温逸兰添妆,不过想想也是,现在李夫人病重,不能起身,自然该有李纤柔这个在家嫡女出面……只是,因为临江仙的事情,李纤柔和李纤雨以及五殿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差不多也名誉扫地,今儿又是兰儿添妆的好日子,李纤柔这样的人出现,难免多了几分晦气。
第580章 回击(2)
即便温夫人个性直爽,不大计较俗礼,但事关爱女终身,顿时也眉头紧蹙。
众人的神情目光,落在李纤柔眼里,直如万剑刺心,疼痛而羞辱,只能狠狠地咬着嘴唇才能勉强不落下眼泪。早在传出五殿下将立她为正妃的时候,多少人眼热嫉妒,趋炎附势地逢迎谄媚,连父亲和继母都对她格外和善;然而,随着临江仙的事情闹开,五殿下和李府都是灰头土脸,而身为当事人的她更是首当其出,别说在外面,就连家里的下人仆役也对她指指点点,可是……
她做错了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没有人能够怜惜她呢?
就连父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想着她这个女儿的感受,明知道现在众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无论到哪里,她都是众人羞辱蔑视的对象,却还是逼着她出入秋猎或者各种宴会,想要给她定桩对父亲有助力的亲事,甚至连这次温逸兰的添妆都不错过机会,硬逼着她过来……
苍白的唇被李纤柔咬得几乎咬出血,僵立在门边,迎着众人蔑视鄙夷的目光,终于难以承受。
这种公众场合,原本不是她这样名誉扫地的人该来的!
李纤柔面色惨白,终于转身想要逃离。而就在这时,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
“李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你真的来了,太好了!”温逸兰满面真诚,亲热地挽着李纤柔的手臂,热情地道,“上次在秋猎遇到你,我觉得跟你好投契,可惜找不到机会亲近,就趁着添妆的时候特特给李姐姐另外下帖子,请你过来。我也知道,李夫人病了李姐姐要侍疾,肯定很辛苦,按理说不该再惊扰你的,李姐姐,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听温逸兰这样亲密无间的话语,而且还是温逸兰特意请李纤柔过来,众人的目光顿时有些变化。
“温小姐……”李纤柔怔怔地望着温逸兰。
她当然知道,温逸兰并没有特意给她下帖子,而是父亲接到温府礼貌上的请帖后,就逼着自己过来的。临江仙的事情弄得双方都灰头土脸,一向备受五殿下器重的父亲,也因此遭到迁怒,虽然是阁老,却已经日渐式微。父亲这样逼着她出来,想赶在继母病逝前,给自己定门亲事,为她这个女儿着想的分量也很轻,多半还是想要为自己的仕途铺路,毕竟如果继母真的过世,三年孝期守下来,她也十九岁了,到时候想要找门得力的姻亲千难万难,作为李府女儿,用她来联姻这步棋也就算废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连府里的下人都敢轻贱她。
可是现在,温逸兰居然无视她那桩名誉扫地的亲事,当着满院子女眷的面这样对她说话,又和她表现得这么亲热,似乎她是温逸兰这位正值娇宠的首辅嫡孙女特意请来的贵宾,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足了她颜面……
这让李纤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原本被人羞辱时一直忍耐的泪水,在温逸兰这善意的言语下,反而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忙低了头,哽咽低声道:“温小姐,谢谢你,你是个好心的人。可是,今天是你添妆的好日子,我这样不祥的人只会给你添晦气,我还是先走了,恭祝你与秦翰林夫妻美满,白头偕老!”
说着,就要甩脱温逸兰,转身离开。
温逸兰却牢牢地握紧了她的手,丝毫也不放松,道:“李姐姐,你来得正好,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你这么温柔和顺,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想要跟你亲近,你就这样走了,岂不是让大家失望吗?”说着,转过头,环视庭院内众人,观察着她们的神色,最后目光还是落在裴元歌身上,“元歌,你也说过李姐姐人很好,想要跟她多亲近亲近的,对不对?”
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充满了哀求,声音微微颤抖:“元歌!”
她也能感觉到,众人对李纤柔的偏见是根深蒂固,单凭她想要扭转这种局面根本就不可能,不,别说扭转,即使她强行留了李纤柔下来,也只会让她遭受众人鄙夷轻蔑的目光,反而更受伤害。在这时候,光凭她给李纤柔的体面远远不够,现在在场的,或许只有元歌才有这种本事。
李纤柔的事情因为皇室而起,而元歌如今正受太后和皇帝的青眼,再加上元歌又那么聪明厉害,如果元歌也能对李纤柔另眼相看,表现得十分亲热的话,至少,别人会看在元歌的份上收敛,不会做得太过分,让李纤柔难堪而痛楚。
虽然她跟李纤柔没什么交情,但是方才那种情形却让她十分看不惯。
明明李纤柔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错的就是五殿下和李纤雨,结果现在众人对五殿下仍然趋之若鹜,李纤柔却要遭受众人的白眼,处处被欺凌鄙夷,方才才一露面,众人就对她如避蛇蝎,好像她是瘟神一般。李纤柔才十六岁的姑娘,哪能受得了这些?
听到温逸兰的话,裴元歌微怔,随即走过去,挽起了李纤柔另外一只手,笑盈盈地道:“可不是吗?刚才我还问温姐姐呢,是不是忘了给李姐姐的帖子,不然李姐姐怎么到现在还没来?谁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倒真是心有灵犀。添妆的吉时就快到了,李姐姐快进去吧!”
“元歌!”见元歌果然支持她,温逸兰顿时笑颜如花,向李纤柔道,“看,我没说错吧?”
太后之前明明说过,要她不要再插手李纤柔的事情,她现在这样做,传到太后耳朵,只怕少不了被太后责罚,还要费心解释。但是……看着温逸兰欢喜灿烂的笑脸,裴元歌也微笑着摇摇头,当初她和温姐姐素不相识,她被叶问筠无理刁难,温姐姐却为她挺身而出,才一步步相交到了如今的地步。现在温姐姐跟李纤柔没有交清,却依然挺身为李纤柔解围撑腰……
第581章 携手前行
这样善良而又正直的温逸兰,正是她所认识的温逸兰,也是她所喜欢而欣赏的温姐姐!
既然温姐姐需要她的支持,那么她就应该站出来!
李纤柔看看温逸兰,再看看裴元歌,百感交集,哽咽难以成语。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这样落魄的情形下,就连李府的下人都作践她的时候,素来和她没有交情的温逸兰和裴元歌却肯站在她的身边,为她撑起一份体面。
“李姐姐,快进去,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裴元歌笑着挽着她的手臂,往院内过去。
在温逸兰和裴元歌鼓励的眼眸下,李纤柔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沉重的第一步,慢慢地朝着前方走去。
因为裴元歌和温逸兰的身份,她们既然这样看重李纤柔,别人也不好做得太过,尤其是裴元歌,秋猎的事情传开,众口称赞,原本就盛名远扬的她更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在场的即便是有诰命的夫人,对着她也不敢轻觑。既然她明摆着要给李纤柔这份体面,其余众人自然不会做得太过分,不敢再窃窃私语,神色也收敛起几分,但看向李纤柔的眼神仍然带着几分鄙夷嘲笑,以及逼退,不和她亲近。
明摆着这是裴元歌和温逸兰可怜她,给她这份体面而已,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五皇子妃被妹妹搅和的晦气人物,能少沾惹还是少沾惹的好。
偶尔接触到那些虽然收敛,却仍然令她难堪刺痛的目光,李纤柔急忙避开,低下头不再看别处。
“不要回避,也不要低头!”就在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裴元歌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只有做错事的人才需要低头,回避别人的视线,李纤柔,你做错什么了吗?”
李纤柔抬头,看着裴元歌明亮和沉凝的视线,宛如黑夜中的夜明珠,将她整个人都衬得光彩熠熠,仿佛会发出光芒一般,耀眼夺目。这种光彩,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李纤柔模模糊糊地想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到裴元歌的问话,犹豫了下,慢慢地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做错事,你为什么要畏缩呢?”裴元歌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李纤柔,我和温姐姐能够给你的,只有表面上的光彩,那是虚的,只有你自己真正焕发出的光彩,才能让李纤柔这个人在人群中立足,你要坚强,要有勇气,别人用蔑视嘲讽的眼神看你,你就要用更坚定的目光回视过去,直到别人,不敢再看你为止。相反,如果你畏缩了,低头了,那么别人会更加变本加厉,明白吗?”
李纤柔现在的处境,如果她自己不能振作起来,她和温逸兰再想帮她也是枉然。
那轻柔如梦的声音在李纤柔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波澜,仿佛咒语般,促使她看着裴元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时间,忽然呼吸急促,心跳剧增,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裴四小姐,我……”
“抬起头,挺直腰背,转过头去看,看那些想要嘲笑你,蔑视你的人们!”裴元歌命令道,“除非你自己都觉得你错了,你应该被别人蔑视嘲弄,那我无话可说!如果你觉得这不是你应该遭受的待遇,那么就用眼睛告诉对方,告诉他们,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人嘲笑!”
“我……”李纤柔气息更加紧张起来,胸口急剧地起伏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温逸兰也在旁边鼓励道:“元歌说得对,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回避别人的目光?李姐姐别怕,抬起头来,光明正大地看着别人,不管怎么样,元歌和我都在这里陪着你呢!”
看着裴元歌和温逸兰坚定而又鼓励的眼神,李纤柔紧紧咬着下唇,终于缓缓地抬起沉重的头颅,转过去,环视四周,慢慢的迎上周围众人。
看到那些人眼神中的鄙夷、蔑视、嘲弄以及居高临下,想到自己困窘的处境,李纤柔心中又是一阵刺痛,那些目光,似乎变成了千千万万跟尖锐的针,一遍又一遍地刺向她千疮百孔的心,血淋淋的疼。李纤柔几乎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却觉得右手腕被人紧紧握着,微微的疼里带着鼓励和期盼。她咬咬牙,努力让自己不要退缩,而是坚持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用异样眼光看着她的华服贵妇。
心中默默念着,不能移开目光,不能移开目光……
她就那样,一直看着那个华服贵妇。
似乎没有想到李纤柔这次不但不惊慌失措地回避她的视线,反而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被那少女清亮而微带谴责的目光那样一直看着,华服贵妇心中反而油然而生一种很不自在地感觉,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刺眼,有些心虚,慢慢地收回目光,装作低声跟旁边的人说话。
她真的自己收回了目光?李纤柔几乎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就像裴元歌所说的,她强硬的话,别人反而畏缩起来了?
短短的片刻,对李纤柔来说,却犹如千万年般漫长。
在那个华服贵妇收回目光转头的瞬间,李纤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卸掉了心头一块极沉重的石头,整颗心都飘了起来,释然中又带着些许茫然。从临江仙的事情爆发后,她受尽了白眼和嘲讽,处处都难以立足,从来都没有想到,原来即使是被众人嘲笑的她,只要肯面对,也能让别人畏缩,收回那些刺痛她的目光。
是啊,裴四小姐说得对,明明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畏缩回避害怕?
李纤柔转过头,凝视着清丽绝俗,宛若晓露明珠般璀璨耀眼的裴元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就好像被人砍断了双腿的人,在众人嘲讽蔑视的目光中寸步难行,在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温逸兰扶起了她,这固然令她感激万分,但是裴元歌方才的话却给了她一双腿,让她重新站了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却能够说出那样坚强的话语,怨不得她这般光彩夺目,能够成为皇上和太后的新宠,人人敬畏艳羡。
第582章 关晓的心思(1)
看出李纤柔眼眸中的感激,裴元歌只是浅浅而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们过去那边吧!”
李纤柔点点头,慢慢地停止了脊背,没有刻意去注视别人,但也偶然遇到,也不再回避,而是如裴元歌所说的,抬头,挺胸,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对方。
看到李纤柔振作起来,温逸兰也十分高兴,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三人手挽着手,盈盈而行。
短短的路程之中,却隐含着一名女子从懦弱到坚强,从回避到直视的心路历程。那一刻,三人携手前行,相对而笑的粲然恣肆之中,包含着无数的欢欣鼓舞。以至于很久之后,当盛装华服的李纤柔再次来到这里,面对着这条普普通通的青石板路时,回想着这一刻的情形,忍不住泪流满面。
看着这一幕,舒雪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转头看着既欣慰又担忧的温夫人,笑着握紧了她的手,道:“逸兰这孩子宅心仁厚,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的!娴雅,你就放心吧!”
“借你吉言,但愿如你所说。”温夫人看着心爱的女儿,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杜若兰和李纤柔本就有交情,迎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温逸静则站在原地撇了撇嘴,暗道温逸兰自讨苦吃。李纤柔原本可是跟五殿下订的亲事,本该是尊贵的五皇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的,结果被她妹妹搅和了,弄得现在身败名裂,可恶第一等的晦气。结果温逸兰明日就要出嫁,却在添妆的时候触这个霉头,真是没体统!
不过这样也好,最好温逸兰因此而倒霉,终身凄凄惨惨,那样才最好。
何况,温逸兰如今只是嫁作翰林夫人,岂能与自己的锦绣前程相比?想到父亲和姨娘暗中商议的事情,温逸静就忍不住心花怒放,想到将来回娘家时,她这个庶女威威赫赫,前呼后拥,排场十足,温逸兰这个嫡女却是寒酸寻常,说不定还要跟她下跪行礼……想到到时候温逸兰既艳羡又不甘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温逸静的心就更忍不住雀跃起来。
不过,这样一来,现在倒应该跟裴元歌打好关系,毕竟她将来是要入宫的人。
想到这里,温逸静又堆起满脸的笑意,凑到温逸兰和裴元歌中间,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你有好些日子都不曾到温府来玩,许久不见,我也很想你,难得你今天来了,不如到我屋子里去坐坐?我那里好些稀罕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你若喜欢什么,我都送你,如何?”
元歌妹妹?
裴元歌有些惊讶地回眸,上下打量了温逸静一番,她什么时候跟温逸静这么亲热了?还想她?她每次到温府,温逸静不遇上她倒也罢了,只要遇上,就必定要在她手上吃些苦头,以至于她上次来时,温逸静干脆避而不见,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怎地,温逸静居然跟她寒暄得这么亲热?
再听到她咬重“稀罕”的胭脂水粉等,裴元歌脸上浮起盈盈笑意,却不理会温逸静,径自对温逸兰道:“温姐姐,前些日子我去萱晖宫,正好南方新进贡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饰到了,太后娘娘便赏了我许多,我也用不完,赶明儿送你几样,如何?”
言下之意很明白,南方进贡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饰她都用不完,哪里能看上温逸静的那些?
温逸静的东西再好,难道能够跟皇宫的东西比吗?
看着温逸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温逸兰忍住笑意,故作欢欣地道:“真的?南方进贡来的胭脂水粉,衣料首饰,既然是贡品,那可是拿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去裴府拜访,你可一定要送我,不能赖账啊!”
裴元歌原本不是爱炫耀的人,温逸兰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只是都记恨方才温逸静故意折辱温逸兰,企图搅乱她添妆的好事,因此故意拿话挤兑她。
温逸静当然听得出来,心头暗恨,但想到裴元歌如今的风头,还是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勉强道:“就算这样,我跟元歌妹妹说说话也是好的。再者,元歌妹妹,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越是尊贵的人就越要自重身份,知道应该和什么样的人交好,不该和什么样的人交好。二姐姐即将嫁作翰林夫人,而元歌妹妹你将来是要入宫做贵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该分得清楚才对!”
裴元歌越发诧异,听温逸静这话,到好似她跟温逸兰不该亲近,倒该跟温逸静多亲近似的。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
难得看到裴元歌露出这样的表情,温逸兰笑着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是不是很奇怪,今儿温逸静偏要往你跟前凑?我听说,我父亲和容姨娘商量着,想要把我这位娇艳妩媚的三妹妹送到五皇子的夏昭宫做侧妃,再不成,做个侍妾也好,总之就像跟五殿下攀上关系!而你现在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红人,你说温逸静想不想拉拢你?”
温睦敛居然有这样的糊涂心思?
裴元歌皱眉,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很清楚,皇帝早就有些拔出叶氏,宇泓哲身为废后之子,本身就招了皇帝的忌讳,绝不会有好下场。若温睦敛真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让温府跟五殿下搭上边,明显会犯皇帝的忌讳,到时候对整个温府来说都是灾祸。
正有心想要提醒一二,裴元歌忽然看到温逸兰的笑脸,若有所思地道:“温姐姐,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温逸兰揽着她的肩膀,笑盈盈地附耳道,“这不过是父亲和容姨娘的糊涂心思罢了,爷爷断不会答应的!你道我的婚期为什么订得这样急?听说五殿下曾经派人暗示爷爷,说有意求娶温府的女儿,爷爷虽然婉拒了,但怕多生变故,所以将我的婚期提前了。连我这样订了亲事的,爷爷都这么忌讳,何况是温逸静?我就看她现在做美梦,自以为是去吧,将来梦碎,有的是她苦的时候!再者,被这件事一挑,温逸静的心肯定大了,到时候议亲只怕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我看她到时候有什么好下场!”
第583章 关晓的心思(2)
原来,宇泓哲的眼睛又盯上了温阁老!裴元歌冷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皇帝和叶氏之间,绝无回寰的余地,宇泓哲身上有着叶氏的血脉,本就招惹皇帝的忌讳,他又这样不安分,因为临江仙的事情,把李阁老弄的灰头土脸,现在又想用联姻来拉拢温阁老,真是白日做梦!
不过,温逸兰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更让裴元歌惊讶。
她忍不住道:“数日不见,我真该对温姐姐刮目相看了。”
“哈哈哈,上当了吧!”温逸兰笑不可抑,又轻声道,“这些话,一半是偷听爷爷的原话,一半是娘告诉我的。不过,”她微微顿了顿,神色变得有些郑重,道,“爷爷说了,最近朝堂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潮汹涌,说不定很快就有大变。元歌,你处在皇宫那个漩涡里,千万要小心啊!”
温阁老不愧为首辅,果然政治触觉敏锐!
裴元歌心头暗赞,若非种种机缘巧合,她断然不可能知道皇帝的心思。除此之外,就连太后,都还以为叶氏仍然稳若泰山,而且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但是温阁老却能从朝堂看似寻常的变动中,猜测出皇帝的心思,果然厉害!
而温逸兰的叮嘱,更是让她心头一暖。
裴元歌拍着她的手,柔声道:“温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
见裴元歌和温逸兰咬着耳朵有说有笑的,将她彻彻底底地晾在一边,温逸静心头更恨,只是暂时也不敢得罪裴元歌。不过,想到温逸兰只嫁了个不中用的翰林,她心头还是觉得解气,对温逸兰鄙夷的同时,也对裴元歌不屑起来。不来跟她这个未来的皇子侧妃亲近,却跟温逸兰一个翰林夫人说说笑笑,这般没眼光,这个裴元歌,只怕也风光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有嬷嬷过来提醒,说添妆的吉时已经到了。
众人正要按身份尊卑和长幼依次为温逸兰添妆,裴元歌却忽然按下温逸兰的手,悄声道:“温姐姐,先等等,只怕这会儿就有——”
话音还未落,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宣道:“圣旨到。”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圣旨过来,更没想到这圣旨不在前院宣,却来到后院,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惶恐,不知道这圣旨是福是祸,尤其首当其中的温夫人,更是忐忑不安,忽然看到裴元歌嘴角露出的笑意,正思索着,便见宣纸的太监走了进来,高声道:“圣旨到,请温府二小姐温逸兰接旨!”
温逸兰茫然上前,跪下道:“小女温逸兰接旨。”
“诏曰:温阁老清正耿介,处事清明,为朕肱骨,分有甚多。朕听闻温府二小姐温逸兰即将出嫁,特赏赐玉如意一对,南海珍珠一斛,添为恭贺,钦此!”张德海将圣旨合拢,递给茫然的温逸兰,温然笑道,“温二小姐,不止皇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以及宫中诸位娘娘听说二小姐要出嫁,也都命人送来添妆之礼。”说着,手一挥,身后七八个黄衣宦官便捧着装有珍宝的托盘依次而上。
金玉如意,南海珍珠,八宝凤簪、金宝坠璎珞项圈……
东西的珍贵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臣子的孙女出嫁,皇上及公众诸位贵人居然都赏赐东西以为恭贺,这份荣耀和体面却着实难得,尤其温逸兰所嫁的,不过是位翰林,这就更加难得。因此,看着托盘中的珍宝,周围众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艳羡之色,对温逸兰羡慕之极。
温逸兰心跳不已,下意识地接旨谢恩。
“恭喜温二小姐,贺喜温二小姐,明日是您的出嫁之期,咱家有事不能到场,今儿就提前讨一杯喜酒喝了!”张德海笑眯眯地拱手道,又亲自捧着一个托盘,却是来到了裴元歌跟前,拱手奉上,道,“裴四小姐,皇上说了,他在秋猎时亲口下旨,谁能赢得赛马魁首,便将金玉如意作为彩头,今儿特命奴才带过来这对金玉如意,省得您埋怨皇上赖账。”
闻言,众人更加哗然,虽然是玩笑,但皇上的贴身大太监敢说出“埋怨皇上赖账”这种话,本身就代表着裴元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这样看起来,只怕这道圣旨和那些添妆之礼,也是裴四小姐的杰作吧!都听说裴四小姐得宠,也听说裴四小姐和温二小姐关系好,但是能够请动圣旨和宫内诸位贵人给温二小姐添妆,更能劳动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来宣旨,这位裴四小姐在皇上跟前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元歌,你……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温夫人有些哽咽。
她给温逸兰选择秦翰林这门亲事,固然是为温逸兰考量,但世人最爱攀高踩低,兰儿嫁给秦翰林,难免会被人轻视,不放在心上。元歌想必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特意请来圣旨和宫内诸人的赏赐,给兰儿撑场面,有这道圣旨,这些宫里赏赐的添妆之礼,无论是今天的添妆,还是明天的出嫁,兰儿必定是风光至极,谁也不敢轻视她。
这倒也罢了,温夫人更感激的是元歌的用心。
毕竟,元歌如今深得太后宠信,想要请太后为兰儿添妆并不难,但如果单有太后的赏赐和懿旨给兰儿,难免会让人有种温府与太后亲近的错觉。如今元歌却是请来了圣旨,以及太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宫里其他娘娘的赏赐,那别人只会说温府深得圣宠,绝不会认为他们站到了哪边的队伍里。
“娴姨,也是事有凑巧,前些天我进宫的时候,刚好说起今天要来给温姐姐添妆,正巧皇上和诸位娘娘都在,闻言起了兴致,便说今儿一道来给温姐姐添妆。”裴元歌笑着道,“说起来,还是温首辅深得皇上器重,爱屋及乌,我并没有出多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