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回主上,属下六岁时孤苦无依,是爷将属下带回府中,至今已有十四年!”
“上次那幅画我怎么交代的?”
“销毁原画,把新作一样裱了送四皇子府!”刘英答得甚是流利,冷汗却流了出来,“属下该死。正待烧毁时,思诗姑娘进来,说让她再瞧瞧美丽的四皇子妃,属下一时心软,便给了她,说看过就烧掉。她瞧得眼睛都直了,竟滴下泪来说,如此风华绝代,难怪主上日夜凝望。她对爷一片痴心,哭得泣不成声,属下转过身不忍心看,半刻之后等哭声停了,方才转过身去。她把画拿着要亲自烧了。属下一直守着,看她把画烧掉。”
“然后呢?”
“属下把新画作裱了交由林管家着人送与四皇子府!”
刘珏哼了一声:“我的属下什么时候变这么心软了呢?”
刘英磕下头去:“主上责罚!”
刘珏半晌没吭声,刘英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气息由刘珏身上散出来。这个爷平时跟个世家子弟没什么两样,刘英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到现在却还是摸不透他。但此时他知道,刘珏已是怒极。刘英只觉身体上似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冰寒之气潮水一样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冷得他感到刺骨凉意,杀气如毒蛇般缠绕上他。
刘珏闭了闭眼,气势一收:“自去领二十鞭,给我盯紧了思诗与府里的人。松风堂几时成了花园,由得人自进自出!”
刘英刚一放松了身体,又是一惊:“属下该死!青组全体领十鞭,属下多加十鞭!”刘英重重磕了下头,转身出去。
“等等!这个治鞭伤最好!”
刘英接下刘珏抛来的物事,眼里露出感激:“多谢主上体恤!”
“罢了,带伤的兵怎么站得好岗?”
刘珏似乎对找阿萝上了瘾,没两日又逛到了右相府约阿萝出去骑马。阿萝暗想,这人怎么就像除不掉的牛皮癣呢?今天要怎么甩了他才好?
骑马跑过草原,刘珏带着阿萝出了东门奔向玉翠山。阿萝记得护国公主的别苑就在这个方向。平原一过,山丘缓缓起伏,策马奔过,感觉山丘似一位女人躺卧在大地上睡着了,正温柔地呼吸。跑了一会儿,阿萝打个呵欠道:“太阳烈了,我困了,不陪你啦,我要回相府去。”
刘珏转过头瞧着她:“你是回相府呢,还是一个人去逛街?”
阿萝惊得身子一颤,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她把脸转向一边:“你怎么这么无耻,还找人跟着我?”她心里慌张,这时候可不能叫刘珏看出她在准备逃跑。
刘珏笑道:“本来只是想知道能教璃亲王厨子一流素菜,还被他口口声声称是块宝的丫头还有些啥秘密,一不留神就盯上了瘾,成天瞧着你和子离后院相会,好玩得很。”
要是再这样被他找人盯下去,可就真走不了啦。阿萝正经地看着刘珏,出言相激:“你再找人跟着我,我死也不会嫁你!我讨厌做什么事都有人看着,这是侵犯他人**!我会看你不起!”
刘珏收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着阿萝道:“好,我不让人盯着你。阿萝,我不是想盯你,初时只是好奇,现在没必要了。”说着笑了起来,“换了谁都会不舒服。”
阿萝舒了口气:“我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刘珏跳下马来,对阿萝伸出手:“下来!到溪边坐会儿。”
阿萝正要下马,刘珏眉头一皱,又道:“还是算了,快午时了,日头毒,你先回府吧。”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萝不知道为什么,疑惑地望着他。刘珏脸一沉:“快走!”往马屁股上打了一掌,马长嘶一声便往前跑。刚跑出几步,马前蹄一软,往前一卧,阿萝惊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去,她眼睛一闭想,完了完了。随即身子一轻,一双有力的臂膀已揽住了她。只听刘珏大喝一声:“起!”身体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她只觉得耳旁风声刀剑声嗖嗖不绝,等脚落到实地,就见到十来个蒙面青衣人正挥剑砍来,情形比上次子离遇袭惊险了十倍不止。刀光剑影,人影晃动,阿萝眼都瞧得花了,空手道和这些功夫比起来就似孩子把戏。
刘珏挡在她面前左蹿右跳地招架,阿萝正愣着,听到背后有风声袭来,她本能地一闪,看到有人已从背后攻来,刘珏回手一剑挡住,一只手紧紧拽住了阿萝。只听得他喉间出一声长啸,安清王府乌衣骑突然出现,青衣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形势逆转,战斗很快就结束。青衣人被生擒三人,不曾脱逃一人。
刘珏还剑入鞘,长身玉立。笑嘻嘻地说道:“说吧,是何人指使?当然,一般这样你们都不愿说,但非得吃足苦头才肯吐实话也不是聪明人所为。这样吧,说了,小王让你们痛快地死,不说的话,你们想死也死不了。折磨你们个十年八年,我有耐心等的。”
三个青衣人互望一眼开了口:“说不说都一样,小王爷尽管出手便是。”
刘珏笑道:“出什么手啊,没得吓坏了我的小王妃。”
阿萝脸一红,头转向一边,心道,这刘珏审犯人怎么也这般嬉皮笑脸。就在转头的瞬间她听到一声闷哼,正要回头,刘珏的大掌已捂住了她的眼睛:“乖,你不要看,就这样,看看风景就好。”阿萝心里一颤,他在哄她?这么温柔?
刘珏的手掌拿开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全是闷闷的,阿萝倒真的不想瞧,但心里想象身后的情景,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过了两三刻钟,刘珏拿开她的手,她转过身,空旷的山坡上,竟似什么事都没有生。他,也与子离一样治下异常严谨么?他,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随性么?阿萝头又开始疼,刘珏和子离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主!
刘珏扬着一张笑脸,看到阿萝睁大了的眼中有着惊惧和怀疑,禁不住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道:“阿萝,不要怕,来,看我的眼睛,看着我。记住,只要有我在,你就会安全。除非,除非我死在你前面。”
他的眼神诚挚坚定,阿萝有瞬间的恍惚,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刘珏心里一宽就搂住了她。只听到刘珏轻声道:“相信我,阿萝,我会对你好,会护着你,一生一世。”
他的胸膛坚实温暖,让她感觉安全。这一刹那,阿萝都想放弃离开的主意。转念又想到子离也说过要护着她,可事实上总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她偎依在刘珏怀里,对自己说,就这一刻,就这一刻就行了。
良久阿萝慢慢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呢?你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刘珏淡淡说:“不是太子便是璃亲王。”
阿萝一惊,推开刘珏:“怎么可能?得罪你会有什么好处?”暗杀他的人会是子离?她不要听到这些。
刘珏道:“问题就在这里。无论哪家得罪我都没好处,所以就希望对方得罪我,只要安清王府偏向哪方,以后的王位之争赢面就最大。刚才那些青衣人虽然受刑不过,才吐露是太子所为,可是我却不信,璃亲王可能却是更大。他治下之严,完全可以借助死士在最痛苦之时的供词嫁祸于太子。但也不排除太子的可能性,也许他是故意引火上身,却越显清白。要知道,我是他未来的连襟,以太子目前的势力,安清王府只需中立就帮他大忙了。表面上看,他现在没有对付我的必要,然而,他却怕王府支持璃亲王,所以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青衣人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唯一能确认的是,宁王一旦驾崩,朝廷必将大乱。”
阿萝越听越心惊,自古皇权之争都是血淋淋的。她想,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后就避开这样的环境,坚决不这个浑水。
刘珏温柔地瞧着阿萝:“你愿意和我一起吗?阿萝,同生死共患难?”
阿萝想也不想就答道:“不想!”
刘珏脸色一下子变了,恨恨地瞪着她道:“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喂不熟的白眼狼似的!”
阿萝看着刘珏道:“我不喜欢权力的争夺,那些也不关我的事。我为何要与你一起?”
刘珏叹了口气:“阿萝,到哪儿都是一样,不会风平浪静。”
阿萝低着头,半晌后抬头道:“我想这世间总会有一处地方,安安宁宁,能够让我简单地生活。”
刘珏看向远方,回头来时目光已变得柔和:“希望会有。最近璃亲王出宫建府,风城该起风了。今天受惊不小,回去吧,没事就待在府里,不要乱跑。”
阿萝道:“是啊,最近府里很忙的,女眷都忙着帮青菲备嫁妆呢。”
刘珏想起了太子夜宴那晚,突然问道:“阿萝,你在府中的日子是否很不好过?就因你娘出身青楼?”
“是啊,你既知道,还娶我为正妻?”
那种怜惜又涌上心头,刘珏呵呵笑了:“我娘亲还是我父王打仗时掳的战俘呢,不也一样很好?只可惜她过世得早。我娘亲很美的,父王对她念念不忘,就没再娶过第二个。”
“那你父王不是会被朝中大臣取笑?我爹就以七个老婆为傲,似乎宁国风气就是这样,娶得越多越有面子。”
“谁敢?即便是宁王,也对我父王礼敬三分。”刘珏语气中充满傲气,“更何况,能得一知己,足矣!阿萝,我认定了你,你便不要负我。”
“若是我负了你,就是不嫁你,你会怎样?”
“到那天你便知道了。”刘珏淡淡说道。
阿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十四章1
从东郊回来后,刘珏便没来找过阿萝。白天众夫人做什么都把阿萝叫上,阿萝只得夜夜翻墙出府,去打点一切。
棠园里,七夫人、阿萝与小玉都兴奋并紧张地等待着青菲出嫁的时刻。张妈早在一年前就以年老体衰为由出了府,早早离开了风城,照阿萝的安排提前去了与陈国交界的临南城。
众人数着天数过日子。阿萝告诫七夫人和小玉千万不能紧张,就当是出府游玩罢了。她对她们说:“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就算全猜中,也只是猜测,只要不认,就没有这回事。”
终于到了青菲出嫁前一天,阿萝与七夫人笑逐颜开地给她送了贺礼,说了一通好话才和往常一样回到棠园。小玉锁了院门,三人迅换好了男装,只带了银票和珠宝,往后院竹林而去,相当顺利地翻出了相府围墙。阿萝带路,她们一直走到河边,阿萝已雇好一辆马车停着,交付了银两后,驾起马车绕了道往东城而去。
七夫人出了相府,舒了口气,看阿萝驾车有模有样便问:“三儿,你几时学会赶车的?”
阿萝笑笑:“我会骑马之后,就好奇要子离弄辆马车给我驾着玩,还告诉他这叫旅行马车,车上放了各种物件,两个人可以走到哪儿就歇到哪儿。就这样,慢慢就会了。”
七夫人叹道:“其实璃亲王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娘,我只当他是大哥。那一天晚上,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再信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以后都见不着他了吧。”阿萝叹口气,不想再提及子离。他现在出宫建府,要开始谋划与太子的王位之争了。还有刘珏,他真心表白,若知道自己逃了,以他的性格,被他抓到,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驾!”阿萝一甩鞭子,抛开思绪,专心驾车。
到了东南城百姓聚居区,她小心地下马给马蹄包上了布,这才悄悄穿行于街巷之间。足足绕了一个时辰,她们方才到了从前买下的宅子。
小玉扶着七夫人下了马车,阿萝陪她们走进院子,从房内拿出早准备好的物事,对七夫人道:“娘,我和小玉已在这座小宅院内备好了半年的粮食和衣物等东西,原来守院子的人我早已辞了。你和小玉关了院门好生休息,小玉来过,知道里面情况,我这便要去布置了。”
七夫人哽咽道:“三儿,你千万要小心!”
阿萝看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她点了点头:“我会平安回来。”说着驾起马车直奔南城门。
她小心地在离城门还有半里地的巷子里等候着。卯时三刻开城门是风城的规矩,没有战事,守城军士不会盘查往来人等。阿萝特意换了件抢眼的银白色袍子换上,她想,这样所有的人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往常辰时,七夫人会去上房请安。而今天辰时七夫人会去给青菲上妆。如果七夫人未到,婢女现,便会回报李相。当时要忙青菲出嫁,要宴请百官和世交亲朋,相府怕是一片混乱,等到他做了决定四处寻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因此不足为惧。阿萝唯一怕的是刘珏与子离。子离怕是巴不得自己逃婚,不会追来。而刘珏得到消息,至少也是巳时,这中间自己会有两个时辰时间布置。
阿萝细细地算过时间,看看马车上的东西,自信地笑了起来。看看天色微明,东方浮起鱼肚白,她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往南城门而去。
这时军士刚打着呵欠打开城门,城门处只有零零星星的运送菜品等物的村民慢慢经过。只听到一阵马蹄急响,一位身着白衣的俊俏公子驾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口中急呼:“家有病人,急着回乡,快让!”
风城风俗,有家中人病重之时,会尽量赶在咽气前返回家乡。军士同情地看着马车冲出城去,着实为这个小公子的孝心感动,暗暗祈祷他早日送亲人平安返乡。
阿萝驾着马车冲出城门,踏上浮桥时却放慢了度,她回身从车上拿出装油的罐子,一路沿浮桥边缘细细洒下。她过了桥,又一阵狂奔,沿着官道行了有一个时辰,两边的山慢慢变得高耸险峻起来,她这才把马车赶进路边的树林深处。解下一匹马,取了鞍,她使劲一鞭抽下,马吃疼狂跑开去。
她顾不上喘气休息,从轿子里拿下一个小包袱绑在身上,把车上仅有的衣服翻得凌乱,并淋上点滴血迹,土里也零零点点地洒上,伪装成抢劫的作案现场。不像也无所谓,这番情景多多少少能给人想象的空间,只要能再扰乱点视线,拖延些时间就行了。阿萝细心地把装油与盛血的罐子拴在了另一匹马上,用布包好马蹄,翻身上马往风城方向跑去。估计离弃车地方有一刻钟距离时,这才把罐子砸碎扔得远远的,再看看天色,算算时间,估计是辰时六刻左右,她便迅策马往风城方向狂奔。
辰时一刻,李相便得知棠园人去楼空的消息。李相气冲冲带着家臣直奔棠园,院子里的海棠枝叶婆娑,亭亭玉立,棠园里安安静静。他一脚踹开七夫人房门,被褥整整齐齐,箱笼里一件衣裳都没有少。李相呆呆地看着空空的院落,喃喃自语:“很好,玉棠,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阿萝,你很好!不仅隐藏才艺,还瞒着我计划逃婚!”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们是怎么跑出府的?”
身边的家臣被李相突然冒出来的吼声惊了一跳,吓得望向大夫人。
大夫人恶狠狠地说道:“家臣搜府时才现,后院竹林竟垒起了山石,可攀过围墙!看山石上的青苔,竟有很长时日了!青楼的贱货,竟学得这般下作,偷着出府!”
如果现在七夫人三人出现在他面前,李相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不顾及与安清王府结亲便杀了她们。
不多时,相府众人都已得知这一令人震惊的事情。六位夫人和青菲都聚在相府厅堂,神色不安地瞧着李相。
李相脸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颤抖的胡须显示出他已经被气得半死。
家里装点得十分喜庆,红绸灯笼鲜花无一不在告知众人,这是李相嫁女的好日子。可是没人脸上露出半点喜色,青菲脸色苍白,不知道李相会不会一怒之下取消婚礼。大夫人小心地打破寂静:“老爷,赶紧叫人去追啊!”
“追什么追!”李相一拍桌子怒吼道,“难道要风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相府的七夫人和三小姐逃了?难道要让所有人看相府笑话!”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她们跑了不成?这可怎么给安清王府交代啊?”大夫人叹气道。
六夫人道:“老爷,安清王府迟早会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早让小王爷知道,说不定以王府之力还能把人追回来。晚了,人跑远了,王府只怕更会怪罪!”
李相长叹一声:“也罢,快寻人到王府报信去!就说一觉醒来,现七夫人与三小姐莫名失踪。阿萝许给了王府,人找不回来,王府也是大大丢脸。合两府之力去追,她们能跑多远呢?”
一家人面面相觑。四夫人赔着笑脸道:“老爷,那今日……”
李相慢慢恢复了平静,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叫宾客看出端倪,相府的名声和他的脸面不能丢:“今日照样摆宴,照样出嫁,还得热热闹闹的!青菲,你好生打扮漂亮点,照做你的新娘子就行。等过了今日,老夫报上官府,称相府七夫人与三小姐突然失踪,房内有打斗痕迹,瞒不过就干脆明着悬赏缉拿。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别怪老夫心狠!夫人,去把府内侍卫寻来书房,我要交代事情。”
当下李相回到书房,细细写下十来封:“亲手交与各位府尹大人,不得有误!用我手令,快马赶去。”李相寻思,阿萝所去方向唯有西方与南方,如果去了西部平原她应该走不了多远,所以南方的可能性最大。他相信三个女人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拦下。接信的府尹全是他的门生亲信,这样明着悬赏暗里寻觅,三人能跑到哪儿去?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对王府交代和捉回三人后如何责罚。
刘珏接到相府急报时气得浑身抖。什么叫莫名失踪,房内有打斗痕迹?回想阿萝言行,他百分之百肯定这小妮子是早有准备,跑了!
他真心诚意对待阿萝,没想到她早有布置,趁着姐姐出嫁,竟带着她娘逃婚!亏他还以为自己正靠近她、了解她,正让她慢慢爱上自己。阿萝逃婚,她不愿嫁他!刘珏心里一阵痛过一阵,愤怒、不甘、失望、伤心,千般滋味在心头萦绕。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撤回盯梢的人,一心还想迁就她,尊重她!
在他面前的那些笑语盈盈都是敷衍!那些靠进他怀里的温柔全是假装!刘珏回忆起阿萝曾问过他有天若是负了他会怎样,他咬牙切齿地想,等我抓到你了,你便知道了!你绝对会后悔今日的举动!手用力攥紧了,书桌一角竟已被他生生抓裂。
刘英瞧着他,也是一脸严峻:“主上,乌衣骑三组已整装待。”
刘珏沉着脸喝道:“赤组往西,冥组往东,玄组随我往南。刘英,你持我手令亲去风城都督府,派兵守住三门,给我彻查风城!鸽组传信,让宁国各城暗哨寻访!”
王府大门洞开,乌衣骑迅往各方向追去。刘珏到达南城门口,黑着脸听军士结结巴巴回道,清晨刚开城门便见一白衣公子驾马车狂奔出城。刘珏喝道:“追!”
这时青萝刚赶到浮桥边点着了火。洒在桥面上的油一遇火便迅蹿燃。火借风势,浮桥瞬间便在江面上烧成了一条火龙。
刘珏远远望见河对岸闪过阿萝娇小的人影,再看到一匹马渐渐往南而去,心里一热不顾火势提马冲上了桥,没跑几步就被风卷着火逼了回来,气得一拳击在桥栏上,把个石狮头击得粉碎。
玄组死士看得胆战心惊,这是他们第一次瞧见刘珏猛烈的拳风,只觉得道道戾气从他身上散出,周遭空气变得凝重不堪。刘珏全身散的气息激得身上衣袍翻飞,他的脸青得可怕。
玄组死士刷地翻身下马跪倒在刘珏面前:“爷,知道她往南,就跑不掉了,沿途拦她也是一样。”
刘珏只觉得心痛,觉得难堪,手指都在颤抖,明明怒极,喉间却出了轻笑声。玄组众人互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个相府三小姐完了。
他骑在马上往河对岸望去,眼底已凝成一片寒冰,他低声自语道:“阿萝,你最好不要被我找到!”
接着他旋身低喝道:“调船只,重新架桥!”
南城门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看着江面上这条火龙。
阿萝借着烟雾掩护,已悄悄下了水,在众人忙着灭火重新架桥之时,靠近浮桥,凭借竹管换气慢慢游到了河对岸船坞所在地。她很庆幸自己的游泳技术不赖,可以潜在水底静静地等待船坞里的船划出。第一艘方船划出来之后,她慢慢顺着相反方向从船底往船坞游去。等到第十艘方船划出,她已进入了船坞里面,从停靠着的船与船之间的水面空隙里悄悄探出了头。
果然,所有的人都架设新浮桥去了。阿萝迅跃出水面,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油布包好的衣服换上,打乱了头,抹黑了手脸,看去俨然就是个小乞丐,然后她神不知鬼不觉从船坞人员的进出口悄悄溜进了城。
子离在乌衣骑大举出动后也迅得知了消息,是思诗借府中空隙亲自跑来告知他的。子离笑了,他也不信有谁会不声不响进了相府掳去三个人。
阿萝哪会这么乖就嫁了,她果然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这时子离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阿萝那么爱银子。他慢慢展开手中的画卷,看着那双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思诗,你做得很好,本王都不知道王妃的眼睛并不是这样。”
思诗跪伏于地:“思诗只是不明白为何小王爷要重新画一幅,以为原画有蹊跷,所以才兵行险招调了包。”
子离叹道:“想必他是舍不得这双眼睛。新画呢?”
“我看着小王爷画得与王妃一样,以为没什么用处。在调包时身上带着不方便,毁了。”
“你做得很好,本王应该好好赏赐你。”
“思诗不求赏赐,但求能留在王爷身边。”
“哦?为了我你真的心甘情愿留下?”
“是,哪怕为王爷死也甘愿。”
第十四章2
子离回头看着思诗,她真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他叹了口气,轻轻挥手拍在她胸前,断了她的心脉。思诗惊恐地倒了下去,嘴唇抖动着,似在问为什么。
子离轻声道:“你自作聪明换了画,却没让我知道,这是一。导致本王无意中竟提醒刘珏我在他府上布了眼线,你暴露了本王的意图,这是二。”子离眼睛里露出一种悲伤,“你把原画送来,却是让本王日日夜夜思之若狂,心痛难忍,这是三。你去吧,我会好好葬了你。”
子离伸手闭上思诗的眼睛,怔忡地看了会儿画,把它卷起放好。吩咐道:“好好葬了她,通知各地暗哨,一定要在刘珏之前找到相府三小姐。小心些,不得伤了她。”
阿萝小心地回到宅子,取出笛子吹了几声。小玉迫不及待地开了门,阿萝疲倦不堪,乌黑肮脏的脸上露出笑容:“成啦,躲过半年就好走了。”
**辣的阳光再被河风吹散,水兵出了身透汗又被风吹干。有士兵忙里偷闲斜斜看向城门边上才搭好的几座凉棚,正对上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裸露的肌肤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边上有同伴低声问:“怎么了?”他埋头接上锁扣轻声说:“干活!安清王府小王爷今日看上去想宰人。”
待到火灭,重新架好浮桥,已经接近未时,对岸还有两艘方船没连接好,刘珏腾地站起,一言不出了凉棚跃上马。乌衣骑其他两组已经回府,玄衣骑一直陪在刘珏身边,见主子一动,均齐刷刷翻身上马。刘珏一马当先往对岸驰去。
过了浮桥,只有唯一一条官道通往南方诸城。离风城最近的是顺河镇,再过去则是谷城。乌衣骑紧随刘珏身后,午后空寂无人的官道上只听到马蹄急响。一遇小道,乌衣骑便自动分出一人离队,顺着小道搜寻。
官道上离城十里设有茶棚,开茶棚的是对头已花白的老年夫妇,给骄阳晒得昏昏欲睡。突然听到马蹄声急,老头一睁眼,劲风扑面而来,大队身着暗青软甲的蒙面骑士已迅跑过,带过阵阵轻雷般的声响。老头身体一软,坐斜了凳子摔在了地上。拍拍身上的灰,他慢慢爬起来,一抬头,又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面前那一个蒙面骑士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老汉,可见过一个俊俏公子赶着辆马车经过?”
老头张张嘴,却不出声音。蒙面骑士有几分不耐,声音里带上丝冷意:“清晨时分,驾马车经过的俊俏公子,见过吗?”
老头这才回了回神,结巴着道:“小,小人的茶棚辰时方摆上,没,没见过。”
蒙面骑士没有再问,扔下一把铜钱,挥鞭策马往顺河镇跑。走得远了,老头这才抖着双手拾起地上散落的钱币,低声喃喃自语:“好骇人!”
刘珏一路跑到顺河镇。镇不大,只有两条街。他手一挥,乌衣骑分散包抄进了镇,刘珏骑马立在小镇入口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这座小镇。不多时,玄组上报:“镇上无人见过三小姐三人,也没见过马车经过。”
胯下的坐骑似乎感觉到主人的烦躁,前蹄不安地动着。刘珏算算时间,阿萝她们应该早就到了顺河镇。顺河镇位于两座高山之间,官道从镇上穿过,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行,三个女人翻山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要她们往南,必经顺河镇。可是如今她们去了哪里呢?
刘珏突听到身后一声脆响,天空中散开一抹青紫色烟气。是乌衣骑分散搜寻小道的死士传来了消息。刘珏眼睛冒出寒意,掉转马头奔往传讯处。
进了密林,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马车。玄组死士刚跪下欲说情况,刘珏已越过他直接走到马车旁。车厢内零散扔着几件衣服,刘珏随手拿起一件,突然看到上面有点点血迹,再往地上看去,草叶上也沾有血迹。他心里一惊,瞳孔猛地收缩,便感到有只手在使劲捏住他的心脏。他的脸瞬间白了,一身热汗迅冷却,凉沁沁地与衣衫贴在了一起。
最早现马车的死士道:“是很高明的手法,四周不见痕迹,似乎人与马从这里齐齐消失了。”
“附近可有行踪诡异之人?”
“顺河镇西面大山里有一窝山贼,但很少打劫寻常马车,若是路过商旅给点过路银子,他们绝对不会伤人。”
刘珏冷笑:“离风城如此之近,居然有山贼打秋风?这还了得!”他直觉认为这窝山贼不简单。
“这股山贼很奇怪,似与太子有瓜葛,鸽组在镇上的暗哨传讯道,他们除偶尔下山抢抢东西,几乎隐在山中从不下山。而抢来的东西根本不够这么大队人马开销,似乎抢东西只是为了装装山贼的样子罢了。”
刘珏远眺顺河镇东西两侧的大山,心道,这顺河镇是进入风城的咽喉,如果扼住了这咽喉要道,就等于掐住了风城与南方诸城的命脉。如果是太子提早布下这一子,倒真是一步好棋,“这群山贼几时出现的?”
“去年中秋之后。”
中秋之后太子便与王家结了亲。传闻太子妃谋略过人,难道这步棋是王燕回布下的?他越想越心惊,突然忆起太子夜宴上阿萝的琴声。难道是太子早早在相府布下眼线,掳了阿萝?刘珏此时心乱如麻。如果挑了山寨,等于间接地帮了子离一个大忙,同时也毁了东宫的布局,然而不去,他又怎生放心得下?刘珏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坚定,嘴角微翘,带出一丝冷笑,既然他们宣称是山贼,便将他们作山贼处理了。如果是子离布下的棋,今天也一样毁了。
“今晚子时之前,我要山寨消失。为民除害,替王分忧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
“主上放心!”
云慢慢遮住了月,大山投下片片暗影。根据鸽组收集的信息,乌衣骑玄组已定好方案。戌时时分,他们像朵朵轻云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山寨周围。
刘珏仔细观察这座山寨,果真如鸽组回报一般,并不像普通山寨,倒似座小兵营。他冷笑一声,应该是熟读兵书,知晓行军布阵之法的人所为。等到亥时,他口中吹出一声模仿夜枭的凄凉的哨声,行动开始了。
道道暗影从黑暗中闪出,刘珏身先士卒跃在最前面,玄组死士分散进入。寨内虽布有阵式,却偏生遇上了熟知阵法的乌衣骑,他们轻车熟路走了进去。刘珏施施然靠近了大厅,当他闲闲地走进去时,大厅里的山寨众人惊得摔碎了酒碗。
头领奇怪地揉揉眼睛,只听刘珏笑道:“我不是鬼,你看,有影子的。”
头领这才反应过来:“你是何人?如何进得寨子?”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今日是否劫过一辆马车?”
“劫过如何?没劫过又如何?”
刘珏蓦地出手,剑尖飞舞,片片银光似最轻柔的月光,亲吻上厅中众人的身体。寨中诸人只觉寒意突然而至,厅中凉幽幽地飞起了雪花。直到雪花转红,人倒了下去,心中还在想,这个面带笑容的暗夜修罗是谁?
剑尖缓缓滴下最后一滴黏稠的血,刘珏轻笑道:“回答我。”
头领突然嘶声喊道:“没有!没有!我们只奉命驻扎,从不轻易伤人性命!”
乌衣骑鱼贯而入,清点完大厅尸回报道:“寨**计一百七十三人,亡一百七十二人。未见三小姐一行三人。”
头领大骇:“乌衣骑,你们是安清王府的乌衣骑!小王爷,你是刘珏!这,你,你竟然杀了太尉府精英,全杀了,你,你要造反么?”
刘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小王剿灭山贼是造反?哈哈!”他一剑挥去,截断了头领的惊呼,止住笑冷声道,“搜完放火烧了!”
调头走出大厅,刘珏闭上眼,心里的痛楚并未因为刚才的血腥减弱半分。他睁开眼,眼睛深沉如夜,阿萝,你会跑到哪儿去呢?莫非真的走小道往南了吗?
“传令下去,南方自顺河镇起,画像设岗,严加盘查,通报各州县,就说有人掳了安清王府少王妃。报信者赏白银千两,救出少王妃者赏黄金万两。”
翌日清晨,王宫早朝,宁王清瘦的脸上因为震怒激起两团红晕:“是何人如此大胆,纵火烧了浮桥?”
李相出列,匍匐于地,老泪纵横:“王上!不知何人昨日掳去小女及妾室,安清王府得知消息后追出南城门,贼子竟纵火烧了浮桥。老夫为官多年,做人厚道,何以惹此大祸啊!”他为官这么多年,倒是见谁都温和有礼,除了有人背后骂他是老狐狸爱和稀泥,在朝中还真是有厚道的名声。朝堂之上他凄然落泪,众臣欷歔声此起彼伏。
刘珏出列,掀袍一跪:“王上,相府三小姐已许配于臣下为妻。昨晚臣寻踪觅迹找上了顺河镇西面大山,里面藏有一贼窝,距风城不过几十里,居然有山贼建寨横行。臣已灭了山寨,却听闻一贼子言道,三小姐及七夫人已被挟持南行,请王上做主!”
宁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露出微笑:“好,做得好!允之,这等大胆贼子,岂容他皇城跟前肆无忌惮。寡人封你为平南将军,巡视南方诸城,南方山多路险,遇此等贼子,寡人许你先斩后奏!李爱卿不必难过,平南将军南去,定可平安带回你的女儿。”
宁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微微有些喘气。眼光扫过顾相与子离,看到他们一片关切,便轻点了下头。停了一会儿,宁王说道:“王太尉,平南将军此行南去,你可将南军6军虎符交给他,南军就由他指挥吧。”
王太尉一愣,自己还在心疼插在山上的一支精兵莫名其妙就被当成山贼灭了,宁王紧接着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夺了南军军权。但在朝廷之上,众目睽睽,他如何推得,只得万般无奈回道:“年前有军情回报说陈国蠢蠢欲动,如今顾相之子天翔将军正是南军水军统领,我麾下将军王烈正与天翔将军制定全盘计划,此时更换统领,不利于战事啊,王上三思!”
宁王呵呵笑道:“我记得允之与天翔从小一块长大,是至交好友,两人合作,必无嫌隙。太尉不必担心,就这么定了。允之,你明日起程,与王将军交接。严密注视陈国动静,莫忘了顺便清除那些胆敢胡作非为的歹徒。”
刘珏隐不住笑意,朗声答道:“臣遵旨,王上英明!”
子离与顾相目光相碰,眼底均闪过一丝笑意。
太子紧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
退朝之后,太子回到东宫,颓然长叹:“父皇开始布局了。”
王燕回手拿一卷书慢条斯理地看着,瞟了太子一眼道:“宁国兵力,右翼军在安清王手中,左翼军以南军为主力。如今大半兵力都归于安清王府,如果刘珏父子想要这王位,怕是最容易。安清王已然年迈,你只需请璃亲王赴西陲边城换他回来,父皇必允!”
“可这不是把右翼军交到子离手中了吗?”
第十四章3
“兵行险招,以兵权换他远离皇城。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父皇大行后顺理成章该由你登基。安清王苦心经营右翼军多年,此时让他赋闲在家颐养天年,他岂能如此顺利就将右翼军交给璃亲王。就算日后璃亲王不服,起兵勤王,还得看看安清王的意思。这安清王最是精明不过,早早去了边城,态度暧昧不明,手上那枚赤龙令叫你父皇也忌他三分,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再说,顾天翔统领的不过是南军水军,南军多是我父部下亲兵,平南将军怕是也没这么容易就能收服了南军。况且,我父手里还有东路大军,人数虽及不过南军,却是真正的精锐。而北路军则隐于黑山森林,这点,怕是父皇也不知晓。”
太子又惊又喜:“爱妃果然妙计。宁国几时有的北路军?”
王燕回笑笑:“这是我的亲兵。我自幼喜爱军事,便年年央了父亲零散拨来军中精英做我的亲兵,隐在黑山森林。北路军有两万人马,在我的调教下,能以一当十。”
王燕回正色对太子道:“你我夫妻,今日说了这实话与你,从此福祸齐当,殿下不要负了燕回一片心意。”
太子长舒一口气,烦恼一扫而空,突问道:“爱妃是否不喜良娣?”
王燕回嫣然一笑:“右相千金,我哪会不喜,我不过不喜她弹琴罢了。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她的妹妹青萝,若她是我自己的小妹就好了,瞧着她我就心喜。真想早点促成她与平南将军结缡,我多个妹妹,你也多个连襟。”
阿萝可不知道朝廷上已有了这么明显的变化。她现在是蜷进壳里的蜗牛,老老实实舒舒服服和七夫人、小玉待在小宅院里。反正有吃的用的,半年不出门都没关系。
起初几日有兵士敲门,小玉去开的门,她梳了妇人髻,穿着青衣布裙,特意抹灰了脸,添上了皱纹,平白老了十岁。兵士并没有多问,只是张开画像瞧了瞧就走了。阿萝拉着七夫人进了暗门,藏到了那边大宅的假山下,等兵士走了再悄悄过来。大宅里只留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管家看着,阿萝早有明令,这些人一律不得进入后园。大宅里没有主人,后园荒芜也无人打扫,暗门又做得巧妙,自是无人现。她们躲过刚开始的询问,后来就没人来扰了。
阿萝于是做了纸牌教七夫人和小玉斗地主,每天吃过饭就斗,斗完又吃,睡了一觉起床继续,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斗地主玩累了,就看书。阿萝最喜欢看各国风情录,一本宁国地方志被她翻得稀烂,她长叹,读大学都没这样看过书。
每晚无事,七夫人就在灯下绣花样子玩,阿萝就开始讲故事,古今中外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小说笑话,只要她想得起的,一一翻出来讲。七夫人和小玉听得痴迷,常问阿萝从哪里知道这些,阿萝就会想起现代的东西。此时她对着七夫人和小玉更是没了顾忌,手舞足蹈,全都说了出来,七夫人和小玉听了,全当她在说神话故事。
阿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时,不经意会想起刘珏,禁不住叹气,不知道他气吐血没有。想起与他相处的每一件趣事时,又忍不住笑。她也想子离,觉得他应该已经在宫廷里开始与太子进行漫长的争斗了。她回想这两人,有些欷歔.两个都是优良品种,若是合二为一,又不是皇亲国戚,也许她真的会心动。现在,她想着以后的自由生活,自己做主的日子,把两人远远地抛之脑后。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五个月就过去了。阿萝对七夫人和小玉长叹:“我们是自己坐自己画下的牢。”
七夫人和小玉不知道是在相府的四方天待习惯了还是怎的,一点也不见烦躁。可阿萝终于坐不住,决定去探探风声。
这天她换了男装,同以往穿男装一样,将手脸抹得更黑,大摇大摆进了大宅。老管家一愣神,欢喜得直喊:“少爷回来啦!”
呼啦跑过来几个小厮,陌生又热情地瞧着阿萝。阿萝想,这个世界最好的就是老百姓,用心计的少,特别实诚。她笑道:“福叔,才从西边贩了趟货来。许久没来,辛苦你了。”
福叔高兴得花白胡子直颤:“少爷说什么话呢。你人不在,却给了我这么多银两,还不介意我把家眷也接过来一起住。这等东家,上哪儿找去。”
阿萝边说边与福叔走入厅堂,四下里干干净净,看来是每天都在打扫,阿萝心里很是感动。福叔他们并没有因为主人不在,便懈怠了工作。她坐在主位上,马上有小厮端来香茶,态度恭谨。阿萝不禁说道:“我都忘了你的名字了。”
小厮腼腆笑道:“我是程永,少爷忘啦?”
阿萝当时在人市买下他们四个,他们都说是无家可归,被人贩子拐来的。阿萝就用“一劳永逸”给他们取名,这个小厮年纪排在第三,就叫程永。阿萝此时听了笑笑,还真是一劳永逸,好记好听。
小厮瞧得愣了,福叔一拍他的头:“没规矩,哪有这样盯着少爷瞧的,做事去。”
阿萝忙止住福叔,笑道:“他不过比我小两三岁,我也才十四岁半呢。”
福叔笑眯眯地瞧着阿萝:“要在这里午膳么?”
“好啊,很久没来了,今天在这里吃。”阿萝想听听福叔他们说说知道的风城情况。
不多时,福叔的老伴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菜。福叔面带笑容看着,阿萝吃得很香。阿萝边吃边问福叔:“最近风城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听说安清王从边城回来了。王上下诏说他该回家享享清福了,就换璃亲王去了边城。”
阿萝点头,子离终于掌兵权了。她故作不经意地问:“听人家说相府三小姐,就是许给安清王府那个被人掳了,找回来了吗?”
“哎呀,少爷,你不知道,当时啊城里可紧张得很。出入城门只要是女的或是年青小公子,都要被盘查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找到者还赏一万金呢。听说好多人领了女孩子上相府王府去说是相府三小姐,全部被轰了出来。听说王府小王爷一怒之下,沿官道往南直扫了三百座山头,灭了几十股大小山贼呢。”
“哦,看来这个小王爷对相府三小姐倒是一往情深啊。”阿萝听了不禁感动。这般在意她的人,在这个世界,掰着指头只数得出几个人来。
福叔这里简直就是个八卦中心,茶余饭后的小道消息他不知道听了多少,越说得起劲:“听说啊,安清王家都出情种,老王爷只娶了一个王妃。这小王爷放话说一日不找回相府三小姐,一日不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说他做平南将军,就是为了平南方的贼寇,为三小姐报仇!”
阿萝呵呵直笑,心想,怕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才弄了这个平南将军,他还找了这么个烂借口。若是自己真出现在刘珏面前,没准儿被他剁成肉泥也解不了气。她问福叔:“那现在找三小姐的人还有吗?”
福叔摇摇头:“都过去半年了,多半没得救了。李相诗书传家,三小姐落入贼寇手里,没被杀了也肯定自尽了。”
阿萝心中一动。吃完了对福叔道:“我要去城里转转,让程永跟着我一起去吧。”
雇了顶轿子,阿萝带了程永出了府,直奔南城门。经过城门时,阿萝掀起轿帘偷望,见城门内人流往来,军士懒懒散散,也不盘查。她抿嘴一笑,心里乐开了花,吩咐程永道:“我对相府三小姐甚是好奇,你悄悄瞧瞧还有无画像,让我也瞧瞧。”
程永笑道:“早没啦。风吹日晒久了早坏掉了,总是没有下落,也没贴新的。估计胡乱找上相府王府的人太多,弄烦了。”
回到府中,阿萝拿出一张银票给福叔道:“福叔,我要去趟南方,可能要去很长日子,这个就留着给府中花销。”
福叔一看:“少爷,这是五千两啊。哪里需要这么多。”
阿萝叹了口气:“福叔,你年纪大了,我实话给你说吧,我这一去,也许不会再回来。要是我两年不回转,你就把宅子卖了,所有的银两就当是我送你的养老的费用。”
福叔眼睛一红:“少爷,你待人真好。我和老伴也没有子女,在这里也没给你做什么事。宅子我留着,以后有天你来风城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这些银子我省着用足够了,只是阿一、阿劳、阿永、阿逸他们也没有家,你别卖了他们。”
阿萝笑道:“福叔,我怎会卖了他们,他们就留在这里,若是我没回转,到时候你就帮他们成个家,教他们做点营生。也许以后,我还会有机会来看你们。”
福叔坚定地说:“少爷,我们等你回来。虽然你来的时候不多,也不曾在这里留宿过,但这里也是你的家。”
阿萝觉得福叔他们真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风城待着危险,她早就留下了。她笑着答应,离开时又给了福叔一张大银票,算算身上的银子,还有两万多两。赶去临南城和张妈一起,以后有机会就离开宁国,想来盘缠也足够了。
第二天,阿萝便与七夫人、小玉雇辆马车离开了风城。她知道刘珏在南方,却没有想到此时刘珏正在她将要去的临南城里待着。
出了风城,三个人终于松了口气,一路沿官道前行。阿萝一直做男装打扮,三人只穿很普通的布衣,就像一家三口回家似的。阿萝打趣小玉:“以后叫我相公!你是我的大媳妇儿。”
小玉乖巧地回道:“是,小相公。”阿萝呵呵大笑。
风城和临南城中间隔有三十座城市,因为长年无战争,加上刘珏荡平了路上的贼寇,民风淳朴,路不拾遗。
阿萝她们也不赶路,走到一城便休息十天半月。在有的地方一待就是几个月,赏风景吃美食,遇庙烧香见水泛舟,还没走到边境上的临南城,就逍逍遥遥过了两年多。
阿萝猛长了一头,她从没松懈过练她的空手道,长期锻炼个头蹿得快不说,身体也好得很。她教七夫人和小玉练瑜伽,弄得她俩只爱吃素不爱吃肉,阿萝嘿嘿笑道:“正好省银子!”
现在的阿萝已经十七岁,脱去了少时的稚气。在外行走,晒了两年多,她的皮肤由原来的苍白变成了莹玉一般健康光洁。阿萝穿上男装风神俊朗,时常把小玉看得呆住,扑过来靠住她直呼:“我的小相公!”
阿萝问七夫人:“娘,我现在还像那个相府三小姐吗?”
七夫人笑道:“像,眼睛没变,可人长开了,是大人了!”
阿萝高兴得很,打算到了边城后就开始以程公子的名义大展拳脚。
第十五章1
这片大6一直往西而去,走到尽头便是连绵成垣看不到边际的雪峰。没有人知道雪峰的那边是什么,也从来没有人去过那边。雪峰化成涓涓细流,慢慢汇成大河,从西边启国流经西南夏国,再到陈国与宁国。到了宁、陈两国交界这一段,大江横亘在两国之间,江面开阔,达二百余丈。临南城依山而建,城墙蜿蜒盘旋于山体之上,据险设点,像一条巨龙牢牢将身后的城池护卫于怀中。
临南以东往风城方向十五城均为平原,乃宁国粮仓。汉水支流引入平原,灌溉着这一方沃土,加之气候温和,这里物产富饶,宁国百分之八十的粮蔬都产自于此。若破了临南城,便可长驱直入取了十五城,大伤宁国元气。所以临南之重要,不亚于西域边城。
南方临南,西方边城,这两座城池便是宁国之西南大门,守住它们才能确保宁国之安全。临南城东山崖后退,形成天然的港湾,南军水军营寨便建立在此,距南城门不过五里水路,进可攻退可守,加之临南天险,这也是汉水沿途的三国从来未敢轻易捋宁国虎须的原因。
玉兔初升,星稀云疏,汉水沉沉东去。一队兵士步伐齐整,一丝不苟地交换口令进行换防。南城门西边山崖城墙垛口处,站立着一位年轻将军。黑衣软甲紧紧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刀刻般深邃的五官,脸上一双眸子闪若寒星,棱角分明的嘴抿出一丝淡然笑意。他远远眺望着汉水之南,眼神似已越过宽敞的江面一穷对岸风景。月光下,水之南岸赫然有密密的船影。他手扶墙垛,手指轻轻敲打着,城下汉水惊涛拍岸,也拍乱了他的思绪。
三年来宁王日渐衰弱,讯报他已休早朝一月,朝中事务均由太子打理。风城局势紧张起来。而陈国多年来苦苦操练水师,怕是等这一时机很久了。一旦璃亲王开始与太子争夺王位,宁国马上就会面临强敌入侵、内战不休的局面。
他身后不远处散立着几位青衣软甲的蒙面护卫,身边一青年垂手肃立。此时青年上前轻声道:“主上,夜已深了,早点歇息吧。”
若是从前,他必然冷冷瞧上一眼便不再理会,而这两年——他轻皱下眉,喜怒早已消散于无形,再望向静月旁那颗最亮的星星,脑中自然闪过一双眼睛,目光已转得温柔。三年了,阿萝,你过得还好?
刘珏当日一怒平了王家布在顺河西山的寨子,又接到平南旨意,一路南行,却再没找到阿萝踪迹。紧接着璃亲王刘绯从边城接手右翼军,换回了安清王回风城养老。安清王密令刘珏,接管南军,不到宁王驾崩不得回风城。
刘珏无奈之下却又省得老父深意。三年来,他雷厉风行,整治南军,半是收服半是清扫,逐步将太尉势力拔除,把南军掌控在手里,使其上下铁板一块。
南军开始并不服这位皇亲小王爷,初见他外表俊朗,玩世不恭,因为听说未婚妻被掳才弄了个平南将军来当,心里甚是不忿,暗骂好好的军士竟成了他报私仇的卒子。直到刘珏从顺河镇往南经谷城到镜城横扫十五座城池间的三百大山,荡平几十处山寨,把宁国南方打扫得清清爽爽,其细密周全的布局,利落干净的手法,嗜血无情的剑术,方才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接下来立军规肃军纪,南军上下方才归心。
刘珏仍站在垛口,任江风撩起袍边。当日南行不见阿萝踪迹,他回想了千百遍,终于肯定阿萝又回到了风城。鸽组回报,子离西行未见阿萝随去,璃亲王府与太子府也未见其下落。刘珏便笑了,他想,阿萝必是隐在风城的某地。局势未明,找着她也不见得是好事。娶了她,留在风城王府倒多了个挂念。便嘱咐鸽组,一旦现她的踪影,便着冥组高手暗中保护便是,不必惊了她。
刘珏倒是很佩服阿萝,小小年纪便能带着母亲婢女一起逃跑,而且敢胆大地放火烧桥,计划周密,瞒过了这许多人。
然而三年来却没有她的消息。刘珏有些气恼,风城能有多大?每每鸽组回报无讯息,他便黯然,又得意阿萝居然能躲上这么久不露端倪,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直到三月前鸽组回报,有夫妻二人携母往临南城而来,其母亲相貌酷似相府七夫人,疑是阿萝三人,他才兴奋起来。
刘英清楚地记得,那天主上接到鸽组飞马传讯后竟大醉,一人在后院饮酒舞剑,大笑狂呼道:“子离,你说得对,阿萝真是块宝。她来了,来临南了!”这是刘英生平第一次见主上喝醉酒。他费尽力气把刘珏背了回去,刘珏躺在床上还在笑,眼睛闭着,只扯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刘英,你说阿萝见了我,会不会又跑掉?”
刘英眼睛一红。六岁时天寒地冻他差点死在街边,一碗肉汤唤醒了他的神志,他睁开眼就看到粉妆玉琢的刘珏眨巴着眼望着他,笑逐颜开地道:“你醒啦?以后跟着我可好?绝不会让你饿着。”
那时的刘珏才五岁。从此他就成了刘珏的贴身小跟班,长大便接掌了乌衣骑的青组。
醉了的刘珏似又回到小时候,那时他生病也常这样扯着他的衣袖不停问他:“我梦到母亲了,父王几时回来看我?”刘英看着主上英挺的眉间染上一丝愁容,暗暗誓,那个相府三小姐来了就别想再跑,他拼了命也要把她留在主上身边。
刘英抬眼望向刘珏在寒风中标枪般挺直的脊背,试着又劝了一回:“主上,寒冬天气,当心着凉,回了吧。”
刘珏回头笑道:“走吧,去喝两盅热酒。天真的凉了。”
远远望见临南城高大的城门楼出现在视线里,小玉高兴地呼道:“到啦,到临南了,不知道张妈还好不好?她见了夫人和小姐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呢。”
七夫人温柔一笑。自从离了相府,她的心境就慢慢开朗起来。这两年游山玩水,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她总算没有白活过。
“老婆,你真是越来越活泼了,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还是为夫亲眼来瞧瞧吧!”轿帘一掀,现出阿萝面如冠玉的脸。她举止沉静大方,只有一双剔透晶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说不出的灵动。
看到山间巍峨的临南城气势磅礴,她不由赞道:“依山临水,果然毓秀钟灵,一级旅游城市啊!”
七夫人嗔怪地瞧她一眼:“一路吃吃喝喝,大手大脚,现在只剩几千两银子,你不去赶紧挣钱养家,还顾着游玩!”
阿萝一笑,见寒风里飘来零星雪花,伸手一接,怪着嗓子唱道:“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啊,三儿那个命苦,要挣钱养家!”
小玉和七夫人早听她说过喜儿与杨白劳的故事,刚开始悲情后又欢喜。当时阿萝便又跳又闹,扯了根红头绳子要给小玉扎头。此时听她怪声怪气地唱着,车厢内却是嬉笑怒骂闹成了一团。
轿车行至城门处却被拦了下来,阿萝心里暗暗称奇,想到临南城已至陈国交界处,便又释然。她轻松跳下车,对军士一抱拳:“军爷,在下风城程箐,与内子家母南下省亲,望图个方便。”
军士并不领情,但见是位俊俏公子,斯文识礼,脸上神色还是缓和了许多,回道:“上头下令,凡出入城者均要登记在册,公子照规矩行事便可。”
阿萝大笔一挥,记下籍贯来处姓甚名谁,便顺利进了城。她心里偷笑,风城程府,就算去查也不会有假。
临南往来水运客船及行商者众多,城内大街平整,商铺林立,民居密密层层建在山坡之上,繁华热闹。阿萝坐在车辕前神态自若地观察着。多年前她交给张妈一笔银两,让她带着小儿子在临南城买下一幢民居,开了个小酒家维持生计。不知道来了三个人,这个小酒家还能喂活一大家子不。
阿萝快活地笑了,这些事到时再说吧,先找着那个常乐酒家再说。照张妈给的地址,马车拐进小道,沿坡道上行。不一会儿,就听到山泉汩汩流出的声音,一面青旗于树梢枝头处挑出了常乐酒家的字样。车夫停下马,阿萝大声喊道:“张妈!张妈!我们来啦!”
坐在柜台里的张妈银丝白,精神却甚是矍铄。她怀疑地又偏了偏耳朵,确定后喜色瞬间上了脸,从柜台后面飞快跑了出来。她出了门便望见坡道上一位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调皮地看着她笑,七夫人正在小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愣了愣神,张妈忍不住地红了眼睛,哽咽着喊道:“夫人!”
常乐酒家开在半山腰,此时天色尚早,店内尚无客人。张妈忙急急收了酒旗关了店门,招呼儿子与媳妇见过七夫人和阿萝。
阿萝见张妈儿子媳妇均是憨厚面相,手中牵着的一个三岁小儿虎头虎脑,禁不住逗道:“虎子?你长得像小老虎吗?”
虎子三岁,怕见生人,往他娘身后一藏,探出个小脑袋道:“你就是奶奶常说的那个聪明得不得了的三小姐?怎么不像?”
阿萝笑笑,突然抽出了束簪子,长如云般散落,女儿姿态瞬间展现。虎子眼睛一亮:“仙女姐姐!”
一家人给虎子逗得大乐,张妈忙带着七夫人阿萝她们走进后堂。这处宅院分三重院落,前面是酒家,中间是张妈一家,穿过月洞门,是又一精致小院。张妈笑道:“日日都盼着你们来,夫人小姐可还满意?”
七夫人对着张妈施了一礼道:“这些年委屈你远赴临南城,为玉棠和阿萝打点这一切。”
张妈吓得连忙扶住:“受不起,夫人折杀老婆子了。当年若不是夫人援手资助,老婆子哪还有儿子孙子和如今安乐的一切。”
阿萝细细看了周围,想起可爱的虎子,沉思了会儿道:“张妈,我们今日且在此住下,明日便另寻住处。你熟悉临南,明日便去找地方吧。”
张妈惊道:“小姐,你怎么不与我们住在一起?是嫌这里地方不好么?”
阿萝笑道:“单独觅处屋子,万一有事,就不会被一窝端了,相互还能有个照应。我有闲来酒家吃酒,倒是引不起什么怀疑。切记,我们再来,便只是单纯的客人了。”
当晚住下,七夫人与张妈将这几年的事情一一道来。听得张妈时而紧张时而叹气,又落了不少眼泪。
刘珏收到阿萝已来到临南城的消息,表面安静,胸口处却似有波涛激涌。刘英忍不住问道:“可要属下掳了她来?”
把她掳来,有什么意思?刘珏强自压住马上见到她的**,淡淡吩咐道:“令冥组遣几个高手跟随保护,在城门暗中警戒,若是见她一个人出城便罢了,跟着便是,但不可放她娘与她一起出城。进了临南城,她还能走到哪儿去?”
刘珏暗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在这里做些什么。想起阿萝的机灵样子,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嘴角轻勾,漾起迷离恍惚的笑容。
已是隆冬了,临南城飞着点点雨雪,雪花沾地即化,冷冽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在城中,呼吸一口,凉意沁人心脾。阿萝穿着淡青棉袍,挂着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阶而下,四处闲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铺物品丰富,西边启国的皮货,西南夏国的山产,南方陈国的丝绸绢帛都能找到,更有零零散散飞檐重阁的酒楼客栈和小巧简单的小酒馆。阿萝心里评道,旅游和贸易带动了临南的经济展,今天上街再看临南,它就是宁国最大的物流基地兼旅游城市。
临南的热闹比起风城又另有一番风味。城中四处可见操着各种口音的客商和忙碌的脚夫。由于临南是大码头,虽已是寒冷的冬季,往来客船仍是频繁。只有四下里游弋巡逻的士兵在提醒大家,这里是边境重镇。
她悠闲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门,站在码头看这里的商船。高者有两层楼,长二十余丈,落了帆,船桅林立。阿萝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划动,走近细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她想象船开动后,众桨自孔里伸出,齐齐划动的壮观场面,又出阵阵赞叹。
从张妈的小酒家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门外的码头看了半天热闹,风景是看得不错,怎么去赚银子,她还没想出来。往来几国之间,走汉水贩货物,阿萝想自己现在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也不想再开个什么素心斋当老板娘,餐馆人员来往复杂,弄不好又闹出点什么事来。至于弄个歌舞坊弹琴跳舞娱乐大众也没多大前景。她记得,在现代的娱乐场所大都有背景,宁国的风月场所还要去官府备案造册收税,她自然不能去备案。况且临南人口杂且士兵多,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军士们放假轮休干吗?当然是去烟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个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场子。
闲闲地走回城中,阿萝步履沉稳,脑子里却一再转着各种念头。她抬头看到前面几棵大榕树间支出一面旗子,上这名字倒是不错,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觉腹中饥火烧得正旺。阿萝抿抿嘴,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临南街头的菜呢,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酒家建在树旁,一汪泉水从后面山坡淌下,房子便顺势修成了吊脚楼的式样,底层架空,木桩立在坡上岩石间,是木质单檐悬山式建筑。外面架了平台回廊,雕花窗子上蒙了层棉纸,精致古朴。山泉冲刷下的坡地一派翠意,榕树青绿欲滴,遮盖了小半庭院,既挡住了过往行人的窥视,坐在里面又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地方。
弹弹落在棉袍上的细密水珠,她含笑走了进去。刚掀起酒家用来挡寒风的厚重布帘,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店内架上了火盆,主人还细心地扔了几枚橘皮进去,清香四溢。店内墙上零散挂了些字画,一角居然还摆了张琴,布置雅致。阿萝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已过了午时,大堂内仅有两三桌客人。她径直走到一扇窗户旁坐下,不一会儿,一个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公子用茶还是酒菜?”
阿萝一怔,抬头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着她。
“此店可是你开的?”
“正是盈秀。”
盈秀?阿萝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里对这个开店的女子有了几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来临南,可否烦盈秀姑娘推荐一下店中菜品?拣拿手的配个两三样便行,可有黄酒?能温一壶送来吗?”
盈秀心漏跳了一拍,眼前的这位公子温柔询问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临南何时来了这么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比起旁边那块冰,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绽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边瞧去。
阿萝见盈秀有些愣,眼睛往一边看,也顺着瞟去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人说风城五公子人中龙凤,临南也不差啊,随便走进家酒家,就遇着一个不输那几个的优秀品种。
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那人侧过头来,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脸红,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再看向阿萝,也是一怔。好个玉雕般的公子!
阿萝与那人眼光一触,饶是店内火盆融融,竟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吹来。她微皱了下眉,展开笑容又对盈秀道:“老板娘可是没听清?只需两三小菜,一壶热酒。”
盈秀脸一下子红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这就去准备。”
她快步往柜台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伙计。阿萝不禁得意,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进馆子吃饭也能引得老板娘亲自侍候,回去后又可对着小玉炫耀一番。
不多时,盈秀亲自从小二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摆下三样小菜,一壶热酒,轻声道:“这是清炒冬笋、焖兔肉、油爆小河鱼。都是本地物产,酒是小店独家酿制,名唤离人醉,冬天才有,温热后酒香方浓,后劲绵长,公子切勿贪杯。”
第十五章2
阿萝很是惊喜,这个倚萝酒家看来是进对了。她不由得对盈秀也生了几分兴趣,问道:“老板娘可有空,与我说说这本地物产的特点?”
盈秀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眼角似往旁边那人身上一转,笑道:“不扰公子雅兴便好。”
“这位公子请了,听说你是头回来临南,如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为你解释?”
阿萝一看,那个冰块帅哥在插话。她眼睛从盈秀微红的脸上掠过,心道看样子这位老板娘对冰块男有意啊,只是不知道冰块男此时插话是什么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来临南,不知原来这里的人都如此热情。”
她话一出口,盈秀脸上红晕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宽坐,盈秀还有客人要招呼。”说罢快步离开。
冰块男坐下道:“在下顾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阿萝心里一惊,原来他就是风城五公子之一,当朝右相之子顾天翔!一直未见到他的人,原来跑临南来了。她心思转了几转道:“在下程箐,风城人士,前来临南省亲,头回来。这几道菜不知有何独特之处,还请兄台解说一番。”说完便伸筷子吃菜,又倒了一杯酒饮下。满口留香,肚子更饿,不由多吃了几口。突然想想不对,忙抬起头对冰块男笑道:“在城里逛了一天,饿了,兄台不如一起?边吃边聊。”
顾天翔也不推辞,坐下倒了一杯酒饮下,慢慢说道:“这冬笋采集甚是不易,冬季竹笋埋在地底并不露头,需得有经验的山民看准了才能找着,没有经验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来。听说有种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头垂直对准的地方会有笋,但也并非每枝竹梢头下都有笋。冬笋清香甜脆,清炒为上。”
阿萝连连点头,又吃了几片笋,的确清香甜脆。听得这般趣事,心里高兴,敬了顾天翔一杯,瞪着眼睛听他继续。
顾天翔触到阿萝眼睛,不由一怔,觉得这双眸子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走过来搭话,一是瞧着阿萝人物风流暗自喝彩,二是近来宁陈两国局势日趋紧张,听她说初来临南,便有心探探虚实。他饮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处都有,临南的兔子却不一般。要捉到这种山间野兔实是不易,它个头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却不能下手,留下记号后往附近一寻,两米距离内还能现两处小洞。得封实其中一处,再在另一处洞口放烟,在最初的洞口张网以待,方能捕到。若是封洞时惊了兔子,没等你设好网,它便飞快逃离。所以一般捉只兔子往往两三人前行。”
阿萝笑道:“原来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公子这类习武之人能轻易捉到兔子么?”
顾天翔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她认得我,知道我会功夫?他心里存了疑惑,凡事总有点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它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萝觉得他话中有话,此时又想不明白,笑着道:“顾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这个油爆小河鱼又有什么来头?”
顾天翔一番试探的话被阿萝轻描淡写就化开了,心里疑惑更重,这个面如冠玉、举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他长年待在军中,身上不自然便带有杀气,寻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吓得抖,说不清楚话。眼前这位一双眼睛晶莹灵活,却明显没有内力,他是什么来头,竟能无视自己逼人的气势呢?
顾天翔存了心要盘盘阿萝的底,当下接着道:“这种小河鱼又叫岩鱼,用网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浅水中,水面以灯笼照明,趁鱼吸在岩石上休息时,眼疾手快地一只只捉了。它身体滑溜,白天从不静止,加之细如手指,因而难以捕捉。”
阿萝“哦”了一声做恍然状。这个顾天翔对临南物事倒是了如指掌,心思必然细密,不然怎会连细节手法都这样注意。她见话说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顾天翔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认出自己了么?显然是不可能,两人之前从没见过面,且三年前的画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萝不知道顾天翔出于什么目的要与自己攀谈,但他是南军水军统领,自有几分能耐。阿萝也上了心,见他不走,也找些美食趣闻来说,全竹宴、一兔几吃、全鱼宴配着这三道菜吹得天花乱坠。
顾天翔越惊诧。这个程箐年纪不过十七八,倒似见多识广,她所说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他小心问道:“小兄弟似乎走过很多地方,见识渊博得很,着实令在下佩服!”
阿萝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满汉全席说与你听,从餐具说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我不是见识渊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她轻笑着说道:“在下好吃一点,有些也只是听说而已,说与兄台乐乐便罢。”
“在下很喜欢听公子闲谈趣事,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多坐一会儿。这样的天气,能遇上公子这样才貌灵秀、谈吐不凡之人,端的是一件乐事。”
阿萝想,要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早抬脚走了,现在却是不敢了。反正闲也是闲着,聊天嘛,我肚子里的货多着呢,一千零一夜都说不完,说不定聊得高兴了,还能多知些城中情况。当下阿萝与顾天翔从天上飞的聊到水里游的,各国风情物产趣闻无一不谈。
顾天翔眼睛越听越大,眼底的冷意慢慢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佩服。不管他怎么套话,阿萝终是坦荡荡看着他,她对风城风貌了如指掌,一口风城俚语说得流利亲切。顾天翔终于相信这个程箐不是敌国细作,朗声笑道:“与兄弟甚是投缘,不知兄弟还能在临南留多久,若是时日还长,便常来与为兄饮酒聊天吧。”
阿萝喝了离人醉,也有几分醺醺然,暗笑,由公子、兄台变成了小兄弟,这个顾天翔聊不了一会儿就问起风城情况,敢情是想探她的来历是否属实。阿萝想起入城时填的登记簿,心道,他总不能把我当敌国奸细吧。此时顾天翔消了疑心,两人聊起来就自然多了。
顾天翔松了心里的戒备,除了绝口不谈军事,倒是越来越喜欢阿萝的爽朗见解。看看天色,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晚了,他慢慢起身抱拳道:“天翔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有空再与小兄弟把酒言欢。”
阿萝笑着回礼,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临南城将军府内,刘英轻轻回报:“三小姐在城里逛了很久,又盯着南门外码头瞧了许久。”
刘珏默想一会道:“想走水路么?”
“看了好大一会儿,没找人问过。”
“然后呢?”
刘英有些迟疑,刘珏回头轻声道:“需要我问第二遍?”
刘英忙道:“午时三刻进了倚萝酒家,与天翔将军见了面,同桌饮酒,相谈甚欢。酉时方离开,天翔将军回兵营,三小姐回常乐酒家。”
她何时认识顾天翔的呢?随便就和男人说话,哪像个大家闺秀!刘珏有些吃醋,突问道:“以天翔之目力,就没认出她是女儿身?”
“这个……”刘英又有些迟疑。
刘珏奇道:“她变化很大么?鸽组画来图像,脸长开了些,眼睛还是如从前一般,不然也不会认出她来。”
“主上,据冥组报三小姐举止与男子无异,冬季穿长袍,不露脖颈,加之年纪尚幼,不知者倒是不易认出是女的。”
刘珏轻叹一声:“知道了,跟着她便是。若是她再与天翔将军会面,令冥组的人离远一点,切记别让天翔现。”他定定地看向窗外,一株寒梅绽放,边上水仙婀娜,还种了数棵高大的海棠,焐出了红花,满庭芬芳。他记得当日搅了阿萝看花赏景,惹她大怒,她应该是爱花之人吧。他离开风城之前去了次棠园,看到天井里就有一株海棠。李相老泪纵横地告诉他,阿萝六岁便吟出“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细雨中”的诗句。她,也喜欢海棠吧。刘珏痴痴地出了会神,吩咐刘英:“这便去趟水军军营找天翔将军,就说我请他军务完后过府饮酒。”
顾天翔走进院子的时候,眼前一亮。院子里挂起了灯笼,升起几个大火盆,几树海棠花被暖气熏得越娇艳,灯光迷离中大红的花朵蓬蓬燃烧,刘珏正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喝酒。
他大步走过去,也坐在花树下倒了杯酒喝。酒一入口,他皱了皱眉,忍不住道:“离人醉?”
刘珏惊叹地扬了扬眉:“稀罕!顾大公子到我这里来还是第一次由你主动言啊!”
顾天翔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当我真不知道?原来是你的人,我还以为是那个程箐的。”
刘珏淡淡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帮属下也是笨,瞧着你了就该躲远一点。”顾天翔没有说话,心念转动,刘珏找人跟上那个程箐,是为什么?
“跟得紧也有好处。他们回报说,今日下午,天翔将军一共笑了六次,六次啊!”刘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在顾天翔面前晃动,“天翔,你今年一年都不能笑了,一个下午便笑完全年的次数,我能不去把离人醉买回来尝尝是啥好酒么?啧啧,六次,你居然笑了六次。”
顾天翔板着脸,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刘珏就是如此,时不时表情夸张得逗他直乐。他没有回答,一口饮尽杯里的酒。这酒真好,烫热后醇香四溢,他不禁有些羡慕刘珏会享受,大冬天的还能把花园收拾得这么漂亮。
“在隆冬焐开这些花还真费了些精神。好在开了,到底是赶着焐出来了。”刘珏着迷地瞧着满树红花喃喃道。
顾天翔不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离人醉。他幼时和刘珏一起给皇子们做过两年伴读,刘珏淘气活泼,他内向沉静。因为身份不同,他牢记父亲告诫,心里却是极慕刘珏天马行空,想干吗就干吗的性子,加之刘珏热情,天翔愿意跟着他,两个人倒是交好。现在和他待在临南城里时不时聚着喝酒聊天,也逍遥快活。天翔向来话少,刘珏时常嬉皮笑脸,没人陪也能自得其乐。两人聚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沉默少语的情形了。
“呀!这离人醉果然好酒,好名字!我倒有几分醉了。天翔,你今天见那人,怎么会笑了六次?”
刘珏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刘英侍立在一旁,听了暗暗叹息,主上只要一遇到三小姐就像失了方寸似的,看着冷静,心里早急得跟什么似的了。果然,顾天翔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喝酒,半晌方才慢吞吞地问道:“你好男风?”
刘珏一口酒便呛了出来,俊脸咳得通红。他动了动内息顺了气,这才斜睨着顾天翔道:“对啊,那双眼睛像极了阿萝。”
顾天翔皱了皱眉。三年前听说刘珏未来的少王妃、相府三小姐被掳至了南方,刘珏一怒平了沿途山贼,还消沉地待在军中,不肯回风城那个伤心之地。这下变本加厉,连长了相似眼睛的男人也不放过了。怪不得他总觉得看程箐眼熟,原来与画像上的眼睛相似。他沉默了会儿,终于开口道:“那个程箐不是敌国细作,倒像是出身大家,谈吐不俗,怕是不会允了你。”
“是啊,跟了半天,也没想好下不下手。”刘珏瞧着一朵海棠花给寒风吹得微微颤抖,淡笑着答道。
顾天翔想起程箐,不禁觉得可惜,这般人物咋就倒霉到长了双跟阿萝相似的眼睛呢。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你也会叹气?肯对他笑,为他叹气,才认识就这样,你不会和哥哥我抢吧?”刘珏调笑道。
他竟在意至此?!顾天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正他笑过了,也叹息过了,何妨再让刘珏惊一惊?顾天翔冷着脸道:“抢也无所谓。反正许久没和你打过架了。”
刘珏一怔。手里一紧,杯中酒晃了晃,他一口饮尽。顾天翔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心疼,刘珏虽说比他大上一岁,从小却是他照顾刘珏多些,“那个程箐真似玉雕出来的五官,神情自若,和我谈话很自然,难得遇着这样的人物。他似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新奇东西,很令人惊讶。”
“这是我听你评价别人最多的一次,而且还是一个劲儿地称赞。”刘珏有些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极想从顾天翔嘴里听到阿萝的消息,可听到了,又不舒服。
“正想去拜访他,还想再把酒言欢呢。”顾天翔淡淡地又加了把火。
刘珏心里哼了一声,一丝邪邪的笑容勾上了嘴角:“哦,这就告诉你,她住在西城区的常乐酒家里。”
顾天翔感觉不对,这时候刘珏应该生气才是,怎么竟似鼓励他去找程箐似的。他默默饮完杯中酒,站起身道:“时辰不早,回军营去了。”
转身离去的瞬间,刘珏低低笑道:“酿离人醉的佳人这时应该又在抚琴了。呀,飘雪了,刘英,记得给天翔将军带上油伞。”
刘英忍住笑道:“将军,这边请。”顾天翔背一僵,杀气瞬间出。
刘珏又是一声轻笑:“我面冷心热的将军啊,喜欢就喜欢呗,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顾天翔跺跺脚,恨恨然瞪了刘珏一眼,板着脸离开了刘府。
刘珏大笑,总算心里舒服一点了。细碎的雪花越下越密,他静坐了会儿,喃喃自语道:“明日天寒,不知常乐酒家可也有暖热了的好酒。”
第十六章1
风城五公子——没想到她跑到临南城,把漏网的这个顾天翔也见齐了。顾天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相谈甚欢的同时却不住打探自己的底细,戒心很重,和她谈话却又显得很自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被封了平南将军的刘珏也在临南城,这二人现今一个掌6军,一个统领水军,她什么时候会遇上刘珏呢?这三年来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与顾天翔分手回家,阿萝就一直沉思着。
出了风城没多久,一路上就听到有关刘珏的传言。沿途的百姓提到他时又敬又畏,说他灭了山贼为民除害,又说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总之还是说好的多,谁叫他把南军治理得军纪严明呢。阿萝听了百姓的形容就想起了我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不懂军队管理,在现代从小到大对人民的好队伍就只有这个印象。但是想起刘珏,她又叹气,隐约觉得内心深处有种想见他的**,又不敢去面对。她担不起他怒气未消将她送回相府的万一。
七夫人和小玉曾担心地问她,要是遇着刘珏会不会给他抓回去。阿萝嘿嘿笑道:“相府难道就没人来找?子离怕是也会找吧。刘珏心高气傲,他要带我们回去,我保证听话顺从,他就觉得没意思了,而以他心性,又不喜不甘不愿的。我们就慢悠悠游山玩水往临南城走吧,提前被他找到那是我们运气还不太好,迟些是我们玩够本了。以后的事不用去想,碰着了再说,难不成我们躲一生一世?去了别国惹了事又逃吗?总要面对的。”
七夫人叹道:“三儿,你比从前更为坚强,只是有时候是再强也没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的,我们就一路往南,等有足够的银子就去陈国瞧瞧,不知道水乡温柔之地有没有什么可以落足的好地方。娘也没说错,强也没用的,我们有什么呢?一无权二无钱,我赌的不过就是刘珏的脾气而已。他这关过了,相府那边也就好办了。更何况,过去这么久了,哪有那么执著的人,不外乎是心理不平衡罢了。”说完这句,阿萝一窒,想起刘珏曾情真意切地说会一生一世护着她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抛掉这些念头,灿烂一笑:“反正现在还有银子,玩玩再说,你们就别担心了。娘啊,反正阿萝会孝敬你,小玉呢,你相公我会养着你!”
抱着这样的心态走了两年多到了临南城。这三年里刘珏没找着她,子离和相府里的人也没找着她,都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另有隐情,不过她们倒是快活地过了这么些日子。
阿萝皱眉叹气。想得好是一回事,真正遇上了只怕又是另一回事。要是刘珏暴跳如雷怎么办?要是他怀恨在心怎么办?要是他非得把她和七夫人带回去怎么办?
虽说从认得他到现在,总是她在惹刘珏生气,也没见刘珏真的要报复回来。但是逃婚让刘珏大失面子,他会怎样反应,阿萝不能肯定。她有些后悔,是否自己太自信?
这时张妈来说找好了一处院子,照阿萝的要求,找在城西山崖附近。七夫人好奇地问道:“为何要选在山崖附近呢。”
阿萝不想让七夫人担心。好不容易出了相府,这几年七夫人心境开朗了许多。再紧张一回蒙上一层阴影,心理上的打击会让她受不了。于是她便笑着说:“那里偏僻安静。”
阿萝决定不去想会不会遇上刘珏。已经来了,现在没遇上,就照计划来,以后遇上了再说。她打算第二天就搬离张妈的常乐酒家。
第二天一大早,小玉的欢笑声就传遍了院子:“小姐,下雪了呢。”
阿萝散着头披着长袍从房中走出来。可不是,轻雪缓飘,远近山坡民居银装素裹,斑斑绿意从雪中挣扎着露出来,房檐屋角露出青黛颜色。这一切像什么呢?水墨画吧,阿萝微笑着叹息,多么美丽的临南城。
“小姐,不怕着凉啊!”小玉拍了拍阿萝肩上的细雪,给她加上一件披风,心疼地埋怨她。阿萝瞧了瞧小玉的动作,笑道:“去山上走走?”
“哎,小姐,你还没洗脸梳头呢。”小玉有些急道。
“有什么关系,你洗了脸,梳了头啦,走吧!”阿萝笑着摇了摇头,改造小玉只成功一小半,这里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时是改变不了的。
清晨的山间小道上,偶尔能遇着一两个樵夫山民挑了木柴木炭进城,林间民居院内偶尔会传来几声犬吠。绕过小道,就听到山泉的清响,阿萝牵着小玉小心跨过泉眼。站在这里,下面的常乐酒家尽收眼底,可以清楚地看到张妈陪着七夫人在院落里站着赏雪,前院升起了袅袅轻烟,这样的水墨画就活动起来,有了生机。
阿萝低下身,手掌微微用力打碎了薄冰,掬了一捧清泉洗脸,凉得一抖,又备感舒服,整个人被激得清醒敏锐。她缓缓站直,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伸了个懒腰。小玉着迷地道:“小姐,你不洗脸都可以这样好看呢。”阿萝乐得出阵阵清脆的笑声。
山坡一侧的树林里,刘珏黑衣宽袍,静静骑在马上,身后几名乌衣骑与他一般沉默。刘英眼睛往前看去,三小姐的确变了,以前小巧玲珑,今日瞧着顾盼神飞。心里一阵叹息,这般人物,难怪主上念念不忘。
他偷偷瞟了刘珏一眼。刘珏嘴紧抿着,整个人似已变成石头,没有任何表情。刘英暗暗又叹气。大清早骑马上山,在这儿待了有大半个时辰了,也不说话,就这样瞧着,是什么意思嘛,明明想到极致,偏又不肯去见她。
刘珏安静如一泓深潭,眼里交错出现着种种复杂的神色。阿萝走后他不止一次问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想到阿萝不要他,心就痛得恨不得掐死她;想到与阿萝在一起,哪怕是她惹恼了他的时候,又柔肠百结,淡淡酸楚。
被封为平南将军后三日,他便要离京南行。他策马跑去护国公主的别苑,在桃林山谷里待了一整天。夏末的山谷青草依旧,桃花却已不开。心里憋的那股子火蹿上来,身上燥热得紧了,他就直接躺进了溪水里。清凉的水泡着他,火气全无,他不由苦笑,当时要没逛到这儿来,要是由着阿萝摔进水里,也就没有后来的牵绊了。一切都是天意!
他去了相府,李相陪着他去了棠园。天井里那株海棠树荫遮蔽了多半个院子,李相说棠园一切没变,只等他带回阿萝与七夫人。他想起阿萝在画舫上吃肉不吃菜,再看看棠园的冷清素净,李相落泪的样子让他几乎当场飙。如果不是家中环境影响,阿萝怎会有这等大胆行为!就算是不想嫁他,也犯不着带母亲丫头一起出走!听到阿萝六岁吟的诗,刘珏很心痛,是什么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作出这样的诗句!
当时通告全国道是有人掳了她,自己似乎当了真,把所有的怒火与难过通通泄到了山贼身上,却意外地得到了南军将士的敬重。后来,为了收服南军,他绞尽脑汁,要把原来王家的势力清除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得不学会收敛,学会小心,学会谋定而后动。如今,阿萝到了临南,刘珏心想,要是从前的自己,早就在她进城时拦了上去。现在么,他想要的是,如果再问一句阿萝是否肯与他同生死共患难,她会毫不迟疑报上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刘珏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阿萝,正立在坡上的她被宽宽的袍子罩住了婀娜的身形,长未绾,直垂到腰际,立在泉边的白雪之中,飘逸潇洒,巧笑嫣然。三年来她真的变了不少,脸长开了,没了原来的婴儿肥,下巴削尖,肤色白玉一般带着嫣红,越显得健康有生气。那双眼睛没变,还似泉水清冽,晶莹剔透,一颦一笑间风情毕露。她,怎么可以清晨不梳妆都这么美丽!
他该生气怒的,该狠狠地教训她的,可现在他的心神已被坡上那个人摄住,只想再多看她一会儿,看她这般快活的样子。一股柔情潜入眼底,缠缠绵绵,一丝丝从静立的身躯里散出来,树林里的乌衣骑们也感觉到了,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阿萝清脆的笑声传来,似林间小鸟婉转鸣叫,似山里泉水撞击薄冰,细细碎碎,在清晨的山上轻轻淡淡地飘散了。她就没有一点负疚?没有一点在意?消失了这几年,倒是逍遥快活了,却害得众人找得人仰马翻。怒气油然而生,刘珏轻哼了一声,坐立在马上,肃杀之气笼罩了林子,眼中的冰冷之意渐浓。身下坐骑有些不安,动了动蹄,他几乎就想立刻催马上前,紧紧勒住缰绳的手因为用力暴出了青筋。
突然,城南方向飘出一股黑烟。刘珏眉头一皱,陈国水军出动了?他望了一眼也在看着城南方向烟尘的阿萝,一言不,转过马头下山,乌衣骑悄然跟随而去。
黑烟在空中凝结久久未散,又听得一声紧着一声的钟响。小玉惊叫:“出什么事了?”随着钟响,山林间的民居里涌出了众多的百姓,个个神色紧张。
阿萝沉声道:“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酒家,张妈慌张地迎了上来:“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千万不要出门了,两国开战了。”
阿萝与七夫人、小玉面面相觑。七夫人急道:“不是几十年没打过仗了吗?怎么说打就打啊?”
阿萝见张妈也不知道,便道:“我去城中探探情况。小玉,你陪着我娘和张妈,关了店门,不要乱走。”
七夫人不肯:“你带上小玉吧。我们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一个人叫娘怎么放心!”
小玉也是一脸坚持。阿萝无奈,急急换了袍子和小玉进城去了。
临南城内的店铺没有关门,街上聚集着急于探听消息的人。城门已经关闭,阿萝拉住一个人问道:“外面怎么了?”
“听说陈国水军打过来了,顾将军已经集结船队迎过去了!”
“在哪儿能看到江面情况?”
“西山山崖上吧。好多人都往那儿去了。”
阿萝和小玉问了路就往西山山崖上奔去。
刘珏直接上了城门楼,临南城的守备忙上前施礼报道:“将军!四门已闭,陈国水军早有准备,今晨突然扬帆攻来,我方斥候游回岸边时已中箭身亡,尸身刚刚才被现,瞭望哨察觉到时,陈军已过河心。”
“斩了!”刘珏淡淡说道。
城守一愣。已有军士得令而去,半刻钟,已将瞭望哨兵头砍下提了复命。
守备冷汗直冒,这个平南将军怎么说砍就砍啊,眉毛都不抖一下。
刘珏眼睛往城楼军士们身上一扫,朗声道:“宁、陈两国已息战数十年,边境祥和,贸易频繁。今日陈国突犯我临南,意图我大好河山,这等狼子野心,必受天谴!养兵千日,就待此时,舍身卫国,建功立业,才是我等男儿志向!”
军士们轰然应道:“愿随将军护卫临南,大败陈军!”
第十六章2
刘珏果断下令给临南城守备及城守,全城实行军事管制,同时安抚客商、百姓。一连串命令连珠炮似的从他口中蹦出,见主将镇定自若指挥有方,众人信心倍增,各自领命照办不误。
刘珏立于城墙上,往江面望去,陈军水师离临南城不过五十余丈时方被宁军船队阻截,火箭飞舞,已有船只靠得近了,士兵相互上船厮杀,江面上喊杀声震天。刘珏看看形势,知道南军水师已来得迟了,虽然还有船只6续从水寨里驶出,阵形还是不如陈军整齐。
此时突听江面上一阵巨鼓擂响之声,定睛一看,顾天翔一身白袍战甲,立于冲往陈军水师的楼船上,身前身边战船呈梭形分布,直扑陈军中军楼船。鼓声沉沉击响,并不激烈,但那雄浑之音却摄人心魄,透出一阵阵肃杀之气。
顾天翔十分恼怒。年前就知陈军蠢蠢欲动,有调军迹象,明明日夜观察,却仍叫敌军突然来袭,距离临南城已这么近的距离时南军水师才摆开阵势迎击。他气恼地推开擂鼓军士,亲自击鼓。眼看船只已进了箭矢可及的距离,中军令旗一挥,旗语打出,密密的火箭射出,双方开始近距离胶着激战。
被鼓点激起士气的水兵奋勇抗敌。刘珏在城墙上看得分明,陈军此次是有备而来,以陈国实力居然能打造出和宁国水师兵力相当的队伍,陈军必定谋划了很长的时间。陈军兵突然,我军水师明显处于劣势。他瞧着顾天翔罢了鼓,坐镇指挥。除他这一队还没乱了阵形,左右两军已经被撕开豁口,眼见队形要乱了。
刘珏提气大喝一声:“天翔高飞!”他这一声提了内力,百米开外的顾天翔一愣,眼中已有笑意,一手抢过旗兵手中令旗,开始挥动传令。
刘珏在城墙上双臂舒展,紧接着密急的鼓点“咚咚”传出,豪迈激烈,一声紧似一声,远在西山上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阿萝远远眺望城门楼,隐约见着一个黑色身影舞出龙翔九天的气势,心里一颤,是刘珏么?他的身影矫健,一举一动中无不透出男儿豪气。听着鼓点雄壮,阿萝想到了太子夜宴那晚他出手相救,热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脸。
此时,在顾天翔旗语挥动下,南军战船哗地往两边散开,不再恋战,陈军水师离岸边又近了二十余丈。鼓曲似永恒的生命,生机勃勃,永不枯竭。南军显出一种沉稳气势,队形迅重排,喊杀声全淹没在这鼓声之中。
陈军见南军迅换了阵形,眼见城门楼近了,中军却挥出旗语下令退。军士们正纳闷,只听城楼上一声大喝:“归不得了!”
刘珏抛下鼓槌,手一扬,城墙垛口处飞出密集的箭雨,黑沉沉似狂怒的黑龙直扑陈军船只。两翼南军战船似挥动的翅膀开始反击。陈军先锋变后应,往对岸撤离,小部分留在包围圈里的战船停止不及,直往岸上冲。待离城墙只有十丈距离时,城上飞下巨石,将其砸得粉碎,南军阵营出震天欢呼。
此一役双方各有损失,伤亡相当,南军却赢得了战告捷的士气!
刘珏瞧着下面的战场,露出一丝疲倦,但瞬间工夫就隐去了。他打起精神笑道:“今晚将军府设宴庆功!”
众将士喜气洋洋,下得城楼,临南百姓无不欢呼鼓舞,更有各处商行推了代表敲锣打鼓送来酒肉犒军。
离酉时酒宴尚早,顾天翔安顿好水军,衣未解甲赶到了将军府。刘珏换了身暗青宽袍躺在榻上,两个小厮正在给他捏腿揉手。顾天翔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侍从赶紧上了热手巾,他接过拭汗。侍从小心问道:“将军可要解了甲歇息会儿?”
顾天翔瞟了他一眼,身上的杀气还未消退,侍从马上闭上嘴退下。
刘珏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厮递过一杯茶,他接过喝了两口,慢条斯理道:“心里不舒服?”
顾天翔沉声问道:“你怎么看?”
“若是我,才不会笨得只动水军正面攻城,若是这般就能成,陈国早几十年就开战了。忍了这么久,突然来袭,他们总不至于笨得又来一次吧,我们可是以逸待劳。”
顾天翔眼睛温暖起来:“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的游戏?”
刘珏双目一睁,瞪视着顾天翔:“过来给我揉膀子,酸死我了!”
顾天翔一言不站起来,刘珏吓了一跳:“得,你一揉还不得给我揉废了。”顾天翔走到刘珏身边,刘珏惊跳起来,方才见顾天翔已躺在榻上对小厮道:“换茶,捏腿!我睡会儿,你自己安排去。”眼睛一闭似已睡着。
刘珏哭笑不得,笑容已悄悄展开,精神抖擞地走出内堂。
顾天翔闭着眼,思绪已飞到很多年前,他与刘珏摆子布阵玩闹之时。当时他就是以这招吃了刘珏大半棋兵。直喊:“天翔高飞。让你贸然进攻!”刘珏想了两天再找上他时,却破了他这招,分出一兵包抄后路,得意地道:“拖住你的脚,让你在地上扑腾!”想到这里,他面部的线条已经柔和起来,真的睡了过去。
常乐酒家众人也很是高兴,七夫人笑道:“若是临南城这么容易破,早几十年就打起来了。”虎子脆生生地接话:“虎子大了也要做将军!”
众人都笑了。
“夫人啊,我看你们还是不要搬过去住了。有个万一大家在一起还能互相照应。”张妈开口道。
阿萝叹了口气。本来那天去江边观察,现西山山崖看似险峻,却并非刀削般无路可上下,本来计划搬到那里去,出了事说不定能偷偷下崖跑掉。如今战事一起,虽然已经打退了陈国水军,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场、第三场战役。当初分开住是怕连累了张妈一家,如今却是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了。于是她笑着道:“自然是与大家一起。”
回到房中她却睡不着,也不点灯惊扰七夫人和小玉,披上衣服坐着出神。眼前又晃动着刘珏击鼓时的矫健身影。自那一刹那开始到离开,她的眼睛就再没从城楼上刘珏的身上移开过。阿萝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有崇拜英雄的感觉了,她莞尔一笑,以前还没仔细想过刘珏是什么样的人呢。
风城五公子里太子俊朗,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子离俊逸,脸上有不变的微笑,最具亲和力,身上却始终带着一抹忧伤;成思悦少年成名,风流倜傥;顾天翔浑身散着冷意,第一眼就觉得他像冰块,嘴角扯出的笑也是淡淡的,话再多也改不了这个印象。
而刘珏,初见时觉得他骄纵得很,报复心强,就是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他找轿夫颠得她吐,又死皮赖脸逼着她学弹《佩兰》,在太子夜宴时他却胆大妄为地站出来救她,虽然没有直接冲撞太子,却隐含着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的气势。那一晚,她似重新认识了他,由着他骑着马轻柔地护着她回相府。还有那次遇袭,他深情地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她当时都想沉溺在他怀里。那一天,纵火烧掉浮桥的时候,她远远瞧见河对岸的他,离得那么远,他身上那股悲伤与愤怒仍传递了过来,让她有不敢直视的感觉。再后来又听说他平荡山贼,整治南军,雷厉风行……刘珏竟似千变万化,让她看不透摸不透。
阿萝迷糊地想到,这三年自己竟似还没忘了他,慢慢地和衣睡着。
雪初霁时的夜晚,月朗星稀。汉水靠临南城的西山崖下突然冒出几条黑影,看行动显然都是高手,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山崖下,几个起落竟已攀上了城墙。
为一人手一翻,一柄狭长短剑已经在手,身子猫一样偷到了哨兵身后,轻轻一挥,便如切豆腐般结果了哨兵性命。剑身乌黑,刀锋如纸般薄,可怜的士兵想惊呼时也出不了声,他的气管已被划断,连血都没喷出就倒往地上。
旁边迅跃上一人剥了哨兵的衣裳穿上,另一人将尸体拖到旁边藏好,只得片刻,城墙上便站上了一位新的哨兵。他们等了足足两刻钟见没有动静,才从墙那头的岩石处放下条条飞索。
汉水之中这才冒出人头,穿着连身黑色水靠,疾如闪电般沿着飞索翻上了山崖。远远的城墙那头,站岗的士兵朝这边看来,山崖上的石头树影遮住了暗影的行动,他只看到假扮的士兵标枪一样挺立在月光下。
不多时,有十来人从西山崖翻进了临南城。为的比画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这十来人轻轻地从山顶开始往下潜入。遇着人家,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法子,竟连狗都没有叫上一声,他们便轻易地翻进民居,睡梦中的百姓全被点了睡穴,继续陷入无知觉的梦里,醒了也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西山上共有二十几户人家。来人做事甚是心细,顺着山道往下,凡道旁人家全部这般处理。不多时他们竟无声无息摸到了张妈的常乐酒家,为之人伏在山坡上,看常乐酒家三重院落,四周无人家相依,背后便是山林,正适合人马隐藏,他眼里精芒闪动,轻轻打出手势,手下黑影如蝙蝠般飘进了酒家。
此时树林里有三个乌衣骑冥组死士奉了刘珏令正守卫着阿萝。由于天寒,他们分别跃上了树,各自选了舒服的位置躺靠着。值卫的一人耳朵一颤,眼睛微睁,惊奇地看到一群黑影飘进了酒家,瞧身手,怕是不在自己之下。他迅判断出敌强我弱,眼见黑影进了酒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悄悄碰醒另外两人。三人互相一望,长期的协作使他们已有默契,一人飞身出了树林,往将军府报讯,另两人悄悄接近了酒家。
黑影飘进院子的时候,阿萝刚和衣躺下,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突然听到门闩咯吱在响。阿萝睁着迷离的眼随意一瞟,窗纸上竟映出一个黑影,门闩在轻轻移动。她吓得浑身冰凉,条件反射地就往床下翻了进去,又想不对,门闩着证明里面有人,被窝也是温的,来人一定会现她。阿萝急切间不知如何是好,两步爬出床底,缩在柜子边上,顺手摸到一把剪烛花的剪子。
她瞧着门轻轻被推开,一条黑影直扑床上,阿萝顾不得其他,跳起来一剪子插了下去。没等来人叫出声来,她一掌狠劈下去,竟打昏了来人。她心口“怦怦”急跳,一伸手摘下来人面巾,不是刘珏,是个陌生男子。阿萝吐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刘珏派来捉她的人。再往窗外一瞧,模糊间她竟又看到几条身影在晃动。
阿萝心里一跳,她好歹是练过空手道的,与这里的武林高手比不行,却也能过上几招。七夫人和小玉还有张妈他们没有功夫,手无缚鸡之力。阿萝心里着急,手上却不停,剥下了来人的黑衣匆忙换上,又闭了闭眼,狠狠又劈下一掌。她不知道,若不是来人从山上一路顺利走来,以为这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放松了警戒,再加上她出手快,刚刚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得手。
阿萝蒙上面巾走出房门,门外的黑衣人并没说话,只看了看她,阿萝忙点了点头,往七夫人和小玉房里看去,只见两个黑衣人把她俩扛了出来。阿萝一痛,忍不住就想出手,但对方有四五个人,她绝对不是对手。她只听到心跳得慌乱,手上全是汗。默默地跟着黑衣人行到中院一看,阿萝吓了一跳,今夜来常乐酒家的黑衣蒙面人竟有十来个。他们把七夫人、小玉还有张妈一家四口全放倒在地上,进了堂屋,留了两人在外,也没点灯。隐约的月光中,一人说道:“离明日行动还有十个时辰,怎么处理?”
为的那个想了想道:“这对夫妻似是酒家主人,留,其他的,杀!”
阿萝大急,突听一人说道:“这两人还真漂亮。”
为的眼中爆出寒光:“别忘了你的身份和到这里的任务!”
黑衣蒙面人刷地低头跪下,阿萝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紧接着有两人走到七夫人她们面前,手一挥刀就要落下。阿萝顾不得这许多,抬腿就是一脚飞去,口中大喊:“救命啊!”
她的声音清脆,伏在墙外的两名乌衣骑对看一眼,跃进了墙里。屋里的人被阿萝搅得一乱,吃惊至极。阿萝边打边躲,她想这么一来,黑衣人怕是没有时间去杀七夫人她们了。她只出得一脚一掌,便迅往门外跑去。
这时两名冥组死士已放出烟花,与黑衣人斗在一起。阿萝听到背后风声,侧身闪过,一名乌衣骑已跳至她身边护着她。
黑衣人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高手大惊,眼见青紫色烟花在黑夜里极为醒目,为的人一个手势,黑衣人们手上越见狠辣,招招夺命。
第十七章1
临南城将军府内笑语欢腾,将领们大饮琼浆,大啖美食。有人端起酒碗站起笑道:“末将敬将军一杯,今日将军鼓曲端的是震撼山岳!吓得陈军屁滚尿流啊!”
堂上诸将纷纷起立端酒道:“将军妙计退敌,末将佩服!”
刘珏含笑饮下杯中酒。突听有人问道:“怎不见天翔将军?末将还等着敬他酒呢。”
“天翔将军今日大战脱力,休息去了。”刘珏淡淡地笑着解释,举起杯中酒道,“陈军不自量力来犯,来一次我们便杀他一回,叫他好生见识我南军军威!来,我敬各位一杯!”
众人哄笑着饮下酒。
待到酒欢宴尽,刘珏回到书房,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凡有可能遇袭的地方他均布了岗哨,打算放陈军来人进入临南,让其顺利偷袭,借机诱敌,一举给予陈军重创。他想了很多遍,又与顾天翔反复商讨细节,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放心欢宴。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安呢。刘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走进院子,海棠还怒放着。阿萝,阿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往西山方向望去,这时,刘英匆匆进来:“主上,三小姐出事了!”
刘珏顿时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刘英道:“护卫的冥组回来一人报讯说,有十来条黑影进了三小姐所在院落,估计是陈军暗探,据报都是高手。”
西山方向的夜空闪过一道青紫色烟花,凝在黑夜里,像把利刃狠狠刺进了刘珏的心,不到紧急关头,冥组不会这样的烟花。乌衣骑每一骑都配备有烟花,报讯与紧急求援所用不同。刘珏派去留在阿萝身边的冥组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见这烟花,他甚至不敢去想那里的情况。心里似有一把火在烧,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面对敌军来袭,他微笑面对,淡定指挥,可是现在,刘珏努力不去想,迅带着乌衣骑和士兵往西山狂奔。
此时,两个冥组死士正拼命护着阿萝与十三个黑衣人激战,两个死士都已挂彩。黑衣人武功高强,却没料到来的两个人是以死相拼,力战这么久还能反击。为的黑衣人算算时辰,有些不耐,若是换个时间地点,他没准会起了怜才之意,放这两人走了,可是现在需要战决。他腾身飞跃,短剑扬起往冥卫刺去,剑到中途却又变招,竟斜斜刺向了阿萝。
剑身暗黑,在夜色中只带起迅疾的风声,不见丝毫光芒。突如其来的变招出人意料,阿萝躲闪不及,此时一个冥卫奋力用身体挡在阿萝面前,短剑“嗤”的一声送入了他的胸膛。冥卫咬牙忍痛反手一推嘶声呼道:“护三小姐离开!”
另一冥卫眼中升起怒火,顾不上多看一眼中剑的兄弟,抓住阿萝的手飞身就往院外跃去。黑衣人冷哼一声,抛起一把剑投去。两人身在空中,冥卫再无力躲闪,阿萝被带得飞起时只感觉眩晕,哪还知道背后有剑飞来。在这千钧一之际,一只飞箭射中了剑身,剑叮当落地。
冥卫带着阿萝落到院墙外,看到刘珏与乌衣骑已赶到常乐酒家,心里一松,便晕了过去。阿萝呆了一呆,也没看刘珏,回身就往院里跑。
刘珏瞧着阿萝还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心里舒了一口气,刚才的焦灼与烦躁烟消云散。突看到阿萝往院子里跑,他眉一皱,身形一晃就挡在了她面前。阿萝抬头看他,眼泪就出来了:“我娘她们还在里面。”
刘珏柔声道:“别担心,你歇着。”
阿萝停住了脚,抹去眼泪,眼睛焦急地望向院子。
刘珏暗叹一声,忍住伸手抱她的**,提气喝道:“院子里的人听好了,吾乃宁国平南将军刘珏,等你们多时了,放下兵刃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砰”的一声,院子里扔出一具尸体,正是刚才中剑身亡的冥卫。阿萝一声惊呼,紧紧捂住了嘴,乌衣骑众人眼中腾起怒火,拔剑出鞘。刘珏走到尸体旁,解开他的衣衫看了看伤口,站起身时,嗜血的气息遍布全身,眼中闪过阴郁的红雾。他回过头对刘英说道:“护三小姐回去。”
阿萝一惊,大喊道:“我不要走,我等我娘她们!”
刘珏不想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淡淡说道:“你跟着刘英回去,我自会带你娘她们回来。”
阿萝哪里放心得下,倔强地站在那里:“今天你若是不让我看着我娘她们安全出来,我会恨你一辈子!”她知道留这儿也没用,但就是放不下心,对刘珏使上了小性子。
刘珏正想再说,院门猛地大开,十三个黑衣人站了出来,七夫人、小玉、张妈一家人被点了穴木立在旁边。
阿萝忍不住轻呼一声:“娘!”
七夫人动不了也开不了口,眼中簌簌落下泪来,阿萝心如刀割。刘珏脸上露出苦笑,这帮人找得真准,偏偏掳了相府七夫人,他叹了口气。
黑衣人出得院门,只见酒家已被团团围住,火把照得这里如白昼一般,为一青年将领带着丝笑容,直射过来的目光却比冬日的江水还冷,不觉打了个寒战。为黑衣人一双眼睛桀骜不驯地瞪了回去,哈哈大笑:“久闻宁国平南将军手段厉害,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真不知道我们该懊悔进错了院子呢,还是该庆幸捉到平南将军重视的人物。”
刘珏心里吃惊,没想到黑衣人目光锐利,还能与自己对视,面上却笑道:“投降吧!说出你们的计划,还是那句话,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黑衣人一阵狂笑:“你当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么?我们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刘珏手一挥,四下里的军士张弓搭箭,只待他一声令下,面前诸人就会被射成刺猬。阿萝惊恐万分地瞪着刘珏,失声惊呼:“不要!”
刘珏眉一皱,眼见黑衣人眼里已显得意之色,心里叹息,这下真是投鼠忌器了。他提口气逼出身上的杀气,狠声骂阿萝:“你住嘴!与其放虎归山让他们坏我大计,还不如让他们都死在这里!难道要为了这区区几条性命就陷全城百姓于战火之中?你难道要为了你的亲人害我万千将士送命?”
阿萝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刘珏没有说错,陈国绝不会被打退一次就不再来袭。这几个人想来是为了攻破临南城派出的奇兵,留下他们,再施以计谋,就可以迷惑陈军落入我方陷阱。只有大破陈军伤其元气,方才能避免战祸。阿萝眼泪滴落,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刘珏下令射杀七夫人她们,若是让她们这样死去,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怎么可以独自保命活下去!她要赌,输了就死在一起,赢就能救下她们!阿萝心一横,猛地抽出一旁兵士的剑往脖子上一横,倒退着走向院子。
刘珏大喝:“阿萝,你干什么?!”
“我明白,是不能放走一个人,我担不起让全城百姓遭受战火的责任,可是,我也不忍心看着我的亲人死在我面前。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要和她们死在一起!”
刘珏又急又恼又无能为力,瞧着阿萝慢慢往那边退去。阿萝突然对他眨眼一笑,月光下那朵笑容如绽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刘珏的心漏跳了半拍,连呼吸也似停滞,浑身肌肉突地绷紧,不敢眨眼,紧紧盯着阿萝身形移动。
阿萝慢慢走到为黑衣人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目光,用剑指着他傲然笑道:“解开我娘她们的穴道,反正我们和你们也是要死在一起!”
黑衣人吃惊地看着这条漏网之鱼,他破了他们的计划,还杀了他们其中一个好手,现在竟然选择与亲人同死!黑衣人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这时阿萝伸手解开巾,一头秀丝绸般滑下腰际,她眼睛里闪着光,逼视着黑衣人。
这人竟是个女子!黑衣人眼里露出惊奇,这等烈性女子,他从没见过,连眼睛里也带着一丝野性。黑衣人的注意力又被阿萝引开几分。
阿萝轻轻脱下黑衣,里面薄薄的绢衣随风飘起。她知道风一吹,这样的衣衫被风带起,会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她嫣然一笑,整个人似山间精灵,又似暗夜魅影。
黑衣人彻底愣住了,她竟然是如此美丽!她冲他一笑,他的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在风里裙袂飘飘的纤细身影,闪了神。
黑衣人闭了闭眼,想驱散她带来的影响。然而就在这一愣一闪神的刹那,刘珏用足内力一箭射向为的黑衣人,刘英与乌衣骑身形一展已扑了过去。黑衣人摆头躲开箭,阿萝已迅持剑抢到了七夫人她们面前。
刘珏疾如闪电般冲了过来,待黑衣人反应过来,要再挟持阿萝她们时,刘珏已经赶到接下了攻来的一招。乌衣骑玄组死士紧跟其后隔开他们,围住了黑衣人。外层士兵箭在弦上,一动不动对准了黑衣人。
为的黑衣人呆了一呆,苦笑道:“罢了,也只怪我等心志不坚,竟被一个女子的笑容蛊惑。”说着看了一眼阿萝。
阿萝心中一跳,黑衣人的眼睛就像野兽一般,桀骜不驯。
第十七章2
“还不降?”刘珏笑道。
小小的常乐酒家变得安静。领头黑衣人突然出一阵狂笑声:“那就来吧!”话音一落,其他十二个黑衣人迅围成一圈。
刘珏叹息了一声,这等死士,他知道捉不到活口,便沉声道:“放箭!”
士兵手一松,箭离弦射向黑衣人。十二个黑衣人拼命挥动手中长剑,护住领头的那个。他突然爆出一声大吼,四个黑衣人竟跃上其他人的肩头,以人为盾接住箭矢。刘珏心中一动,领头的黑衣人展开身形,脚借力一蹬,人已飘开,几下兔起鹘落,轻如飞雪一般越过酒家院墙,回头几剑砍翻圈住的士兵,往林间窜去。空中传来他的狂笑声:“我们还会见面的!”剩下的人瞬间被箭雨射中,竟在领头人逃离的瞬间服毒自尽。
刘珏看得心惊,不知道这个功夫不在自己之下的黑衣人是何来历,值得十二个高手舍命相救。不多时,前去追赶的乌衣骑回报:“那人已从西山崖跳入汉水。”
刘珏沉思半晌道:“回府。请天翔将军今晚加强警戒,东西南三城门驻军随时待命。”
士兵们撤离了酒家,院子里只剩下刘珏和他的乌衣骑。
被解开穴道的七夫人、小玉还有张妈一家哭得一塌糊涂,阿萝觉得脚软手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她突觉得身上一暖,刘珏已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
阿萝抬眼看去,刘珏英俊的脸沉如寒冰,正狠狠地盯着她。阿萝这才感到冷,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感叹着,三年未见,他已磨炼成了一个男人。刘珏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萝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禁磨了磨牙,目中露出几分恨意。
阿萝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嘴里却不肯服软地小声说道:“我不是心急嘛。”
“心急?急得告诉敌人人质的价值?!”
刘珏的声音几时变得这么冷漠无情的?阿萝慢慢站起身,直视刘珏:“我不像你,能把属下治理得如此听令;也不像你,成天在军营待着,防范敌军时心中有数,应付来袭淡然自若!我怎能不急?我再冷静也不冷血!是,你有你的打算,我若不出声,或许他们不知道捉的人有多重要,但你若是以为我能把自己的心机藏得这么深,水淹到喉咙也不慌不忙,那是小王爷你抬举我了!不过,总之也是我不够冷静,坏了你的布局,所以我走过去,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分不了他们的神,让你一并射杀了而已!”
刘珏听到最后这句话,心猛烈地抽*动起来,带起一阵酸痛,狠吸几口气才压了下去。他不是怪她不冷静,看到她横剑威胁着退向黑衣人那边的刹那,他的心都紧成了一团,亏她还坦然道,不行就让他下令连她一起射杀!他痛楚地盯着阿萝,她竟不明白他的心,她不知道这三年来他已对她情根深种,思念若狂,她居然觉得他可以下手杀了她!刘珏两眼冒火,这时他恨不得真能杀了她。
阿萝感觉到刘珏身上散出一阵阵寒气,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了,心里有几分怕他这个样子。她又紧了紧大氅,尽量不让声音抖:“我没有怪你半分,真的,就算你当时下令放箭我也不怪你。换作是我,也是同样。你没错。只是让我重来,我也同样的做法。”
刘珏已是气极。她不怪他,可是她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要是她当时有个三长两短——刘珏甩甩头,简直不敢往下想。她怎么敢这样来吓他!他蓦地出手点软了阿萝,抱起她飞身跃上马,吩咐道:“带七夫人和那个丫头回府。”说着一夹马腹朝将军府飞驰而去。
阿萝动弹不得,口不能言,瞪大眼望着刘珏,见他黑着脸也不看她,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怪他,而且很感动。刘珏应是在她来到临南城时便知道她的行踪了吧。那两人死命护着她,一个人还丢了性命,如果没有他派来的人,恐怕她早就死在黑衣人手上了。她又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刘珏命令,那两人怎么会以命相救!
回了将军府,他抱着阿萝进了内堂,也不给她解穴,吩咐婢女道:“给她洗个澡,收拾一下!”
阿萝眼睁睁瞧他放下她就走了,然后几个丫头过来就伸手剥她的衣裳。阿萝脸一红,闭了眼,心里开始骂刘珏,都说了不怪他了,都说了原因了,还这样臭着脸!反正她动不得,由她们折腾吧。
她冷静下来,一晚上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动。那些黑衣人潜进来应该是准备与陈国大军里应外合的,看中小酒家要栖身,必是想等待约定好的时间到来。黑衣人曾说过离明日行动还有十个时辰,十个时辰!阿萝大急,心里暗暗算时间,那不是明晚亥时么?如果领头的黑衣人逃回去,提前行动时间,时间就更紧了。她不知道穴道几时能解,刘珏几时能来,只能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也不知道刘珏是什么态度,看起来是气得不轻。本来两国交战,她一点也不关心,可是一旦打起来,她还是不希望刘珏打败仗。
婢女摆布完阿萝,把她放到床上躺着。阿萝慢慢想清楚了事情的过程,闭着眼嘴边露出一丝笑容。他是关心她么?
刘珏议完事后急急走入内室,看到刚出浴脸上还带着潮红的阿萝娇柔无力地躺在床上,呆了片刻。三年不见,她出落得越诱人了。刘珏静静地站着看了会儿,瞧着她嘴角一动,笑了,心里憋了许久的火烧了起来,禁不住冷冷地说道:“还笑得出来?”
阿萝睁开眼,仔细地上下打量刘珏。几年没见,今晚在山上也没顾得上好好看他,这下瞧清楚了,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眉宇间添了沉稳之气,只是现在脸色快赶上冰块男了。她眨眨眼睛,笑意更深。
不能动弹还敢笑得这样嚣张?刘珏越恼怒:“你是该笑,你那三脚猫似的功夫没让人把你劈了真是命大!”
阿萝瞪瞪他,翻了个白眼。心道当时要的不就是让黑衣人措手不及嘛。她半晌动弹不得,已经很不舒服了,还只能躺这儿听他训,干脆闭上了眼。
见她还笑着翻白眼,刘珏气不打一处来。与黑衣人对峙时他神经紧绷着,直到看到她笑,才突然想阿萝敢放火烧桥,布下迷阵一躲两三年,自是不会这般束手就擒。他不由得随时准备出手,等到看她披散了头,还解去外衣,心里才明白了她要黑衣人分神。赢是赢了,却赢得胆战心惊。
“你还敢闭上眼装作不理?”刘珏的声音变得危险,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一只手捏住了阿萝的下巴。
他要干吗?阿萝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刘珏眼中怒意如惊涛骇浪在翻涌。阿萝心想,你不让我动不让我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刘珏见她睁眼,松开手,往下摸到了她的脖子,她的颈项纤细得他一手就能捏断。刘珏停了停,手指抚过阿萝脖颈的肌肤,细腻如玉的触感让他舍不得移开,想起她穿着单薄的绢衣在风里微颤的样子,又恨得很,她居然还当着那么多贼眼睛脱衣服!刘珏越想越生气,手一动已扯开了她腰间的带子,阿萝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惧意,接着愤愤然浮上一层泪光。
刘珏手停住,脸颊上肌肉抽*动,长身站起,反手拂开阿萝的穴道。
阿萝没想到已能出声,“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她感觉穴道解了,就挣扎着坐起来,掩上衣襟,气道:“淫贼!”
刘珏被气笑了,想起当初在花林与她相识,她便这样骂他,心里又酸又痛。三年前阿萝逃走时他恨她、气她,可是三年里的柔情与思念早软了他的心。好不容易盼着她来了身边,今日偏生又给她吓个半死。
他背过身望向院子里,为她焐出的满树红花在青蒙蒙的夜色中烧得这样烈。他的心也似在寒风里被架在火上烤着,忽冷忽热,终是炙热抵过了那股冰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淡淡说道:“阿萝,你难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
阿萝看到刘珏挺直的背,他的肌肉已绷紧,似在用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对她火。她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张张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刘珏不敢回头,怕看到让他失望的脸。阿萝垂下头,心里百般滋味都有。
终于,刘珏轻叹一声。此时阿萝突然想起还有情报没说,不等刘珏开口便急道:“我听黑衣人说晚上亥时行动。”
刘珏一愣,转过身体:“你怎么知道的?”
“我打晕了一个黑衣人,换了衣服跟着他们进了屋,听到他们说起的。”阿萝忙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得刘珏又是一阵心悸。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真是好胆识啊!”心里后怕,还好让冥卫跟着她,不然没等自己来,她死在哪儿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却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防范陈军才是大事。他强忍住濒临爆的怒气,冷冷扔下一句:“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吧。”
阿萝知道他要去忙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娘她们呢?”
刘珏头也不回地冷声答道:“你还有做主的权利么?要还想见着你娘,就给我老实点!”说完急急离去。
他一走,阿萝就想,刘珏真是给气坏了。她也累了,不再想刘珏会拿她们母女怎么办,先睡一觉恢复精神再说吧。
第十八章1
因为紧张、打斗脱力造成的疲乏,让阿萝一觉竟睡到了次日午时。睁开眼,白雪映着天光,满室亮堂。她下了床,有婢女端来热水服侍她洗脸,阿萝坐在镜子前,见婢女要给她绾,忙阻止道:“梳男子式吧。”
婢女小心回道:“将军把小姐的男装全扔了,送来的全是女装。”
阿萝无奈,说道:“那就梳根长辫好了,不要绾了。”
有很长时间没穿过女装了,换了衣服,阿萝看着自己,刘珏送来的衣裳很合身,就是裙子拖到了脚面,走路不如男装方便。婢女又端来几道小菜和一碗热粥,阿萝也不客气,填饱肚子要紧。
吃饱喝足,她满意地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婢女很小心地道:“将军吩咐,要是小姐外出,就别想再见着夫人了。”
阿萝愣住,暗骂刘珏拿七夫人要挟她,却又作不得,脸上堆笑道:“待在房里太闷,我就去院子里走走,你若不放心,跟着我可好?”
婢女摇摇头:“将军吩咐,小姐不得出房门半步。门外还有乌衣骑守着呢。”
阿萝无计可施,想想又安静下来:“给我找几本写临南城的书,介绍风土人情的或者地方志都行,有关陈国的也行。”
婢女见阿萝打消了外出的念头,连声应下,不一会儿工夫就抱了一摞:“将军似是知道小姐会闷,早已吩咐下来,只要不出房门,小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尽可能地满足。”
阿萝叹了口气,看来刘珏铁了心要软禁自己,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转念又想,他好吃好喝好睡地照顾着她,有求必应,还确保她的安全,看来暂时也不会把自己和七夫人打包送回风城相府。这仗不打完,自己就得在这儿待着,只有战事结束,他才有时间来理会自己。她当下也不问七夫人她们的事,知道她们安好就行,静了心慢慢翻阅书籍。
她倚在榻上看五国风情录,:“大雪之日,汉水雾迷。自西向东,江面白雾翻腾,若天龙腾跃,离江三丈则雾隐不现。沿江诸国皆放排献祭。”皱皱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雪下得紧了。阿萝心中一动,走到窗边,惊叹满院海棠在白雪中绽放,点点艳红衬着白雪,夺目至极。这里的海棠十二月便开了么?
婢女瞧阿萝望向院中海棠,不由得嘴快道:“将军两月前便令用棉纸罩着海棠树,下面放上熏笼,因此这花其实是日夜不停焐出来的。小姐你瞧,那树下火盆还没撤呢。”
“今日可是大雪?”阿萝望向海棠,一丝温柔的笑容不知不觉浮上了脸。
“是啊,小姐可知自子时起,这汉水便升起浓雾,高达几十丈。要是明日去离城十里的天龙山往下瞧,整条江就似条白龙在雪中翻腾,好看得很呢。年年这时,天龙山车轿往来,热闹非凡。”
“如今陈国来袭,城门已闭,还有人去天龙山么?”
“没人能在这天过江的。雾太浓,一入江中,三尺开外便见不着人影了,陈国不可能来袭的。”
阿萝心道,怕是陈国想出了什么法子,要乘雾渡江呢,等到兵临城下,就是一番恶战了。江面雾浓,要怎么才能防御呢?她随口又问:“汉水会结冰么?”
“汉水不会结冰的,不过岸边倒是结了薄冰了,这天气,冻得很呢。”
“你去用厚的棉纸糊个小盒子来吧。”阿萝吩咐道。
不一会儿,婢女把纸糊的小盒子送来,阿萝看看又道:“帮我折朵海棠花来。”
她把茶壶中还微温的水倒到盒子里,把花用棉线系了放进去,道:“帮我把这个放在外面院子里去,着人盯着,冻实了再叫我。”
阿萝看书看得有些疲倦,见矮几上放着琴,不觉又是一笑。许久没弹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她轻触琴弦,闲闲弹出一曲,小声哼着:“飞鸟点触江脚,玉龙横卧山腰,满乾坤处处琼瑶。想海棠点点红妆,原是思君醉了。”哼完笑容满面,心中之喜悦溢于言表。她转转眼珠,推琴站起,走到妆台前,自己脸上眼中都盈满了笑。她慢慢打散了辫子道:“帮我绾吧,一直没好生梳过头。”
婢女笑道:“小姐打扮起来不知会有多好看呢。”
阿萝望着镜中的自己道:“不用太麻烦,只是不要再留额了。”
婢女应了,小心地把阿萝散在额间的碎轻巧地挽了上去,细细用花油篦直梳紧了,再绾了个流云髻,用簪子固定了。阿萝饱满光洁的额全露了出来,她瞧瞧自己,越看越心喜,笑道:“再看,我倒真会自恋了。”
婢女被阿萝面容上的光彩映得兴奋起来,眼中出现了与小玉一般的迷离色彩:“小姐,你不要笑了,就这样我都已经移不开眼了。”
阿萝起了捉弄之心,眼波一荡,微微笑看过去,婢女一呆,愣在那里。阿萝便轻言细语地说道:“去院子里走走吧。”婢女傻傻地点头。
阿萝忍住爆笑的冲动,拉开房门,眼睛对门边站着的两名乌衣骑一瞟,那两人也是一呆。阿萝已迈出两步,他们才回神行礼道:“小姐回房吧,主上吩咐不让小姐出房门半步!”
她叹了口气,原来这一笑只能维持两步啊,小说里写的让士兵们看到就稀里哗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人呆若木鸡的美女不知要美成什么样子才行了,不由得嘟了嘟嘴,听到一名乌衣骑柔声道:“等主上回来,小姐求他开了禁令便是。”
阿萝笑着回了房。这时一侍从端了纸盒子进来:“小姐,已冻实了。”
她接过来,剥去纸,用绳子一提,晶莹透明的一块冰里冻着朵红色的海棠,很漂亮。婢女不自觉地接口:“好漂亮的冰佩!”
阿萝笑道:“你把这个交与你家将军可好?就说,我瞧着好玩做来送他的,才一个时辰就做好了。现在就送去吧,不可耽搁。”
侍从满脸喜色地接过冰佩,像宝一样捧着出了门。
刘珏正与顾天翔及众将士商议军情。已是酉时了,若阿萝没听错,陈国必定在雾起时渡江,如何于雾中渡江则不得而知。顾天翔沉声道:“若陈军安然渡江,必会分出一支兵力封住水寨,另出两军分散攻城。”
“天翔将军说得是。目前城中只得四万兵力,附近各州府调兵赶来临南城至少需要三日,而且最近的晏城只有一万人马,远的城池调兵赶来便是数日之后了,而陈国进攻必倾举国之力。虽然昨日战起时,我军已快马加急送信至风城,但风城收到军情也该在十日之后。江上雾浓,陈军既然不惧雾起渡江进攻,就算我水军出动,于江中摆开阵势,敌方也必然有应对之术,我水军在雾中也只有白挨打的份。这样的局势不知诸位将军有何见解?”刘珏简单说了形势。
军营之中,众将面面相觑。陈军突然进攻已经在意料之外,今夜子时雾起渡江更令他们觉得匪夷所思。大雾之中,水军战船就算摆在江面上,可能陈军船只从旁边经过时他们也未必能现。虽然陈国小,军力远远不若宁国,但若有备而来,也能出动二三十万大军。这么一来,陈国兵临城下,兵力远临南数倍。三日,他们不知能否守得住。
顾天翔沉思良久后答:“我水军要空了大寨,在雾起之前隐于江上埋伏。若是雾散之前陈军已安然渡江,城中安危就只能靠平南将军与诸位了。”
“只能这样,南军水军只负责雾散后攻击陈军,6军则负责守城,无论如何也要坚守至明日子时后的雾散之时。”刘珏迅和顾天翔分了工。
顾天翔离营急回水军调遣。他走出大营时忍不住看了看刘珏,两人目光一碰,均露出关心之意。刘珏忍不住道:“陈军敢于雾中渡江,天翔可得小心才是。”
顾天翔没有回答,眼神坚定自信,望了望刘珏,回头大步离开。
刘珏腹诽,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自己忍不住出声。他收了心思问道:“诸位可有守城良策?”
一将领答道:“临南依山而建,城池坚固,若得水军协力,陈军要想抵达城墙之下着实不易。如今水军不能抗敌于江上,陈军人多,怕是容易被打开缺口。”
另一将领接话道:“我军已经收集全城箭矢、礌石滚木,聚合城中青壮百姓两万人。临南是商贾往来之地,本地百姓人数并不多,而且还需提防敌国细作扮作商贾潜入,借机动。”
刘珏坐着,手指情不自禁又轻敲桌面。昨晚陈军派来的那一队高手,领头人身份定不简单。这群人对西山地形了如指掌,城中必是有斥候早已为他们绘出地形图。临南依山而建,城墙坚固,却也把战线拉得很开,势必得分散兵力守城。有天险可凭,从另一角度讲却又成了守城的难处。
这时刘英从侍从手中接过阿萝送来的冰佩,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时候,营内讨论严肃军情,她却送来小儿女的戏作。换个时间,主上必定高兴地把玩欣赏,可现在怎么送进去?刘英在帐外徘徊,听了侍从传阿萝之语,左右为难。想了半天,他终于拿定主意进入帐中。帅帐内空气紧张,几十年没有交战了,众将都拿不定主意。除了抵死守城外,一时半会儿还无更好的主意。
刘珏见刘英急急进来,眼神一冷,这种时候他进来干吗?来到南军的乌衣骑都只是他的亲卫,从不参与军情讨论,刘英进来如无要事,就意味着得挨四十军棍。众将瞧着刘珏,已带不满之色。
刘英到得帐中,硬着头皮道:“有人献计,请主上帐外细说。”
众将脸上又露出一丝企盼。刘珏不动声色地走出帐外,冷笑道:“什么事要扯这种借口?若是没有计策,你陷你主子于何地!”
刘英冷汗直冒,扑地跪下,双手捧过冰佩:“三小姐急遣侍从送来此物,侍从说三小姐交代他不可耽误,刘英想主上,主上……”
刘珏一脚踹飞他,狠声道:“你以为你主子现在还有心思?”
刘英连连磕头:“刘英鲁莽,自领军棍去!”手上仍捧着那块冰佩。
冰佩在淡淡的阳光下闪着光,那朵红海棠分外刺眼。刘珏心中一动:“慢着,拿来我瞧。”
他拎起冰佩看了半晌,突问道:“三小姐原话怎么说来着?”
刘英回道:“三小姐说想着好玩,便做来送与将军,道一个时辰便做好了,吩咐马上送到将军手中,不可耽搁!”
淡淡的笑意慢慢从脸上融开,刘珏心里一甜,她看到他为她焐开的海棠了?终是明白他的心意了么?他拿着冰佩对着阳光又瞧了会儿,目光久久凝视着那朵红花,反复咀嚼阿萝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大步便向帐中走去,冷声道:“军棍不必挨了,以后再收拾你!”
刘英困惑地瞧着他,刘珏的语气虽冷,却隐藏不住笑意。他抹了把汗,心道,所有人都要给那位三小姐整疯了。
刘珏回到帐中,拎起冰佩道:“大家好生瞧瞧这块冰佩,可有想到什么?”
众将一愣,刘珏手中的冰佩中间嵌着朵红花,像极小孩子冬日把玩的东西。这样的天气,凉水不一会儿便能成冰,且冻得很实,进了帐内,热气一冲,冰佩也未见丝毫松动。
刘珏朗声笑道:“吩咐全城士兵,寻百姓家大锅烧水,运上城墙,从现在开始往城墙上浇水,务必把整个临南城都给我冻成一座冰城。这样一来,至少可拖上一些时间了。”
众将哗然,喜形于色,领命而去。
三门大开,军士会同百姓在离城墙三十丈开外处开始泼水。滚热的水送到城外城头,待到戌时,临南城城墙外已冻出厚两尺的冰层。有军士试着踩上城外地面,哧溜一声便滑得东倒西歪,引来阵阵笑声。
刘珏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有了这冰墙,拖上一日便绝无问题了。
雪花还在缓缓飘落,临南城墙之上全铺上了厚厚的草席,每隔三十丈便升起炭火盆,值哨的军士们偎依在火盆旁,心里暗暗感激平南将军的体恤。刘珏下令,凡居高处的人家一律不准点灯,临南城墙上一个灯笼火把都未点燃。月光之下,远远望去,汉水之北的临南城只现出黑黢黢的一片暗影,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城。
子时一到,汉水江面便会升起一层雾气。两刻钟后,雾气渐浓,起初还能瞧见对岸零星的火光,后来视线渐渐便被翻涌的白雾遮挡,面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刘珏布置安排妥当,便回转将军府休息。如果陈军子时起渡江,至少还可以休息三个时辰。他得睡会儿,顺便,也瞧瞧阿萝。
阿萝计算着时间。她还没睡,怔怔地想陈军是如何渡江的,目光落在一行字上:“沿江诸国皆放排献祭。”放排么?她喃喃自语道:“放排……若是将竹排连成竹桥,自上游放下,下游着人接应,有竹桥引路,便不惧大雾挡住方向了。若是有人在临南燃起大火,就是导航灯了——黑衣人原来是要在城中放火的。”
刘珏正好走进内堂,听到阿萝自语,冲口接道:“我们也能如此渡江!”
阿萝回头,两人目光一触,刘珏呆了一呆,心跳急了起来。阿萝立在灯光下,头上蒙了层淡淡的光晕,眼睛流光溢彩,脸温柔明媚,一室的光华全笼在她身上。刘珏不觉痴了,半晌,才慢慢地走过去,轻轻伸出手一触她的脸,又急急收回,生怕这是一个幻觉。
阿萝不由得一笑。刘珏胸口一闷,突然回过神道:“谁叫你打扮成这样的?”
啥?阿萝有些羞恼,竟似当众被揭穿了心事似的。她把脸转向一边,气道:“你不去指挥守城,跑来干吗!”
第十八章2
刘珏尴尬地站那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嘴角一扯:“看你老不老实。你别又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看到啦?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阿萝没敢看他,走到床上一躺,随手放下了罗帐,背朝着刘珏睡下。
淡黄色的纱帐隔开了刘珏的视线,他恨恨地盯着床上朦胧的身影,想起明日还有场硬仗,心下暗道,等打完了再收拾你!他吹熄了灯,转身出了房间。
顾天翔接到刘珏的情报,调遣水军照计行事。
就在临南城全城戒备之时,陈国汉水上游的江边,一溜小船附带着竹排,成一直线,慢慢往对岸斜斜划下。江水湍急,雾气渐浓,陈军统帅焦急地等待着。三个时辰之后,一只信鸽飞落在他手上,他嘴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辰时,陈国三十万大军战船铁索相连,庞大的船队沿竹排指引的线路集结,缓慢地朝对岸宁国进。
巳时六刻,陈军到达了岸边,批士兵下船集合。临南城静悄悄的,陈军统帅楼船上一个低沉而略带喑哑的声音响起:“解索攻城!”
旁边响起另一个狂傲声音:“王兄放心,临南城加上百姓不过五六万兵马,不堪一击。楚南此次要血洗临南!”声音熟悉,正是昨日潜入临南城的黑衣人头领。
临南城南城门方向,城上哨卡猛然现雾气之中冒出了点点黑影,一声钟响,等待多时的守备令旗一挥,城上万千火箭密集飞出,星火点点,扑往黑影所在之处,但闻惨呼声绵绵不绝。一轮火箭之后,陈军战船之上涌出更多士兵,喊杀声震耳欲聋,临南城却又静寂了下来。
陈军竖盾结阵,不多时已在南城门外以船为倚靠,结成方阵。战船隐于雾气之中,离江几十丈处却是阳光明媚,阳光映在临南城冰墙之上,反射出七彩光芒。刘珏立于城头,瞧着城外两里处的陈国大军,沉着镇定。
楚南望着城墙上那个黑色的身影,心中冒出切齿的恨意。令旗挥动,士兵潮水般冲向前去,在离城三十丈处踏上了冰面,当即滑倒一批,城上又飞下一批箭矢,射倒一片。楚南眉头一皱,鸣响退兵号螺,陈军后退。
刘珏见状喝道:“滚木准备。”
几刻工夫后,陈军以盾为掩,迅一层层往冰面上铺厚厚的草帘,城墙上滚木落下,又砸倒一批。
如此反复,未时陈军方近到城下。楚南心中急躁,两个时辰才近城边,已损失几千人,临南城墙上凝结了厚厚的冰层,攀城谈何容易。他渐渐明白宁军在拖时间,待到雾散,水军来袭,陈军将腹背受敌。他急令射礌石。
临南城下一字排开众多投石机,巨大的石块带着冲力击向城墙。刚砸碎一层冰面,城墙上马上又倒下热水。趁着水还未结冰,陈军先锋往城上射出钩索,搭建云梯。攻城的士兵一层层倒下,又一层层扑上。
刘珏心中焦急,冰墙可阻一时,让宁军占得先机,但对方人多,迟早总会有攀上城墙之时。
楚南狂笑道:“传令下去,攀上城头者每人赏十金,无论生死!”
情势十分紧张,陈军如蝗虫一样涌上前来,临南城冰凝的墙面已染成血红,墙下尸横遍地,夕照之下,血色冰墙闪动着诡异的光芒,整个战场俨然一座修罗地狱。
南军同样损失严重。四个时辰激战后,箭已不够,滚木礌石已尽,从山上搬来的石块、拆下的民房木头眼看就要接济不上,军士的神色已现疲惫。
金乌西坠,月兔高升。陈军仗着人多,竟不休整歇息,轮番进攻。刘珏往远方望去,目光却透不过浓雾锁住的江面。终于有几个陈军士兵翻上城墙,砍翻了守城士兵。刘珏眼中泛起红雾,不等乌衣骑抢先,剑如迅雷般挥下,迅堵上了缺口。
楚南望着持剑傲立的刘珏,心中涌上怒火,狂吼一声从军中飞出,施展轻功攀墙而上,化做一道赤虹与刘珏斗在一起。
两人功夫本在伯仲之间,但刘珏已体力大耗,楚南却是精神百倍,短剑如蛟龙一般缠上了刘珏。楚南大喝道:“今日便要一雪前耻!”
刘珏看看时辰,朗声大笑道:“来不及了!我水军现在已过汉水,取你方水营去了!”
楚南大惊,手中短剑却杀得更急,一剑趁空刺入了刘珏右胸。刘英顾不得许多,与乌衣骑拼命急上,楚南剑光到处,已有两名好手倒下,但乌衣骑却还是缠住了楚南。刘珏咳出一口血大笑:“你看,雾已飘散!”
已近子时,汉水雾气开始散去,露出了江面密集的船影。突然江面上响起冲天军鼓,喊杀声凄厉。
楚南恨恨地看着刘珏浴血的脸,他脸色从容淡定,仿若根本未受楚南一剑。楚南心急江上形势,不再恋战,飞身跃下城墙。
不多时,陈军攻城势头渐软。刘珏推开刘英,站直身躯大声下令:“众将士,我水军已杀入对方大营,与我开城门,前后夹击!”
早已候在城门的一万人马眼见城墙上厮杀惨烈,却受令候于城中,不得轻举妄动,一个个早已不耐,此时一听令下,他们便呼喊着冲向陈军。
宁国史载:庆元三十三年,陈国来袭。大雪之日,宁南6军以四万守城,三万水军趁雾渡江,毁陈国水军三十里连营,大败陈军十万人马于临南城下。此役重创陈国水军,陈主求和。赔银四十万两,岁贡来朝。
浴血的临南城立在月光之中,哀呼惨叫之声在夜色中飘浮。顾天翔焦急地冲入城中,刘珏看到他来,笑了笑。顾天翔神色激动,一把抱住刘珏。
只听到一声惨叫,他推开刘珏一看,自己的白甲上已染上鲜血。顾天翔皱眉道:“你受伤了?”
刘英与乌衣骑齐齐跪下:“求主上回府!”
刘珏轻笑一声,英俊的脸上方现出轻松,他对顾天翔眨眨眼:“我最讨厌善后,你帮我把城洗干净!”说完便倒在了顾天翔怀里。
“妈的!你们是怎么保护主子的?!”顾天翔怒吼起来。
刘英不理,一把抱起刘珏往将军府急奔,乌衣骑上马跟着。顾天翔恨声不已:“养了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混账!”却迅下令,收拾残局。
将军府里众人看到刘英抱了刘珏冲进府,吓得手足酸软。府里早有大夫等着,刘英剥开刘珏甲衣,才现他里面的中衣已被鲜血染红,半边身子都似泡在血水之中。刘英难过得眼圈一红。
大夫小心地剪开刘珏衣裳,右胸上一条又薄又细的伤口露了出来,还在往外流血。刘英不觉低吼道:“快止血!这么流下去,早流干了!”
大夫被他吼得抖了一下,还好他是军医,见过受伤流血的多了,加上又是平南将军受伤,什么好药都能用上。他止了血,弄好伤口才开口道:“这一剑没伤着要害,也不甚重,就是失血太多了。”
刘英又吼:“什么意思?到底怎么样?”
“没什么意思,以将军体质,躺个十天半月准又生龙活虎。现在他昏迷是失血过多而致,补一补就没问题了。”大夫白了刘英一眼道。
刘英这才放下心来,回头一望,乌衣骑们眼睛里的紧张已消失大半,他们纷纷走出内堂,各就岗位。
顾天翔处理好城中事务,也赶到了将军府。听刘英和大夫细细说了情况,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刘珏,放下了心:“原来死不了啊!”
刘英对他的态度早习以为常,客气回道:“主上哪舍得死,还等着与将军同饮离人醉呢。”
顾天翔目光冷冷地往刘英身上一扫:“什么不学,跟你主子学这般油嘴滑舌!”
刘英微微一笑:“谢将军夸奖,能学得主上一成是小的福气!”
顾天翔调过头不再看他,心想,赶紧找个日子把盈秀娶了,省得这主仆成天拿他取笑。
这时,从门外抢进一个云髻松挽的丽人,提着及地的罗裙,焦急的神色使她平添一种风情。顾天翔一呆,将军府几时藏了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刘英迎上去道:“三小姐,主上他右胸中了一剑,失血过多……”
阿萝担心战事,一直撑着没睡,疲倦地打盹,刚刚听到门外嘈杂声、脚步声又惊醒了。她打开门一问才知道刘珏受伤,被抱回府里,心里一惊,一时间竟心慌起来,急步跑出了房门。门口两个乌衣骑没有拦她,紧跟着她也往刘珏房间走。
她打断刘英的话:“会死吗?”只见刘珏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她不由得把声音提高:“他到底怎样了?”
从她进来,顾天翔就开始呆——原来程箐就是相府三小姐!那个玉树临风翩翩潇洒见识渊博有着玉雕般精美面孔的公子,就是传说中被强人掳了的相府三小姐!他回想起当初这个相府三小姐一派大家风范,淡然自若回应他的试探,成功消除了他的疑心的情形,瞧瞧阿萝,再看看刘珏,又好气又好笑。
怪不得刘珏要派乌衣骑跟着她,怪不得才从酒家出来刘珏就请他过府,怪不得这个骄傲的小王爷三年来对她念念不忘,有意思!顾天翔冷眼旁观,见她神色慌乱紧张,又有几分急切不耐,话语中带着怒气,便眼睛一转,沉痛地答道:“失血太多了!”
阿萝心里一空,就跌坐在床上。她慢慢回过头,看到顾天翔露出伤痛的表情,往周围一看,侍从、婢女也眼红红的,似才哭过。再回头找大夫,只见他埋着脸似在摇头,刘英则早已背过身去,身体微颤,竟似忍不住在哭。失血过多?她大喊一声:“那快输血啊!”
周围人一怔,大夫小心问道:“如何输血?”
阿萝张大了口,猛地回过神,这里没有输血设备,也不可能给刘珏输血。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她恨自己怎么不是学医的,脑袋里空空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法子可以去救他。救不了么?阿萝心一阵接一阵地痛。
不再看屋内众人,她怔怔地望向刘珏英俊的脸,不见血色的脸失去了神采,躺那儿一动不动。阿萝抖着手去摸他的脸,冰凉的触感吓了她一跳,回头怒道:“不知道多生几个火盆?!”
众人吓了一跳,侍从赶紧跑出去端了火盆进来。刘英似乎已明白顾天翔的意思,揉揉眼睛哽咽着说道:“三小姐,你,你再陪陪主上吧。”说罢使了个眼色,众人低头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门,刘英对顾天翔长施一礼。顾天翔摇摇头,看到晨曦微露,雪还在飘,瞟了眼刘英道:“给我把油伞,我想喝壶暖了的酒。”
房间里安安静静。阿萝眼都不眨地盯着刘珏,忍不住拍拍他的脸。“你醒来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喉头一哽哭出声来,“流太多血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怕死人!你不要死在我面前好不好?”
刘珏一动不动,已陷入失血过多的昏迷状态里。他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他不会跳起来和她说话与她斗气了?阿萝只觉得心里有个空洞在慢慢地增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落,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为什么,她会这般在意?为什么,她一想到他再不会醒来会这般难过?
她轻轻抚过刘珏的眉头,喃喃道:“其实你很帅的!”手指滑下他的鼻子,“其实你也很酷的!”再扫过他的嘴唇,“你才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突然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跑到这个时空来,成天担惊受怕,不由得又委屈地哭起来。
刘珏睫毛一动,头昏得很,迷糊中看到阿萝哭得似带雨梨花的脸在眼前,他含混地说道:“我在做梦啊?”
阿萝一省,顾不上他,大喊:“来人啊,医生!大夫!刘英!”
听到房内尖叫,刘英等人冲进来,连声问:“怎么了?”
阿萝语塞,指着刘珏:“他,他,那个……”
刘英急上两步,手一伸:“药呢?”
侍从赶紧递上早熬好的汤药,刘英忙喂进刘珏口中。阿萝看得着急:“有用吗?这个有用吗?他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一口汤药下去,刘珏嗓子一苦,水分一润,又觉得舒服,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他声音微弱,却还平和地道:“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你想都别想!”
阿萝一呆,转向刘英:“他不会死了?”
刘英尴尬地低下头:“失血过多晕厥而已!”
刘珏一伸手握住阿萝,躺下去闭着眼:“不准走!”
阿萝见他的手居然还有力,不由得啼笑皆非,心里一松一喜,已想到是顾天翔误导了自己,便没好气地答道:“不走!”她眼睛看向刘英,“原来刚才你在笑啊?”
刘英脸一下子红了:“是……是喜极而涕!我,我去厨房看看!”
“慢着,吩咐厨房,从现在起,每顿饭都喂他吃猪肝,煮粥熬汤都行,用大枣枸杞泡水来。”阿萝想想,自己知道的能补血的东西也就这些,忙吩咐刘英。
刘珏头还晕得很,听着却没力气开口。他嘴角浮上一丝笑容,握住阿萝的手便不放开,就这么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十九章1
刘珏一觉睡醒,精神已恢复了七八成,动动身体,只觉得右胸很疼,又运了下内息,似是已无大碍,便睁开眼,现自己还握着阿萝的手。她趴在床边还没醒,身上只披着毯子,好在火盆生得旺,屋内暖如春日。刘珏见她眼睛微微红肿,目光转得柔和,心念一动,大呼:“哎呀,痛死我了!”
阿萝惊醒,看到刘珏皱着眉呼痛,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事,忙道:“你不会死了!”
“痛!”
“被剑刺了一下当然会痛,没有麻*醉药呢。”阿萝没办法,呼道,“来人!你家将军醒了!”
婢女走进来,端来大枣枸杞泡的水,喜道:“将军醒了!大夫也说没事的,休息十来日伤口长好便无碍了呢。”
婢女把水端给刘珏,他正好口渴,一口气喝下,又呼:“好痛!”
阿萝眼睛一红,浮起一层泪光:“怎么办啊?”转头对婢女道,“去问问大夫,有没有能止痛的药!”
刘珏心里一甜:“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红晕飞上阿萝的脸,娇艳欲滴。她眼睛里还蒙着水雾,温柔似水。刘珏瞧得目不转睛,突又皱眉:“天翔来过了?”
阿萝侧开脸点点头。
“看到你这样子了?”
“啊?怎么了?”
“我不是说不准你出房门半步吗?”刘珏声音一冷。
阿萝气恼:“不是见你要死了嘛!”她一气就抽手。
刘珏紧握着不放,眼睛一闭:“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阿萝瞪着他,无可奈何,半晌恨道:“要不是看在你受伤的份儿上,打你满地找牙!”
“我要吃你做的菜,不要素的!”刘珏又道。
“那你放手啊!”阿萝被气得想笑,心想,他怎么还会撒娇?
“我的,不放!”刘珏不讲理到底。
“想我嫁你啊?”阿萝轻声问道。
“不是想,本来就是!”
“那你现在放手,我去给你做东西吃!”
刘珏慢慢睁开眼,松开阿萝的手。她站起身,叉着腰冷笑道:“东西呢,我做给你吃。想我嫁你嘛,最好态度好点,哼!”说罢扬长而去。
刘珏咬着牙一动,又扯得胸口痛,心想,这丫头这么嚣张!
阿萝愉快地找到刘英,问道:“我娘和小玉呢?”
刘英恭敬地答道:“主上同意你见她们了吗?”
阿萝眼睛一瞪:“你那个主上还等着我心情愉快给他做吃的呢,现在躺床上不能动的是他不是我!”
刘英忍住笑,带阿萝去见七夫人和小玉。绕过院落,过了一重天井,走进月洞门,七夫人和小玉正在院子里坐着。瞧着阿萝进来,七夫人开心地笑了:“三儿,小王爷待你可好?”
“娘,你好不好?”阿萝快步过去抱住七夫人。
七夫人拍拍她的手,显然已知道了事情经过。小玉撅着嘴恨恨地看着刘英:“你又跑来干吗?”刘英似赔着笑脸:“我这不是把三小姐带过来了嘛。”
小玉哼了一声,不理他,拉着阿萝,眼圈一红:“小姐,我好担心你!”
阿萝失笑地瞧着小玉,再看看面红耳赤的刘英,看来,这些天他们二人之间也有事生。她笑笑道:“娘,小王爷受了剑伤,我弄点东西给他吃。那个,小玉啊,我写张单子,你去和刘英买点我要的东西回来!”
刘英脸上露出惊喜,小玉瞟了他一眼,脸有些红,低声道:“干吗要和这个家伙去,可恶,老是拦着我和夫人来见你!”
阿萝呵呵笑道:“不关他的事,要怪,就怪刘珏好了。他想吃我做的东西,还要看他胃口好不好。”
刘英一怔,埋着头叹气,为什么主上这般命苦!
小玉和刘英走后,院子里只有她和七夫人两人了。阿萝这才敛了笑容,挨着七夫人坐着,把头靠在她腿上,轻声道:“怎么办呢?娘?”
“三儿,你也不小了,我看小王爷待你真是很好的,他心里有你呢!”
“可是,要回风城啊。娘,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若是嫁了刘珏,她就要义无反顾地随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可是这也意味着要一并面对风城宁王朝的所有的麻烦,要想云淡风轻闲云野鹤般过日子,怕是难了。阿萝禁不住叹气。
七夫人低头瞧瞧她,又抬起眼睛望向远处:“三儿,娘困在相府那四方天里,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我希望你能快乐。除了想你,心里难受时我也总是一遍遍回想曾有过的美好的恋情。难得小王爷对你一心一意,你不要错过了。我有时想,人生苦短,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什么苦都不叫苦了。但若是你放弃了,这世间哪里去找一个能保护你,能一心待你的人呢?好好和小王爷说说,不要一时任性,后悔一生。”
从最初结下怨恨,到存心挑衅水火不容,刘珏生动的表情一一滑过阿萝心头,似乎从来都是她不肯信他。她费尽心力要离开风城,逃婚躲着他,才来了这里。但三年不见,她对他却一点陌生感都没有。他是这般在意她,重逢不过短短数日,她却感觉到像是和他在一起很久了。
她感动,感动于他的情深,也没法把那个深情霸道的影子从心里赶走。这数日里,刘珏一直让她感到安全,那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曾几何时,他在她心中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身上的那种气势让她想要停下脚步,不去流浪。
嫁了他,以后要面对的是自己极其厌恶的相府与宫廷;但若是不嫁他,难道又逃走么?她想想刘珏伤心绝望的样子,一股酸涩搅得她胸口闷,眼里心里晃动着的全是他的身影。离开他,相思必苦!
两种想法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阿萝为难得很。她想,要真是爱一个人爱到骨头里,怕是没有这么多顾虑吧。她是爱他,从看见他受伤无生息似的躺那儿时她便知道了,可是,要她放弃原来所有的坚持跟定他,她却又这般犹豫。
七夫人道:“出来这两三年,才现世间之宽广。娘想开了,想要余生礼佛。”
阿萝一惊,搂紧七夫人:“可是我不舍得你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最亲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七夫人,七夫人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动着慈爱的光芒。阿萝心念一动,像七夫人这样曾心如死灰,又得出相府,感觉到天地宽广的心境,若是再回相府,她必然会觉得十分苦闷。如果自己嫁给刘珏,回到风城,李相是不会放七夫人走的。他留七夫人待在相府,等于捏了张可要挟利用她的牌,随时可伸手要好处。独独把七夫人接走的想法也不现实,这是宁国,是古代,世俗也不会容许七夫人长年离开相府。阿萝柔肠百结:“娘,你是为了我是么?你不想回相府,可是如果我嫁给刘珏,你就得回去。”
七夫人温柔地看着她:“三儿,你真聪明,我是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可是,娘想礼佛也是真的。经过这么多年,现在我只想长伴青灯,度为我枉死的那个人。他在娘心里,一直在。有他陪着娘,娘哪会孤单?再说,你还可以常来看我。”
七夫人又对阿萝调皮地一笑:“我就住在张妈后院里礼佛!”
阿萝偎进七夫人怀里:“让我再想想吧。现在我拿不定主意。”
一个乌衣骑进来,施了一礼道:“三小姐,主上请你过去。”
阿萝这才想起,她只顾和七夫人聊天,那个病猫不耐烦了。她轻笑道:“娘,我去看看他。”
刘珏又睡了一觉,喝了药,躺了会儿,吃了猪肝系列菜,问明是阿萝吩咐的,吃得倒还香。吃完了他却睡不着了,左等右等都不见阿萝来,冷着脸吩咐去找她过来,心里不觉有些烦躁,忍不住披了衣服起来。
阿萝走进来,看到刘珏居然起了床,靠在榻上看书:“怎么起床了?给我躺下去!”
第十九章2
“还没过门,就管起相公来了?”刘珏动也不动,扬扬眉慢吞吞地说道。
“胡说什么?瞧你样子好得很嘛!那我不管你了,走了。又不是我受伤,我着什么急。”阿萝怔了怔,没好气地回道,转身做离开状。
刘珏急得跳起来拉住她。胸口剧痛,他却不管不顾地扯住阿萝,一起倒在榻上。阿萝一撞,痛得他龇牙咧嘴:“从现在起,你就待我这儿,一步都不许出去!”
阿萝一动,刘珏吸口气道:“再用力我的伤口就要裂了。”
她没敢再动,偎依在刘珏怀里。他的怀抱如此温暖,与那个世界的妈妈和七夫人的一样。她贪恋着这样的温暖,舍不得。可是,真的要回去,她又实在不情愿。她闭上眼感觉他的气息,不想说话。就这样待会儿吧。
她安静地待着,刘珏心里一宽,想起这几年为了她,不知道伤过多少次心,痛过多少回,如今终于能搂她入怀,一时之间,又是感慨又是伤怀。他手上又用了点力,抱紧了她,生怕手一松,她就不见了。胸口的伤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甚至后悔没有早挨上一剑,不然,阿萝哪会乖乖地躺他怀里。
他目光凝视着挂在窗边的冰佩,低声笑道:“你送我的冰佩很漂亮呢,怎么想到以冰筑城这个法子来?”
阿萝不承认:“不过是瞧在你痴情得很,焐开海棠花,送你个小礼物扯平了呗。”
刘珏苦笑,她终是不肯承认对他的心意,心里突然一慌,情不自禁冷了声音:“你别想着又跑,以前你能跑掉,是因为钻了相府的空子。现在你最好不要再打这个主意,想都不要想。”他又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抬起眼看着我,阿萝。”
阿萝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眼中又现泪光。在这个异世界,她实在没有力量。这一刻,她想到了来袭的黑衣人,她只觉得无助和软弱。刘珏轻轻拭去阿萝眼角的泪水:“除非我死了,相信我,阿萝!我定会护你一生一世。”
她一闭眼,眼泪止不住往外淌:“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现在,不要问。”
刘珏胸口传来阵阵疼痛,低头看了看她。闭上眼,他心意已决,不能再由着她了。
雪后初霁,临南城又恢复了往日商船往来的景象,战争过了也就过了。痛失亲人的士兵家属在慢慢复原,城头未冲刷干净的血污也开始模糊。
刘珏伤口恢复得很快,待在府中养伤,寸步不离地陪着阿萝。他绝口不提要她嫁他之类的话,阿萝也不提感情之事,两个人极为放松,言语之间也随便起来。
每日清晨,她照常锻炼,身手仍旧敏捷,刘珏不提内力与她缠斗,有时也能战个几十回合。阿萝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拳法叫什么名字,是和谁学的么?”
刘珏没见过这种用脚居多,掌劈拳击,无章可寻的功夫。他隐忍着好奇,含笑瞧着青萝。
“这是……”阿萝想起这里汉代以前的历史与她来的那个世界一致,以后就不一样了,就笑了笑道:“上古时从这里传到日本,在日本展然后变得流行的一种功夫。其实和你们的武功比起来似乎用处不大,但对付小贼、强身健体也是不错的。我五岁就开始练了。”
“日本是哪儿?”
“是海外的一座岛国,找不到的。我师父就来自那里,现在也见不着了。有时候我老是想,过了这么多年,似乎那一切倒成了梦境。你相信有神灵么?我给你说说传说中的一个天神好不好?”
阿萝嫣然一笑,往榻上一蜷,依在刘珏怀里:“那个天神叫上帝,众生都是他的儿女,他的子民。他造出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有的做了王,有的是贩夫走卒,每个人在世间的身份差别很大。有人气愤地问上帝,为何造人会有这般差距?为何别人能享富贵,生活安逸,而我却成日累死累活,为生计奔波?上帝慈爱地说,‘富贵贫贱这些都是过眼云烟,我给了你们每个人思想,也就给了你们灵魂。当你们一世的生命结束后,灵魂站在我面前时,都是平等的,我一视同仁。’”
“明白了,你是说人与人之间其实都是平等的,只不过身份不同而已?”刘珏慵懒地道。
“你真聪明!”阿萝心花怒放,没想到刘珏这么上道,一点就通。
“好吧,那就等着这一世生命结束后再谈平等吧。现在嘛,宁国还是王上说了算,将军府还是我说了算!”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刘珏闲闲地搂着阿萝,心道,要平等,怎么可能?
阿萝垂头丧气,这里的人封建思想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不改造了。不过,总得争取点福利吧?她打起精神道:“传说中有一个国家,一夫一妻相偕到老。要是丈夫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偷情,照宁国刑法,要处以鞭笞一百和黥面的刑罚。要是丈夫把别的女人娶回家,就会被以重婚罪判刑入狱,像李……我那个老爹,足以在监狱里待上十几年了。”
“哦?那里的男子不是很可怜?要是娶了个不能生儿子而且又不喜欢的女子,还不能纳妾?”刘珏摇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可以离婚啊!就是男的可以休妻,女的不满意也可以休了丈夫,另找所爱便是。”
“岂有此理!谁成天给你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珏火大,嫁了他不满意不高兴还敢休夫?哼!他扳过阿萝的脸,认真道:“我要娶必当娶我所爱之人,终生不离不弃!”他捏捏阿萝的鼻子笑道,“没想到你是妒妇一个!”
阿萝彻底不再想洗他脑,也认真地对他说:“若是我嫁,他便只能有我一个,他若是纳妾,我便离开成全他!”
刘珏冲口说道:“所以你不愿与子离在一起是么?”
阿萝一怔,站起身走向窗边。子离,那个带着不变的笑容,还有淡淡忧伤的子离,那个守在相府外吹箫的子离,那个与自己骑马狂奔于草原的子离……她叹了口气。
面前这条纤细的身影在叹息,她原来心里也是喜欢子离的么?刘珏从榻上跳起来,紧紧地抱住阿萝,听到她轻轻地哼出一只曲儿:“只是当时年纪小,他爱谈天我爱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阿萝低下头,“子离与我没遇对时间,终是无缘。”
原来,还有一种心痛叫嫉妒。他恨不得阿萝从来养在深闺,只识得他,不识得其他人。刘珏心里一阵难受,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住那双流动莹莹光华的眸子,深深看着,直到看清楚瞳孔中只映出了他的身影,才舒了口气,心又热烈地跳动起来,一只手盖住阿萝的眼睛,吻了下去。
淡淡的香气在舌尖缠绕,阿萝头自然后仰,他箍得更紧,瞧着她长长的睫毛惊讶地扑闪,酡红染上面颊。刘珏一把抱起她,猛地向上一抛,阿萝闭着眼,身体一下子失重,她尖叫一声,落入一双有力的手臂里。刘珏再一抛,如此三番五次后,他大笑起来。
阿萝搂紧了他的脖子嗔怒:“原来你伤全好了?!”
“原来你是口是心非的家伙!哈哈,我的阿萝!我的!”刘珏朗声笑道。
阿萝叹息着把头埋在他胸前道:“我娘要出家了,我舍不得。她不会回相府,我也不要。你不要送我们回去!”
刘珏放下阿萝正色道:“阿萝,你始终是相府的三小姐,不可能无名无分地跟着我。你要嫁我,就必须从相府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那要是你娶的是程箐,不是相府三小姐呢?”
“与我订婚的人是相府三小姐,安清王府自下定起,就与李相是姻亲。你终是要回风城,瞒不住的。”
“就在临南城不好么?离风城远,离王宫朝廷也远。”
刘珏深深地瞧着阿萝,她怕回风城,她心里始终没有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她是怀疑他不能保护她么?“阿萝,你要明白,我是宁国的平南将军,是安清王府的小王爷,宁王的亲侄子,太子、子离他们的堂兄弟。有些事情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我有我的责任。如果我抛下所有的一切与你远走高飞,不说宁国会如何,其他诸国也会认为是个机会,要是派遣高手捉拿到我这个宁国皇亲,就算威胁不了宁国,也能折辱宁国皇室。而且,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我没有娶你,你名分上已是我刘珏未过门的妻子。”刘珏平静淡定地告诉她形势,“王上已经休朝近两月,风城的风暴随时会起,鹿死谁手都说不定,成王败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王上一旦驾崩,就是我挥师回风城的日子。”
阿萝怔住,要是跟了他,以后真的会不由自主地卷进钩心斗角的生活中。她下意识地摇头,刘珏定住她的脸不让她摇头:“我明白,你极讨厌那种生活,但不要想跑,怎么可能跑得掉?就算逃了,万一落在别国手中,你让我怎么办?跟住我,阿萝,你只需跟住我就行!”
这一刻,阿萝觉得很疲倦。她是可以跟住他,与他一起,但一想到宁王宫和相国府里的诸人,心底深处的倦意便泛了起来。她低声道:“你可知道太子夜宴青蕾为何会伤了手?因为当初的那曲《秋水》是我弹的。就为一支曲子,便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结果让太子妃捡了个便宜。王燕回真是个人才!”
刘珏愣住:“所以你不抚琴,任我怎么说都不弹,太子夜宴是逼得没法了,才弹了那曲《广陵散》!子离可知道?”
阿萝摇摇头:“相府里知道的婢女都消失了。我怕得很,如果不是学了笛,怕是那个爹会废了我的手省得落下后患。你不要送我回去,我实在是怕得很。”
刘珏拉过阿萝的手,她的手指纤长,手掌稍稍粗糙,练拳掌造成的。这双手抚出一曲《秋水》,名动风城,成就了一位太子良娣,这双手按出的笛音情动了璃亲王。他轻抚着阿萝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我知道了。”
没过几日,风城快马送来宁王圣旨。宁王得知在临南大败陈军,竟喜得上了朝,加封刘珏为平南王,顾天翔为忠勇一等公,又听说寻回相府三小姐,就赐车轿迎回相府。与圣旨同来的还有相府家将。
将军府夜宴,酒后刘珏向送圣旨的钦差问及风城情况,钦差言道:“老王爷叮嘱下官带话平南王,原话是‘再升官封王都是老子的儿子。老子说话儿子就得听’。”
府内众将士低头忍笑,刘珏满面通红,心里明镜似的透亮,看来只能让阿萝一个人先回风城了。她……刘珏有点头痛。阿萝对回风城一直抵触得很,怎么和她说呢?
前院大堂款待钦差与随从们的喧嚣传过一重院落又一重院落,渐渐飘散了。将军府后院厢房里亮着红烛,安静恬然。七夫人一身青衣,披散了头坐在镜前。岁月淡淡在她脸上刻出印痕,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她莞尔一笑,似风中一朵白色山花颤颤巍巍地绽放,凝聚了空山清灵之气,娇柔脆弱。七夫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温柔取笑道:“瞧你们俩,这是好事情,哭什么!”
小玉轻轻梳着七夫人的长,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扔下梳子大哭起来:“夫人,你怎么……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七夫人轻道:“佛说有舍才有得,我是想着能住在张妈那里,自在自得,还有个活泼的虎子陪伴,也不寂寞。”并不是要出了家才能礼佛,然而她这三千青丝不剪,李相如何会放过她呢?只要不用再回到相府棠园小小的四方天内,成日对着让她厌恶的人,舍掉头又有什么打紧?唯一舍不得的是青萝,十七年来她从没离开过自己身边,以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去走了。
七夫人笑得温柔坚定,十来年的每一天那轻柔的声音都会在阿萝耳边回响:“三儿,饿了没……娘教你抚琴,就这个音,轻滑下……”不舍与心痛从她心口掠过,琴弦最后出的那抹轻音,久久不能消散。只是剪头,小事么!阿萝拿过剪子,对自己说,诈死是瞒不过人的,做尼姑是最好的法子。她沉着地摸着七夫人滑细的黑,看了又看,一抬手就要剪下。
小玉猛地扑过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小姐……”
“放手!没时间了!”阿萝喝道。既然这是最好的选择,再犹豫便真是妇人之仁了。相府侍卫家臣随钦差一起来了临南城,自己一行三人在临南露面便已不再是秘密。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回去,不论脱身还是面对事情都方便利落得多。七夫人一回去,永远都不要再想离开相府。只要李相轻轻一句舍不得七夫人,就算是宁王也不便让七夫人离府,哪怕是出了相府,她还是顶着右相夫人的名号。只有出家,对外宣称断了红尘念想才是最好的法子。
阿萝硬了心握住一缕头,咔嚓一声剪下。她愣愣地看手上剪下的头,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娘,疼不疼?阿萝对不住你了。”
从来不知道剪个头会这么难过,竟似持了把刀去割七夫人的肌肤,阿萝的手有点抖,在软,使不上劲。是难过要剪去这如瀑长,还是难过这样的无奈决定,她不知道。
“傻啊,头哪会有知觉的呢。娘倒是喜欢得很,你尽管剪去便是!”
是啊,只是头而已,如能换得七夫人的自由,又算什么?只要她安好,自己就能毫无牵挂地去做事了。她闭了闭眼,甩落眼中最后一滴泪,再睁眼,眼神坚如磐石,干净利落地剪掉七夫人的长,一层又一层,然后用剃刀小心剃尽。
阿萝展颜一笑:“原来娘没了头一样美!叫什么法号好呢?”
七夫人笑道:“自是忘尘。”
忘尘么?两人相视而笑。阿萝眼神转过去看着桌子上绢布里的长,这么长的头,做个假套戴上一定好看。她目光中笑意涌现,恍若一道阳光射进清静的厢房,“娘,你要好好地养肥一点,等我来接你。”
第二十章1
阿萝静静地看院里的海棠,这花很厚重,开了这么久,依然红艳。能耐寒的不仅是梅,那种“零落为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性子不是她。
安顿好七夫人,她便再无后顾之忧。刘珏在临南城,自会护她安全。以她对刘珏的了解,就算她做出再让他伤心的事,他也不会难为七夫人。阿萝禁不住笑了,在这个时空待了十来年,真当自己是古人了!
身上一暖,刘珏已为她披上一件斗篷,瞧见她平静含笑的脸,眉一挑:“你不担心回风城了?”
担心么?倒也不全是,不过是厌烦费神算计罢了。宁王朝本与她无关,谁做王也与她无关。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无可奈何间只想找个能生存的环境,好好地过过日子罢了。对七夫人的牵挂来自于十来年相处而生的亲情,由不得她不关心不紧张。其他还有什么呢?眼前这个英俊帅气情深似海的年轻平南王,他感动了她,让她在这个陌生的空间有了想依靠他人的想法,能与他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也是幸福吧?只是,这样的幸福现在看起来还那么遥远。他有他的责任,他的家族,由不得他现在任性妄为。
“担心又如何?你会抗旨不让我走?”
她说得极为平静,话语却似一阵飓风席卷了刘珏的思想,胸膛里那颗血肉做的心被抛起来又狠狠摔下,没有着落,摔在地上血肉模糊。“你是怪我吗?明知道你用尽力量从风城逃出来,现在却要送你回去?”
是在怪他么?是有吧,因为在意他,所以才会怪他。因为动了心,所以对他撒气。明知道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却忍不住让平静的语气中透出责备,这般的不讲理与任性也只是对他吧。阿萝叹了口气:“你能帮我照顾好我娘么?还有小玉,她年纪也不小了,我见你府上刘英人不错,能否成全了他们?”
为什么,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刘珏心一颤,伸出手握住她的肩:“你想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阿萝眼睛里迅闪过一丝凄凉,现在她不能,不代表以后她不能。她脸上笑容展开:“我娘一个人待在这儿,有你在我倒是放心。小玉看上去有些喜欢你府中刘英,陪了我这么多年,总不能耽搁了她。”
刘珏有些不信,总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听话就回了相府。若是回了风城,还有老爹在那撑着,若是她——她一个人无牵无挂地跑了,叫他上哪儿寻她去?他心念一动,已出手如风点了她的穴,伸手接住她软下来的身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对不住了,阿萝!你太聪明,知道只要你娘不回相府,我自会护着她,没有后顾之忧,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敢冒这个险。”
他——阿萝心里叹息,是这样在意她吗?竟不怕她恼了他,也要出手制住她。刘珏抱着阿萝回到房中,坐在床前瞧着她,“生我气我也会这样做。送你回风城,我必有周全的考虑。我让刘英和小玉都随你回风城,刘英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亲卫,再不属于安清王府乌衣骑。”
手轻轻为她撩起一丝散落的丝,从她的眼中为何看不到慌乱,看不到怒气,这般平静?刘珏站起身:“你心里恼了我是么?没想到我会制住你,不给你丝毫逃离的机会是么?可是,阿萝,你不明白。我最初并不知道会对你这样情深。桃花宴上我其实是被顾家小姐一曲《佩兰》打动,我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种如兰花一样优雅脱俗的女人。可回家画她的肖像时却无意间在她的脸上画出了你的眼睛,我日日望着画像,到后来竟不知道是看她还是瞧你的眼睛。我得承认,刚开始硬插入你和子离之间缠着你,是想逗你玩。然而不知不觉,我心已沉沦,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不知道是爱你活泼的性子、你在太子夜宴上琴声里的悲伤无奈,还是你眼中透出的那种不符合你年龄的神秘……林林总总,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你从都宁河对岸消失的时候,我是这样恨你,恨不得抓到你后狠狠折磨你。日子一久,恨意转化为思念,你的一颦一笑不曾在我心里模糊半点。阿萝,不管你有多气我现在的做法,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你喜不喜欢都等我回风城再说。我,到时再给你赔罪可好?”
阿萝眼中两行泪滑落,开始咒骂他竟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这个混账!她只觉他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就睁开眼瞪他,刘珏那张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她气得闭上眼不想看他。
突然被他扶起,他抱着她低低叹气:“等我回风城再抱你,你可还愿意么?”他手一捏她的嘴,带着甜香的东西滑下她的喉咙:“只是让你身子软一些,你睡一觉,醒了已在路上了。”
如果可以自由行动,阿萝怕是要拳打脚踢了。这个人,真是***自哀自怨自作自受!她努力想从眼中飞出刀来在他身上扎出千万个眼,但只这么一会儿,她的意识便渐渐消散,他的身影也已模糊了。
等到她再醒来,身体在摇晃,小玉正紧张地瞧着她。她叹了口气:“到哪儿了?”
“小姐,快到谷城了。”
阿萝一动,身体真是软的。她靠着小玉坐起来,似大病一场,全身无力。行动无碍,但一拳打出怕是连小玉也接得住。这个刘珏!她想起了刘英:“刘英呢?”
“他,他骑马跟在车轿外。”小玉脸上飞过一丝红晕。
小玉真是喜欢上刘英了。还好,刘英人不错。不过,小玉,怕是要对不住你了。阿萝轻掀轿帘,刘英骑在马上,像是有些闷闷不乐,“刘英!”
“小姐,何事?”刘英恭谨地问道。
昨晚刘珏告诉他,他已经被从乌衣骑里除名,从此就只是相府三小姐的亲卫。他忍不住出口道:“若是主上命令,我拼了命也要保护好三小姐,为何一定要把我从乌衣骑里除名?”
刘珏瞪了他一眼:“我要你以后把她当成你的主子!”
虽然跟着三小姐,主上也默许了他与小玉一起,但他心里总是不舒服。
“我饿了,听说谷城最出名的是梅花蒸糕,反正快到谷城了,你快马给我买来吧!冷了不好吃,你若嫌骑马慢,就跑着去吧。”阿萝闲闲地吩咐。
刘英沉声答道:“小姐的吩咐我记下了,买回来送到您手上时梅花蒸糕一定还是热的。”他一夹马飞驰而去,半个时辰后,刘英恭敬地递上蒸糕。
阿萝瞧了瞧,拈起一块正要入口,“哎呀”一声,似想起了什么:“听说吃这梅花蒸糕要配上当地特有的花蕊茶才相得益彰。刘英哪,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刘英二话不说,飞马又去。等他回来,解开厚布包裹,茶还是温热的。阿萝看看茶,还看看蒸糕,嘴一撇:“饿过了!”刷地放下帘子,再不理他。
刘英气得调过头,不再看车轿,心里委屈地哀叹:主上,你惹的麻烦,现在气全撒我身上了!
就这样,阿萝一路捉弄着刘英,平平安安地走到了都宁河边,风城近在咫尺。
寒风夹着雪粒子飞来,打在皮袄上沙沙作响。老张拉拉头上的羊皮帽子,重新系了系,彻底把两只耳朵盖住,双手拢在袖中,佝偻着身子朝驿站行去。两边道旁房屋的瓦当上垂下长短不一的冰凌子,雪粒子一落地便和尘土雨水一起烂成了薄薄一层的稀泥,皮靴踩在上面,啪啪作响。
这作践人的天,窝屋里喝壶暖酒才是正经。看看时辰,老张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已到了驿站。他掀开厚重的棉被帘,一股热气冲过来,化开了胡子上积下的小冰渣,水滴落下来,脸上一片水渍。老张上下拍打着扫落雪粒子:“哟,会享受啊!”
驿官兵士正围着屋子中间的火塘喝热酒,听到声音,瞧得是老张,便有人笑道:“是张大哥来啦?赶紧着喝盅酒暖暖!这天气!”
老张也不客气,显见是与驿站的人早已混熟了,大步走过去,已有人空出一个位置,笑着让他坐下。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尽,老张抹抹嘴笑道:“今儿我起晚了,王爷的事可耽误不得。东西呢?”
驿官笑道:“你家王爷倒是有些怪癖,日日巴巴地用驿马从千里外运送白菜!来这儿三年了,也不嫌吃得嘴厌!”
老张马上冷下脸,低声喝道:“这话你也敢胡说!”和蔼的神色转眼变得凌厉起来。
驿官心里一抖,赶紧岔开话题,大喊着:“阿四,去给张爷把东西张罗好!”又赔笑道,“多饮了两碗酒,胡话,胡话呵!”
老张叹了口气,把他扯到一边,正色低声说道:“祸从口出,管好手下,莫要乱开口,我家王爷……”眼神中不知是惧是叹。
驿官缩了缩脖子,屋子里火塘烧得暖,他背上已冒出了星星冷汗。
老张翻看阿四递过来的背篓,厚棉被里裹着十棵白生生、翠莹莹的白菜。边城冬季最少新鲜菜蔬,这十棵白菜每日却不曾断过,要算上运输花费的人工精力,百两银子一棵也不为过。他背起背篓,拢好帽子皮褂,笑着打了声招呼,埋着头又走进了寒风里。
边城右翼军帅府的后院一片荒芜,不见丝毫绿意,假山与光着枝丫的树上积起了冰雪,长长的冰挂悬着,好一处冰雕玉砌的世界。转过回廊,侍从小心端着盖着银盖子的托盘,急急往厢房走去。行到门外,早有候着的侍从接过托盘掀帘进去。
屋里生着几个火盆,温暖如春,子离穿着轻棉宽袍,正在看送来的情报与书信。每月,他身在风城璃亲王府的王妃必会送来家书一封,上面细细纪录王府近况,公式化地问候。子离看过后哂笑,提笔写下寥寥数字回了。扔开顾天琳的家信,他眼睛瞄过情报,这是第一百七十四条讯息了。之前的三年这种讯息不过来了数十条,最近两月却猛地多了起来。怅然看向院内,树上冰挂晶莹剔透,他心里隐隐涌上一脉柔情,不由得喃喃自语:“风城的冬天不会这么冷的。”
侍从小心地把托盘里的菜摆上桌子,轻唤道:“王爷,用膳了。”
子离回过头来,嘴角那丝浅笑还在:“不知今天的味道如何?”缓步走过去坐下。
侍从盛了一小碗汤,小心地送到他面前。子离看看汤色,清亮如水,舀一勺喝下,鲜香甜美,待到咽下去,却似喝下一碗苦药,涩得胃中一阵翻腾。
侍从小心地瞟着他的脸色,笑容还在,只不过,似往常一般又僵在了脸上。他心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做了三年的开水白菜,竟无一次让王爷满意,却又每日不断,急得厨房众人团团转。悬赏千金到各处聘名厨来边城,仍做不出那种味道。没喝完的汤端下去,有厨子忍不住尝了,不解地惊叹道:“端的是美味啊!”然而,这般美味却合不了王爷胃口,换了几批厨子也是一样。也不见王爷怒,于是这开水白菜就这般日日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