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拉卡·穆
永星城,下城区,黑街兄弟会,本部大屋。
“你是说,罗达跟反弯刀?”
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撕裂者”安东咬下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因为什么事情?”
“好像是罗达的那个儿子,”长桌的另一边,六巨头的另一位,莫里斯抱着双臂抵在胖大的肚子上,不耐烦地道:
“你知道,那废物一直养在我这里管乞儿,直到红坊街那天把自己玩死了……就为这个,罗达跟我还有兰瑟的关系都闹得很僵。”
“这么说反弯刀很不爽?落日酒吧已经关闭了?”安东嘿嘿一笑,喝了一口麦酒:“真可惜,我还挺喜欢酒吧里那小妞的……啧啧,那身材。”
“她姓萨里顿,你碰不起。”莫里斯这句冷冷的话,把安东噎了一口。
“我好久没回来了,一直不怎么清楚,”安东咽下面包:“瑟拉公国的事情之后,萨里顿兄弟还是没有露头吗?”
“狱锁镰追踪了他们好几年,为此不惜跟秘科的人合作,”莫里斯摇摇头:“其中跟小萨里顿交手两次,没占到便宜。”
“那大萨里顿呢,”安东紧接着问道:“那个杀掉艾迪二世的……”
“最好别提他,”莫里斯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当年在宫门前,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他都救了黑剑一命……这些年来,黑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可以说是饱受折磨。”
“而他们之间终须一战。”
安东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披着猩红斗篷的身影推开门进来,坐到桌子旁。
莫里斯和安东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直到那个猩红斗篷的身影开口。
让另外两人勃然变色。
“你说清楚一点!”
“什么叫失去了联络?”
安东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同为六巨头之一的“无眠之眼”兰瑟·柯比昂,惊疑地问道。
“意思就是,”兰瑟捏着自己的猩红斗篷,皱眉道:“从七天前起,我们再也没收到拉蒙的传信,他最后一次发信的时候,在星辰与埃克斯特的东部边境。”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遇到敌人了。”
莫里斯抱紧双臂,沉吟着:“他的任务仅仅是用‘法师再现’的消息引开秘科的注意,让我们安然取得那件武装而已,等到黑先知发现他其实不是法师,自然就会放弃追捕他了吧?”
胖子摇摇头,露出疑惑:“一个普普通通的黑帮医生——无论暗室还是秘科,都没有理由逮捕他啊。”
“不,他们当然没有理由——除非这是对手们针对我们兄弟会,乃至针对背后资助人的行动……很多人都在怀疑我们的后台。”兰瑟阴仄仄地道:
“而你我也都知道,拉蒙才不是什么普通的黑帮医生!”
“针对我们,还有资助人?”安东一惊:“针对我们的话,你是说血瓶帮?虽然气之魔能师平时就不怎么出现……但红坊街之后,他们确实比以前沉寂了,凯萨琳和涅克拉都在国外啊!”
兰瑟摇摇头:“我有小道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血之魔能师——对我们的反击恐怕很快就会开始,我担心他们可能发现了拉蒙对我们的重要性。”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出手的是血之魔能师……唉。”
“关键是我们的资助人!”莫里斯严肃地思量着:“如果拉蒙落在他们手里,必然会危及到资助人的安全……也许要给资助人提个醒?”
“不能冒暴露的风险,去联络资助人,”兰瑟眼里冒出精光:“我怀疑这可能是圈套——莫拉特最喜欢玩这种诱饵游戏了,说不定黑街周边已经布满了秘科的耳目,就等着我们犯错。”
更可怕的是……
如果不是莫拉特和他的秘科,而是当年的幕后黑手们……
兰瑟不露声色,却没有说出他的担忧。
“不行,没有拉蒙,我们对魔能师的弱点研究必然陷入停滞……十一、二年来,我们才刚刚有了点进展。”安东狠狠捏了捏拳头:“而我们连那件武装的来历、能力都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发掘出来。”
“而且他知道我们乃至资助人太多的秘密,”莫里斯旋即抬起头,脸色严肃:“我们在星辰和埃克斯特两国边境的人手是否可用?比如安东你手下,在那边的毒品走私队?”
“很难,”撕裂者安东咬着牙:“那里最近气氛紧张,商队都害怕星辰和埃克斯特要开仗,不再去断龙要塞周边,我的人手也很早就撤离了……”
“而且,”安东面如土色地道:“如果血之魔能师,不比气之魔能师差多少的话……别说我们属下的人手,就算我们几个,去多少也都是送死。”
“也许还有个办法。”兰瑟默默道。
另外两人都看向他。
只听“无眠之眼”兰瑟幽幽地道:
“星辰和埃克斯特边境的话……黑剑离得不远,可以前往搜寻拉蒙。”
“而我已经把那件武装交给他了。”
“如果他真的遇到血之魔能师。”
“就算提前试验看看,那件武装的性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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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日初升。
泰尔斯耷拉着脸,被索尼娅护在马上,一行人穿过哨岗、堡垒,踱上狭窄的斜坡,缓缓从南边的闸门,走进宏伟的断龙要塞。
这里比桦树林要冷得多。
雪层也厚得多,快到成年人的脚踝了。
这是个很大的要塞,但两层的城墙,让要塞闸门和内城墙之间的空间显得比较狭窄。。
泰尔斯在索尼娅的帮助下下马,身后受伤严重的的怀亚、罗尔夫和乔拉,被士兵们接下去疗伤。
他观察着这个无论建筑布局、人员岗哨都井井有条的要塞其中一角。
当值的士兵们,或者巡逻在要塞里的各处要道、几侧城墙上,或者在各个地点值守站岗。
负责后勤和补给的军需官,来来回回地催促着运送物资的民夫,几个颇大的马厩里,骑兵们正熟练地刷洗着自己的坐骑。
另一边的训练场上,好几队一看就是征召入伍不久的新兵,在几位老兵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练习着抵御和劈砍的动作。
远处,几队刚刚执勤归来的士兵,正排着队放好武器,接过军需官发放的口粮。
杰纳德跟在索尼娅的后方,与十几位似乎是旧识的强悍老兵们热情拥抱。
这就是星辰王国的北方屏障?
“那是穆男爵的王室常备军,刚刚扩编的,”正在此时,普提莱拄着一根树枝,拖着受损的身体,走到他的身后,看着那队训练着的新兵道:“没怎么打过仗。”
泰尔斯点点头。
“我以为你至少会把她——那位重要的女王,留在断龙要塞。你知道,我们的实力已经比她强了。”
普提莱默默道:“而无论是不是受人蒙蔽,她都袭击了使团车队,并犯下累累血债。”
“然后呢?抓起来打屁股?”泰尔斯摇摇头:“她是一位东方大陆的政要,我们连留下她都要许多正当的理由,外交上更是一堆麻烦。”
而且。
还涉及到魔能师。
涉及到我的秘密。
麻烦越少越好。
普提莱挑起眉毛。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相信我,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在外,而放走科特琳娜,也是在给他找麻烦。”
他的眼前浮现詹恩的脸。
无论你为了什么要杀我。
我都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泰尔斯心想:我也许已经找到了关键。
关键就在出行那一天的谈话上——肯定有什么事情触动了詹恩的神经。
否则他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即欺骗盟友,又危及自身。
“而她还带着那具黑棺,”泰尔斯继续道,他的话让普提莱轻轻皱眉:“有那玩意儿在身边,等于让血之魔能师再来找我们。”
虽然她肯定会来找我的。
【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担忧地想。
“不必担心,”普提莱似乎看穿了泰尔斯的心事,他缓缓道:“埃克斯特也有自己的传奇反魔武装。”
“数量甚至比星辰还多,它是世界上掌握传奇反魔武装最多的国家——毕竟是在终结之战里,对抗灾祸最不遗余力的北地。”
泰尔斯勉强点点头。
“至于灾祸们,只要你不对它们感兴趣,”普提莱目光深邃,话中有话地道:“它们就不会对你感兴趣。”
泰尔斯心中剧震。
普提莱。
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索尼娅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怎么回事!”
泰尔斯和普提莱都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里似乎是一个绞刑台,此刻正挤满了没有当值的士兵们。
绞刑台上站着一个人,被身后的士兵们押送着。
看样子是要处死。
一位负责人模样的军官认出了索尼娅,他有些尴尬地道:
“萨瑟雷勋爵大人……他,这个人是逃兵。”
索尼娅皱起眉头,看向绞刑台上的人。
那是一位黑发褐眼、肤色略黑的青年,在绞刑台前挣扎着抬起头,大喊道:“我不是逃兵!我不是!”
他穿着破烂的棉布衫,被反绑着双手,仍不甘地对着围观的人大叫道:
“他们落单了,我是回去救他们的!我没有逃!”
“看看我兵刃上的鲜血就知道了!”
泰尔斯看着这一切,悄声对普提莱说:
“我们已经跟敌人接战了吗?”
“恐怕是小股部队的冲突,”普提莱沉吟道:“看来伦巴仍然不死心。”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那位绞刑的负责军官,看着挣扎的黑发青年,不屑地道:“这家伙在说谎!”
“他的长枪上面是有血迹,然而早就断成了两截!”
“手持断掉的兵刃往回跑,然后告诉我:你是回去救人的?”
“我没有!”被反绑着双手的青年着急地道:“那不是断成两截!那就是我的长枪!它……它们有两支,左手一支,右手一支!我可以同时使用……”
“够了!鬼话连篇的渔夫!”负责的军官脸色难看地摆手:“狡辩对你没有帮助!像个北地人一样,痛快点……”
“等等!”
索尼娅脸色难看地看向负责人:
“他是我从本地征召的士兵,处死之前,不应该先来请示我吗?”
军官一愣:“额,但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了,我们请示过穆男爵……”
索尼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放他下来,我亲自来把事情问清楚——再行刑。”
负责的军官眉头一皱:“但这是穆男爵的命令……他说了……”
“穆?”
“我才是断龙要塞的指挥官。”索尼娅沉声道:“穆才来了几天?你们和他,都不过只是客驻在此的援军。”
要塞之花脸色一冷:
“还是说,你对我的指挥权有什么意见吗?”
军官话语一滞,他为难地看了看周围。
但要塞之花的威严和威望,让他不得不遵从。
绞刑台上的黑发男青松了一口气,随即被带下,按倒在索尼娅面前。
“士兵,报上你的名字和所属!”索尼娅来到他的面前,冷冷道。
男青年一个激灵:
“威罗,我叫威罗,要塞之花阁下!”
男青年感激地看向索尼娅,喘息着道:
“威罗·肯!”
“是从扎拉坦郡被征召的长枪兵!”
“还有……我真的不是逃兵!”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阵哗然。
一道明亮却不耐的男性浑厚嗓音,远远传来:
“萨瑟雷!”
索尼娅的眉头深深皱起,她抬起头,看向这道声音的方向。
“听说你又在公然找我的麻烦?”
泰尔斯好奇地看向喧哗的地方,只见士兵们纷纷向着两侧分开。
这是一个身高中等但身材健硕,穿着简易胸甲,戴着青色护腕的栗色短发男人。
他鼻梁高耸,轮廓鲜明,一双浅绿色的眸子里尽是厉色,身背一副显眼的、银黑相间的金属弓,大步从人群中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面无表情的剑盾兵。
“哇!是他!”泰尔斯身后,重新把头脸盖起来的埃达,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悄声道:“要打架了要打架了!”
两侧的士兵们纷纷窃窃私语着,不少人用带着激动和紧张的神情,看向走来的男人。
泰尔斯一愣:他是谁?
这个男人似乎自带着一股充满侵略意味的气息,眼神所到之处,让人心生寒意。
这给泰尔斯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如身后那张银黑弓一样,处在一种好像随时可击发的临界状态。
索尼娅表情凝重地看向这个男人,缓声道:
“阿拉卡·穆。”
“又一次,你在我离开的时候,插手我的部队!”
阿拉卡·穆?
有点耳熟。
泰尔斯挠挠脑袋。
“王子殿下,”身后的普提莱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知道你斡旋矛盾的本事有多高?”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看了普提莱一眼。
什么意思?
“你的部队?”满布侵略性的阿拉卡毫不示弱,指着地上的威罗·肯,对索尼娅寒声以应:“你是说,这些从地方村落上征召来的胆小鬼逃兵?”
“我不是逃兵!我只是……”年轻的威罗紧张地再次开腔。
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阿拉卡毫不留情地打断。
“闭嘴,逃兵!”背着银黑金属弓的男人怒意勃发。
阿拉卡满是厉色的目光狠狠射向威罗,把后者的话逼了回去。
“懦夫不配跟我讲话。”
他冷冷道。
绞刑架下的威罗·肯,满脸无措,嘴巴一开一合,最后委屈地耷拉下来。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差。
“嘿,穆。”
索尼娅脸色阴沉。
“你在我的地盘,未经确认就指认我的士兵是逃兵、懦夫。”要塞之花,索尼娅似乎也在酝酿着满心的怒火,她双目犀利地看向阿拉卡,一字一顿地道:
“你是在挑衅我吗?”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周围的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阿拉卡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是,那就是吧。”
在索尼娅越来越可怕的眼神中,阿拉卡收回了笑容,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扫了泰尔斯一眼。
“所以,你把王子带回来了?”阿拉卡笑着摇摇头。
泰尔斯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但阿拉卡·穆只是轻蔑地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王子殿下的示好,让泰尔斯一愣。
穿越者想起来了。
这是凯瑟尔王回复埃克斯特使者时,所说的“穆男爵已经带着两千王室常备军,赶往断龙要塞”里,那位统兵的男爵,阿拉卡·穆。
没想到,他居然敢跟索尼娅·萨瑟雷,跟要塞之花毫不示弱地对峙。
只听穆男爵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索尼娅淡淡道:
“怎么,讨好了国王的小崽子,就觉得自己有权纵容逃兵了吗?”
国王的小崽子?
周围的士兵们又是一阵哗然。
许多目光扫向泰尔斯。
泰尔斯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了。
“他说了,自己不是逃兵,”索尼娅脸色难看:“他该有一次自辩的机会。”
“星辉军团从不轻忽生命。”
泰尔斯心中一动。
星辉军团。
地上的威罗脸色一喜,死命地点头,但看看穆的脸色,还是选择不开口。
“从不轻忽生命?真不愧是‘星辉军团’的亲卫队长。”阿拉卡笑道:“把你们那位公爵的信念,执行得一丝不苟。”
泰尔斯想起来了,索尼娅曾经是艾迪二世的弟弟,约翰·璨星旗下星辉军团的人,看起来她的身份位阶还不低——亲卫队长。
“啊,对了,公爵是怎么死的呢?”阿拉卡扭了扭头,死死盯着索尼娅。
要塞之花勃然变色!
“仁慈、惜生的他,被那些他‘从不轻忽的人’出卖了,”在索尼娅颤抖的脸色中,阿拉卡讥讽地开口:“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亲卫手里!”
“那个叛徒叫什么来着……诺福克?”
索尼娅捏紧了拳头,脸上表情不辨。
“对,就是索尼娅·萨瑟雷亲手训练出来的这批,星辉军团的公爵亲卫!”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阿拉卡的这句话,明显挑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因为泰尔斯感觉到,这句话刚刚落下,索尼娅身周的温度就瞬间下降。
她身后的十几位悍卒,包括杰纳德,脸色也齐齐一变。
十几条大汉脸色凶厉,一起走上前来,立定在索尼娅的身后。
阿拉卡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剑盾兵们也面色不佳,齐齐围上穆男爵的身边,按上剑柄,冷冷看着对面。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索尼娅的瞳孔微缩,她缓步上前,表情冷厉,直直对视着跟她个头平齐的阿拉卡。
阿拉卡也冰冷地回望着她。
“呸!”索尼娅毫不客气,甚至可说是十分粗鲁地,当着阿拉卡的面,在他脚下吐了一口唾沫。
“你就是只狂吠的野狗,阿拉卡。”
阿拉卡只是轻笑着不说话。
“当然,我想起来了,血色之年,”要塞之花抬眼看着栗发的男人,冷冷地道:
“贺拉斯王子战死当场,你却活着回来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贺拉斯王子?溯光之剑?
这次轮到阿拉卡的脸色大变。
他的眼中尽是仇恨和怒火。
“谁知道……”
“是不是你……”
只听索尼娅语带嘲讽,轻笑着道:
“在背后给了他一刀?”
泰尔斯再也不用怀疑,刚刚普提莱那句话里的“矛盾”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下一刻,阿拉卡的拳头和索尼娅的手掌。
就饱含着怒火,在空气中狠狠对撞在一起!
————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东部边境,孤老塔周边。
“不行,我嗅不到那个兄弟会医生的气味。”
“不能再深入了……前面就是通向断龙要塞的道路,听说两国正在对峙——我可不想卷入战场。”
血瓶帮的八大异能战士之首,“紅蝮蛇”涅克拉气恼地捏着拳头,挥退周围的属下,看着身侧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还有,你就不能请吉萨大人她帮个忙吗?”
可恶。
这个女人。
为什么是她先找到血之魔能师的呢?
血瓶帮的异能战士之一,仅次于涅克拉的另一位干部,“幻刃”凯萨琳转过头,露出明艳却让人莫名心寒的笑容:“哟,看来,我们又追丢了啊。”
“至于吉萨大人,”凯萨琳嘿嘿一笑,让涅克拉心中怒火更甚:“说过了,她突然有急事,暂时往西边去了。”
凯萨琳冷眼看着涅克拉。
血之魔能师更信任我……也只会信任我。
哪怕气之魔能师消失了,“乱神兵”宋死了,血瓶帮也不能由你这种蠢货来接手。
但她心中也是异常焦急。
一天前,血之魔能师被他们好不容易说动,跟他们一同来到这里追踪那个兄弟会怪医生。
但吉萨却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匆匆留下一句“我去西边看看”的话后,魔能师就消失在眼前。
老天,西边可是通往断龙要塞的路,两国的无数军队可都在那里,气氛剑拔弩张,更是有着要塞之花这样的存在!
魔能师再强,也不能对抗一整支军队吧?
“我们最好早点解决这里的事情,”涅克拉语气不佳地道:“血瓶帮失去了很多生意,许多合作伙伴都……瑟拉公国的女人们对我们的人口断供十分不满,荒漠里的荒骨人开始接触兄弟会了,先行者会甚至直接关闭了跟我们的交易,而那群无礼的剑手,甚至来质问我们古拉顿的死……”
“我们时间紧迫。”
“我知道,”凯萨琳摇摇头:“他们还变本加厉,要求我们提供更多孤儿……我们是该重振声威了。”
“所以,那个叫拉蒙的医生,最好有你说的那么重要!”涅克拉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兼竞争对手。
“当然,这是秘科通过库伦家泄露给我们的,”凯萨琳一刀斩落眼前的一道树枝,继续向前走:“消息说,抓住那个拉蒙,兄弟会的很多秘密都会被我们掌握。”
库伦家?
涅克拉皱起眉头。
“而你就不要再对凯文迪尔家抱有幻想了,”凯萨琳讥讽地道:“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库伦家就会好到哪去吗?”涅克拉下意识地反驳道:“说不定,这次的消息,只是王国秘科想要我们给黑街兄弟会找点麻烦!”
“没错。”凯萨琳毫不在意地道。
涅克拉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附和他的话。
“兄弟会扩张得太迅速,尤其在红坊街那一夜之后,几乎整个永星城的地下势力都臣服于黑街。”
“所以,既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想找找麻烦,”凯萨琳停下脚步,皱眉沉思:“也有人想要抓住他们背后的黑手,秘科和库伦家恐怕都是这个目的——扶持我们就是最直接的做法。”
涅克拉不屑地一笑:“这么说,我们输了红坊街那一战,居然还是好事?”
“那是代价沉重的一课,提醒我们,魔能师阁下们也不是万能的。”凯萨琳掩盖住眼里的厌恶,竭力真诚地道:
“以往我们各自为政,甚至彼此相争,但在那一夜里,我们都失去了最得力的部下和人手……为了血瓶帮的存续,也许,我们是时候摒弃前嫌了……”
该死的蝮蛇。
她在心里咒骂着。
还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罗尔夫干掉的吗?
总有一天……
涅克拉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详细考虑着凯萨琳的话。
最后,紅蝮蛇还是犹豫着开口道: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
“但必须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正面临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必须精诚合作才能度过。”
然而,涅克拉却在心底狠狠地思忖着:
这该死的*******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戏码吗?
凯萨琳露出笑容:“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涅克拉招招手,把血瓶帮的人手召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毕竟同在一个帮会里。”
“而现在……先来找到那个兄弟会的医生,那个该死的拉蒙!”(未完待续。)
第33章 际遇无常
拳掌相交。
阿拉卡和索尼娅皆身形微颤。
“噗。”
低沉的闷响,像极了沙袋落地的声音。
但泰尔斯却心脏一震,似有一把钝重的铁锤轰击在他的心里!
这就是……极境高手的战斗?
安静而简单。
没有一丝力量的浪费,没有一点动作的多余。
泰尔斯看见人群在窃窃私语。
不少士兵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哦,不——第几次了?”
“他们非得在北边打过来之前,生撕了彼此吗?”
两位指挥官针锋相对,站在原地,毫不退让地抵住彼此的拳掌。
索尼娅双目生寒,阿拉卡则一脸凶悍。
两人身后的士兵都反应过来了。
“锵!”
索尼娅身后的老卒们齐齐凶悍地拔剑,有条不紊地围上指挥官的身侧。
“咚!”
阿拉卡周围的剑盾兵们则脸色严肃,整齐地踏前一步,剑盾成墙,护住阿拉卡的侧翼。
两队人马杀气腾腾,剑拔弩张地怒瞪着彼此。
人群中的混乱越发加深:
“老天,星辉卫队和怒火卫队同时在场……”
“排班的军官不是特意错开他们的执勤时间了吗?”
“难道这次要死人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
然而,当几乎所有人都怀着复杂的情绪,看着两大指挥官的冲突时。
“停!”
泰尔斯蹙着眉,踏前一步。
所有人都齐齐转过头,看向脸色难看的王子殿下。
泰尔斯环顾了一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尼娅和阿拉卡……
他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想说的。”普提莱在背后悄声道:“只有你能出面咯,小王子。”
泰尔斯摇摇头。
“退后,士兵们,”他对着气氛紧张的两队人马喊道:
“看在同为星辰人的份上,收起你们的武器。”
但没有人理他。
索尼娅和阿拉卡都听到了他的话,但脸色不佳的两人似乎对彼此更感兴趣。
他们身后的属下——听人群说,似乎是星辉卫队和怒火卫队——也目不斜视,只是忠诚而专注地站在自己的长官身后。
王子殿下被晾在了场中,无人理会。
普提莱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围观者的私语声开始变大,对着泰尔斯指指点点。
不少人的眼里露出嬉笑和轻视。
这个小孩,就是他们的新王子?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很尴尬。
特别尴尬!
额,这怎么办?
冲上去把他们拉开?
然而。
索尼娅处在极度的恼火中,而那个阿拉卡则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得找点让他们在意的事情。
他的大脑迅速运转。
刚刚两人的对话涌上心头。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
穿越者听见自己稚嫩的童音响起:“我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
泰尔斯对着两方人马举起右手,指向北方。
“也许有人知道——为了星辰王国的和平,也为了要塞里诸位的性命。”
“我很快就要北上,前往埃克斯特给他们的王子偿命。”
围观士兵一阵哗然。
断龙要塞不是孤地,国是会议的消息早已传至这里。
许多人看向泰尔斯的眼神顿时多了许多不同的意味,有怜悯,有不甘,有愤怒,也有叹息。
但索尼娅和阿拉卡的眼神还是死死锁定在彼此的身上。
泰尔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显得随意一些,走近他们对峙的范围。
“而两位长官还有你们的下属们,在你们刨出彼此的心脏之前,”泰尔斯摊开双手,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对一位即将赴死的璨星王子……”
“至少给一些应有的尊重吧?”
“比如在我去送死之后再开打?”
围观的士兵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普提莱则微微点头。
索尼娅和阿拉卡发现,彼此的眉毛都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泰尔斯随即话锋一转,讽刺般地轻哼一声:
“噢,当然,也许你们早就见惯了,”泰尔斯转过身,看着周围的士兵们,轻松地把手伸进口袋。
他准备掏出那枚璨星王室的九芒星徽章别针,亮给所有人。
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要倚仗自己的姓氏。
但他却没有摸到那个九芒星的别针。
口袋里只有那副獠牙手链——夜幕女王在离别时给他的,科里昂家的信物。
泰尔斯的笑容愣了零点一秒。
该死的科特琳娜……
她没把九芒星别针还给我!
但穿越者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泛出笑容。
他把“口袋空了”的无措化成“插袋拍照”的pose,对着周围转了一圈。
泰尔斯转回对峙着的两人,嘲讽地笑道:
“毕竟,你们两人也不是第一次看着一位璨星……”
“在面前死去了嘛……”
话音刚落。
对峙着的两人,呼吸都加速了不少。
索尼娅浑身一震。
阿拉卡则脸色挣扎。
过去涌上两人的心头。
围观着的士兵声音越来越大:
“所以?”
“是的,你也听说了吧?他们两个都是……”
“唉,都是那样的经历,何必呢……”
一、二、三……泰尔斯在心底里数着秒。
拜托,给点面子!
他的尴尬感又上来了。
终于,两位指挥官分别冷哼一声,猛地放开彼此。
两边的卫队纷纷剑刃回鞘,只是望着彼此的脸色依然难看。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只见一边的普提莱,露出可恶的笑容,向他眨了眨眼睛。
基尔伯特可从来不会如此不敬。
泰尔斯回了个愤怒的眼神。
但他知道,事情还没解决。
“很好,我们……是不是先来解决一下眼前的事务?”泰尔斯笑眯眯地搓着手,指了指那位懵在原地的威罗·肯。
阿拉卡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你要来亲自审判吗,小王子?”
“怎么,你有意见?”索尼娅哼了一声:“以殿下的身份,他是这里最合适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不。
这不仅仅是一场审判。
可能也是两位指挥官的摩擦和龃龉。
而且——他看向一脸哀求的威罗——关乎一个人的生死。
他抬起头看向负责绞刑的军官:
“有人能证明他的话吗?他救回来的人?”
负责的军官似乎没有跟王室的人说过话,他受宠若惊地后退一步,然后摇头:“一个也没有……所以我们都怀疑他在说谎。”
泰尔斯蹙起眉头。
不妙。
“要确定是不是逃兵的话……请把他的兵刃拿上来吧。”
军官紧张地点点头。
很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对比长矛短上不少的等长木棍被送了上来——这对破损的木棍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只在一侧勉强看见包铁的尖头。
从表面上看,这的确像是一支断裂的长矛。
然而……泰尔斯看向黑发的年轻人:
“你能使用……双枪?”
威罗猛地点头:“我,我可以!”
“又是谎言,”军官摇头道:“根本没有士兵受过这样的训练,更别说他还是一个渔夫!”
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周围目光灼灼的士兵,看着索尼娅希冀的目光,阿拉卡逼人的眼神,普提莱复杂的表情。
“如果他能熟练使用双枪……”泰尔斯沉吟着道:
但阿拉卡就在此时轻哼一声,打断他。
“逃兵与否,他都在战场上违抗命令往回跑,这毋庸置疑,”这个强悍的男人对王子语带嘲讽地道:
“怎么?如果他能使用双枪,你就要用璨星的特权,宣布他无罪吗?”
“尊,贵,的,第二王子殿下?”
泰尔斯一愣。
违令?
糟糕。
“那你要直接处死他吗?”索尼娅针锋相对地出言,冷声道:“如果他是无辜的……”
“战场上没人管你无不无辜!”阿拉卡生硬地打断了她:
“无论是为了逃跑还是救人,你违反了命令,就要付出代价。”
索尼娅顿时话语一滞。
她只能转过头,犹豫地看向泰尔斯:“我尊重您的决定,殿下。”
“继续啊,”阿拉卡看着泰尔斯,不屑地道:“赦免他,然后看看他下次还会不会违令——也许那时,他害死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威罗顿时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的他,目光在阿拉卡和泰尔斯之间不断来回。
泰尔斯眉头一皱。
麻烦了。
阿拉卡、索尼娅、普提莱,还有周围的士兵包括那个威罗,都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怎么办?
绞死他。
索尼娅,还有周围的士兵们会怎么想?
饶恕他。
阿拉卡,还有军令和军规怎么办?
还是干脆,换其他的刑罚。
不行,不妥当……可恶。
基尔伯特可没教过这个……
等等。
基尔伯特?
泰尔斯沉吟着。
他有了决定。
“威罗·肯。”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逃兵,”穿越者走到威罗面前,对他道:“因此,我不能判你有罪,不能绞死你。”
威罗松了一口气。
“看,战争就是从这里开始输的……”阿拉卡不出意外地轻嗤了一声,也不出意外地得到索尼娅的怒视。
有些同意阿拉卡的士兵开始摇头。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威罗重新紧张起来。
“但如果你真的违反了命令,”泰尔斯摇头道:“那我也不能判你无罪。”
“我不能下达判决。”
全场沉默了一刹那。
然后全体哗然。
索尼娅狠狠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哈,有罪和无罪?”阿拉卡哂笑一声:
“所以你要怎么办,我的王子?不如,把绞绳缩短一半怎样?”
泰尔斯面无表情。
他轻轻举起手,握住拳头。
让全场安静下来。
“但是你说了,威罗,”泰尔斯轻声道:“你是为了拯救同伴而后退。”
威罗抬起目光,颤抖着看向第二王子。
“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如此做了——这种精神都很高贵。”
泰尔斯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人群中:
“所以,我不能绞死你。”
威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子。
只听泰尔斯继续道:
“并非因为你的行为是否无罪。”
“而是我不能让其他人因为怯于你的下场,就犹豫着是否拯救同袍——这不是该犹豫的事情。”
泰尔斯淡淡地道。
全场看着泰尔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索尼娅的脸上露出喜色,阿拉卡则深深皱眉。
唯有普提莱,目光里复杂而深邃。
“但是!”
泰尔斯面色一肃,厉声道:
“这不代表你无罪,也不用付出违令的代价。”
“威罗·肯!”
威罗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在以后的战斗里,你必须拯救超过十位同袍的性命,”泰尔斯正色道:
“作为你今天不被绞死的代价,仅有这样,才能抵免你违令的罪过,洗刷你的逃兵嫌疑。”
“十位!”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泰尔斯抽出jc匕首,面无表情地走到威罗的身后,把锋刃对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切割。
一下……
两下……
三……
诶?
泰尔斯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劲有点小。
照这个速率,恐怕要十几秒以上才能割开绳子。
他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
这这这……
很破坏气氛啊喂!
就在此时,那股熟悉的波动涌上泰尔斯的双手。
像是血液瞬间加快了一样,他的右手肌肉一颤,一股比平时大得多的力量爆发出来!
“嗤!”
威罗手上的绳子被瞬间割开。
泰尔斯收回匕首,强迫自己不去看威罗手背上被自己无意划出的、血淋淋的伤口——咳咳。
“所以,我用你未来的行为,换取了你此刻的生命和自由。”
“你明白了吗?威罗·肯?”
他肃穆地看着恢复了自由的威罗。
威罗喘息着,跪坐在地上看着泰尔斯。
他张开颤抖的双唇。
“是……”
“是的……泰尔斯殿下!”他激动得大声道:
“拯救十个人!我记住了!”
“还有个要求。”泰尔斯淡然道。
威罗一愣。
泰尔斯突然露出久违的笑容,道:“去换换你的双枪——磨损成这样,它们连河里的鱼都戳不死。”
威罗·肯呼吸了三口。
然后,他露出逃过一劫的笑容,拼命地点头:“谨,谨遵您的命令!”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周围。
索尼娅笑了出来,欣慰地看着他。
“很得体,殿下。”
要塞之花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在泰尔斯难看的脸色下,把他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周围的士兵们纷纷鼓起掌来!
“啪啪啪……”
甚至有人开始欢呼。
还有人在叫喊着:“我们的王子!”
索尼娅大笑着,把面如土色的泰尔斯架在肩上,使劲揉着他的头:“一个合格的璨星!”
“狡猾的小鬼。”阿拉卡冷眼看着泰尔斯,嘟囔着一挥手,在全场的掌声中,跟自己的部属们离开。
只有埃达,一脸疑惑地问着一边深思着的普提莱:“他刚刚做什么了?”
——————
等到本来就虚弱,在被索尼娅晃了两圈之后,更加头晕目眩的泰尔斯被放下来时,他只能无力地拉着普提莱的衣袍干呕着。
在几位士兵的带领下,普提莱跟他一起走向为王子预备好的营房,身后跟着再次被天气冻得一脸恹色的埃达。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麻烦事会在我们到埃克斯特之后才来呢。”
但普提莱没有接他的话。
“殿下,”普提莱默默地道,没注意到自己用上了敬称:
“您是怎么想到那个方法的?”
泰尔斯一愣:嗯?
“暂时不杀那个士兵,而是让他在未来贡献自己?”普提莱边走边道。
“额,这个主意啊,”泰尔斯搓着冻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热气:“事实上是基尔伯特告诉我的,跟我的大伯,米迪尔·璨星有关。”
普提莱神色一动,眉头皱起。
“基尔伯特说自己曾经因为跟同僚们合作不利,搞砸了一次外交任务,”泰尔斯回忆着,没有注意普提莱的脸色:“但米迪尔殿下没有惩罚他,而是让他欠下对星辰的‘债务’,在日后用数倍的功绩来弥补。”
普提莱紧紧蹙眉,而泰尔斯则挑了挑眉毛:
“远东也有‘用功劳来弥补罪过’的说法——但那仅限于重要人物,像是威罗这样的底层士兵,没法直接这么说,所以要用拯救同袍的理由来说服其他人。”
“但这终究不是好办法,”泰尔斯摊了摊手:“想想看,如果所有逃兵回来都说:我是为了拯救同伴……”
“所以,您是在效仿米迪尔殿下?”普提莱没有听他讲话,而是缓缓道:“基尔伯特大概很希望您成为下一个米迪尔。”
泰尔斯一怔。
“呃,”他挠着头:“这件事大概影响基尔伯特很深。”
“啊,是啊,”普提莱心有所思地长叹道:“基尔伯特,后来确实在《要塞和约》的谈判中拯救了整个星辰,弥补他交恶钢之城的罪过——否则,按照当时的律法,这件事足以让他下狱了。”
泰尔斯好奇地转头:“噢,普提莱……你也知道这件事?”
“当然,殿下,”普提莱似乎已经习惯了称呼殿下,只见他淡淡地道:“当年那件事,基尔伯特并不是因为跟同僚合作不利而搞砸的。”
泰尔斯睁大眼睛。
“基尔伯特当时只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后裔,他作为王子的侍从官初来乍到外交司,被同僚们排挤甚至故意陷害,才落得那样的田地。”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啊?”泰尔斯惊疑道:“是么。”
普提莱缓缓点头:“所以,他才在后来呕心沥血地为星辰付出……他认为这是自己欠米迪尔,欠星辰的债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历程,际遇无常。”泰尔斯叹息道,随意耸了耸肩:“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不,他没有,”普提莱眼神深邃,话语里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悔恨:
“但我比他知道得更多。”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普提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字:
“因为……”
“我就是当年外交司里,那个排挤和陷害他的人。”
泰尔斯愣住了。
好尴尬。
“额,这个,”他尴尬地道:“也许,你当年不那么做的话,基尔伯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出色的外交和政务官。”
“是啊,也许吧,”普提莱苦涩地道:“星辰很幸运,能拥有他那样出色而无私的……”
“不!”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似乎在强忍着愤怒。
泰尔斯和普提莱诧异地转过头。
只见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怀亚·卡索正脸色不渝地看着他们。
“怀亚……”泰尔斯奇怪地开口。
他这是在……生气?
“殿下!”怀亚似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两口,才回复正常的表情,缓缓道:“乔拉……乔拉他快不行了。”
泰尔斯勃然色变。
——————
乔拉,这位璨星家族私兵的首领,此刻正脸色发白地躺在营房的床上。
“我……我有个妹妹,露西,”乔拉双目失焦,神志不清地道:“在王都,在王都……”
“殿下,”缠着绷带的怀亚·卡索一脸遗憾地道:“吸血鬼们把他伤得太重……”
泰尔斯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找遍了要塞里的军医。”怀亚摇摇头,脸色悲哀:“但他们只是军医,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医术……”
泰尔斯皱眉:“有其他医生吗?”
普提莱皱着眉:“寒堡离得最近,倒是有医生。但是……恐怕来不及了。”
“而且,埃克斯特人清空了……总之,道路很不安全。”
“接受现实吧,”埃达在斗篷下叹息:“至少让他安心点离开,在去狱河的路上不留遗憾。”
泰尔斯看着床上的乔拉,想起他在闵迪思厅,第一次被自己戳笑的情形。
还有他带着剑士们与佣兵们战斗。
和同僚一起,挡在自己跟瑟琳娜之间。
还有……桦树林里抵挡血族的战斗……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
可恶。
“泰尔斯殿下!”
众人回过头去。
只见营房门口,站着一个黑发褐眼的年轻人。
是威罗·肯。
那个差点被绞死的“逃兵。”
威罗恭恭敬敬向着泰尔斯鞠了个躬,露出感激的笑容:“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被派来通知您……”
他向着营房里看了一眼,扫到奄奄一息的乔拉。
威罗随即马上收敛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道:“额……那个……两位指挥官请您,还有副使先生过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不忍地看着床上的乔拉。
他点点头,跟普提莱、埃达一起走出房间。
“那是……”威罗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的部属?”
“对,但我们救不了他。”
“希望他安心离去。”泰尔斯心不在焉地道:“威罗,你怎么成杂务兵了?”
“嘿,”威罗耸耸肩,无奈地道:“毕竟……很多人还认为我是逃兵……”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脚下却是一停。
不。
“让指挥官们等一等,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他是为了我而死的……”
泰尔斯哀戚地回过身,看着弥留之际的乔拉。
普提莱摇摇头,向着威罗挥挥手。
泰尔斯走回床边,看着莫名嘟囔着的乔拉,捏紧拳头。
如果,乔拉他,还有其他牺牲在桦树林里的璨星私兵们,没有跟着我……
唉。
就在此时。
“殿下……那个……”
威罗忍不住开口道。
普提莱和其他人都不满地看向他。
“请不必催促,”怀亚不快地道:“请给死亡一些尊严——哪怕你是狱河的摆渡人。”
“不是,”威罗摆着手,着急地道:
“我昨天被当做逃兵,直接关进了地牢……那个地牢……”
“现在不是道谢的好时候吧。”普提莱皱着眉道。
“哎呀,不对,”威罗摇摇头,喘着气道:
“我在地牢里面认识了一个,一个被当作可疑人员而关进去的人……”
年轻的士兵大声道:
“那个人说……”
“他是个医生!”
泰尔斯和其他人猛地一惊,看向威罗。
“对,他还说他叫……拉蒙!”
威罗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他抓了抓脑袋,露出爽朗的笑容:
“还是来自王都的医生。”
“据他自己说的……医术高超。”
(未完待续。)
第34章 拉蒙(上)
那个威罗所说的医生很快被押上来了。
泰尔斯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他年纪应有五十余岁,近乎秃顶,长相却无比突出,一个硕大的鼻子顶在狭小的脸上,墨绿色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配上难看的笑容,显得怪异而让人不适。
“您肯定是新的王子殿下,”相貌奇特的老男人穿着黄色的皮袄,在地牢中蹭得有些脏污,身上一股奇怪的药水味儿,只见他莫名地嬉笑着,微微一躬:“鄙人名为拉蒙。”
“是个医生。”
泰尔斯皱起眉。
他挥挥手,示意怀亚把押送士兵们离开后留下的营房门关上。
“你知道我的身份?”
拉蒙怪异地把头前伸,不时轻点着,配合上像是冻结在脸上的笑容,活像一个变戏法的艺人:
“嘿嘿,消息嘛,总是传布得很快,比您想象要快……尤其是周围的士兵们都在谈论您的名字。”
普提莱向前一步,缓声道:“很好,这里有一个人需要医疗,如果你是位医生……”
他看向乔拉。
拉蒙怪笑着,伸头向乔拉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可以试试,无法担保,”他走向乔拉,却突然回头,眼珠突出,诡异地盯着泰尔斯:“听说,殿下您要北上埃克斯特?”
怀亚和罗尔夫皱起眉。
泰尔斯点点头。
这个老头。
有点奇怪。
还有点诡异。
但他毕竟是个医生。
“嗯,”拉蒙缓步走到乔拉的身边,似乎在深思着什么:“不错的旅程……埃克斯特啊。”
怪异的医生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微微颤抖,脸色发白的乔拉。
“啊,勇敢的战士……还是位拥有终结之力的超阶剑士。”拉蒙抬起乔拉无力的手臂,目光闪动。
“挥剑时有着坏习惯……”
“更喜欢斩击和面对面拼剑……”
“右上臂和背肌大概会在六十岁后开始疼痛……”
在怀亚和罗尔夫的诧异眼神下,他缓缓拆开乔拉的绷带。
“切割伤和撕裂伤,胸口和后背。”
“受伤后没有马上处理,不知道是情况紧急还是没有意识到……”
“亏他忍了这么久……”
“这种伤口,闭上眼睛我都能认得出是吸血鬼的利爪……”
泰尔斯神色一凛。
这个医生。
似乎有些门道?
“中量失血,身体虚弱。”
“关键是两处伤口的处理不当,溃烂得有点多……”
“不马上处理的话,我猜他还能坚持一天?一夜?嘿嘿……”
拉蒙转过头,啧啧两声,看着泰尔斯,微笑不语。
“怎么了,”普提莱缓缓地问:“你能救他吗?”
“嘿嘿。”
拉蒙盯着泰尔斯,露出深思的目光。
“绝大部分的医生,此时大概也束手无策。”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他们只能看运气,等这位剑士自己痊愈或者死去了。”他呵了一口热气,缓缓道。
所有人都微微皱眉。
“等等,”普提莱默默地开口:“你说,绝大部分?”
拉蒙只是呵呵直笑。
泰尔斯举起手,示意普提莱他来提问。
第二王子认真地看向拉蒙,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救他?”
拉蒙眨了眨右眼,怪异的鼻子抽了一下:
“我可没这么说。”
“但我可以试试看,一点药水,处理一下伤口,剪去烂肉……至于成功救下他的机会嘛……”
泰尔斯身边的普提莱皱起眉。
拉蒙再次露出怪笑:“取决于报酬,你知道的,报酬。”
泰尔斯眉毛一挑。
“你会得到应有的报酬。”泰尔斯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足够的报酬——以王室的名誉担保。”
反正不是他的钱。
“哈哈,你们误会了,”拉蒙放下奄奄一息的乔拉,眼里放**光:
“我只请求一件事,”他眯起眼睛,细细地端详着泰尔斯:“我受够了这儿的地牢……”
他竭力露出友好的微笑,道:“在王子殿下北上去埃克斯特的时候。”
“请带上我一起吧。”
营房里沉默了一刻。
泰尔斯看着床上脸色灰败的乔拉,轻轻捏拳。
带他走?
“你知道我无权放走你,”泰尔斯强压着心底的不适感:“我并非这里的指挥官。”
医生拉蒙露出上齿,狡黠地嗤笑道:“但您的父亲……是这里指挥官的指挥官的指挥官,不是吗?”
“而且您不是放我走,而是把我置于您的看押之下……”
“荒谬。”怀亚轻哼一声:“你在跟殿下谈条件?”
“只是请求,”拉蒙合上双手笑道:“若能得到应允,想必我对这位重伤垂死的先生,会更尽心尽力地诊治?”
“不,”泰尔斯脸色不佳地盯着他:“你不止想谈条件,你还在威胁我。”
“而且,见死不救……你真的是医生吗?”
“怎么敢?”拉蒙摊开手,露出斑驳发黄的牙齿:“我的意思是,哪怕是医生,也只能尽力救他……如果失败了,殿下大可以把我扔回地牢里去,乃至给我找点麻烦……”
“当然,要是他运气够好被我救回来了……只需您的一些善心,把我带出地牢……”
“而床上那位看起来很痛苦……”
“只需要带我一程……”
“你的条件有些多。”怀亚上前一步,冷冷地道。
“我仅仅提出一个建议,”拉蒙笑道:“接纳与否,全在殿下一人。”
“如果我说不呢?”泰尔斯默默道:“我不同意放你出地牢,不同意带你走,你就会拒绝救治他吗?”
拉蒙呵呵一笑:“当然不会……”
但医生眼中冷光一闪。
“呵呵……可是您知道,我的医术其实很碰运气……”
“呵呵……万一治不好,也不能怪我……呵呵……”
“可惜了这么英勇的士兵啊,唉……看着像是为了同袍挡下了……”
普提莱的脸色变了。
“你在跟星辰的王子讨价还价,”他哼道:“这是不敬。”
“岂敢,”拉蒙摇摇头:“我只是相信王子殿下的善心和睿智。”
怒气也涌上怀亚的心头:“你知道,我们也能把你送回地牢。”
“摆渡人也能把他送过狱河。”拉蒙指了指床上的乔拉,狡猾地摊摊手。
罗尔夫则冷冷地看着拉蒙。
普提莱看了看床上似乎在噩梦里挣扎的乔拉,脸色不渝地靠近泰尔斯耳边:
“也许我们可以先答应他……”
“只要最后一刻,萨瑟雷勋爵出面扣下他,您就不算违诺……”
泰尔斯紧紧抿着嘴唇。
他抬起头,止住了普提莱的低语。
泰尔斯看向拉蒙。
这就是断龙要塞周边,唯一的执业医生?
“你知道,我其实完全可以答应你。”他默默道。
普提莱脸色一紧。
“感谢!”拉蒙呵呵笑道:“这于殿下您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我想萨瑟雷勋爵会尊重您的……”
但呵呵笑着的拉蒙被打断了。
“但我刚刚过了很糟的一天,拉蒙先生。”
泰尔斯神色不善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
“而你知道为什么吗?”
拉蒙到嘴边的话语顿时一滞。
“因为我允许一位陌生人进入我的使团……哪怕他本人其实忠心耿耿,”泰尔斯深呼吸一口,在怀亚和普提莱的担忧眼神下,缓缓道:
“但我最后失去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他们皆为我流血,为我牺牲。”
“甚至可能会包括这位,躺在床上的乔拉。”
他冷冷地道:
“我不喜欢有人用这个来跟我讨价还价。”
拉蒙微微一怔。
“还有,这一课教会了我,”泰尔斯抬起头,他听见自己沉声道:“对于你不能理解的事务,永远保持足够的戒心。”
拉蒙垂下头,听着泰尔斯一字一句地道:
“比如,在两国冲突的边境,一位莫名其妙被关在要塞地牢里的医生,带着满身的怪异和疑点,要求加入我的队伍,去往更加危险,前途未卜的埃克斯特。”
拉蒙不自觉地皱眉。
这个王子……
泰尔斯继续道:“断龙要塞的地牢也许不舒服,但总比气氛紧张的两国边境,总比我前途未知的出使之旅,都要安全、可靠。”
“但你却要求,北上埃克斯特。”
“你根本不是为了离开地牢。”泰尔斯微微仰头,淡淡地道。
拉蒙神色有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小王子。
他……
“甘愿牺牲自己的安全和利益,为王子的队伍提供医疗服务,然后还要随他继续危险的旅途。”泰尔斯坐在椅子上,交叉起自己的双手:
“你一定是圣人吧,拉蒙医生,”泰尔斯摇摇头,缓缓道:“如果不是的话……”
“你就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拉蒙皱紧眉头。
糟糕。
看起来,这位小王子,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我只是需要离开这里……”拉蒙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抬头道:“而外面战争在即又太危险,我想着王子的使团可能会安全一些……”
“安全?”泰尔斯冷眼看着他:“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我们沾染了努恩王的血债,然后要去他统治的国家……安全?”
“好吧好吧,我不奢望王子殿下卫队的保护了!你们不必带着我走完整个行程,在进入埃克斯特后不久,我就会立刻离开,”拉蒙眨着眼睛,无奈地苦笑道:“只要这么简单就好,我保证一定能治好他!”
“而且,我还能帮点其他的忙,”拉蒙调整着呼吸,转向怀亚和罗尔夫:“比如这位年轻先生的伤……我猜也是吸血鬼造成的?还有你,戴银面的家伙,手臂骨折……这可不能等……”
怀亚吐出一口气。
罗尔夫脸色不善。
“一定能治好他?”泰尔斯高声道,语气诡异:“噢,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拉蒙一愣,他吞吞吐吐地道:“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刚刚是为了能确保脱离地牢,又避开兵祸……”
但泰尔斯毫不买账。
王子殿下又一次打断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的我的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拉蒙怔怔地看着他。
该死的小鬼。
一秒后,拉蒙突然笑了一声:
“好吧,”他摊开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王子殿下不相信我,那我还是回去地牢里……”
但他没能说完。
“你的机会用完了,拉蒙医生。”泰尔斯突然露出笑容:“这是你逼我的。”
拉蒙瞳孔一缩。
什么?
他这是……准备把我怎么样?
“随便滥刑可是暴君的特权,”拉蒙咧开嘴,慢慢道:“而且您年纪还小,是吗?传出去的话……”
普提莱疑惑地看着泰尔斯。
只见穿越者缓缓向后靠去,对着一脸疑惑的拉蒙。
泰尔斯举起右手,按上自己的额侧。
“先说句抱歉,”泰尔斯轻笑着,缓缓道:“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
“那种禁忌的能力。”
什么?
在旁边的普提莱、怀亚、罗尔夫,甚至一直心不在焉的埃达,都统统一愣。
能力?
什么能力?(未完待续。)
第35章 拉蒙(下)
怀亚疑惑地看向普提莱,但后者只是皱着眉头,暗暗摆手。
拉蒙难以理解地看着星辰的王子。
他在做什么?
直到泰尔斯微笑着,盯着拉蒙,揉搓着自己的额侧。
他慢慢开口:
“威罗说你来自王都,永星城?我在市政厅翻过医生们的名册……可为何从未听闻你的名字?”
一边的普提莱暗暗皱眉:王子自从被承认以来,就一直呆在闵迪思厅,什么时候去过市政厅?
还翻看医生的名册?
老天,整个王都,包括邻近的领地和郊区,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是有上百号医生!
拉蒙尴尬地一笑:“噢,我只帮一些穷人治病,收取微薄的费用……所以大概没有在册……”
泰尔斯微微皱眉,随即展颜一笑。
“穷人,是么?”第二王子不客气地问道:“那我猜你出诊的地方,大概是下城区?”
他继续看着拉蒙,搓动着额侧的手指。
拉蒙不自然地点点头:“啊,是的……穷人们很多都住在那里……我曾经在下城二区……”
第二王子没让他说下去,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还听说,那里是黑街兄弟会的地盘?”
拉蒙的呼吸不知不觉一窒。
“尽管在您面前这么说不妥……但下城区确实黑帮猖獗。”拉蒙警惕地看着周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回答泰尔斯的一步步问话。
泰尔斯轻轻转动着手指,令人不安地盯视着拉蒙:“那你说,他们——黑街兄弟会的人要是受伤生病了,会不会也来请您,亲爱的拉蒙医生诊治呢?”
言罢,泰尔斯露出一个七岁男童该有的纯真笑容,直直看向拉蒙。
“怎么可能,那些黑帮的家伙,我们可不敢跟他们打交道。”拉蒙尴尬地岔开话题:“殿下,恕我直言,床上那位先生的情况不妙……不如我们……”
“啊,是么,”泰尔斯突然露出愉悦的笑容:“可你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拉蒙一愣。
心里?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拉蒙瞪大了眼睛。
“你似乎帮不少兄弟会的人治疗过啊?”泰尔斯一手按上太阳穴,一手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嗯,一个拿刀的家伙,啊,那家伙看着好像挺狠的,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黑帮嘛,有这种人也算正常……”
拉蒙顿时神色古怪。
拿刀。
狠。
不喜欢说话。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符合描述的身影。
但那个小鬼怎么会……
泰尔斯玩味地盯着他:
“他叫什么……莱约克?”
“好像经常找你治伤了,看这幅样子,他不会是个杀手吧?”
拉蒙神色突变。
杀手莱约克。
兄弟会十三大将,对敌人跟对自己都一样狠的静谧杀手——拉蒙没少去料理他那些激烈战斗后,留下的恐怖伤口。
但他怎么知道?
一旁的普提莱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黑色装潢的房间,壁炉上挂着一副水果花瓶的静物画……”泰尔斯闭上眼,咬着牙,似乎在竭力回想着:
“啊,好多的血,一刀伤在左肩……老天,他疼得快把牙齿咬穿了,紧紧抓着你的领子,嘀咕什么‘毒刺’‘蝎鞭’……”
“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是谁?长得倒是很漂亮……她叫……贝利西亚?”
拉蒙咬紧牙关。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吗?
他怎么会知道,我一年前帮莱约克治伤的情景?
莱约克前往刺杀目标,却遭到了血瓶帮的埋伏。
是秘科的情报吗?
不。
不可能……拉蒙铁青着脸,心寒地想:
因为连黑街本部大屋,莱约克房间的细节……
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我都快记不住了。
还有旁边哭泣着的贝利西亚……
“别停啊,医生,”泰尔斯揉着额侧,睁眼笑道:“快想想,你还帮哪位兄弟会的人诊治过,有没有些层级高一些的人?赶紧回忆一下……啊,这就对了……”
兄弟会。
层级高一些……
拉蒙发现自己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胖子……你叫他什么?莫里斯?他怎么总喜欢在一家酒吧的后门跟你见面?起初还带着一只丑狗,总是笑眯眯的,跟你很熟吗?”
拉蒙顿时如坠冰窟。
六巨头之一的莫里斯?
关于那件事,自己的直接联络人确实是莫里斯。
秘密的碰头地点就在落日酒吧的后巷……
但这怎么可能?
莫里斯每次都会确认那里的安全。
除非……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拉蒙竭力清空思维,但泰尔斯的话,总是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些记忆里的场景。
“来看一些好玩儿的记忆吧……”
记忆?
“咦,这是一个……大个子?”泰尔斯咧着嘴,缓缓道:“一脸的凶相,长得真不怎样,但是脾气倒挺臭的。”
“居然伤在裆下那种地方,真可怜……我是说你,医生!居然要给他治伤。”
“噢,是因为他的爸爸很凶,对吗?”
拉蒙露出最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神秘的第二王子。
他连这个都知道?
“快想想,他叫什么?哦,罗达?”
泰尔斯轻轻地笑道:
“他算不算你最麻烦的病人呢?”
“奎德·罗达?”
普提莱和怀亚等人的疑惑更深了。
拉蒙无意识地张开嘴唇,他的手心已经汗湿。
奎德?
罗达的儿子?
他的伤势……的确是我去验看和治疗的没错
但这是只有兄弟会内部高层的干部才知道的。
再隐秘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王子怎么知道的?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松开右手,直直盯着拉蒙,露出冷笑。
“别惊讶嘛,这是我的异能。”
“对,拉蒙医生。”
下一刻,泰尔斯微笑着,对目瞪口呆的拉蒙吐出一句简单有效的话语:
“我会读心。”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大脑一片空白。
泰尔斯继续灿烂地微笑:“汝思汝想,皆吾所有。”
读心。
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都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第二王子。
埃达则紧紧皱眉,盯着泰尔斯的后脑勺。
读心?
拉蒙挣扎着脸色,露出最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
即使灵魂塔的手札里……读心也是最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他明明只有七八岁,却有着这样的……
不。
兄弟会的怪医无意识地摇着头。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等人。
但一边的埃达反而抱着双臂,一脸狐疑。
“请为我保密,”泰尔斯露出灿烂的笑容:“他训练我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不想别人知道……”
“但我信任你们。”
“训练……您?”普提莱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谁?”
“还能有谁?”泰尔斯愉快地笑了一声,转过头。
他看向一脸恐惧的拉蒙,轻松愉快地吐出一个名字:
“莫拉特·汉森。”
一片沉默。
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好像他是某种怪物。
拉蒙更是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莫拉特·汉森。
他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兰瑟的老师。
星辰半个世纪以来的梦魇。
黑夜中的毒蛇。
秘科首脑。
不会吧。
星辰的新王子,是黑先知的学生?
当然,泰尔斯暗忖道:莫拉特用起这个所谓的“能力”来更加得心应手——他毕竟可以探知对方的谎言,来辅助下一次的发问。
但幸好,他掌握的筹码也不差。
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您可没说过……”普提莱眉头一皱:“居然跟黑先知……”
“啊,”泰尔斯轻叹一口气:“你知道,毕竟像我这样的异能,太稀少了嘛。”
“让我们来到最直接的部分吧,”泰尔斯重新露出友好的七岁男孩,揉着额侧,微笑道:“来,好好想想你真正的身份,拉蒙医生。”
“不介意让我知道一下吧?”
拉蒙微微颤抖着,呆呆看着地面。
我的身份?
不。
我的身份。
那会暴露……会把兄弟会……会把那个人……
不!
不能去想。
不能去想!
“对嘛,原来这就是你的身份啊,”泰尔斯搓了搓额侧,看着紧张失神的拉蒙,露出胜利的笑容:“难怪我看过了名册,却对你的名字没有印象呢。”
“原来你不只是为兄弟会出诊的秘密黑医。”
他眯起眼睛:
“你根本就是黑街兄弟会的人。”
“外号怪医的……”
“柯布·斯尔卡·拉蒙。”
拉蒙的双手无意识地垂下。
我的全名……
泰尔斯放下手指,总结道。
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泰尔斯暗暗告诉自己。
希望管用。
在兄弟会的四年里,一个被死死管束着的小小乞儿,每天为了温饱和生计而苦苦乞讨……总是不被关注的。
因此,他——曾经的乞儿泰尔斯,总能不引人注意地,得知兄弟会的许多秘密。
比如以瘦弱的身板,钻过狗洞,听见莱约克和贝利西亚的妖精打架——咳咳——是打探他们房里的秘密,谁叫莱约克的房间在大屋的角落,最靠外围呢。
比如每天晚上在落日酒吧后巷观望,一旦确认里面没有人——比如莫里斯和他那条怒狼犬——了,就偷偷溜进去翻翻一天的垃圾。
当然,最关键的是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怪医生。
怪医拉蒙。
他出现在兄弟会的时候不多,而且每次都蒙头覆面。
但不要低估乞儿的记忆和辨识能力。
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辨认每一个路人的身形和姿态,来求得一丝生机。
哪一个是穷人,哪一个是富翁,哪一个是干苦活的,哪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哪些能偷,哪些只能乞讨,哪些连靠近都不可以……更别提他们总是被打手们打好招呼——哪些是自己人。
“他出现,你们就滚远点,懂了吗?”——这是奎德提着一个可怜男孩的领子说的话。
怪医总是在兄弟会的“大行动”后出现,来时一片药水味儿,去时一片血腥味——显然是去治疗受伤的人:有天刚刚挖完秘道晚归的泰尔斯偷偷趴在路边,看见莱约克被抬回来,看见他肩膀上那道血流不止的可怕伤口。
然后出现的就是拉蒙的身影。
乞儿泰尔斯,那时记得这道身影。
王子泰尔斯,此时也记得这道身影。
而时常酗酒的奎德——这个名字太久远,以至于泰尔斯都快把他忘记了——他会定期去“检查身体”,然而每次回来,都带着怪医那股特有的药水味儿。
奎德每次“检查”回来,也都怒意勃发,酗酒无度,在虐打乞儿的时候,偶然会提起怪医的全名。
柯布·斯尔卡·拉蒙。
泰尔斯把曾经的记忆埋入脑海。
可惜啊,这个神乎其神的“读心”……只对拉蒙管用。
拉蒙冷汗淋漓。
却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他没有读出来我真正的身份……
那个致命的秘密……
“等等,”
泰尔斯观察着拉蒙的表情,摇摇头:
“似乎你的身份,还没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泰尔斯暗忖道:他只知道拉蒙的名字和外号,但一个出入兄弟会,时常与高层碰面的家伙,身份岂会是简单的医生?
“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秘密吗?”他幽幽地问道。
泰尔斯眼神深邃地看着他,七岁男孩缓缓提起手指:“来,仔细想一想。”
拉蒙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场景有些诡异。
一个老男人,在一个神经质男孩的面前瑟瑟发抖。
别的。
秘密。
不。
“不!”
拉蒙惊恐地喊出声。
他不敢看泰尔斯的眼神,恐惧地垂下头。
“我……”
“请……请停下……”
“我……”
泰尔斯眯起眼。
“不必太过惊讶,你这样的表情,我见过不少了。”泰尔斯伸了伸懒腰。
“从罪犯,”泰尔斯转了转脖子,满意地轻声道:“到国王。”
拉蒙苦涩地咬紧嘴唇。
“说实话。”泰尔斯凝视着拉蒙:“我是星辰王子,这个国家的唯一继承人,而你只是一个混黑帮的。”
“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也不想关心你的秘密。”
“只是,对涉及到我本身的事情……”他淡淡道:“所以,”
“在我把你拙劣的谎言拆得七零八散,并把你那些肮脏的小秘密,都从你那颗大脑袋里挖出来之前……拉蒙医生——告诉我,为什么坚持要跟着我们北上?”
“省得我再去你的脑子里挖一些无聊的东西……”
拉蒙心中一惊。
是的。
还有那些……
秘密。
“我明白了,殿下,”拉蒙苦涩地道:“关于我的目的,我会坦白的……”
“感谢你的合作,毕竟这个读心的能力,用起来也不容易……我也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下右手,狡黠地笑道:“下一次使用,就要等明天了。”
拉蒙又是微微一颤。
“哦还有,你可以开始诊治了。”泰尔斯笑眯眯地指向乔拉:“我们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呢。”
拉蒙颓然地低下头。
其他人则神色各异地看向他们的王子。
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
“血瓶帮?涅克拉和凯萨琳?”泰尔斯皱起眉头。
身后的罗尔夫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凯萨琳……
大姐头?
“是的,我在躲他们,”拉蒙神色深邃而神秘,他手持着药水和剪刀、布条,料理着乔拉的伤势,目光不时瞥过泰尔斯,闪过忌惮:“当然,您没听过这些人的名号……”
泰尔斯心中一动。
脑海里浮现涅克拉那个红衣大汉,在蔓草庄园里跟伊斯特伦拼拳的场景。
“我被他们追了六七天了,刚刚躲到要塞来——但他们发现我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守在周边,终究会逮到我的。”
“而埃克斯特和星辰又临战在即……我孤身出现在野外碰见任何一方的军队,下场都不会比落在血瓶帮手上更好……”
“所以,当我们来到这里,并寻求医生的时候,”泰尔斯沉吟着:“你就突发奇想,指望着借我们的掩护离开断龙要塞?到了埃克斯特再离开?”
拉蒙苦涩地点点头。
真可疑。
泰尔斯暗暗道。
一个在王都讨生活的秘密医生,为何要到两国边境来?
“有位成员在边境受了伤,”拉蒙默默地道,一点也不敢看泰尔斯:“我过来诊治……却被血瓶帮发现了。”
不对,泰尔斯暗忖:一个仅仅负责疗伤的黑帮医生,真的到了血瓶帮大肆出动人手,在边境连续追逐六七天的地步?
有些别的秘密。
可惜……刚刚跟他说了,“读心术”要明天才能用,否则可以再吓吓他。
泰尔斯颔首道:“继续治疗吧,看在你这么坦白的份上,也许我会重新考量呢。”
拉蒙苦闷地点点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跳下座椅,却突然觉得腿下一阵麻木。
多亏怀亚和罗尔夫的搀扶,他才不至于摔倒。
糟糕,为了表演效果,刚刚坐太久了——泰尔斯吃力地站起。
幸好,那股自从“死过”一次后就出现的波动,又自发地涌起舒缓他的麻木感。
对了,泰尔斯担忧地捶打着自己的腿:这股波动,这股力量,也是麻烦的由来,虽然感觉它能瞬间增强自己的状态,但幅度似乎有些小——仅仅够他割开绳子。
而且——泰尔斯担忧地想:它到底是什么呢?
倒是那种开了热辐射探测般的视野,看起来很炫……
泰尔斯想着这件事,引导那股波动传导到眼睛周围。
那种神奇的视野再次出现。
他转过头,看见每个人体内都放射着光芒。
埃达是刺眼的白光,怀亚散发着锋利的灰色厉芒,普提莱满布柔和的紫光,罗尔夫则是连绵不断的青色微光。
这些是不同的力量?生机?还是能量属性?
泰尔斯好奇地试验着视野。
他转向屋里。
下一刻,泰尔斯愣住了。
在那股波动给他的视野里,他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乔拉身上的光芒此刻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熄灭的阑珊灯火。
但拉蒙……
拉蒙身上没有刺眼的光芒。
却像是一下一下地散发着奇特的暗色波动,和周围的世界形成共鸣。
但让泰尔斯惊讶的不是这个。
只见拉蒙正在一下下轻轻按压着乔拉的伤口。
一道道明显的光粒从乔拉忽明忽暗的体内涌出,汇聚到拉蒙的手上。
那些颤动的光粒,跟随拉蒙的手在摆动间滑过乔拉的伤口。
光粒一颗颗地渗透进乔拉那些可怕的溃烂伤口。
每渗进一点。
乔拉身上的光芒就稳定一分,明亮一点。
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慢慢痊愈。
泰尔斯怔怔地看向拉蒙。
旁人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真切。
但在那股波动给予泰尔斯的视野中,他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怪医生在暗地里的角落中,嘴唇微微颤动着。
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随着他有规律大大念叨,那些从乔拉体内透出的光粒,有节奏地在拉蒙的手上经过,再回到乔拉身上,完成一个循环。
泰尔斯紧紧地皱起眉头。
这绝对不是医术。
他肯定地告诉自己。
绝对不是。(未完待续。)
第36章 埃克斯特的欢迎仪式
第二王子到达断龙要塞的三天后。
“派去伦巴军营里的使者已经回来了。”
站在要塞的城墙上,指挥官索尼娅·萨瑟雷脸色严肃地看着要塞前方:
“查曼回话说,他静待王子殿下的莅临。”
“你恐怕今天就要出发北上。”
泰尔斯正趴在城墙上的观察口前,望向北边那片宽阔的雪色平原。
视野里隐约可见连绵一片的宽阔军营,竖着代表黑沙领伦巴家族的铁拳旗帜,还有不少军营隐藏在视野不可及之处,远远升腾着炊烟。
“带着几千上万人静待我的‘莅临’?”泰尔斯叹了口气:“我原来这么受欢迎。”
要塞之花转过头,对着泰尔斯道:“查曼·伦巴是与星辰接壤的埃克斯特大公,埃克斯特使团遇刺后,他迅速动员了黑沙领的封臣,数日的时间里聚集超过一万人的军队,迫近边境。”
“他们已经在那儿驻扎了两周。起初只是观望威慑,而最近三天里,伦巴开始派出小股部队清空周边要道,甚至抢掠了两个村庄,跟我们的巡逻部队交手数次……我们不得不缩小哨骑的范围,退回到要塞周边。”
泰尔斯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搓动双手朝手心呼出一口暖气:“我已经来到了要塞,璨星的九芒星旗帜也已经升起……他为什么还不撤兵?明明已经没有入侵星辰的借口了。”
泰尔斯身后的普提莱挑了下眉头:“从查曼·伦巴特殊的一生而言,他是个标准的赌徒,赌徒的特点之一,就是哪怕输到离场的最后一刻,也不愿回头。”
“所以我的到来对这个赌徒没什么影响?”泰尔斯哼笑一声:“哪怕是必输的局面,他也依旧要下注?”
“未必如此,”普提莱认真地答道:
“我们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同样与星辰接壤的另外两位大公——再造塔的特卢迪达和威兰领的奥勒修双双出兵。三位大公乃至更多的埃克斯特封臣们汇集兵力,压迫跟要塞互为奥援的孤老塔、守望塔以及寒堡,在他们无法驰援的情况下,不计代价地攻打被孤立的断龙要塞——埃克斯特的士兵无论体力和素质,都比我们北上的援军更适应寒冷的冬天。”
“如果他们拿下了这里,只需静待最冷的绝日严寒过去,”索尼娅接过普提莱的话头:“等到明年开春,就是他们以要塞为基地大举南下的时候——正如十一、二年前那样。”
普提莱点点头:
“但随着您的北上出使,现在那两位大公都没有出现……这说明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小半:即将到来的绝日严寒下,伦巴大公无法靠自己的一万多人,就在补给耗尽前拿下要塞。”
“他已经输了。”
普提莱淡淡地道。
“这么说,我们的另外一半使命——彻底消弭两国的兵祸,恐怕就要靠我亲自走到努恩王面前完成了,是么?”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首先我得穿过那个伦巴大公的军营——而里面有一万多身强力壮、精力满满无处发泄的北方汉子在等我。”
普提莱摇摇头:“伦巴不敢危及您的安全……攻打要塞侵吞北境,与谋害继承人对抗星辰王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伦巴也许不敢,但他的对手们恐怕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依然要小心,”索尼娅露出爽朗的笑容:“阿拉卡会带着他的怒火卫队,护送你到伦巴的军营门口。”
“阿拉卡?”泰尔斯想起那个满带侵略性的危险男人,还有他看向自己时不屑的眼神,摇了摇头:“你确定他乐意这么做?”
“我不否认自己很讨厌他,”索尼娅冷哼一声:“但他确实是在战场上,与埃克斯特人交手最多的家伙。”
“而且,这是他自己坚持的——本来我打算让米兰达……”
泰尔斯不禁一愣。
坚持要护送我?
他又开始回想那个男人的样子……阿拉卡·穆。
真的是好耳熟的名字啊。
我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这时,一个黑发的女剑士缓步走上城墙,面无表情地对着索尼娅微微一礼:“使团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的人再去做最后的确认。”
虽然女剑士口称殿下,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朝泰尔斯的方向看一眼,也没朝他行礼。
“嗯。”索尼娅点点头,转头看向泰尔斯和普提莱。
一边的普提莱叹了口气:“我跟您一起去吧……亚伦德小姐。”
泰尔斯又是一怔。
亚伦德……
女剑士——米兰达·亚伦德生硬地点头,跟普提莱两人走下了城墙。
依然没有看泰尔斯一眼。
“别介意,”索尼娅淡淡一笑:“米兰达是亚伦德公爵的独生女儿,她的父亲被囚禁在王都,家族由此蒙羞,对你心存芥蒂也是很正常的。”
“哦,”泰尔斯尴尬地点头道:“我好像听怀亚说过了,要塞里有个特别出名的女终结剑士,听说还是终结之塔的什么‘种’……”
“是‘种子’,”索尼娅看着米兰达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终结之塔里保存着大量终结之战前的各色战斗技巧和终结之力传承——其中剑术是最多的,它的传承者们还在不断研发新的剑术、技巧乃至于终结之力,为人类世界培养一代又一代的终结之力掌控者——而唯有少数最出色的学员们,可以得到‘种子’的称号,比如米兰达。”
泰尔斯看着索尼娅,轻轻皱眉。
终结之力。
人类自我觉醒出的超凡力量。
又一个值得重视的消息。
跟我的那种波动又有什么关联吗?
索尼娅不知道泰尔斯在想什么,她继续无奈地道:“可即使如此,米兰达最近的处境依旧很艰难。”
“亚伦德公爵下狱后,北境就由她父亲最信任的几位封臣代管,等着她在危机结束后回去……但亚伦德的好几个堂弟和堂侄,都对北境公爵的继承权虎视眈眈。”
“幸好,瓦尔·亚伦德虽然入狱了,但他依然是北境公爵——陛下并没有冠之以叛国之罪,也没有剥夺他的头衔和领地,而仅仅是指控他谋害外国政要,算是一点安慰吧。”
索尼娅深深叹息道:“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知道,在断龙要塞十几年的时间里,瓦尔一直是我们的后援。”
“他是个懦夫!”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却让人不安的嗓音远远传来。
“跟他英勇的兄弟们比起来,瓦尔·亚伦德是个十足的懦夫,丢尽了他血亲兄弟们的脸面……他们拼死守护在贺拉斯殿下身边,一步不退。”只见阿拉卡·穆的身影从城墙下缓步走上来,脸上尽是不耐:
“相比之下,十二年前,那个什么瓦尔公爵就被埃克斯特的杂种们吓破了胆子……居然还相信伦巴这种货色。”
“要我说,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宰掉了那个埃克斯特的王子。”
“至少这次,你在米兰达离开之后才这么说,”索尼娅捂着额头,叹气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贴心,照顾了她的心情?”
“她的心情?”阿拉卡冷哼一声:“我像是会考虑这些的人吗?”
泰尔斯在心底翻个白眼:这家伙,为什么总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索尼娅轻嗤一声:“你又有什么事?”
阿拉卡对着她送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我来找这小鬼,”阿拉卡凶悍的目光看向泰尔斯,让后者略有紧张:“怒火卫队的三百人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确实要去埃克斯特送死,至少别让我等太久。”
“看样子你不太满意我的北上,穆男爵,”泰尔斯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还要送我去伦巴的军营?”
索尼娅吐出一口气。
阿拉卡定定地望着泰尔斯,让后者不禁有些忐忑。
“因为我欠了璨星一个人情,”半晌,他才缓缓出声道:“而你这讨厌的磨叽小鬼,正好姓璨星。”
言罢,阿拉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们下午出发。”
“别磨蹭。”
泰尔斯和索尼娅看着阿拉卡的身影远去。
“别误会,”索尼娅讽刺地对泰尔斯道:“那是他特有的说‘你好’的方式——你知道,阿拉卡比较害羞。”
害羞?
泰尔斯不禁吐了吐舌头。
“是理念不和的原因吗?”泰尔斯突然问了一句。
“嗯?”索尼娅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跟穆男爵的争执与不睦,似乎不是特定的仇怨。”泰尔斯思考着,默默道。
“而且,你所说的,关于他和我的伯父,也就是贺拉斯王子的那些话……”泰尔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尽管他看着挺讨厌的,但阿拉卡不像是会从背后捅刀子的人。”
索尼娅沉默了一秒。
“那确实是气话。”索尼娅苦笑道:“当年就是阿拉卡带着剩余的兵力,一路沐浴着鲜血杀出埃克斯特的重围,把贺拉斯王子的遗体抢出来的。”
“《要塞和约》之前,星辉军团北上跟王国仅存的残军会合,跟埃克斯特在北境、崖地、中央领不计伤亡地狠狠打了三场,我们损失惨重,对方也伤亡不小。而我亲眼所见:几近疯狂的阿拉卡,他在战场上的冲击力和杀伤力,连埃克斯特最引以为傲的重剑步兵也忌惮不已……我想这也是最后埃克斯特肯坐下来谈判的原因。”
泰尔斯吃了一惊。
那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居然是……
“至于理念,没错,”索尼娅叹息道:“约翰——你父亲的叔叔,他麾下星辉军团的作战原则,是稳重谨慎,尽力保全自己,灵活转进,伺机进攻。”
“但贺拉斯王子的军队则以统兵无情,军规酷厉著称,阿拉卡在他的麾下更是习惯了打硬仗和血战。因为伤亡太高,阿拉卡的军队总有大批新兵,而他只留下那些经扛得过血腥和死亡的硬汉……”
索尼娅摇摇头:“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我们连在战场上前进后退,都达不成一致。”
“也许这才是国王的目的。”泰尔斯突然说道。
在索尼娅疑惑的眼神中,泰尔斯抬起头:“长期守御要塞时,需要稳重和谨慎并存的主将,但等到埃克斯特大兵压境时,就需要能在正面打硬仗的人了。”
索尼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吧。”索尼娅轻笑出声:“他们说得没错,你果然不像是一般的小孩子,陛下选你北上并非没有原因。”
“咳咳……”
泰尔斯尴尬地挠挠头,想找点转移的话题:“对了,有过那么辉煌的战绩,为什么阿拉卡一直不怎么有名?”
索尼娅彻彻底底地愣了一下。
“不怎么有名?”索尼娅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睛。
“不,”索尼娅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你肯定知道他——即使不晓得他的真名。”
泰尔斯懵懂的眼神下,索尼娅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埃克斯特军营,眼里放出精光:
“从乞丐到国王,每一个星辰人都知道他。”
“至少知道他的绰号。”
泰尔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知道……
在那个瞬间,他知道阿拉卡·穆是谁了。
——————
在拉蒙的“诊治”下,乔拉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他显然不能跟着去北边了。
“是的,我们需要补充随员。”
普提莱走在收拾妥当的泰尔斯身侧,后面跟着裹着绷带的怀亚、手臂打着夹板的罗尔夫还有依旧因为寒冷而颓废不堪的埃达:
“至少有一些好处……我们从要塞补充的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兵,而非璨星家族受单人格斗与保护训练为主的庄园私兵们——”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三十位站姿凛然、眼神坚定的老兵们,他们装备着从剑盾、弓弩、长枪到斧头不等的武器。
前星辉军团的公爵亲卫,杰纳德坚毅地站在最前方,让泰尔斯有点发愣。
普提莱继续道:
“多亏您绞刑架下的那场审判,有不少老兵都愿意加入我们的使团……即使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的旅途很危险。”
他们走过最后一排士兵,一个手持双枪的黑发年轻人高兴地向他招手。
泰尔斯皱着眉头:“老兵?”
“他坚持要来,”普提莱看着一脸阳光的威罗·肯,摊了摊手:“但志愿者里只有二十九个老兵,其他都是新兵——我想要凑齐三十个的话,至少这个承您恩情的新兵还可靠一点。”
泰尔斯对着威罗笑了笑:“至少他们给了他一对新的兵刃。”
普提莱耸耸肩:库房里折断的长矛多的是,削出一对短的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个可疑的医生……你真的要带上他?”普提莱转过头看着拉蒙,抿着嘴摇摇头:“我以为你已经吸取了来自鸢尾花公爵的教训……”
拉蒙在队伍里瑟缩着,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泰尔斯的眼神,他微微一惊,连忙低下头。
“别担心,我问清了他的来历,也跟他有个协议,”泰尔斯眼神复杂地看着拉蒙:“而且他确实救了乔拉。”
怪医生。
他手上的那种力量。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就是……
我需要了解更多。
“如果你没有什么疑问了,殿下,”索尼娅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一脸寒色的米兰达:“按照约定的时间,该出发了。”
“阿拉卡已经选好了三百名怒火卫队的剑盾兵。”要塞之花蹲下身子,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只是这次她的手劲稍微重了些:“抱歉,人数不能更多了,要塞里统共也不过三千人,但阿拉卡选的都是麾下的老卒。”
她朝着远处那个背着弓箭,明显不耐烦的轻甲男人努了努嘴:“他们会一路护送你,直到边境线。”
泰尔斯呼出一口雾气,踩了踩脚下,属于星辰的雪。
他抬起头,默默道:“当然。”
索尼娅对着他点点头。
星辰的第二王子对着众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们出发吧。”
“跟着我,去见识一下龙的国度!”
于是乎,代表星辰王国的十字双星旗,和象征璨星家族的九芒星旗同时竖起。
怀亚跨上北方特有的、马蹄宽厚的北地马,将泰尔斯拉上马鞍。
“我会誓死把好缰绳,殿下,”怀亚严肃地道:“请不必担心您的安危。”
泰尔斯自然地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侍从官。”——他已经习惯了怀亚态度的“用力过猛”了。
普提莱和几位受过骑马训练的、仅存的璨星私兵则骑上剩下的马匹。
而罗尔夫显然不适合骑马,埃达则不知为何一看见马就猛烈摇头。
阿拉卡骑着马走到泰尔斯身边,他身后的剑盾兵神色凛然地跟上。
“别吓尿了,小鬼,”阿拉卡冷冷道:“我听上面值守的人说,埃克斯特为我们准备了欢迎仪式。”
啊?
泰尔斯一怔。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拉卡对着头顶的闸门绞索处大喝道:
“开闸!”
随着铰链的金属摩擦声,断龙要塞的北闸门缓缓上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跟着不到四十人的星辰使团,加上三百多人的护送卫队,缓缓步出断龙要塞,向北而去。
他们首先经过断龙要塞北向的五个堡垒,上面的士兵们都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但泰尔斯很快就明白阿拉卡说的“欢迎仪式”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白茫茫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了许多人。
或者说,埃克斯特的军队。
那是六个大队的步兵,左右排成“八”字形,分布在他们前方道路的两侧。
普提莱瞳孔一缩:每一个大队的步兵人数,都有近四百人——也就是说,两千多埃克斯特的步兵,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北上。
使团的人们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怀亚握紧了缰绳。
“这就是我们的欢迎仪式?”泰尔斯脸色不佳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埃克斯特军阵:“他们还真的越过了边境线啊……”
他回过头,朝要塞上看了一眼,索尼娅的身影隐约可见。
“做好战备,”走在前方的阿拉卡回头对着自己的士兵沉声道:“不要松懈。”
“也许为了示威,”普提莱皱眉道:“但大可不必在要塞前方列阵……等着我们进入埃克斯特的军营也是一样的效果。”
“我有不好的预感。”泰尔斯脸色苍白地道。
“所以你要后退吗?小王子?”阿拉卡讽刺地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泰尔斯闭眼吐出一口气,然后睁眼:“继续前进吧。”
“放心,”普提莱沉声道:“伦巴不会蠢到在两国边境,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星辰出使的王子和继承人。”
“只要我们不做任何挑衅的事情,给对方借口。”
他们缓缓地行进,直到走进“八”字形的范围。
“他们可没说会有这种事……”队伍里,拉蒙神色紧张地碰了碰旁边的一个黑发士兵:“使团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啊?”威罗·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微笑着拍拍拉蒙的肩膀:“放心!我遇到过他们……埃克斯特的士兵都挺好的。”
“挺好的?”拉蒙一怔,但威罗的下句话让他面如土色。
“如果要杀你,他们的刀剑都很锋利——也不会磨蹭,你不会受苦的。”
就在此时,满满六个大队的步兵缓缓地移动起来。
使团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但幸好,埃克斯特的士兵没有向他们走来。
使团的左右两侧,当先的两个埃克斯特大队缓缓前进,与使团几乎擦身而过,泰尔斯甚至都能看见那些北地士兵们的胡须和黄牙。
他们的长相粗犷而凶悍,身材高大的士兵往往装备着大斧或者巨大的钉头锤。
埃克斯特人也神色不善地转头回望星辰的使团。
“噗……噗……噗……”
踏在雪地上的沉重脚步声零乱地传来,但两千多人、四面八方的声势,让这些密集的脚步声听在耳朵里颇有震撼力。
他们走过使团的两侧。
泰尔斯神色一凛。
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数千人的军队阵势,心里有些慌乱。
但不止他。
连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也不禁紧张起来。
“噗……噗……噗……”
“稳住。”阿拉卡沉声道。
心情忐忑的泰尔斯想平静下心情,于是他转过头,看清楚两侧这些北地的士兵们。
从衣甲、兵刃、动作到行进,埃克斯特的步兵大队,明显不如星辰的方阵那样井井有条而整齐划一,有手执斧头身披链甲的,也有持单手剑仅着胸甲的,有一手盾牌一手长矛的,甚至还有类似于星辰剑盾兵的刀盾兵,但泰尔斯明显感觉得到,这些步兵与星辰的步兵是不一样的。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不善,表情凶悍,气势逼人,神色充满了蔑视与不屑。
这些步兵们举着铁拳图案——代表伦巴家族的旗帜,却在不时地、示威也似地摩擦、敲击、甩动着自己的兵刃,杀气腾腾,仿佛会随时发狂的野兽。
“噗……噗……噗……”
不太对。
泰尔斯暗暗告诉自己。
若果是示威……
“他们都是轻步兵——至少以北地人的标准是如此。”
“埃克斯特著名的双手重剑步兵和重甲刀斧手,乃至北地重骑兵都不在,连轻骑兵也没有。”普提莱深思着缓缓道:
“如果是后面那些部队,要宰掉我们简直太简单了……轻步兵的话,应该只是示威。”
“那他们为何不把其他那些很厉害的兵种拿来示威?”泰尔斯紧蹙眉头,出声问道:“一群重步兵,声势惊人地踩在我们旁边……这样的效果更好不是吗?”
普提莱也皱起眉头。
确实很奇怪……
“噗……噗……噗……”
“别松懈了!”阿拉卡·穆的声音响起。
“哪怕是两千多轻步兵,一拥而上的话,也足够在半小时里把我们剁成碎片。”阿拉卡紧了紧自己背后的银黑色金属弓,转过头对他们冷冷地道: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没有支援和掩护,极境高手也撑不过半刻钟。”
但仅仅在下一刻,局势就彻底转变了。
埃克斯特人的六个大队缓步移动着,最当先的两个大队在越过他们后,突然在军官们的号令下齐齐转向,与对方会合。
“噗……噗……噗……”
两千人零乱的脚步声不断传来!
埃克斯特的轻步兵,围绕着他们,慢慢从“八”变成“口”字形。
“他们在包围我们!”怀亚怒喝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普提莱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则难以置信地张望着远处,想要看清前方。
不可能啊。
“止步!”阿拉卡怒吼一声,停下整个使团和护送队:“原地列阵!”
尽管紧张且忐忑,但星辰的三百多士兵——尤其是老兵们——还是齐齐有序地止步转向,剑盾成墙,围绕着王子形成圆阵。
“现在要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阿拉卡怒意勃然地看着周围的埃克斯特人:“这帮杂种……”
星辰众人在惊疑和紧张中,注视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埃克斯特步兵们。
“现在怎么办?”怀亚咬着牙问道。
“他们有可以沟通的人吗?军官或者指挥者?”泰尔斯紧张地问道:“为了伦巴的利益,他们不敢杀我……”
但下一刻,几声陌生而雄浑的号令,在埃克斯特的军阵内响起。
阿拉卡和普提莱的神色猛地一变!
还有许多老卒们。
他们认得这种埃克斯特的军令。
下一秒,六个大队两千多人的埃克斯特步兵们,举起兵刃,齐齐怒吼出声!
“wooh!wooh!wooh!”
震天的嘶吼声,让泰尔斯心中惶恐不已:“他们……怎么了?”
下一刻,只见埃克斯特的步兵们面色狰狞,甩开脚步。
“轰!轰!轰!”
比刚刚行进时更大的脚步声如雷鸣般响起。
两千多步兵举着兵刃,从六个方向,狂奔着朝着泰尔斯的使团冲来!
“杀!”
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们狂热地嘶吼着,冲向他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是说,伦巴不敢危及我的安全吗?
【静待王子殿下的莅临】
那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我?
“该死的,”普提莱吃惊地瞪大眼睛,抽出腰侧的手半剑:“他们居然……”
一道更大的吼声凭空炸响,打断了普提莱的话:
“敌军冲锋!”
队伍的中心,阿拉卡·穆面色铁青,他控制着不安的坐骑,用力抽出一把凶悍的双手长剑,对着星辰的护送队——他的怒火卫队嘶吼道:
“准备交战!”(未完待续。)
第37章 对赌(上)
惊心动魄的战嚎,从两千多个埃克斯特男人的喉咙里炸响,扑向孤舟也似的星辰人。
在泰尔斯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场经历到来了。
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们顶在第一排,他们长剑在手,抵着身旁同袍侧身结阵。
阿拉卡早已翻下坐骑,他双手举起一柄近乎一人高的吓人大剑,眼里冒出火一般的战意,大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士兵们自觉让出一个三人宽的身位给他们的指挥官。
“第一轮冲击!”阿拉卡环顾一圈,高声道:“顶住防线!”
敌人如潮水涌来,越来越近。
阵势的最中央,怀亚第一时间将泰尔斯拉下显眼的战马,把他紧紧环护在六个士兵组成的圆环之中,然后加入埃达、普提莱、罗尔夫的行列,分别守住这个小小战阵的四角。
“去帮助前排!”泰尔斯催促道:“他们要是崩溃了,你们也保护不住我!”
但他的心却无比纷乱——他始终想不透,出使埃克斯特,怎么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到底怎么了?
怀亚与罗尔夫对视一眼,在普提莱的点头下,向着前排靠去。
埃达则吐出一口气,对普提莱低声道:“这是真正的战场,连极境高手也要万分小心。”
“而且这么悬殊的战斗……”
“如果你们有什么避免战斗的办法,赶紧提!”
“如果没有,赶紧想!”
泰尔斯咬着牙,看着四周冲锋而来的敌人,六个大队的埃克斯特人。
敌人的人数……太多了。
身陷重围。
我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兵力……不,应该说我们根本就没做好交战的准备!
怎么办?
大喊我的身份吗?
但对面似乎完全不在意。
面对即将到来的交战,许多星辰的士兵们都呼出一口热气,握紧兵刃,把好盾牌,眼神凝重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埃克斯特人。
第一个怒吼着的埃克斯特步兵杀到眼前。
“砰!”
他的盾牌与一名剑盾兵的盾牌狠狠撞在一起。
星辰的剑盾兵在两侧和后方同袍的帮助下,咬牙承受住这个高大对手的冲击,并挥剑格住对方凌空劈来的斧头。
然而更多的埃克斯特人向着星辰使团的阵势涌来。
“砰!砰!砰!”
埃克斯特士兵纷纷怒嚎着,从四面八方,接连撞上星辰人的阵势!
“杀!”
“顶住他们!”
在两方士兵的怒吼里,盾牌碰撞和兵刃交击声交织一片,如平地上炸响了无数惊雷。
杰纳德和两个怒火卫队的士兵站在第一排,他用肩膀奋力抵着盾牌。
一柄挥舞而来的钉头锤猛地砸上盾牌,杰纳德浑身一颤,差点向后倒去。
后方的同伴托住他的后背,帮助他稳住身躯。
面容扭曲的杰纳德死死扛住冲击。
见鬼,他痛苦地想道。
这些埃克斯特人……力气和身板,都比那些西南的叛军强太多了。
杰纳德让过一把刺向他小臂的剑,让同袍去收拾他,老兵自己则架开钉头锤,狠狠踢向它主人的膝盖,把他踹得一个趔趄,然后一剑刺进他毫无防护的脖子。
鲜血喷涌,对手支吾着仰面倒下。
幸好……他们动作也不太灵活。
刚刚这么想,一道长矛就擦过他的耳朵,捅穿杰纳德左侧一个士兵的腹部,后者哀嚎着软倒。
杰纳德怒吼着补上阵亡者的位置,劈断长矛,顶住想从缺口杀进来的一把刀刃,身后一位士兵迅速填上杰纳德留出的空位。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最前排的各个地方。
怒吼与惨嚎依旧参杂在金属碰撞与兵刃交击里,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不要命似地一次次扑上来,又一次次被怒火卫队和使团的人顶住甚至杀退,留下一具具尸体,但星辰一方也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逐渐染红了雪地。
但最前排的怒火卫队老兵,依旧倚靠着丰富的经验和老成的技巧,勉力维持着阵线不被突破。
泰尔斯胆战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数千人交织在一起的战场。
残酷恐怖的厮杀
四处喷溅的鲜血。
舍生忘死的嘶吼。
不断增多的尸体。
眼前的战场,毫无疑问比之前与圣血兵团的交手更具震撼力。
指挥官阿拉卡也顶在第一排,脸色不佳的他独自守着三人的空隙。
他并未展现什么花哨精妙的极境战技,而是重复着简单素朴的战斗动作。
然而没一个人能在他这里占到便宜。
在第一轮冲击里,阿拉卡的双手大剑在空中劈出死亡的呼啸,用一记横劈斩下一个头颅。
他再顺势劈开第二个埃克斯特人的盾牌和胸腹,然后在鲜血喷涌里,迅捷地架开一只刺来的长剑,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大剑刺进他的胸膛。
但他的隔壁,一个怒火卫队的士兵被一斧头砍破了头盖骨,无力地倒下。
埃克斯特的杂种们。
阿拉卡咬着牙呼出一口气,满脸的凶悍和狰狞,转身一个剑柄,把那个敌人顶了一个趔趄。
“观察后方的情况,伺机突围回要塞!”满脸鲜血的阿拉卡在甩剑的同时,低头避开一道斧刃,大喊着下令。
“恐怕很难!”一名卫队的军官奋力把一个凶悍的埃克斯特人顶回去,回报他:“一半以上的敌人都堵在我们后面!”
“坚持!他们只是仗着第一轮攻势的士气!”
阿拉卡咬着牙踹倒一副盾牌,一剑刺中它主人那狰狞怒吼的脸,左手适时一挥,小臂挡开一记长矛,擦出鲜血。
但与此同时,一道斧刃向着他的头砍来,阿拉卡沉稳地低头闪避,斧刃带走几根头发。
执着单刃剑的怀亚赶到,他长剑送出,无回之锋发动,反手切开对手的喉咙,自己却被斧刃擦伤了肋部,痛哼一声。
他的身侧,一位同袍因为救护他,被一锤子敲碎了脑袋,红白飞溅。
“少用那些无聊的剑术,收起你那漂亮的姿势!”阿拉卡一剑格住斩向怀亚的一道直刃,愤怒地大吼:“在战场上,极境高手也不比普通人强多少!”
“不过是站多十几分钟,多杀几个小兵罢了!”
“每一次攻击都存点力气,留出闪避的余地,老老实实地劈刺和躲闪!”
一个步兵被击飞了兵刃,狂吼着想要冲上来抱住他,阿拉卡毫不犹豫地单手持剑,一拳揍上他的脸,凶猛地一击肘击把他轰退,隐约可闻对方肋骨碎裂的声音。
“不然就撤到后方去,别当累赘!”
伤势未愈,又添新伤的怀亚,只得咬着牙羞愧退后。
一道怪风突袭而至,刮起雪粒,几个补上来的埃克斯特步兵不禁抬手护眼。
阿拉卡狂吼着双手挥剑,适时地斩开一个人的盾牌兼胸膛,然后突刺进另一人的腹部。
“这异能倒是不错……”阿拉卡抹了抹脸上的血,皱眉看着罗尔夫的单手袖剑:“但那玩意儿也能上战场?”
一只手臂骨折的哑巴罗尔夫无法分辩什么,但他确实感受到袖剑在战场上的无力——在没有护手的情况下,每次挥剑,都可能是与自己的手臂道别。
他只能以异能来支援作战,袖剑用作防身。
阵形的另一侧,威罗·肯躲在一名剑盾兵的后方,左手架住一记剑击,右手一枪送出盾牌之外,刺进敌人的侧脸。
一位士兵被斩断了右手,他持着盾牌咬着牙退后,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就被一道飞斧砍进了胸腹。
另一人补上前去。
“你是个医生,至少做点什么吧!”威罗焦急地对着身后蜷缩着的拉蒙大喊道。
“我又不是军医!”拉蒙瞥了一眼四面八方的敌人,抱着头大喝:“而且那个王子没说还有这一幕!”
“早知道我们该带些长枪兵出来!”埃达守在泰尔斯周围,看着周围的情况,叹息道。
她毫无防御力的弯刀只适合小规模的作战,除非直击要害,否则砍在甲胄上的伤害也不够,而在人挤人的战场上也不可能最大限度地闪躲。
早知道,应该带上父亲那把号称能破甲的双手大砍刀……那是很久前,古精灵王国近卫队的标准配备。
“没人预想到会有这场战斗!”暂时没有敌人突破到第二排以后,但普提莱仍然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泰尔斯,焦急地叫道:“这不合理!”
“战场上没有什么不合理!”阵形的最前方,阿拉卡疯狂地挥舞着大剑,身上已经多了一道伤口:“活下来,就是合理!”
“顶住第一轮冲击,他们的攻势会有弱下来的时候,找机会突围!”
“否则我们都会被生生耗死在这里!”
阵势的最中心,泰尔斯趴着躲在士兵的身影里,急促地呼吸着。
他心中慌乱不已。
泰尔斯想要平复埋在雪里的双手,让它们不再战栗。
但在数千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碰撞声里,他的小臂就像失控脱缰的野马,不顾主人的意志,在无尽的厮杀声里不争气地抖动着。
该死。
泰尔斯颤抖着牙齿和嘴唇,为自己的第一次战场表现羞愧不已。
快冷静下来。
但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样子,身旁的士兵都紧张地环顾四方,生怕层层叠叠的防线从哪一个方向突然被突破。
一道惨嚎传来——那是一名星辰士兵被腰斩的声音。
泰尔斯瑟缩着闭上眼睛。
冷静下来啊!
就在此时,那道已经熟悉的波动从心脏蔓延开来。
周围的世界好像安静下来了。
泰尔斯瞬间掌握住全身上下的情况,他清晰地体会到,究竟是哪些肌肉在颤抖。
他在那股波动的帮助下,有节奏地深呼吸。
他安抚那些肌肉,终于平息了不自觉的颤抖。
心脏和呼吸都平缓下来。
但这还不够。
泰尔斯无比缓慢地转过头,在仿佛同样减慢了无数倍的时间里,死命地思考着。
要怎么脱离现在的困境?
不,我根本不懂军事,那是阿拉卡和索尼娅的专长。
我只能从更综合、更根本的地方去思考……
比如说。
为什么,伦巴为什么要杀我?
不。
我应该反过来思考。
我死在这里……伦巴的目的是什么?他有什么利益?
想清楚他的动机和利益。
不可能。
劫杀星辰的使团、星辰的继承人。
他一点利益也没有!
那伦巴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收买了他吗?
正在此时,久违了的前世记忆再次涌现。
【战争是高度复杂、变动的社会冲突形式,它却在我们的学科里长期被忽略……】
【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都是为了对克劳塞维茨的经典论述做出回应……】
【male?evi?提出,结构、组织能力以及合法化的意识形态,两者都是大尺度集体暴力的前提……】
【韦伯从来没有明确地将战争这一社会现象纳入理论,但他在对现代国家的定义里提及,在其所宣称的领土上,国家权力垄断了暴力的合法使用……】
泰尔斯艰难地抵抗着记忆的闪回和眼前的紧急状况。
可恶。
在其所宣称的领土上……
等等!
泰尔斯瞳孔一缩。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
战争从来不是为了杀伤。
领土……
伦巴的初衷就是为了拿下北境。
所以……
波动逝去,时间仿佛恢复正常,厮杀与死亡重新回到耳边。
泰尔斯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找到这场冲突的根源了。
现在。
要解决它!
“不对!”一个埃克斯特步兵惊恐地看着阿拉卡切开他的喉咙:“你是……你是……”
但他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填上我的位置!”阿拉卡咬着牙又是一剑,砍翻一个皮肤粗糙的钉锤汉子,怒吼着后退,两名剑盾兵脸色坚毅地补上他的防线。
“他们这一轮的冲锋势头,被我们消耗得差不多了,”阿拉卡喘息着,拖着大剑走到阵势中心,对埃达道:“留下断后的人,把王子打包带好,我来杀开回要塞的路!”
“等一下!”
泰尔斯顾不上休息,他焦急地抬起头大喊,吸引了普提莱和阿拉卡的注意:“伦巴!”
“伦巴的军队!”
“他们没派重步兵,没有骑兵,连弓弩和射手都没有!仅仅是这些临时征召的轻步兵,”泰尔斯紧张地回忆自己仅有的军事常识:“他们并不打算顷刻间击溃我们!”
“所以你想留下来报答他吗?”阿拉卡回身讽刺地道:“为了伦巴的好心,让我们活多了一刻钟?”
“他要的就是把我们拖在这里的这一刻钟,而非迅速歼灭我们!”泰尔斯拒绝了埃达的搀扶,吃力地站起身来:“伦巴在赌,赌对手的选择!”
“我们的选择?”侧方的怀亚在盾牌后一剑刺出,逼退一把斧头。
在怀亚被一把长剑砍中脸之前,罗尔夫适时地把无力的他拖回来,怀亚喘息着道:“赌我们突围还是死守?”
“不,”泰尔斯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阿拉卡:“伦巴赌的不是我们。”
“不!”普提莱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一白:“他绝不敢用您的生命来……”
泰尔斯着急地道:“伦巴大公赌的,是我们身后的断龙要塞!”
“赌的是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选择。”
“赌她要不要出兵援救我们!”
阿拉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赌注,”泰尔斯吼道:“就是我的生命和他的未来!”
(未完待续。)
第38章 对赌(下)
远方,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
他正于无数步骑军队的拥护下,冷眼远望。
震天的喊杀声下,远处那两面星辰的旗帜,在六个大队,两千余埃克斯特轻步兵的围攻下开始动摇。
伦巴大公摸了摸腰间的剑。
那是他在决斗中杀掉兄长的剑,十几年来从不离身。
“开始了,”他身后的莱万伯爵轻声道:“他们很快就会突围,向着要塞撤离——我们只需等萨瑟雷派出接应的部队。”
他最信任的谋臣,坎比达子爵也点点头:
“战场两侧的轻骑兵和骑马步兵已经准备好,任何部队从要塞里出援,我们都能迅速缠上他们。”
“骑士们和三百重骑兵已经卸下了一半的负重,能以更快的速度冲锋……哪怕要塞里的三千人手拉着手全部涌出来,我们至少也能第一时间击溃他们的前锋——如果他们不在五分钟内撤回去的话。”
“五百重剑步兵,还有八百重甲刀斧手正在待命,他们可以随后跟进……”
“弓弩手、魔能枪部队,还有剩余的普通征召兵也可以出击。”
“等他们开始突围,我们就可以适时前进了,重步兵们可以先行出发。”
脸色严肃的查曼·伦巴却在此时举起手,止住坎比达的汇报:
“不,让所有人都稳住,原地待命,谁也不准擅自靠近战场。”
“让轻步兵继续奋战吧。”
“我们要给要塞之花一些时间考虑:究竟要不要出兵救援。”
伦巴大公身侧的图勒哈勋爵,闻言脸色一紧:
“他们如果向着要塞方向突围的话,我们最好让主力部队适当跟进,”熟知战事的他皱着眉道:“如果距离太远,即使我们的骑兵拖住了萨瑟雷出援的部队,重步兵也跟不上,遑论野战消灭对手——以她的能力,完全来得及抢回他们的王子。”
“那无论是趁机攻城还是野战消耗,我们的计划就都失去意义了。”
伦巴看着远方的战况,轻轻摇了摇头。
“萨瑟雷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伦巴大公神色复杂地看着远方的断龙要塞,缓缓道:“要引诱她出兵,就必须冒险给她一些希望:不出兵,他们的王子一定会覆灭在战场上;出兵,也许还有一半的希望抢回王子。”
“而随着王子向后突围,离要塞越来越近,后者的希望会越来越大……”
“即使再谨慎、再理性的人——如索尼娅·萨瑟雷,在眼看着希望越来越大,成功的可能越来越高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动摇的。”
伦巴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挑战欲,目光聚焦在断龙要塞的星辰十字双星旗上。
“现在就看我们的老对手,要塞之花的抉择了。”
“索尼娅·萨瑟雷。”
“你是遣兵出援,救回他们唯一的王子,还是眼睁睁看着星辰的继承人,覆没在战阵中?”
————
“这是怎么回事!”索尼娅站在高高的要塞城墙上,看着远处平原上的混战,咬着牙,狠狠一拳砸在断龙要塞的城墙上:“伦巴想在这里公然杀害殿下吗?”
“围攻王子的只是两千三百余人的轻步兵,有怒火卫队在,他们也许顶得住一时半刻。”
“但人数毕竟太悬殊了。”米兰达观察着平原的敌情,蹙眉道:“伦巴的其他的主力部队都在很远的位置。如果穆男爵能带着王子突围,至少回撤一段距离的话,我们应该来得及派出接应部队,撕开轻步兵的包围把王子接回来。”
她转过头,对索尼娅道:“我可以出击,需要一千人,包括像星辉卫队那样可以破开敌阵的精锐。”
“星辉卫队可以策马而出,对手只是些轻步兵,仅仅突破封锁解救殿下的话……”
“不行!”索尼娅愤怒地看着胶着的战场,艰难地道:“王子的使团不是他的重点……”
“派出我们仅有的守城精锐前往援救王子……这就是伦巴想要的!”
“我敢保证他的骑兵已经准备好,不惜代价疾驰拦截我们的接应部队,甚至不计死伤顶着堡垒的弓弩打击也要攻进要塞的闸门,然后大举压上……”
“至少也能消灭我们的接应部队……”
“如果是前者,那要塞就有失陷的危险,如果是后者,也能极大消耗要塞里的兵力,为他之后的攻城铺平道路。”
索尼娅紧紧捏拳:“我们绝不按敌人的想法做。”
米兰达眉头一挑,沉默了一阵。
远处的厮杀声持续着。
“但那是第二王子,而且是星辰唯一的继承人,”米兰达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道:“如果要塞不出兵,那他很有可能会覆没在战阵中,陛下那边……。”
索尼娅咬着牙,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这就是伦巴的目的,他在等我的选择:要塞与王子的安危,军事还是政治,他要我二择其一。”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圈套了。”
“伦巴本来已经不可能拿下要塞了,居然硬是被他找到了一丝机会……伦巴的胆量,真是超乎想像!”
米兰达握紧腰间的剑,抬头道:“也许以穆男爵的能力,在突围的时候,可以把王子带得更远一些,更靠近我们,甚至带到堡垒的掩护范围内?”
“我们尽量速战速决,在他们的后续部队赶来之前,安全地把王子……”
“小心!”索尼娅猛地睁眼,目光中充满谨慎:“伦巴正是要我们这么想——要塞是我们最大的凭倚。他不知有多么渴望我们的部队走出要塞,然后落入他的野战节奏里。”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顺利地拿下断龙要塞!”
米兰达一怔:“但他真的敢以杀害星辰王子的罪名,来做赌注吗?”
————
“如果星辰王子真的死在了战阵里怎么办?”图勒哈勋爵看着远方的战斗,犹豫地道:“战场之上什么都有可能。”
“那就看看落日女神是否庇佑我们,以及索尼娅·萨瑟雷对璨星王室的忠诚如何了,”伦巴大公沉声道:“这场赌博赢了,我们就打开了星辰北境的大门,输了的话……哼。”
他没有再说话。
“王子的生死,恐怕不是运气的问题,而在于我们的选择。”坎比达子爵沉思着道:
“如果萨瑟雷拒不出兵,宁愿看着他们的王子全军覆没也要坚守要塞……我们就真的把王子的使团全部杀光吗?”
“不一定,”莱万伯爵摇摇头:“我们派出的只是轻型的征召步兵,以现在的战况而言,星辰人至少能坚持一刻钟以上……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吹号收兵也不迟。”
“然后把那个王子请进来,告诉他刚刚的一切,包括那么多死人都是误会?”图勒哈皱眉答道。
他们的大公提起缰绳,策马前进了几步,好把远方的局势看得更清。
“如果萨瑟雷还是龟缩不出,”伦巴大公脸色淡然地看着巨大的要塞:“那也没关系。”
“真到了那个时候,”伦巴大公紧了紧腰间的剑带,吸进一口属于寒冬的气息:“我们就宰掉使团里的每一个人,只留下那个七岁小鬼。”
“然后……”
“要塞里的所有人都会看见,我们是怎么把他们唯一的王子,剥光绑上旗杆,然后举着他们的继承人,进攻要塞……看看星辰人的士气能经受住多大的考验。”
“当然,无论成功与否,那可怜的小鬼都会活下来,在事后被送往龙霄城,以示我们对努恩王的敬意与忠诚。我不会沾上璨星王室的血——从帝国时代开始,那个家族的血液就布满了诅咒和不幸。”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不死,星辰看在眼里的就只会是王子留给他们的耻辱,而非伦巴家族与他们结下的仇恨。”
图勒哈闻言,不禁深深皱眉: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不苟言笑的伦巴大公沉默了一瞬。
小时候兄弟打闹的场景闪过他的心头。
但旁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下一刻,查曼·伦巴抬起眼寒声道:
“他是个王子。”
“一个王子从生下来,就不可能有“孩子”这个阶段。”
“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他们的代价。”
图勒哈怔怔地看着伦巴大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垂首叹息。
唯有坎比达子爵眉头一皱:
“那孩子会憎恨你的,等到他日后加冕为王……”
但他被大公打断了。
“他会害怕我!”伦巴斩钉截铁地道:
“即使他成为星辰之王,头戴九星冠冕,手执星辰之杖……”
“我也会让他牢牢记住今天——他人生中最耻辱、最可怕、最恐怖的日子!”
————
“咚!”
杰纳德举着盾扛下了一记重锤,巨大的力度让他不禁身子一矮。
但老兵聪明地顺势一剑,砍开了对方的膝盖骨,然后在对方倒地的时候结果他的性命。
可杰纳德随即被斜里刺来的一剑痛穿了左肩胛骨,他忍着疼痛,颤抖着退下第二排。
然而那个补上的士兵明显经验不足,刚一上前,就被一剑刺中大腿。
杰纳德只得咬牙再上,狠狠格住敌人的剑,让受伤的同袍退回。
这个老兵感觉到,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们的攻势频率开始下降了。
看来,突围的时刻到了。
杰纳德却在这个时候叹了一口气。
在战场上,先死掉的都是技巧差的新兵们,存活下来的老兵都是精明强悍的钢铁存在。
接下来的,才是硬仗啊。
“所以,战场的关键在萨瑟雷的选择,”阵势的中心,泰尔斯喘着粗气,对微微点头的普提莱和一脸鲜血狰狞的阿拉卡道:
“而无论她怎么选择,伦巴应该都有自己对应的策略:攻占要塞,削弱兵力,或者羞辱式地俘虏我,作为进攻的筹码。”
“她如何选择,我们都是困局,”普提莱皱着眉头:“伦巴的这些轻步兵就足够让我们焦头烂额——士兵们坚持不了太久。”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阿拉卡看着周围死伤枕藉的属下,愤怒已极,他冷笑一声:“最好在埃克斯特人把我们都剁成肉碎,顺便把你吊起来前就说出来。”
泰尔斯没有在意阿拉卡的不敬,他抬起头,瞥向不远处伦巴家的铁拳旗帜。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道:“索尼娅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是困局。”
“所以不能由她来做选择。”
泰尔斯目光生寒,在普提莱和阿拉卡相异的神色里捏起拳头。
“只能由我们,来替萨瑟雷勋爵选择。”
“来消除她的犹豫与迟疑。”
“准备突围吧。”第二王子冷冷道。
普提莱微微一怔。
阿拉卡则咧起嘴角。
————
“似乎他们要开始突围了。”米兰达看着远方的战局,犹豫着道:“真的不派兵援救?”
“哪怕他们真的突出重围,离要塞越来越近?”
索尼娅痛苦地闭上眼。
不行。
守护是我最大的职责。
我已经失败过一次……这次我不能再……
“不。”索尼娅咬牙低头,双手扶上城墙,艰难地道:“仅派遣少量部队是不可能救出他们的,而若是精锐尽出,就正中伦巴的下怀了。”
“守好我们的要塞……不能给他哪怕一点机会。”
“陛下那边,我去面对。”
米兰达闭口不言,城墙上安静了半晌。
但沉默很快被打破。
远处的杀声再度传来。
“长官!”
米兰达震惊地看着远处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他们开始突围了!”
“但是很奇怪……”
米兰达的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
索尼娅疑惑地睁开眼。
————
“大人!”图勒哈焦急地从远处策马而来:“轻骑传来的消息!”
“他们开始突围了!”
伦巴大公睁开眼睛,看向那两面星辰的旗帜。
“很好,”他开口道:“现在我们就等萨瑟雷……”
等等。
伦巴眯起眼睛。
旗帜的飘动……
不太对劲。
他马上发现了不妥。
不会吧。
伦巴大公瞪大眼睛,吃惊地张开嘴巴:“难道……”
“是的,大人,我们的计划必须立刻修正!”图勒哈紧张地大声道:
“而且根据轻骑的回报,意外不止一个!”
伦巴压下心中的暗恼,向图勒哈投去询问的眼神。
图勒哈在马上咬着牙道:“与那个王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伦巴大公紧紧地皱起眉头,看着图勒哈说出让周围的封臣都神色突变的话:
“是他!”
“是那个家伙!”
“带着那把弓!”
————
阿拉卡冷着脸,把泰尔斯紧紧地绑缚在背上,紧贴着他那把银黑相间的金属大弓。
“待在这家伙背后真的安全吗?”埃达恼怒地问:“我总感觉自己失业了啊。”
泰尔斯对她笑了一下:“就当放个假吧……就算是作者也有断更的时候嘛。”
“这很冒险,等于是我们也在赌博,”普提莱担忧地道:“赌敌人的选择。”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对普提莱笑了笑:
“是啊,这是我跟伦巴的对赌。”
“是场‘你敢不敢’的游戏。”
“小王子,我再问最后一次,”看着第一排的怒火卫队士兵死伤得差不多了,阿拉卡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寒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是唯一的方法。”泰尔斯苦笑道。
阿拉卡没有说话。
“而你是否真有传闻那样厉害,”泰尔斯咬着牙趴在阿拉卡的背上,调整着跟大弓膈应着的腹部,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请证明给我看吧。”
阿拉卡依旧不语。
泰尔斯轻轻闭眼,然后坚定地张开,目光犀利:
“星辰王国最强悍的战士……”
“阿拉卡·穆。”
他轻呼出一口气,大声吐出那个星辰上下妇孺皆知的名号:
“王国之怒。”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身在困局中的人都神色一凛,仿佛连周围的气氛也不一样了。
下一秒,阿拉卡偏过头,对着泰尔斯冷笑一声:
“很久以前的绝境里,有个璨星对我说过……”
泰尔斯不由得一怔。
阿拉卡拔起地上的双手大剑,甩出一个剑花,拔步向前。
普提莱、怀亚和罗尔夫等人,或者脸色坚毅,或者忧心忡忡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阿拉卡大步踏上马镫,目光凶狠。
埃达敏捷地缀在他们马后。
阿拉卡继续寒声道:
“他说……”
“既然无法后退。”
“何不全力向前?”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阿拉卡·穆——被称为王国之怒的男人,一脸凶悍地策马前进,越过他的卫队。
“怒火卫队,冲击阵形!”
王国之怒的大剑,指向远处高高飘扬的铁拳旗帜,放声怒吼:
“目标——北方!”
“我们去找伦巴!”(未完待续。)
第39章 王国之怒
一名埃克斯特的轻步兵紧握着手里的钉锤,带着沉稳的呼吸,有节奏地敲击左手的厚木盾牌,紧紧跟随前方队友的脚步。
作为黎罗克大队属下的十几名作战队长之一,他三十出头,已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北地的男人,无论农夫、猎人、工匠还是樵夫,生来就是要执剑作战的——有时候甚至连女人也是如此。
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与最强大的敌人一决生死,幸存者痛饮胜利的美酒,何等快意,何等光荣。
每一次挥舞钉锤,感受着敌人体内若有若无的骨裂声,都让他更加兴奋和激动。
比如现在,这名三十余岁的作战队长快意地嘶吼,迈开脚步跟上同伴,把钉锤狠狠敲进一个回防不及的星辰人头顶。
他怒吼着抽出钉锤,鲜血喷洒上他的脸庞。
下一刻,作战队长毫不犹豫地扑向前方那个补上来的星辰人。
但他们——这群星辰人真是硬气啊,他这么想着,挥盾把对手撞得一歪。
这种程度的伤亡,换了一般的军队,早就士气崩溃,四散而逃了吧。
除非他们是精锐。
除非他们有个同样硬气的称职指挥官。
作战队长敏捷而老练地闪开对手的一记凶险突刺,剑锋掠过他的右额。
“嘿,你是个老兵。”
作战队长大笑出声,一锤把敌人砸退。
“咯噔——砰——喀嗤!”
一阵马蹄声与碰撞声,以及剑锋斩开铠甲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一个浑厚而凶猛的男声从战马上传来:“……我们去找伦巴!”
原本结阵防御的星辰人齐齐精神一振,大喝一声,迈开脚步,跟着战马上的骑士,倒冲向埃克斯特人。
作战队长神情一动:他们要突围了。
只是,为什么是向着北边?
虽然北边的包围确实比断龙要塞一侧薄弱些……然而即使突破了,面对的也是大公的军营,以及其他更加精锐的军队,不是么?
而且……那个冲出阵势的骑士?
那是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有力地挥舞着一把大剑,剑光闪动间带起一个头颅,还有飙散的血肉,胯下的战马撞飞两人。
他的背后绑着一个小孩,一把银黑色的大弓……
等等!
作战队长的瞳孔一缩。
那是……那把弓?
下一秒。
“他!”
“是他!”
埃克斯特的步兵作战队长疯狂地大吼,像是找到了最丰厚的战利品,再也不管身前那个喘息着的星辰老兵。
他兴奋地磨着牙,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匹马。
作战队长疯狂地暴喝:
“王国之怒!”
许多埃克斯特人浑身一震,向着马上的男人转头。
作战队长举盾过头,防卫着男人的大剑,手上的钉锤朝着马腹擂去。
但那把大剑没有如预想般劈来,然后再被他的盾牌格开。
而是在那个男人的手中一颤,向下一刺一抽。
作战队长只觉得自己的右锁骨上一凉,剧痛袭来。
战马掠过身侧,他双膝一软,鲜血从肩部涌出。
但他仍奋力送出手上的武器。
钉锤划过马腹,在已然伤痕累累的战马身上再拉开一道伤口。
战马悲鸣着,连同那个男人一起摔倒在他的前方。
嘿嘿,至少……我拦下了王国之怒的坐骑。
作战队长吃力地想道。
盾牌脱手,作战队长捂着肩部冒血的伤口,感受着深入肺部的疼痛,竭力举起钉锤,想要砸向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以及他背后的男孩。
然后,我的最后一击……杀死了王国之怒……他这样想道。
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一个穿着斗篷的娇小身影从后赶来,弯刀急袭,把他抓着钉锤的右手削落。
“啊!”
作战队长不甘心地怒嚎出声。
下一秒,从背后赶来的杰纳德一剑斩落他的头。
“没错,”杰纳德喘息着对尸体道:“我是个老兵。”
怒火卫队的士兵们一个个地舍命猛冲而来,顶开拦在路上的敌人,奋力争抢到阿拉卡·穆的身边。
普提莱等人此时才堪堪跟上阿拉卡的身后。
战场因为星辰人的突围,变得混乱起来。
“王国之怒!他在这里!”不少埃克斯特的士兵兴奋地大喝,消息在战场上迅速传开。
前方、侧面、后部,无数的埃克斯特人,像是闻见鲜血的鲨鱼一样,狂吼着包向这里。
“真的吗?”后方的怀亚不满道:“他就像个靶子!还背着殿下!”
“别怀疑你的指挥官!”普提莱也从马上跌落,他急急行进在士兵们突击用的三角阵型中:“至少相信王国之怒的威名——殿下在他的身侧才是最安全的!”
泰尔斯紧张地趴在阿拉卡的背上,强忍着刚刚从马匹上摔落的眩晕感:“现在怎么办?”
阿拉卡冷厉地双手握剑,劈开一个左侧敌人的轻甲,任对方躺在地上哀嚎。
他看了看不近的铁拳旗帜,又看着前方的扇形区域里,汹涌围来的无数个敌人,寒声道:“坐骑只能带我们到这里了。”
“冲击队形!”阿拉卡大喝一声,浑身一震,贴着他的泰尔斯清晰地感觉到,阿拉卡的心脏搏动加速,身躯开始发热,肌肉膨胀,并有节奏有规律地颤动着。
仿佛一头准备好,即将开始猎杀的掠食野兽。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阿拉卡的终结之力——他的视野里,阿拉卡如一道汹涌的火山,内部不断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爆炸波动。
阿拉卡咬紧牙关,右手持剑,左手握上剑脊上的皮套,把武器拖在身后,冲向面前的复数敌人。
怒火卫队仅存的士兵们条件反射一般跟上他的两侧,跟随他们的指挥官,义无反顾地奔向对手。
阿拉卡突在最前方,像是楔子的最尖端。
最前排的五把兵刃同时向他呼啸而来,三把对着头胸而来,两把分袭左右。
下一刻,阿拉卡从喉咙里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后腿在地上一蹬,矮下身子,冲进兵刃包夹的范围里!
被绑紧的泰尔斯尽量缩着头,紧紧贴着阿拉卡的肩部,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至少三把兵刃呼啸着掠过头顶。
阿拉卡暴喝一收,双臂血管贲张,传递出爆炸也似的力度,巨大的双手剑凶猛划出,在空中带出一道血色的弧线!
“噗哧……”
三把兵刃,连带着三只小臂,脱离了主人的掌控,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
鲜血溅落在泰尔斯的额头上,让他咬牙皱眉。
每次都要这么血腥吗?
阿拉卡理也不理左右袭来的兵刃,嘶吼着撞进正前方那个抱着右手惨嚎的步兵怀里,凶悍地一肘把他击倒。
两侧的怒火卫队只比阿拉卡慢了一个身位,同样怒吼着扑上,在阿拉卡漏过的两把兵刃攻入他左右要害之前,拦下敌人。
左边的卫队士兵成功地把剑刺进对方的小腹,一把推开痛得尖叫的对手,顾不上结果他,继续跟着阿拉卡突击向第二排敌人。
右侧的卫队士兵则不幸地被砍进肩胛骨,但他依旧奋不顾身地前冲,把敌人扑倒在地,另一个士兵看也不看地跨过地上扭打的两人,补足锥形的冲击阵型,再度向前。
一秒多的时间里,身为阵形的最尖端,凶悍的阿拉卡就突前了一个身位,突破第一排敌人。
他速度不减,继续前突。
但他的近身范围内,迎面而来的是五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的小队,三人持盾握刀,两人执斧,警惕地盯着阿拉卡。
“王国之怒,”中间一人沉声道:“你过不去……呃!”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拉卡就凶猛地一剑突刺而出,直直戳入他的盾牌,可怕的力度与冲击的势头下,剑身从另一边突出,没入敌人的胸膛。
但剑锋却卡死在了盾与胸骨中。
敌人痛哼着,仍奋力固定阿拉卡的大剑,努力在死前,让周围的三人取走他的性命。
一道斧刃最先呼啸而来!
阿拉卡没有丝毫犹豫,他脸色狂热地挥出左拳,用可怕的力道,狠狠击打在大剑剑身中央!
锵地一声,大剑断折!
阿拉卡嘶吼向前,一脚踹倒第二个持盾老兵,接着左腕挥出,擦在斧刃的侧面,把斧刃顶离自己的头颅。
在敌人震惊的眼神下,斧头滑过阿拉卡的左小臂,带走一片皮肉。
阿拉卡手上的断刃在持斧者反应过来之前,就刺入了他的脖颈。
最后两个敌人怒吼着攻向阿拉卡,但后者看也不看他们,只是一心继续向前冲击!
与刚刚一样,落后一个身位的两侧怒火卫队舍命扑上,为王国之怒带走剩下两人的威胁,这一次两侧的人都不走运,双双失去了生命,但后续的卫队士兵依旧奋不顾身地扑上,保持队形的完整与阿拉卡身侧的安全。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们,在用生命掩护阿拉卡的侧翼,让后者不受打扰地、专注突破正面与中央的敌人,最大限度地保证他无人能挡的可怕冲击力。
两秒多,阿拉卡突破了第二排。
身前再次迎来下一批敌人。
当前的两名敌人手持长矛,矛尖紧紧指向阿拉卡的心脏,下定决心,无论阿拉卡如何前突,都要靠矛尖的移动把他逼退。
另外三人则紧紧掩护他们的身侧。
但阿拉卡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只听他暴喝一声,爆炸波动的终结之力涌上右臂,像火山爆发一般,猛地掷出手上破损至极的断刃!
死亡的呼啸持续了零点几秒,残留血肉的刃尖,正扎入当先一个长矛手的脸部。
他猛地一颤,手中指向阿拉卡的长矛,无力地垂落。
“不!哥哥!”他边上的另一个长矛手凄厉地嘶吼起来。
阿拉卡脸色狰狞,他双手探上垂落的长矛前部,顺势一抽,再把到手的长矛凶猛地推出!
终结之力随着捅来的矛杆再次爆发,另一个疯狂嘶吼的长矛手,被攻城锤般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中胸口,在闷哼中不支倒地,嘶声戛然而止。
长矛在阿拉卡的手上再次回收,然后被后者当作棍子,在巨力挥舞间,狠狠扫击向剩下三人的下盘!
阿拉卡面不改色地掉转矛头,刺死倒地三人的其中一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冲。
两侧的卫队再次跟上,顺带解决剩下两人。
“你能维持这样的冲击多久?”泰尔斯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看了看远处的铁拳旗帜,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和距离,在阿拉卡耳边问道。
“足够久。”阿拉卡沉声道,冲向一个持剑的敌人:“只要我的卫队还在。”
五秒,阿拉卡突破第三排。
在泰尔斯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阿拉卡稳稳地投出长矛,刺中迎面一人的大腿。
手无寸铁的王国之怒奋力前冲,闪过一道剑击,却也在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卫队的士兵再次汹涌扑上,用勇敢与牺牲为他解决两侧的敌人。
疯狂的怒吼声中,一道斧刃破风来袭,王国之怒看也不看地赶前两步,抓住投出的长矛杆,把那个抱着大腿咬牙的敌人拖倒,同时迅捷回身,用矛杆格挡住砍来的斧刃。
“啪!”矛杆断裂,阿拉卡像是早有预计一般,握着断裂的矛杆,一个旋身,断矛狠狠抽击在执斧者的鼻梁上!
执斧者闷哼闭眼的关头,王国之怒甩开断矛杆,准确地一把握住执斧者两手间的斧柄,把他拉向自己。然后阿拉卡一个令人发寒的猛烈头槌,狠狠砸在对手本就受伤的鼻子上,在对方眩晕倒地的当口,夺来他的斧头。
阿拉卡越过他,以及抱着被长矛刺穿的大腿喘气的敌人,继续突击。
八秒,阿拉卡突破第四排敌人,卫队一人死亡。
十一秒,阿拉卡用斧头砍破两人的头颅,突破第五排,卫队两人死亡。
十六秒,这次来了两个明显是军官的链甲步兵,阿拉卡一斧头砍退一个盾兵,又花费了一些时间,终于夺来一柄短剑,刺进两个军官没有保护的眼睛与咽喉,突破第六排。
十九秒,阿拉卡轻松地飞剑刺穿一人的习惯手,然后以敌人为盾牌,卡住两人的斧刃,扭断他们的脖子,用其中一人的斧头砍破第四人的胸膛,第七排突破,卫队一人死亡。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赤手空拳的阿拉卡,以勇猛暴烈的气势与本能般的战斗技巧,抢夺敌人的兵刃,冲破无数对手的拦截。
难道这就是……前世那个中二病所说的“骑士不死于徒手”?
在王国之怒的冲击下,埃克斯特的轻步兵阵线像薄纸片一样,被他以训练跑步一般的速度,迅速穿透。
“见鬼,他不会累的吗,”身后气喘吁吁的怀亚一剑切开地上哀嚎敌人的喉咙,惊愕地看着阿拉卡的冲击:“我们一路小跑,根本就没停过啊!”
“你第一次听他的外号吗?”普提莱轻哼一声。
一边的埃达只是抿着嘴:这家伙,面对复数敌人、多重打击时的动作,比五年前更流畅了呢。
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突破了二十几排的敌人。
但两侧的怒火卫队依然在不断牺牲。
泰尔斯担忧地意识到:阿拉卡的牙咬得越来越紧。
他的喘息也越来越急。
他的体力……还能撑多久?
阿拉卡冷着脸,把手中的钉锤钉进它原主人的脸,一把推开惨呼的敌人,嘶吼着迈步冲向下一个人。
那是个军官,甲胄齐全,手里一柄吓人的双面大斧。
他在大声号令着什么。
好像是个指挥官——泰尔斯听着对方的号令,皱眉想道。
王国之怒是一个传奇。
埃克斯特的士兵们都听过他的名号——以及有关他的战场传说。
那个可怕的男人体内蕴藏着整个星辰的怒火。
从来没人挡得住他发起的冲击。
至少作为黎罗克轻步兵大队指挥官的玛门·黎罗克是这么听说的。
直到他今天也亲眼见证这一点。
黎罗克——这个身高六尺半的北地汉子深深皱起眉头,他一边看着自己的大队被对方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穿透大半,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双面斧头,舔了舔牙齿,跃跃欲试地看着前方的阿拉卡。
以黎罗克的超阶实力,本可以做一个重甲刀斧手的作战队长,但那些该死的重铠甲实在是太贵了,而且……他更喜欢做一个指挥官。
许多杀红了眼的战士会失去理智,只剩疯狂,疏于防御,少有智谋。
但他不会,黎罗克深知战场的真理不在杀伤,而在存活。
黎罗克深深吸进一口寒气。他看向突破而来的阿拉卡,看着他背后的泰尔斯,看着他两侧的卫队士兵,露出轻笑。
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王国之怒。(未完待续。)
第40章 失败的赌博
黎罗克大喝一声,急退几步,避让开阿拉卡的攻势。
在他的号令下,黎罗克两侧的十几位埃克斯特步兵没有结阵也没有后退,而是直直扑向了阿拉卡两侧的怒火卫队士兵们。
阿拉卡脸色一沉。
怒吼声与碰撞声中,埃克斯特人的士兵们地死死缠住怒火卫队。
前突的阿拉卡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两侧再也没有人掩护。
七八个埃克斯特战士脸色凶厉地围上他。
泰尔斯脸色大变。
糟糕。
阿拉卡之所以能保持对正面的绝对优势,毫无顾忌地冲击敌阵,很大程度上依赖两侧卫队的牺牲和掩护。
否则,恐怕阿拉卡杀上十人,速度就该慢下来,然后再次陷入水泄不通的包夹与重围中,技巧再娴熟的极境高手,最后也会被活生生地耗死。
而且,在战场上同时面对无休无止的多个敌人、多向攻击、多把兵刃……像埃达所言,就连极境高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当如阿拉卡现在这样,这些伤口与消耗逐渐累积……
阿拉卡看着眼前的局势,微微喘息。
“掩护他!”埃达灵活地穿梭在三个配合默契的埃克斯特步兵之间,但她明显不适应战场上四面刀剑的节奏,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掩护阿拉卡!”她气急败坏地大喝道:“否则又要被拖入重围!”
怀亚被两个敌人缠住,有伤在身的他无法迅速脱离战斗,而普提莱却明显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武艺,可以从容脱身,掩护阿拉卡。
他们身后,因为阿拉卡锥形冲击阵的极速突破,而被落下的无数埃克斯特步兵,再次跑着步追赶上来。
罗尔夫双目圆瞪,一阵狂风急急刮起,用四散的雪花,拦阻住身后最前排的几名埃克斯特士兵。
“带着怒火卫队装备的士兵都被缠住了!”普提莱在一个凶悍步兵的进攻下左支右绌:“而我们使团,包括你都明显没打过仗,冲不过去!”
“还有其他人吗?怒火卫队和使团除外?”怀亚与敌人效率极低地拼着剑:“只要能冲过这团包围,到殿下的身边!”
一个年轻的士兵和持着剑盾的老兵,在激战中猛地转过头来。
————
如果有怒火卫队的人在侧,阿拉卡根本不必考虑身侧和身后的威胁,直接面对正面的敌人就行。
但现在他必须面对来自所有方向的威胁。
“锵!”黎罗克的巨斧结结实实地砍在阿拉卡刚刚抢来的钉锤上!
阿拉卡像野兽一样低声嘶吼,连带着泰尔斯也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氛,
下一刻,只见王国之怒双目通红,架着巨斧的钉锤一震,体内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
“铿!”
火光闪烁间,黎罗克咬着牙,身形狼狈地倒退。
“后面……”泰尔斯紧张地大叫。
但泰尔斯还未说完,阿拉卡就瞬间回头,怒吼着击开后方来袭的一剑,保证泰尔斯不被击中。
王国之怒旋即身形飞转,避让过同时而来的一记矛刺,回身时手里的钉锤已经飞出,钉进后方剑手的胸口。
没有掩护,阿拉卡无法再继续冲击,他脚步一顿一退,闪过切向左侧要害的刀锋,可腰间还是被刮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也许我们该后退,跟卫队们会合!”泰尔斯忍着疼痛——他的后背还是被刚刚的剑划伤了。
野兽般的男人没有理会王子,他低吼转身,一个火山爆发般的肩撞,隔着盾牌把那个不及收刀的刀盾手撞得东倒西歪,再突进一肘,擂掉他满口的牙齿。
“嗤……”
阿拉卡寒着脸强夺走对手的刀,切开他的喉咙,鲜血浇了阿拉卡一身。
没有任何停息的时间,王国之怒迅疾地沉腰转身,一把从侧后方袭来的宽剑,只能从他的肩膀带走一道血光。
阿拉卡随即一记低踹,正中对方的膝盖,在骨折声中,后者闷哼着失去平衡。
王国之怒的刀抹过他的脖子,顺手接住他落下的剑。
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铛!”
巨大的响声,让泰尔斯耳膜一痛!
只见阿拉卡双腿陷地,一刀一剑举过头顶,死死抵挡着黎罗克由上而下,全力劈来的巨斧。
“掌控精细,恰到好处,从不浪费——是么,极境的王国之怒?”黎罗克狰狞地吐出一口气:“我们一拥而上,还被你干掉了三个。”
一记长矛向阿拉卡的心脏袭来,王国之怒双手架开巨斧,不可思议地扭转胸口让过矛尖,将刺来的长矛死死夹在左腋下。
另一记长矛破空袭来,阿拉卡的终结之力瞬间发动,格开矛尖,再一脚狠狠踩住刺来的长矛!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阿拉卡死死顶着两个吃力咬牙,满面通红的长矛手。
不妙。
果然,敌人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个埃克斯特士兵,两把长剑,向阿拉卡的胸腹和头颅袭来。
阿拉卡奋力斩开刺向他胸口的一剑,然后死死绞住另一把剑。
“呼……”
巨斧破空的呼啸再度来袭。
“但这是战场!从来没有一对一!”敌人的指挥官狰狞地笑着,巨斧划开弧线来袭:“极境高手也有极限!”
几个埃克斯特步兵怒嚎着,从黎罗克的身后出现,围向阿拉卡。
泰尔斯震惊地摸上自己的匕首,大喝道:“小心!”
下一秒,斧入血肉与兵刃交击的声音,令人心惊地传来!
“噗哧!”
“铛!”
泰尔斯背脊一凉,耳膜剧痛。
不。
穿越者喘息着,瞪大眼睛看着巨大的斧刃死死地停在阿拉卡的左肩,砍破胸甲,斩开血肉,停在肩胛骨和锁骨之间。
离泰尔斯的肩膀仅有一寸。
阿拉卡喘着粗气,他淋漓的鲜血淌满泰尔斯的肩膀。
王国之怒右手的剑早已不翼而飞,他仅用单手,死死扛着黎罗克的巨斧柄,在微微颤抖间与敌人的指挥官生死角力。
而他不是一个人。
在斧刃前端,一个黑发棕眼的星辰年轻士兵单膝跪在阿拉卡的身侧,紧咬牙关,双手举过头顶,各持着一对等长的枪,全力顶住已经砍进阿拉卡左肩的斧刃。
“该死的崽子!”黎罗克双目通红,爆发出自己的终结之力,手上的斧刃渐渐下压。
两个与阿拉卡角力的长矛手也同时用力,想把王国之怒逼死在这里。
“你别想……”威罗·肯颤抖着双枪,在重力与黎罗克的力量下,死命向上顶住巨斧,减轻阿拉卡的压力。
阿拉卡低喘着,在剧痛中神色复杂地看向威罗。
空中呼啸起狂风,罗尔夫的身影滑翔而来,吃力地掠过埃克斯特人的兵刃,带着两个要塞士兵服饰的星辰士兵撞入战场,与黎罗克正准备加入战场的属下士兵战成一团。
一个壮实的星辰老兵,带盾猛地撞了过来,把刚刚与阿拉卡拼剑的埃克斯特士兵撞倒在地。
星辉军团的老兵,杰纳德死死压着疯狂挣扎的敌人,分别抓着彼此的用剑手,比拼着力量与耐力,都想在对方之前,把剑刺入彼此的要害。
“还有其他人吗?”泰尔斯吃力地拔出匕首,犹豫着要不要割断把自己绑在阿拉卡背后的绳索,紧张地问道。
“只有我们几个人,怒火卫队和您的属下都被缠住了!”与对手角力的杰纳德拼命大喝道:“你最好派得上用场,用双枪的逃兵!”
威罗涨红了脸庞,顶着巨斧的手不断颤抖:“我说过……”
被阿拉卡用左臂夹住长矛的埃克斯特步兵狂吼着放下了长矛,从后背拔出一把短刃,冲向陷入僵持的阿拉卡。
阿拉卡解放了左臂,双手握上黎罗克的巨斧,双目释放出愤怒。
“我不是逃兵!”威罗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词。
持短刃的士兵发狂地冲向阿拉卡和泰尔斯。
泰尔斯颤抖着割向自己的绳索。
“还有……”
“我真的会用……”威罗抽回一只握枪的右手,左手吃力地顶着黎罗克的巨斧,死命地大喝道:
“双枪!”
威罗的右手猛地一刺!
手持短刃的埃克斯特士兵,经验丰富地闪过威罗单枪的路径。
泰尔斯心头一凉。
糟糕。
他没刺中。
但威罗的右手突然一抖,枪尖一晃,枪柄离开他的手。
“嗤!”
埃克斯特人吃惊地低头,手中的短刃垂下。
威罗的枪已经离手。
而枪尖已经戳入他的喉咙。
泰尔斯长出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
好险。
用尽力气的威罗喘息着,顶着巨斧的左枪颤抖而落,体力不支地倒地。
但黎罗克的巨斧没有砍下。
泰尔斯再次感觉到,背着自己的男人体内爆发新生的力量。
黎罗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巨斧,被王国之怒用双臂一寸寸地抬起。
野兽般的男人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缓缓从地上站起。
“你的长官没告诉你吗?”阿拉卡喘着粗气,像野兽一样颤抖着,双臂再度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巨斧往前一推。
黎罗克一个酿跄,险些倒地,但他身后的属下及时托住了他。
“如果有机会干掉我,最好一击必杀。”
“如果杀不死我……嘿……”阿拉卡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身上气势突变。
波动泛上双眼,泰尔斯吃惊地看见阿拉卡体内,那些原本躁动着的波纹和爆炸,如火山岩浆一般,开始剧烈翻滚!
黎罗克皱着眉头,看着阿拉卡的双眸发出微微的红光,被砍破的肩膀开始收缩肌肉,堵住伤口,停止流血。
那是什么?
他重新想起王国之怒的传说。
不。
不可能。
他毕竟只是人,不是么。
在周遭的喊杀声中,黎罗克怒吼着,奋起全身的力气,带着最信任的几名属下冲向阿拉卡。
七八把兵刃同时递出。
————
“阿拉卡·穆,他带头冲击的话,一定能带着星辰王子突破得更远,”战马上,远远观望着战局的伦巴大公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向要塞方向突围,给要塞里的震撼力也会越强……那我们引出萨瑟雷的计划,成功的可能大概也会越高——那个时候,要塞的士气所在,就不是萨瑟雷想不想出兵的问题了。”
“可惜了,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然让他们反向突击。”
“那个七岁的王子也同意这样送死吗?”莱万伯爵皱眉道。
“多想无益,”伦巴惋惜地摇摇头:“我们已经不可能拿下要塞了。”
“还有个问题……只要穆带着那把弓,轻步兵们就很难通过人数耗尽他的体力,”坎比达子爵皱眉思考:“轻步兵在北侧的包围不如南侧紧密,他很有可能冲出来,直到站在我们面前。”
“轻步兵的包围当然挡不住他。”莱万伯爵沉声道:“但他身边只有两三百人,还带着累赘!这是个机会,只要主力部队——无论是重剑步兵出击,或者重骑兵的一次冲锋,都能轻松全歼他们……包括穆。”
“我们不是没有测试过,以王国之怒的战场技艺,他杀伤轻步兵和杀伤重剑步兵的效率是一样的,”坎比达子爵摇摇头:“而且就算成功了,也很有可能会一起带走那位星辰王子的性命。不是个好选择……恐怕我们要做好别的打算。”
“请让我去吧,大人,”伦巴身后的图勒哈勋爵摸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马刀,在坐骑上微微一躬,眼中冒出无限的战意:“我一定会从穆的尸体上,夺回本属埃克斯特的那把弓。”
“如果不能出动主力部队……那这里能对抗穆的,就只有我了。”
图勒哈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公:“由旭日军刀,来对抗不动弓。”
伦巴摩挲着腰间的剑,细细思考着。
“不,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十几秒后,伦巴缓缓摇头拒绝:
“哪怕穆没带那把弓,他也太强悍了。”
图勒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毕竟他在战阵中厮杀了半刻钟,肯定早已遍体鳞伤,这让他更加危险。”坎比达子爵谨慎地接过大公的话:
“我们都知道那个男人的传说——听说,终结之塔为他那种突变的终结之力,特别命名?”
伦巴抬起头,微微叹息:
“是啊——苍穹之怒,为战场而生的终结之力。”
图勒哈捏紧了手里的刀。
只听大公幽幽地道:
“越战越伤。”
“越伤越强。”
————
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吃惊地看见阿拉卡正全速倒冲向前方的七八人。
没有身侧防护的情况下,他的突破再次开始了。
面对前方的兵刃,阿拉卡,身体突然奇怪地一动。
这一动,像是带起了一阵空气中的波动。
在他背上的泰尔斯一阵眩晕。
一把剑划过阿拉卡的胸甲,在肋间留下深深的伤口。
一柄链锤擦过他的抬起的右腿,带走一片血肉。
一把军刀被他用右手的护腕硬生生地挡开,冒出无数火花。
黎罗克的巨斧则掠过他突然转过的头颅,斧风扫过他的耳朵。
一柄长矛以毫厘之差,堪堪滑过他的大腿。
最后一把刀横砍进他没有防护的左臂二头肌,却没有溅出多少血。
看上去,就像是阿拉卡微微一动,于兵刃夹击的瞬间,避开了所有要害。
但泰尔斯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微微一动”。
阿拉卡毫不在意身上又多了多少伤口,他只是神色狂热地向前冲击。
直到挤进敌人之间。
“杀了他!”黎罗克收回巨斧,恼怒地下令。
但略显慌乱的埃克斯特人明显已经跟不上阿拉卡的节奏了。
下一刻,阿拉卡爆发出惊天的怒吼。
他的右拳爆发出惊人的热浪,一拳擂在那个剑手的脸上。
清脆的骨碎声。
埃克斯特人疯狂地嚎叫着。
阿拉卡大笑着,终结之力自体内汹涌爆发,带着万钧之势,用肩膀撞上链锤手的盾牌。
后者惨叫一声,向后飞去。
王国之怒一把抓住对方脱手的链锤,回身一砸,将一把向后脑而来的军刀磕飞,余势不减,链锤回飞,直到砸凹敌人的脑袋。
红白飞溅之间,阿拉卡再一个转身,准确地用链子锁住一把刀,将下一个敌人拉到自己身前,用他的小腹挡住了一把尾随而来的长剑。
误杀同袍的剑手呆愣了一秒,随即被阿拉卡抓住衣服,捏碎了气管。
五个埃克斯特人瞬间倒在阿拉卡的脚下。
黎罗克怒号着,一斧横劈!
阿拉卡一个惊人的急退,准确地避开了斧头的轨道,本来就被左右急闪的战斗晃得头晕眼花的泰尔斯差点晕过去。
但下一刻,王国之怒的体内传出惊人的爆响。
他右腿后蹬,像回飞的燕子一样瞬间暴起,反冲向收斧不及的黎罗克!
泰尔斯一阵眼冒金星,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阿拉卡的双手按上巨斧的长柄。
“我喜欢你的斧子。”
泰尔斯隐约听见王国之怒的大笑,以及黎罗克绝望的怒嚎。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阿拉卡凶悍地挥动黎罗克的双面巨斧,砸进它原主人的脸里。
后者如断线风筝般飞出。
“跟上我!”
满面鲜血的阿拉卡挥动着巨斧,对着身后的同袍们大吼。
阿拉卡舞动着双面斧,如凶兽一般闯入面前的人群,杀开一条血路。
所到之处鲜血四溅,肢体横飞。
指挥官的死亡和王国之怒的凶悍,让周围的埃克斯特人都开始混乱。
但下一秒,王国之怒的身躯居然晃动了一下!
他一斧头拄在地上,喘着气看向眼前依然成排,脸色犹疑的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大吃一惊:“嘿……穆男爵,你还撑得住吗?”
“不过冲击个轻步兵阵,”阿拉卡吃力地喘息着,不满地道:“居然要用这玩意儿。”
“要是我年轻个十岁……不,五岁就好……”
泰尔斯一愣。
就在此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一阵冰凉的金属触感中传来。
是那把弓。
阿拉卡背上的那把大弓!
随着阿拉卡的话,贴着泰尔斯皮肤的那把银黑色大弓突然振动起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
那就在那一瞬间,泰尔斯感觉体内暴起一阵突然的灼烧感!
就像那把大弓突然通了微弱的电流一样。
仿佛在排斥他的触碰。
下一个瞬间,体力不支的阿拉卡深吸一口气,浑身一颤。
埃克斯特步兵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国之怒缓缓站起身来,轻松地挥动了一下巨斧,像是重新充满了力量。
“让人怀念的旧时光啊。”阿拉卡露出可怕的笑容,看向眼前脸色复杂的敌人们。
那种触电般的不适感慢慢从泰尔斯体内逝去。
泰尔斯强忍着大弓带来的不适感,问道:“这是什么?”
阿拉卡扭了扭脖子,重新对敌人露出杀气。
“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武器,”他咧开嘴道:“每一件,都赋予使用者相应的能力。”
泰尔斯一惊,重新端详那件银黑相间的金属大弓:“传奇反魔武装?”
他突然发现,这把弓,没有弓弦。
“对,”王国之怒点点头:“不动弓。”
“那,它的能力是?”泰尔斯惊疑地问道,尽管他看着阿拉卡如浴火重生般的体力,已经有了答案。
只听阿拉卡哼笑一声:
“永动。”
泰尔斯微微一怔,想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之后,脸色大变。
永动?
如果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也太夸张了吧!
一阵曾经的记忆浮现。
【自古弓兵多挂逼?——喂,这是什么意思?】
【噢噢喔!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葺仁大大,你也开始要进军二次元了吗!来来来,为了这句话我要推荐一部神作给你……关于master和servant们相爱相杀的故事……】
【诶,我就是看了个帖子有点好奇……你别抢我的鼠标啊喂!】
泰尔斯晃晃脑袋,把闪回的记忆连带着战场血腥味带来的反胃,一起强压回体内。
杰纳德解决了他的对手,拉起筋疲力竭的威罗,一左一右地站到阿拉卡的身侧。
罗尔夫神色复杂地跟在他们后方。
黎罗克的死亡带来了埃克斯特这个大队的混乱,怒火卫队也终于冲破了步兵们的缠战。
“喂,双枪的小子,”阿拉卡突然转头,看向威罗。
威罗猛地一抖。
在三天前,这个男人还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看来你确实不像逃兵。”阿拉卡轻哼道。
威罗神色一喜。
“但你的双枪烂透了。”
威罗又脸色一顿。
“别介意,”阿拉卡身后的泰尔斯露出笑容:“这是他说‘谢谢你’的方式。”
阿拉卡冷哼一声,巨斧挥出,拔步前行。
“下次换一对长短枪吧,”王国之怒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相同长度的枪……真是傻透了。”
威罗一愣,随即露出笑容,紧紧跟上。
他们身前的埃克斯特人已经不如之前那样密密麻麻。
伦巴的军营,近在眼前了。
————
一个怒火卫队成员怒嚎着,把剑刺入阿拉卡身侧一个埃克斯特士兵的体内,同时拔出小腹的斧刃,喘息了两口,无力地望了一眼阿拉卡,然后倒地。
阿拉卡轻轻一颤,但还是头也不回地,冲破最后一层的敌人。
仅存的怒火卫队和使团成员终于杀出重围。
后方的轻步兵,在他们突出重围的一刻,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不再追赶。
他们眼前,已经能看见伦巴家密密麻麻的军队了。
泰尔斯惊魂甫定地抬起头。
“你确定这是我们的机会?”阿拉卡丢下手里黎罗克的斧头,扯断绑着泰尔斯的绳索,默默问道。
“我们必须赌。”泰尔斯落到地面,感受着变化的平衡感,干呕了几下:“赌伦巴不敢杀我。”
“赌注就是我的生命。”
但他随即被阿拉卡一把提起,放回背上,继续向前行进。
从后方赶来的普提莱满身血迹,一边急赶,一边疲惫地道:“至少,萨瑟雷勋爵不必在殿下和要塞之间犹豫了。”
泰尔斯抓着阿拉卡的肩膀,点点头,他转过头,突然看到还在队伍里的拉蒙。
“他还活着?”泰尔斯皱起眉头。
“是的,尽管好几次我都看见他身陷险境,但他每次都运气不错,”普提莱脸有歉意地道:
泰尔斯从鼻子呼出一口气,看着一脸心有余悸模样的拉蒙。
果然啊。
普提莱继续道:“而怒火卫队损失惨重,使团的老兵们也牺牲了近一半……”
泰尔斯脸色一黯。
他突然感觉到,背着自己的阿拉卡也身形一颤。
“你最好是对的,小王子。”阿拉卡语气不稳,低沉地道:
“就为了你一个人……”
他脸色不佳地回头看看后方伤痕累累的士兵们,以及他们身后的无数尸体。
泰尔斯也转过头,看着阿拉卡的突破路径上,从远到近,几乎成一条直线倒下的怒火卫队士兵尸体。
三天前,他们脸色严肃手按剑柄,与索尼娅和她的星辉卫队在要塞中紧张对峙。
三天后,他们永不归来。
“你要我证明给你看——星辰最强悍的战士?”阿拉卡低声道。
泰尔斯一愣。
“这就是证明。”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王国之怒。”
阿拉卡皱着眉头,呼吸加速:
“有的只是怒火卫队和他们的牺牲。”
阿拉卡回过头,背着怔怔的泰尔斯继续前行。
铁拳旗帜就在前方不远处。
“唐恩、洛萨、吉里安、柏兰德……”阿拉卡咬着牙,喊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一万次。”
“他们——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奋身舍命的卫队成员……”
“他们才是真正的。”
“王国之怒。”
泰尔斯低下头,神色复杂。
就在此时。
“等等!”阿拉卡突然大喝一声!
泰尔斯一惊,连忙抬起头。
只见他们前方,埃克斯特的军营一侧,齐整地走出一队人数稀少,却装备沉重的士兵。
所有人也都抬起头看向前方。
仅存的星辰人顿时一阵哗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片震惊。
“该死!”埃达一拳捶上普提莱,怒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不对,”普提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队士兵:“今天的一切都不对!不应该这样的!”
拉蒙尖叫一声,扑倒在地面上:“我就知道!跟着这个王子……简直……”
怀亚惶恐地赶上泰尔斯:“殿下,请您马上寻找掩护!”
罗尔夫则紧张得六神无主,不断摇头。
人群中,威罗一脸奇怪地捅了捅身旁的杰纳德:“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杰纳德也皱着眉头,他没好气地回答道:“狱河的摆渡人!”
威罗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泰尔斯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每个人。
怎么回事?
那群稀少的士兵……
“弧光盾!”阿拉卡放下泰尔斯,疯狂地嘶吼着:“迅速结阵!调整偏转角度!”
所有星辰士兵疯狂地动作起来,怒火卫队和要塞老兵们都迅速拿出背后的盾牌……特别是那种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
士兵们层层叠叠地摆好阵势,垒起盾牌。
虽然星辰继承帝国的传统,惯习步兵阵势,但与普通的星辰阵势不同,这一次的阵势格外密集,只有一排,士兵们或蹲或站,将朝向面前那一小队奇怪埃克斯特士兵的方向,堵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一切的泰尔斯,不明所以地大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士兵……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沉默了一阵。
“你说你赌伦巴不敢杀你?”阿拉卡打破了沉默,咬牙切齿地道。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阿拉卡的脸色。
“看来是场失败的赌博。”阿拉卡脸现怒容,指向远处的那队士兵。
“看见迎接我们的东西了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
他突然发现,那些士兵们手上拿着奇怪而沉重的长条,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将其中一头对准他们这边。
这个姿势……
他的心里突然一颤!
阿拉卡强压怒意的低吼,在耳边响起:
“那是……魔能枪部队。”
(未完待续。)
第41章 魔能枪
“托举准备!”
一个左半张脸都被烧毁的男人大喝道。
作为黑沙领魔能枪部队的训练官,哈代满意地看着他手下近三十名强壮而精锐的士兵,戴着隔热手套与玻璃护目镜,分成三人一组,掀开保养箱,沉稳地抱出十柄呈流线型的铁灰魔能枪。
虽然他们不是他所训练过的最好的魔能枪手,但放在普遍轻视魔能枪用途的埃克斯特,黑沙大公旗下的魔能枪小队已经是少有的熟手了。
这让哈代想起他自己作为新兵,第一次摸到陈旧、枯竭的西格尔五型魔能枪的情景。
但看看这些小伙子们,哈代感慨一声:看看他们手里的玩意儿。
西格尔七型魔能枪,由东方大陆铁灰山矮人的粗犷技艺所熔铸的坚固枪身,配以翰布尔王朝与利古丹联盟交界处蛇腹山脉的精选沥晶打造的枪管,晶碧城开采自海底的晦铜制成的储油槽,里面满满灌上贸易联邦猎取自南终结海的优质永世鲸油,以及那个来源神秘的密封核芯。
枪身坚硬耐磨,枪管可耐高温,弹道聚焦度高,照瞄简易,连核芯枯竭的速率都只是它二十年前问世的前作西格尔六型的一半,魔能聚焦在两百米内都不会离散,半小时内可以承受两次击发,冷却仅需要两小时,除了依旧让人无奈的夸张净重和热量泄漏问题,在哈代的心目中它简直无比完美。
那些不明不白从国家军火贸易里流入地下黑市却缺乏保养和维护,只能在几个月后迎来核芯枯竭的劣质魔能枪跟它相比,简直就是木棒之于钢剑。
“目标进入视野,瞄光准备!”
一名强壮的托举手,单膝跪下,用戴着特殊肩甲的肩膀稳稳托住枪身前端的隔热底座。
一名精明的瞄光手,迅速计算好距离和方向,在枪支侧面旋动按钮,调整聚焦度与能量刻度。
一名果断的操作手,熟练地复核枪支状态,确认核芯稳定后打开保险锁,抓住击发手柄。
总有一天……哈代默默地想:它将不再沉重,两人甚至单人就可以手持。
也不再复杂,一人就能完成瞄准和击发。
不再危险,核芯不会成为随时危及枪手生命的狱河摆渡铃。
不再昂贵,每一位士兵都会装备它作战,而非仅限于几十人的小队。
不再神秘,核芯不再是从特殊渠道进货的神秘物,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它的来历与原理。
总有一天……哈代温柔地看着身侧的那支进入击发状态的魔能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齐肘而断的左臂,感觉着隐隐作痛的左脸,想道:
它会成为战争之王,带走终结之力的骄傲,将金属兵器与肉搏战从世界上彻底淘汰。
即使在北地。
它会告诉人们,战争的代价是何等惨重,和平是何等珍贵。
可惜啊,我是看不到了。
“攻击就位!”
哈代严肃地举起右手,喊出倒数第二声。
十名击发手用力拉动带着内置弹簧的手柄,枪身后方的神秘核芯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震动与噪音。
哈代看着前方刚刚冲破轻步兵包围的那一队星辰人。
听说里面有他们新找到的王子。
是么。
哈代露出笑容。
露西,我的女儿。
你永远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
无论怎样的绝境,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下一刻,这个仅有半张脸的沧桑男人,全力砸下右臂,面孔扭曲地怒吼道:
“击发!”
————
士兵们立起密密麻麻的盾阵,挡住前方的一大片视野,剩余的所有人都躲在盾阵之后。
“弧光盾,均匀分布!”阿拉卡怒吼道:“别漏下任何地方!”
泰尔斯则被普提莱地死死掩压在地上,根本抬不起头。
“无论如何,躲在其他人的身后,”普提莱脸色僵硬地道:“伦巴一定是疯了!”
泰尔斯咬着牙,却止不住心底里的疑惑。
对面的是……魔能枪吗?
他记得,好像不久以前,兄弟会的莫里斯从军队里高价搞到过两把……但都被证明是“不切实际的玩意儿”。
至少莱约克是这么说的。
泰尔斯一直以为就是除了使用神秘能源之外,与他前世那种武器大致相近的,举起来对着敌人“砰砰砰”的兵器。
但现在看来,好像比较复杂。
至少看阿拉卡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应该……
“击发了!”就在这个时候,阿拉卡疯狂地大吼。
士兵们都紧咬牙关,纷纷一颤,把手上金属色的弧光盾牌把握得更紧。
一道赤红色的强光自前方袭来!
光线穿透盾阵。
天气很冷,但此时就像被太阳照射一样,周围一股温柔的暖意袭来。
“顶住,把它们散射走……”阿拉卡话还未说完,这些星辰人的周围,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唰……”
他们身侧的雪地在接触到红光的刹那,积雪就即刻缩小化水,然后凭空蒸发!
泰尔斯轻轻皱眉……这是?
红光蔓延雪地上一棵矮小的树木。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树木上下,每一寸角落瞬间变黑,然后冒出火舌。
下一刻,小树猛然炸裂,爆出无数火星!
“轰!”
飞溅的火星散射到众人,许多士兵纷纷嘶声痛叫,盾阵顿时一颤。
“坚持!”阿拉卡吼道:“十几秒就够了!”
泰尔斯惊悚地觉得,周围的空气不断地升温。
越来越热!
直到那股暖意变成无情的灼热!
连带着他体内的温度也在升高。
怎么回事?
泰尔斯慌张地想:魔能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不行……盾牌传来的热度……”一名怒火卫队的老兵抵着盾牌,他顶着盾牌的肩膀处,衣物已经开始发黑卷缩,冒出烟气。
他紧紧闭眼,颤抖着回答:“至少有五把同时对着我们击发!我们的反魔武装……弧光盾不够!”
“那也要顶住!”阿拉卡大吼着,一把将没有弓弦的不动弓从背后抽出,“过多的攻击,由我来抵挡!”
就在此时,一位士兵抓着弧光盾的手突然冒出火焰!
他惨叫起来,在阿拉卡震惊的眼神中倒退一步。
士兵的盾牌一晃,一道红光穿过缝隙,照射到他的身上。
“不……”阿拉卡的惊怒之喊还没出口,士兵的惨嚎就早他一步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秒钟的时间里,士兵疯狂地抖动着,身上的衣物首先冒出烟气。
红光照射到他的脚下,积雪瞬间蒸发成气体!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士兵全身上下的皮肤开始熔化,下一刻,他浑身“腾”地一声,冒出无尽的火舌。
再一秒过去,士兵像那颗小树一样,浑身爆开,炸出无数火星!
“轰!”
泰尔斯惊恐万分地看着这条生命的消失。
士兵只余下焦黑的干尸。
但他的死亡,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堵住缺口……”阿拉卡还没喊完,灼烧着的尸体残块就飞溅到盾阵四处,点燃了许多持盾抵挡的士兵。
“啊!”“不!”“撑住!”“好烫……”
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
盾阵顿时散开!
红光毫无遮掩地照射进人群中。
周围的温度遽然暴增!
雪地寸寸蒸发。
泰尔斯心头一凉。
不。
糟糕。
就在此时,阿拉卡怒吼着站起身来,向前冲去,死死顶在所有人的身前。
“砰”地一声,他的头发瞬间着火。
只见王国之怒向着红光照射的方向——那一小群埃克斯特士兵的方向,决然地举起不动弓。
不动弓微微一颤。
随后发出不亚于魔能枪射击的银色强光!
魔能枪那红色的光芒与银光遭遇,居然猛地减弱,然后向着四周散射开来。
就像是那道银光死死封住了魔能枪红光的路径一样。
阿拉卡嘶吼着,举着不动弓的右手开始冒烟。
但他仍在坚持。
可那道银光的面积不够,阿拉卡只来得及挡在中央的人们身前,仍有许多外围的士兵被魔能枪的红光射中。
“轰!”第二个士兵变成了大火球,随即爆裂开来。
“不不不……轰!”第三个。
“啊啊啊!”
杰纳德痛苦地捂着被照射到的右肩,被威罗死命拖回银光庇护的地带,在此过程中,黑发士兵的一支短枪猛然炸碎成无数火星。
“他撑不了多久!”埃达咬着牙大叫道。
“我不能死在这里!”这是拉蒙。
“带殿下冲出去!”怀亚流着汗道。
“不,魔能枪的数量太多了,”普提莱艰难地道:“跑不出去!”
所有人混乱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星辰的第二王子,正处在奇怪的状态中。
当银光从不动弓上爆发出来的瞬间,泰尔斯又体会到了那种触电般的感觉。
而且比刚刚在阿拉卡的背上更加严重,仿佛那把发着银光的银黑金属弓排斥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泰尔斯趴在雪地上,脸容扭曲地颤抖着。
不。
传奇反魔武装……真的这么排斥我吗?
银光突然弱了下来。
阿拉卡的右手开始着火。
在无尽的酷热高温中,王国之怒依然咬牙苦忍。
几丝红光泄漏进来,照射到泰尔斯的身上。
那个瞬间,泰尔斯猛然一颤,他的衣物开始冒烟。
他只觉得体内的细胞突然增温。
好烫。
像是从内而外着火了一样。
那股熟悉的波动涌上全身,时间仿佛又慢下来了。
在波动给与的视野中,红光与银光像两对相互绞杀的敌人,消融着彼此,但光线交汇之处,银光明显占据上风,只是红光的数量更多。
但与此同时,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体内越来越滚烫。
不。
好烫。
泰尔斯绝望地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嘶嚎着,感受着几乎要把自己烧毁的温度。
他伸出手,惨叫着。
好烫!
然后,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咚!”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扑面而来。
在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穿透了距离,他看到了红光的起点——那些握在士兵们手上的魔能枪。
那些魔能枪的后部,都有着一个发着黄光,不断旋转的核心。
那才是魔能枪的实质——泰尔斯有这样一种感觉。
但是……
这些该死的红光……快消失啊。
好烫!
至少……
离我远一点啊。
好烫!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下一刻,在神秘波动给予的视野里,泰尔斯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猛地一震!
在他旁人看不到的视野里,魔能枪的赤红光芒,突然像是有意识地散射开来,在空气中拐了个弯,避开星辰的人们,射向他们身后。
“唰——唰——”
星辰人们身后几百米的地上,积雪瞬间蒸发!
下一秒,魔能枪射出的红光,在众人的眼里消失。
阿拉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他仍然凶悍地举起着火的右手,几下拍灭头顶和手上的火焰。
星辰的众人仿佛仿佛松了一口气,纷纷跌倒在地上。
灼烤一般的空气中,许多士兵已经变成了焦尸,或者被活活烧死。
“一轮击发结束了,看来他们瞄得不太准……”阿拉卡咬着牙,爬起身来道:“但如果他们用的是西格尔七……”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号声,响彻天空!
“嘟——”
阿拉卡皱起眉头。
普提莱和其他老兵们猛地一颤!
“我们活下来了!”劫后余生的普提莱颤抖着嘴唇,紧紧闭眼。
“这是……这是埃克斯特的撤退军号!”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头戴灰盔的骑士奔驰而来。
“够了!王国之怒!”灰盔骑士远远大喊道:“战斗和死亡,都已经足够多了!”
阿拉卡抬起头,嘲讽也似地大笑道:“图勒哈!火炙骑士!”
“来啊!”他举起几乎焦黑的右手和上面几乎全新的不动弓,咬着牙道:“跨过我的尸体,来拿它啊!”
“来拿我十二年前,从你们手里抢来的不动之弓!”
“我们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脸沉重的图勒哈勋爵在坐骑上不满地道:“埃克斯特的十位共治者之一,尊贵的黑沙领大公,查曼·伦巴大人,邀请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前往一晤!”
阿拉卡猛地一愣:“你在耍我吗?”
就在这个时候,普提莱惊叫出声:“殿下!”
泰尔斯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
痛。
痛得麻木。
麻木一般地痛!
这是之前那次“失控”的后遗症,现在再度袭来。
剧痛从浑身上下一阵阵地爆发。
比上次更加严重!
仿佛每个分子都在裂解、崩溃,然后把这种疼痛传递到每一处神经。
“他这是怎么了?”
泰尔斯竭力睁眼,看着远处的一个灰盔骑士,以及他身前一脸警惕的阿拉卡。
“可能是脱力,毕竟这么一段路……”这是普提莱焦急的声音。
“天啊,殿下在流血……不,不,他的呼吸在减弱!”这是惊慌失措的怀亚。
“那个医生呢?让他过来!”
泰尔斯在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向着他焦急狂奔而来的罗尔夫,以及被埃达扯着拖来的拉蒙。
————
又是那两个声音……泰尔斯迷迷糊糊地想:就像做梦一样。
大概醒来,就会忘记吧?
“噢,又是它?这才过了多久,有没有几分钟?算了,这次它终于可以留下来了吧?”
“嗯,虽然灵魂的浮力依然强劲,但吾能感觉到,它的**已经近乎崩……等等!跟上次不一样,有人在激发它体内的潜能,修补它的生命……而它本身的生机似乎很旺盛,旺盛过头了。”
“不是吧,上次遇到这么硬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几千几百还是几十年前,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那个傲慢的骑士兼法师?哎,母亲怎么看?”
“……母亲依然不愿意收下它。”
“我只能说,生命力强大真是一件好事啊……连母亲都网开一面……”
“多想无益,母亲自有打算。”
“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的渊之君主吗?他甚至被那个灾祸连续毁掉了三颗心脏……啧啧,那声惨叫,连我们最底下这一层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母亲就要收下他了,结果他居然挣扎着爬回……”
“噤声!准备打开逆流闸……它要升回去了。”
“哎,但愿它下次下来的时候,不会再升回去……”
————
一片地址不明的昏暗树丛中。
一个柔弱的少女,缓缓地从树下站起身来。
“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黑兰呢。”血之魔能师,吉萨·崔尔曼露出微笑,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毕竟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她也懒惰了嘛。”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树丛里,便缓缓步出一个男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吉萨可人地笑着,捋了捋头发:
男人没有说话。
“如果知道的话,怎么还敢一路跟来?”
吉萨倩然而笑,转过身来。
男人依旧沉默。
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这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平凡无奇的男人。
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饰,平凡的身材,平凡的气质。
很难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印象。
除了他的左侧腰间。
那里的腰带上,绑缚着两把武器。
其中一把武器,被陈旧的麻布牢牢裹住,勉强看出是长条状。
吉萨眉间微微一耸。
麻布之下,她感觉到一丝讨厌的气息。
而男人的另一把武器,似乎是一把剑。
只是形状不太规则。
男人还是面无表情。
但他动了——反手握上腰间这把不规则的剑。
缓缓抽出。
“你确定要用剑来对付我?”
吉萨轻轻吐气:“看着不像周围的平民啊……”
男人仍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脸色不变地举起剑。
仿佛在做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吉萨轻轻一笑。
下一刻,她看清了男人手里的剑。
那把剑。
血之魔能师脸色微沉。
那是一把怪剑。
更重要的是。
那是一把……
从剑柄到剑身。
通体漆黑的怪剑。
(未完待续。)
第42章 查曼·伦巴
“好的,他醒了……”
泰尔斯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醒来,睁眼就看见拉蒙的大鼻子。
刚刚是怎么回事?
魔能枪射中了我……
又是一次“失控”?
他喘着气,拉蒙从视野里被挤走,继而挤进来的普提莱的瘦脸,怀亚焦急的表情,以及埃达斗篷下的半截脸蛋。
“怎么了?”泰尔斯无力地问道。
“都让开,让开!尊重一下医生!”拉蒙不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给我们一片空地!殿下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视野里的三张脸消失,拉蒙的大鼻子重新出现。
“我怎么样了?”泰尔斯感觉着自己的全身,轻声问道。
“你现在很好,事实上,一般人都不会有你这样的生命力和恢复力……”一脸狼狈的拉蒙皱着眉道:“但是你的身体……”
“好了,”泰尔斯打断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右臂,观察四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拉蒙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谈?
但拉蒙似乎不肯放弃,而他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听着,王子殿下,”拉蒙一边包扎着他刚刚在混战中伤及的肩部,一边咬着牙小声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那些魔能枪不是射偏了……而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让它们失准了……”
什么?
泰尔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惊愕,不让自己表现得过分惊讶。
他知道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泰尔斯不客气地回道:“我该起来了……告诉他们王子没事。”
可是拉蒙还是一脸不满地喋喋不休道:“无论是异能还是什么……看他们的反应,我猜这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没关系,我对你的秘密也没有兴趣,只有一点……”
他低头恶狠狠地道:“过了边境就把我放走,我再也不要参加你这该死的旅途!否则……”
“否则怎么样?”泰尔斯猛地转头,怒目而视:“用你那种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来对付我?”
拉蒙微微一怔。
“你不是个医生,拉蒙,”泰尔斯冷冷地低声道:“是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你用来治病救人的是另一种力量……”
“我猜这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是吧?”他看着拉蒙难以置信的表情,点点自己的额头。
“我们晚点再聊这事。”
泰尔斯站起身来,留下呆愣着的拉蒙。
远处的魔能枪部队已经撤离了。怒火卫队正收拾着战场,把战友的尸体绑上绳索,每个人脸上都聚集着悲伤与怒意。
该死。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如果这就是我以后要面对的一切……
该死。
他抬起头,埃克斯特的军营近在眼前。
“发生了什么?”泰尔斯艰难地走向普提莱,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埃克斯特人……放过我们了?”
“他们在第一发失败之后就撤退了,”普提莱皱着眉看向泰尔斯:“你确定自己没事?”
“我没事,刚刚只是脱力……现在感觉很好。”泰尔斯不容置疑地道。
“魔能枪究竟是什么?”泰尔斯抓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问道。
“攻城与守城的强大兵器,”普提莱摇摇头:“但每一发都耗资昂贵,来源难得,效率低下。”
不。
不对。
它没有这么简单——从那古怪的名字到神秘的工作原理。
泰尔斯暗暗道。
“恕我直言,殿下,您真的没事?您刚刚连呼吸都停……”怀亚担忧地摇着头,走到他身边。
“我说了,我现在没事。”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怀亚一皱眉头。
这是我必须要保守的秘密。
抱歉。
泰尔斯抱着对怀亚的歉意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是什么?”泰尔斯眯起眼睛。
前方不远处,伤痕累累的阿拉卡正与一位骑在马上的灰盔骑士怒目对视。
“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传奇反魔武装‘旭日军刀’的执掌者,”普提莱警惕地道:“火炙的骑士,罗姆·图勒哈。”
“伦巴派他一个人过来,似乎是为了讲和,”普提莱摇摇头:“如果伦巴真的发了疯,要把我们都杀光,为何半途而废?”
是啊。
说到底,伦巴都没有理由要杀我。
那为什么……
“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普提莱缓缓道:“无法回头。”
泰尔斯轻轻点头。
“您就是泰尔斯殿下?”图勒哈远远看见了泰尔斯。
“在下罗姆·福德·图勒哈,”灰盔的骑士一边警惕地看着阿拉卡,一边缓缓道:“查曼·伦巴大人邀请您与他一晤。”
泰尔斯叹了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黑沙大公……我本以为他会更友好一点,”泰尔斯环顾了一圈,看着地上的焦尸和遍体鳞伤的士兵与使团成员,强忍着心里的不满:“而不是在杀了我们大半的人之后,再假惺惺地提出邀请。”
图勒哈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断龙要塞。
“如果您有任何意见,大可以向大公本人问询,”火炙骑士在灰盔下的眼神锐利而深刻:“我只负责将您带到他面前。”
泰尔斯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正在此时,满面狰狞的阿拉卡大步流星地走向图勒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埃克斯特人?”
王国之怒语含怒火。
“你就算了,阿拉卡,回去吧,”图勒哈看着眼神不善的王国之怒,调转马头:“大公不欢迎你……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卫队。”
“你只是来护送王子的,不是么?”
“伦巴不欢迎我,开什么玩笑?”阿拉卡恶狠狠地道:“他的哥哥死在他手上,他的父亲则死在我手上——有这样的共同点,我们应该很聊得来才对。”
泰尔斯眉头一皱。
“尤其是,我杀了他那么多士兵,他也杀了我这么多士兵……”阿拉卡寒声道:“我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战斗已经结束,你无法改变它的结果。”图勒哈毫不在意地回答,仿佛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挑衅:“战死的亡者固然值得纪念,但生者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呢?阿拉卡?”
阿拉卡低下头,看着不远处一具焦尸被绑上临时制成的拖索,拳头越捏越紧。
“你们打得很勇敢,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图勒哈冷冷地看着他的对手:“你该庆幸,我们没有趁机劫夺不动弓。”
“怎么不试试看?”阿拉卡凶悍地抓起不动弓,把其中一端立在雪里:“反正你也带了那把刀,不是吗?”
“终有一天,我会的,”图勒哈目蕴精光,他摇摇头:“但不是现在。”
“终有一天,”他缓声道:“我们会清算彼此所有的血债。”
阿拉卡死死地盯着他,发出令人不安的冷笑。
“殿下?”图勒哈没有再看阿拉卡,他在马上微微点头,随即向军营的方向伸手。
泰尔斯看了看普提莱,后者给了他一个支持的眼神。
“我想我们没有其他选择,是吧?”泰尔斯看着灰盔骑士,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好吧,”泰尔斯看着狼藉的战场,吐出一口气,向前走去:“我们去看看这场欢迎仪式的主办人。”
泰尔斯看着表情难辨的阿拉卡:“谢谢您,穆男爵。”
“还有你的……王国之怒们。”泰尔斯犹豫着补充道。
阿拉卡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卫队收拾着战场。
泰尔斯叹息着低头,他转过身,向着军营走去。
普提莱第一个跟上泰尔斯,怀亚和罗尔夫紧随其后,埃达则看了看四周的尸体,走到队伍的后方。
威罗搀扶着杰纳德,拉蒙则在几个士兵的推搡下,不满地跟上。
“孩子!”
泰尔斯惊讶地回头,
只见在雪地上,阿拉卡低下头,把不动弓插回自己的背上。
“我手下的士兵们,包括你的使团,都死了一多半,”王国之怒默默地道:“只为把你送到这里。”
阿拉卡·穆抬起头,眼里尽是泰尔斯读不懂的情绪:
“别让他们白死。”
泰尔斯一怔。
但王国之怒已经转身。
阿拉卡抓起一道绳索,拖着四五具士兵的遗体,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走去。
他身后跟着仅剩的怒火卫队,以及被他们绑着绳索拖动在雪地里,或完整、或残缺的战友遗体。
背影落寞。
————
埃克斯特人的军营显得狂野而粗糙,营墙由从旁边的大针林伐来的树干简单搭建而成,士兵休息的帐篷则用粗树枝搭起,但相比之下,更让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埃克斯特人们。
他们实在太“热情”了。
泰尔斯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有图勒哈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带路,埃克斯特人们都要扑上来了。
站岗的埃克斯特士兵们神色不善地盯着一行星辰人,甚至有个哨兵恶狠狠地往脚下吐了口唾沫。
一队刚刚回营的骑兵路过他们身边,看着他们高举的星辰旗帜,对着他们发出挑衅似的笑声。
“滚回去,南方佬,”一名扛着重甲和大剑的埃克斯特士兵厌恶地对使团大喊:“北地不欢迎帝国人!”
“尽管做你们的帝国梦吧!”一名赤着上半身,坐在火堆旁磨着巨斧的大汉捶着自己的胸膛,咆哮道:“首先得把我们的领地吐出来!北地只属于北地人!”
“他们害死了我们的王子,却让一个小孩来求和!”他们走过左侧围坐的一圈士兵,一个领头的士兵指着使团喝骂道:“这就是‘帝国’的无耻!”
周围的人都愤怒的地应和着,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个士兵大声道:“因为他们全国的男人,十二年前就被我们杀光了!”
他身边的人爆发出哄堂大笑,附和着他:“该让他们派一位公主来!”
“小男孩也成,”有士兵嘲讽地道:“只要长得够漂亮——我们不在乎前面还是后面!”
又是一阵大笑。
“我该觉得惊讶吗,”泰尔斯抬起头,叹息道:“还是说,这是埃克斯特人向星辰人说‘你好’的方式?”
“别惊讶,王子殿下,”普提莱轻松地对面色僵硬的泰尔斯道:
“建国六百多年来,星辰与埃克斯特的关系向来不佳,无论帝国的历史还是在西陆的竞争,都足以成为我们敌对的理由——寒堡就是我们在四百年前,从埃克斯特手里抢来的。”
“历史最早酿出了仇恨,仇恨则再度书写历史。”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只有大陆战争能让我们短暂忘记对彼此的观感,少见地并肩作战——第三次大陆战争时,英雄萨拉与守誓之王米迪尔是挚友,他们连同康玛斯联盟的先知凯鹏,齐心协力抗击东陆的远征军。但可惜,他们最终决裂反目,龙与星辰少有的修好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不过这里是军营,其他地方会好很多的,很多北地人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的事情,”怀亚点点头:“为生机奔波的平民和饱尝鲜血的士兵毕竟不一样。”
“他们喊我们作‘帝国人’,为什么?”泰尔斯皱着眉头问:“最终帝国难道不是六百多年前的历史了吗?哪怕真正有仇,也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帝国不是吗?”
“这是他们对我们的讽刺。”普提莱摇摇头,表情复杂地道:“星辰人向来以帝国血脉与传承而自豪,但可惜,帝国留给世界的印象并不好。”
“不仅仅北地人,荆棘地的艾伦比亚王国,龙吻盆地的安伦佐公国,那里的人们对我们同样观感不佳,每到有需要——例如战争时,这种代代相传的古老情绪就会被渲染、放大,比增加士兵的赏钱要有效得多。”
帝国。
帝国人。
泰尔斯叹了口气,把这个信息藏进脑海里。
“说起这个,一万多人的征召动员,几乎是黑沙领的极限了。”普提莱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军营:“我想伦巴的补给和开支也够呛,黑沙领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
“为了北境。他们想必筹谋已久,耗费巨大。”
星辰众人终于跟着图勒哈,走到一座巨大的帐篷前。
早已等待在帐篷前的一位高个戎装贵族走上前来,对着图勒哈轻轻点头。
高个贵族对着泰尔斯鞠躬道:“这位就是泰尔斯殿下了么,初次见面,我是以拉萨·坎比达。”
“埃克斯特王国的子爵,封地位于黑沙领的芒顿城。”
“请使团的诸位跟着我前去休息吧,至于殿下,”坎比达子爵点点头,看向泰尔斯:“大公正在等待您的到访。”
泰尔斯眉头一挑。
“这是一场单独的会面,”坎比达目光灼灼地看着泰尔斯:“黑沙领大公与星辰的王子。”
“不必担心,”坎比达子爵抬起手,止住了欲有所言的普提莱和怀亚,语气坚决:“殿下已经在这里了,至少在到达龙霄城谒见陛下之前,他不会有事。”
泰尔斯轻轻叹气,泛出一个笑容:“我想我们依旧没有太多选择,不是么?”
“你知道吗,殿下,我突然想通了。”普提莱默默地道,眼里泛出精光:“伦巴没有疯。”
泰尔斯心中一动。
坎比达皱着眉头,向泰尔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
大公本人的帐篷很高,也很宽敞,却并不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绣着有力的铁拳图案。
一面摆满食物的厚方桌旁坐着一个形容粗犷的男人,约四十余岁年纪,灰发碧眼,下巴上布满了胡茬,身着铁环精细的链甲,正在嚼食着桌上的一盘烤肉。
一个铁制的火盆在一边熊熊燃烧,把男人的脸映照得越发神秘。
泰尔斯注意到,一柄皮质剑鞘被磨得光亮的佩剑也横放在桌上。
他平静地望着黑沙领的实际统治者,查曼·伦巴大公。
伦巴一边往嘴里送进一团烤肉,一边定定地看着他,让泰尔斯一阵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得要从容一点。”
大公缓缓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或许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面对欠着我好几百条人命血债的仇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伦巴端起一个木制酒杯,猛地往嘴里灌去,喉结在吞咽中不断涌动。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过一块后腿肉,咬了一口。
“根据从星辰流传过来的消息……你确实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当生活不易,你就得学会早些成熟。”泰尔斯耸了耸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伦巴把一盘烤好的肉推过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饿死在我的军营里。”
泰尔斯望着那盘风格粗鲁的烤肉,皱起眉头。
“你们很有种,反向冲击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伦巴冷冷地道:
“是谁下的这个决断?也许我该好好奖励他,让我几年来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你。”泰尔斯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抽出匕首,开始切肉。
伦巴眉头一抬。
“这是你的决断,大公阁下,”泰尔斯切割着鹿肉,平静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国境线的第一天就杀了我们一半的人……逼得我们只能选择一条对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们天天站在这儿看对面的要塞,看了多久了?两周?三周?”
“我猜,一万多人的补给和吃住并不好维持?”泰尔斯耸了耸肩:“我真为黑沙领的财政担忧。”
他挑起切下来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鹿肉,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
伦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着泰尔斯,眼里布满厉色。
“你知道,”大公缓缓地道:“我本来打算留下你的性命,只杀掉你身边的人就足够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的鹿肉切得并不好。
“但我们遇到了魔能枪部队……那种程度的攻击,”泰尔斯轻哼一声,他开始切下一块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个意外。”伦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尔斯被气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匕首:“你把魔能枪……”
但他随即一愣。
等等。
普提莱说了,伦巴没有发疯。
这么说……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伦巴。
难道说。
“那是意外?”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意外。”伦巴把双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尔斯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半晌。
“你没有派出魔能枪部队。”泰尔斯睁开眼,肯定地道。
“我没有。”伦巴放下酒杯,缓缓摇头。
“你也没有打算杀死我。”泰尔斯继续道。
“我没有。”伦巴目光灼灼。
泰尔斯咬紧牙齿。
“原来如此。”他一边吐气,一边笑出声来:“指挥魔能枪部队的,另有其人。”
伦巴从头到尾就没有理由杀死自己。
魔能枪部队更是不可控的杀伤武器……他再蠢,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伦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盘,拉到自己面前,抓起一块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伦巴脸色难看,他一把将肉送进嘴里,眼神微眯:“你明白我们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尔斯用衣袖擦了擦匕首,把它重新插回腰间,叹息道:“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枪部队,居然被人轻易地骗取了指挥权。”
伦巴压抑着怒意:“那个军官叫哈代,他从三年前起就负责训练我的魔能枪部队,而部队的指挥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只是临时负责指挥。”
“他怎么样了?”泰尔斯默默地道。
“撤退号吹响后,他依然下令第二次击发,但当即有士兵质疑他的命令,”伦巴阴沉地道:“哈代随即毫不犹豫地割颈自杀了……我们还在查他的幕后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仅仅一发,你们就急急吹响了撤退军号。”泰尔斯冷笑着:“连指挥都能失灵……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了。”
伦巴大公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借你的手杀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计你。”泰尔斯嗤笑一声:“我看还是后者居多,我的敌人都在国内。”
“当你站得越高,”伦巴默默地道:“敌人就会越多。”
“所以,突然而来的意外也让你打消了计划,”泰尔斯哼笑一声:“你原本是不是准备羞辱式地俘虏我,看看要塞会不会动摇?”
沉默。
伦巴打开旁边的黑麦酒瓶,灌满自己的空杯。
“我讨厌这么说,但凯瑟尔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来,”伦巴大公沉稳地道:“当你踏入我的军营,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复兴宫发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权的归属为你打造了一副铠甲,”伦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无论是谁做的,接壤的黑沙领只会遭殃。”
“所以,你一旦发现自己拿不下断龙要塞,又发现其实有人在旁边对你虎视眈眈,就马上转换姿态,要拉拢我了是么?”泰尔斯寒声道。
伦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凯瑟尔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却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枪只是一个开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潜伏在暗中,无论是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声音稳重而肃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地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利益就捆绑在了一起。”
“是啊,”泰尔斯低下头,声音平稳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拨出两千人,由坎比达——我最信任的臣属率领,护送你们前往龙霄城,”伦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点,“你们会直接到达沃尔顿家族的领地——国王的使者已经在等你们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一个个挡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剑,被长矛刺穿,”泰尔斯抬起头,脸色阴沉:“你的人也被我们干掉了不少。”
伦巴闭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些战士……无论是我的士兵还是你的属下都不会白死,他们死得其所,”伦巴睁开眼:“正因他们的付出,我们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这里,艰难地为两国未来的命运做出抉择……即使那无比困难。”
“我们本来就不是仇敌,在战场上的敌对只是形势所迫,”伦巴轻声道:“为了未来,为了今天这样无谓的流血不再发生,我们应该抛下过去的仇怨,这理所应当。”
“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不是么?”
泰尔斯突然笑了。
“说得好,大公阁下。”他表情不明地轻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诚如你所言,从此刻起,我们没有理由彼此为敌。”大公点点头,举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习俗,就是我的客人。”
“这是上好的黑麦醇酒,”伦巴把酒杯推过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习俗,喝了同一杯酒,我们就是盟友。”
“从人手,情报,资源到财力,我会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们的敌人不会有任何机会。”伦巴大公点点头:“直到你离开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伦巴露出奇异的目光:“加冕为王。”
沉默。
泰尔斯突然笑了。
“我的经验告诉我,要谨慎对待那些想要成为你盟友的人,无论他们多么甜言蜜语,真心诚意,”泰尔斯淡淡地道:“而我无法相信你,伦巴大公阁下。”
“哼,”伦巴大公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冷哼一声:“就因为你手下死了那么多人?”
“不仅如此。”
“还因为你对手下人的死亡和牺牲,表现出的那种无动于衷与虚伪冷酷,”泰尔斯冷冷道:“与你联盟,我们的盟约注定遭遇背叛,相比起执行盟约有可能获得的利益,我可以肯定地说,当盟约破裂时,所受的损失将远远超过我获取的利益。”
“而我对此深有感触。”
泰尔斯看着伦巴,看着对方的神情慢慢变得阴沉。
“而且,我讨厌你所说的话,”泰尔斯想起阿拉卡落寞的背影,咬牙摇摇头:“战场上的那些人……他们本来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死的。”
“而‘死得其所’‘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这种鬼话,”泰尔斯抓起酒杯,冷笑道:“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沉默。
“起初我还以为你成熟稳重,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智,”伦巴冷哼着摇摇头:“你现在却表现得像个小孩子。”
“说得对。”泰尔斯冷冷地道。
他一把泼掉杯里的酒,对脸色阴沉的伦巴大公道:
“而小孩子不能喝酒。”
泰尔斯跳下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未完待续。)
第43章 魔法的余烬
夜晚。
“我依然不放心那个怪医生跟殿下待在一块儿。”火堆旁,怀亚神色古怪地盯着远处的另一个火堆,那里仅仅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他们来到伦巴军营的第三天晚上,拉蒙声称要单独为泰尔斯复查伤势,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也答应了他。
“他是王子,想怎样都行。”普提莱抽着自己的烟斗,呼出一团烟雾,让旁边的怀亚脸色一沉:“另外,放宽些心吧,拉蒙对殿下的忌惮不是装出来的。”
“而且,周围这么多埃克斯特军士值守,殿下的安全无虞,”普提莱瞥了一眼四周围或站岗或巡逻的、神色不善的埃克斯特士兵们,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埃达,缓声道:“再者,若拉蒙真的是刺客,在之前的战场上他有太多机会了……别忘了,是他为殿下施救的。”
怀亚想起战场上的事情,心里微微一动。
“说起这个……殿下到底怎么了?”年轻的侍从官担忧地道:“当时他明明连呼吸都……”
普提莱看着一脸疑窦的怀亚,微微眯眼。
“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瘦削的副使饶有兴趣地道。
“不止这一件事,”怀亚皱起眉头,一边凝重地回想,一边道出心中的疑惑:“殿下的体质很好……事实上,好得超乎我的预想,无论多严重的伤损,痊愈的时间都是以天来计算的……”
但这才更可疑不是吗?
“还有,殿下他所说的跟黑先知所学的那种异能……我不能不在意。”怀亚低下头,目光掠过自己手边的单刃剑:“毕竟,那可是秘科,殿下虽然……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跟秘科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秘科。
哼。
普提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着空中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
“你觉得秘科是个可怕的地方?”副使没有看怀亚。
怀亚抿起嘴,点点头。
“我听过关于那儿的不少故事,有些很荒谬,有些很诡异,有些则不可理喻,”年轻的侍从官抽出剑锋,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但不得不承认,王国秘科的神秘,还有黑先知的名声都让人害怕。”
“我以为,以你的年纪应该没有听过太多黑先知的事迹才对,”普提莱嘿嘿一笑:“要知道,莫拉特可是掌控秘科超过三十年了,我甚至怀疑,当年幼的艾迪二世加冕的时候,莫拉特就已经在秘科里做事了。”
怀亚擦拭着自己的剑,耸了耸肩:
“在终结之塔训练的时候,我听过这么一个玩笑:世界上的四大情报机关里分别发生了一件事,红女巫打碎了一个茶杯,白主祭烧坏了一盏油灯,青校尉穿旧了一件袍服,黑先知睡破了一个枕套……猜猜看,哪件事的后果最严重?”
“也许还少了一件事,”普提莱抽了一口烟草,嘴角弯起弧度:“灰剑卫磨损了一把剑鞘。”
怀亚和普提莱一起轻笑起来。
“邵大师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和可怕,只是作为终结之塔的塔主,他更加沉稳持重罢了,”怀亚露出怀念的神情,点头道:“而且,他除了头发胡子,没有地方是灰色的。”
“怀亚,作为一个侍从官,”玩笑过后,普提莱缓缓正色道:“关心所侍奉的王子是好事,然而……”
他目光逼人地看着怀亚·卡索:“想听个忠告吗?”
怀亚挑挑眉毛,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每个璨星王子都像一个单独的秘科,他们都有不少的秘密库藏,”普提莱眼神深邃地道:“仅仅关心那些你应该知道的,就足够了。”
怀亚皱起眉头。
“别把生活变得太艰难,”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光是王子们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够艰难了。”
尤其是……他们还姓璨星。
普提莱默默地道。
心里浮现曾经的那个身影。
怀亚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神情复杂。
“普提莱大人,我还记得您那天在桦树林里说的话,”怀亚把武器翻面,默默地道:“您也曾经是侍从官?”
普提莱的烟斗不再冒烟。
副使先生吐出烟嘴,望向怀亚。
后者抬起眼,神色平淡地问他:“那么您……侍奉当年的哪位王子?”
普提莱聚焦在火堆中的眼神停顿了一刹那。
“就跟……你的父亲一样。”几秒之后,他缓缓道。
“不过我的资历比较老,离开王子的身边也比较早罢了。”
怀亚直直注视着他,手上擦拭武器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是么,侍从官,”年轻的侍从官神情复杂而目光深邃:“那你有家庭吗?”
普提莱转过头,深深看了怀亚一眼。
真好笑。
他默默道:星辰有名的“狡狐”,《要塞和约》的主导者与签字人,却连自己的家庭都处理不好。
但他随即眼神一黯。
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听着,怀亚,”副使摩挲着自己手中慢慢冷却的烟斗,语气比平时要沉重:
“基尔伯特是个称职而出色的侍从官,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他有自己的原则。”
怀亚轻轻捏紧自己的剑锋。
“即使有时候,那些原则如此冷酷?”年轻的侍从官淡淡地道。
“冷酷?”普提莱轻哼一声:
“有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无论那有多么困难。”
怀亚未及回应,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凭空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晚上好,星辰的两位贵客,”黑沙大公属下的坎比达子爵,他最信任的谋臣,一身北地特有的厚实戎装远远地走来: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坎比达笑着在眼神玩味的普提莱和脸色不佳的怀亚对面坐下。
“你确实打扰我们了。”怀亚眼神不善地看着坎比达,轻轻弹过手上的剑锋,发出清凉的脆响。
“很好,那说明我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坎比达毫不在意地脱下手套,烤着火:“为何不待在帐篷里?天气很冷,这里又是北地。”
“我们喜欢露天的旷野,”普提莱倒掉烟斗里的灰烬,冷漠地答道,瘦削的脸庞在火光中一闪一没:“景色秀丽,视野开阔。”
“不必担心,”坎比达轻轻一笑,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你们正在埃克斯特,而埃克斯特人没有听帐篷角的习惯。”
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星辰王子和他的医生:“王子在这里很安全。”
坎比达眯起眼睛:“真是位特别的王子,不是么?”
否则大公也不会给出那样的评价了。
怀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普提莱眉头一皱。
他们开始注意王子了。
大概是那孩子前几天在伦巴的帐篷里,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这可不是好迹象。
副使拉出烟袋,抓出下一把烟草,淡淡道:“看来我们是要明天出发了。”
怀亚眉头一挑。
坎比达则脸色一滞,他警惕地看向普提莱:“你知道了?”
“你脸上写着呢,还有那些连夜来来回回的军士们……而且,”普提莱毫不在意地从火堆里捡起一支燃烧的树枝,重新点燃烟斗:“这不就是你来的目的吗?”
“传达你主君的意愿?”
沉默。
坎比达认认真真地盯着普提莱,似乎要把他好好重新观察一遍。
“是的,”黑沙领的子爵阁下平静地道:“我们明天出发,由我率领两千人的部队,包括五百骑兵和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在内,护送泰尔斯殿下径直前往龙霄城,途中不会再在任何领主贵族的城堡或城镇休憩,顶多是野外宿营。”
“两千人,还有绕开城堡?为了保证不再被人寻机暗算?”普提莱轻轻笑道:“我还真为您的主君担忧……看来伦巴也是走投无路,对算计他的幕后黑手完全没有头绪呢。”
坎比达的脸色微变。
“我还以为,守信重诺,忠诚不二,是北地光荣骄傲的传统,”吞云吐雾间,普提莱轻声问道:“但看看现在的这个军营,到处都是阴谋与诡计的味道,你们能完全相信的还有谁?”
坎比达的表情渐渐僵硬。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普提莱轻哼一声:“不正的梁木,也必有歪斜的影子……无论努恩王还是你的主君。”
坎比达从地上抓起一把雪,轻轻捏散,看着它们从指间落下。
“别对北地的内务评头论足,帝国人,”子爵冷声道:“至少在黑沙领的土地上,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亚把剑收回鞘内——他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意外?那位魔能枪的训练官也许有不同的见解,”普提莱放下烟斗,哈哈一笑:“给你个建议吧,没有头绪的子爵阁下。”
坎比达眼神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别再查那个哈代军官跟大公、领主们的联系了,你们注定徒劳无功,”普提莱皱着眉试了试烟斗的温度,确定它燃烧得并不好:“不如找找他的生意下线,从黑市流出的报废魔能枪查起……”
坎比达露出疑惑:“黑市?”
“啊,轻视魔能枪的北地人,”普提莱嗤笑一声:“比起从皇国直接购买,魔能枪的训练才是最昂贵的,核芯的完好度、零部件的崭新度,与士兵操作魔能枪的熟练度恰成反比。”
坎比达露出深思的神情。
一旁的怀亚则一头雾水。
“黑沙大公的魔能枪部队很熟练,齐射时的准头也很好,”普提莱看了坎比达一眼,弹了弹烟斗的金属杆,“按照我的经验,除非伦巴大公肯裁掉他一半的骑士和重骑兵,每月拨出大量金币来支持魔能枪训练,否则三年的时间绝对练不出这样的部队。”
坎比达若有所思:“他必须要找到足够的经济来源,以大量训练来维持这样一支部队,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幸好只有三年,也只有一个训练官,”普提莱添了点烟草,嘲讽道:“再过三年,那些部队大概就连‘转身,向大公所在处击发’这样的命令也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吧?”
坎比达没有理会普提莱的讽刺,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他必须找到黑市的门路,比如用已经报废掉、按照协议本该销毁处理的魔能枪,来换取金钱、耗损的部件、永世油,甚至贿赂前往皇国购入魔能核芯的采买官。”
普提莱耸耸肩,再次点燃烟斗:“我担保,他的黑市接头人对他的了解,可比那群大头兵们多得多。”
坎比达呼出一口气,随即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背后的幕后黑手兼金主,直接给予他资金支持呢?”
“要是这样,你们早就查到他跟其他势力往来的线索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
坎比达脸色一红——他这几天已经被这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以至于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受到了影响。
怀亚皱着眉……他不太理解两人的对话。
沉默。
“普提莱勋爵,‘暗室’提供过你的情报,”想通了什么的坎比达子爵缓缓开口:“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话了。”
“噢?真是荣幸啊,”普提莱满脸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草:“暗室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只有你离开宫廷之前的情报,但已经够有意思了,”坎比达的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
“普提莱·尼曼,宫墙内的织网之人,不动声色的谋划者。”
怀亚露出惊疑的目光,看向普提莱。
这个家伙……
“哈,”普提莱转头一笑:“红女巫的手下们真是看得起我!”
“不,我反倒觉得,”坎比达一脸深思的神色:“他们的情报该更新了。”
“宫墙里的人也许擅长察言观色,出谋划策,”坎比达子爵弯起嘴角,重新戴上手套:“但有些智慧,必须在经验和见识中沉淀。”
普提莱从鼻腔里发出两个颤音,顺便喷出一道烟雾。
“顺便一句,普提莱·尼曼勋爵,星辰的前子爵阁下,”坎比达站起身来,笑容可掬:“战场上那个反向冲击的决定,既勇敢又果断。”
很好。
普提莱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泰尔斯和拉蒙。
比起你来,现在他们更喜欢我了。
————
“我们已经到了埃克斯特的国境内……这不是我们的交易!”拉蒙神色愤然地盯着眼前的泰尔斯。
“埃克斯特人不肯放任何一个跟星辰使团有关的人离开,”泰尔斯抓着一根树枝,挑动着火堆,向周围的埃克斯特士兵努了努嘴,叹息道:“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星辰王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能这样,”拉蒙咬着牙:“我救了你的命——赶紧找个方法把我放出去!”
“你没有救我的命!”泰尔斯皱起眉头:“记住,我不过是脱力了,而你只是在战场上……”
“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拉蒙被气笑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那天你体内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经衰竭,你的体质再强健也没用……哪怕最健壮的骏马也拖不动无轮的马车,是我竭尽全力激起你的生命潜能……”
“啪!”
泰尔斯用力折断了手里的树枝。
“我的身体强健,这是好事。反倒是你,最好小声点,给病人检查身体可不需要嗓门,”泰尔斯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那点可怜的小秘密被别人知道的话……拉蒙‘医生’。”
他特别在“医生”上咬了重音。
“说起这个,”拉蒙看了看四周,脸色不定地道:“好吧,至少给我找一只信鸦……”
泰尔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放心,医生,”泰尔斯在雪地上划着这几天从脑海里冒出的不少记忆,比如那些如图画一样的块状文字,“黑帮的人可不敢招惹训练有素的军队,不必担心血瓶帮。”
“说到底,黑帮也就只是黑帮而已。”
“哈,王子殿下,你真的这么以为?”拉蒙转头嘲讽地一笑。
泰尔斯面无表情,但心中一沉。
事实上,拉蒙说得不无道理。
那两个帮派,也许没那么简单。
尤其血瓶帮还是艾希达和吉萨两人——两个疯子的势力……灾祸的势力。
真是奇怪。
就算血瓶帮经常帮有实力的贵族们做一些脏事,也无法忽视魔能师的威胁吧?
为什么星辰会容许这样的帮派盘踞在永星城?是对自己手上持有的传奇反魔武装足够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控制魔能师吗?
怎么可能……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吉萨的身影,自嘲地一笑。
虽然艾希达表现得毫不在意血瓶帮的死活,但强大如他,为何要插手对他而言根本可有可无的帮派地盘抢夺?红坊街不就是一条风月街道吗?
还有黑街兄弟会……居然敢在王都窝藏“弑君家族”萨里顿家的人,还能稳稳压制住血瓶帮——要知道,后者可是有着魔能师和大贵族双重后台。
那两个黑帮——泰尔斯不禁想起自己在兄弟会里的五年生涯——的疑点太多了。
而眼前就是一个。
泰尔斯看向大鼻子的怪医生,后者在火光中死死地盯着他。
拉蒙自己,一个身藏秘密的医生来往两国边境,身处血瓶帮与兄弟会斗争的漩涡中心……
泰尔斯泛起微笑。
“王子可不是能随随便便答应旁人请求的存在,”星辰的第二王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拉蒙:“既然你有请求,那就来做个交易,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吧。”
拉蒙一愣。
“比如,你那些力量的来历,我就觉得很有趣,”泰尔斯装作毫不在意地伸伸懒腰:“作为交换,我会努力与他们交涉……至少能让你使用信鸦,去联络你兄弟会的朋友们?也许还有其他便利……”
拉蒙怔怔地看着泰尔斯。
他依然在意那个?
一个王子?
等等,如果……
半晌,拉蒙艰难地开口:
“你是星辰的王子,还跟莫拉特·汉森关系不明,”拉蒙咬着牙,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和语气:“把我的秘密交到你的手里……我可没这么傻。”
“而且……你不是从黑先知那里学到了那个读心的能力吗?”拉蒙冷哼一声。
“哦,得了吧,我可不想再从你的脑里挖秘密了,”泰尔斯摇摇头:“那能力很伤脑的……伤你的脑。”
拉蒙定定地望着泰尔斯,眼里冒出奇异的色彩:“你虽然只是个小孩,可看着不像有多在意我健康的样子。”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望着拉蒙。
“我确实有一些猜测,”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神术,知道那是怎样的过程,但你似乎没有与神灵沟通的那一步……”
“那些力量,你用来治病救人的力量……”
在拉蒙奇异的眼神下,泰尔斯缓缓说出他最大的猜想
“是魔法,对么?”
拉蒙面无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泰尔斯知道答案了。
魔法。
泰尔斯在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从他降临这个世界就从未听到过的词。
直到改变他命运的红坊街一夜。
【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魔法,没有魔能。】
这是艾希达的原话。
【所以,你甚至不知道魔能和魔法的联系……】
这是吉萨的话。
埃克斯特人不让使团里的任何人离开,这是真的。但泰尔斯毕竟是星辰的王子,如果他坚持,那伦巴也不是不可能松口,让无关紧要的拉蒙离开。
但泰尔斯没有这么做。
因为拉蒙也许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泰尔斯必须想方设法弄清楚自己身上的一切。
比如魔能……和与之密切相关的魔法。
拉蒙吃吃地笑起来。
直到泰尔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黑先知跟你并不熟,你也不是他的学生,对吗?”怪医生停下了笑容,缓缓问道:“否则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知道问题的症结了。
“所以,”泰尔斯望着周围的埃克斯特士兵,瞥了一眼帐篷门口百无聊赖的埃达,又看了看远处的普提莱和怀亚,淡淡道:
“魔法,这是能令黑先知也坐不住的秘密么?”
拉蒙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泰尔斯突然笑了。
“我是王子,他是我父亲的臣属,”第二王子开口道:“他有时候会答应我的请求,仅此而已……他并未告诉我太多。”
“这真的很有趣,”拉蒙瞪大了眼睛,表情诡异而狂热,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泰尔斯那样:“星辰的新王子,居然对那种东西感兴趣……真的太有趣了。”
泰尔斯一皱眉头。
什么意思?
那是我所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吗?”
拉蒙瞪大眼睛,啧啧有声:“莫拉特可不会高兴的。”
泰尔斯轻轻捏拳。
“我是未来的星辰至高国王,”在说出“国王”时,泰尔斯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你觉得我会在乎他高不高兴?”
“很好,很好,为星辰的王子,为帝国的后裔讲解魔法,”拉蒙露出诡异的笑容,摇头晃脑地闭目道:“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而且我还能从中得到不少乐趣。”
泰尔斯眯起眼睛。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王子缓缓道。
拉蒙猛地睁开眼睛。
“您的历史课上得怎么样,殿下?”拉蒙缓缓道:
“我是说,人类是如何反抗古兽人,在逐圣之役中击溃他们,又如何在生存之战中,与古精灵和古矮人议和,最终崛起于世界的历史?”
泰尔斯脸色一红。
好吧,从被接到闵迪思厅开始,他其实没太多时间去读历史。
“不怎么样,”泰尔斯缓缓道:“但我知道,人类与兽人对抗的历史中,我们觉醒了超凡之力——就是今天的终结之力,第一批骑士出现……”
但拉蒙打断了他。
“所以,不仅仅魔法,”怪医生神采奕奕地看着泰尔斯:“你根本连法师和魔法塔的历史都不知道,对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因此,”拉蒙嘿嘿笑道:“跟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你也活在诸神之国、七重地狱与人间用惶恐不安的怖惧和自欺欺人的谎言交织出的大网里。”
谎言?
怖惧?
“他们——那些历史书里是这么说的吧:骑士与终结之力的荣光带来了人类的崛起,战士的长剑与战马的嘶鸣,让我们摆脱了古兽人的压迫与威胁?”
拉蒙语带深意地道。
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在闵迪思厅里,跟着基尔伯特所学的知识。
但不等泰尔斯答话,拉蒙就神色厌恶,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词:
“谎言!”
“无耻的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泰尔斯一怔。
谎言?
“让人类击败兽人的,根本不是什么骑士,不是什么超凡或是终结之力,”只见拉蒙神情激动地道:“是法师,”
拉蒙神色狂热地摊开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是魔法。”
泰尔斯轻轻皱眉。
“你的意思是,什么超凡之力,什么北地军用剑术,什么骑士,都是假的?它们其实在兽人面前不堪一击?”第二王子带着浓厚的怀疑质问道:“真正能在前线作战中取得胜利的,是法师还有他们所使用的魔法?”
“魔法……是比终结之力还要强大的力量?”泰尔斯沉吟着,缓缓问道。
“哈,居然拿魔法跟终结之力相提并论,跟千年前那些无知愚昧的人一般无二,”拉蒙似乎不太习惯被人打断,他不屑地哼道:“把你那狭隘的头脑打开一点吧!王子殿下!”
“魔法不是一种力量,它跟终结之力根本不是同一个层级的东西,”拉蒙摇摇头,眼里充满了憧憬与崇敬:
“它是更高,更深,更伟大的存在。”
“不是力量?”泰尔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那魔法究竟是什么?咒语?能量?知识?元素?分子?精神力?超出常人的异能?破坏力?”
拉蒙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那种神色,居然充满了尊敬、崇拜、高傲、谦卑、陶醉等等既矛盾又怪异的情绪组合。
那种眼神,泰尔斯从未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人眼中看到过。
不……泰尔斯微微一怔,也许他看到过的。
那个昏暗的棋牌室里。
那个蓝衣的身影。
“魔法……”拉蒙举起双手,缓缓张开,像是朝神灵跪拜祈祷的信徒一样,激动得颤栗发抖:
“魔法是一种意义,一种态度,一种信仰,一种生活的原则,”怪医生凝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他的归宿与梦想:
“法师,就是这种原则的实践者。”
“他们相信,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可以解析的,也是有必要被认知的——在这个认知的过程中,我们,人类自身能变得更加完美,更加伟大,更加进步,更加靠近真理,”
“从太阳运作的规律,到生命的起源之谜,再到人的行为与规则,历史的演进与发展,万事万物,无不在魔法的范畴里……魔法,就是一切求知、发现与真理的总和,魔法的进步,将为我们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竭力理解着拉蒙似乎有些疯癫的话。
“为此,他们曾进入沙文古部落的帐篷,设计了史上第一套政治制度——沙文古国;
他们曾站在北方先君塔克穆的身侧,警示他与兽人的关系;
他们曾立足铁血王的身后,用知识与经验,设计督造‘人类最后防线’的建成;
他们曾在牺牲与战败中,不断地改良武器和技艺,总结每个战士自发领悟的经验和技巧,完善出史上首套统一的‘北地军用剑术’;
他们曾注意到人体内的潜能,夜以继日地研究那种力量的诞生与开发,并为之命名‘超凡之力’;
他们曾在血与火的战场中奋力向前,努力研究杀伤的技艺,提升医治的技术;
他们曾在铁与钢里不懈钻研,打造出马镫与马鞍,建立第一支骑兵,让骑士首次拥有了在兽人面前也不落下风的速度与冲击力;
当然,他们也开拓出了自己的力量,发掘物质的真相,拷问精神的真理,引动自然的能量为己所用,转换外界的资源服务人类,我手中的力量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们曾在魁古尔冰川的冰层上,与骑士一同出击,在一次次不计牺牲的冲击里,彻底终结兽人重步兵大阵不可战胜的神话,让逐圣之役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壮丽的一幕盛景;
他们更曾质疑神灵的存在,挑战皇帝的权威;
曾经,三大魔法塔代表了世界上最睿智与进步的存在,超然独立,连至高无上的皇帝和势力雄厚的明神教会牧首,亦要在三塔之下展现他们的尊敬;
曾经,法师的存在让许多人相信:世界上值得我们去追逐的,不仅仅有权力和地位——还有真理。”
拉蒙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他的眼中已经泛起微微的晶莹。
“这就是法师,这才是魔法。”他捏紧双拳,颤抖着哽咽道:“人类崛起的历史上,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最重要、最绚丽、最宝贵的篇章。”
“而现在,”
拉蒙垂下头,落寞地道:
“世界上没人再记得魔法,没人再知道法师了。”
“只剩下我这样既不幸又幸运的人,通过书本与卷轴……苟延残喘地燃烧着魔法的余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拉蒙。
连手上的树枝烧着了都不知道。
他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
他只能尽其所能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魔法。
法师?
这不同于他前世所听到的任何一种版本的魔法,不是那些嗖嗖嗖的火球,不是念叨咒语获得元素回应的交易,不是把自己当作精神力海绵,不是同某个存在沟通的仪式,不是后天可学版本的异能,不是为了强大而强大的力量。
魔法是一种意义。
一种信仰。
一种原则。
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不断回荡着艾希达的话:
【法师探寻着世界的真理,以各种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着世界的资源和能量,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务。】
是么?(未完待续。)
第44章 凭吊
埃克斯特,黑沙领通往龙霄城的驰道上。
“我在此还是奉劝殿下您把那两面旗帜收起来……特别是那面十字双星的星辰国旗。”在一队队行进的北地士兵中,坎比达子爵手持缰绳骑到被重重围护的泰尔斯身侧,不顾旁边普提莱和怀亚不佳的神情,对着星辰的第二王子道:
“虽然我们有两千训练有素的北地精兵,不少还是大公身边的常备军,但让一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星辰王子正在此处,显然并非最佳的选择。”
泰尔斯完全没心注意行进路途上两侧的雪景,与前方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和偶有的炊烟,而他错失北地雪盖群山的壮阔风光的原因,一部分是他还在思考两天以前拉蒙所说的话,另一部分则是身下的马匹。
此刻的他正单人独骑,小心翼翼地驭着身下的马,以防它时不时给自己来一下甩背,罗尔夫紧张地跟在他身侧,准备随时用风力托举他的小雇主。
尽管在闵迪思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姬妮和基尔伯特已经将骑马的几乎每一个诀窍都原原本本地交给他,但泰尔斯似乎天生与马匹犯冲,无论是在闵迪思厅的那匹小马驹,还是身下这匹伦巴大公借出的、平常温驯听话,还特地配备了儿童马鞍的北地贵族家养马,都明显排斥着他的骑乘甚至靠近。
对了,马鞍……拉蒙不是说,这也是法师们发明的么?
这么说,魔法,可谓是这个世界的科学?
那魔能又是怎么回事?
可惜,那天的对话很快被坎比达打断了,看来要下次再找机会。
泰尔斯提心吊胆地看着身下的马儿跨过一道不平的雪坑,松出一口气。
“我以为使团亮出旗帜表面身份,应该是国际惯例,”泰尔斯转过头,一边无奈地看着坎比达,一边小心注意着不满嚼嘴的坐骑,“再说,两千人的军队前后绵延数百米,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不竖起旗帜,难道人们就不知道星辰王子踏上埃克斯特领土了吗?”
“又或者伦巴大公觉得,这个时候对外表现得与星辰王子太过亲近,其实没有好处?”
坎比达笑了笑:“请殿下您相信大公的……”
但普提莱打断了他。
“既不得不派出两千人,保证王子不殒命在自己的领地中,又要适当表现出对星辰的敌意给本国人看,”普提莱缓缓抽着他的烟斗,嗤笑一声:“伦巴大公的处境其实很艰难呐……不计代价地动员了领地,却没能拿下断龙要塞,实在是太伤筋动骨了。”
坎比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先前赶路和战斗时还体现不出来,但泰尔斯有种感觉,一旦开始与人接触,副使普提莱似乎就回到了他最游刃有余的战场上,坎比达路途中好几次来到泰尔斯身边,有意地挑起政治话题,都被他用时而幽默、时而难堪的话语顶了回去。
“您该直接与努恩王对话,而非黑沙大公属下的一个谋臣。”这是普提莱私下里淡定的解释。
伦巴在两天前正式撤军,而使团也同时出发。
在马上的颠簸中,他们今天就会走出北方平原的范围,进入叹息丘陵,丘陵的西南部还是黑沙领的范围,但丘陵的东北部,就是埃克斯特的再造塔大公,特卢迪达家族管辖下的领地了。
尽管自己在对方面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示好与联盟的提议,但伦巴大公依旧大度地拨出两千人,这些人里的常备军将在路途中保护泰尔斯,征召兵则在路途中渐次解散回乡。
泰尔斯也不知道这该说是大公的慷慨还是虚伪,抑或兼而有之。
就在此时,前方一个灰盔的骑士分开步兵队列,骑行到他们身边。
泰尔斯能感觉到,身后骑在马上的埃达从百无聊赖的散漫状态慢慢转换到紧张状态——事实上,在被那股波动浸润过之后,泰尔斯的各种感官,似乎都有些细微但实在的提升。
看来,那股波动不仅仅是紧急时刻的倚仗,它的存在还在缓慢地改变着泰尔斯的身体……但这恰恰是泰尔斯最担心的。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被瑟琳娜扼住脖子“死去”,或者说短暂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泰尔斯总感觉自己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醒过来后,那股波动就出现了。
“前面就是莱曼隘口,”前方来的灰盔骑士,是之前在战场上与阿拉卡对峙的极境高手,火炙骑士图勒哈,他严肃地勒过马头,与泰尔斯同向而行,庄重地道:“那里有个村庄,我们可以休憩进食,下午再继续前进,同时让斥候们前往打探……毕竟很快就到再造塔大公的辖境了。”
泰尔斯敏锐地注意到,当图勒哈说完“莱曼隘口”之后,普提莱和怀亚的脸色都微微一沉,而坎比达则勾起嘴角。
“殿下意下如何?”不等其他人开口,坎比达就对着泰尔斯笑道:“无论出于现实的需要或是个人的原因,我都建议您在莱曼隘口稍作停歇,以便修整或者凭吊。”
个人的原因?
凭吊?
在泰尔斯疑惑间,普提莱骑行到他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莱曼隘口是叹息丘陵的西南侧起点,也是北方平原进入丘陵的必经之地,”瘦削的副使熄灭掉烟斗,紧皱眉头,旁边的怀亚则偏转过头。
“但那也是在血色之年里,星辰的前第二王子,贺拉斯殿下最终陨命的地方。”普提莱脸带不豫地道。
泰尔斯神色一变,他明白其他人的表情变化是为何了。
身为星辰的王子,泰尔斯适时地垂下眼皮,叹出一口气:“当然,贺拉斯也是我的血亲。”
然而他的心里也在默默嘀咕。
那位在凯瑟尔口中的天才终结剑士,索尼娅口中军规酷烈的王族将领,就是死在这里的么。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更进一步地了解血色之年的真相。
他转向普提莱。
“王子的死因?”
“血色之年的尾末,那个冬天暖得出奇,努恩王集结了七位大公将近十万人的军队,粮械充足,围攻兵力单薄的要塞。”面对泰尔斯的疑问,普提莱叹着气,第一个回答道。
“彼时星辰国内的西南战场到了最后的决战关头——约翰公爵将叛军最后的主力死死咬在刀锋豁口,平叛之战胜利可期,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北上救援,断龙要塞的后援遥遥无期,”普提莱摇摇头,把烟斗收起,眼神复杂地道:
“投石机、攻城弩、魔能枪还有无数的登城部队,面对不曾间断且不计牺牲的猛攻,贺拉斯王子认为断龙要塞被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冒险进击,带着少量部队暗中横跨大针林,突入埃克斯特补给线的后方。”
怀亚深深叹出一口气。
下一个接话的是埃克斯特人的指挥官。
“那是个冒险的抉择,”坎比达轻笑着道:“显然,这是星辰的错算……贺拉斯赌输了,也为之付出了代价……”
怀亚不忿地看着他。
“那是个不错的抉择,至少直指你们的要害。”普提莱冷哼着答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他的身份,此时最好什么也不说。
他听过基尔伯特所讲的血色之年的王室悲剧,在他的故事里,贺拉斯是踏入了埃克斯特人的圈套。
而基尔伯特“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的说法,似乎暗示着贺拉斯的死亡,与其他王室成员如出一辙:是遭人陷害所致。
但是听普提莱和坎比达的说法,似乎是贺拉斯自己冒险出击,咎由自取?
而且在离开星辰边境这么远的地方,“三个小时无兵无援”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需要了解更多。
在他们身侧的图勒哈却在此时出声:
“那确实是个明智的抉择。”
坎比达闻言,脸色不快地看着这位火炙骑士。
图勒哈肃穆的声音让泰尔斯眉心一紧:
“贺拉斯成功了一半,他烧毁了我们近四分之一的补给——我们的补给线太长也太脆弱,此举至少为断龙要塞争取了不少时间,”图勒哈沉沉地道,听上去似乎在为贺拉斯鸣不平:
“如果不是我们觉察得早,努恩王停止攻城,将前线的主力部队回撤,并在回要塞的路上设下埋伏……”
“是啊,我们堵住了贺拉斯从大针林返回的路途,把他逼到平原上,”坎比达子爵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就像围捕狐狸一样。”
普提莱脸色一沉,泰尔斯也很尴尬,怀亚则是一脸不平的神色。
任何一个星辰人,听一个埃克斯特人谈起他们如何绞杀星辰王子的故事,想必都不应该开心。
“这么说并不公平,毕竟他只有一千多人,”但图勒哈勋爵却再次开口,只听他沉重地道:
“我们用将近二十倍的军队,在平原上死死围住了贺拉斯,但他的战士们都是百战难得的精锐,意志就跟北地人一样顽强,在他们的反扑下,麋鹿城大公的部队伤亡惨重,而烽照城大公和威兰领大公的战旗甚至一度动摇后撤。”
“努恩王不得不动用了轮休的部队,又派遣麾下精锐的白刃卫队堵住缺口,才稳住战线。战场很惨烈,黑烟烧得连要塞都能看到……如果那时候断龙要塞出兵救援,在混乱的战场上从侧面突入,也许有机会救回你们的王子。”
普提莱捏紧了缰绳。
泰尔斯一愣。
“但他们没有出兵?”泰尔斯想起几天前自己在要塞下遭遇围攻的场景,疑惑道,“要塞没有出兵?”
“没有,我还记得,”图勒哈淡淡道:“从下午到天黑,要塞里的人,看着贺拉斯的部队在平原上一个个倒下……。”
【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的话,皱起眉头。
“关于这一点,”普提莱板着脸道:“要塞的选择自有道理。”
“得了吧,”坎比达冷哼一声:“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连我们埃克斯特人看了都觉得心寒。”
见死不救?
泰尔斯捏紧缰绳,咬牙承受了一次马匹的颠簸。
坎比达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泰尔斯:“当然,也许他们跟两天前的要塞之花一般,同样的小心谨慎。”
“谁?”泰尔斯带着疑惑转头问道:“是谁?贺拉斯带兵在外的时候,是谁驻守着断龙要塞?”
普提莱脸露忧色,看向泰尔斯。
“继续啊,”坎比达轻笑一声:“告诉你们的王子殿下,谁该为贺拉斯的死负责……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在埃克斯特人面前谈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普提莱不满地盯了坎比达一眼,但他还是叹息着道出答案:
“当时北境陷入危机,先王陛下勒令周边的贵族前往援助,而规模最大的援军来自崖地领……离北境最近的星辰公爵领。”
普提莱一边担心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直到确认泰尔斯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一边道:
“而贺拉斯离开后,断龙要塞的指挥官,自然是当时身份第二高的人,”只听副使缓缓道:“前崖地领守护公爵——鲁道夫·南垂斯特。”
泰尔斯微微怔了一下。
普提莱眉间一蹙,还是继续道:“也就是现任崖地公爵,‘独眼龙’廓思德·南垂斯特的哥哥。后来断龙要塞被攻破,他被埃克斯特俘虏,最终死在狱中。”
话音落下,泰尔斯心中猛地一震。
前任南垂斯特公爵……也就是现任南垂斯特公爵的兄弟,难道跟贺拉斯疑似被陷害的蹊跷死亡有关?
至少,在贺拉斯被围攻的时候,独眼龙的哥哥袖手旁观甚至见死不救。
是么。
重要的是,凯瑟尔也这么认为么?
独眼龙呢,他怎么想?
他觉得凯瑟尔会怎么想?
而独眼龙那位的已经死去的哥哥……难道真的……
还有,他在永星城出发的时候,独眼龙的那些话……
泰尔斯思考起这里面的关系,眉心越来越紧。
普提莱拍拍泰尔斯的马鞍,对着他摇摇头。
别想太多……泰尔斯觉得他是这个意思。
“而那时,贺拉斯大概觉得已经没有希望再回要塞了,”火炙骑士图勒哈抚摸着自己鞍上的一把带鞘刀,在缅怀的神色中苦涩地笑道:“他做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普提莱摇摇头,脸色落寞。
泰尔斯眉头一挑:“他——贺拉斯做了什么?”
“他不再向要塞方向突围了,”图勒哈的脸上露出敬佩的笑容:“跟你们一样,贺拉斯转身反向而出,一路向北突围。”
泰尔斯心中一动。
跟我们一样?
他想起在几天前的战场上,向着伦巴旗帜处突围之前,被称为王国之怒的男人对他说的话。
【很久以前的绝境里,有个璨星对我说过……】
【既然无法后退。】
【何不全力向前?】
所以……阿拉卡所说的是……
“整整一天一夜,他们逃到了这里,我们——黑沙领的军队也追来了这里。”图勒哈神色复杂,他举起手,指向前方开始起伏的雪色丘陵。
泰尔斯转眼看去。
他们来到了平原的尽头,前方开始出现被雪色覆盖上半部的黑色山峰。
两座低矮的山峰之间,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仅仅相当于驰道的宽度。
埃克斯特人的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我们到了。”坎比达子爵淡淡道:
“这就是莱曼隘口。”
————
“这就是当年的战场?”泰尔斯看着眼前一片覆盖着雪色的怪石,怀着奇特的心情向一边的图勒哈问道。
“我们咬住了他们,重新把他们围死在这里,贺拉斯仅剩的部队则扼守在那片石头旁,”图勒哈点点头,眼神深邃地道:“前任黑沙大公点起火把,亲率他的卫队不间歇地围攻,并勒令不许用弓弩——他要获取生擒星辰王子的荣光。”
“贺拉斯则亲自持剑,穿着他的那副黑色铠甲,守在他的九芒星战旗下,无论他身边的人如何一个个在刀斧中倒下,也不退一步。”
“双方最好的战士怒吼着扑向彼此,然后一个个倒在石间,那一夜里,虽然人多势众,但我方的四名极境高手依然个个带伤,其中一人甚至殒命于此。”
谈起战场上的历史,火炙骑士似乎感慨良多,而坎比达则闭口不言,只是皱眉看着图勒哈。
“贺拉斯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在他补上一剑之前,我被后面的人抢了下来。”图勒哈叹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右胸。
泰尔斯皱起眉头。
溯光之剑,是么。
“贺拉斯殿下的剑术习自终结之塔,又经历了军队和战场的洗刷,他的骁勇之名在璨星王室的历史里,只有‘狼敌’可堪比拟。”普提莱表情深邃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怪石,缓缓道。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埃达微微地哼了一声。
“老黑沙大公放弃了他的目的——他意识到,要生擒贺拉斯的意图只会让我们付出更多伤亡。”
“最后的激战中,身负十余创伤的贺拉斯砍下了‘不息之火’泰伦德的头颅,然后被一剑刺穿了心脏。”图勒哈催马上前,注视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仿佛回到十二年前,那刀光剑影的一夜。
“一位王子殒命于此,”坎比达摇摇头:“这里大概日后会成为观光纪念地吧。”
怀亚毫不留情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普提莱讥讽地回敬道:“你们该给贺拉斯王子建一座雕像……纪念他的英勇与无畏,还有杀敌善战。”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对着这片怪石地深深低头。
又是一群在战争中不幸的人。
“看着贺拉斯倒下,他最后的士兵们也丧失了斗志,而我们以为一切终结于此的时候,贺拉斯身边的一个士兵在混乱中抢到了泰伦德留下的弓。”图勒哈继续幽幽地道。
坎比达的脸色则突然一变。
泰尔斯则挑起眉毛,带着淡淡的惊讶:“你是说……”
图勒哈看向南方,呼出一口长气:
“那个士兵背着贺拉斯的遗体,带着那把弓,顶着满满一身的伤口和好几只弩箭,像疯子一样怒嚎着,带着最后的几人冲进重围,不知为何,我们的人挡不住他——直到他突进到老黑沙大公的面前,然后……”
图勒哈露出意味难解的笑容,轻哼一声:
“在混乱里,那个士兵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阿拉卡·穆便被人称作‘王国之怒’。”图勒哈摩挲着自己的刀,眼里冒出无尽的战意。
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远远望着这片怪石。
但他却丝毫看不出来,十二年前这里曾经倒下无数战士,还有一个王子陨落于此,另一个传奇则从此成名。
不,还有一些疑问。
泰尔斯转向图勒哈:
“这么说,图勒哈勋爵,你亲历了十二年前的两国之战?包括如何攻破断龙要塞?”
“我参加过那场战争,”火炙骑士点点头:“但如刚刚所言,拜贺拉斯王子的剑所赐,我在战争前期就负伤了,等我重上战场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的战争后期了。那时索尼娅·萨瑟雷带着她的星辉军团,一路收纳残兵败将——包括穆,北上跟我们打了好几场。”
“噢,”泰尔斯心中一动:“你还跟要塞之花打过仗?”
该说果然是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么。
“不,我没有机会跟她对垒,”图勒哈皱起眉头:“因为某个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泰尔斯一愣:“谁?”
“不知道,”坎比达子爵笑道:“星辰的小伎俩……图勒哈一直耿耿于怀。”
不知道是谁?
耿耿于怀?
只听埃克斯特的火炙骑士图勒哈冷哼一声:
“在战场上里,一个该死的家伙装扮成我们的人,潜藏在我的背后。等在我杀穿敌阵,即将攻进星辉军团的阵势中心的时候,那个卑劣的家伙从背后给了我一下……”
“我再次重伤,没能赶上与萨瑟雷或是穆直接对垒的机会。”
图勒哈皱起眉头: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该死的卑劣刺客在逃跑时藏头露尾,把自己隐藏在一副奇怪的紫色面具后,用的是一把灰色的短剑,神出鬼没,速度极快。”
泰尔斯脸色古怪地“噢”了一声,挠了挠头。
装扮成其他的人
从背后给了敌人一下。
紫色面具。
灰色短剑。
神出鬼没,速度极快。
这些特征和习惯……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身后的埃达再次轻哼一声。
“是么,”看着图勒哈冷冰冰的眼神,泰尔斯皱起眉头,凛然点头道:“这种做法,还真是卑鄙啊!”
(未完待续。)
第45章 卡斯兰的酒馆
“您眼中所见的这片起伏不定的大地即叹息丘陵,分布在叹息山脉的西缘——看,远方那些峰顶盖雪,直入云端的山就是叹息山脉。”骑在马上的普提莱指着视野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为泰尔斯讲解着北地的地理。
泰尔斯抬起头,放宽自己的视野,在寒气逼人的环境里呼出一口热气。
“叹息山脉曾是远古帝国时代的大地上最高的山脉,北接魁古尔冰川,纵向隔开帝国北部的北地行省与东荒行省,向南逐渐平缓延伸到绿心行省北侧,也就是现在的星辰东海领,即库伦公爵的封地。叹息山脉之险,攀登之难,都令旅人望之却步,唯有低头叹息,是以得名。”普提莱放下手里的烟斗,也低头微微叹息,仿佛在回应他自己的话。
“远古帝国尚在时,这里就是著名的流放与混乱之地,帝国覆灭后动荡更甚,直到山脉里迁居来了精灵的一支,扎根于此近三百年,在山岳之间来去自如,鼎盛时期自成王国……终结之战后,叹息山脉的西北侧归于西陆,东南叹息山脉则在东陆的翰布尔王朝境内。”
叹息山脉里的精灵?等等,好像那本《终结战纪:天崩地裂》里有讲过?
说到“精灵”,泰尔斯不由得瞥了一眼身后的埃达。
“怎么了?”埃达注意到泰尔斯的眼神,没好气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那些是我的第几代亲戚,我历史又学得不好!”
泰尔斯摇摇头,转回头继续听普提莱的讲解。
不能指望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精灵。
哪怕是个极境。
“……险峻的西北叹息山脉纵跨埃克斯特与星辰两国的东部,特卢迪达大公的再造塔和星辰王国福瑞斯家族的孤老塔,分别坐落在两座山峰上隔谷相望,两边都对彼此忌惮非常,偏偏都易守难攻。”
“山脉再往北和南延伸,分别是埃克斯特麋鹿城大公和星辰崖地领守护公爵的封地,但也正因叹息山脉的险峻,加上北方的气温,使得坐落其中的埃克斯特麋鹿城与星辰崖地领,都面临着领地靠临终结海,而偏偏港口寥寥,为数不多的港口又坐落在海崖边上的窘境……”
普提莱抽了一口烟斗,看着远方的山脉,露出迷醉的色彩。
“是以第一和第二次大陆战争中,跨越终结海,从东陆来犯的联军都从星辰的东海领或是南岸领登陆,实在是因为无论星辰的崖地领还是埃克斯特王国的东岸港口,都坐拥叹息山脉赋予的、险峻高耸易守难攻的天然海崖……直到第三次大陆战争,东陆军队佯攻星辰的东海港口,却出其不意地奇袭埃克斯特的海岸线,以少量部队攻上海崖,收到了奇效,最终攻破麋鹿城,直入埃克斯特的腹心……”
大陆战争?
泰尔斯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
“战争肇始于两片大陆之间的矛盾——比如终结海里的鲸群。终结之战后我们发现,它们体内的永世油是最好的燃料,更甚木炭,”普提莱为他解答疑惑:
“捕捞资格、份额、区域和休捕期,这些一直是两岸诸国争议的焦点……四次大陆战争里这都是主要议题,当然,第三次大陆战争后,两岸的政治情势变化太多,我们与埃克斯特彻底交恶,夙夜则陷入与翰布尔的东陆争霸,终于,在贤君闵迪思三世新的政策下,我们与夙夜联盟,埃克斯特则同翰布尔亲近……”
“这使得始于终结历468年的第四次大陆战争,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大战,战火不再局限在一方纠结势力,跨海侵袭另一方,而是波及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泰尔斯想起闵迪思厅里,星辰三王中那位微笑持杖的中年国王,他镌刻在银币上的头像,以及自己胸口的烧疤,随即他又想起科里昂的那对血族姐妹以及所谓的“星夜同盟”。
泰尔斯摇摇头,把这些赶出自己的脑袋。
“你不赞成闵迪思的外交政策吗?”穿越者好奇地问。
“并非如此,”普提莱摇摇头:“与夙夜联盟是大势所趋——远东古谚也有言,交好远方的盟友,攻伐临近的敌人。”
“虽然第四次大陆战争规模浩大,代价惨重,”普提莱一面沉思着,一面缓缓道:“但在我看来,新的政治形势也加强了两片大陆的连接和联系,爆发世界大战的条件,都被消弭在越发复杂的联动局势之中,比如我们跟埃克斯特的西陆冲突——从第四次大陆战争到现在,我们已经两个世纪未曾有跨大陆的大战,享有超过两百年的和平……在此前的几乎每个世纪,我们都有两片大陆矛盾积累到极点之后的大陆战争。”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总觉得以这样的国家生产力和政治制度,所谓的大陆战争哪里有些怪怪的。
跨海远征大陆……这需要多大的动员力和后勤补给?诸国所付出的代价真的是那点永世油就能补偿的吗?
他们在一路上两侧士兵投射而来目光中前进,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庄。
泰尔斯抬起眼,他发现村庄外的树木上都绑着一根根绳子,有不少都拴着食物,诸如肉干、面包等等,甚至还有鹿、狐狸、雪兔等猎物。
这是北地的习俗吗?
“我的士兵们已经确认了这个村庄的安全,”就在此时,坎比达从后方跟来,他越过众人,骑进村庄后下马,把缰绳交给一位士兵,“我们会解散一部分家乡在附近的征召兵,您可以在里面的一家酒馆稍事休憩,享用午餐。”
泰尔斯在罗尔夫的帮助下蹬下坐骑,为能够暂时摆脱这匹马而长舒一口气,然后兴趣满满地抬起头,观察着这个莱曼隘口旁的村庄。
这本该是一个连围墙都没有的宁静小村庄,此时却布满了身形壮硕、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虽然大部分的护送军队都在村庄前后驻扎休憩,但泰尔斯眼中所见,用砖木土石搭建的平房房檐下,依然到处是来来回回、熙熙攘攘的北地士兵。
但奇特的是,这些士兵似乎没有打扰这个村庄的清净,他们与麻布粗袄打扮的村中男男女女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村庄中的广场一带,此刻早已坐满了士兵和村民们,酒杯来回,笑声震天。
“这次我要干翻你,克朗顿!”一张似乎是平常兜售商货的大木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村民模样的男人大力地砸着摆满酒杯的桌面,看着对面一个不甘示弱的士兵大喝道:“一分钟,我能喝十杯!”
“我们马上就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了,”士兵丢下斧头,脱下胸甲,同样不忿地砸着桌面,“赢的人才能得到阿萝莎的花圈!”
围成一圈的旁观者热烈地起哄,其中一个提着花篮的年轻姑娘则哈哈大笑。
“放什么狗屁!”她放下花篮,豪爽地一掀裙子坐下,加入到圆桌上的酒局:“喝得过我的人才能拿到我的花圈!”
泰尔斯不由得轻笑起来,在那一瞬,他甚至有点淡忘了,正是这群埃克斯特士兵,在战场上与他的护卫们舍命相敌,彼此杀戮。
与泰尔斯在永星城中所接触到的那个规矩市侩,阶层地位分明的社会不同,这个埃克斯特的乡野小村的节奏显得野性而轻快,气氛热烈而轻松,村民基本都是高大壮健的北地人,相貌粗豪,笑容爽朗。
“嘿,图勒哈,我们要在这儿呆多久?”一个中层军官模样的大胡子士兵一手扛着战锤一手拿着木质酒杯,对着他们大声喊道:“拜托,请告诉我可以过夜!”
“下午就出发,”图勒哈不满地大声回敬道:“在那之前,把你的裤子给我勒紧了,铁头阔克!”
“真可惜,”大胡子军官一脸失望地灌下一口酒,酒水顺着他的胡子留下来,喃喃道:“我记得英雄酒馆那儿有个漂亮的厨娘……”
泰尔斯毫不在意路边士兵和村民的指指点点,也不乏轻蔑和恶意的眼神,他跟着坎比达和图勒哈一路向前,后面则跟着使团的众人。
“你们确认安全的方式就是让士兵们进村庄,去跟村民们喝酒?”看着一旁走过,跟村民们勾肩搭背、开怀大笑的北地士兵,王子年轻的侍从官,怀亚·卡索警惕地按着腰间的剑,不甚认可:“如果我是刺客,就会混在这些村民里。”
“别太紧张,这里不是星辰,是埃克斯特!”坎比达子爵哈哈大笑道:“这个村庄里几乎都是退役的老兵,他们信得过……事实上,出于荣誉和尊严,在他们之中,身为客人的王子只会更加安全。”
怀亚则耸耸肩,撇嘴表达他的怀疑。
“别担心,”泰尔斯对着他的侍从官点点头:“士兵们都四散渗入了村庄里,就算是刺客,也要思量暴起行刺的可能与代价。”
“这是隘口村,是么,”普提莱怀念地看着四周:“我记得这里有个酒馆,里面的老板很有名……”
“英雄酒馆,一名退役老战士三十年前所开的酒馆,”一旁的图勒哈淡淡地道:“而里面的黑麦醇酒则远近闻名。”
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泰尔斯,跟着坎比达和图勒哈走向一栋较大的石屋,石屋的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酒杯招牌。火炙骑士推开两扇大门,走进人声鼎沸的英雄酒馆。
泰尔斯跟着踏进温暖的石屋,把寒气甩在身后,看着这个布满了客人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他们,泰尔斯认出客人中有不少是北地士兵,显然是刚刚到此不久。
但几秒钟后,酒馆就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仿佛进来的只是几个普通人。
“你们没有清空酒馆,”怀亚皱着眉道:“那殿下的……”
一把粗豪而老迈的声音爆炸般地响起:
“小子,这是我的酒馆,”一个满脸皱眉的银发粗壮老头,双肘抵在木质吧台上,带着一脸不屑的表情道:
“无论是国王、祭祀、外国人,哪怕神灵,没人能在这里赶走我的客人!”
怀亚一皱眉头。
老头随即眯眼低下头看向泰尔斯,露出古怪的神色:“你们的人有些多……我只招待付钱买酒的客人。”
泰尔斯对他笑了一下。
穿越者不禁注意到,眼前这个沧桑老头虽然有些年纪了,起码六十以上,但他的臂肌仍然发达,腰身粗壮而挺拔,眼神直接而凶猛。
“卡斯兰!别担心人数和酒钱的问题!”坎比达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坐上吧台,掏出一个钱袋,“我们这儿有的是带着耐卡茹头像的金色小圆片……顺便一句,黑沙大公托我向你问好!”
泰尔斯眼神一动:一个退役的老兵,普通的酒馆老板,能让黑沙大公亲自过问?
但坎比达显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每杯黑麦酒六个埃克斯特铜子,贵族的价格则是六十个,”酒馆的老板,老头卡斯兰表情冷淡地瞥了一眼钱袋,随即把它推了回去,冷哼一声:“还有,我不收金币。”
“特别是来自那个弑亲伦巴的金币。”
坎比达的脸色顿时一僵。
泰尔斯也心中一惊:弑亲?
坎比达向着身后的图勒哈摊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
“那是遵循古礼的继承权决斗,”图勒哈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掏出一个满是埃克斯特铜币和银币的袋子,淡淡道:“大公他击败了自己的长兄,仅此而已……伤亡只是意外。”
“随他怎么狡辩吧,弑亲就是弑亲!”老头卡斯兰不屑地收下钱袋,“至于所谓的决斗古礼……那是以前,帝国人用来让我们自相残杀的玩意儿。”
黑沙大公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夺取了继承权,遵循的似乎是远古帝国的某种决斗仪式?
泰尔斯默默地把这个情报放进心里。
还有……泰尔斯看向眼前的粗犷老头:这个酒馆老板的身份不简单,而且跟伦巴似乎不是一个立场的。
也许可以从这里收集一些情报?
“所以是一、二、三……六、七、八……”卡斯兰掂了掂钱袋,数着眼前的人数。
“等等!”泰尔斯灵机一动,适时地出声:“黑沙大公的归他们,但我们几个的钱自己付……我们有,额,大概十几个人……”
卡斯兰的眼珠一转,重新注意到连吧台都够不到的泰尔斯。
坎比达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向着普提莱点点头,后者眉头一挑,随即走上前去,抓出几个银币。
“啊,我认得这个头像……守誓之王,米迪尔是么,”卡斯兰接过银币,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随即抬起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你们来自帝国?”
“不,”泰尔斯笑着摇摇头:“我们来自星辰。”
他身边的怀亚脸色一变,而普提莱则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小鬼,你是那个星辰的王子……来道歉的。”卡斯兰直直地盯着他:“还真是长途跋涉啊。”
泰尔斯耸耸肩。
“好吧,”卡斯兰哼笑一声:“没道理跟钱过不去。”
“喂!”坎比达抗议道:“伦巴大公的金币就不是钱了吗?”
“嘿,布瑞因!”这位英雄酒馆的老板没有理会子爵阁下,他放开嗓门,敲了敲身后的木窗:“二十杯麦酒……普通的就行!”
吧台后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黑发大汉,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烧伤的疤痕,冷哼一声。
只见这个酒馆伙计一脸不爽地举起一根细木棍,转向后方的橱柜,手臂一振,熟练地串起十几个木酒杯的杯耳,像串烧一样把它们拉起来。
他的手臂又一振,十几个杯子齐齐砸上吧台。布瑞因灵巧地抽出木棍,然后扛起一个大木酒桶,开始朝着排成一排的酒杯倒酒,一边倒,一边神色不善地注视着众人,中间狠狠地瞪了泰尔斯一眼。
“这不是臂力能做到的,”怀亚看着伙计的动作,神情一动,低声道:“我打赌,他是个用剑的高手。”
“别见怪,”卡斯兰哈哈一笑:“我这儿的伙计们都是些当过兵的大老粗……”
“当然,英雄酒馆,”图勒哈淡淡地道:“北地退役士兵的集散地。”
泰尔斯难过地发现,自己连吧台的椅子都够不到,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出声又过于尴尬。
这时候,有个会手语的护卫就显得格外重要。
罗尔夫把泰尔斯抱上吧台的高脚椅(发现自己再次失业的侍从官怀亚重新皱起眉头),坎比达和普提莱在他左右两侧坐下,星辰和埃克斯特的人则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分别在两个圆桌边坐下,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彼此。
“我的天,”威罗看着周围闹腾着的北地酒客们,神采奕奕地道:“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喝酒。”
“拿好你的双枪,”老兵杰纳德皱眉道:“没准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
“卡斯兰先生,”泰尔斯弯起嘴角,拿出记忆中与人攀谈的本事:“您是什么时候开的英雄酒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有三十年咯,”卡斯兰懒洋洋地看着布瑞因把酒杯倒满,然后把其中三杯端上吧台,另外的让布瑞因自己端盘送出去:“受伤退役后就回家乡开了酒馆……至于为什么叫英雄酒馆,嘿,我婆娘取的无聊名字。”
“对了,”泰尔斯摸了摸有自己半个头高的木质酒杯,理智地决定不去碰它:“我进村庄时,发现门口的树木上都绑着各色的食物,那是怎么回事?”
“绝日严寒就要来了,”卡斯兰打个哈欠,端上几盘看着就不怎么让人有食欲的黑面包:“那是群山的馈赠。”
图勒哈和坎比达都习以为常地抓起黑面包,就着麦酒啃进嘴里,后者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一脸愁苦,无从下口的怀亚。
“最好多吃一点吧,”坎比达淡淡地道:“我们下午还要赶路……晚上才会扎营。”
养尊处优的星辰人……坎比达心中轻笑:这可是英雄酒馆的招牌,北地村民的普通粗粮。
怀亚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黑面包。
普提莱叹出一口气,抓起面包——看来这就是今天中午的食粮了。
大概是坎比达故意的举动,试探王子的态度,或者报复王子的冷淡,二者其一。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诧异地看见,尊贵的星辰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双手抓起一块又厚又硬的黑面包……
然后毫不在意地啃下一口。
那表情,似乎吃的不是难以下咽的黑面包,而是
“群山的馈赠?”泰尔斯大口地嚼动着嘴里硬实的面包,好奇地含糊问道:“绝日严寒?”
嗯,味道居然还不错,只需要磨着咬就能咬开……不像兄弟会里的黑面包,糟糕的时候还要用火烤。
卡斯兰的神情一动,看向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有趣。
“绝日严寒是北地特有的天气,彼时北地将迎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日照的时间急剧缩短,外出的人必须身着极厚的皮袄,且带足火源补给,还不能离开太远,每日户外活动的时间会被压缩到三个小时以内。”普提莱眼神古怪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泰尔斯。
我是因为常年游历在外,练出了一副硬牙口跟好胃口……但是王子殿下他……
怀亚苦着脸吃下一口面包,只觉得想吐,但他看着旁边的罗尔夫也甘之如饴的样子,顿时重燃食欲和斗志。
“绝日严寒的天气,短则数周,长则一月,”普提莱继续道:“至于群山的馈赠……”
“那是给神灵的礼物,”酒馆老板,老头卡斯兰嘿嘿一笑,接过话头:“将今天第一个猎到的猎物,第一个触碰的食物,挂上树梢,即属神灵所有……只有在绝日严寒中不得不出门在外的旅人可以取用,是为来自神灵的恩惠。”
“神灵……”泰尔斯咽下面包:“是哪位神灵,落日,皓月,冥夜?”
他的记忆中,永星城内较为出名还有着自己神殿的神灵,似乎就是这三位。
但卡斯兰嘿嘿一笑:“都不是,我们所纪念的是北地乃至世界上自古相传的神灵,看顾着大地与山峦,护佑着野外旅人的慷慨神灵,”
“人们称呼它为……”
“群山之主。”
————
星辰王国,永星城西环区,西城警戒厅门口。
“抱歉,科恩·卡拉比扬队长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西城警戒厅的秘书,乔拉小姐一脸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棕色短发女孩:“我是说,至少一个月。”
长得比我高。
腿比我长。
屁股比我翘。
乔拉小姐不忿地想。
还好,我的胸比她大。
随即,乔拉小姐挺起傲人的身姿,捋过头上的红色长发,骄傲地道:“你若是要找他的话,可以留下口信……我经常见到他,可以帮你转告给他。”
而且。
没我有女人味。
看着像个男孩子。
乔拉小姐打量着眼前这个棕发女人,只见对方慢慢皱起眉头,开口道:“是么,他不在啊……”
嗯,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一点不像个女人。
乔拉小姐这么想道,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嗯,那就是公鸭嗓……她绝不承认那是“英气”。
棕色短发的女人沉默了一阵,静静地看着乔拉小姐。
乔拉小姐觉得有些窘迫。
棕发的女孩随即低下头,看着右手上那个双塔长剑标志的纹章,嘴角挽起笑容。
“那好吧,请给他留个口信吧,”棕发女孩看着乔拉小姐的表情,玩味地笑道:“就说……”
在秘书小姐不耐烦的眼神下,棕发女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红坊街那天,躺在他怀里的女人,想他了。”
乔拉小姐脸色一变,如遭雷击。
红坊街……
躺在……
他怀里……
女人……
想他……
乔拉小姐瞪起难以置信的双眼,皱紧眉头,神情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怎么会。
这个女人?
跟帅气的科恩队长……
居然……
娅拉·萨里顿扑哧一笑。
“哈哈哈……”
“好吧,我开玩笑的,”在秘书小姐杀人的眼神下,刺客之花的后裔一边抚着腹部,一边笑着摆手:“我跟那个金发的青……的警戒官只见过一面。”
顺便救了他一命而已。
“你喜欢他,暗恋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想为他生孩子什么的,”在秘书小姐再次变得古怪的眼神下,娅拉摇摇头:“我都不关心……我也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或情敌,而仅仅只是找他帮个忙而已。”
“放心……他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前任女酒保露出灿烂的笑容。
秘书小姐罕见地脸红了。
她看着娅拉真诚的眼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乔拉小姐最终呼出一口气。
“好吧,”乔拉小姐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失,她无奈地道:“事实上,科恩队长……他回终结之塔了,而我们这里可以用信鸦联络到他,你可以给他写一封信,然后……”
娅拉笑了。
“好,我会给他写信的,”年轻的前任女酒保点点头,思考着什么:“谢谢你,乔拉小姐。”
“事实上,如果不是太麻烦的事情的话,”秘书小姐有些发窘地道:“也许我也可以帮你的。毕竟你算是科恩的朋友嘛……”
“……虽然我,我只是个厅长秘书,但我还认识很多人……比如我的哥哥,就在为王室服役,他可以接触很多大人物……”
这样你就不用去找科恩队长了。
乔拉小姐默默在心底握拳:你以为说句不喜欢他就完事了?
开什么玩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执着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情敌的!
娅拉诧异地看着乔拉,随即破颜一笑。
“这忙你帮不上的,”娅拉无奈地摇头:“你还太……”
娅拉突然止住了话头,她想起了什么。
乔拉小姐露出期待的眼神。
“也许你真的能帮我的忙,”她缓缓道:“乔拉,你是警戒厅的秘书,无论是案件、通缉、情报,你都能看到,能帮我留意一些信息吗?”
乔拉小姐露出笑容,她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是机密的话……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娅拉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想查一查这几年,星辰到国外,大宗军火走私案件的发生地点……尤其是跟黑街兄弟会有关的……有个家伙叫罗达……”
乔拉小姐拿出纸笔。
“还有,”娅拉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来:“我还要找三个小孩……特征很明显,他们很可能被兄弟会拐走了,但是并不在永星城里……”
乔拉小姐奇怪地抬起头。
“一个十岁的男孩,叫辛提,个子比一般孩子大一些。”
“一个脸上有圆形烫疤的小女孩,叫科莉亚,四五岁左右。”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叫莱恩,没有右手。”
“就这些?”乔拉小姐点点头,“我回去看看最近关于打击贩卖人口的案情通告……”
“等等,”娅拉抬起头,正色道:“我要找的,还有一个小男孩。”
“他失踪在红坊街附近,很可能落在血瓶帮的手里了。”
“黑发,灰眸,七八岁的样子。”
“他是一个……”娅拉眼神一黯:
“不像正常孩子的……孩子。”
乔拉小姐诧异地抬起头。
“他有些过分聪明,过分成熟了。”娅拉低垂着眼眉,继续解释道。
“是么,早熟的小孩啊,”秘书小姐耸耸肩,低头继续记笔记:
“我哥哥说,类似的小孩他也见过两个——一男一女。”
“好吧,总之,我会帮你留意的。”(未完待续。)
第46章 星辰与龙,与远去的帝国
“群山之主?”
泰尔斯一愣:“怎么我完全没有听过?”
“因为这位神灵没有人间的代言者,因此它既没有神殿也没有教会,”普提莱轻笑着解释道:“甚至连可信的显圣记载也寥寥无几,它仅仅存在于人民口耳相传的故事与传说里。而对于山野大地上的旅人而言,敬拜群山之主的意义更多的是一种远游在外的安全与安心,群山的馈赠更像一种经由仪式,帮助旅人们克服严寒的手段。”
“口耳相传?”
“远古帝国的时代,群山之主一度是整个人类的共同信仰,不仅仅我们北地人,包括你们——世界中央,建立帝国的路多尔人,还有西南荆棘地和龙吻地的开伦萨人,大荒漠里的荒骨人,近东的‘强盗’聂达人,东方草原上放牧的基瑟里人,极南方那些黑皮肤的红土人,纵横海岛的卡塞人,除了远东人,几乎所有人类都知道且承认群山之主的存在,”老头卡斯兰自己也喝了一口麦酒,在吧台后感慨道:
“但如今,哪怕在北地,除了在民风淳朴的乡野还能见到这种素朴的信仰……群山之主的名字已经消失了——正如无数宝贵的北地传统一样——剩下的只有包裹在权力和金钱里的各大神殿。”
“路多尔人和北地人?”泰尔斯好奇地低下头,啃着下一个面包:“我记得,星辰至高国王的头衔……”
“是啊,我们都知道,”伦巴大公的谋臣,坎比达子爵讽刺般地嬉笑道:“‘西方大陆路多尔人与北地人的共主’。但我真诚地建议您,在埃克斯特,可以省略后半部分内容——北地人从来不曾承认你们对我们的统治权。”
“据我所知,”普提莱尖锐地反驳道:“远古帝国时期的北地行省,有三分之二在埃克斯特境内,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星辰北境——那些星辰人也自称北地人,承认至高国王对他们的统治。”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坎比达子爵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吧台:“北地本就只属于北地人,凭什么归于星辰,凭什么归于一个路多尔人国王的统治呢?”
泰尔斯突然明白过来,“北地”是指千年以前远古帝国时期的北地行省,是一个地域概念,而“北地人”则是一个在帝国建立之前就存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族群,至于“埃克斯特”,这是个终结之战后才建立的国家,其所承载的分量,远不如“北地”,遑论“北地人”。
就像星辰也是一个终结之战后才存在的国家一样,事实上,生活在星辰这片土地的人类们,在数千年前被称作“路多尔人”,看样子似乎是远古帝国的主体民族。
而今天,北地人与路多尔人早已混居在埃克斯特的黑沙领与星辰的北境。
泰尔斯低下头,不经意间望见酒杯里沉淀下来的小麦渣,突然想起永星城下城区地下街的落日酒吧,想起大大咧咧的女酒保娅拉,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厨子艾德蒙,还有只露过一两次面的酒吧老板。
“凭什么?因为历史使然,”普提莱淡淡地道:“时至今日,无论是黑沙领还是北境,路多尔人和北地人共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不分彼此。”
“哼,那是你们从北地手里抢走的土地与人民,”坎比达反驳道:“比如四百年前的寒堡,比如两百年前的孤老塔——你们的北境,就是我们的南方土地!。”
酒馆的老板,卡斯兰听着坎比达和普提莱的争端,不禁发出旁人不明所以的哈哈大笑。
泰尔斯心中一凛:原来这就是埃克斯特人的想法?
他想起初入伦巴军营时,那些军士们对他们的态度和行为,顿时了然。
星辰要保卫自己的北部国土,埃克斯特却要收复属于北地人的国境。
两方为了各自的正义而战,真是讽刺。
这都是他在星辰国内所听不到的声音吧。
“真要说什么‘北地只属于北地人’的话,”普提莱说到这里,轻笑一声:“星辰北境的亚伦德家族,还曾经是为皇帝管理整个北地行省,长达千年的钦封公爵家族呢……”
“哼,星辰人无谓的骄傲,”坎比达子爵冷哼道:“说到最后,你们还是要说回到那个灭亡了好久的远古帝国,是么?还在怀念天马御座的无上权柄与荣光,怀念那些衣袖一挥,整个世界为之颤栗的皇帝,怀念那个可以把国境地图从房间一头铺开到另一头的时代?”
“帝国是人类历史上最宝贵的遗产,最光辉的一页,最强大的存在,这毋庸置疑。”普提莱冷冷地回答道:“即使已不复存在,但其光彩流传至今,从未褪色。”
“哈!我还差点忘了!”坎比达举起双手,讽刺地对着泰尔斯大笑几声:“‘星辰若在,帝国永存’,是么?王子殿下?”
泰尔斯耸耸肩,对他微笑以应。
“别开王室的玩笑,”普提莱寒声道:“他的血脉曾站立在世界之巅,见证了人类的兴衰起落。”
“血脉?”坎比达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
“北地人不相信血脉,能够承载国家与人民的英雄,自然为王,”下一刻,埃克斯特的子爵阁下眯起眼睛,严肃地道:“而您听好了,王子殿下,你出身的所谓帝室家族统治下的帝国,给世界留下的只有混乱不堪的噩梦!”
“呃,感谢您的提点,”泰尔斯尴尬地抓抓头发,他干笑两声:“还真是新颖的观点啊。”
“新颖?”坎比达盯着他,淡淡道:“你听过魁索·伦巴的故事吗?王子殿下?”
“魁索·伦巴?伦巴家族的先祖?起义王?”泰尔斯兴致勃勃地答道。
“您不需要从一个地方大公的属下嘴里……”普提莱正要开口,却发现泰尔斯饶有兴致地举起手,止住他的话头。
“请继续讲吧,坎比达子爵阁下,”泰尔斯笑眯眯地道:“我对一切知识都很感兴趣。”
普提莱和坎比达都意外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你知道再造塔的特卢迪达大公吗?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坎比达沉思了一会,默默地道:“再造塔,与你们的孤老塔毗邻,由北地历史上著名的骑士名门特卢迪达家族所统治,他们的家族徽记是一截光芒四射的剑刃。”
“不怎么了解,抱歉,我只有七岁,”泰尔斯尴尬地摇摇头:“但我很乐意听您讲解——特卢迪达家族怎么了?跟魁索·伦巴有什么关系?”
“无关特卢迪达家族,而是他们的领地,再造塔及其周边,”坎比达叹息道:“那里是北地的极东之地,也是叹息山脉的入口之一,在大陆裂变之前的远古帝国时代,再造塔曾是荒蛮与混乱的代名词——您知道再造塔何以得名吗?”
泰尔斯很配合地摇摇头。
“那里曾是远古帝国时的流放监狱以及行刑场,去那里的人,都需要‘再造’”坎比达摇头道:“再造塔……可惜,里面的囚犯大多都没能活着出来,从而再造他们的人生。”
泰尔斯如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在远古帝国时,那里关押过一个著名的人,魁索·伦巴。”
泰尔斯微微皱眉。
魁索·伦巴。
他知道这个人。
至少这是基尔伯特给他弥补的世界历史中所讲到过的——魁索·伦巴,北地的“起义王”。
拉开远古帝国第一次内乱大幕的男人。
但在书本上,他是个纵横北地大针林的绿林强盗,在一次劫夺中无意杀害了帝国的正式官吏,因此被帝国索拿捕获,他的同党们袭击了刑场,将他救出。
走投无路的魁索知道自己无法永世逃脱帝国的追捕,于是干脆不做不休,借着北地人对亚伦德公爵苛政的不满,散播谣言分裂北地,掀起北地大乱的风暴,彻底踏上反抗帝国的道路,他的叛乱最终被帝国的军团在孤老峰侧轻易扑灭。
但帝国的第一次内乱也由此而发,愈演愈烈。
但今天,坎比达给他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只听坎比达淡淡地道:“据传伦巴家族,是兽人尚未入侵的蒙昧时代,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后裔。”
“而一千五百多年前,魁索·伦巴只是远古帝国北地行省一个普通的伐木工,可他身手高超,豪爽仗义,扶贫济弱,在当地很有名望,连北地行省的公爵家族,亚伦德都知道这么一个人。”
“那是个所谓帝国最辉煌的时代——精灵们向帝国妥协,矮人们成为工匠,兽人远遁冰川之后,龙群绝迹,只剩下远东没有被征服。”
“于是,帝国攻伐远东的战役正酣时,魁索被征召入伍,他心怀为帝国作战的光荣与骄傲,欣然前往战场,他作战英勇,能征善战,又因为他在北地人心中的威信,一路升迁,直到帝国敕封他为帝国的伯爵,任命他为北地军团的将军。”
泰尔斯心中一凛。
这个故事,已经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
“在魁索和其他军团的努力下,远东人节节败退,困守孤城,只剩下兵尽粮绝、毫无生机,即将陷落的麒麟圣都,眼看帝国统一世界的壮举就要实现了。”
“皇帝的**越发过分无当,索求永无止境,征召劳役从未停息,税负课金****增多,北地行省作为最好的兵源地,更是首当其冲。”
“北地人再也不堪忍受,他们开始抗税,开始逃役,赶走皇帝的税吏,开始用愤怒与谩骂,而非热情与顺服,来面对帝国的权威。”
“所以亚伦德公爵——皇帝的奴仆再也收不到足够的税收,征不到足够的劳役,甚至还屡有抗税事件——连。帝国的奴仆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找到北地最有名望的人——正值军团轮休,回家休养的北地军团指挥官魁索,让他来说服自己的家乡人。”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普提莱默不作声。
坎比达则继续道:
“他们劝魁索成为他们的同僚,与他们一同前往催缴税收劳役,魁索没有点头;他们又劝魁索出面用宣告的形式,说服北地的人民顺服帝国,魁索没有点头;他们又搬出帝国的名头,勒令帝国的将军帮他们找到北地的反抗者,魁索也没有点头。”
“魁索是这么说的:‘我忠于帝国,但我是个北地人。’”
“这件事最后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发来了敕令,上面只有两个词,”坎比达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他淡淡地道:
“‘选一个。’”
泰尔斯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选一个。
“接下来北地人所知的,就是魁索被流放到了再造塔,直到他重新证明自己对帝国的忠诚——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将军做不到这一点。”
“但整整一年,魁索都没有松口,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北地人更加民怨沸腾。”
“最后,****听闻北地民怨奏报的皇帝,厌烦了魁索的强硬,决心拿他开刀,用惩罚和恐惧来威慑北地的人民,重申帝国的威严。”
“于是魁索·伦巴被押上了刑场。”
“在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斩首,自己的妻子被绞死,自己的女儿被吊死,自己的朋友被鞭死,终于,轮到魁索他自己的时候,愤怒的北地人和魁索的属下一起冲破了再造塔,杀入刑场,杀死帝国的士兵,救出魁索。”
“消息传出,整个北地为之震撼,人们重新拿起武器,穿起铠甲,聚集到奄奄一息的魁索身边——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帝国服役,而是为了反抗帝国。”
“后来的故事你当然知道……”
泰尔斯品味着这个故事——这可与星辰的书籍里所写的相差太多。
“是的,”泰尔斯一边思考,一边默默地道:“起义王战至最后,和他最后的三百人……”
但故事的最后,坎比达依然让泰尔斯吃了一惊。
“只有一点不同,”坎比达打断他,眼里露出精光:“没有什么‘战至最后’。”
泰尔斯一愣。
“魁索根本没有作战的打算——他解散了大部分的义军,仅仅带领着最后不离不弃的三百人,在孤老峰侧向着三大军团发起最后的冲锋。”
“这更像是对皇帝的抱怨,而非对他所忠诚一生的帝国的反叛,不是么。”
“他死后,北地人每家每户都点起蜡烛,按照诸王时代的古礼,尊他为王。”
“这就是起义王的故事……不少埃克斯特人都耳熟能详。”
“你明白了么,皇帝的后裔?”坎比达淡淡地道:“帝国给北地留下的东西?”
卡斯兰饶有兴致地看着泰尔斯的反应。
幸好其他人都坐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圆桌上,否则,泰尔斯估计很快又是一场星辰人对埃克斯特人的酒馆群架。
“一个经过精心修饰的故事,”普提莱哼笑道:“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对皇帝的敕令知道得那么清楚,确定一字不差?”
“尽管挖苦吧,帝国人,反正你的脑里只有帝国的光辉,”坎比达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他继续道:
“帝国给了世界什么?连年无休的兵役征伐,毫无尺度的苛捐重税,贪婪腐朽的帝国高官,残酷高压的愚民统治,丑陋黑暗的宗教压迫——你知道像群山之主、牧海少女、草原天父等等这样的原始信仰,就是在远古帝国的禁令下,在皇帝与明神教会狼狈为奸的阴谋中消失的么?”
“还有千年前,被皇帝强令拆毁的北方骑士圣殿……那是骑士发源的摇篮与圣地,是人类在北地共同抵御古兽人的传奇之地!”
“帝国人,”坎比达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少躺在过去的荣光里**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有多难看。”
“继续抱持着那种想法吧,然而历史无从改变,即便到了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我只见到你们的马车奔驰在帝国修建的驰道之上,你们的货币铸造遵从的是帝国订立的金银铜标准,你们的语言文字就算再多北方口音和习惯也仍然是源自帝国的古语和通用语,你们的军队沿用的是军团、大队、卫队、小队这样的帝国编制,你们的贵族编制采用的是公爵、伯爵、子爵、男爵、勋爵这样的帝国体例,你们的绘画、诗歌、音乐无一不从帝国时期的辉煌里汲取养分……没有帝国,恐怕北地到现在还只是一片散沙,落后荒蛮!”
“那能证明什么?”坎比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若将帝国以暴力强加于我们之物称之为恩赐,并为之沾沾自喜……”
“强加?”普提莱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气:“北地诸王的骑士们,几乎与沙文诸王的军团,同时加入科莫拉·卡罗瑟大帝的麾下,你们是大帝最早的支持者,是建立帝国时最积极的利剑与刀锋!”
“很好,”坎比达冷声道:“现在,我们,北风与龙的儿女早就不需要那个万恶的帝国了,我们自力更生——麻烦你们收起帝国的骄傲,帝国人。”
“北风是见了不少,”普提莱淡淡道:“至于龙,如果你指的是埃克斯特国旗上绣的那头,嗯,质料倒是不错。”
“埃克斯特国旗上的龙,其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否存在,毕竟我们并不仰仗一头传说中的猛兽来护佑这个国家。”坎比达严肃地道。
“可那却代表着我们埃克斯特立国时的信仰与气质,那是北地英雄耐卡茹在终结之战里留给我们的启示——力量、耐性、强壮、坚韧、骄傲、执着以及,”坎比达瞥了一眼星辰的众人,然后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颇有深意笑道:“永不屈服……哪怕是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
“而你们剩下什么呢?”坎比达冷笑道:“星辰王国只是一个古董,它自身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它存在的原因,只是为了一段过去的历史作证,为了一个灭亡多时的国家招魂。”
普提莱正要答话,却听泰尔斯在此时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们知道吗?”
坎比达和普提莱同时转向星辰的第二王子。
“无论是普提莱,还是坎比达子爵阁下,”泰尔斯深深叹息道:“尽管一个是星辰人,一个是埃克斯特人,但在你们不甚愉快的相遇里,我找到了你们最大的两个共同点。”
普提莱和坎比达同时一愣。
“所以那是什么?”
出声的居然是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酒馆老板,卡斯兰,只见他饶有兴趣地点着下巴,对泰尔斯问道:“共同点?”
泰尔斯挑起眉毛,耸了耸肩:
“你们两个遇到彼此,尽管各自为了各自的立场说话,然而你们大脑中都只会装着同一样东西。”
“一样最没新意的东西。”
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坎比达则微微皱眉。
“帝国。”
泰尔斯轻声道。
他啃下最后一口面包。
普提莱和坎比达同时怔住了。
“哈哈哈哈……”卡斯兰拍手大笑起来:“真是有趣的结论,那第二个共同点呢?”
“第二个啊,嗯,”泰尔斯咬着黑面包,嘟哝着道:“他们两个,尽管说了这么多帝国的事情……”
“但其实他们一个人都没亲眼见过帝国的样子——无论是六百年前的最终帝国,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帝国。”
卡斯兰的笑声越来越大。
普提莱和坎比达的脸色一齐黑了下来。
“说得好!星辰的第二王子!”卡斯兰乐不可支地拍打着桌面,大笑着地望向泰尔斯:“他们从没见过帝国!”
“多谢捧场,”泰尔斯耸耸肩:“这一方面,说明帝国确实影响深远,至于另一方面……”
他无奈地望着两位争吵者:“你们在用彼此的想象力争吵……真的吗?”
普提莱和坎比达齐齐转过头,不再看向对方。
“看开些吧,小子们。”
老头卡斯兰摇摇头:“远古的传说,辉煌的过去,失落的历史,神圣的传统,除了夸耀家门的贵族和臭酸的学者,现在谁还有人记得?但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门外:
“群山的馈赠,能让寒冬里出门在外的小伙子们不至于冻饿而死……这就够了,它对于人们而言是有用的,就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群山之主没有消失,它一直活在我们每个绝日严寒的缝隙里,活在旅人从树上取下食物的感激之中。”
“而龙和帝国,”卡斯兰嗤笑一声:“也是一样的道理。”
普提莱和坎比达都不再说话了,只是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
泰尔斯露出灿烂的笑容。
“咚!”卡斯兰把一杯明显色泽不一样的酒杯砸上吧台,推到泰尔斯面前。
“上好的黑麦醇酒,英雄酒馆的特别供应!”老头在泰尔斯诧异的眼神下大咧咧地道:“我在威兰领的老战友提供的黑麦,每日限量的。”
“可不是他们喝的那些糙货——这是为了你刚刚的那句话!”
泰尔斯瞪大眼睛,看了看白发的老头,又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的酒。
“别犹豫啊小子!喝光它!”卡斯兰展示了一下他有力、遒劲,丝毫不见老迈的右臂肌肉:“判断一个好战士的标准,一是斧头挥得够不够力量,二是喝酒够不够爽快!”
“呃……我只有七岁……”泰尔斯看着有他头颅大小的酒杯,瞪大眼睛,尴尬地道:“你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会对身体不利……”
“那是胡说!”卡斯兰甩出一个大拇指和他的黄牙,随即一巴掌拍在泰尔斯的肩部,让他一个趔趄:“七岁才更要喝酒!”
“小孩子,不喝酒是长不大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