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送进宫里去!
那种由内而外的极限疼痛已经在泰尔斯体内消失。
泰尔斯捂着左臂和左肩的伤口,艰难地喘息着,看着眼前的年轻贵族。
“谢……谢谢您。”
远处的塞舌尔勋爵剑光突闪,利落地解决掉最后一个刺客。
翻倒的马车附近,姬妮甩开塞舌尔搀扶的手,神色冷漠地走向地上一个还没死透的刺客,在骑士的皱眉下,巨力发动,一剑刺进刺客的双眼之间。
无关的路人们已经逃散,满街的狼藉混乱和尸体中,泰尔斯没有找到面具护卫的身影——只希望他在魔音和弩箭齐发中幸存下来,约德尔毕竟是极境的高手。
委顿在地的基尔伯特,焦急地看向这边。
但从看到那个鸢尾花纹章开始,泰尔斯就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年轻贵族——和他那个在刺客中游刃有余,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的骑士随从。
鸢尾花——基尔伯特还没来得及教泰尔斯贵族纹章学,但这不妨碍他理解这个纹章的意义。
被血族们掳走时,蔓草庄园上飘动的旗帜告诉穿越者,这朵花所代表的家族,对璨星王室大概好感有限。
“……那些人……”泰尔斯脸带惊恐,像一个标准的、遭遇危机后惊魂未定的七岁孩子一样,怯生生地道“那些人突然就扑上来……”
这个孩子,能跟国王的情人,以及最亲近的侍从官和前外交大臣同行……詹恩在心中暗道:还在前往中央区的路上遭遇了刺杀,他到底是谁?
会是影响计划的意外吗?
“孩子,别怕,已经没事了。”年轻的圆脸贵族微笑着收剑入鞘。
他看着七岁的穿越者,优雅地道:“刺客是活在阴暗中的生物,离开阴暗,他们便毫无威胁,一无是处。”
“我是詹恩·凯文迪尔,作为王国千千万万的贵族之一,只要我在场,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那么孩子,所以你是谁?”詹恩礼貌地问道,眉毛一挑。
我是……?
泰尔斯在颤抖的外表下深呼吸一口,思考目前的境况。
我还没正式亮相,没有被承认为一个璨星,但却必是有潜力加冕的贵族们的眼中钉。
在到达王宫之前,绝不能泄露身份。
泰尔斯的眼神望向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看见了詹恩,他连那顶礼帽都掉了,前外交大臣带着浑身的伤口,摇摇欲坠,但仍借着手杖强撑着,自远处一瘸一拐地走来。
他还有段距离,没法帮我解释——泰尔斯默默地道。
而眼前……
他看向詹恩,只见对方目含犹疑,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不发一言的泰尔斯,詹恩怀疑愈甚。
年轻的公爵他目光一扫,看见了远处的基尔伯特。
他是在犹豫吗?还是真的身份蹊跷,要等卡索过来为他解围?
“你在等卡索伯爵?”詹恩微笑着:“由王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外交官亲自护送,看来你背后的故事也不少,孩子。”
感受到詹恩的怀疑,穿越者知道,自己不能再蒙混过去了。
否则,即使基尔伯特为他掩饰身份,带着鸢尾花纹章的贵族也不会轻易相信。
“我是,我是泰尔斯。”泰尔斯寻找着记忆里的那个身份,融合目前的境遇,带着一个七岁孩子特有的害怕,慢慢地道:“他们都说,我是……是曼恩勋爵的私生子。”
“曼恩?”詹恩眼神一挑:“荒漠战争里的王国英雄,一年前牺牲在西部前线的索伦·曼恩勋爵?”
那个“冲锋者”曼恩的私生子?
曼恩的领地和庄园,不是已经被收回了吗?他微微蹙眉。
泰尔斯的手心慢慢出汗——基尔伯特只告诉了他曼恩庄园的基本情况,没跟他说过曼恩勋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不怎么跟我说……父亲的事情。”泰尔斯低下头,失落地道。
基尔伯特终于来到两人面前,前外交大臣面带惊讶和忧色,颤抖着向詹恩鞠躬:“感谢您的不吝援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凯文迪尔公爵大人。”
詹恩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遍体鳞伤,摇摇欲坠的基尔伯特,这次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卡索伯爵——我宁愿与您在别的场合下相遇,把酒相谈,”他真诚地道:“也别是在卑鄙的刺杀中,出手相助。”
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詹恩默默回想这位的身份。
星辰的狡狐。
这是以埃克斯特为首的诸国,在《要塞和约》之后,对于卡索伯爵——那时他还是刚继承父亲爵位的卡索子爵——的称呼,足以证明此人的智慧和手段。
十二年前,就是他作为星辰的谈判代表,在诸国的谈判桌上纵横捭阖,几乎以一己之力,挫败了北方巨龙南下的野心。
也是星辰有史以来,第一个仅仅凭借外交功绩,就从子爵晋封伯爵的贵族。
谈判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几乎整个星辰都在疯狂地庆祝,欢庆血色之年的最终结束。
如果不是政治原因,当年在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他,几乎就笃定是凯瑟尔陛下的下一任首相了。
又怎么会轮到库伦那个老家伙?
他是星辰难得的人才,如果我有朝一日……詹恩暗忖着……他将会是有力的臂助。
他旋即露出严肃而认真的表情:“我会嘱咐警戒厅,这次卑鄙的刺杀无论缘何而起,都不可原谅!主使者必须付出代价!”
与他一样,基尔伯特也在揣测着眼前这位,六大豪门之一,凯文迪尔家新晋两年的年轻公爵。
两年前,当老公爵在那场令人遗憾的家族悲剧中离世时,所有人都认为,已显露颓势的凯文迪尔,和满布财富的南岸领,会在无休无止的内乱中四分五裂。
甚至陛下都已经写好诏令,与其他家族有所协定,准备干涉这场家族内乱——以获取利益。
直到这位当年一度传闻,与家中不和的小公爵,从遥远的东方大陆游历中,渡海归来。
面对另外三位实力表亲的压力,詹恩在所有贵族的讶异目光下,将三色鸢尾花和南岸,重聚为星辰最高贵的家门与最富强的势力之一。
“凯文迪尔大人,”基尔伯特小心选取着措辞,:“您的义行我铭记于心,但在那之前,我必须……”
就在此时,一边的泰尔斯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各自的思绪。
“卡索先生,”两人的眼中,七岁的泰尔斯失落地垂首,语气中不情不愿地道:“我——我不想继承曼恩庄园了。”
疲惫的基尔伯特目光一动。
泰尔斯,他这是在提醒我——他暗暗道。
“我只是一个,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私生子,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利,而且……”泰尔斯哆嗦着抬起头,眼里布满惊惧的泪水:“刚刚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了!我只想做回那个没有姓氏的泰尔斯!”
“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陷入继承的漩涡,永远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感激不尽,公爵大人——但是,”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在詹恩的搀扶下,目光亮起:“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我们要马上赶往复兴宫,这位公爵大人!”一边的姬妮绑好伤口,脸色不善地走近前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她有些不敢看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只是一脸蛮横地强调要离开。
但她要去拉泰尔斯的手臂,被塞舌尔拦下在半空中,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的公爵,等待他的决断。
“恕我打扰,”詹恩眯起眼睛,颇有风度地道:“所以这位……泰尔斯,是要去继承曼恩家族的人?”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目光复杂。
“这是陛下的任务,本不该随意泄露,但既然三色鸢尾花的主人询问了……”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点点头:“陛下钦令,要将这孩子带到他面前,以便将父亲的遗产,包括曼恩庄园交给他。”
“您知道,曼恩勋爵在荒漠战争中崛起,生前与陛下交情深厚。而他战死之后,土地和财产都被托付给王室代管……”基尔伯特继续面不改色地编织着谎言:“直到有人发现了他的私生子。”
“显然,对于曼恩勋爵的继承人,有人并不满意……”基尔伯特看着满地的刺客尸体,面露愁容:“要知道,那可是好大一片庄园,而曼恩勋爵在发迹后,可是凭空多出了不少亲戚。”
詹恩看着泰尔斯,目光凝结了两秒。
英雄的私生子遗孤?
进复兴宫?接受陛下的敕封并继承财产?
在这个时候?
以及……他看了一眼姬妮。
与宫廷中的首席女官,陛下的情人同行?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以及脚步齐整的行进声。
城防队和警戒厅终于姗姗来迟。
姬妮的脸上已经显现焦急,基尔伯特神情不改,但泰尔斯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自己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
哪怕是以“曼恩勋爵私生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重视若此,”就在剩下的三人忐忑地等待,詹恩突兀地展颜一笑:“曼恩勋爵不仅曾是陛下的战友,也是我们星辰的英雄,他的血脉确实不应该遗落在丑陋的阴谋之中。”
泰尔斯暗舒了一口气。
“但你们两位受创不轻,”詹恩随即担忧地道:“幸好城防队和警戒厅都来了,两位可以在他们那里获取医疗和救助,而且也必须解释清楚刺杀的前后。”
“至于这个孩子,既然是陛下的钦令,”詹恩淡淡地道:“你们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正要前往复兴宫。”
基尔伯特和姬妮脸色一变。
“公爵大人!这样太麻烦您了!”基尔伯特神情严肃,果断出声:“而且这是在下的任务……”
“一切以这孩子的安全为最高考量!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刺杀!而且……”詹恩饱含感情地道,单膝蹲下,从衣袖上撕下一块,为泰尔斯包扎起伤口来:“……英雄的遗孤,值得我这样做。”
泰尔斯的表情僵硬起来。
太拙劣了——詹恩在心内冷冷地道: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派遣最信任的侍从官和自己的情人,来接一个低阶贵族的遗孤?
哪怕那个贵族是与国王同生共死的战场同袍!
那个男孩一定有问题!
詹恩向着他们微笑点头,露出一个不必担心的表情:“有三色鸢尾花的名义,以及塞舌尔的实力,他安全无虞。”
感受到詹恩的目光,泰尔斯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詹恩·凯文迪尔!”姬妮愤怒地往前一步,却被塞舌尔和他的剑死死拦住。
“退后,女士。”极境的骑士,塞舌尔毫不退让,目带寒光:“这是公爵的意志,也是我的使命。”
基尔伯特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面对着一位公爵和一个极境骑士,急急地思考着对策。
“凯文迪尔大人!这并不妥当!”基尔伯特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这是陛下的……”
“我对陛下的敬意无人能够质疑!”詹恩高声道,目光盯死在泰尔斯身上:“但显然,我的马车和护卫,比起伤痕累累的你们,更适合陛下的任务。”
“还是说,”詹恩转过头,话语让人生畏:“诸位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基尔伯特一时语塞,姬妮目放寒光,捏紧腰间的剑柄——她已经做好拼命抢人的准备了。
泰尔斯也焦急起来。
跟这个家伙走?
怎么可能!
但随着约德尔的失踪,用强只能是适得其反。
怎么办?
泰尔斯疯狂地思考着所有的解决方案,甚至连他体内的那股力量都考虑过了!
怎么办?
“孩子,不必紧张,凯瑟尔陛下以公正严明著称,”詹恩看见三人的表现,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略带嘲讽地笑道:“而且,既然你是曼恩勋爵的血脉,那儿子继承父亲的财产,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应该为你的父亲骄傲,正是他在祭坛战役中的决死冲锋,挽救了整场荒漠战争。”
“请允许我护送你离开,以示我对英雄的敬意。”
看着詹恩明亮的笑容,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想出对策。
凝重的基尔伯特与焦急的姬妮,似乎也全无办法。
詹恩的嘴角翘起,他站起身来,请举右手:“请吧,这位……泰尔斯小先生?”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看了中年贵族与宫廷女官一眼。
看来没有办法了。
就在此时,那批整齐的脚步声,其主人们终于进入众人的目光中!
至少数十名一言不发而动作利落,装备着铁甲长剑,银盾钢盔,甚至便携型魔能枪,步兵专用弩的精锐战士,踩着整齐的步伐,气势磅礴地冲进现场,将在场的人团团围住!
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塞舌尔第一个看清了那群战士身上的装备和纹饰,他面色不佳地靠近公爵,低声道:
“不是警戒厅和城防队!”
“是王室卫队!”
詹恩的脸色遽然变得难看无比。
基尔伯特和姬妮看清了,这群杀气腾腾的精锐战士中,为首的一人。
两人的脸色都舒展开来。
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头脸被包得严严实实。
“以星辰王国——”
泰尔斯突然发现,那个斗篷下的声音,居然是一把年轻的女声。
矮小的身影往前一步,挠了挠头。
“以那个至高国王——”
但这把声音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也有些生疏。
只听她接着喊道:
“以凯——凯瑟——凯瑟尔——那个——璨——哎呀好拗口!”
“总之!是以你们国王的名义!”
泰尔斯目瞪口呆的视线下,矮小的身影叉着腰,举起一只手,一个个点着场中的人,怒道:
“把姬妮女士,那个灰头大叔,还有那个小鬼——”
“都送进他的王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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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落日的代言者
受伤不轻的泰尔斯,被一个卫队成员背负着,在摇晃中晕晕沉沉,却速度不减地随着大部队行进。
左肩和左臂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
我在哪儿?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
穿越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懵懵懂懂地,被以那个斗篷女子为首的精锐王室卫队,齐齐护送着,在行军也似的步伐中稳步前行。
基尔伯特和姬妮则与那个斗篷女子走在一起,似乎在低声交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精神,抬起头看看。
他们穿过一道绵延极远,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灰黑色宫墙,墙体斑驳,时有破损,似乎经历了漫长悠远的岁月。
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一座由复杂闸索控制的,巨型钢制绞索门前,在宫墙顶部的十几架守城巨弩下,卫队在同守备严密的岗哨士兵们对过口令,才被放行。
泰尔斯呆呆地张着嘴,恍惚地看着漫天的星辰月辉。
脚下的大地,从泥泞荒土到粗糙的石地,到精心铺设着不知什么材料的精美地砖,两侧的不灭灯越来越大,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明亮耀眼。
当一座巨型斜坡也似的,宏伟的类金字塔型建筑,拔地而起地出现在眼前,当十步一哨的王室卫队成员,当一队一队的巡逻士兵,当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向他们点头致意时,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
他们到了。
永星城最高,最大,最壮阔,也是最尊贵的建筑。
泰尔斯神经一松,再次垂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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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泰尔斯发现自己穿着一套粗糙的睡衣,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石床上。
他微微一怔,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和左肩,自觉无大碍后,便灵活地跃下石床,踩到了同样是冰冷石材所制的地面。
冰冷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泰尔斯皱了皱眉。
他迈开步子,摸着同样冰凉的石墙,打量着这个地方。
天花板不高,但居然也是与墙面、地板和床面同样的材料石质,散发出隐隐的寒意。
他走向窗台,把木质的窗户打开,寒风灌进来,冷得他一阵哆嗦。
幸好,冬日的阳光,从高高的石质窗台,奢侈地晒入这个纯石质的房间。
但不同于温暖的闵迪思厅,哪怕白昼与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个房间里,那种阴冷潮湿的不适感。
就像……就像废屋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穿越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探头的那一刻,他往下看见了细如蝼蚁的人群,指甲盖一般的马车,棋盘格子大小的屋宇,细密纹路般的街道——毫无疑问,这个房间在极高的地方,俯瞰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王都风景。
就像前世一样——他对自己说。
就在此时,房间里唯一用厚木制成的门,被推开了。
一等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出现在房门口
“姬妮女士?”泰尔斯看见了一个熟人,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姬妮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不太好,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
何止是不错……
姬妮心道,前一天中的匕首,第二天就……这种恢复力,连兽人也没有吧。
她叹出一口气。
“对了,姬妮!额,姬妮女士!”泰尔斯情急之下甚至忘了用敬语,他急急忙忙地向前一步:
“昨天……约德尔,还有基尔伯特……”
姬妮伸出一只手,打断了泰尔斯的话,只听她默默道:
“别担心,基尔伯特在陛下身边,他们有要事处理。”
“而约德尔,他还活着……”
还活着?泰尔斯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说……
姬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她随即修正道:“他中了几只弩箭,目前正在养伤——昨天也多亏了他及时通知陛下的另一位秘密护卫,王室卫队才会及时赶来。”
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松出一口气。
他想起昨晚和约德尔的谈话。
幸好。
那不是最后一次。
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活下来了。
泰尔斯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回姬妮的话。
另一位秘密护卫?
泰尔斯想起那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性。
他把这条信息存下来,还来不及消化,大脑就又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
“还有,那些刺客,跟那个凯文迪尔公爵……”
姬妮的眼神变得严厉,这让泰尔斯想起那些苦练的日子,只听她道:“那不是你能关心的问题,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那些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要相信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
泰尔斯艰难地回想起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红坊区到闵迪思厅后,他同他名义上的“父亲”,仅仅见过一面,更别提他对待自己那诡异的态度了
“我让仆人准备了热水和早餐,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姬妮严肃地望了他一眼。
“仆人?”泰尔斯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四望这个看起来像棺材多于像卧室的房间:“所以,我们这是在……”
姬妮疲惫地点点头:
“对,你在永星城最大、最重要的建筑里。”
“历代星辰至高国王的王宫。”
姬妮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词:
“复兴宫。”
泰尔斯张开大嘴,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个大金字塔型建筑——难怪位置这么高。
他随即蹙起眉头,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斑驳的墙壁,灰暗的色泽,昏黑的采光,寒冷的温度,坚硬的石板,粗糙的地面,狭小的房间——跟闵迪思厅比起来,这里就像贫民窟似的。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眼神。
“怎么,不习惯?”她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
“不,不是。”泰尔斯连忙摆摆手,还摇了摇头。
他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是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来。
事实上,他想说,这是他二十几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坚硬冰冷的床铺,粗糙不平的地板,让泰尔斯重新找回了,闵迪思厅的软床罗被所不能给予的安全感。
原来……泰尔斯悲哀地发现……自己睡得最好的时候,竟是在艰苦恶劣的废屋里,当乞儿的那四年。
但显然,姬妮把他的真话当成了嘴硬,只见她黯然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
“至高国王的王宫,不如想象中那么辉煌豪华,精致壮丽。”
姬妮走动到窗户边,眼神聚焦在高高的复兴宫下,无数的王国居民。
“恰恰相反……这个所谓的,王国中心的复兴宫,甚至还不如一间普通的民房……”
泰尔斯怔怔地看见,高傲、霸道、强硬的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在下一刻,落寞地叹道:
“很窄。”
“很高。”
“很冷。”
姬妮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
“还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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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跟在姬妮·巴克维的身后,踏在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粗糙的石板地面上,走过一间间同样狭窄、寒冷而昏暗的房间。
路上遇到的守卫、仆人们见到姬妮,都纷纷低头行礼。
在这座半金字塔型宫殿的内部,采光差得甚至大白天都要用灯火,来照明一些较刁钻的角落。
因为高度过高的缘故,寒风还不断地从缝隙往里灌进来,唯一的好处是,这样的地方,往往也很难养什么虫子。
狭窄的走道和低矮的天花板,把宫里的氛围衬托得压抑难受,有时甚至显得死气沉沉。
这地方……泰尔斯吐了吐舌头,偷偷叹道:真不像一个宫殿。
反倒像一个陵墓。
前世的埃及金字塔,不就是在地下埋葬着无数远古历史的君王陵墓么?
“到了。”姬妮突然停下,回复冷漠的她缓缓道。
“到……什么了?”刚刚在走神的泰尔斯,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跟姬妮,已经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昏暗石廊里,前面是一方双开的石门。
“进去吧,孩子,”姬妮没有回答他,只是表情深邃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礼貌一点。”
“什么礼……”愕然的泰尔斯还没说完,姬妮就一把按上石门,猛地推开!
“轰!”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石门里的场景:那是个一片漆黑的房间,只有几个角落里点着不灭灯,而最中央的不灭灯,正握在一个背对他的——女人手上?
泰尔斯还在惊讶间,就被姬妮一把推进了房间里。
“轰!”
石门关闭。
泰尔斯好容易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姬妮关在了这个石屋里。
“所以,就是你了,小子?”
此时,一把圆润好听,细碎娇媚的嗓音,从房间的中央传来。
泰尔斯疑惑地转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提着不灭灯,缓缓转过身来。
泰尔斯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明眸皓齿的鹅蛋脸美人,三十许岁,跟妩媚成熟的姬妮相比,她少了一分飒爽利落,却多了一道柔媚动人。
她披着深色的头纱,身着点缀着半轮红日的袍子——等会儿,半轮红日?
泰尔斯一惊:“你是……落日神殿的祭祀?”
“落日神殿?呵呵呵……”那个美人轻笑起来,但泰尔斯非但没有从笑声里感觉到丝毫温柔,还品尝出了淡淡的冷漠。
“让我仔细看看你,小子。”美人腰肢款款地向他靠近,但泰尔斯却眉头一皱: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暖意或善意。
从这个女人身上,他感觉出某些不太舒服的气息。
“果然,”三十岁的娇媚美人在他身前矮下身子,眯起眼睛,观察着泰尔斯:“你也是一双灰色的眼瞳……”
“就跟你的母亲一样。”
泰尔斯瞳孔一缩!
母亲?
泰尔斯愣了一秒。
“你认识……抱歉,女士,请问您认识我的母亲吗?”他惊疑地问道,同时想起姬妮“要礼貌”的嘱咐,连忙改口用敬语。
“当然,你的母亲,嗯,那可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娇媚的美人弯起嘴角,目光冷淡:“凯瑟尔没跟你说吗?”
泰尔斯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没有,女士。”泰尔斯有些尴尬地道:“除了她的名字,父……父亲并未跟我说起其他。”
“原来如此,好吧,你可以出去了。”娇媚的美人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上的不灭灯,两人的身影在石屋里一阵乱闪。
“告诉凯瑟尔,我准备好了。”
这就结束了?姬妮,或者那个父亲让我来见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必须要知道。
因为……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身上的一切异状,恐怕都跟自己那位可疑的母亲有关。
“这位女士,”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从姬妮那里学来的礼仪,恭敬地鞠了一躬:“如果您告知我,关于我母亲的信息,我将感激不尽。”
娇媚的美人捂着嘴,轻笑一声。
但她随即脸色转冷,语气冰寒地道:
“既然你的父亲都没跟你说,你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泰尔斯顿时语塞。
但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可……可那是我的母亲,我有权知道!而且我会报答你的!”
美人只是冷笑着转身。
“可你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而且,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泰尔斯又被噎了一下,从约德尔到基尔伯特,除了他自己的“父亲”之外,他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象。
这——真是比国王还拽。
但一根通路似乎瞬间在他脑子里连通。
比国王还拽?
泰尔斯的大脑连续运转——他想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娇媚的美人。
“原来如此。”
“我知道您是谁了。”
娇媚的美人诧异地转过头来
“我听父亲和基尔伯特他们说起过您,”泰尔斯紧紧皱眉,还原着脑子里,刚刚被约德尔救到闵迪思厅时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他缓缓道。
“你——你是——”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上面浅浅的伤疤。
他脸色犹疑了一会儿,但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你是那盏血脉灯……那盏用来寻找父亲血裔的灯……是那个血脉神术的施放者!”
“你是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李希雅!”
娇媚美人——李希雅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不愧是你母亲的儿子,”她缓缓道:“连她的狡诈和记性都遗传得一分不差。”
“没错,我是李希雅·亚伦德。”
“落日神殿的大主祭。”
“落日女神,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者。”
“也将是,为你证实王室血脉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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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鸢尾花纹的荣耀”的打赏!
第38章 她是个噩梦
“看来,我的母亲曾经让您很困扰。”
泰尔斯表情坚决,决意问出自己神秘母亲的身份。
李希雅不屑地轻笑一声。
“困扰?”娇媚的主祭走到他身前,眼神可怕:“何止。”
“她是个噩梦。”
噩梦?泰尔斯想起凯瑟尔五世对他的冷淡与无视,不禁一愣。
“你该离开了,王国的血脉。”李希雅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泰尔斯:“我已经见过你,你的任务完成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咬牙前进一步。
“瑟兰婕拉娜。”
听到这个名字,李希雅突然一顿,眼中色彩变幻。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无论是怎样的人,我都需要知道!”
李希雅微微低头,眼睛眯起。
霎时间,泰尔斯惊讶地发现室内所有的不灭灯都越发明亮,把昏暗的石屋照得亮堂无比。
灯里面原本安静温和的火焰,甚至开始噼啪爆响!
这是——神术吗?
他捏紧了自己的左手。
李希雅看着泰尔斯的一双灰眸,眉头越来越紧。
最后,她厌恶地一挥衣袖。
“你还真是那个噩梦的延续。”
“给你个忠告:别去追问你该死母亲的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李希雅。
但他仍强忍着不快,急促地道:
“但你已经告诉我了!你告诉一位儿子,说他的母亲是个噩梦!”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李希雅冷漠的黑色双眸。
“我倒是很奇怪,她到底是谁的噩梦?父亲的?”泰尔斯咬着牙问道:“还是你的噩梦?”
李希雅的眼睛突然爆发出凌厉的光芒。
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金色光芒!
照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泰尔斯惊得后退了一步,抬起左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右手摸了摸jc匕首。
在那阵金光下,他觉得很难受。
这是源自那位,所谓落日女神的力量?
“慎言,凡人。”双目发着强光,连瞳孔和眼神都看不清的李希雅,此刻神色威严,却平淡无比地道:
“这个凡世间,无人比我更了解你母亲的可憎可恨。”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
“她是个冷漠残忍,阴险狡诈,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的婊-子。”
“她的每个举动,都有不能告人的丑陋目的。”
“记住我的话——彻底忘记她,否则你终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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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心不在焉地上下了好几层楼梯,跟着姬妮走在复兴宫不知道第几层的路上。
他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刚刚李希雅的话。
冷漠残忍,阴险狡诈?
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
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泰尔斯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世疑点重重。
特别是,关乎自己身上一切的……异常。
泰尔斯咬了咬牙。
姬妮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微微摇头。
“别放在心上,”姬妮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李希雅不喜欢你,也是很正常的——那女人向来固执,什么事情都放不开。”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只听宫廷女官平淡地道:“她当年在没成为主祭之前,曾与你父亲缔结有婚约。”
泰尔斯闻言一惊。
“婚约?”
“是啊……因为许多原因,他们没能成婚。”
姬妮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希雅——那个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一气之下跑到落日神殿,从此终身侍奉女神。”
“所以她也不喜欢我——国王的情人。”
刚刚听到一个大八卦的穿越者,吃惊地张大嘴巴。
“但那又怎样,”那一瞬间,姬妮又回到了那副干练精明的样子,宫廷一等女官轻轻地挑起嘴角:“何必要让其他目光,主宰你的命运呢。”
“哪怕那是神灵的目光。”
这时,姬妮停在了另一间较大的石屋门前,轻轻推开门。
“到了,还是一样,你一个人进去吧。”看着这个石屋,姬妮原本的干练自信神情消失不见,只见她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只有你们能进去。”女官幽幽地道。
“我——我们?”泰尔斯疑惑着。
他终于察觉到,站在这扇门前的姬妮,有些不太对。
但姬妮又一次没有任何解释地,把他推进了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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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星城,西城门。
“等一下!前面是卡拉比扬家族的车队吗?请问卡拉比扬伯爵本人在吗?姑父?姑父是你吗?”
一队手持单翅乌鸦旗的骑士,风尘仆仆地从城门处赶来,追上了一辆由十几位骑士护送的马车,车门上镶刻着两座高塔与一把长剑的纹章。
单翅乌鸦旗的骑士们,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贵族,他加速驭马,来到马车前,看着上面走下一位两鬓斑白的威严老贵族。
“德勒?是你啊,堂堂科洛莫家年轻有为的翼堡伯爵,居然骑马过来?”老贵族温和地道。
年轻的翼堡伯爵,德勒·科洛莫露出笑容:“从翼堡到这里,马车至少要两天两夜,根本来不及。我干脆就骑着马来了。”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博兹多夫家族跟拉西亚家族的车队,应该再一会儿就能到——这样,十三望族里,西边的人就全到齐了。”
“倒是姑父您,许久不见……科恩表弟和姑母,还有卡莎跟琪娜近来如何?”
“科恩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坐不住……我安排他在王都,先干着警戒官的工作……唉。”一想到老同学打的小报告,卡拉比扬伯爵就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至于你姑母,还是那个样子,天天为科恩的婚事发愁——可把家里那对小恶魔给高兴坏了,天天以帮哥哥找妻子的名义,催她们的母亲召开舞会。”老贵族淡淡道。
“什么?”年轻的科洛莫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姑母向来是这个样子,当年我成年的时候,她差点没把你们半个沃拉领的姑娘都带过来。”
科洛莫随即向前一步,低声道:“这么说,那件事是真的——努恩王的独子,死在了星辰?”
沃拉领伯爵,图拉米·卡拉比扬看着自己的妻侄,轻叹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我刚刚遇到了亚伦德家旗下的泽穆托伯爵,听说埃克斯特的信使已经出发在路上了——而他们的军队正在集结。”
“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北境公爵本人和他手下的家族吧。”
科洛莫叹了一口气,他身子前倾,脸色凝重地道:“会打起来吗?”
卡拉比扬伯爵瞥了自己的妻侄一眼,缓缓道:“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应该这么问:会打成什么样子。”
“开始囤粮吧,准备好领地里的兵员征召。”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下马车,张开双手,跟前方来迎的西城警戒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抱了个满怀。
“许久不见,老同学!”
“哈哈,你胖了这么多!”
“这位是翼堡伯爵,也是我的妻侄,德勒·科洛莫,是有资格接受陛下总诏令的十九位领地封臣之一。”
“原来是十三望族里‘单翅救主’的传奇科洛莫啊!”
“您则一定是十二年前,在‘要塞之殇’里声名鹊起的‘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了?”
“唉,那场该死的战斗……”
在卡拉比扬为洛比克跟科洛莫,两边介绍寒暄完之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咚!”
钟声沉重而悠长,传出很远之外。
不常来王都的翼堡伯爵,科洛莫眉头一皱:“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星辰之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在王都多年的洛比克奇怪地点点头:“是的,星辰之钟响起,有大事要在各大区的区中心宣布,一般而言是王室或重要人物的婚礼……可是最近没有什么……”
此时。
“咚!”
悠长的钟声二度响起。
洛比克脸色一变:“钟响第二声!”
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
“国是会议?号称面向所有国民,不计贵族或平民的国是会议?”科洛莫脸色苍白:“但埃克斯特使团遇刺的消息,还依然是秘密,仅仅在贵族中流传,星辰高等议会也要在今晚召开,不是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开国是会议?”
“是啊,国是会议的事项,会向着整个星聚广场,整个星辰宣布——还记得荒漠战争的宣战吗?”洛比克厅长苦苦思索着。
德勒·科洛莫伯爵看着兴奋地交头接尾,急匆匆赶往星聚广场的王都市民,脸色难看:“陛下总不会要公开消息,提前向埃克斯特宣战吧?”
“谁知道呢,”卡拉比扬伯爵脸色一沉:“那可是‘铁腕王’啊。”
“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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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为星辰而生
这个石室很大,大到室中布满了二十几根巨大的石柱也还显得宽敞的程度。
但却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几个黑色的大洞,权作通风口。
阴冷得可怕。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
一个健壮的身影,披着星蓝色的披风,背对着他站在一方石柱前。
健壮身影所面对的石柱一面,被挖开了一个石窟。
里面放着两个并排的大石罐,以及六个小石瓮。
“这里埋葬着你的祖父,艾迪·璨星。”那个身影传来一阵沉重威严的嗓音。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跟他共处一室,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布满失望和指责——母亲去世后,我对他更是能躲则躲。”
泰尔斯对这把声音既不是太陌生,也谈不上熟悉。
“到这儿来。”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走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星辰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
铁腕王,凯瑟尔五世戴着九星冠冕,右手提着一盏不灭灯,左手紧紧捏着一根杖尖发亮的镶晶权杖。
他转过头,望了泰尔斯一眼。
这锐利的一眼,竟让泰尔斯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第二位国王,约翰一世开始,每位星辰的至高国王与王后,在去世并火化后,都会埋葬在这个石室里。”凯瑟尔的声音显得极为低沉。
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似的。
凯瑟尔伸出手,搭上左边的大石罐,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常治之王,国王,艾迪·l·k·璨星,595-660】
凯瑟尔看着右边的第二个大石罐,上面是另一个名字。
“这是母亲——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王后,娜塔莉·j·f·璨星,604-642】
他,至高国王陛下又摸过那些小小的石瓮,神情复杂难懂。
“而国王们那些未能继承王位,也未曾分封改姓的子女,便在这些小石瓮中。”
泰尔斯一怔,他轻轻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每个石柱的四面,都各有一个石窟,里面各摆着两个大石罐,旁边偶尔会出现几个小石瓮。
这里是王室的——墓地?
凯瑟尔低下头,看向一个小石瓮,泰尔斯也随之望去。
【星辉战神,索达拉解放者,星湖公爵,约翰·l·k·璨星,613-660】
“这是约翰叔叔,家族里唯一一个曾经周游世界的人。”
“他是父亲的幼弟,几乎是被母亲养大的——所以我坚持把他放在父亲的石窟里。”
凯瑟尔摸着石瓮,脸上露出——泰尔斯吃惊地看见——笑容?
“他见多识广,身手不凡,幽默风趣,讲的笑话无人能及。”
“小时候,他一回来,我和双胞胎兄弟就最喜欢缠着他,听着他说他跟夙夜公主的爱情故事——直到母亲寒着脸戳穿他,那时,我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约翰的婚事差点没把父亲气死——老天,他居然娶了一位极境的女骑士!婚礼时相拥接吻的环节,我觉得约翰应该是双脚离地完成的。”
“约翰封爵之后,时常会回王都来看我们,时不时给小康斯坦丝带点小礼物。但从他的妻子过世后,我就很少看到约翰的笑容了。”
泰尔斯感受着石室里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凯瑟尔沉浸在往事中,一分钟后才转过头来。
“这是米迪尔兄长。”凯瑟尔看向另一个石瓮,双眉微蹙:“本应继承王位的人。”
泰尔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连忙向石瓮看去:
【王长子,王-储,米迪尔·t·e·璨星,622-660】
“他跟父亲的关系最好,是对弈时,唯一能跟父亲旗鼓相当的人。平时话语不多,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兄弟打闹。他很聪明,也很得人心,每个人都说他是最好的王-储,也是跟我最要好的兄弟。”
“但我十六岁时,有天半夜从女仆的房间回来,无意间看到他颓废地坐在中庭,脸色愁苦地独自饮酒。那时我只觉得奇怪,他也有苦闷的时候?”
“现在我终于理解他了。”
泰尔斯看着那个石瓮,想着米迪尔·璨星的传闻。
这就是,姬妮的解救者,基尔伯特的崇敬者,约德尔希望我成为的,“比他更好”的人?
下一个石瓮。
【溯光之剑,第二王子,贺拉斯·m·e·璨星,623-660】
“这是贺拉斯,终结之塔里还保存着他学生时代的最高剑速记录——就我上次听说,至今还无人能打破。”
凯瑟尔弹了弹这个石瓮,哼了一声:“他是家族里唯一的极境高手,甚至有个威风的外号。父亲常常感叹,自‘守誓者’米迪尔四世和‘狼敌’凯拉王子之后,璨星王室终于有第三位极境了。”
“他跟米迪尔兄长的关系很差。跟米迪尔下棋时,总喜欢在暗地里,用终结之力弹飞对方的棋子——但就算这样他也下不过笑眯眯的米迪尔兄长。他经常跟我们说,要不是比米迪尔晚出生一年,他才是该成为王-储的人。”
“去世前一个月,他收到了终结之塔的传承者邀请,若是通过,他就能成为终结之塔的八位极境传承者之一。”
“这是班克罗夫特跟海曼,我的双胞胎哥哥。”凯瑟尔看向两个并排摆放的石瓮,目光复杂:“据说,粗心的女仆弄混了出生顺序,父亲看不下去两位医生关于哪个婴儿头比较大的争吵,所以母亲干脆随手抛了个金币,用托蒙德一世的头像,决定了班克罗夫特是三王子,海曼排第四。”
“那枚金币,现在跟米迪尔的第一份满分政治作业,和贺拉斯的第一个剑士奖杯,以及我跟康斯坦丝出生时的裹婴布一起,摆在母亲的石罐里。”
泰尔斯靠近一步,看清两个小石瓮。
【第三王子,班克罗夫特·n·e·璨星,624-660】
【第四王子,海曼·n·e·璨星,624-660】
“小时候的餐桌上,他们之间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争吵,简直是我们全家人的噩梦——米迪尔开玩笑说,贺拉斯大概是被他们俩给吓到终结之塔去学艺的。”
“班克罗夫特喜欢绘画和雕塑,国立研究协会的艺文部资金,一半都是他捐助的。但他爱慕虚荣的程度也不差,大概仅次于他爱钱的程度——小时候我们常说他该去联姻修卡德尔家,光嫁妆就够他吃一辈子——结果他去南方群岛时,用素描画求婚,真的娶了一位修卡德尔小姐回来。”
“而海曼在五兄弟里长得最英俊,又擅长琴乐,善作诗文,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少女们都更喜欢他,每次上街都会引来尖叫和鲜花。正因如此,父亲钦定他是星辰出使圣树王国的第一领队人选——可惜他没能娶位精灵回来——否则父亲说不定会把王位传给他,以加固我们自米迪尔四世以来的精灵血脉呢。”
凯瑟尔握住自己的权杖,看着不灭灯里的火光。
“我们五兄弟,曾经那么要好——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宫里,跟夙夜王朝来访的三位王子打群架,贺拉斯负责进攻,米迪尔来防守,主要是护着我,双胞胎则侧翼迂回。”
“但长大后,一切都变了。”
“米迪尔还是一脸笑容,我跟他的感情最好,但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开心。贺拉斯从终结之塔回来后就杀气腾腾,总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我还记得他拿着我去红坊街的事情,在御前会议骂了五分钟。班克不怎么管兄弟间的事情,但他每次见到我们四个都会绕着走。海曼贴在贺拉斯身边,像是小跟班,但那副笑容真是让我恶心。”
但凯瑟尔的笑容随之一滞。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们团聚在这里。”
凯瑟尔走向最后一个小瓮。
泰尔斯垂首,轻轻捏紧拳头。
【王长女,康斯坦丝·n·e·璨星,642-660】
“这是康斯坦丝,我们的小妹妹。”凯瑟尔低下头,声音沉重,似乎不欲多言:“她是我们五兄弟的唯一共识——我们愿牺牲一切,来保护她的幸福和笑颜。”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轻轻闭上眼,想象那位凋谢在18岁的长公主姑姑。
“璨星家族生来即背负星辰的命运。”凯瑟尔淡淡地道。
泰尔斯睁开眼,听着凯瑟尔沉重的呼吸,思考着国王今天这么做的目的。
两人在空旷的石室里,半响没有说话。
“咚”!
国王突然把权杖重重地点在地上!
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也不知道你对于璨星之名,究竟是何种想象。”凯瑟尔五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却不带半分父亲的感情。
“但那绝非一个轻松的头衔。”
“它代表荣耀,代表历史,代表权力,更重要的是,代表牺牲。”
泰尔斯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对。
“你,做好准备了吗?”凯瑟尔终于转过头来,天蓝色的瞳孔锋利而压迫,直直地盯着他。
“在被冠以璨星之名开始,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
凯瑟尔看着六个小石瓮,眼神一黯:
“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呼吸一滞,随即急促起来。
为星辰而战。
为星辰而死。
为星辰而生?
这个顺序……
泰尔斯心中忐忑地想道:所以,成为一个璨星,活着,远远比战斗和死去要艰难吗?
国王陛下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在等你的回答。”国王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不容置疑,不可违抗。
泰尔斯咽下一口唾沫。
他有些受不了现在的气氛,穿越者勉强地笑着,开口道:
“喊着为某个国家而死什么的,听上去真像在打仗。”
但凯瑟尔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好吧。
泰尔斯深呼吸三口,睁开眼睛,低落地道:
“没有。”
凯瑟尔的眉头微微聚起。
“在离开红坊街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挣扎,为了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生存。”穿越者失望地道。
“我根本没想过眼前的这一切,王室,阴谋,继承人,所有的一切。”他真诚地道:“我根本没准备好玩这些,明明动不动就死人,却还能谈笑自若的游戏。”
“我更习惯破旧的屋宇,硬实的床板,寒冷并饥饿地蜷缩在墙角,为自己,为朋友们的生存而努力,而不是在奢侈的房间里,一边喝酒进食,一边面不改色地编织阴谋,剥夺生命,以及……挑起战争或应对战争。”
“我也没有准备好,成为泰尔斯·璨星。”穿越者吐出一口气,垂下头:“一切都是偶然,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他的眼前,艾希达的身影似乎再次出现,对着他笑道,是啊,这就是偶然。
沉默良久。
凯瑟尔看着泰尔斯,但原本威严不近人情的国王,此刻却突然露出一个穿越者从来没见过的,复杂而深邃的表情。
“为自己,为朋友们的生存而努力——这大概也就是璨星的全部使命了。”
“无妨。”
国王的目中似有情绪流动,缓缓道:“我当年也没准备好。”
泰尔斯惊讶地抬头,只见凯瑟尔五世带着嘲讽和恨意,用充满力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而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他一甩披风,迈开大步。
泰尔斯跟着凯瑟尔转到石柱的侧面。
那也是一个石窟,却空空的,没有摆放大石罐。
只有两个小石瓮。
“这里将是我的埋葬之地,”凯瑟尔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抚摸着那两个石瓮,淡然道:
“却已经有了两个石瓮。”
泰尔斯的大脑停摆了零点几秒。
他想起基尔伯特关于血色之年的话,看着那两个小石瓮:
【王长女,莉迪亚·g·k·璨星,656-660】
“还记得莉迪亚刚出生的时候,我把她抱在怀里,比她还手足无措。长大一点之后,她就到处乱跑,从来不肯安静下来。”
【王长子,卢瑟·k·k·璨星,659-660】
凯瑟尔放下不灭灯,把自己的眼神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只余嘴唇动弹着,嘴角微微翘起:“卢瑟则很乖,也很文静,他从不哭闹——这很糟,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肚子饿。”
“这两个孩子,一直很让柯雅和姬妮操心——我则向来乐得清闲。”
星辰的至高国王搭上泰尔斯的肩膀。
泰尔斯吓了一跳。
“幸好,”凯瑟尔的话寒入心脾:“她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了。”
泰尔斯毛骨悚然地听着凯瑟尔说完:
“因为他们会一直在这里。”
“不哭闹,也不乱跑。”
“一直。”
国王的手猛然用力,扣紧泰尔斯的肩膀。
尚未伤愈的左肩还在疼痛,但泰尔斯强忍着没有说话。
“看,这就是命运帮我做好的准备。”
看着那两个小石瓮,泰尔斯咬着牙,轻轻捏紧自己的拳头。
这是——我的姐姐和哥哥?
就在这个时候,葬着星辰诸王的石室外,突然传来悠久沉重的钟声。
“去吧。”凯瑟尔·璨星陛下松开泰尔斯。
“基尔伯特和姬妮在门外等你,”国王站起身来,恢复了威严和压迫感,脸色冰寒地道:“他们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正如命运,也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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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前奏
泰尔斯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走出石室时,已经对那一道悠久的钟声,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了一定的猜测。
“就在今天么?”他平静地看向眼前,等待多时的基尔伯特和姬妮。
真是突然啊。
基尔伯特的目光里满是叹息与难过,而姬妮在冷漠的表情中,似乎多了一些犹豫。
难道他们不该欢呼雀跃么,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泰尔斯无力地想着——他的大脑已经被刚刚的石室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填满了。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明明心情沉重,却依然能在外表上不露声色。
这就是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么。
只见基尔伯特苦涩地道:“请原谅我,这不是我的本意……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今晚就到永星,无论宣战还是妥协,您在这个时候……陛下他……”
基尔伯特紧皱眉头,欲言又止,但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言。
“别再浪费时间了,国是会议将在下午三点召开,陛下限我们一点前将他送进等待室。”姬妮打断了基尔伯特,神色晦涩难懂。
前外交大臣和一等宫廷女官,两人皆已经换上了深色庄重的正装,身后八位神色平淡的女仆,捧着八个满载的盘子,整齐安静地排列在走廊的两侧。
“咚!”
钟响第二声。
姬妮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来,将心事重重的泰尔斯领入另一个房间。
八位女仆跟着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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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宫,外宫墙,第一道闸门。
这个昨晚泰尔斯刚刚经过的地方,正在卫兵不给面子的呵斥以及毫不留情的打击下,维持着仅有的秩序,大小贵族、各行各业有名望地位的人,都神色各异,人群排成长队,争抢着进入复兴宫的名额。
复兴宫之前,第一道厚重斑驳的闸门处,在神经紧张的卫兵的严格检查下,一个个地将有资格与会者放行入内。
“我!我是冶铁行会的副会首!有资格进去旁听!什么?冶铁行会有二十五位副会首?哎这你就不懂了他们都是凑数的,只有我是比较特殊的,我跟你讲,看看我的黑发黑眼!懂了吗?我们家的手艺可是传承自远东,晨曦王朝你知道吗?就是终结之战前……好好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进去了还不行吗!”
“我是埃洛斯·卡塔,是王室特许的织物专营商!我可以进去的!看!这是当年先王艾迪的签名状,下面还有米迪尔殿下的签字!”
“我这里也有当年闵迪思三世发送给我们家的邀请!虽然历史悠久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哎,别动手,我自己走!自己走!”
“哎!朋克!还记得我吗?我是中央警戒厅的验尸官拉赞,我们同事过半年!现在群星之厅还有位置吗?”
“我在这里当值,不知道。但做宫内卫兵的表哥告诉我,巨厅已经坐满了一半了!如果你不是子爵以上的贵族,根本进不去!”
“那我们只能去星聚广场挤着,听那些卫兵一层一层地传话,把大人物的决议传下来?”
“得了吧,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进了群星之厅,也是坐在最底和最外一层,安安静静听那些最上面和最里面一层的大人物们讲话——根本不可能插话!”
“老天——那是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旗!科洛莫跟卡拉比扬家的车队!快让开!得罪了他们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贵族怎么了?贵族也要遵守基本法——啊不是,是遵守星辰约法啊!”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贵族,那可都是王室敕封,私兵过千,领地辽阔,臣属无数的高等封臣……你做验尸官的,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啊,十三望族你知道吗?他们跟王室还有六豪门,那是谈笑风生……”
“你怎么这么清楚?”
“惭愧惭愧,我以前在东城区基森家族的庄园里,教导他们的家族三子格斗术启蒙……”
不顾周围人潮的推挤,德勒·科洛莫伯爵的骑队和图拉米·卡拉比扬伯爵的马车,堪堪在钟响第二声的半小时后,在人潮里穿梭而出,赶到复兴宫。
作为在国内仅次于王室与六大豪门,通称十三望族的十三位高等封臣之二,德勒·科洛莫与老卡拉比扬两位伯爵,仅凭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的纹章与旗帜,就毫不费力地穿过人群,并在人群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与守卫与宫门官恭敬的眼神中,一路驶过第一道宫墙与宫门。
“国是会议之前可没这么多人,”马车里的洛比克厅长轻轻叹息:“荒漠战争的那场国是会议,来的只有各行的行首,豪富的商人,和那些臭酸的名望学者,六大豪门在场的只有两家,十三望族只有五家。”
“但足以为陛下赢得他想要的战争支持,十九家贵族不得不遵从国是会议的决议,”卡拉比扬凝重地看着车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拒绝履行决议的几家贵族,一度被愤怒的民众围困,甚至在各行各业中吃到苦头——虽然他们只是大家族的附庸,但这可不是好现象。”
“两位先生,我们该快点了,虽然十九家贵族都有特定的会议位,不至于被赶到宫台下的星聚广场去‘听’会议,”年轻的翼堡伯爵,德勒·科洛莫骑马靠近车窗,脸色不太好看:“但再过一会儿,我们可能就要和那些暴发户贵族和平民们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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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复兴宫西北,群星之厅斜下方的星聚广场,此刻正是人声鼎沸!
贤君的创举,号称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平民和小贵族们唯一可以聆听星辰至高权力博弈的国是会议,就要在下午召开了!会议中的每个议题,每场商议,每个决定,都会由专人一路传达到整个星聚广场,周知所有王都上下的居民!
杰纳德皱着眉头看着整个广场上沸腾的人群——他和他的城防小队,早上刚刚被从东城区借调出来,与警戒厅的人手一起维持着星聚广场的秩序。
天可怜见,这怎么可能?能容纳好几万人的星聚广场,就靠他们这一千多人——就算当年约翰公爵的星辉军团,也不可能维持住这样的秩序。
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头顶的会议地,那个露天处向着星聚广场的大厅——群星之厅!
人潮与人流相互推挤着,毫不在意地,在广场上数千名卫兵大声的呵斥下,与复兴宫墙上进入击发待命状态的守城巨弩下,来回交传着关于国王突然召开国是会议的消息。
“我猜是一个月前的红坊街大爆炸!欸,是不是血瓶帮被黑街兄弟会打得太惨,急红了眼,开始发疯了?”
“小小的黑帮打斗,也能惊动上面那群大人物?”
“你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还有板有眼的,什么血瓶帮,什么黑街兄弟会,王都怎么可能会有黑帮呢?我们可是一个文明的社会!现在的生活多幸福!你为什么要散播这些破坏大环境的言论?啊?我看你贼眉鼠眼的,一定是外国势力的间谍对不对!”
“听我的准没错,一定是荒骨人又叛乱了!背后肯定是康玛斯联盟那帮比吸血鬼还贪婪的商人!他们上个月扣押了我家的商队!要收什五税!你相信吗?十抽五!”
“该死的荒骨杂种!传说之翼怎么这么手软?该学学陛下,把他们像兽人一样,统统抓起来,活埋在漠神祭坛!”
“不许侮辱传说之翼大人!他明明长得那么帅——可是用脸就能统一西大陆的存在呢!”
“我的大姨在晨星区一个子爵家里做女仆,她告诉我好像是北边,埃克斯特出事了——对了,他们的使团怎么现在还没来?”
“怎么可能,《要塞和约》可是签了二十年的效期!再说了,我们有要塞之花,死死镇守着断龙要塞,还有北境的亚伦德,以及泽穆托和福瑞斯那样强悍的家族——怎么也不能像十二年前……”
“别忘了王国之怒还在王都!他一个人,再带上那把弓,就能灭掉二十万埃克斯特人!”
“埃克斯特全国的军队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万吧?”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我看八成是西南边的瑟拉公国,我有远方投靠来的亲戚说,那里最近有邪恶的女巫在散布瘟疫,接壤的安伦佐公国和诺顿公国都封闭了边境——等等,疫病不会传到星辰了吧?西南边的贵族是不是没来?特巴克家呢?卡拉比扬和拉西亚呢?难道都被瘟疫害死了?”
“这么说草药价格会看涨?我得赶紧去进货!”
“你们都是瞎说——我的秘密消息源告诉我,陛下要在六大豪门里面选一位,作为下一任国王!”
“什么?那璨星王室怎么办?我们家可是有着王室的家具特许经营权啊!”
“还能怎么办!你还能逼着陛下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我看凯文迪尔公爵就不错啊!去年他来大集市视察,还握过我的手!有这样的公爵,我们的国家何愁不会好!”
“但我觉得特巴克家的小姐也不错啊!学学艾伦比亚王国嘛,想想看,一位美丽的年轻女王——天啊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少开玩笑了,那是艾伦比亚那样的乡下!我们伟大的星辰可是帝国的继承者!怎么能让女人来当国王呢?我这不是歧视女性啊,但我们要承认客观差别嘛!”
“骚年,少在那胡猜了!”
“我这是关心政治!”
“我看你是键盘——咳咳不对,是嘴炮战士!”
“要相信国家,相信陛下,相信御前会议嘛!你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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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缓缓起立,看向镜子里,那个衣饰华贵,一脸冷峻的少年贵族。
他的头发不再是乱草窝,而被整齐地修剪、梳理成朴素但顺眼的样式,显得精神而英俊。
姬妮甚至不顾他的脸色,在他的左耳别了一个会微微反光的晶石耳环。
加厚过的黑蓝色闪晶长袖外套,配着白色的里衬,用沥晶扣扣好的褶袖,以及专门加工过的流苏衬肩,让他原本瘦弱的身材显得挺拔。
他举起双手,纯白色的皮手套紧致而有光泽,举手投足间似乎更有说服力。
黑色的贵族修身长裤,配着星芒样式的皮带扣,以及将他生生垫高两寸的名贵皮靴,使得他迈起步来颇有贵族的优雅。
泰尔斯的后背绣着代表璨星家族的九芒星纹章,胸前也别着金银九芒星的别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女仆们为他洒了些微的男用香水,几乎微不可察,却让他的气息更加贴近上层社会。
唉,泰尔斯苦笑一声,叹出一口气:时尚的装饰,风雅的举止,既成的礼仪,限定的知识,这些都是用来隔离、分类出不同阶层身份的最佳工具——这就是贵族圈了。
这该死的,万恶的文化资本。
连一旁看着的姬妮和基尔伯特,也不禁微微点头。
“差不多了。”姬妮叹出一口气,语气苦涩:“凯瑟尔——陛下他希望你早点进去。”
泰尔斯知道他们的情绪有些不妥,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清空掉脑里所有的思维,跟着基尔伯特跟姬妮缓缓离开。
“我需要跟您最后确认一些事情。”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基尔伯特。
“您的姓名——我是说,陛下原本计划给你改个更符合‘璨星传统’的名字,比如约翰和米迪尔,或者凯瑟尔及托蒙德——毕竟泰尔斯这个名字,是下民所用的,它第一次出现在王室的家谱上……还会让有心人查到您的过往……”
泰尔斯把头转回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边面不改色地道:“泰尔斯。”
“什么?”
“就叫泰尔斯。”
我不会改名。
那些过去。
我一点也不会忘记,一点也不能放弃。
泰尔斯看着一望无际的长廊,捏紧拳头,没有理会基尔伯特犹欲言又止的眼神。
“唉——谨遵您的意志。”在姬妮杀人的目光下,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泰尔斯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十步,然后停住。
他的眼前是一扇黑色的大门。
“前方就是群星之厅,您会到最里层的一个暗厢。不必紧张,到时间后,我会打开厢门,您按照先前的嘱咐做就是。”基尔伯特低着头道,但他随即看向门的一边。
中年贵族露出疑惑之色。
“埃达?这个时候你该护卫在陛下身边!”
泰尔斯向前望去,只见大门的一侧,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她。
泰尔斯认出来,是昨晚那个,领着王室卫队,将他从詹恩手里救出来的斗篷女子,只见她依然斗篷罩脸,在阴沉的灯光下,不辨面目。
抱着臂的斗篷女子,离开半倚靠着的墙面。
“嘿,小子,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托我给你送份礼物。”
年轻好听而活泼的声音传来,那个斗篷女子的手里递出一件东西。
泰尔斯怔住了。
他接过那件东西,连对方手上过分白皙、光滑和紧致的肌肤都没有在意。
这是一个黑色的匕首鞘套,连着扣式的皮带。
它的一面刻着一行字: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泰尔斯忍住下意识摸向胸口的想法,他心情复杂地,从腰带上抽出jc,插入鞘套——尺寸正好。
“谢谢——约德尔,他还好吗?”泰尔斯平复着呼吸,把连鞘的匕首,扣上自己的腰间。
“放心,那种家伙嘛——暂时死不了。”斗篷女子轻笑一声:“我很了解他。”
泰尔斯点点头,越过她,站定在大门前。
穿越者看着眼前的黑色石质大门,咬紧后牙。
只要再一步。
他的身后,基尔伯特的眉头越来越紧,姬妮紧紧咬着下唇,斗篷女子则毫不在意地扭扭脖子。
泰尔斯没有回身,只是看着眼前的石灰色的地面,幽幽道:
“基尔伯特,我踏出这一步,是否就不能再回头了?”
基尔伯特一怔。
但泰尔斯没打算让他回答。
穿越者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不,也许,当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回头了。”
“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
听到这里,姬妮的目光晦涩而犹豫,她伸出手,却被一边摇头着的基尔伯特拉住。
“别担心,高兴点,这可是好事呢,基尔伯特先生,姬妮女士,还有——这位斗篷女士,某个好人跟我说过,”
两边的不灭灯,以及走廊两侧窗户外的阳光照耀下,泰尔斯转过头。
他伸出大拇指,灿烂地咧嘴一笑:
“当成另一场游戏就好。”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泰尔斯就一推大门,跨了进去。
石质的大门中灌进一股冷风,前方灯光不足,似乎是无尽的黑暗。
泰尔斯的身影消失在那股黑暗中。
基尔伯特叹息着低下头,姬妮则转过头,不言不语。
只有斗篷中的女子,快乐地打了个响指:“啊哈,我喜欢这小子。”
“是啊,这小子,”姬妮抬起头,苦涩而无奈地轻笑一声,脸上却满是哀伤和怜悯:“只不过是个孩子。”
“怎么能承载那样的重担和……未来。”
一阵沉默。
直到一声嘶哑的嗓音突然出现:“他可以的。”
斗篷中的女子撇了撇下巴:“恢复得真快啊。”
基尔伯特和姬妮都惊讶看向身后——那里,面具护卫的身影在虚空中显现。
但很奇怪的是,约德尔的身形却飘忽不定,无比模糊,像是被一层空气所制的纱巾罩住了。
“他能够承担那种责任。”身形模糊的约德尔坚定地道:
“我了解他。”
“他有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神,所有恶魔,乃至所有魔能师都没有的特质。”
又是一阵沉默。
基尔伯特摇摇头,轻哼一声,轻轻抬帽致敬:“恕我失陪,国是会议还有两小时——该去见陛下了,姬妮女士。”
姬妮点点头,跟基尔伯特一起离开。
随着脚步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远处。
只剩面具护卫与斗篷女子。
“三根蔓蓝草剧毒的弩箭穿胸,才一个晚上,你不可能站得起来。”斗篷女子看着身形模糊的约德尔,深深叹出一口气:“你又跟那个面具交易了?”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古精灵王国的崩溃,跟那个面具不无关系!而你……”
“你这次又付出了什么?”
约德尔没有搭话,他只是沉默着,摸了摸脸上的紫色面具。
“无论我付出什么,”约德尔的身影渐渐消失,只余嘶哑的嗓音:“也及不上那个孩子将要付出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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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群雄的棋局(上)
泰尔斯心无旁骛,专注地走进一间暗厢里。
暗厢外传来人群聚集时,特有的嗡嗡声,嘈杂而烦乱人心。
这让他想起前世曾经支持过的足球队,现场看比赛时,刚进场大概也是这个感觉。
暗厢外的嗡嗡声里,突然传来一把年轻欢快的男声:
“喂,老头!洛比克厅长!我在这儿,在这儿!哎,这位先生,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等等——你是科洛莫家的……德勒表哥!天哪,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长残成这个样子了!卡莎跟琪娜一定会哭的!”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往前几步,透过暗厢里的单面玻璃往外观望,果然,他的斜下方就是整个群星之厅。
群星之厅是个半露天的椭圆厅,至少高达十几米,可以容纳至少千人。朝着星聚广场的方向没有墙壁,只有突出的露台,让这个大厅看着就像自上而下,斜着劈掉了一个侧面的不规则宽圆柱——或者说,一个半遮盖的椭圆垃圾铲,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厅此时已经塞满了了一半的人,或坐或站,至少有好几百。
越往中心的人群越是稀疏,衣着显贵,安静沉着,基本上都有着座位——这些便是贵族了
大厅中心是一个空旷的圆台,周围有着七个规格明显不一样的石座。
其中那个独一无二石座是王座,而周围六个石座属于六位守护公爵。六大石座的外围,又是十三个石座,属于十三望族,围成一个大半圆。
六大石座还是空的,而十三石座已经坐了一些人,全是二十岁到六十岁的男性,身上的纹章徽记不一,神色也不一,座位的背后都站着几个神情紧绷的随从。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便来自十三望族的石座,其中一个石座后,站着一个身着星蓝色警戒官制服的金发帅哥。他样貌英挺而轮廓深刻,跟偏向阴柔的魔能师艾希达以及“小白脸”血族伊斯特伦比起来,显得更有活力与阳刚气息。
然而,这个帅哥却正被迎面走来的,一个头发斑白,一脸气急败坏的中年贵族,用手杖狠狠敲了一记脑袋!
而那个中年贵族的身上衣饰,纹着两座高塔与一把长剑的标志。
“科恩·卡拉比扬,你的贵族教养呢?会不会说人话!德勒不仅仅是你的表哥,还是十三望族之一,科洛莫家的家主!翼堡领主,王国伯爵!拿出点尊敬来!”
一脸愕然的泰尔斯在暗厢里,看着王国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咬牙切齿地捂着头部,对着他的父亲大吼道:“老头子,反正终结台就在眼前!再敲一记,我们就上台决斗!”
有不少人都向着这边转头,但看到是十三望族的座位后,都摇摇头不再理会。
这家贵族怎么这么——奇葩?
“哈哈,我跟科恩都熟识,这样才更能表现我们的亲近……”一边的德勒似乎知道自己姑父和表弟的日常,连忙摆摆手打圆场,另一边的洛比克则手忙搅乱地拉住老卡拉比扬伯爵,和他那就要愤而挥出的第二杖。
“对了科恩,虽然你是卡拉比扬家的长子……但你父亲都没到,你是怎么被放进来的?”西城警戒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连忙转移话题。
“我也不是很清楚,”科恩摸着脑袋皱眉,“前几天才养好在红坊街受的伤——老头你把手杖放下,这事我们回家说——接到执勤的命令,才刚到复兴宫门,城防队和警戒厅的人看我是自己人,就把我放进门了,宫里的守卫们一听我是卡拉比扬,就把我领进群星厅了。”
他的父亲,沃拉领主,老卡拉比扬伯爵闻言却是一怔。
老伯爵没有再问,他和德勒·科洛莫伯爵在两个石座上分别坐下,几个随从骑士和科恩以及洛比克则站到他的身后。
泰尔斯听着他们的对话,大概猜出这两家人都是十三望族的一员。
就在此时,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一静。
泰尔斯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
远处,两道令人难忘的身影,在两队随从的簇拥下,踏着蓝色星纹地毯,步入群星厅。
路上的人自然地让开一条道路,或躬身问好,或窃窃私语。
两个身影中,一个胖大贵气的老人憨厚地笑着,不时回应两边的人,他的背后绣着一把剑与一副盾牌,在红色太阳的背景下交岔。
那是王国首相,辉港城领主,东海守护公爵,鲍勃·库伦。
而他身旁,另一个戎装在身,煞气腾腾的中年贵族则看也不看周围,只是冷脸大步迈前。
中年贵族胸前的链甲衫上,能看清是一只眼神犀利的猎鹰,在白色背景中叼枝展翅。
这是一天前到王都的寒堡领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
太阳剑盾与白底飞鹰——他们的徽记,分别代表着六大豪门里,势力最强的两大家族。
“国是会议?这简直是儿戏!”
一道伤疤在下巴的北境公爵,瓦尔神情愤懑,毫不掩盖自己的音量,只听他对身边的胖大老人怒道:
“他亲自签发的总诏令!结果他突然……让那些下民搅入其中,这简直就是背叛!作为首相,你应该阻拦他!”
周围,听见两位公爵交谈内容的中小贵族们连忙低下头或者转身离开——开玩笑,谁敢听着六大守护公爵,指责星辰的至高国王!
“虽然我也觉得不甚妥当,”白发苍苍而心宽体胖的东海公爵鲍勃·库伦,鼓着红彤彤的两腮,披着名贵的貂皮披肩,鼓着突出的大肚子,无奈地道:“但陛下的意志,我无力阻止。”
瓦尔不满地哼了一声,对首相的推脱很不满意。
左右骑墙,随风摇摆的老胖子——他年轻时是怎么被称为“海湾之剑”的?
他们走过十三石座,每个在座的贵族都站起身来鞠躬致敬,连老成的卡拉比扬和年轻的科洛莫也不例外。
“即使他是我们宣誓效忠的国王,也不能这么羞辱我们!”瓦尔利落地把披风甩下,抛给身后一看就是战士的随从,大马金刀地在座位上坐下。
这个下巴带伤疤的沧桑男人,胸前的白底飞鹰满布寒意,一身链甲戎装,豪阔地支起左手,浑身散发着北地人特有的锋利与生人勿近的隔离感。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国王的厌恶:“我真想把那个混蛋的门牙敲下来!就像四十年前一样!”
科恩在父亲的座位背后,低声道:“就算是北境公爵——他怎么能这样议论陛下,毫不掩饰?”
“如果你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还差点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卡拉比扬伯爵悄声回答:“你就也能这样议论陛下了。”
“慎言,卫兵们很快会开始往下传话,那时,二十石座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传下星聚广场。”老库伦公爵看着,微叹一口,颤巍巍地在随从搀扶下,坐上六个石座之一:“他毕竟是我们的陛下!只能期待劝谏能管用。”
这些北地人——五十年了,什么长进都没有,老公爵在心里摇摇头。
此时,人群中一阵哗然,由窃窃私语聚集而成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基尔伯特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以星辰王国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之名……”
“王国的臣民们,向你们的陛下行礼!”
泰尔斯眉心一挑:只见群星厅的另一个侧门中,走进一群人。
人群像波浪卷动一样,先后单膝跪下,在国王离远后方才起立。
健壮的凯瑟尔五世,依然一手扣着他的权杖,神色冷漠而威严,踏入群星厅。
八位王室卫队成员紧紧护卫在他的身后。
国王瞬间成为场中的焦点,尽管单膝跪地,但人群的窃窃私语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演越烈。
“陛下来了,”东海公爵拍拍自己的胖脸,笑眯眯地道:“你不妨当面向他提出你的建议。”
“哼,”北境公爵不屑地哼道:“好像只要我说了他就会听一样。”
凯瑟尔陛下大步流星地踏向石座,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有意无意地朝着暗厢的位置看了一眼。
泰尔斯轻轻捏拳。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好心情。
冷静,泰尔斯。
正戏还没开场。
铁腕王的披风后面,以基尔伯特为首的一群人紧随而入,成熟高挑的姬妮赫然便在其中。
泰尔斯现在才看到,基尔伯特的家徽——原来是一本双面翻开的书籍。
“啊,是我们的星辰狡狐,卡索伯爵,”大腹便便的东海公爵库伦笑着道:“还有戈德温伯爵,康尼子爵,加尔斯男爵,克拉彭勋爵……都是王国的未来希望……还有我们机警聪慧的宫廷女官,姬妮女士。”
“拥王党人。”石座上的瓦尔厌恶地摇摇头,“但愿他们早日明白,拥护国王的最好方法,是想方设法让他们的陛下少干疯事,而不是千方百计打击身为王国臂膀的十九贵族——至于那个贱人,她在宫里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亚伦德家的侮辱。”
“呼——呼——”
“国王——国王——”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庞大的欢呼声澎湃而起,从外面的露天传进群星之厅!
厅内顿时充斥了远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声。
许多贵族纷纷变色,许多有地位的平民们则兴奋地交头接耳,有的人甚至在跟着欢呼。
泰尔斯醒悟过来:这是星聚广场的民众欢呼。
“我猜,”库伦公爵撇撇嘴:“卫兵们已经开始向着广场下传话了?”
瓦尔转过头,脸色铁青。
凯瑟尔来到十三石座前,看着他的封臣们。
十三望族早早起身,排着队来到他的面前,纷纷单膝跪下,证明自己的忠诚。
凯瑟尔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递给第一位以五芒星为纹章徽记的贵族,让他亲吻上面的戒指。
“伯恩·塔伦,你是第一个。”国王淡淡地道:“你还是第一个。你总是第一个。”
“血浓于水,陛下,塔伦家是璨星家的分支,正如五芒星永远是九芒星的一部。”那个壮年贵族恭谨地低头。
凯瑟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他还是点点头,走向下一个贵族。
“史密斯·索雷尔,”他威严的声线传开,聚焦了每一道目光:“听说你和你的领地,在不懈反对《边郡开拓免税令》?”
“当然,陛下!”身上带着一轮金色太阳徽记的中年贵族,吻了吻国王的戒指,坚定地摇头,“贵族之血,岂容玷污。”
凯瑟尔轻哼一声。
“刘易斯·博兹多夫,”国王陛下把手伸向一个,胸前一只黑色狮子张牙舞爪的贵族:“善战的黑狮,是否还会为狮群而战?”
“誓死而战,陛下,”这个贵族吻着国王的戒指,笑道,狡黠地回答:“只要头狮依旧英明勇武,顾念狮群。”
凯瑟尔点点头,继续往前。
“图拉米·卡拉比扬”凯瑟尔走到卡拉比扬伯爵的身前,露出怀缅:“我记得,你曾是星辉军团的一员,为约翰出生入死。”
“是为了我的家乡出生入死,”卡拉比扬伯爵严谨地道,吻了吻陛下的戒指:“一切为了星辰的安定。”
凯瑟尔深思着点点头。
“德勒·科洛莫,你看上去比你父亲要聪明,”凯瑟尔继续向前,有深意地对年轻的德勒道:“单翅也要救主的乌鸦——依然在翼堡里吗?”
“那只乌鸦受了主人的救命和养护之恩,”身上纹着单翅乌鸦的德勒·科洛莫,巧妙地咬着字,亲吻国王的戒指,面无表情地回答:“所以才拼死救护主人——当然,那只乌鸦永存于翼堡。”
凯瑟尔拍拍他的肩膀,往一个半秃的贵族走去,伸出右手。
“霍奇·达斯坦,”这一次的贵族,身上绣着两柄长剑,成十字交叉,只听凯瑟尔寒声道:“我还记得,你们的族语是‘前进后退,生死存亡(forward_or_backward,_survive_or_fall)’,你们这次选好该走的方向了吗?”
“方向一直都在,”已经半秃的霍奇·达斯坦低下头亲吻着国王的戒指,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得太高的人,总是看不清楚。”
凯瑟尔冷冷地怒哼一声,毫不掩饰他对这位的不满。
“威尔科斯·泽穆托,波利特·福瑞斯,”这一次,国王伸出两只手,面向两个以白熊与铁色长墙为徽记的刚毅贵族:“守望城与孤老塔,承受得住北方的寒风瑟瑟吗?”
“寒风?”络腮胡子的威尔科斯·泽穆托伯爵亲吻着国王戒指,豪气地道:“为了星辰,守望城甚至能顶住巨龙的怒火!”
光头的波利特·福瑞斯伯爵也不甘示弱,他吻着戒指,双目放光:“孤老塔虽立于寒风呼啸,但无论何等凛冽,塔中的炉火仍旧生生不息。”
在国王的示意下,两位北方的贵族缓缓站起。
凯瑟尔走过所有在场的十三望族,走向两位公爵。
他摆摆手,制止了摇晃着想站起来的鲍勃·库伦:“首相大人就算了,您的肚子简直比我的权杖还要重。”
东海公爵笑眯眯的,仿佛没听懂凯瑟尔的话外之音,只是点头致谢。
一旁的姬妮取下凯瑟尔的披风,让国王陛下安坐到最高的石座上.
“至于你,”凯瑟尔看了瓦尔一眼,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猜,你的膝盖得了弯不下去的怪病?”
“是啊,”瓦尔·亚伦德大咧咧地道,双目怒火四射:“无论面对埃克斯特,还是星辰的王权,我都得了这个怪病!”
凯瑟尔摇摇头:“四十年了,你的幽默感还是那么差。”
在明里暗里,略有深意的效忠见礼后,众位十三望族的贵族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六位守护公爵,两位到场,十三望族则到了八位。”基尔伯特脸色严肃地报告道:“陛下?”
“再等一会。”凯瑟尔沉稳地道。
星聚广场上,再次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瓦尔不屑地道:“突然宣布把高等会议改成国是会议并提前召开——你觉得那些离得太远的贵族,有几家能来得及?至少,刃陵城的特巴克家是不用指望了!”
凯瑟尔摇摇头,面无表情:“这是星辰群雄的棋局,棋手早已注定,棋局也早已开始。”
“看来那顶王冠不但把你变成国王,还把你变成了三流的吟游者。”瓦尔·亚伦德不忿地道,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只有东海公爵笑着来打圆场。
暗厢里的泰尔斯,此时却心头一紧,他看见了一个黑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拥王党”队伍的最尾端,他周围的人都尽量避开这个老人,唯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衣饰同样简朴的白袍年轻人。
那是……
“莫拉特·汉森。怎么他也来了,”在科恩身边的洛比克勋爵,看着那个黑袍的身影,眉头一皱:“看见那条毒蛇,我就浑身发冷。”
“他是王国的情报总管,列席御前会议,当然要来,”科恩也皱起眉头,显然对此人不太感冒,“可照厅长这么说,天天都见到他的陛下和首相库伦公爵早就冻死了……嗯?”
科恩扬起眉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是?”
在他父亲和厅长的讶异目光下,金发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猛地拔步前行,带着愤怒和不平的神色走向了——
“黑先知”莫拉特·汉森!
第42章 群雄的棋局(下)
众目睽睽下,科恩大步走向黑先知——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拉斐尔!”
十三石座周围的贵族们都转目看来。
科恩忍住满腔的情绪,叫住那个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
白袍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向他大步走来的科恩,他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在莫拉特耳边低语一阵,然后迎向科恩。
“你失踪了整整三年!”科恩的怒火,连高座上的国王以及两位公爵都注意到了。
“科恩!”年轻人的声音轻快而明亮——就像他的长相一样让人心生好感,他向着科恩张开双臂:“你还是这么有活力!”
科恩毫不客气地击开对方的手臂:“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看了看远处的拥王党人,以及单独站在一边,无人靠近的莫拉特·汉森勋爵,不可置信地道:“你现在……跟着‘黑先知’?你知道他手上有多少鲜血和罪恶……”
“那是世人的误解,”拉斐尔笑着道:“汉森大人对星辰的贡献之多,牺牲之巨,远超在场任何一位大人。”
科恩一怔,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句,只得道:“这个之后再说,你这三年到底……”
“在汉森大人身边,聆听并遵循他的教诲。”拉斐尔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教诲?”科恩愣了一下,表情从惊讶变成气恼:“这就是理由?你无缘无故地抛下米兰达,整整三年!理由就是跑去聆听那条毒蛇的教诲?”
“米兰达小姐?”拉斐尔轻轻抱起双臂,突然变得冷淡:
“她从来不属于我,谈何抛下?”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旧友,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你发疯了吗?米兰达她还在等你去找……”
“为了她好,请她断绝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吧。”
科恩瞪大眼睛,随即叹息道:“如果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她根本不在乎……”
“那是过去,人都是会变的。”拉斐尔冷冷打断他,“我过去很喜欢她,现在不喜欢了,就这样。”
白衣年轻人注意到来自六大石座的目光,他轻声道:“这个场合不适合叙旧,恕我失陪。”
但他转身的时候,肩膀却被科恩紧紧扣住!
“你还没把话说完,”科恩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该死——你到底怎么了!一个人不可能变得这么快!”
神情冷淡的拉斐尔一把攥住科恩的手:“那就是你一直没看清我的本色,双塔长剑的继承人,卡拉比扬警戒官。”
科恩死死地按着拉斐尔的肩膀,眼中愤怒与惊疑俱存。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终结之塔里过目不忘的剑术天才,在终结之塔的同期里,他甚至是首个终结之力的觉醒者。而出塔前的最终考核,他是第二名,仅次于米兰达,比科恩自己还高出一名!
前途无量的终结剑士!
但是为什么——
科恩神色坚持地咬牙道:“我认识的那个拉斐尔,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你……那天出塔,然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拉斐尔冷笑一声:“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
下一秒,科恩被抓住的手上,一股冰寒而暴乱的终结之力,席卷而来!
瞬间激起他体内,一道星蓝色终结之力的激烈反抗!
涌动的终结之力,逼得他不得不放手。
但科恩没有在意这一点。
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科恩无比震惊看向他的故友,难以置信地问:“拉斐尔,你的,你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明明是‘洗剑之殇’,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拉斐尔的眉头一挑,他露出一个难懂的笑容,轻快地道:“跟原来的我相比——我升华了。”
科恩只能怔怔地,看着终结之塔的故友毫不犹豫、毫不留恋地转身。
背对他的拉斐尔,侧头露出一个阴冷的眼神:“给你个忠告,科恩·卡拉比扬。”
“今天小心点。”
拉斐尔冷漠地走回莫拉特·汉森的身边。
警戒官皱起眉,捏紧拳头,眼里尽是复杂和惊诧。
那种感觉……难道……
科恩的眼前浮现出红坊街那夜的刀光剑影。
那个红黑色装束的剑手,还有他杀气腾腾,一往无前的疯狂剑势。
更重要的,是他那股狂暴而失控的终结之力。
科恩深深吸入一口气。
不会吧?
几秒钟之后,他呼出一口气,缓步回到父亲的身边。
“别问。”
面对父亲和厅长的疑问,满腹疑惑和怒火的科恩,少有地两字作结。
当十三望族中,以射日之弓为徽记的的哈维亚家族,用深蓝巨浪做纹章的阿蒙德家族,以及四翼巨蜥的拉西亚家族到达后,人群中又再次一阵骚动。
但完全比不上之后,凯文迪尔家族莅临时的轰动——这一次,更多的是热情。
暗厢中的泰尔斯眼睛很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引发轰动的人。
举止得体,和蔼亲切的翡翠城领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在一个姿态庄重的老人陪同下,一边向着周围的人们点头微笑,一边缓缓走来。
在他靠近十三石座的时候,有不少贵族都起身鞠躬致敬,詹恩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礼。
詹恩步至最中心的石座前,向着面无表情的凯瑟尔五世,单膝跪下,亲吻他手上的戒指。
“凯文迪尔,”凯瑟尔轻轻皱起眉:“我听闻,你昨天跟王室卫队有了点小误会?”
“区区小事,”詹恩绽出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不劳陛下费心。”
凯瑟尔点点头,带着深意的目光扫过詹恩的笑容:“希望今天也是如此。”
詹恩微微一滞。
果然,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明明应该是贵族们逼立继承人的戏码,但陛下似乎早有准备?
卫兵们一层一层,往厅外的广场传下了话,于是由下至上再度传来震天的欢呼:
“呼——呼——”
“凯文——凯文迪尔——”
“鸢尾花——三色鸢尾花——”
泰尔斯心下一沉:那位鸢尾花公爵,这么受欢迎?
听着复兴宫之下传来的欢呼,年轻的公爵不动声色,沉着地起身,背后的管家不动声色地接过他的披风。
詹恩坐上六个石座之一,向着另外两位神色各异的公爵露出笑容。
笑眯眯的鲍勃·库伦公爵举起手,向着一脸寒意的“铁鹰”介绍:“瓦尔,这是年轻的詹恩……”
但正在冷冷地打量詹恩的北境公爵,毫不在意地打断胖公爵的话:
“鸢尾花……你就是星辰最年轻的公爵?”
被打断的库伦公爵不以为忤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
詹恩一怔,只觉得对方目光如剑,锋利不可直视。
这就是“铁鹰”瓦尔?果然如传闻般……
只是不知道,当埃克斯特的兵锋直指北境的时候……
“初次见面,白鹰的主人,亚伦德公爵。”詹恩轻笑着,抚胸轻施一礼,“最年轻的公爵,恕我愧不敢当。据在下所知,特巴克家的主人,便比在下年轻许多。”
但瓦尔依然面色不改,不容反驳地道:“无妨,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代表你也有权参与这个游戏了。”
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尖利高声,穿透人群而来,打断了几乎半个大厅的人声。
“真遗憾啊……”
泰尔斯听见一道尖利而突兀的嗓音,自另一个侧门传来,穿透人群:
“每次我踏进这个城市,这个所谓的王都……”
人群散开,贵族们的目光相当复杂,既有憎恶,也有兴奋。
“都能闻到一股城里人特有的气息……”
“那种养尊处优的臭味……简直让人作呕……”
地毯上,尖利嗓音的主人,在随从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向着贵族们走来。
“……像是明明快老死了还尸位素餐的老头,以及乳臭未干的小白脸——居然还能坐在六大公爵的宝座上。”
此话一出,许多贵族们顿时大哗。
六大石座上,詹恩的脸色微微一僵,而胖胖的库伦公爵则哈哈一笑,瓦尔·亚伦德眯起眼睛,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泰尔斯惊讶地发现,走来的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副枯槁而毫无血色的尊容,连嘴唇也凹下一块,让人感觉像是少了上排的牙齿,唯有一对灵动而犀利的眼珠子,证明着这是一个活人。
他的一只脚有明显的残疾,靠着一支拐杖支撑,一顿一顿地踏上星蓝地毯,走向六大石座。
瓦尔·亚伦德把拳头捏响,神色不善地道:“好多年没见了,该死的老骨头。”
“西里尔!”王座上的凯瑟尔五世居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来了,很好!否则,这场会议上‘最不受欢迎者’的头衔,就要被我们的亚伦德公爵给抢走了。”
一边的北境公爵冷哼一声。
“哈哈哈哈哈——”
这个枯槁的中年男人,荒墟领主,西荒守护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发出阴仄仄的尖利长笑,一瘸一拐地来到国王的面前,一手撑着拐杖,半跪下亲吻他的戒指。操起阴寒而尖利的嗓音:
“法肯豪兹从不缺席,陛下。”
在场的三位公爵神情各异,但都没有出声。
泰尔斯皱起眉:西里尔弯腰低头的瞬间,他背后的猩红色披风上,显现出一个惊悚的头骨图案,而头骨上居然有四个眼孔。
法肯豪兹,这个以四目头骨为徽记的豪门家族向来神秘,顶在西荒对荒骨部落与兽人作战的第一线。
“三点已到,六位公爵到了四位,十三贵族也来了十一位,陛下,可以了。”基尔伯特环顾整个大厅,向着凯瑟尔庄重点头。
凯瑟尔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而他手上的权杖,被他在空中一个翻转,狠狠地往地上一顿!
“咚——”
不知为何,泰尔斯眼里,这一顿,震起的响声居然传遍整个大厅,像是在人心中响起了重锤!
大厅内的声音渐渐小了。
“诸位,是时候了——”
在群星之厅的巧妙设计下,凯瑟尔厚重威严的嗓音清晰无误地传开。
“星辰王国,终结历672年的,国是会议。”
“就此开始。”
人声鼎沸的群星之厅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中心,那里,国王与四位公爵,十一位伯爵处在诡异的沉默中。
直到卫兵将国王的这句话传出厅外。
于是,复兴宫下,星聚广场的欢呼和轰动再度炸响。
但与王都居民们的想象截然不同的是。
国是会议,是由一位贵族,质疑国是会议本身,以及十三望族的相互攻讦开始的。
“索雷尔,你这是什么意思?”五芒星的壮年贵族,伯恩·塔伦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你在质疑陛下召开国是会议的权力?”
“我质疑的不是陛下的权力——他是国王,当然能为所欲为!”
国是会议正当性的质疑者,金色太阳作徽记的史密斯·索雷尔,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质疑的是,他是否保持着对我们十九贵族家门最基本的尊重!”
凯瑟尔陛下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不言不语,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索雷尔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们收到的是星辰总诏令!是睿智的贵族们,在高等议会里共聚一堂地,把握星辰的未来!而不是这乱糟糟的,什么人都能来的破国是会议!”
外围的平民旁听者顿时有抗议的声浪发出,但随即被大厅中心的贵族们的声音,以及卫兵们的怒目压下。
“不无道理,”黑狮的刘易斯·博兹多夫,抚摸着胡茬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商议什么,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更何况是那件大事——还是高等议会更加妥当。”
“我们应该马上转移到小会议室。”
“博兹多夫,你的意思是我们散了,再开个十九人的小会?”以白熊为徽记的北方伯爵,守望城城主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都到这地步了,还在纠结这件事——你母亲没生脑子给你吗?”
大厅中,人群为这句毫不掩饰的侮辱和攻击炸开了锅!
连六大石座上的库伦公爵和詹恩也皱了皱眉头,只有北境公爵嗤笑一声。
“我的母亲记性很好,应该没忘记这一点,”博兹多夫毫不受激,轻笑一声回道:“倒是泽穆托伯爵您——”
但他的话被另一位北境贵族打断了。
“闭嘴吧,黑狮,我们并不是真的关心你的母亲,或是你本人有没有脑子。”
孤老塔领主,以铁色长墙为标的福瑞斯,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石座,脸色铁青的他冷漠地道:“我们南下王都,是来应对那件大事的!我们关心的是星辰的安全。而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南方人,还在关心自己收到的请柬,是否写对了抬头称谓?”
“星辰的安全?”十字交剑的贵族霍奇·达斯坦插了进来,他摇摇头:“别自大了,你们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安危——但我不想为此指责你们,因为我不比你们高尚。”
他身体前倾,眼神犀利地扫过每一个贵族:“可这不是什么请柬抬头的问题,而是陛下是否借着国是会议,绑架民意,威逼属下领主的问题——这关乎到我们所有人的安危,而不仅仅是北方贵族!”
听众又是大哗一片!
甚至有人在喊着“滚蛋!自私自利的贵族!”。
但达斯坦依然在混乱中,面目狰狞地高声道:“别忘了荒漠战争!别忘了你们是怎么被逼着,征召起领地的人民,就为了替王室出口气!”
凯瑟尔五世的眉头,直到此时才皱了起来。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泰尔斯也开始思索这次国是会议的目的。
“程序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但那件事情迫在眉睫!”塔伦伯爵支起双手,眉间紧蹙:“我们今天必须就如何应对那件事做出决策!”
“决策?怎么决策?”索雷尔伯爵一拳捶在石座上,双目圆睁:“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在这么多平民,甚至还有敌人的耳目面前,我们连那件事是什么都不能提及!我们怎么商议?”
“简单,”“黑狮”博兹多夫微笑道:“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都说说为了解决那件事,自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此时,一道犀利尖刻的笑声,从六大公爵中传来:“哈哈哈,那件事?——我说,诸位讲了这么久,怎么还是遮遮掩掩的?”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怕埃克斯特?”
“怕国王?怕我们这些公爵?”
“还是怕这个厅里,怕下面广场上的那些平民?”
场中众人脸色一变,看向形容枯槁的西里尔·法肯豪兹。
这位家族纹章是四目头骨的西荒守护公爵,瘆人地一笑:
“明说了吧!”
“埃克斯特的使节团,和他们的王子,在星辰被杀了!”
所有人齐齐一震!
虽然十九贵族通过总诏令,都知道此事,但这还是尚未公开的秘密啊!
他怎么敢,怎么敢?
库伦公爵皱起眉头,亚伦德公爵一拍大腿,“哈”地摇头,詹恩则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法肯豪兹大人!”德勒·科洛莫伯爵脸色难看地试图阻止他:“这件事我们不必在国是会议——”
“闭嘴,小子!大人在说话!”法肯豪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让多少了解他一些的翼堡伯爵为之一窒。
一向与科洛莫家亲厚的老卡拉比扬伯爵,不禁眉头一蹙。
只见西里尔·法肯豪兹,脸色阴陟而咬牙切齿地,将该是禁忌的秘密,继续说出:
“你们都心知肚明,但只有平民们不知道!那群野蛮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个破和约——他们摩拳擦掌等了十二年了。”
“星辰的各位,无论是君王,贵族,还是平民,听好了!”
“星辰,还有埃克斯特。”
“西陆的盾与刃之间。”
“战争将至。”
第43章 图穷匕见
群星之厅的平民和中小贵族们顿时在惊恐中骚动起来,卫兵们不得不大声呵斥。
“你还真敢说啊,西里尔。”北境公爵瓦尔深深地看了西里尔一眼:“多亏了你,现在应该没有人再说要回到封闭的、小会议室的问题了吧?”
石座上的敕封伯爵们沉默以应。
“迟早要发生的事,”法肯豪兹公爵眼神阴翳,即使在笑声中,尖利的嗓门依旧:“嘿嘿,我不过替你们去除了侥幸和恐惧。”
“宴会上的‘不受欢迎者’,”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真是名副其实啊。”
詹恩则和大多数十三望族的伯爵们一样,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十几秒后,由星聚广场传到群星之厅的,是广大民众们惊慌失措的杂乱嗡嗡声,且越来越大。
埃克斯特与星辰即将爆发冲突的消息,至此彻底公开。
索雷尔伯爵眼神不善,直直地看向国王:“陛下,向着国民们宣布这场即将到来的祸事,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问题是,现在怎么收场?”
面若寒冰的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看了索雷尔一眼,后者依旧固执以对。
“这倒简单,”塔伦伯爵不客气地盯着索雷尔:“要打还是要谈?要打的话,大家就各回领地,把征召号吹响。”
“我们依然有谈判的机会,我们有盟友,跟十二年前一样,可以请他们从中斡旋。”詹恩缓缓抬起头,看向领主诸侯:“战争不一定会爆发,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们死在使团里的可是王子——是努恩王的独子,沃尔顿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法肯豪兹打断了小公爵,他阴阳怪气地道:“付出代价?也对,把哪块北方的领土割给埃克斯特,大概也就成了。”
“北境一寸领土也不会让出,”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那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土地。”
“但那个王子确实死在你们的辖境内不是吗?”达斯坦伯爵嗤笑一声:“这是你们的责任,当然要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达斯坦,”福瑞斯伯爵抬起头,目露凶光:“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终结之台决斗了。”
“好了好了,那就把东海上,永世油的供给让出两成给他们?”法肯豪兹公爵装出深思的样子,先看看库伦公爵,又看看詹恩,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或者南方的沥晶矿怎么样?”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西里尔。”库伦公爵少有地严肃以对。
詹恩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微微摇头。
就在此时,凯瑟尔五世轻轻点了点权杖。
所有贵族都适时安静下来,看向他。
在国王的目光下,基尔伯特点点头,上前一步:
“据秘科的渠道,龙霄城昨天就知道王子殁于星辰的消息了,”他皱眉道:“而黑沙大公比他们的国王更快,两天前已经开始征召兵员,动员军队——埃克斯特南部的另外两位大公比他慢了半天,但是一般无二。”
大厅内顿时一阵哗然!
“肃静!”基尔伯特严肃地高声道。
在满厅的复杂情绪中,只听至高国王低沉而浑厚地道:“如果两国开战,王室还有塔伦家,会倾尽所有,支援北境。”
塔伦伯爵坚毅地点点头。
国王神色平淡地看向北境公爵:“瓦尔,你们能提供多少兵力和补给?”
“多少兵力?你在开玩笑吗?”瓦尔·亚伦德严肃地回应道:“我已经召集了所有封臣,一万五千的步兵和一千弓手,五百重骑,甚至还有少量魔能枪!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增援断龙要塞,到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听令。”
“那可是我们的领地!一旦战事爆发,连妇孺都会拿起武器!”
“至于补给,就看我们能守住多少土地了。”
泽穆托和福瑞斯两位伯爵坚定地点头应和:
“守望城的三千五百人,将誓死而战。”
“孤老塔只有两千步兵,但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我们能顶住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压力,但如果是埃克斯特全国……”北境公爵直起腰,刺目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贵族:“我们需要整个星辰的力量。”
站在老卡拉比扬伯爵身后的科恩挠了挠头,疑惑地低声道:
“这不是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吗?怎么把兵力部署就这样讲出来了?”
老卡拉比扬伯爵轻轻地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气。
“你没看出来吗?”他压低声音,一脸疲惫地告诉自己的儿子:
“北方贵族们的这副姿态,是做给埃克斯特看的。”
“你相信亚伦德公爵能召集一万人?星辰一直没从血色之年恢复过来——我怀疑,领主们所宣称的兵力,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科恩顿时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厅之顶,那个银十字大小双星的图案。
作为帝国之裔,西陆之盾,星辰王国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凯瑟尔五世轻轻颔首,然后转向容貌吓人的西里尔:“西荒的领主们呢?”
西里尔·法肯豪兹后仰着头,闭眼道:“荒墟只能派出一千步兵——荒骨部落最近又开始骚动了,至于魔能枪,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翼堡并非以兵锋见长,”年轻的德勒·科洛莫伯爵沉吟着:“但我们能派出最好的一百鸦哨轻骑。”
博兹多夫也狠狠皱眉:“英魂堡最近周边不宁,有个兽人被奉为领袖,他在聚集各氏族的势力——黑狮家族只能派出两百人。”
西荒贵族们小气的决定,让在场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科恩皱起眉头,他曾在西荒前线,荒漠战争之后的肃清战役里服役,但就他所知,西荒的兵力绝非如此单薄。
“刚刚捅破秘密倒是挺积极的,”瓦尔冷冷地看着法肯豪兹:“一说到征召兵力……哼。”
星聚广场又有一阵呼声传到群星之厅,这次是激动的欢呼,其中不乏狂热的声音,
“唉,”塔伦伯爵摸着自己的五芒星胸针,叹气道:“我敢打赌,卫兵刚刚把关于北境兵力的话传下去,还没来得及传西荒的。”
凯瑟尔五世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头问库伦:“太阳剑盾的家族,和整个东海领的态度如何?”
“陛下,东海人大部分靠海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但可以出钱,召集佣兵出战,”胖公爵笑眯眯地道:“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只要不入冬,近海没有结冻,我们的船队还能袭扰埃克斯特的东海岸。”
东海公爵身侧的石座,诺亚·哈维亚伯爵,和克拉克·阿蒙德伯爵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法肯豪兹公爵阴仄仄地道:“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们,现在正好是十二月,入冬咯。”
凯瑟尔五世敲敲自己的石座,略带深意地问道:“所以是没有人,只有钱?我记得打荒漠战争时,首相大人跟我说,要钱没有,要人可以——就是从东海到西荒,运兵有点远?”
“五年前的人,不会出去赚钱嘛,所以没钱有人,而现在的人都出去赚钱了,所以没人有钱。”库伦公爵脸不红心不跳,笑眯眯地回答。
国王轻嗤一声,而北境公爵的脸色则难看无比。
“整个南岸领没有能用的骑兵,凯文迪尔家能从翡翠城周边召集两千步兵,也有一些魔能枪,”詹恩在陛下问他之前,就忧心忡忡地回答道:“可长征北方作战,水土不服是个问题,我的封臣们也一定不会高兴——无法保证兵员的质量。”
老卡拉比扬伯爵也脸色严肃,适时开口:“沃拉领也是一样,即使加上封臣,我连征召到三百兵力也没有信心。”
伯爵身后的科恩,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上次两个妹妹出外访友,父亲直接派了五百兵力护送。
拉西亚伯爵更干脆:“泽地的士兵根本不适合北方作战。”
凯瑟尔五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崖地守护公爵,还有刀锋领守护公爵尚未到场,但我估计他们,以及剩下的四个家族,大概也是一样的态度了?”
身为崖地领的贵族,索雷尔伯爵和达斯坦伯爵都转过头,闭口不言。
反倒是旁听的行首和商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更多的是忧心即将到来的战争。
“你们就这样回报星辰?”
北境公爵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头顶的双十字星怒道:“这是你们宣誓效忠的国度,更曾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国度!即使北境不是你们的领土,其上却也飘着十字双星旗!跟你们的土地一样!”
“公爵大人,我五年前也为了星辰而战,”达斯坦伯爵冷冷地道:“结果在西荒,我永远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我猜没有儿子的您不能理解……”
“狗屁!”瓦尔怒目圆睁,猛地转头:“我唯一的女儿,白鹰的继承人,现在就在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在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她的生死取决于巨龙与星辰的胜负!”
听见这话的科恩,不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看向黑先知身后的拉斐尔。
“也许不必开战,我们可以选择谈判——埃克斯特即使出兵,也只是为了利益。”库伦公爵摇摇头,叹息道。
“然后逼着北境拱手送出自己的领地?”瓦尔像一头捕食的雄鹰,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每一个回话的人。
“现在,我们都知道手上的筹码和军队数量了。”此时,詹恩眼神坚毅地抬起头,看向国王:“是战是和,就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射向凯瑟尔。
瓦尔的目光是急切和逼视,库伦的目光里有复杂的笑意,西里尔则是玩味,而詹恩的目光平淡如水。
“所以,这就是我的国家?”凯瑟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割向每一个领主。
“国王只能带着自己的常备军和直属封臣,面对另一个国家的举国之兵?”
“否则,我就要代表星辰,屈辱地接受他们可能的条件?”
西里尔·法肯豪兹阴笑着道:“嘿嘿,没有兵力,打是打不得,王室尊严,谈又谈不得……”
“看来果然如夙夜所言,”凯瑟尔五世叹出一口气:“国王都是孤独的人。”
此时,一道响亮而怒意勃发的声音,从群星之厅的大门传来!
“陛下,请收回这句话!”
“有我们在,您永不孤独!”
“身为星辰的贵族,帝国的后裔,我们岂能后退半分?”
在大厅中的轰动里,一位左眼被可怖伤疤掩盖着的壮年贵族,身着黄黑色的披风外套,绘着一头人立而起的角鹿,他带着冷厉与狂傲,步上六大石座。
场中的贵族们,包括平民们,一部分开始热烈鼓掌,另一部分则或嗤之以鼻,或摇头叹息。
而库伦公爵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瓦尔和詹恩皆凝重以对。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西里尔·法肯豪兹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到呢!”
峻林城城主,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一脸厉色地道:
“比起这个……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他亲吻过凯瑟尔的戒指,但没有在石座上坐下,而是转身向着瓦尔道:
“亚伦德大人,请勿烦忧!”
“峻林城将全军而出!北上断龙要塞!”
但在瓦尔讶异和复杂的目光下,他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凯瑟尔五世:
“面对这场举国之战!只要陛下能让追随者安心——我想不到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场内所有贵族,几乎都是眉头一皱。
让追随者安心?
“廓斯德,”凯瑟尔五世缓缓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廓斯德严厉地道:“全面战争在即,而贵族们却惶恐不安,推三阻四!”
“这种局势下,唯有您一人,身为我们的主君,却承受着是战是和的煎熬!”
“这对您并不公平!”
“但您以为这是为什么?”
廓斯德紧紧闭上独眼,深呼吸一口,然后坚定地道:
“铁腕之王,凯瑟尔陛下!”
“领主和贵族们,不敢跟随您!”
“星辰上下都在惶恐不安……那场悲剧过去十二年了,先王尸骨已经下葬!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不知道,自己所跟随的,是一个怎样的国王!”
一刹那间,贵族们鸦雀无声。
基尔伯特和姬妮同时蹙紧眉头。
凯瑟尔则轻轻捏紧权杖,神情复杂地看着廓斯德。
但廓斯德却依然毫不退缩地道:“我们都在怕您——谁也不知道,一个孤身存世,毫无顾忌的国王,璨星的最后一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这是战争!”
廓斯德转过身,锐利的独眼扫过每一个领主,一字一顿地道:
“陛下!血色已消,但星辰犹存。”
“可您为何连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抉择,都要承受贵族们的猜忌?”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越发阴冷。
而四位公爵则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眼神。
廓斯德指着厅顶的十字双星,高声道:
“陛下,为了星辰的利益,为了璨星王室的尊严,这场危机,我们不能犹豫不决!”
“因此,陛下,请把星辰的重担,分摊到我们的肩上吧!”
“是战是和,让我们所有人,都来承担这个决定的代价。”
“若星辰安定,未来明朗,王室不至断绝——我想,没有人会在这样一场国战面前退缩!”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嗅到了什么。
莫拉特·汉森低下头,无声地翘起嘴角。
来了。
真快。
詹恩捏着自己的鼻梁,闭着眼。
来了。
但愿顺利。
库伦则笑眯眯地看着廓斯德的表演。
来了。
有趣。
瓦尔怔怔地看着那位崖地守护公爵,咬紧牙关。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跟凯,都是猎物?
伯爵们则在石座上交头接耳,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则频频点头。
唯有许多旁听的平民,还在困惑中窃窃私语。
但群星之厅中的一切,还在继续。
“陛下,您很快就四十八岁了!”
“在龙与星辰的战争前夕!”
众目睽睽下,只见廓斯德甩开自己的披风,面容冷厉地,向着大厅里的贵族们挥出手臂:
“请您在我们这些贵族当中,选定王国的继承人!”
“用行动告诉贵族们,您还在乎着这个王国的安定与存续,您还信任这些为您臂膀的领主们!”
“彼时,我们将为星辰的尊严而战!为璨星的荣耀而战!”
“绝无怨言!”
“绝不退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窒息一般的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番话后,第一个出声。
直到一声尖利放肆的大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哈哈哈……”
法肯豪兹公爵张开大嘴,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下,乐不可支地狂笑着,七零八落的牙齿显得特别恐怖:
“远东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把地图摊开,匕首就露出来了?”
“陛下?想体面地打场仗?用王位来换吧!哈哈哈哈哈……”
第44章 路途
泰尔斯淡然地看着贵族们明枪暗箭的争吵,黯淡地低头。
权力,程序,战争,兵力,王位。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就是我所要面对的未来吗?
他突然觉得,本来那个未知而诡异,提起他无限好奇心的世界,变得有些无聊。
“西里尔,”一边的库伦公爵不满地瞪了法肯豪兹一眼:“你每次都非要这么直白吗?”
星聚广场上,震天的吼声远远传来,声音嘈杂,夹杂愤怒与狂热,听不真切。
而群星之厅里,旁听的平民和小贵族们,直接爆发了洪水般的抗议!
“无耻的领主!这是篡位!”
“但我们需要继承人!万一国王在前线出了意外……”
“叛徒去死!璨星才是我们的王,那是神圣的誓约!”
“这都是为了星辰!我们必须站在一起,迎击埃克斯特!”
公爵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伯爵们则窃窃私语。
“肃静!肃静!”基尔伯特竭尽全力地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
直到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五世双目冒出精芒。
他紧握闪着星光的神秘权杖,从王座上直立而起!
他用威严的嗓音高声怒喝:
“继承人?”
群星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国王的健壮身影。
“真是好时候啊!偏偏在星辰有难,我们必须合作抗敌的时候!”
国王双手搭上权杖,锋利的目光盯着他身前的廓斯德·南垂斯特。
只见独眼龙缓缓地举手到胸前,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
“原谅我,陛下,但这是次考验,”廓斯德稳重而认真地道,让人感觉到他话中的真诚,“我相信,星辰原本衰弱而分散的力量,将在龙与星辰的对峙中,再聚为一。”
“谁都知道,逼立继承人的首位建言者,必受众怒之责。”
“但我难道是为了自己,为了南垂斯特能登上王位吗?”
廓斯德抬起头,独眼中目光清澈:
“陛下,您大可将南垂斯特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
“一切为了星辰——请您立下继承人,或至少定下选择继承人的方法——那样,星辰必将重回西陆之巅,甚至再现帝国荣光。”
凯瑟尔缓缓步到他的面前,冷笑道:“廓斯德,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你的大义凛然,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对星辰有利,”独眼龙公爵沉着地回答:“何论真心假意。”
“我也想像过这个局面——但却是在高等会议上,本不必如此难看的,”达斯坦伯爵的声音传来,他稳稳地站起,走到廓斯德身后,同样单膝跪下:“但是陛下您的国是会议,把这场正当的劝谏,变成大庭广众下,逼宫也似的冲突。”
“但我们都有足够正当的理由,”索雷尔伯爵从后面走来,单膝跪下,严肃地道:“为了这个曾经伟大,现在却千疮百孔的国家,再度复兴。”
“就靠换个国王?”基尔伯特气得脸孔变形:“你们戴上王冠,星辰就能变成帝国?”
“没有那么简单,”博兹多夫伯爵也阴沉地走上前,稳稳跪下:“而是把原本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国王——化成我们的一员,想我们所思,作我们所为。君主与贵族本为一体,因权力的高下而分离……现在,我们重归一体。”
“凯文迪尔从终结之战起便追随璨星,此言此誓绝不更动,”詹恩深深低头,哀伤地道:“但我想,维护星辰的安全与前途,也是托蒙德一世陛下的心愿,他会理解的。”
三色鸢尾花公爵断然立起,加入跪地的人群。
法肯豪兹不合时宜的笑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意思是要实行选王制?哈,还真是‘让我们来分担陛下的重担’啊!如同埃克斯特一样?”
“比埃克斯特更好——我们有千年的帝国底蕴。”南岸领的拉西亚伯爵,脸色复杂地看了詹恩公爵一眼,上前跪下。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老卡拉比扬伯爵,也默默地跟着拉西亚伯爵跪下。
凯瑟尔五世冷冷地俯视这些公爵和伯爵们,一个个单膝跪下。
“这不是璨星王室的错,而是那顶王冠的错,那张王座的错,那根权杖的错。”库伦公爵在此时叹出一口气:“既然王脉已经断绝,为星辰计,陛下选立继承人,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东海领的两位伯爵,哈维亚和阿蒙德,在库伦公爵发话之后,也默默上前跪下。
“明明的可耻的逼宫,”拥王党人之一,戈德温伯爵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还能理直气壮,大义凛然的?”
“您还看不出来吗?”德勒·科洛莫伯爵沉稳地离座跪下:“这是大势所趋。”
复兴宫下,人群里嘈杂的声势越来越大。
“咚!”瓦尔一拳捶上石座的扶手,目色生寒:“有时候,我真为你们恶心。”
他捏紧拳头,垂首道:“巧得不可思议的战争,巧得不可思议的劝谏……还有被牺牲的北境……”
凯瑟尔五世直直地看向他,眼神独特而难懂。
在国王意蕴不明的目光下,只见北境公爵紧紧闭上双眼,吸入一口气。
他眉头涌动,似乎在剧烈地斗争着。
最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向凯瑟尔睁开。
但瓦尔没有看国王的眼睛,豪气的北境公爵,此刻落寞而失望地道:
“但如果这样能换来北境,换来星辰的稳定安全……”
“凯,也许你该考虑考虑。”
他手下的两位北境伯爵,皆垂首哑然。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转过身,不再看自己旧时的好友。
看着瓦尔的犹豫与愧疚,西里尔·法肯豪兹公爵再次尖利地大笑起来。
“看来,陛下您的选择,只有直选继承人,或者立下选王制咯。”
只有凯瑟尔五世,面无表情地站在群臣之上。
手中紧握的唯有一把权杖。
泰尔斯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此孤独。
如果没有找到我,那今天的局面会是如何?
正在观看这一切的泰尔斯,突然一阵眩晕。
又来了。
一道过往的记忆,来到他的眼前:
吴葺仁坐在一间极小的教室里,跟眼前的一位教授,以及两位同学报告着:
【poggi继承了韦伯的德意志学术传统,围绕权力,考察封建国家的形成……】
不!不能是现在!
泰尔斯狠狠按着自己的两鬓,压下那道记忆闪回。
但当泰尔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群星之厅时,他的耳边,最终传来凯瑟尔五世不怒自威的话:
“看来,我不立下继承人,是连仗都没法打了。”
“好啊。”
“那我便立下继承人。”
詹恩的眉头微蹙——那种不安定感越来越强。
凯瑟尔五世看也不看地上的贵族们,缓缓坐下。
那句泰尔斯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话,终于响起:
“让他见见大家吧,基尔伯特。”
来了。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强自咽下一口唾沫。
他看着基尔伯特一挥手。
暗厢里,眼前一个暗门猛地打开,里面是一道长长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
群星之厅里开始了纷纷的议论。
公爵和伯爵们都保持着镇定,但对视之中,都从彼此眼里看见疑惑。
泰尔斯整了整自己的领结。
【泰尔斯。】
穿越者呼唤着自己这个世界的名字。
【是时候了。】
泰尔斯果断地踏下台阶。
【当成另一场游戏就好。】
一步。
又一步。
“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陛下……”地上的达斯坦伯爵抬起头,直视凯瑟尔:“您选择的继承人不在此厅的贵族之中?”
至高国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狭窄的通道里,泰尔斯紧紧捂着自己的额头。
记忆再次闪回。
但他依旧咬牙,坚定地向前走着。
睁眼,是群星之厅。
闭眼,则是另一个自己,在记忆的碎片里活着。
【封君和封臣间的纽带,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与私人色彩……围绕权力的争夺,逐渐变质,秩序崩溃,协调不稳,周期发作的混乱暴力……统一的封建制度,最终零散破碎……】
【但封建制的兴起,依然是我们试图稳固公共统治的,一次可贵努力……】
【poggi也认为,在这一过程中,权力的正当性,君主的统治界限,国家的责任与传统,甚至法律的重要性都进入了历史的视野里,并受到了肯认——这是封建制度留给后续国家最宝贵的遗产……】
【但我们仍然要问,poggi的观察和分析,究竟遗漏了什么?】
究竟遗漏了什么?
“陛下,您已经选好继承人了吗?”独眼龙,廓斯德·南垂斯特抬起蕴藏深意的独眼,环顾一圈:“似乎特巴克家,和西南部的两大望族都没来?”
至高国王依旧没有理会他。
泰尔斯来到一个侧门前,已经能看到群星之厅外围的平民们。
不,不是侧门。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门,正通向厅内的中心——二十石座。
是正门。
卫兵们表情严肃,但还是有些人忍不住看向他,看向他身上的徽章。
看清的一刹那,不少人呼吸加速,有的人甚至失态地前倾。
但一位首领模样的卫兵严厉地将他们呵斥回去,然后恭敬地向着泰尔斯行礼,让出前往厅内的道路。
然而就在泰尔斯正要准备抬步的时候。
“去吧。”
“你会比他更好。”
泰尔斯猛地抬头!
只看见那个卫兵已经转身离去。
空留下一个着甲覆盔的背影。
约德尔。
泰尔斯捏紧拳头。
是你?
同样,已经有厅内外围的平民看到了,在门外的这个小男孩。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相互示意。
记忆闪回如潮水散去。
穿越者感觉自己的体内,似乎多了一股力量,让他更加精神。
泰尔斯深呼吸三口。
不过是又一次游戏。
不过是又一次,论文答辩。
泰尔斯清除掉一切情绪,一切表情,踏上星蓝纹路的地毯。
开始他的路途。
他向前,踏过最外围的普通平民。
一个打扮有些土气的郊外乡绅,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在城乡之间跑腿的朋友。
“那是谁?”
“小孩子也能进来?”
“也许是个贵族?”
“这么小?”
“欸,你看到了吗?那个小孩,穿得真漂亮。”
“快赶上男爵家的小姐了。”
泰尔斯目不斜视。
他向前,踏过由商人、工匠、农民、行首们组成的台阶席。
一个肥胖的马车商人有些惊讶。
他拉了拉两位同业的胳膊。
“看那个孩子!”
“是迟到的贵族吗?”
“这装束,可不是小贵族那么简单!”
“你认识他身上那个徽记吗?”
“有点眼熟,以前拉过一队客人,他们拿着的卷轴有那个标记。”
“怎么这个时候进来?”
泰尔斯脚步不停。
他向前,踏过荣誉役兵与政务官僚组成的座席。
近郊一个小村子的审判官看到了他。
他皱起眉头,低头在另一个市政厅的签核官耳边低语。
“看看那个族徽。”
“那是……我的天啊!”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不会认错吧?”
“我处理过上百封国王的手令!怎么可能认错!”
泰尔斯毫不理会。
他向前,踏过勋爵、男爵等低阶贵族们的无靠石座。
一个抽着烟斗的男爵眼中精光一闪,差点咬住嘴里的烟斗。
他俯身前倾,拍拍好友的肩膀。
“难道那是……九芒星?”
“什么?这……”
“你想的和我一样吗?”
“差不多。”
“那现在……”
“是啊,不愧是铁腕之王。”
泰尔斯不管不顾。
他向前,踏过子爵、伯爵等中等贵族的石座。
一位荣誉伯爵难以置信地张开嘴。
他不用通知其他人,许多贵族已经看到了泰尔斯。
“那是……”
“国王在上……这,要怎么收场?”
“不对,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
“难道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那领主们……”
“唉,这潭水太深了……”
“等着看好戏吧。”
人群的议论声、嘈杂声、吵闹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骚动和轰然。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前倾着身体,争相看向那个神秘的,身带金银九芒星的男孩。
最中心的石座里,科恩奇怪地转头,看向骚动的源头。
一个身着贵族服饰,别着九芒星别针的男孩,脸色严肃地走上前来。
科恩看着那个九芒星,愣在原地。
那个男孩……身上为什么会有,璨……璨星的族徽?
穿越者面不改色地踏上十三石座。
基尔伯特向他眨了眨眼。
坐着的三位公爵看清了眼前一步步走来的男孩。
他们再也不能保持淡定。
瓦尔震惊地看着走来的男孩,拳头紧握。
“这……你在开玩笑吗?”
库伦紧皱眉头,肥胖的身体前倾。
“那个男孩……身上的徽记……”
西里尔则磨着可怖的牙齿,眉间抽动,咬出几个单词。
“啊啊……这还真是……出乎预料。”
至高国王轻轻抬头,眼神中寒光与笑意并存。
只听他轻笑道:
“各位,来见见泰尔斯。”
单膝跪地的领主们纷纷回头。
看清男孩面貌的一刹那,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的瞳孔即刻伸缩起来。
他。
他?
他!
凯瑟尔重新开始摩挲他的权杖,再一次道出满具威信与厚重的话:
“他是我的儿子。”
“璨星王室唯一的血裔。”
泰尔斯右手前摆,左手背后,向着国王深鞠一躬。
他转向满地的领主们。
“日安,各位大人。”
泰尔斯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那是泰尔斯第一次,对着星辰里手握重兵,宰制王国的尊贵领主们说话。
第45章 你欠我一句感谢
群星之厅里压抑的骚动,正式变成举厅哗然!
无论平民、官员还是大小贵族,所有人都争相往前靠拢,想要一睹十二年未曾出现的璨星后裔。
在基尔伯特的号令下,早有准备的一队队卫兵们急急进场,组成人墙,擎起从警戒厅紧急借调来的防冲盾牌和电击棍,勉力抵挡着人潮,维持着秩序。
“退后!否则以不敬王室论处!”许多卫兵竭力喊着。
虽然这些卫兵也不时频频回头,看向那个身份特殊,却只有六七岁的男孩。
泰尔斯坦然地站着,沉着而平静,面对满厅的目光。
这就是我所要面对的,无法选择的一切。
他有些提不起劲来,以至于虽然他承受着无数的目光,但心情却是无比平静。
尤其是那十几位公爵和伯爵的目光,疑惑,惊讶,愤怒,不甘,深思,晦涩并存,随后不约而同地变成审视与警惕,如刀剑般割来。
以及——那道来自詹恩·凯文迪尔的复杂目光。
詹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冲击着他的大脑。
微微颤抖的他缓缓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泰尔斯。
是那个男孩。
怎么会?
那个所谓曼恩勋爵的私生子。
他?
更讽刺的是,自己昨天还刚刚从刺客手里救下他的性命。
如果昨天自己坚持……或者干脆不必插手,让他死在刺客的剑下……
他紧紧捏拳,咬紧后牙。
不,他们还没输。
还有机会!
然而,更大,更吵,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星聚广场上传来。
璨星后裔的消息,终于向着整个王国公布开来。
“都回座吧,各位大人,”基尔伯特冷冷地开口:“我想,陛下会虚心纳谏,接受你们册立继承人的建议的。”
“为什么这个男孩会有九芒星的……十二年了……陛下您……”索雷尔伯爵根本无法收回惊讶的表情,恍恍惚惚地坐回石座。
“我们从未听闻柯雅王后有第三个孩子……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达斯坦伯爵喃喃道,他坐回石座,皱眉细细深思。
“陛下,我们仍然需要一个解释!”南垂斯特的独眼龙公爵,廓斯德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阴影下的表情,但他紧捏的拳头从未放开。
只见他突然抬头,充满怒火的独目死死地盯着凯瑟尔五世:“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戴着九芒星族徽的男孩……您在愚弄我们吗!”
凯瑟尔五世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另一个方向。
“凯,我懂了,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瓦尔眉心紧聚,轻轻呼出一口气,低沉道:“跟这群恶心的人一样,你也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召开的国是会议,根本就不是为了应对埃克斯特……而是为了这个孩子。”
北境公爵往后一靠,看看面无表情的泰尔斯,再看看一言不发的国王,失落地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了蠢货,是吗。”
“哈,搞了半天,除了北境自己,没人在乎埃克斯特和战争,”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看啊,这就是星辰的荣耀,帝国的余晖。”
凯瑟尔五世没有理会他,领主们也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肥胖的库伦公爵少见的紧蹙眉心,认真而凝重地思考,没有言语。
“别奇怪啊,这就是璨星王室,以及十九贵族,”法肯豪兹公爵干笑着,浑然不顾是否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嘲讽道:“星辰的栋梁!”
冷静下来的詹恩·凯文迪尔,跟廓斯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试着跟另一张石座上的库伦公爵沟通,但后者只是低头沉思,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关他事。
该死的老头。
年轻的南岸公爵与独眼的崖地公爵心中同时暗骂。
明明是“新星”的发起者与计划的首肯人,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却总是缩得最快。
“各位都听见陛下的话了,”基尔伯特看着伯爵和公爵们坐回座位,冷冷地回应:“陛下将在今天,在国是会议上,承认这个男孩为他的血脉。”
中年贵族向前一步,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璨星王脉,在此重续……”
“等等!”崖地公爵,独眼龙廓斯德似乎刚刚从失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高声打断了基尔伯特:“我们都知道陛下有两个孩子不幸殁于十二年前,却还不知道这男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也许收效甚微,但无论如何要阻止这件事。
否则,他们计划了这么久……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看向廓斯德。
他们就是基尔伯特所言,盼望着靠突如其来的危机,来改变王国局势,攫取权力和利益的人?
他扫过廓斯德,扫过詹恩,扫过伯爵们。
泰尔斯放下目光,微微摇头。
简直就像菜市场的闹剧。
但却决定着战争与和平,决定着这个王国里,无数人的未来。
“在陛下面前,在国是会议上,审问他儿子的身份,”身为拥王党人的戈德温伯爵不满地大声道:“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
“这关乎王位的传承,星辰王国的未来,每一个星辰的君授贵族都有权力,”拉西亚伯爵收到了詹恩公爵的眼神,慢吞吞地道:“岂能儿戏视之。”
法肯豪兹拍着双手,阴厉地尖笑道:“好啊,刚刚璨星王室还是快被扫进垃圾堆的历史古董,现在倒是人人关心的王国未来了。”
廓斯德和詹恩同时不满地瞥了法肯豪兹一眼。
“让这场该死的闹剧快些结束吧,”瓦尔捂着额头,压抑着怒火道:“无论结果如何,北境都面临着战争的威胁。”
“虽然我知道你们并不在乎,甚至连这场危机都是……总之,快结束吧。”说到最后,双目冒火的北境公爵微微摇头,嘲讽着道:“无论国王还是领主……北境从来就不该指望你们。”
领主们各自对视,沉默了半响。
星聚广场的声音再次增大,一路波及群星厅,但这次,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凯瑟尔五世轻轻地点了一下权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铁腕之王的表情平淡无奇,毫不在意。
“泰尔斯,让大家看看你是谁。”国王的语气平淡,但话语却让人脸色惊变:“迟早,他们都会在你面前跪下,宣誓效忠,成为你的臂膀,王国的支柱。”
有几位伯爵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彻底放弃出言的打算。
是啊。
如果这个男孩,日后真的成为了星辰的至高国王……
詹恩不动声色地交握双手,迅速计算着今天的局势。
如果十九贵族组成的高等议会,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那样……
哪怕会使得我们的民望受损……这该死的国是会议……
脚步声响起。
石座上的所有人统统转头,看着那个男孩走到凯瑟尔国王的身侧。
那个承受着全场的目光,看上去瘦弱可怜,但是神情依旧冷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男孩。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
“我是泰尔斯。”
在嘈杂的背景里,穿越者轻声道。
于是大厅里的人们,为了听清他的话,很快便安静下来。
这也是他前世演讲时学来的技巧,当在嘈杂的场合讲话时,要让别人安静下来,不是比他们更大声。
而是让别人不得不闭嘴,来听清自己的话。
“我是璨星的血脉后裔,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我的祖父是这个国家的先王,常治之王,艾迪·璨星陛下。”
他扫过眼前每一个领主。
他看见单独坐在一边,表情沉闷,垂头不语的北境公爵。
瓦尔·亚伦德。
以及他身后坐着的两位北境伯爵。
他又看见了咄咄逼人的南垂斯特独眼龙,盯着他微微摇头的詹恩,眼神玩味的法肯豪兹,一味低头而笑的库伦公爵。
各个表情不一,却一样心怀鬼胎的伯爵们。
甚至,握着权杖,表情淡然的凯瑟尔五世。
泰尔斯突然醒悟了。
自己的身份,王室的传继,甚至即将到来的战争,星辰的安全。
恐怕从来都不在这群人的考虑中吧。
至于那些战争中的伤亡……
穿越者心里那股无力感和无聊感变得更重了。
按理而言,他应该按照嘱咐,讲完他在曼恩庄园的“身世”,然后等待国王和拥王党人完成剩下的事情。
但泰尔斯只觉得自己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想再按照套路来了,他受够了这一切。
穿越者的大脑开始转动。
【封建国家的形成……封君与封臣……强烈的个人感情与私人色彩……围绕权力的争夺……逐渐变质……】
直到他缓缓睁眼,看向领主们,嘴角咧起。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那个男孩闭上眼睛,一秒后睁开,轻笑一声。
基尔伯特看见泰尔斯的冷笑,和他停下的话头,心中登时一寒。
难道?
虽然这位小先生时常会给他不少惊吓——但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惊喜最好还是少一些吧。
泰尔斯眨了眨眼,缓缓开口。
“我可以证明我是璨星的血脉,但是……”
“罢了,”泰尔斯扫过这些虎视眈眈的贵族,默默道:“反正,即使我能证明自己是璨星的后裔,你们也一样会有理由反对的吧。”
“孩子,”廓斯德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是……”
“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泰尔斯冷冷地道:“你们如此激烈反对的原因,到底是为了星辰和王室,还是为了你们的人能戴上那顶王冠,难道大家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这是国是会议,整个王都的人都在旁听,您以为您那副大义凛然,‘我是为了星辰’的样子能骗过谁?”
厅里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基尔伯特开始着急,这可不是计划中的样子,他正要开口——但姬妮却在背后拉了他一下。
“让他说完,”姬妮注视着泰尔斯,低声道:“他看上去并不像毫无计划。”
坐在石座上的廓斯德,独眼狠狠地盯死他,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崖地公爵的呼吸开始加速。
泰尔斯大步走到廓斯德的面前,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独眼:“你带着支援北境,团结王国的口号步入群星之厅,却要求一个你们自己的王国继承人作为前提,否则拒不出兵,宁愿看着北境沉沦——当然,也许北境衰落,对你们都是好事。”
一直低着头的瓦尔抬起目光,看向那个男孩。
廓斯德的独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泰尔斯,像是曼巴蛇发起攻击前的观察。
但泰尔斯还未讲完,他双目冒火,似乎蕴藏着最深层的怒意。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大义,而是交易!你在乎的不是星辰,不是王室,不是人民,而是你自己!你并不是什么为了王国利益,甘愿遭受非议的孤胆英雄!你想要的是一个称心的王国继承人,却非要用大义来掩盖你的**和利益!”
泰尔斯冷冷地用他二十天里学到的知识作结:“在远东——他们把这叫做‘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翻译过来就是:独眼龙,你是个伪君子,而且让我恶心。”
廓斯德的独目里已经只剩下寒意。
领主们都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虽然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内幕,但是要在大庭广众下讲出来……这也太……
“哇哦,”法肯豪兹唯恐天下不乱地拍了拍手掌,阴笑道:“至少你的口才不错,孩子。”
凯瑟尔五世轻轻地抚摸他的权杖,目光深邃。
几秒钟之后。
人群开始骚动,甚至在平民和小贵族的座位上,有人在大喊大叫。
“你说完了吗!”
廓斯德咬着牙猛地站起!
他走到泰尔斯面前一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具备压迫力地道:“该死的小子,你以为胡说八道就能转移……”
“闭嘴,伪君子,”泰尔斯也突然抬起头,冷冷地打断他:“我还没说完!”
“站在你面前的是璨星的血脉,托蒙德一世的后人,你和你每一代祖先都曾跪地发誓,誓死效忠的血脉!”泰尔斯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崖地公爵,不留情面地道:
“哪怕你想篡位,看在你祖先的份上,也给我放尊敬些。”
廓斯德瞪大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在他面前,用还未得到的璨星身份羞辱他,一时间连反驳都忘记了。
一阵宏大的呼声再次自从广场传来,隐约能听见“璨星”“王子”等单词。
“真糟,看来话已经传下去了,”泰尔斯冷笑道,毫不留情地再说一次:“伪君子公爵。”
他不等廓斯德的反应,就猛地转身,眼神扫向各位领主。
“你们私下有个交易是吧?”穿越者沉稳地大声道:
“一个以下任国王为目标的贵族团体,截杀埃克斯特使团,挑动战争,北境沉沦,有人得到领地和资源,有人得到承诺和利益,还有人……”泰尔斯缓缓转身,看向那位年轻的南岸公爵,一字一顿地淡然道:
“也许得到那顶王冠。”
“是吗,鸢尾花公爵?”
许多人齐齐转头,循着泰尔斯的目光,看向詹恩·凯文迪尔公爵。
在泰尔斯以及众人的目光下,詹恩觉得十分不自在。
昨天无意中救下并放过这个男孩,结果却坏了计划的事实,也让他恼怒非常。
但长期以来的严格教养和贵族素养,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地,保持住了最佳的风度。
“孩子,胡乱猜测无助于对你身份的确认,”詹恩放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沉稳地道:“如果你不打算说明你的身世并给予证明,那我们就需要派出一支调查队,花上一些时间,把你的过往查得清清楚楚再……”
泰尔斯突然话锋一转,打断了他!
“我昨天在前来复兴宫的路上,遭遇了刺客,”泰尔斯看着满座的领主,看他们眼神的变化,淡然道:“多亏了您,南岸领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的中途出手,我逃过一劫。”
基尔伯特和姬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听见刺客的消息,人群再次开始窃窃私语。
泰尔斯向着他点点头,神色安然:
“一条性命得到了拯救,而某人却缺少一句感谢。”
詹恩强忍着心中的怒意。
这家伙,是知道我放跑了你这条大鱼,所以……
所以专门来气我吗?
“不必客气,”表面上,詹恩微笑着,颇有风度地点点头:“每一位路过的贵族都有义务出手相助,况且,你昨天已经道过谢了——但即使遭到刺客刺杀,也不能证明你……”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不,凯文迪尔大人,”泰尔斯冷冷地抬起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泰尔斯一步步地向着詹恩走去,按着步伐慢慢开口——这样说出来的话语,能给人以最大的压迫感和说服力: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些刺客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领头的人非常惊讶,甚至喊了一声‘不’字,”泰尔斯走到凯文迪尔的石座前,缓缓道:
“基尔伯特也许一直很奇怪,我的行踪明明没有泄露,但为何会碰上刺客?”
詹恩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泰尔斯。
他究竟要干什么?
“身为他们要刺杀的目标,我也很奇怪,那时几乎没人知道我是谁。哪怕是被许诺了那顶王冠,或相关利益的你碰到了我,也不会不由分说,一剑刺来。”
“直到刚刚,我看到凯文迪尔大人和你的同伙们,异口同声要立继承人的时候,我才终于想通,”泰尔斯低下头,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
“而是要杀另一个人。”
詹恩终于变色。
泰尔斯看着詹恩怀疑继而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出剩下的话:
“他们的目标,是另一个也要前往复兴宫,注定要经过那个街口,也同样因为秘密出行而行事低调,护卫稀少的大人物。”
詹恩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凯文迪尔公爵。”
泰尔斯目光沉稳,话语生寒,看着已经愣在座位上的詹恩,咧开嘴角:
“昨天是我的路过,惊动了他们的刺杀。”
没人注意的角落,姬妮低下头,紧紧闭眼。
“公爵大人,是我,是我从十几位计划周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隐藏极深,带着异能者,装备军用步弩,足以在极境高手护卫下,准确刺杀目标的专业刺客们手里……”
泰尔斯眯起灰眸,轻轻开口:
“……救了你一命。”
他落下最后一子:
“所以,是你欠我一句感谢,凯文迪尔公爵。”
将军。
詹恩想通了什么,继而整张脸孔渐渐苍白,后背无意识地靠上石座。
他身后的两位,在南岸领的伯爵,卡拉比扬和拉西亚,都震惊地对视着彼此。
第46章 血脉仪式
但泰尔斯的话还未说完。
“既然刺客的目标是你……那会是谁想要你的命?”
“公爵大人,不妨回想一下,”泰尔斯的声音像一样布满铁刺的榔头一样,敲打在詹恩的心上:“你那天是要去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你的行踪?”
詹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露声色,但那天的场景却抑制不住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看见遇刺的人里有基尔伯特,为了收买人心,所以出手相助。
那些刺客。
那个男孩。
还有——知道他会去那里的,那些人。
泰尔斯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那些,你以为是自己同盟的人?那些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星辰,而共同努力的人?那些曾经许诺了你一个美好未来的人?”
泰尔斯转过头,叹出一口气:“也是,在有资格坐上王位的人里,你是最年轻,也形象最好,最有民望,最有可能的人选——他们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屏息的人群,终于开始喧哗起来。
场中,每个人对泰尔斯的表现,都反应各异。
卡拉比扬伯爵身后,年轻的科恩警戒官,讶异地盯着那个男孩。
他……真的只有六七岁?
我七岁的时候……算了不提了。
免得伤心。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只见老卡拉比扬伯爵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看了看科恩,又看了看泰尔斯。
在科恩越来越疑惑的表情下,老伯爵的目光来回数次。
最终,老伯爵看着科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看向泰尔斯。
只余下一脸无辜的科恩,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丧气地低下头。
老头子你至于么!
人和人不能这么比啊!
“黑先知”莫拉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泰尔斯,目色复杂。
先前,似乎有些小看他了。
臭名昭著的秘科首脑,对身后的拉斐尔悄然道:
“这孩子……真是出乎预料……如果他是你未来要服务的国王……”
“好处是,你可以省心不少,坏处是,你没法省心。”
面对这听似自相矛盾的话,拉斐尔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
凯瑟尔五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光闪烁,他微微侧头,对身侧的姬妮低声道:
“那孩子,跟基尔伯特学过口才和演讲,或者跟你学过推理和观察吗?”
“没有,”姬妮看着场地中央,那个沉稳解说着的男孩,露出一个苦涩与欣慰并存的笑容:“那个孩子,比较特殊。”
“比较特殊,”凯瑟尔五世深思了一会,轻哼一声,脸上露出黯然与复杂:“是啊。”
“如他母亲一般。”
姬妮脸色一僵。
凯瑟尔的目光回到泰尔斯的身上。
“够了!”
廓斯德愤怒地一锤石座的护手,打断泰尔斯的话,他气恼地看向眼神玩味的凯瑟尔:“陛下,闹剧该结束了……我们的正题是……”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你为何如此着急?”
众人转头,惊讶地看见,出声的人是北境公爵!
只见瓦尔冷冷地抬头:“难道,听他说下去,会对你不利吗?”
廓斯德竟一时语塞。
“还有你,法肯豪兹的老骨头,”瓦尔双目蕴火,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形容枯槁,面容恐怖的男人,带着深意的语话语无比犀利:
“这种情况下,你居然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出言讽刺,还真是少见啊。”
“谢谢你提醒我,才正要开口呢,哈哈……”慢了一拍的西里尔·法肯豪兹,指着脸色奇差的詹恩开口大笑。
但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笑得有些干巴巴:“看来你被人摆了一道啊,乳臭未干的小公爵!”
“至于您,库伦公爵,我们的首相大人,”瓦尔看着对面的肥胖公爵,不屑地丢下一句话:“还是一样稳重啊。”
库伦公爵憨厚地笑颜以对。
詹恩捏紧拳头,维持着自己仅存的风度,竭力不去看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
如果,如果我死了……那些人里,谁会得益——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怀疑,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好了,孩子,”脸上颇有些苍白的詹恩勉力露出笑容,无力地开口:“无论你说了什么,都没有证据……”
“公爵大人!”
泰尔斯看着这个年轻的公爵,目光冷漠,刻意避开“证据”一事,有意地引导他和听众的思维:“你在那个,意在王位的团体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呢?”
“是啊,听上去没道理,你们的团体不止一人,如果你遇害了,必然人人自危,那样同盟不解自散。”
“幕后黑手为什么要刺杀你,做破坏计划的事情呢?”
“除非,”泰尔斯又叹了口气:“有个更可怕的可能。”
詹恩闭上眼,轻轻垂首。
他不是笨蛋。
“那就是,团体里的所有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对象,”泰尔斯绕着詹恩走了一圈,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拍了拍鸢尾花家主的肩膀:
“你的死,是计划的一部分——你才是被出卖的那个人,是那个唯一的弃子。”
“也是呢,年轻有为,手段高超,家底丰厚,民望颇高,如果这样的你登上了王位,哪怕是选王制的王位,想必不需几年,凯文迪尔就是另一个璨星王室,开始制衡领主们——而哪怕拼寿命,你的年纪,也能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长。”
“那他们换不换王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色鸢尾花的主人在王都遇刺,贵族们只会更惶恐,战争的压力只会更重,陛下遭受的指责只会更大,逼立继承人的阴谋,也许会更顺利。”
“那顶王冠,也会戴在他们更属意的人头上。”
詹恩表情淡然,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目光,已经许久没有移动过了。
“你在戴上那顶王冠之前,就已经被出卖了。”泰尔斯像个小大人一样,滑稽地摇摇头:“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了啊,交友不慎。”
“他们大概借用了你和凯文迪尔家的很多力量,筹备了很久,但他们无论许诺了你什么,”泰尔斯走回凯瑟尔的身边,冷冷抛下一句话:“都不准备兑现了。”
“请仔细想想,再重新考虑您的立场吧,您是个聪明人,更愿意选择谁做盟友?究竟谁来当国王,才对鸢尾花的茂繁,最有利呢?”
詹恩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泰尔斯,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似乎对地砖上的纹理特别感兴趣。
此时,泰尔斯却突然回头。
他对着石座上的领主们,诡异地喊了一声:
“别动。”
许多领主都皱起眉头。
泰尔斯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似乎连每一个毛孔都不肯放过。
他阴冷地道:“别动,出卖詹恩的同伙们,别转开头,别转移视线,看着我的眼睛……我能从你们的表情里,嗅到你们的心虚和恐惧。”
詹恩也倏地抬起头,看向那些领主们。
一些领主的呼吸,在瞬间一滞!
但下一刻,泰尔斯却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
只见他摊开手,嬉笑道:
“别紧张啊。”
“我开玩笑的。”
有些领主们呼吸一松,看着泰尔斯的样子,不是暗暗咬牙,就是紧紧捏拳。
他是故意的吗?
“但看到鸢尾花的例子,你们就明白了吧,”泰尔斯看着领主们,脸色回复严肃:
“一旦璨星绝嗣,无论其他任何豪门或望族登上王位,无论即位前还是即位后,脆弱也好,强大也罢,新的王室终究会成为领主们下一个要针对的目标。”
“不用外敌,你们自己就会在不再平衡的权力天平上,自相残杀,直到星辰毁灭。”
“我并不在乎你们中是谁策划了这个阴谋,这个计划,也不在乎究竟是谁想要王位——毕竟在许多人看来,王室绝嗣既然已成定局,那自然要选择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未来。”
“但是,我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
“为了星辰的安定,也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
“璨星王室的存续,才是星辰的稳定,最大的希望。”
“各位,为了一切的一切,请如你们的先祖一样,坚定不移地支持璨星,支持我吧。”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不少人开始鼓掌。
像是巧合一样,广场上的欢呼声也一阵一阵地传来——也不知道卫兵把厅内的话传到哪一句了。
泰尔斯没有去看领主们的表情,事实上,他更享受,自己去想象他们的表情。
基尔伯特终于长出一口气,对着走回来的泰尔斯轻声道: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小先生。”
“鸢尾花已经在怀疑与猜忌中威胁尽消,巨角鹿也威势大减。”
“但是您就这么肯定,那些刺客是冲着鸢尾花去的?”基尔伯特低下头,悄悄地问道。
“我当然不能肯定,”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远处低头沉思,不再言语的詹恩,目露精光:
“但是他也不知道,不是么。”
“凡事都要抓重点——重要的不是那些刺客,而是詹恩亲眼看到了那些刺客。”
感受着来自凯瑟尔五世的凝重目光,颇有压力的泰尔斯,竭力维持着呼吸,轻快地道:
“正如刚刚,重要的不是我的身份能否被承认,而是哪些人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
“我还是要说一句,虽然畅快淋漓,但您刚刚的行为,并非高明的为政之道,”在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中,基尔伯特只能长叹一声,悄声道:“你之后会明白的。”
“胡说八道就到此为止吧!”
“这毫无意义!”
满腔愤懑的独眼龙,南垂斯特公爵狠狠地拍打着石座,压迫性地扫视着全场:“各位忘记了吗?直到现在,他还未证明自己的身份!”
“陛下整整十二年没有子嗣,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突然跳出来,张口就说他是王室的后裔?”
“还在国是会议上大放厥词……”
“廓斯德·南垂斯特公爵,你为什么还在纠结我的身份?”泰尔斯叹息一声,大声打断他道:“还不明白吗?我的父亲,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泰尔斯轻轻抬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以为,忧国忧民如您这样的伪君子,应该会为璨星的血脉重归,而欣喜万分。”
不祥的感觉袭上独眼龙的心头。
就在此时,人群又开始喧哗了。
有新的人踏入群星之厅。
泰尔斯转过头去,随即眼睛一亮。
一位风姿绰约,柔美动人的女士,披着半轮红日的深色祭袍,在一位紧张的小女孩祭祀陪伴下,从卫兵强行隔开的通道里,缓缓步出。
有不少平民们都虔诚地跪倒,向着那位女士低头祷告。
贵族们在看到那半轮红日的瞬间,许多人已经明白了什么。
“很好,”法肯豪兹眯起眼睛:“国王与贵族,还有神灵,星辰三大支柱都凑齐了。”
北境公爵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瞳孔猛缩,忍不住向前倾身。
“此刻开始,谨言慎行,”卡拉比扬伯爵凝重地探出头,向着自己的妻侄,此刻同样在震惊的德勒·科洛莫伯爵低声道:“事情已经脱出领主们的掌控了。”
“恐怕,神灵也参与其中。”
在万众瞩目之下,落日女神的人间代言人,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李希雅·亚伦德,风姿优雅地踏上石座的区域。
“李希雅。”瓦尔·亚伦德愣住了,他原本落寞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妹妹后,逐渐变得复杂。
这么多年了……
但大主祭没有看自己的亲哥哥一眼,只是缓步而前。
廓斯德脸色难看地,他想像往常一样,与詹恩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詹恩目色清冷,看也不看他一眼。
独眼龙心中苦涩。
“李希雅大主祭,”凯瑟尔五世肃穆地站起身来:“落日神殿,女神的代言人。”
“国王的权柄,贵族的誓约,神灵的见证——这是星辰立国时,最重要的三项证明。”
“在六百多年后今天,请依然由落日女神,来见证星辰王脉的传续。”
整个大厅再次哗然骚动。
面无表情的李希雅,鞠了一躬,微微点头。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天跪下,闭上眼睛。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这个不怎么待见他的大主祭。
这是在——与神沟通?
但突然,一股难言的感觉袭上泰尔斯的心头,让他非常难受。
一阵像是耳鸣一样的声音陡然响起!
“哔——”
他悚然一惊,强忍着伸手捂住双耳的**,左顾右盼。
但满厅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不耐。
难道……
直到那股耳鸣消失。
周围的人都一片正常。
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人听到了耳鸣?
穿越者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灵,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但现在……
泰尔斯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项。
半响,李希雅轻轻睁眼,起身道:“女神答应了,陛下。”
库伦公爵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廓斯德紧紧捏着拳头,独目里寒光四射。
法肯豪兹干笑一声。
而詹恩则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为全场焦点的泰尔斯。
凯瑟尔五世轻轻点头。
他突然一把攥起泰尔斯的手!
生生吓了穿越者一跳!
“跟我来,”凯瑟尔不容置疑地道,“你的血脉,应该让整个星辰的人看到。”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任着凯瑟尔五世拉着他,走下石座围成的圆台,走向下临星聚广场的露台。
说实话,他——真的有些不太习惯。
也许因为,他从心底里,都还没有把这个健壮的男人,当成他的父亲?
其余十九个石座上的贵族领主们纷纷起立,跟着国王父子,来到宽阔的露台,许多周围的中小贵族也想跟上去,却被卫兵们的防冲盾和电击棍毫不留情地逼了回去。
泰尔斯走到了露台边,往下一望。
正值下午,天色正好。
他随即屏住了呼吸。
人。
好多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
整个星聚广场,都塞满了人!
至少有好几万!
像蚂蚁一样,铺满了他下方视野的全部地面!
泰尔斯不是没到过星聚广场,他也曾站在广场上,仰视着宏伟的复兴宫。
但他从来没有,站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露台,俯视着整个星聚广场!
哪怕两世为人的穿越者,见到这副情景,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很快,广场上的人就注意到了,露台上隐约多出的两个人。
等确认那是国王和他的血脉后。
前所未有的欢呼,自广场上的人潮中,铺天盖地地响起!
“国王——国王——”
“璨星——万岁——”
“星辰——星辰——”
“看到了吗?”凯瑟尔依然攥着他的手,缓缓道:“这就是我们的臣民,我们的负担,我们的责任。”
至高国王带着深意问道:“你准备好,为星辰而生了吗?”
不等泰尔斯回答,脸色清冷的李希雅就走了上来。
那个年少的小女祭祀,似乎很紧张,在李希雅的示意下,颤抖着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是一把名贵的匕首。
“血脉仪式?”
库伦公爵被两个侍从搀扶着,走到露台之后,他摇摇头:“近两百年未用过的仪式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凯拉王子的血脉承认典礼?”
没有人回答他。
一边的北境公爵,怔怔地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
只是,李希雅看也不看他一眼。
风姿动人的大主祭,缓步走到国王和泰尔斯之间。
在整个广场的注目下,凯瑟尔轻轻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左手食指,将匕首放回。
祭祀女孩把盘子端到泰尔斯面前,她只有十一二岁,却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紧张得连连发抖。
“别紧张,没事的。”泰尔斯对她笑了一下,拿起那柄有着红日标记的匕首,割开左手的手心。
李希雅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手,分别抓住国王和泰尔斯。
然后她仰起头。
跟泰尔斯所预想的,那种冗长的祷告仪式完全不一样。
因为下一刻,李希雅的双目,就瞬间爆发出,与石屋中一模一样的强光!
露台以及露台后争相观看的人顿时安静下来,更多的平民开始跪下,对着露台中心的这道光芒,开始闭眼祷告。
光芒越来越强!
连广场上的人,在白天下,也开始看得清晰无比!
广场上,几乎都是无权进入群星之厅的平民。
几乎所有广场上的人,都虔诚跪下,向着头顶复兴宫的方向,开始祷告。
信徒的虔诚之跪,使得整个星聚广场,从群星之厅的露台望去,如波浪般变色涌动。
但泰尔斯没有精力去看这副奇景。
而穿越者惊讶地看见,自己和凯瑟尔手上的鲜血,正在大主祭眼中的这道光芒下,漂浮起来!
然后连成一道红色的光线。
这是?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那道光。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第47章 表决
“哔——”
泰尔斯又听见了那道诡异的耳鸣!
这一次,泰尔斯痛苦地低下头,脸孔生生扭曲。
跟刚才相比,这一次的耳鸣,尤其大声,快赶上昨天那个异能刺客的魔音了!
这到底是什么?
泰尔斯忍受着痛苦,却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整个王都的人,都在目击着这一刻!
李希雅的发光双目,疑惑地向他看来。
光芒愈盛!
刺得整个露台的人纷纷抬手或转头,连站得最近的五位公爵,也都看不清、听不见中心的情况。
强光下,泰尔斯也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情景。
痛苦的耳鸣中,泰尔斯只能勉强看到李希雅和凯瑟尔的身形。
他已经开始咬牙,忍受着这阵耳鸣的折磨。
穿越者的异状随之被发现了。
李希雅带着强光的眼睛一缩一张,随即在疑惑中出声:
“你?”
“你怎么会……”
怎么回事?
泰尔斯心中莫名地紧张。
就在此时,泰尔斯明明白白地看见,国王凯瑟尔的健壮身影,在光芒中突然转头。
“李希雅……”国王轻轻开口,只有靠得最近的李希雅和泰尔斯能听到。。
不知为何,凯瑟尔五世没有了一贯以来威严和冷漠,这一次,他的语气竟然是哀求,与无力!
“求求你,”堂堂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此时竟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这是星辰的未来,也是米迪尔的夙愿。”
李希雅握着他们俩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
但她随之便转头,看向国王:
李希雅难以置信地问道:“她……是她?”
但国王没有回答她。
下一秒。
光芒消失了。
耳鸣也消失了。
耳朵解脱了的泰尔斯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鸣,大主祭的怀疑,国王的哀求……
他回过神来,露台上的人,重新回到视线中。
空气中,只余下一道红色的光线,连接着泰尔斯和凯瑟尔的伤口。
那道红色的光线,在被所有人惊异、欣喜、失望与复杂共存的目光审视了十几秒之后,也终于消失。
李希雅此刻的表情极其疲惫,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凯瑟尔一眼。
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承受她的目光。
李希雅又看了泰尔斯一眼,这一次,泰尔斯从她的眼里,明白无误地读出了惊讶、厌恶,还有……恐惧?
周围的贵族们,都屏息看着这一切。
泰尔斯知道现在的场合不对,他只能咬咬牙,把疑惑那那道耳鸣的痛楚,一起埋藏进心底里。
就如同其他数之不尽的谜题一样。
只听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有气无力地宣布道:
“女神降下了谕旨。”
她转过头,复杂而痛苦地看了凯瑟尔一眼。
“此二人系为父子。”
“血脉相牵,命运相连。”
大主祭话音一落,便果断向着大厅的侧面离去。
在民众虔诚的跪拜下,她走下露台,看也不看大厅里任何人,任何物一眼。
毫不留恋。
只留下沉默的凯瑟尔,和震惊的泰尔斯。
小女孩祭祀紧张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忙忙地捧着盘子跟上。
下一刻,因为血脉仪式而安静下来的群星之厅,顿时爆发出欢呼!
卫兵在基尔伯特的催促下,将话传下广场。
璨星王室,在十二年之后,终于有了新的血脉。
露台上的骚动,随之变成整个广场上,数万人的狂欢!
“璨星——璨星——”
欢呼声几乎响彻天穹!
廓斯德和几位伯爵的脸色灰败下来。
基尔伯特和拥王党人们都兴奋地交换眼神,唯有姬妮,看着李希雅的背影,眼里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更晦涩复杂的情绪。
“好了,”肥胖的公爵呼出一口气,脸上尽是欣喜:“既然,落日神殿承认了这个孩子的血脉,我想他确实是陛下的血裔无误。”
一旁的廓斯德冷冷地看着他。
老奸巨猾的家伙。
反戈得真快。
“按照《神圣星辰约法》,在王室和落日神殿都承认了他的身份之后,下一程序,由星辰高等议会,也就是我们十九贵族组成的机构,来承认他的身份,来承认这孩子,是一位星辰的王子。”露台上,在广场欢呼声的背景中,库伦公爵笑眯眯地道。
“等等!”廓斯德咬着牙,说出下一句话:“我记得,无论这孩子的母亲是谁,都不是柯雅王后?”
在场的许多贵族们,脸色登时一变。
基尔伯特脸色也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凯瑟尔五世转过头,看向廓斯德。
只见峻林城主,崖地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呼出一口气:
“这孩子,是陛下的非婚生子!”
泰尔斯紧紧握起自己的拳头。
果然,自己的身份……
“是的,”达斯坦伯爵第一个反应过来:“按照星辰约法,非婚生子,不能享有继承权!”
露台上的对话,大厅中不太能听得清,但在靠得近的前排贵族口耳相传之后,整个群星之厅还是一片哗然!
“托蒙德一世也是非婚生子!”基尔伯特双眼冒火:“而他是你们所有人的祖先宣誓效忠的复兴之王!”
“托蒙德一世的伟大,并非继承自他身上,最终帝国的帝室血脉。他的星辰王国,是亲身奋斗,征服无数,浴血得来,我们的祖先也是一样——别忘了他们在六百年前也有不少是家族的私生子、旁支子,或是不得志的骑士,他们的地位,皆以双手争取而得,”领地在崖地内的索雷尔伯爵,附和着崖地公爵道:
“这个私生子是五岁还是六岁?他做了什么,能让他不受私生子身份的束缚,有权像婚生子一样,继承这个托蒙德一世留下的伟大国家?”
“陛下,我们当然应该承认他是您的子嗣,是璨星的血裔——这是神的旨意。”独眼龙目色生寒:“但是如果您要确认他是一位有继承权的王子——一个私生子成为我们的下一任国王?至少我绝不会向他屈膝宣誓!”
“你就是不肯放弃,是吗,廓斯德,”北境公爵看着独眼龙,眼底是悲哀与叹息:“哪怕为了星辰,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争?”
廓斯德故意避开了瓦尔的目光,只是盯着凯瑟尔五世。
“他当然不会放弃的,”阴恻恻的法肯豪兹公爵干笑道:“他已经跟这孩子,成为死敌了不是吗?”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他突然明白了,刚刚基尔伯特所告诉他的,“并非高明的政治手段”的话。
他刚刚怒斥南垂斯特,引出那个暗中的集团,继而转向凯文迪尔,虽然此举把鸢尾花从敌人的行列里摘除,并留下怀疑的种子,但也把崖地的南垂斯特家族,把巨角鹿,彻底变成了他的死敌。
如果说,廓斯德·南垂斯特一开始的目标,只是面对注定无后的王室,来谋求贵族集团的最大利益,那现在,巨角鹿的目标,就变成了“不能让泰尔斯继承王国”——这是为了巨角鹿的未来存亡。
他刚刚,还是太冲动了么。
泰尔斯暗捏拳头。
“你们都看到了,这个孩子心地阴暗,气量狭小,对遇刺的事情耿耿于怀,对我们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独眼龙在露台上向前一步,声音低沉,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所以才凭空捏造出我们谋夺王位的所谓阴谋,你们以为,当他未来登上王位,会轻易放过你们,放过你们这群,他曾经怀疑的幕后黑手?”
十几位领地贵族齐齐眉头一皱,有几位开始若有所思地看向泰尔斯。
廓斯德继续他诛心的话语:
“星辰史上的‘贤君’只有一位!而你们见过的,善良正直、宽容大度的米迪尔殿下也只有一位!”
凯瑟尔深深地皱起眉头。
“无论你们有没有参加那个,他胡诌出来的团体,你们都已经在他的名单上了!多年后,他荣登王位,你们就确定他不会想起今天,想起你们?”
“哼,星辰的毁灭?当那个时候到来,贵族人人自危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毁灭之日吧!”
基尔伯特紧紧咬牙——廓斯德抓住了贵族们最害怕的事情。
凯瑟尔五世低下头,看了面无血色的泰尔斯一眼。
“即使是为了星辰的未来和安定,陛下,你就肯定,选择这样一位继承人,不会把星辰推向分裂与毁灭的深渊吗?”
其他伯爵们相互对视着,没有出声,思索着廓斯德的话,直到其中一位打破沉默。
“是的,回到正题,我现在也觉得,”达斯坦伯爵咳嗽了一声,皱眉道,“一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子,成为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不太妥当……即使王室和神殿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我们高等议会还是要谨慎些……”他看着还没从血脉仪式的余波中恢复过来的泰尔斯,但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无礼的审视,而多了谨慎与小心。
凯瑟尔五世点了点权杖,淡然道:“看来领主们要有一个共识,确实不容易,是吗?”
“那就最后一步,由高等议会的成员表决,决定对这孩子的态度吧。”
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
结果,到了最后,自己的命运,还是无法捏在自己的手里吗?
至高国王看向一边被人搀扶着的库伦公爵。
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微微点头:“刀锋领的封臣没有到场,少了三票,但剩余的五位守护公爵,十一位敕封伯爵,总计十六位高等封臣依旧有权为此作出决定。”
胖胖的公爵微微睁眼:“诸位,这个孩子,究竟应不应该成为有继承权的星辰王子?”
站在国王身后的姬妮终于忍受不住,她愤怒地出声道:“嘿!为何王室的王子,还要高等议会来承认!”
公爵与伯爵们都没有理会她,只有廓斯德轻哼一声。
“这是男人的事情,”独眼龙蔑然道:“女士就请安静吧。”
“因为这孩子涉及到王位的继承权,这是星辰立国之日的誓约,”老卡拉比扬伯爵此刻出声,解开姬妮的尴尬,他微微叹息道:“王与领主,共治国家,愿帝国时代的暴君永不出现。”
“依照闵迪思三世在一百五十年前订立的规范,超过半数,即为有效,”库伦公爵的浑浊目光看了泰尔斯一眼:“如果没有半数或者刚好等于半数,这孩子,就是一个只有财产继承权的私生子。”
“表决开始。”
第48章 莱安娜·特巴克
“否(nah)!”廓斯德大声道:“谁想看到一个混乱不堪的星辰?尽管投‘是’!”
“否!”“否!”崖地领的索雷尔与达斯坦伯爵双双跟进。
瓦尔·亚伦德紧着眉头道:“我不知道这到底对面前的战争……”
“瓦尔大人,“廓斯德沉着地道:“崖地全军而出,支援北境的承诺,依旧有效,崖地与北境接壤,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沦落战火——你知道,我们靠得最近,出兵支援比王室还有效。”
“但我十分担心,星辰的未来,会毁在一个让群臣新生忌惮的,也忌惮群臣的私生子手里。”
廓斯德的独目死死地看着瓦尔,表情严肃。
瓦尔沉默了很久,终于叹出一口气。
这个铁打也似的战士领主,落寞地道:“这是为了北境,为了亚伦德。”
无人看见的地方,凯瑟尔五世手上的权杖越捏越紧。
“否。”北境公爵落寞地出声。
泽穆托伯爵和福瑞斯伯爵也深深叹出一口气:“否。”“否。”
“六人反对。”
库伦公爵面无表情地道。
姬妮难以置信地看着北境公爵。
泰尔斯则无力地闭上眼睛。
“塔伦伯爵!”
“我知道,您的领地在中央领附近,与王室关系良好,”廓斯德对着十六人之一,五芒星的伯恩·塔伦伯爵,淡淡道:“我们这些公爵,确实不太适合继承王位,”
“但您不一样!五芒星是九芒星在历史上的旁支,”廓斯德举起手,话语中充满着蛊惑:“如果国王没有既定继承人的话,想必您也是在候选名单里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塔伦伯爵。
伯恩·塔伦冷汗涔涔,他看向凯瑟尔五世,但后者只是冷冰冰地回望他。
“当然,作为有力的王位竞争者,这孩子会不会认为你也参与了那些所谓的阴谋呢?”廓斯德笑道。
泰尔斯一着急,正要开口,但国王却一把按住了他,
“伯恩,跟随自己的心就好,”凯瑟尔五世闭上眼睛,厚重地道:“五芒星,毕竟不是九芒星。”
伯恩·塔伦犹豫着,深呼吸了一口,最终垂头丧气地道:
“塔伦家族……弃权!”
许多领主的眉头又是一皱。
廓斯德露出无声的笑容。
五芒星的塔伦,是十三望族里唯一不在六大豪门家族领地周边的敕封伯爵家族,他们邻近王室的中央领,向来是璨星的有力支持者。
但他们现在……
就在此时。
“是(aye)!”
众人惊讶地望去,只见出声的,竟然是沉默了许久的詹恩·凯文迪尔!
他是第一个赞成泰尔斯的人。
只见统治着南岸领的鸢尾花公爵,詹恩冷冷地看着一脸愕然,继而面色阴寒的廓斯德。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但他没有丝毫要回视泰尔斯的意思。
卡拉比扬伯爵与拉西亚伯爵点点头,一同上前:“是。”“是!”
“看来,您的策略还是有效的,”基尔伯特低声对泰尔斯道:“这种情况下,依然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支持。”
西荒领的法肯豪兹公爵,他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哈哈,我投‘是’!”
“否!”“否!”科洛莫和博兹多夫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在许多人的疑惑中,廓斯德愤怒地出声:“老骨头!为什么……”
“为什么我跟科洛莫伯爵和博兹多夫伯爵的票是不一样的吗?”法肯豪兹打断了他,哈哈一笑:“哎呀呀,我又不是他们的封君,不能统治他们,这不是非常正常的吗?”
他嘲讽地盯着其他几位公爵:“毕竟,十三望族又不是我们六大豪门的‘守护犬’!”
许多伯爵脸色一红,转过头去。
但许多拥王党人在计算过票数之后,都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
“八人反对,四人赞成,一人弃权。”
库伦公爵颤巍巍地道:“在场,十六人,既然反对者已经达半,看来已经不用再继续了。”
基尔伯特轻轻叹息。
泰尔斯听着结果,只能露出苦笑。
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凯瑟尔五世在此时,居然还面无表情,只能感叹毕竟是至高国王,淡定如此。
不远处的角落里,莫拉特轻笑一声,秘科的首领悄声道:“看来,虽然那个孩子的表现很精彩,但还是要用上备用方案,你准备好了吗?”
拉斐尔紧了紧自己的手套,愉快地道:“虽然有些意外,但万无一失。”
“既然结果已经定了,各位,请收起你们的内疚!”廓斯德露出笑意,看着神色各异的领主们,道:
“于私,这是为了你们的家族,于公,”廓斯德轻蔑地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姬妮,和脸色灰败的泰尔斯。
“星辰,不能由无知的妇孺来统治!”
就在这时候,大厅的远处,传来一把清寒而圆润的年轻女声!
“无知的妇孺?”
人群一阵骚动!
露台上的贵族们纷纷回头,在看清来人之后,纷纷交头接耳。
“然而,我既无知。”
清寒的女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能穿过人群。
“也年少幼稚。”
泰尔斯奇怪地探出头。
“而且还是个女人!”
只见在卫兵的训斥下,人群分开。
从人群里,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披着栗色秀发,清丽的脸庞上依稀可见稚嫩。
此刻的少女,却是满脸寒厉之色,逼视着露台上的众位。
她系着深黑色的披风,踏着带马刺的皮靴,一身紫黑相间的猎装,让人眼前一亮。
左肩上别着一个胸针,上面似乎是一轮血红色的新月。
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这位栗发少女的冷厉之色,像是竭力装出来的。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许多领主们看见了那轮血红色的新月,纷纷交头接耳,而公爵们则无一例外地皱眉。
栗发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位贵族,一位是嘴角含笑的,亚麻发色的壮年男人,衣饰上绣着一朵金色的朝阳花,另一位是眼神阴郁的长发中年男人,袖口是一头三尾的大鱼,鱼口狰狞地张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尖牙。
“但正是我,您口中的无知妇孺,”
少女走到一脸惊奇的廓斯德面前,高傲地仰起头,咄咄逼人地看向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独眼男人。
“在统治星辰王国的刀锋领!”
栗发少女的声音转寒:“您有什么意见吗,初次见面的南垂斯特公爵?”
“你是……血月,特巴克家,”廓斯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独眼里阴晴不定:“刀锋领女公爵(duchess)?”
栗发少女再也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国王身前,单膝跪下。
“莱安娜·特巴克。”凯瑟尔叹出一口气,露出缅怀之色的他伸出右手:
“上次见到你,大概是十二年前吧,那时你还只有三岁,我记得索尼娅带着约翰的遗体回到永星,把你抱在怀里,流着泪跟我说,这就是下一任特巴克女公爵。”
莱安娜·特巴克女公爵——不苟言笑的少女轻吻国王的戒指,肃穆地道:“陛下,您和要塞之花阁下,还有已故星湖公爵的恩情,我永不敢忘!”
“这就是那位血色之年里,星湖公爵从叛军手下抢救出来的,特巴克家族仅存的孤女?”瓦尔公爵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要轻的坚毅少女,叹息道:“西南遥远,路途艰辛,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这个少女,就是血色之年里,特巴克家族被西南六城的叛军,屠戮一空后,仅剩的遗孤吗?
瓦尔看了一眼凯瑟尔,叹了口气:跟璨星家,还真是像啊。
“召集封臣花了一些时间。还有征集兵员也是,”莱安娜恭敬地向铁鹰鞠躬:“烦请您放心,王国有难,特巴克必倾尽全力,不计牺牲,不计回报,不计得失!”
听了这句话,有些伯爵偷偷看向廓斯德,后者轻哼一声,扭过头。
“誓约永恒,即便刀斧加身,血洒遍地,血月永远站在九芒星家的一侧!”
凯瑟尔五世看着这个面容坚定的少女,缓缓点头,然后看着她身后的两位贵族走上前来,跪下亲吻着自己的戒指。
“修卡德尔,还有基森,”凯瑟尔稳重地道:“希望你们在西南相互扶持,合作无间,愿血色之年的悲剧不再上演。”
“当然,陛下,”正值壮年的布鲁斯·修卡德尔谨慎地笑笑:“朝阳花虽孤悬海外,却永系星辰。”
“食人鱼会吞噬掉一切有妨血月,有妨九芒星的敌人,”冈瑟·基森眼色生寒,看向四周:“无论来自国内还是国外。”
“哎呀呀呀,不愧是星辰总诏令!”法肯豪兹讽刺而难听的笑声,配合他的掌声,适时地重新响起:“六大豪门,十三望族齐聚王都!”
“十二年没有见过的胜景啊!”
西里尔那尖利的大笑继续着:“如果没有与埃克斯特的战争,就更好了……当然,没有战争,想必我们也不会在这里!”
没有人理会他,每个人都在计算着,西南刀锋领,三大家族的突然到场,以及他们的立场,会对局势造成的影响。
廓斯德脸色急转,他看向库伦公爵,眼中尽是催促之意。
但老迈的东海守护公爵却看也不看他,只是颤巍巍地道:“正好,这位……莱……莱安娜女公爵……”
但他很快被一脸寒意的少女打断。
“砍掉废话吧!初次见面的老爷爷,我怕你再说下去,就要哮喘发作了。”
库伦公爵被噎了一下,愣愣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反应。
刃陵城主,刀锋领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利落地转向——泰尔斯!
咦?
泰尔斯连忙咳嗽一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莱安娜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泰尔斯发现,对方有着一双青色的眸子。
他不由自主地挺起胸,站得端正一些,然后准备行个礼的时候……
“还好,你长得不算太难看。”莱安娜冷漠地点点头,哼了一声。
“就是身材瘦了些,表情贱了些,个子矮了些。”
表情……贱了些?
还有……
这……
泰尔斯也愣愣地站着,准备行礼的手抬到半空,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他跟前方的库伦公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理解。
“关于他是否能成为王子,”莱安娜转过身,坚定地看着所有贵族,大声道:
“我,特巴克女公爵,投‘是’!”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修卡德尔伯爵与基森伯爵,就一人上前一步,一位轻笑着,一位狰狞地扫视众人,齐齐出声:
“是!”
基尔伯特放在泰尔斯肩上的手,在激动间,无意紧了许多。
但泰尔斯已经无暇在意。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重新跳动起来。
她,赞成?
大厅里又是一阵喧哗!
星聚广场又开始震天的吵闹。
库伦公爵叹了一口气:
“那么,八人反对,七人赞成,一人弃权。”
“而且因为特巴克、修卡德尔以及基森家族的到场,高等议会的十九人齐聚,所以现在为止,反对与赞成,皆未过半。”
“只剩下东海的哈维亚和阿蒙德伯爵,以及我这个老胖子咯。”
廓斯德捏紧了拳头,心中一沉。
该死。
那小婊-子统治着的特巴克,暴发户修卡德尔,疯狗一样的基森。
他们,是国王早就准备好的暗子么。
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
幸好,库伦和他影响下的东海两大家族,还站在我们“新星”一边……他们投出反对,那个男孩没有继承权,我们就能从长计议……
在廓斯德的思绪间,库伦公爵作出了表决。
第49章 卷末 泰尔斯·璨星,第二王子
“库伦家族,是!”
“哈维亚,是!”
“阿蒙德,是!”
三声赞成,相继响起。
泰尔斯猛地一个激灵,大脑开始计算人数。
他随后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呼吸。
他看向基尔伯特,后者眼中是竭力抑制的激动。
而廓斯德·南垂斯特则张大嘴巴,花了整整二十秒,才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笑眯眯的老库伦公爵,呼吸急剧加速!
他身后的达斯坦和索雷尔伯爵,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彼此。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那么,八人反对,十人赞成,一人弃权,”库伦脸带笑容,呼哧呼哧地道出票数:“赞成者过半。”
“看来我们不必出场了,”看着这一切的“黑先知”莫拉特叹息道:“备用计划取消。”
“局势从鸢尾花反戈的时候,就决定了。”
“说到底,还是那个孩子的手段,起作用了。”
拉斐尔露出轻松的笑容,点点头,把手套拉回手腕。
“高等议会已经做出了决定,关于私生子的约法并不适用于这个孩子的身上,”库伦公爵的胖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这孩子,可以拥有璨星的姓氏,以及王子的一切权利。”
“璨星血脉重续,星辰后继有人。”
“恭喜了,陛下。”
凯瑟尔五世终于露出了一个吝啬的笑容,他点点头,向着基尔伯特示意。
大厅里终于再次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巨大呼声!
掌声,欢呼,喊叫,还有不断拥挤着卫兵盾牌防线的人潮。
廓斯德没有听库伦说的话,只是瞪大独眼,看着眼前的库伦公爵。
鲍勃·库伦。
你才是这一切的开端。
你才是……
而你却……
却……
你这个。
叛徒。
“让他成为你们的未来国王,”廓斯德死死盯着库伦公爵,咬着牙,吐出几个字:“你们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公爵们的神情各异,瓦尔怔怔地看着泰尔斯,詹恩则抱臂冷笑,法肯豪兹玩味地盯视众人,莱安娜依旧脸色清寒,只是偶尔扫过泰尔斯。
而泰尔斯,此刻大脑一阵空白。
今天这一关,过了?
只见基尔伯特神情激动地一挥手,从身边一位侍从的手上,拿过一个盘子,上面是一份卷起来的文件。
“陛下,小先生。”
“尽管有些简陋和仓促,但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凯瑟尔五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基尔伯特颤抖着手,将那个带着九芒星火漆封印的卷轴,递交给至高国王。
神色各异的贵族们慢慢散开,把露台中央留给这对父子。
“跪下。”凯瑟尔五世依旧神情复杂,但是无比严肃地看着泰尔斯。
穿越者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单膝跪下。
来了。
他对自己说道。
这一天。
虽然这不是他所能选择,所要选择,所想选择的未来。
但他在这个危险而未知的世界里,就像被巨浪冲击得四处飘荡的小舟,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事实上,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而现在……泰尔斯看向对面。
凯瑟尔五世拆开卷轴上的火漆,缓缓拉开。
星聚广场上的数万民众,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跪下在国王陛下的面前,都激动地开始欢呼、怒吼、鼓噪、拍掌,有的人甚至开始冲击城防队和警戒厅的秩序线。
“璨星——璨星——”
“以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闵迪思·艾迪·璨星的名义。”
凯瑟尔五世读着卷轴上的内容,一双天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泰尔斯。
“眼前此人,为璨星的后裔,王国的血脉!”
“落日女神见证他的血脉。”
“璨星王室担保他的身份。”
“高等议会承认他的权利。”
神灵。
国王。
领主。
星辰的三大支柱。
泰尔斯捏着膝盖的手越发用力,不由得想起刚刚起伏波折的国是会议。
“不论你的过往种种,当你起身,即为(you_will_stand_up_as)……”
“即为……”
说到这里,凯瑟尔五世突然顿了一下,抓着卷轴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他知道国王为何在此停顿。
他知道。
泰尔斯的思绪回到几个小时前。
——————
在通往群星厅的最后走廊里,基尔伯特跟他确认泰尔斯的姓名。
“按照惯例,王室成员们的中间名有两个,后一个是父亲的名字,前一个则是影响你的重要人物……一般都是王室史上有名的成员,比如您见过的星辰三王,比如极境的‘狼敌’凯拉·璨星,比如身为大音乐家的苏美·璨星……”
“确定要这么做?您知道……这个名字,比‘泰尔斯’还少见,这会……”基尔伯特为难地跟在泰尔斯的后面。
“是的!基尔伯特先生,我已经决定了!”
“这如同我身上的烙印和记忆,”泰尔斯眼神坚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无论代价如何,我都不想放弃。”
“我就要成为一个璨星了,”他微微喘息着,想起王室墓地里的见闻:“但如果我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至少,请让我把握住自己的名字。”
泰尔斯抬起头,坚定地往前走。
毫无回头之意。
基尔伯特跟神情复杂的姬妮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陛下恐怕不会高兴的。
——————
时间回到当前。
就在贵族们都开始皱眉,纷纷议论国王陛下异状的时候,凯瑟尔五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汇聚勇气与毅力般,鼓足中气,用饱含威严与沉着的嗓音,高声喝道:
“当你起身,即为——”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
凯瑟尔五世读完了卷轴上的内容,双眼看着泰尔斯,却似乎陷入了沉思。
贵族们开始纷纷议论。
瑟兰婕拉娜?
那是谁?
泰尔斯·璨星,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是一个璨星了。
第二王子。
也是星辰王国,唯一的王子。
至高国王唯一的继承人。
卫兵们急急地把话层层传下,直达星聚广场的各个角落。
震耳欲聋的山呼,此起彼伏,如波浪倒卷一样,再度响起。
但这一次,杂乱而宏大的人潮呼声,因为有了参照的目标,很快变得清楚而明晰。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第二王子——第二王子——”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第二王子——第二王子——”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泰尔斯在恍惚中,看了一眼天空。
夕阳正挂在西方,放出无尽红光。
把这个宏伟的复兴宫外壁,照得通红透亮。
就像血的颜色。
黄昏到了。
“今天辛苦您了,”基尔伯特激动地走上来,对着他轻轻鞠躬:“请跟我来吧。”
“王子殿下。”
——————————————
东大陆,某地。
一间灰暗破败的建筑里,两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都穿着绣金太阳的白袍。
“掌事官大人,您听说了吗?”其中一个较年轻的人抬起头,好奇地问:“夜之国度最近在骚动,听说有不少吸血鬼离开,逃往西大陆。”
年长一些的掌事官,神色冷漠地点点头:“神殿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但是西大陆的话,落日神殿的势力,要比我们曦日更强吧?”年轻人看掌事官不露一点口风,于是试探地问:“听说西陆的人跟吸血鬼还有狼人都和平共处,落日神殿也不再狩猎黑暗生物了。我们的人在落日的势力里,能通行吗?”
掌事官抬起头,冷冷地看他一眼。
“你以为我们的世界为何叫‘埃罗尔’?”
“啊?我学语言的时候有看到过,”年轻的曦日神殿祭祀挠了挠头:“埃罗尔是圣日之神,掌管太阳的升落,决定着万物之源——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叫埃罗尔世界,不是吗?”
曦日的掌事官哼了一声,神秘地笑道:“你被派来值守封纹,但还没资格看那些历史典籍,所以你只知道这些。”
年轻的祭祀,脸上露出渴望与好奇。
“我们的世界,原本不叫埃罗尔——从终结之战后,才改名埃罗尔。”
掌事官默默地道。
“在那场几乎毁灭世界的战争最后,圣日之神埃罗尔牺牲了自己——否则世界就不仅仅是碎裂成两块大陆那么简单了。”
“世界从此冠以埃罗尔之名,就是为了纪念圣日之神,以及他牺牲自我,拯救世界的壮举。”
年轻的祭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所以传说中的圣日之神,是被那些灾祸给——”
掌事官脸带寒意地举起手,打断祭祀的反问,继续道:
“在圣日的余烬里,两位神灵继承他的光芒,重新升起。”
年轻的祭祀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大嘴巴。
“对,曦日大君与落日女神,本为一体,共掌圣日。”
掌事官眼里露出寒芒:
“圣日普照万物,岂有分别?”
“曦日的祭祀,能否在落日的范围里活动?这就是答案。”
但掌事官看着欢欣雀跃的祭祀,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
当然,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落日那边……
此时,这个破败黑暗的建筑里,突然传来莫名的震动!
灰尘从四处倒塌的石柱上落下。
两人同时脸色一变!
不会吧?
他们一跃起身,冷厉而警惕地奔向建筑的最中心。
“准备好传讯烛火,别吝啬!”掌事官如临大敌,断喝一声!
“对付那种邪恶——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昏暗的建筑,最中心的石地上,用奇怪的颜料,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一个近十米宽的大圆,上面满是奇异诡谲的公式和字母,圆圈的最中间,画着一个六指的黑爪。
震动还在继续。
年轻的祭祀眼神疑惑,把手上一个白色的纹金蜡烛收起来。
他蹙着眉道:“封纹还是完好的,它没有挣脱。”
但掌事官依旧全心戒备,他感受着震动,神情严峻地转头问道:“但这怎么回事?这种震动……”
年轻的祭祀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年代久远的黑书,草草翻到其中一页,艰难地解读着:
“莫名的震动……莫名的震动……啊,有了,在这儿!”
但祭祀看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为难地看着掌事官。
“怎么了?”掌事官不悦地问:“这里只有你接受过古帝国文字的完整训练!”
“不是……这本笔记上说,封印的偶然躁动是很正常的。”
年轻的祭祀皱着眉头道:
“但是……突然的太阳活动,月亮潮汐,狱河改流,甚至地狱七君主挖个鼻屎打个呵欠,万神国没事搞搞卧室装修——老天,这是什么不敬的用词——复数的极境高手路过,乃至于,被封印物的名字被许多人同时呼唤,都有可能引发能量波动和生命躁动……剧烈程度不一……”
祭祀翻着笔记,在震动引发的声音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老天,我真是服了这些法师,一个问题有六七种不同的条件,有二十几个可能的答案,写完还要标一个‘未完待续’,那跟找不到答案有什么区别?难怪他们会灭绝。”
“总该有个可能性最高的吧,就这么不管不顾?”掌事官压抑着怒火问道:
年轻的祭祀急急地翻动着笔记,眉毛紧蹙:
“不知道啊,我只是个曦日神殿的三等白袍祭祀……又不是……”
此时,震动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抬起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和解脱。
震动没有再传来。
掌事官终于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祭祀一眼,回头离开。
祭祀看着掌事官的背影,委屈地继续他的话:
“……又不是已经灭绝了的法师或女巫……什么都知道,能用各种方法搞清一切……”
掌事官头也不回地道:“你该庆幸,他们都灭绝了!”
语气中充满恼火。
被迁怒的年轻祭祀看了一眼那个六指的黑爪,翻了个白眼。
“要是那些法师没灭绝的话,“掌事官的背影消失在石柱后,但他不悦的声音继续传来:
“哪还轮得到你这个菜鸟,坐在这里看守封纹?”
要是法师没有灭绝……当然轮不到我在这里……
但是……
年轻的祭祀挑了挑眉毛,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圆圈,摇摇头,无奈地摊摊手。
开什么玩笑。
第1章 冬至
【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
距上次通信已经有半年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三个多月来,在永星城的所见所闻。
依照你的建议和方法,我已经度过了你所说的“战场戒断症”,我现在已经能睡在床上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不再会下意识地拔剑,铁匠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再让我进入紧张状态。
父亲安排我进了警戒厅,在他军事学院的老同学手下做事——你有否听闻过“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的名号?
凭你指点出的高超剑技(别误会,我是在夸你,而不是自夸),与少见的终结之力(这句才是自夸),我入职之初就成为了二级警戒官和城防巡逻队长——虽然我心中明白,能得到这个职位,更多的是由于卡拉比扬这个姓氏。
你不会相信我在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什么,意外太多,我得一件件理顺。
正如我之前提起的,星辰是一个老迈而腐朽的国家,身为帝国遗脉的过往已经不再是荣光,而更像一个负担。
你难以想象,在王都这样的地方,光是警戒厅里就有多少行政权力的纠葛与黑幕,其效率与效能之低,简直不堪忍受,遑论平民老百姓——以至于王都几个区域的街面秩序与生活机能,竟然是由黑帮来维护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黑帮的渠道来得比官方更快、更好、更可靠与方便。
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取了一个黑街兄弟会内部的眼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介入了星辰两大黑帮在王都的殊死斗争——并再一次刷新了我对黑帮——这些非官方人物的认知。
不论那些数之不尽的凡级与超阶高手(异能战士也冒出了好几个,每个都有资格在传说之翼的星尘部队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还记得你跟我说起过的,那群背弃了原初的剑之心,背弃了终结之塔存在使命的剑手吗?
你提到过,他们的剑已经化为纯粹的杀戮兵器,他们的终结之力也已经变质为最纯粹的死亡之力,与那个先辈们曾誓死周旋的灾祸一般无二。
尽管旧事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我确信,我遇到了一位塔外的终结剑士,也就是你所说的“灾祸剑手”。
面对那种狂暴而布满杀戮欲的终结之力,就连我引以为傲的,生生不息的的“群星之耀”也根本不是对手。那力量入侵到我体内的时候,简直……我不禁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忍受这样一种终结之力在体内流窜?
如果不是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你现在收到的,也许就是我的葬礼讣告了。
总之,那种杀意与狂暴同存的终结之力,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位剑手来自血瓶帮,没错,就是百年前,那两位灾祸在闵迪斯三世统治末期所创立的黑帮——据说,其中一位已经在王都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国之怒亲自出手了,除了他和那把弓,王都还有谁能靠近那些灾祸?
好奇心让我在养伤期间翻了不少典籍,也借着父亲的面子提阅了不少**和警戒厅记录,吃惊地发现了如下事实:血瓶帮建立百年来,神秘的各色超阶剑手十七次现身其中,他们所表现出的杀伤力与破坏力,绝非一般的超阶终结剑士能相比,倒是与我遇到的那位剑手有相近之处——看来我所遇到的灾祸剑手不是突然出现的孤例。
另一个推理是:那两位灾祸在百年前秘密创立了星辰血瓶帮,“灾祸之剑”一脉也是在百年前叛出终结之塔,建立了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这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吗?
更让我担心的是,百年来,终结之塔真的不知道塔外传承与星辰血瓶帮的关系吗?为何我们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杰迪,亲爱的老师,我感觉答案就在克拉苏及其追随者当年背弃终结之塔的真相上。我需要尽快回终结之塔一趟,同时向你请求,为我开放传承者的典籍阅读权限。
血瓶帮到此为止,但另一个黑帮不比它逊色半分:我的眼线告诉我,黑街兄弟会的崛起非常蹊跷,血色之年是他们的发端,彼时他们还只是一群刀口求生的佣兵与冒险者(尽管他们非常强大),而仅仅十年出头,他们已经侵蚀了半个星辰的地下世界,正向着埃克斯特与康玛斯联盟伸出触手。
血瓶帮有魔能师的威名坐镇,也是与贵族和官僚们同流合污的产物,而黑街兄弟会又是凭借着什么崛起的?眼线的消息是:他们有着非常隐蔽,却充沛无比的资金与人脉支持。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是否听闻过“黑剑”这样一个名号?
坊间传说他是黑街兄弟会的领袖,有着高深的剑术与境界,也有人说他是善于隐藏的、最危险的杀手之王,甚至有警戒厅的报告说,他的剑是某种受诅咒的古物,具备莫测的威能,但只有一点无误:他是极境的高手。过去十年间,一位极境终结骑士与一位极境异能战士均被怀疑死在他的手上——事发时他们同时在场。
尽管极境高手之间的差距极大,胜负难料,但我仍不禁疑惑:同时杀死两位极境高手——在终结之塔的视野之外,真的会有这样强大的剑手吗?我也怀疑过他是“灾祸之剑”的传人,但他又是与血瓶帮敌对的,黑街兄弟会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大的事情,发生在昨日的星辰国是会议——老师你也许已经收到信鸦的传讯了——星辰王国有了正统的继承人,不是豪门贵族,不是王室旁支,而是一位活生生的,名为泰尔斯·璨星的王子。我知道你当年与“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是同窗,不知对璨星是何评价?而我在父亲的身后亲眼目睹了新的第二王子的风采,虽然只有七岁,但我只能说,璨星不愧为王室。
但他出现得真不是什么好时候,璨星王室正面临少有的压力——埃克斯特使团在星辰遇刺了。
是的,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我再次嗅到了战争的腥味,在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斡旋,龙与星辰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对不起。老师。
终结之塔费尽心力,为人类保存的剑士与骑士之光,这些曾经以超凡之力开拓人类未来,以终结之力抗击灾祸的战士们,要再一次执剑而起,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对面厮杀至死。
如果战争爆发,我只能向落日女神祈祷,不要让我遇到克罗艾希和米萨敦,一想到终结之塔里的日子,再想到要把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有,米兰达已经到达断龙要塞了,正光荣地在要塞之花手下服役,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她会是第一个面对鲜血的人。
另外,我还在国是会议上遇到了拉斐尔,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但请相信我,老师,你的担忧不会成真,从服役到执勤,我见过了许多,但现实不会改变我,我与另外两人的理想也永远不变——尤其是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场之后,才深感生命的可贵,见识过王国的丑陋后,才更渴望变革的到来——我们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再造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
祝你一切顺利,尽快追求到夏蒂尔老师!
又及:星辰已经入冬,永星城很快就会下雪,不知你们那边的天气如何?
——————你忠实的朋友与学生,科恩·卡拉比扬
——————终结历672年12月18日早,于家中】
不灭灯前,科恩停下笔,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金发的警戒官踌躇再三,还是把“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这句话给涂掉,重新写上了“他的近况我会在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写信给你”。
他从书桌上站起身来,忘了一眼自家庄园的窗外。
东城区六点,清晨刚至,街上的能见度颇高,即使这么早,依旧有不少贵族家仆来回奔走——尤其是最近国内外大事频发的当下。
一想到这里,科恩就摇摇头:王国是有了继承人,但也造成了昨天国是会议上,王室与贵族领主们的对峙——与埃克斯特的矛盾冲突要如何解决呢?
他可不认为,经历了那般羞辱的南垂斯特公爵,还会义不容辞地响应国王的号召,西荒的小气领主们,看上去也不像共赴国难的高尚君子,东海的胖公爵更是吝啬出名,只剩下出人意料的那位刀锋领少女公爵和临阵反戈的南岸领鸢尾花,却远水不解近渴。
至少,第一场仗,要由北境自己以及王室来扛了么?
星辰,真是多头蛇一般的国家——科恩这么想。
但他随即想到,多头蛇基利卡正是被人类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君主,耐卡茹·埃克斯所斩杀,心底里就更是一股阴郁。
马蹄声自窗外的大道上响起。
一队骑士,从专门招待外国贵族的行馆里骑行而出。
但他们驾驭马匹的节奏,和抽打马身的力度,都与星辰惯常的骑士们不同。
星辰的骑兵驾驭,讲求骑行间韵律和谐,节奏稳定,鞭马恰到好处。
但这队骑士,节奏猛烈而鞭马极重,偏偏又步伐统一,纪律凛然。
倒是有些像北境的骑士们。
等等。
科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队骑士所持的旗帜。
“碰!”
科恩猛地一把推开窗户!
他探头而出,想要看清那面旗帜。
那面……色调与星辰王国格格不入的旗帜。
红边黑底,旗面上是一头怒吼的赤龙。
龙爪狰狞,龙翼大张,龙目纯黑。
真是粗犷而凶暴的风格。
金发的警戒官微微愣住了。
他们——是昨夜凌晨到的么?
城门没有拦下他们,让他们在城外的驿馆休息,而是放他们进来了?
是陛下的意思?
突然,脸上冒出的寒意,刺得科恩一阵瑟缩!
科恩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一片晶莹。
警戒官愣住了。
他伸出手,在窗外接到第二片、第三片晶莹。
白色的星点,漫天落下。
下雪了。
科恩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冬天到了。
——————————
清晨。
他从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的石床板上醒来。
他滑下床板,不出意外地踏上同样冰冷的石地。
似乎比昨天还要寒冷。
泰尔斯感觉,昨天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梦幻中。
他昨天下午从群星厅,一步一步地,跟基尔伯特踏上星蓝地毯,不再管身后国王与领主的继续争吵。
两侧的贵族、官僚和民众们纷纷向他行礼。
口称“殿下”。
泰尔斯殿下。
“兴奋得产生幻觉了吗?”
泰尔斯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姬妮。
成熟妩媚的宫廷女官,正双手抱臂靠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没有。”
穿越者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很茫然。”
姬妮看着他,轻哼一声:“当然,从前的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你现在是王子了,泰尔斯王子,星辰的第二王子。”
“不,不是这么简单。”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露出苦笑,扣好衬衫,抓起外套。
“从前,我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
“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活的问题。”
泰尔斯默默地回答,扣好皮带的最后一个扣子。
姬妮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
又一个璨星——她暗暗地道。
可悲的璨星。
泰尔斯系好自己的皮靴,但那句话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穿越者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