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利用
吕云衣看着朱棣越来越远的背影,有些淡淡的痴意,我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些同情,却又很快的抑制住了这股小小的同情。谁也不值得同情,况且我的处境,我也没有力量去同情别人。
吕云衣那小小的痴妄早就已经收了回来,她轻轻抚摸着我怀中的月牙儿,柔声道,“已经睡得熟了,娘娘不必再担心了,您也好生歇息一会儿吧,我就先告辞了。”
我看了她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道,“怎么,皇上一走,你也坐不住了?”
吕云衣羞得满脸通红,连忙站起垂手而立,“贵妃娘娘明鉴,云衣确实只是想来给娘娘作伴,看看小公主罢了,不料正巧遇到皇上……云衣躲闪不及……”
“好了,好了,看把你急的,你我同为妃嫔,皇上是我们共同的夫君,都是一样的姐妹,正宫皇后娘娘尚且有容人之量,我哪里就那么可恶了?不过开你一句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看来还是见到了皇上,激动了。”我抿嘴笑道。
吕云衣本就白皙幼嫩,此时越发显得脸红如云,她有些羞赧又有些着急的说道,“娘娘切莫拿云衣取笑。”
我微微笑着摇头,“你看你,封作婕妤也有快一年了,竟然还这样害臊,还和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脸皮薄,这样在宫中怎么能和旁的妃嫔一起谈话取笑呢?”
“云衣从不和其他娘娘们说笑……不,是别的娘娘们从不和云衣说笑,只有皇后娘娘待我还算亲厚,不过还是贵妃娘娘您最和蔼,一点也没有娘娘的架子的,像个姐姐似的。”吕云衣坐在床头的小榻子上,目光温柔如水,整个人也是柔柔弱弱的,整个人柔得甚至有些淡了,好像有些透明似的,一副小儿女姿态。她没有得到过朱棣的宠幸,也谈不上荣华富贵,不过是坤宁宫里一个担着个婕妤名头的高级侍女罢了,所以平时的打扮也从来不像其他的妃嫔那样追求奢侈华贵,总是以素淡为主,这样看着,倒真的像个小家碧玉似的。朱棣若不是先就因为徐云华对她存了一份厌恶的心思,只怕也不会介意多一个这样的宠妃的。
后宫之中,或许真的要拉帮结派,才能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庇佑?吕云衣这样的女子,心思颇多,却外表柔弱,只要利用好了,其实是一把利刃。
吕云衣坐了一会,见我蔫蔫的,便起身来,“娘娘精神差得很,云衣还是回去,明日再来看娘娘吧,您先歇一会儿,养好了再说,小公主有乳娘和侍女儿们,您别太担心。”
我点点头,笑着答应了。吕云衣走了几步,又缓缓停住了,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娘娘这宫内应该是有小厨房的。”
我听她这么说,有些晃神,“什么?”
吕云衣说了上一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见我询问,朝四周看了看,终于咬咬牙道,“娘娘宫内既然有小厨房,就不要嫌麻烦,都在自己宫内吃吧。”说着,便福了福身子往外走去。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唤道,“宝儿!宝儿!”
宝儿听我唤得急促,连忙走了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月牙儿在一边微微有些悸动,我连忙拍了拍她,低声道,“咱们平时的饮食,都是怎么安排的?”
宝儿想了想,答道,“娘娘的饮食基本上都是自己小厨房做的,皇上每次来也是小厨房,不过官中大厨房只要有好菜品,也都会孝敬一些进来。不过娘娘吩咐过,莲漪宫不许太过奢侈,能跟官中一起,就不要开小灶,是以咱们下面奴才奴婢们的吃食,倒都是大厨房来的。”
“乳娘每日的饮食呢?”
宝儿笑道,“娘娘是多年来新给皇上添了公主的第一人,皇后娘娘特别关照,乳娘的吃食要尽量的好,以保证公主的乳汁,所以乳娘的吃食都是由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每天过问之后,亲自挑选了菜品再送过来的。皇上为此还说过皇后娘娘此事费心了呢。”
我抓住绸面的被褥,将指甲都陷了进去,喘气良久。宝儿见我异样,狐疑道,“娘娘,出了什么事?”
“今后乳娘的吃食你亲自管着,不许任何人插手。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菜食依旧收下,不过都别吃了。”我皱着眉,一字一句艰难的说了出来。
宝儿脸色大变,“那些菜有问题吗?”
“注意些就是了。”我疲倦的答道。
月牙儿正好醒了开始哭闹,乳娘也进来了,宝儿便也不再问什么。过了几日,月牙儿的低烧便全部退了,宝儿私下里告诉我她把徐云华送来的那些菜全都拿给太医验了,太医倒没有说有什么问题,倒说都是很好的菜食,但是宝儿又悄悄地问了一句,这些菜能给哺乳的妇女吃吗?太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菜式搭配在一起,若是哺乳的女子吃了,大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于乳汁却大有影响,乳液里的成分变了,会让婴儿的肠胃接受不了,刚开始便会有发烧或者呕吐的情况,时间久了,小孩子会渐渐的萎靡,最后很有可能会被耗得早夭。
我听了这话,恨得几乎要咬断牙根,宝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直只想着保自身……盛宠之下,莲漪宫时时刻刻都有人惦记着,嫉恨着,咱们……”
“咱们已经处在漩涡之中,不努力伸出头去,就会直接被拉到水里溺死。”我有些无力的说道。
“可是想爬出漩涡,也许要踩下别人。”
“总比被人拉下去强。”我看了看酣睡中还不忘咂嘴的月牙儿,面无表情的对宝儿说道,“你去把吕婕妤请来。”
宝儿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我,“皇上派李兴来打过招呼了,说中午要来莲漪宫用午膳呢,这会子已经日上中天,皇上也快到了,把吕婕妤请来,撞到一起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就是要撞上才好。”
宝儿蹙眉,迟疑良久,“可是……吕婕妤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啊。”
我看了宝儿一眼,“皇后除了给她争取了一个给她带来无限屈辱的婕妤名分以外,还给她什么了?我想你现在问她,是愿意继续做个宫女儿,还是做现在这个婕妤,她一定会告诉你她更想做宫女。”
宝儿愣了愣,“您……”
“皇后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又是太子生母,就是犯下天大的错误,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求扳倒她,也扳不倒她,只求在她身边能有一个挟制她的人,哪怕给我通风报信也好些,月牙儿太小,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
宝儿面上讪讪的,有些难过似的,最终还是道,“您说得句句不差,可是……皇上对您的恩宠和心意,毕竟是真心实意,若是这样将这份恩宠拱手让人,不仅苦了您自己,也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赤子之心啊。”
我突然流下泪来,“若是从前,我哪里会这样处心积虑?可是我是多么艰辛才有了月牙儿,旁人不知,你是尽知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难以独活。”
宝儿也湿润了眼眶,“罢了,其实吕云衣作为婕妤,就算现在皇上没有宠幸过,将来迟早有一天皇后娘娘也要亲自把她送到龙床之上,不如咱们来做这个好人,让她记住这份恩情吧。”
我握住宝儿的手,“只有你能懂我的心了。”
吕云衣前来不久,朱棣也便到了,见到吕云衣在此,便有些不快,“不是吩咐过李兴来跟你打招呼了吗,怎么还留了人?”
我笑了笑,拉着吕云衣一起行礼,“我和月牙儿患病那几天,都是云衣每日前来照料陪伴,我一早就答应过她,等我好了,一定要请她吃个像样儿的饭,捡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最好,谁曾想你又要来凑热闹,这不,正好凑成一桌。”
朱棣已经坐下,我也跟着坐下。吕云衣一见到朱棣就有些怯怯的,并不敢坐下,在一旁像个普通的宫女一样,摆箸上菜端饭,一切都忙好了,依旧还是站立着,我喊她坐她也不过是微微笑笑就罢了。
我笑着对朱棣说道,“皇上,你看看你,在这里倒把云衣拘束住了,我不管,她不坐下,我也吃不下这口饭。”
朱棣对着吕云衣笑了笑,“权贵妃好像跟你还算投缘,你既然常来常往,也不必拘束客气了,一起坐下用膳吧。”
吕云衣听了朱棣下令,也不敢不从,扭扭捏捏的在我身边坐下了,依旧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既不敢伸筷子搛菜,也不敢吃饭,窘迫的不得了。
我替她舀了一碗素汤,“你不要拘束。以后没事,便可以来我这里,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
吕云衣有些怯懦的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朱棣,见朱棣也是微笑着,终于慢慢放下戒备,羞涩的点了点头。
55.朱棣的出手
午膳用毕,吕云衣便有些讪讪的,最终还是因为气愤太过尴尬,忍受不住,起身告辞离开了。朱棣斜靠在榻子山,若有所思的看着吕云衣的背影,那背影纤弱如无骨,如杨柳扶风,逶迤着出去了,直到她离开了,眼睛还没有离开门边。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从未一亲芳泽,是否深以为憾?”
朱棣的身子和眼神都没有动一动,依旧看着远方,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莫名的有股痛意,不知自己如此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把自己心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去,是大方,还是真的有苦衷?
看来,吕云衣这样花柳资质的女子,在宫中是不可能没有出头之日的。生的那样柔媚,哪怕我是男人,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更何况她已经是朱棣名正言顺的婕妤?
不经意间,我就常常叹了一口气。朱棣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眉目英挺,尽显龙气。这样的男人,真的是站在权利的最高点,才能尽显他的无限魅力,吕云衣心中,大约对他也是爱慕有加吧?
“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朱棣端起祥云龙纹杯,淡淡啜一口,“你认为我还会见到一个女子,便动一次心吗?”
我心中一动,挑眉看着他,究竟还是开心了起来,“你既然没有动心,为什么看着人家的背影那样发痴?”
朱棣细细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直盯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朱棣长叹一口气,声调变得沮丧而萎靡,“我在看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之间,也开始算计起来了。”
我直直的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然于心!
“我……没有……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越辩解,便越坐实自己算计了他的事实。
朱棣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虽然已经登基为帝快两年了,可是他的手上依旧有从前戎马生活留下的痕迹----那厚厚的茧子带着岁月的风霜,从我的脸颊划过,一瞬间便激起了我对他万分的疼惜。
对啊,我怎么能开始算计他呢?天下人都在算计他,我怎么也能算计他呢?
朱棣握住我的手,良久才道,“你生产之前那次摔跤,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知道?”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直等着你跟我说,像我求助,让我去帮你,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没有提及这件事,越是如此,我越想看你何时会告诉我。”朱棣的眼神和语气变得一样冷冽,“半年多了,你是不是从没有打算告诉我?”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的难过,“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会先相信我呢,还是先去寻找证据,再来选择是否相信我?”朱棣反问道。
我看了一眼院外炽烈的阳光,只闻得蝉鸣阵阵,越发搅得人心烦意乱,“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做这件事的人也不是普通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我能跟你说什么?我跟你说了,难道你要把后宫所有的妃嫔全部都处置了?我是你的女人,她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朱棣淡漠的摇了摇头,一阵见血,毫无遮拦的说道,“这些都不是阻碍你告诉我的主要原因,你最担心的事情是,这件事是不是云华做的。”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只好沉默不语。朱棣背着手站起来,站在我身前往外看着,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一大片日光,犹如初见那般,带着一丝神秘和阴暗,良久,才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似真似假的说道,“此乃初犯,下不为例,从此以后,有什么时候你都不许瞒着我,这件事情我已经找人查了很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你带着月牙儿尽量少出门,等她大些,再满皇宫跑不迟。”
“查出来了?你查出来什么了?”我有些吃惊。
朱棣摇了摇头,“不过是查出个大概,和你想的一样,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惩办的原因。你今后小心注意就是了,我不在,月牙儿也别带到坤宁宫去玩。”
朱棣的样子十分诚恳,见他对我如此坦诚,我突然有些恨自己,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或许我和他之间,真的就如同普通的夫妻一般,可以无话不说呢?
“前几天月牙儿发烧……”
朱棣看了看我,“怎么,你怀疑有问题?”
我迟疑一会,还是说道,“皇后娘娘对莲漪宫厚爱,对月牙儿更是照拂有加,为了保证月牙儿的乳汁没有问题。每日亲自安排乳娘的饮食。并没有什么问题。”
朱棣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才叫你不要和我算计,你却依旧不能做到完全信任我。你既然这么说,那乳娘的饮食一定是有问题的了,我倒是大意了,这一点没有注意到,你先自己安排乳娘的饮食,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办吧。罢了,今日朝事繁多,我就在养心殿歇下了,你这里我都没有功夫多呆,别再打吕云衣的主意,她再好,我看不上。况且,在我眼里,天下所有女子也不过尔尔,我有你便够了。”
看着朱棣越来越远的背影,我陷入沉思,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没过多久,便听到中宫病倒的消息,宝儿出去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来朱棣重新下了命令,再削徐辉祖俸禄一半,受荫祖宅也收回一半,徐家的祖坟宅基也收回一半。
得知这个消息,我吓得一震,还没来得及去问朱棣怎么回事,莲漪宫却又接到圣旨,给我爹爹追封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赐风水宝地盖阴宅,我可以出宫前往祭拜一次。
我终于明白朱棣的用意了,他和我一样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有证据,事实上就算我们有证据,也不可能去明目张胆的出发徐云华,一国之母的地位不可轻易撼动,如若撼动,必将导致政局混乱,唯有如此,打击她最在乎的东西,给她敲响警钟,她才会渐渐收手。
只是……徐辉祖本是无辜,这次算是给他姐姐挡了一煞,平白无故的背了个黑锅。
我爹爹的坟墓在一个月后修建完毕,朱棣虽然算是女婿,但是没有国君祭拜臣子的规矩,越龙城也不在京城,所以只有三保陪着我一起前往祭拜。
在朱棣的指示之下,陵墓修建很是庄严,朴素中透着正气,很符合爹爹生前的为人。穿过一排笔挺的松杉,还未到达墓前,我已经泪如雨下。三保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娘,您贵为贵妃,赫连大人也是您的臣子了,没有下跪的道理,您等会儿上几柱香罢了。”
我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三保连忙安慰道,“娘娘,您别这样。赫连老大人仙逝了这么久,如今也算沉冤昭雪,风光大葬。这陵墓四周方圆两里,都是皇上封的阴宅基地,旁人不得侵占的。老大人在这里,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叹了一口气,“死后再怎么风光,不过是给活人看的,风风光光的化作一把骨头长埋地下,还不如苟延残喘的多看两眼这个世界。”
三保听了之后,也感触颇多,“娘娘这话说的明白。不过忧伤无益,逝者已矣,这已经是咱们能为老爷子所做的最多了。”
“听宝儿说,你正在造建一艘举世无双的大船,准备出海,要往爪哇国去,是吗?”
三保听到我问至此,脸上方活络起来,“是啊!皇上开恩,命我带上大明朝的使臣,在海的那边航行一圈,震我大明国威。”
见三保并不与我吐露他不过是受命出去寻找朱允炆的真相,我淡淡笑了笑,你家乃是航海世家,我早有耳闻,听闻你父亲还曾经前往圣城麦加朝圣,如若你能有那样的成就,想必你父亲在天有灵,一样会感到欣慰。”
三保淡淡笑了笑,“我和娘娘想的一样,死了便是死了,长埋地底,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我也不指望能让他们能在地下怎么高兴,但求能为皇上分忧罢了。”
见侍卫在陵墓外面,我们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我悄悄地靠近了三保,低声问道,“徐辉祖的事儿,你都明了吗?”
三保脸色微变,“娘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他来了?”
我微微笑了笑,“他为何接连受贬,原因我想恐怕没人比你清楚。你既然知道缘故,也该知道他不过是他姐姐后宫争宠失败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娘娘你……”
“我与他多年未见,遥想当年,山中遇虎,若是没有他冒死相救,只怕我早就丧命虎口,看着他如今这样落魄潦倒,心中很是不安,这次出来,我倒很想去看看他。你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就去,若是不愿意,那就罢了。”
56.不忘初心
三保迟疑良久,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日头还是很高,这才说道,“别说娘娘了,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徐舅爷了。那样一个人物,可惜了。听说他最近也不好呢,我也想去看看他,不过那些跟来的侍卫不好解决。”
我笑了笑,“你是侍卫总管,这点事还难得到你?”
三保走到那群侍卫面前,掏出一锭金子,“娘娘想在这里陪国仗爷多呆一会,以尽孝道。娘娘怜惜你们跟着跑了一上午,赏了钱去喝茶,你们去城南的李記茶鋪等着,我在这里陪着娘娘,等会儿和你们在茶铺会和吧。”
众侍卫听了头儿这么说,正是巴求不得,谢了恩便领着钱走了。我本来就准备一身黑色带帽长袍,此时往身上一披,与三保骑马进城,一直狂奔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徐府后门。徐家府邸已经被收回一半的面积,现在剩下的虽然相对于平常人家来说,还是很大,但是与从前相比,却是气派不再,萧索的很。尤其是后门这处,不过是在门边上挂着一块很普通很低调的木牌子,上面淡淡写着两个字,“徐府”,从前朱元璋题词的对联,金碧辉煌的“魏国公府”四个大字,也都被卸下来了。如此,住在里面的人或许没有什么感觉,许久未见的人旁观着这繁华到落寞的过程,心里倒不免伤感不已。
三保举起门环,轻轻敲了几下,半晌,也没有反应,三保只得又敲了两下,终于有个半老的老头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个头来,“找谁?”
三保从腰间掏出腰牌,面无表情的伸到那老头的面前,老头看了两眼,眼睛一直,打开门就要下跪,三保冷冷道,“别声张,进去吧。”
老头这才领着我们往里走。从身后打量着这个门房,也是寒酸得很了,穿着一身粗黑麻布的对襟褂子----这要是从前,徐辉祖那样一个爱玩爱好的公子哥儿,自己府上的丫鬟婢女都要进行打扮一番的人,怎么能允许门房这样有碍脸面的下人穿成这样?
看来真的是落败了。我长叹一口气。
“大人,您是……”
“皇上派我们来单独见见徐舅爷,决不许声张出去的,就是徐府之内,也不许乱说,听见没有?”三保冷冷的说道。
门房老头儿点头不迭,“老朽在徐府这么多年了,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并不是一分世面都没有见过,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乱说话而导致杀身之祸的人,老朽见得多了。”这老头儿看着倒是一个门儿清的人,能在徐府这样的风口浪尖之地呆到了耄耋之年,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很快他就注意到我了,不过出于大户人家对下人的教养,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打量我,只是悄悄的瞥了我两眼。
徐辉祖显然在朱棣登基之后,知道自己永无翻身之日,早把那争强好胜的野心全都抛到脑后,就连住处也搬离了徐府的上房正院,平日里起居都在一个很偏僻幽远的别院里面。还没到那院子,就已经从路边的景致感受到了徐辉祖的避世之意,一条狭长的碎石子小道,两旁种满了密密麻麻的苍绿色竹子,夏季正长得好,一阵风吹来,便有沙沙的声音。小路的尽头便是别院的院门,紧紧的闭着,门房走到别院门口,低声说道,“两位大人,既来看望家主,应该也知家主遭遇,这几年徐家败落了,家主的性情也是大变,变得十分的孤僻,平日里一直都是闭门谢客,这两年身子也不好起来,索性搬到了这里来。您二位不是凡人,我想家主必要出来相迎的额,不过也要容小的进去先通报一声。”
三保点点头,“快些吧,我们赶时间。”
门房连忙敲了敲门上得铜环,有一个小童开了门放门房进去了,没一会儿,门房便出来伸手道,“家主说了,请两位进去。”
我跟在三保身后,缓缓往里走去,只见院子内部,不过是几间石木之屋,在这炎炎夏日里,也显得十分清凉,更别提其他时候有多冷清了。一共不过几间,正屋的门口有个背影立着,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头发也是乱乱的散着,那人双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回身。那门房和小童大约都是深知主人个性乖张,把我们带进来以后都退出去了。
直到我们走到了庭前台阶之下,那人才终于转过身来,这一转身,惊得我几乎口不能言!这是徐辉祖没错,不过几年不见,满头黑发竟花白了一半,眉宇间的英气全部变作痴怨,他微微蹙着眉头看着我和三保,也不说话,也不下台阶,良久才道,“啊,权贵妃来了,我该行礼才是。”
说是这么说,也未见他有任何行动。三保长呼一口气,“舅爷,娘娘今日出来祭祖,特特的挤出时间想来见见你。”
徐辉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对着我有些轻蔑的扫了一眼,“贵妃祭祖,何等荣耀。可惜我魏国公府不止连封号都被敕夺了,就是先父留下的阴地也被削去一半。”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三保却拱了拱手接话道,“当今皇后,一国之母,乃是徐府的大姑娘,他日徐府重归荣耀,不在话下,舅爷不要徒劳伤感。”
徐辉祖看了看三保,淡淡的笑了笑,“郑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徐家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得宠爱吗?若是她能有那般能耐,我徐家何必受到如此屈辱?封号被夺,尚可解释为我辈实在嚣张狂妄,无所作为,连累老父声誉,只是……连陵寝阴地都被削了,只怕老父身在底下,也难心安。连死者也要受到牵连,不知我姐姐,在宫中到底犯了什么大事?”
我放下头上的帽子,走到徐辉祖面前,与他平视,慢慢的说道,“我今日前来,并不是与你说今日怨,只是想叙一叙往日缘,若是徐舅爷不欢迎,那就罢了,我和郑总管也要赶着回宫了。”
徐辉祖看了看我,似乎想在我的脸上找到什么未知的答案一般。
我不愿回避,也便直视着他。
徐辉祖长叹一口气,“但愿你今日前来,身份不是炫耀恩宠的贵妃,而是当年那个愿意以一己之命从虎口之下换我逃生的小小锦衣卫。”
我听了这话,并未回答,徐辉祖已经往里间走去,头也没回道,“贵妃冒险前来,只怕也有些重要的话要交代给辉祖,旁人便不要进来了吧。”
三保愣了愣,我对他摆了摆手,“你就不要进来了,在这里等我吧。”三保点了点头,迟疑道,“若是有事,唤我便是。”我轻笑道,“徐辉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是不合时宜罢了。”
到了里间,却发现内里的陈设也十分简朴,也许是徐辉祖真的看开了,也有可能是这几年他的俸禄一减再减,也维持不住一个大家庭的开销了。
徐辉祖已经盘腿坐在一个矮几之前,对我淡淡道,“此间简陋,贵妃娘娘只怕坐不惯。”
我不请自坐,“连你也变得这么客套起来,看来这个世道,是真的变了。”
“皇帝都变了,世道当然变了。”徐辉祖执念不悔。
我看了看有些深陷的眼窝,那张脸虽然依旧满是纨绔子弟的标志,但是却已经桀骜不再,满是风霜和清颧,“成王已经退位近两年了,你还守着什么呢?谁当皇帝都是一样,只要人民安居乐业,那便是好事。”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一向与众不同的,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能怪你变节。只是我乃是徐达的儿子,魏国公府的继承人,我徐家受荫于太祖,便要执行当年答应太祖的誓言,我们要永远的效忠于太祖亲口传位的皇帝,而不是一个篡权夺位的暴君。”
“暴君?谁是暴君?你身处陋室,难道也不忘关怀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反问道。
徐辉祖冷笑两声,声音有些凄厉,“凌迟的有铁弦、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卓敬等等,这些忠臣生前所受侮辱暂且不表,灭族的灭族,株连的株连,妻子女儿沦入教坊司做妓女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是仁君,岂能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如若真的有治世之能,何不把这些反他的人先留下性命,以后慢慢的看他如何将大明江山推上巅峰呢?”
我沉默了一会,笑了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为什么要效忠于太祖,又为什么效忠于成王?其实你声讨当今皇上的那些残暴属性,他们一个都不差,你在乎的不是谁能当好皇帝,谁能给大明带来稳定,你在乎不过是你自己罢了。你自己的节气,你自己的荣光,你自己的忠义之名,因为这些都是太祖给你的。所以你若是背叛了太祖,便会失去这些。”
徐辉祖的脸上有些发白,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憋了良久,终于用一只拳头捂住嘴巴,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见他咳得厉害,正想问有无大碍,他自己却慌忙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捂着嘴咳了一会,待到那狂烈的咳嗽声过去了,我却惊骇的发现他手上的白绢已经被鲜血染红。
“你这是怎么了?”我站起身来,焦急的问道。
徐辉祖苦笑了两声,“肺痨而已。”
我有些震惊的看了看徐辉祖,不敢相信他这样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竟然得了肺痨,怪不得他要搬到这里来静养!肺痨到了现代并不算什么大病,可是在这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的大明朝,这是能夺人性命的大病!
“怎么……怎么会?”我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的徐辉祖,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徐辉祖苦笑,“怎么不会。我是将死之人了,生前身后事,我何必还挂怀许多?他朱棣能降服大明所有人,却降服不了我。我永远都不会服他。我姐姐嫁给他做了皇后,这在表面看来是荣耀的事,将来姐姐下了地府,却不见得能跟老父交代。你既然如今盛宠在握,还有心思来看看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攀权夺贵之人,所以我想请你给我姐姐带几句话。”
我有些迟疑,“我今天来,便是想和你说说你姐姐的事。”
徐辉祖摆了摆手,“我虽然对皇上有意见,但是我也了解自己的姐姐,我家里现在变成这样,我姐姐一定也有责任,欲速者不达,她对于权势的痴迷,从小时候便体现出来了。我家一倒,你那毫无背景的父亲也能受到荫封,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为何,你二人相争,她一定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皇上为了堵你的嘴,才会有此举,罢了,我跟你计较那些也没有用了。”
我看了看徐辉祖,他的心思灵敏不减当年,只是少年白了头!在这几年之中受到的打击也是可想而知。想了想终究是有些不安和心疼,便什么也没有说了。
“我给你写几个字,你若是有心,便帮我递给我姐姐,若是不愿拉她迷途知返,这几个字,于你只怕也大有益处。”
徐辉祖说着,已经走到书案之前,执笔提气,写下几个俊逸的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多谢你还记着我,不过你我之间的情分,还是就此断了吧。身份不合适,立场也不合适,就连时间,也都不合适了。”徐辉祖又背过身子,靠近来看,他的长发竟有一大半都是白的,“今日我最后一次把你当做赫连漪,从此以后,你便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妃了,你虽无家世,也无皇子,却把我姐姐逼到角落,把我徐家害得门楣尽毁,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做朋友了。”
我将那封字小心折起,塞进袖中,恍然若失,走出陋室,再见阳光之时,恍如隔世。
57.正面对峙
“今日你去祭拜你父亲,奔波了一日,怎么一回来就又在弄月牙儿?自己应该好好的歇息一会才是啊。”朱棣一迈进门来,便笑着说道。
我正抱着月牙儿在宫内来回晃荡,嘴里咿咿呀呀的念着哄她,看到朱棣,便笑着将月牙儿送回乳娘手里,走到他身边,道,“你给父亲新造的陵寝实在太过奢华了,朝臣会说闲话的。”
“你并没有什么母家亲戚在朝中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不过是给你父亲修个墓,若是这样也要说闲话,那我的宝座也有问题了。”朱棣伸出食指,在我额上一点。
我见他说得也有理,很多妃嫔并不受宠,母家却都靠着国仗爷的身份发达起来了,这样的人大有人在,朱棣给父亲修个墓,再追封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大用的称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出格。没有人盯着,这就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有人盯着,这便大有文章,可以给我治无数妖媚惑主的大罪。
“算了,昔日是我想得太多,总是顾虑他人看法,现在想想,自己的夫君替自己的父亲建个墓碑罢了,何况我父亲生前受了冤屈,死后也该给他还一个公道。这点小小的补偿,并不算什么。”
朱棣颇有兴味的朝我看了看,笑道,“咦?你这观念怎么突然改了?从前你总是非常在意这些小事。”
“在意多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有人想拿你做笺子,你就是做得再完美,也还是会有闲话。”
朱棣笑了笑,“如此想那是最好。”
“听闻皇后娘娘旧疾发作,我这个做姐妹的,也不能再躲了,我得去瞅瞅她老人家。”我看了看时辰,“你再在这里耽误我,我今儿可就去不了了。”
朱棣笑道,“你既然有心,我陪你一起去呗。”
我连忙摇摇头,将他推走,“你也知道皇后娘娘对我有些看法,我还是自己去看她吧,你若是跟着,回头又得多心,认为我是在炫耀恩宠。人家正病着,受不得这些刺激。”
朱棣耸耸肩,“你们女人的事,我这样的聪明人都不敢掺和,算了,我去批折子,你自己去吧。”
坤宁宫的院子依旧是那么庄严朴素,就连种在院内的树木都修剪的比别处更中规中矩一些,也许是主人病重的缘故,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这里宫人不少,但是往来都是轻手轻脚,很难听到急促的声音,很是幽静。
我进了门,便有宫女来接,“权贵妃娘娘好。”
我点点头,“皇后娘娘还好吗?”
“在里间卧着。”
“麻烦你去通传一声,看看我方不方便进去看望。”
宫女听了我的话,踩着碎步往里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迎道,“皇后娘娘请贵妃娘娘进去呢。”
我往里走去,一进屋子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禁皱了眉头。再往里,便能看徐云华靠在床头一堆高高厚厚的枕头上,满头鸦色长发披散下来,倒显得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红绫被。见到我,也面无表情。
我走到她的床前,请了万安。
“起来说话吧。难为你还能想着我。”徐云华淡淡说道。
我替她将被角掖了掖,“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后宫妃嫔哪一个不是万分担忧。我来得迟了,还请娘娘见谅。娘娘只要有需要,我可以在这里守夜侍疾。”
徐云华挥了挥手,“你那里是皇上常去的,还是伺候皇上为主。不用在我这里虚耗。”
我面不改色,“皇上醉心社稷,也并不在妃嫔处逗留过多,莲漪宫不过是新添了公主,皇上才多去了几趟。”
徐云华扫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那嘴角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皱起几缕鱼尾一般的纹路,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纵使保养得当,妆容之后,依旧有了老态。
“你诞下公主,是皇族的功臣了,是以连祖上也要受到荫封。”
我嗫嚅了两下嘴唇,正准备反驳一下,徐云华却又已经开口了,“后宫和前朝,是一样的所在,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如今你风头正劲,连名不见经传的祖上都要拉出来受封,可怜我那为大明江山洒了热血卖了性命的爹爹,太祖在世尚且风光几日,如今竟受我连累,连死后的荣耀都保不住了。”
我没有料到一向端着温和娴雅的架子的徐云华,竟然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她是何用意,只好微笑着看着她,并不答话。
“我病重,不是你最愿意看到的吗,何苦装作好人模样来看我?你现如今的风头,皇上已经被你迷惑的失了本心,你还需要在我面前装出这副嘴脸,让人家都去说你的好话吗?”徐云华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带着刀,一字一句的质问着我。
我微微张开口,不知如何作答,“……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祭拜完你父亲的新墓,再打着来看我的名头向我炫耀,有必要吗?月满则亏,风水轮流转,我劝你还是悠着些,不必如此着急。我虽病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这皇后的凤位,毕竟还轮不到你!”徐云华的眼神透着狠戾,那是对我满满的恨意。
病中的人不止身体虚弱,就连心理也虚弱不堪,她母家败落,兄弟被贬,难怪性格变得乖张,但我从没有想过她会直截了当的跟我开战,一时不想直接撕破脸皮,便忍着说道,“娘娘错怪赫连了,我今日前来,确实是因为挂怀娘娘凤体,还有……今日赫连去看望了徐公子一番,徐公子特意交代,让我带两句话给娘娘。”
徐云华猛地咳嗽几声,眼神里满是怨恨,“你去找辉祖做什么!他已经被幽禁两年,又有病在身,什么事也成不了了,只求个安稳,你连他也不放过?!”
看着徐云华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我有些胆怯,不自觉的便退后了两步,“娘娘误会了,赫连去看望徐公子,和来看望娘娘的心意一样,都不过是出于关心罢了。”
“你害得我徐家变成这副模样,还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我势成仇敌,今生今世都不得和平相处!现下我是落了下风,但你别以为你便可以只手遮天!总有我翻身治你的时候!”徐云华字字咬牙切齿,竟好像要夺我性命一般。我又往后退了两步,不做解释,只是从袖中掏出徐辉祖写给我的字,递到她面前,“看来娘娘的亲兄弟比赫连更了解娘娘,所以才会写下这几个字来,娘娘过目一下吧。”
徐云华一听到这是徐辉祖写的,接到手上,一看到上面的笔迹,泪如泉涌。沉迷良久,却好似发疯一般狂笑起来,“辉祖啊辉祖,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劝为姐这些做什么?如果咱们徐家每个孩子都这么想,父亲打下的江山,积下的家业,岂不是要败尽了!”
说着,她把手上的纸撕成碎片,往我脸上砸来,啐了一口,“妖女!我与你不共戴天!”还没说完,又猛烈的喘息咳嗽起来。侍女吓得连忙上前去替她拍背,“皇后娘娘,您息怒啊。”
“出去!”徐云华怒吼道。
那丫头吓得一震,终于还是听从了主子的话,缓缓地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我和徐云华当面对峙。
“皇后娘娘,何苦如此呢?”看着她有些疯狂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的很,“我真的没有想过和您去争任何东西。”
“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什么都不争,却什么都有了。而我,机关算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母家败落也就算了,怪只怪辉祖倔强,没有站好队伍。可是你把我跟随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给抢走了,连人带心,一分不留,最后还在这里轻描淡写的跟我说,你从来没有想过去争任何东西,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知道吗!我做这么多,并不是因为我坏,也不是我容不下人,只是我见不得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切,最后全都落到了你的手里,你还要毫无所谓的昭告天下,这些你一样都看不上!”徐云华脸色惨白,声嘶力竭,满头长发乱散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我对这样徐云华,不能不说没有半丝同情,可是一想到她对月牙儿做过的事,不由得又狠下了心,“皇后娘娘,您太多心了,您也想得太多了,您本来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太平皇后,享尽荣华富贵,将来再继续做太后,却被这些疯狂的想法控制了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推到了这个地步,怨不得旁人。”
徐云华咬着牙笑了笑,“我疯狂,难道你不疯狂吗?为了帝王宠爱,想用子嗣夺宠,不顾自己身体虚弱,那样的进补,怀下龙胎,夺走了皇上所有的爱护,你以为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再看你顺眼?”
我向前一步,冷冷的看着徐云华,“就因为如此,所以你想要我们母女的性命?”
58.染秋气
“是你先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过是讨回来而已。”徐云华冷冷看着我,眼神里仿佛射出了针刺一般。
“这后宫的女子,除了你生了七八个孩子,还有谁有一男半女的?是我多走了你的东西,还是你夺走了所有人该有的东西?”徐云华咄咄逼人,我再也不想忍耐,走到她床边,也狠戾了声音,“你借着我生了公主夺了宠爱为名头,将我们母女推向风口浪尖,让所有妃嫔都视我为仇敌,你以为她们就此和你站在一条线上了吗?如果有一天,这些人知道了自己为何没有子嗣,为何要在深宫之中,既无帝王宠爱,又无皇家子嗣,数着白砖青瓦孤独终老,你认为那个时候,我是众矢之的,还是你?”
徐云华眼神化作幽怨,良久才道,“她们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抓住她胸前的被褥,想到生产时和月牙儿一起受的那苦楚,对徐云华的那一点点怜悯瞬间被恨意取代,“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静安公主出生前我在你这里摔的那一跤,乳娘这半年来的饮食里有什么手脚,没有谁比皇后娘娘更清楚!你把你徐家的败落全都算到了我的头上,你且想想与你同床共枕二十载的夫君,是不是那种傻子一样的昏君?你以为你做的事,瞒天瞒地也瞒了所有人吗?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绝没有毫无纰漏的事,你只要做了,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
徐云华急促的呼了几口气,终于瘫在枕上,良久,终于咬牙切齿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想着你怀个孩子,就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个皇子那还得了,与其将来上演庶子夺嫡的戏码,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为我儿铲平登上皇位的一切阻力,绝不可能让皇上经历的这一切再重新上演。”
“你简直不可理喻!为了多少年以后不过是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就要生生的去残害小小的生命!就算你是为了你的太子,现在月牙儿生下来了,不过是个公主罢了,你为什么也容不下她?!”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云华声声指责。
“这么多年了,我没有料到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居然怀上了龙种,第二件事是你生了个女儿,居然依旧盛宠不衰!倘若你是靠着子嗣得宠,那我也就认了,可是我看不得你和皇上你侬我侬,互为知己的那幅矫情样子!若是在燕王府,你不过是个妾!一个毫无背景的妾室,竟然蹬鼻子上脸,把我踩了下去,我……”徐云华捂住自己的胸口,嗽得满脸通红,“我作为徐家的女儿,绝不能这样受辱!”
我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徐云华,摇了摇头,“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的弟弟了解你,劝你罢手,你的丈夫怜悯你,几次三番纵容你,可是你呢,变本加厉,毫不把旁人的退让当做警告,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怨报德。时至如今,你居然还是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滚!!滚!!!”徐云华抓起床头摆放的一个精致的描金官窑花瓶,狠狠的朝我砸了过来,我侧过身子,避开了那一击,花瓶掉落在地上,碎成碎片,仿佛徐云华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你给我滚!待我重新得势那一天,我要你母女不得好死!”
我快速的退出了坤宁宫,徐云华拿恶狠狠的诅咒却依旧萦绕在耳边,那张苍白的脸有如鬼魅在眼前挥之不去,直到回了莲漪宫,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气喘吁吁。
宝儿陪着乳娘一起抱着月牙儿来到我面前,吃了一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想了半晌,还是把乳娘支使了出去,对宝儿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些事实在没有人说,想跟你商量商量。”
宝儿见我神色郑重,知道是大事,将月牙儿安放在一旁的摇篮里,一边晃着,一边问道,“是皇后娘娘的事吗?”
我点点头,将方才在坤宁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宝儿皱着眉头,良久才道,“娘娘是在犹豫,要不要趁着现在这个时机,把皇后娘娘一举扳倒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她什么,更没有想过要扳倒她,我只不过是求一个安宁,可是自从进了这皇宫,竟然一日安宁也没有得到过。若是从前,我真的能忍耐下来。可是现在,月牙儿才这么点大,皇后那个诅咒,赌下的誓,都让我心惊肉跳,她那么发疯的恨我,我想她今日说的话,也许并不是一时气愤恐吓。”
“娘娘,您想的没错,皇后娘娘外柔内刚,她虽然不好言语,但是说出来的事,是一定能做到的。”宝儿也点头道,“现在皇后娘娘并着她的母家一起倒下了,她势必把这怨恨千倍百倍的加到了您身上,对您的痛恨有增无减,绝不可能就这么认输了。”
“太子已经封了两年,势力越来越稳固,二皇子汉王更是势如破竹,简直有取代太子之势,党羽众多,不说皇后其他的子女,光是这两个,其中任何一个真的得了势,都绝不会让他们的生母一直这么耻辱下去,徐家光复指日可待,皇后娘娘再掌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候,我和月牙儿,别说想图个安稳了,只怕连一席之地都难得。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她是有底气的。”我看着摇篮中熟睡的月牙儿,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娘娘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呢?”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的子女和家世在那里,皇上不可能废后的,可是只要她从此被打入冷宫,只挂一个皇后的名头,便不能把您和公主怎么样了。”宝儿脸上也透出一股恨意,“她也风光够了,坏事做多了,难免遇到鬼,总有失足的时候。”
我长舒一口气,“你容我想想该怎么做,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主意,那毕竟是皇后。”
月牙儿一声啼哭,打乱了我和宝儿紧张的情绪,宝儿连忙弯下腰将她抱起,放在怀中哄着,许是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孩子,宝儿对月牙儿尤其的爱护,甚至比我还要尽心尽力。
我看着连宝儿都这样拼尽一切的保护着月牙儿,心头不禁有些触动,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暗暗在心中做了决定。
转眼天气又凉了下来,宫中已有红枫随风飘落。连续几日朱棣都忙于陕西干旱之事,并没有亲近后宫,这一日终于抽出空来,想要看望月牙儿,见只有我一个人呆坐着,奇道,“月牙儿呢?平日里你只要不出门,可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和她分开的,这会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我记得前几日说她已经冒牙了。”
“是呢,还一下子长出了两颗小门牙来了。”我淡淡回答道。
“怎么,萌芽了你还不高兴?”朱棣见我闷闷不乐,有些狐疑,走到我身边,见四周没人,便轻轻揽住我,“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怪我许久没来看你?还是怪我脸月牙儿萌芽也没有及时来瞧瞧她?”
朱棣柔声在我耳边呢喃着,却被我不耐烦的推开,“别闹,我心里烦着呢。”
朱棣从没有见过我如此魂不守舍,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好言好语笑道,“都是我不好,这真是个多事之秋了,前朝的事情都攒到一起来了,等这阵忙过了,我好好陪你和月牙儿,带你去城郊狩猎好不好?自从咱们进了这皇宫之后,简直一件称心的事也没有做过了,带你出去走走,或许你会快乐些。”
我勉强笑道,“对不起,我心里有事,刚刚冲撞了些,你不会怪罪我吧?”
朱棣见我不再像吃了火药似的发呛,便又将我揽住,“夫妻相处,岂有事事如意,你有不顺心之事,我不能替你分担,是我不好,怎么还敢去怪罪你?你跟我说说,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我似笑非笑,欲言又止,“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自己的男人为好。你刚刚说带我出去狩猎,可是真的,不是哄我吧?”
朱棣直了直身子,“我现在在你心里就这点信任都不值了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骗你一个小女子,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转愁为喜,伸出一只小拇指,“你既然开口,我自然相信不是骗我,不过咱们也要立个誓,以免你到时候又以国事繁忙搪塞我,到时候我若埋怨,便显得我不识大体,若是不埋怨,难免又觉得上当受骗了。来,拉个勾才好。”
朱棣一番无语,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见我坚持,只好也伸出小指,“瞧你这点出息。”
正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我又连忙缩了回来,“哎,一时高兴,便忘了形,还是算了。你忙你的国事,我也不是闲着的身子,哪里能这样乱跑。”
朱棣奇道,“咦?我这一国之君尚且能浮生偷得半日闲,陪陪爱妃,你一个妃嫔,倒敢跟我比忙碌了?”
我又换上一张苦脸,皱眉转过身去,无奈道,“你忙里偷闲,尚且有满朝大臣替你分忧,大明江山也不能因为你一日为操心便山移了位,海淹了城,我可就不同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嘴角歪挂着一丝笑意,“你说说,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把我震住。”
我红了眼眶,“你不是一进门就问月牙儿哪里去了吗?由夏入秋,乍暖还寒,这孩子在母体里就弱,又早产,如今身体格外比旁的孩子差些,这不,又病了。”
朱棣一惊,“在哪里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自己都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是小孩子生病,满后宫都说我仗着新生了公主占你时间,夺你宠爱,我若是再因为月牙儿一生病便去跟你告状,我成什么人了?”
“你理那些蠢人做什么?月牙儿在哪里?快让我看看。”朱棣眉宇间满是着急,此时只顾着月牙儿的病情,刚刚说的所有话都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好带着他走到侧间,宝儿珠儿都守在月牙儿边上,朱棣伸手往月牙儿额上一探,面露惊诧,“怎么这么烫!公主病成这样,你怎么还能瞒着我?”
宝儿委屈道,“皇上不要怪罪娘娘,娘娘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料公主,我们都说要启禀皇上,娘娘却说皇上平日里只要有空闲一定会来莲漪宫的,接连几日都没来,一定是忙得实在走不开,这时候去告诉皇上,徒增皇上的烦恼罢了。”
朱棣气得叹了口气,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瞪了我一眼,正想弯下腰抱月牙儿,我却拦住了他,“她现在虚得很,你别挪动她了。太医说了,不过是感染了节气,饿她几天便好了。这里有我们,你不必太挂心。”
“好像瘦了些,公主最近吃得好吗?”朱棣伏在摇篮边捏着月牙儿小手说道。
宝儿和珠儿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朱棣见她们这样,越发奇了,朝我狐疑看来,“怎么回事?怎么是两个丫头在这里看公主,乳娘呢?”
我冷冷道,“乳娘的乳汁不好,我让她断了乳,每日让人送新鲜的牛乳在莲漪宫自己厨房煮沸了再拿来哺喂月牙儿。”
朱棣何等聪明,脸色瞬间便变了,不过碍着宝儿珠儿都在,便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外走去,我跟着他一同走了出来。直到没有人了,朱棣才问道,“乳娘的乳汁为什么还会有问题?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让乳娘吃皇后宫里送来的饮食了吗?”
59.泄露
“既是被人盯上了,你换了饮食,人家未必就不知道,知道了就未必不会换个法子来对付。”我坐到榻上,看着朱棣的眼睛,“这下你知道为何我比你还忙了吗?别说还是一天,就是一个眨眼之间的疏忽,对月牙儿造成的伤害,那将会是我们终身会追悔的遗憾。”
朱棣沉默不语,只是蹙着眉头思考。
我冷笑两声,“有些事,越是大家心知肚明,有人便会越嚣张。”
朱棣转过身来看我,带着些愧疚和艰难,“她是皇后,也是太子的生母,我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我叹了一口气,牵住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我也不是想让你把她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如果你已经发现了端倪,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做事的人会把这个当成一个试探,她会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没有人惩治,那就可以变本加厉再做一件,久而久之,胃口便会越来越大,做的事情也会越来越过分。”
“我答应你,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委屈一段时间。”朱棣用双手捧住我牵他的那只手,“对不起。”
“如果单是我,别说委屈一段时间,就是一辈子不说什么,我也办得到。”我瞄了朱棣一眼,“只是……”
“我跟你保证,月牙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会成为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将来我会替她找最好的驸马,她这一辈子不会再经历一点挫折和波澜。”
看着朱棣为难但是却真诚的眼睛,我知道我也不能再逼迫他什么了,只好叹了一口气,“月牙儿这几日都不舒服,你最近又繁忙,今晚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我也好照料她。”
朱棣心知我是存心下了逐客令,想了想,道,“好,我走。月牙儿你就辛苦些吧。”
朱棣一离开,我连忙走到侧间,宝儿珠儿见是我,终于放松了些,“这热帕子敷在公主的额头,小家伙倒是觉得有些受不了,额间的热度虽然上去了,但是总是哭闹呢。”
“不用再热敷了,皇上已经走了。”我抱起月牙儿,晃了晃,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这下皇上又认为公主病了,也许会有一些行动吧。”宝儿也没有把握的说道。
我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和容易?”
看了看被热气熏得小脸通红的月牙儿,我心中愧疚不已,从我决定开始和徐云华斗的那一刻起,月牙儿已经彻底从被动的受困变作了主动的受困了。此时此刻,她的难受,却是我造成了。为了让朱棣认为她又受到了迫害,我掐算好了朱棣到来的时间,在他来之前便叫宝儿和珠儿用热帕子覆着额头,等到朱棣前来的时候,才会一摸烫手,心疼女儿,便有那么大的反应。
只是……月牙儿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呢?他虽然表现的惊慌,却依旧没有想过要将徐云华怎么样。
我不禁有些后悔,将月牙儿带到了这个无止境的权利漩涡之中。
接连几日,朱棣不但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每日前来看望月牙儿,反而是又没有了踪迹和声响,直过了许久,我才听闻吕云衣告诉我,朱棣最近日日前去坤宁宫歇宿,竟然对皇后徐云华越发的爱护起来,众人都在怀疑,是否皇后快要复宠了?终究是众多皇子公主的母亲,一荣俱荣,谁倒下也没有她倒下的道理啊。
“皇上……每日都去坤宁宫?”我表面上毫无什么波澜,却还是不敢相信吕云衣的话,不禁毫无风度的又问了一遍。
吕云衣怯怯的,“是啊,你看这几日,坤宁宫因为皇上常去,忙活起来了,连我这样的闲人,也都跟着忙碌起来,总想着过来瞧瞧公主,也抽不空来呢,今日终于得空,便赶忙跑了过来,还不知道皇上今天要不要去了,我只能在这里稍稍坐一会。”
我笑了笑,“你快些回去吧,咱们做妃嫔的,侍奉帝后乃是天下第一大事,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吕云衣脸色微红,“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比较惦记公主,娘娘您身子孱弱,若是照料时不能得心应手,尽管吩咐我。”
我看了吕云衣一眼,只见她神色温柔,表情宁静,正出神的看着月牙儿,并不像是逢场作戏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朱棣接连在徐云华处宿了十日左右,宫中所有妃嫔无不纳罕,大家都想着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帝后都不过是中年,毕竟是多年情谊,皇后如今身子不爽快,朱棣的情谊便显现出来了,原来任何妃嫔的盛宠,都比不过这种多年守候的爱重。一时间徐云华的坤宁宫便又门庭若市,往来的妃嫔多了起来。
一开始我以为朱棣也许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想法,可是时日久了,不禁灰心起来,原来把所有人都捏在手心里的人,不是徐云华,也不是我,而是朱棣。我们所有人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想宠谁,便能把谁捧到天上,他想贬谁,把能把谁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又装着糊涂和稀泥,他在后宫的一切表现,不过都是为了维护他万代的江山基业罢了。
期间他也来看过我几次,不过明显的和我疏远了很多,我没有问他为何突然对徐云华转变了态度,他似乎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本来他宠谁,就没有必要和任何人报告,以前不过是我矫情了些罢了。不过我们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别扭,所以便生疏许多,连说话都没有从前那么痛快了。
有时候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有些怀疑,那个十多天前,在这里满心愧疚的跟我说一定会保护好我们母女的朱棣,是不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或许那不过是他对付众多妃嫔惯用的一个伎俩罢了?什么红颜,什么知己,通通不过是一场我自己编织给自己的美梦罢了。
徐云华的盛宠持续了月余,所有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新的局面,大家都在说,“皇后娘娘真是因祸得福,终究还是老夫老妻的情谊深重啊!前脚刚刚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上,连自己的母家都遭受牵连,在坤宁宫急得一病不起,没想到倒引起了皇上的怜惜,这一下子盛宠不衰,别说莲漪宫这两年受宠不已的权贵妃了,这宫中还有谁有过这样的荣宠?皇后娘娘人逢喜事精神爽,有皇上真龙气息环绕,连那霉病也都慢慢的全都去了,如今看起来越发的年轻精神了,这样下去,只怕连她弟弟的爵位能重新封上也未可知呢。”
“是啊是啊,皇上最近似乎也特别的心情爽利,连总往皇后娘娘宫中请安的妃子,他也要多看几眼,说不定就被宠幸了呢。你们啊,谁要是羡慕那泼天的盛宠,就赶紧去坤宁宫蹭蹭喜气,打扮的俏丽些,指不定皇上多看两眼,爱上了你今日的一条裙子,一根发钗,晚上就翻了牌子,也未可知呢!”
珠儿一向都是闷着头办事,很少背地里说任何人的闲话,她虽然没有宝儿嫉恶如仇,但是对我的忠心耿耿,决不再宝儿之下,这些话听得多了,连她这样的闷葫芦,也都着急起来,缠着我问道,“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疼爱娘娘的吗?莫非是……咱们那日为了哄皇上彻查娘娘您生产前被推和公主乳汁被做了手脚的事,假意把公主的体温捂高,以求皇上关注和同情,被皇上发现了,皇上现在恼了莲漪宫,所以干脆不来了?”
宝儿白了珠儿一眼,“瞎说什么?这件事,娘娘知,你知,我知,还有就是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公主知道了,咱们几个谁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皇上如何能知道?”
珠儿被宝儿一抢白,也愣住,挠了挠头,“你说的也对,只是……那皇上这是为何,珠儿实在不明白啊,就算是重新宠爱皇后娘娘,也不至于抬一个贬一个,连咱们莲漪宫的门也不踏进了。就算对咱们有了意见,总不能连小公主也恼了吧?我愚笨的很,实在想不通。”
宝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愚笨的很,你终于承认了。”打趣完珠儿,她也沉默下来,“别说你想不通了,我也想不通,只怕连娘娘也想不通。”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两个丫头,一精一钝,一静一动,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我,都在等我给她们一个答案,“珠儿,从我一进燕王府,就跟了我,最忠心不二的就是你,况且你也没胆子把这事说出去。”说完,我又看了宝儿,“宝儿更不必说了,我在燕王府乃至到了皇宫,受你保护多次,就是小公主,你们都看得比我还重,更不可能把这么机密的事情说出去的。至于莲漪宫中的旁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轻易也进不到这里面来,除了皇后娘娘指来的彩月,一开始乱走动,现在也不敢再到里面来了,你们说的对,确实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再没有别的人知道了,我们三个人的嘴,是没有一个会说出去的。”
宝儿刚才听我先说珠儿绝不会说出去,以为我要怀疑她,憋红了一张脸着急着要解释,直到听我说哇了,才舒出一口气,“那这么说,咱这宫里的老鼠爬出去说的吗?除了这件事儿,我实在想不到皇上为何突然冷落了咱们啊。”
我微微笑了笑,“别再猜了,没有人说出去。你们都是跟皇上打了十多年交道的人,皇上何等聪明,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宝儿珠儿大惊,异口同声道,“皇上自己猜……猜到了?”
60.聚餐
朱棣最大的智慧,不在于没有人能在他眼里耍什么花招,而是他非常明白什么事情他不能姑息,什么时候他需要装傻。前朝藩王争夺封地之时,他的反应可以说是无情,简直是六亲不认,可是到了后宫之中的纷争,他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大的惩罚也顶多是冷落罢了。其实他做的没有错,在后宫这种全是女人是非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朱棣要做的只是平衡所有的关系罢了。他这几年对我的宠爱超越了对以往所有人的程度,与其说是与我情深意笃,不如理解我是个没有根的女人,没有任何背后力量,宠爱我,除了被言臣劝谏几句,是没有任何前朝的势力纷争的压力的。
也许,他现在发现我也走入了一个漩涡,竟然也想去和别人争,对我也很失望吧?
徐云华在登上皇后宝座两年之后,竟然以四十多岁的高龄再次获宠,不止整个后宫震惊,连前朝也都啧啧称奇,更有人说,若是皇后娘娘福泽冲天,在此时老蚌怀珠,再为皇上添上一个皇子,那徐辉祖的魏国公爵位只怕都要恢复了。
宝儿和珠儿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回来都要不高兴半天,因我平时喜静,莲漪宫本就很少有人踏足,可是从前有朱棣常常前来,这里可谓整个后宫里公认的最热闹的地方,如今朱棣一旦鲜少踏足,便愈发的显得冷清起来。
“皇上也太绝情了,就算咱们这次利用公主想要扳倒皇后做错了,可是皇后娘娘迫害公主在先,我们不过是为了保公主万无一失,纵使过分了些,还能有皇后娘娘付诸行动的来害咱们过分吗?竟然三五天的也不来一趟,公主才这么一点大……”宝儿抱着月牙儿一边哄着,一边不忿道,“我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我勉强笑了笑,无奈道,“帝王之家,女子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能这样安稳,我已经很满足了。”
“难道娘娘您从前看淡名利,后为了成全皇上待您的一片心,挂着一身的伤做了这个什么劳什子贵妃,又千辛万苦的为了皇上生了公主,就是为了这样的安稳吗?十天半个月连皇上的面儿也见不上一次的安稳,真的是您期待的吗?”
宝儿的话一字字的好似钉子一般,一下下的刺在我的心头,虽然流血,但是那疼痛却已经麻木了。我微微笑了一下,“皇后娘娘也曾这样日日等待着她的夫君。”
宝儿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努力的压了下去,不过终究是忍耐不住,“皇后娘娘表面和善,却心术不正,皇上明察秋毫,岂会不知,失宠是她自己的缘故,您为了皇上征战沙场,戎马四年,更是挡枪挡箭连性命也不顾的维护着皇上,单单就是这份什么也不图的情谊,这后宫之中,又有谁人能够比拟?如果皇上也把你和后宫中的其他妃嫔娘娘一同看待了,连我心里也替您冤屈不值。”
“够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若是隔墙有耳,传了出去,只怕连这冷清的莲漪宫,咱们也别想住着了。”
宝儿气鼓鼓的撅着嘴,终于没有说话了。
正在空气凝结一般的宁静之时,朱棣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莲漪宫也不能住了?”
我和宝儿都是一惊,我连忙迎了出去,只见朱棣和徐云华一起走了进来,还有其他几位妃嫔作陪,看她们的表情,笑意盈盈,好似刚聊了什么开心的话,并没有听到我和宝儿方才的对话,不过我还是有些惴惴的,一边给徐云华朱棣行礼,一边喝道,“这外面的嬷嬷和丫头们都怎么回事?一个个的托懒吗?连皇上皇后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弄得我我都没有出去迎接,实在是不敬。”
徐云华淡淡笑道,“别错怪了人,是我和皇上说的,不必惊动人,悄悄进来看看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皇上方才说听见什么莲漪宫不能住了?我倒是什么都没有听见,是不是莲漪宫中有什么不合住的地方,权贵妃在宫中也算是老人了,知道我有时候顾不周全的,怎么不主动来跟我说呢?”
我看了她一眼,妆容精致,衣着绚丽,雍容华贵,哪里还有我上次探视时所见那份病恹恹的样子?看来最打击一个女人的,是丈夫的冷落,最滋养一个女人的,便是丈夫的宠爱。
见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对我如此客气,我也不得不客套道,“我跟丫头们说笑呢。莲漪宫里什么都不缺,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徐云华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轻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昂首挺胸,和朱棣一起走到正房,在上首坐下了。
朱棣对着我招了招手,“来,过来,你也过来坐,叫人把月牙儿抱来,我们都是想着来看看她的,你还给藏起来了。”
吕妃和吕云衣也都凑了过来,“是啊,好久没有见过公主了,前段听说又病了,也没敢过来添乱,现在可好了吗?”
宝儿已经抱着月牙儿走了出来,徐云华伸手想接,宝儿假装没有看见,直接递到朱棣手上,朱棣接过孩子,捧在怀里吻了吻,慈爱的笑了笑,“好像长得白胖了些,权贵妃为了照顾公主,自己倒是纤瘦的很。”
吕妃仗着自己进府多年,资历不比徐云华低,接话笑道,“听闻人家说,女子生产过后,很容易肥胖,难以清减,权贵妃倒是没有这个烦恼,这小身段儿,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纤细,看起来也一点不像已为人母的模样,往哪儿一站,脆生生的像个未出阁的小姐似的,咱们这些人啊,可是干望着,没法儿比啦。”
“吕妃,你话太多了。”徐云华轻轻嗽了一声,对着吕妃皱眉道。
吕妃看了徐云华一眼,虽说有些忌惮,但是似乎也并不服气自己在众人前丢了面子,低声嘟哝道,“都是自家姐妹嘛,在一起多说几句,纵使说的不对,也没什么。”
朱棣笑道,“吕妃这话说的是。太拘束反而不好。”
吕妃得了朱棣的撑腰,脸上立刻灿烂起来,淡淡朝徐云华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伸手逗弄着月牙儿。徐云华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里却冰冷如霜。
“马上就要入秋了,天气冷了,各宫中渐渐也要添柴加炭,尤其是莲漪宫这样有小孩子的,炭火都得是上好的。这些事情,皇后还要费心了。”朱棣将月牙儿衣裳紧了紧,对徐云华淡淡道。
徐云华点头不迭,“不消皇上说的。”
“今儿人来得齐,不如中午一起就在这里用膳吧。”朱棣牵住我的手,笑了笑道,“权贵妃可愿意做这个东?”
我低下头道,“我巴不得请皇上和众姐妹热闹热闹呢,就怕自己脸子没有这么大,请不来大家。既然今日皇上发话了,我想大家都不会走了,珠儿,快去吩咐小厨房,好好的预备午膳,皇后娘娘爱吃鹅肉,做个胭脂鹅,皇上在此,必备马奶酒,还有上次山西进贡来的野貂子肉,今儿一起炖上送来。”
吕妃听我吩咐完,拿绢子捂着嘴笑了起来,朱棣侧头问道,“吕妃,你笑什么?”
吕妃笑道,“我见权贵妃这样热情,几乎拿出全部家当来招待咱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这些大胃王,可别把莲漪宫给吃穷了!”吕妃一番话俏皮话说出来,众人都跟着笑了。
朱棣也对我道,“都是一家人,你不必这么客气,就是家常吃食便是。”
我摇了摇头,道,“从前皇上常常在这里用膳,我渐渐地便随便起来,恐怕就是饮食上苛待了皇上,不如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心细,日日备下皇上心爱的食物,现在皇上都不爱在我这莲漪宫用膳了,天天盘桓在坤宁宫不愿意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尴尬起来,徐云华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朱棣也微微蹙了眉,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吕妃打了圆场,“从前总是觉得权贵妃娘娘不爱说话,不好亲近,是以走动得少些,没想到权贵妃也是个活泼之人啊。”
朱棣看着我,对吕妃淡淡答道,“权贵妃是生了孩子以后,心情大好了,所以人也变得俏皮了。”
“原来如此。”吕妃点头称是。
众人在莲漪宫说笑着,吕云衣本就插不上嘴,便在一边和宝儿等人看护着月牙儿,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小厨房便拾掇出满满一大桌子的菜食,因屋内尚有暑气,屋外院里倒是有树荫遮着,十分爽利,我便提议道,“外面既凉爽又开阔,咱们今儿人多,不如把桌椅搬到外头去,来个露天聚餐吧。”
朱棣听了,第一个拍手叫好,“好!从前在草原上经常和将士们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壶酒一个馕就是一顿,虽说艰苦,那种豪迈的心情,却是现在无法比拟的,权贵妃曾随我征战沙场,虽是女流,但是性子豪爽不输男子。”
“都知道皇上宠爱权贵妃,我们这些闷葫芦,竟然还不知道这段缘故呢。”吕妃笑着道。
徐云华看了吕妃一眼,“你呀,可长点心吧,不要总是自诩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便已经入了府,比一众人都要有资历些。咱们权贵妃也是很早就进了燕王府,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嫁给皇上,只是在府内做个琴师罢了。论和皇上的交情,权贵妃可不比咱们这些人差些呢。”
“哦?有这回事?那我们真的是孤陋寡闻了!”吕妃干脆坐到我身边,挽住我的手背,亲热道,“权贵妃,有这回事吗?不如趁着今日,给咱们说道说道。”
61.告发
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扫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难得齐聚,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以后吕姐姐没事常来我这里坐坐,我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出来和姐姐说道。”
“就是今儿人都齐全,坐在一起吃饭,又没个外人,大家热闹些才好呢,要不然一顿饭吃得闷闷的,还不如各人回各宫去吃来得痛快呢。”吕妃大约是被撩拨起了兴致,有些不依不饶的。
朱棣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替朕盛一碗鸭汤,老祖宗说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还是少些言语为好。”
吕妃的笑容僵住了,只得直起身子,拿起朱棣面前的碗,舀了一碗汤放好,朱棣才道,“好了,坐下吧,一起用膳。”
宝儿珠儿都站在一边侍箸,看到吕妃被朱棣抢白,不约而同的朝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众人都奉了饭以后,气愤才稍稍缓和起来。
吕云衣坐在一个极不显眼的小角落里,她本就纤弱,又是一众妃嫔中穿得最朴素的,被花红柳绿的众人一衬托,简直都要找不到人了。没想到她突然开口道,“权贵妃娘娘为人和善,又爱戴下人,得皇上爱重,其实本就是众望所归。”
朱棣眨了眨眼睛,朝毫不起眼的吕云衣看去,微微蹙起眉头,饶有兴味的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吕云衣见朱棣看向她,微微站起身子,福了福,露出两点梨涡,淡淡笑道,“云衣自入宫以后,一直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后受皇后娘娘与皇上恩德,加封为婕妤之位,虽然在众妃嫔娘娘中人微言轻,但是云衣已经十分满足。云衣家中所有亲人都在靖难之役中被成王部下杀死,所以无依无靠,亦无牵无挂,现在宫中有了一席之位,已经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福泽。是以云衣从不敢以妃嫔自处,依旧不敢忘了本分,还做着从前该做的事,所以除了位分上的变化,其实云衣和普通的宫女一般无二。”
吕云衣一番话说得情深意恳,不卑不亢,倒让平日里对她讥讽嘲笑的人都有些侧目。朱棣也被她的话吸引了,定定的看着她。徐云华倒是面无表情,斜倚着身子,好似听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
“唔,云衣在诸位娘娘面前这样放肆,是不是僭越了?”吕云衣略微有些尴尬,一张俏脸变作通红,但是看样子是鼓足了勇气的,所以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朱棣笑了笑,手上转着一根金丝绞出来的筷子,“没有没有,你有什么话继续说。”
吕妃捂嘴笑了笑,“皇上偏心!臣妾方才有话要说,就说食不言寝不语,吕婕妤年轻貌美,连说话都受待见些。”
朱棣看了吕妃一眼,微微笑道,“你在燕王府里就爱说话,人家一年到头没在人前说过几句话,朕自然要宽容些。别喝醋了,回头朕叫光禄寺开了库门,你去挑两件你喜爱的。”
“真的?!”吕妃眼神放光,大约也不是真的图什么东西,朱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这么大的脸,实在是荣耀,她已经站起身来,拖开椅子,狠狠的福了福,“那臣妾在这里先谢过皇上了!到时候若是臣妾眼光过高,挑了好东西,皇上可不要心疼哦。”
朱棣对她挥了挥手,“朕倒成了小气的人了,快坐下吧。听听吕婕妤有什么话要说。”
吕云衣的目光在吕妃的脸上扫了扫,吕妃对她点了点头,她又看了看徐云华,徐云华却好似没有看见她一般,只是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心思,她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我见她似乎想跟我做什么眼神的交流,便也没有躲避,带着疑问看向了她。吕云衣这才对我笑了笑,这笑容还没有落下,她便离开了座位,快步走到了我身边,在我脚下扑通一声跪下,再抬起头,那眼泪已经一粒粒的滚了下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也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吕婕妤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就是了。”
吕云衣不愿起身,低低的垂下头,“云衣愧对娘娘的爱护,不敢起身,云衣也愧对皇上的信任,请皇上责罚。”
朱棣带着几分戏谑,好似什么事都了然于心的样子,奇道,“你有什么事要责罚的?你不是说了自己一向守本分吗?”
吕云衣的眼泪流的更快,转到我面前道,“云衣知情不报,置权贵妃娘娘与静安公主于水火之中,辜负了娘娘对我一番情谊,该死!实在该死!”
朱棣这才稍稍有些重视,“哦?有这等事?权贵妃和静安公主不是都好好的在这里吗?你倒说说,你有什么事知情不报,导致她们母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我浑身紧住,不知吕云衣这是什么意思?她跟着徐云华久了,知道徐云华的手脚是肯定的,可是以她这样谨小慎微的个性,岂敢在徐云华如此得势的今天,来揭露徐云华的恶行而来帮我一把呢?难道……是我一直错看了她?
我朝徐云华看了一眼,只见她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现,静静的端起一杯茶,朝吕云衣淡淡的扫了一眼。
吕云衣对着我和朱棣各磕了一个头,才声泪俱下的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娘娘生产之前,在坤宁宫之内摔了一跤?”
我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的定住吕云衣,不知道她准备说出什么,就连当时和我一起前往坤宁宫的珠儿也立住了,紧张的看着吕云衣。朱棣面色冷了下来,“权贵妃这一跤摔的难道还有什么猫腻吗?”
吕云衣泪水涟涟,“是不是猫腻,云衣不知道,可是当时云衣就站在娘娘身后,看的一清二楚,娘娘不是自己失足摔下的,是被人推倒的!娘娘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摔下的那一跤,我想大家都知道带来了什么后果----娘娘带着公主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若不是娘娘福泽深厚,如有天佑,恐怕就母女丧命了!”
朱棣已经敛了笑容,沉着脸问道,“你既然看到了有人推搡了权贵妃,为什么现在才来告发?”
吕云衣又深深伏下身子,“这就是云衣祈求皇上恕罪的的原因,云衣人微言轻又没有母家支持,就连权贵妃娘娘这样盛宠在身,都有人因为嫉妒对她下黑手,云衣深怕得罪了恶人,会被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徐云华放下茶碗,看着吕云衣问道,“你这话说的前后矛盾,你既然怕推搡权贵妃的人权大势大,会对你也下黑手,怎么现在又不怕了呢?现在可是皇上在你面前,说一句假话,都是欺君大罪!”
吕云衣看了徐云华一眼,哽咽着说道,“本来云衣确实是想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让人知道我知道,可是后来和权贵妃娘娘接触颇多,娘娘待我如亲生妹妹,照拂有加,云衣心中又愧又羞,心中挣扎了许久,终究是还是懦弱的忍了这么久。可是莲漪宫走动的多了,云衣对小公主的喜爱也是与日俱增,连续见了两次公主生病,每次都比权贵妃还要心疼,夜深人静之时,也不断地反省,若是当时娘娘那一跤摔出了什么闪失,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可爱的小公主,如此一想,那推搡娘娘的人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有这第一次没有被人告发,只怕总有一天还有第二次,是以云衣不敢拿娘娘和公主的安危来冒险,今儿人多,云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压了云衣大半年的事情说出来。不管结局如何,云衣但求无愧于心。”
“这个对权贵妃下手的人现在可在这里?”朱棣淡淡问道。
“她就在座。”吕云衣一言既出,众人全部都唏嘘不已,各自朝身边的人看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头绪,又都看向了吕云衣。
“既然此人就在座,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还不快快说出来,好将恶人绳之以法。”徐云华面不改色的说道。
我看着徐云华又看了看吕云衣,看不出一点端倪和头绪,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的肉里,那疼痛也刺激不了我,我的头脑依旧一片混乱,正不知所措之间,一直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那熟悉的粗糙在我的手背摩挲了两下,我将目光转到朱棣脸上,他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依旧端坐着,面对着一众妃嫔,可是手心传来的力量却加重了。
被他握着,若是从前,再没有比这更能给我力量的事了,可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不敢将所有的信任都交到他手心。
“吕婕妤,你把你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朕跟你保证,只要查证属实,绝对将其绳之以法,也一定保护好你的安全,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你。朕会给你单独拨一间宫殿,派上朕自己的侍卫日夜保卫你。”朱棣目光坚定的看着吕云衣,“任凭你告发的人权势多大,不过也是朕给的,朕能给,也能一夜之间,全部收回来。”
众人脸上都有些惴惴的,不敢言语。
62.吕妃
“哎呀,我说,吕婕妤你卖了半天关子,到现在也没有说出来究竟是谁暗搓搓的推了权贵妃一把,导致权贵妃在生产前摔了一跤,最终难产,在鬼门关前绕了一遭。 [800]有皇上给你和权贵妃做主,你怕什么,快些说吧。”吕妃理了理鬓角,看着吕云衣笑着说道。她和其他的妃嫔其实一样,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怕事儿大,就等着看笑话。
吕云衣听见吕妃问她,抖了抖身子,伸出纤纤手指,“我今日要告发的人,就是……”说着,她对着周围所有的人指了一圈,最终终于把手停在了吕妃的身上,“就是吕妃娘娘!”
吕妃先是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惊愕道,“贱人!青天白日之下,你怎么红口白牙的乱说话!待皇上查明了,定当绞了你的舌头!”
吕云衣满脸通红,眼角还噙着几点晶莹,不过她直起了身子,勇敢的正视着吕妃,义正言辞的说道,“皇上方才说了,云衣只管大胆指正,任是谁,做了坏事,都会得到惩罚,吕妃娘娘纵使资格再老,娘家再硬,也别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只手遮天!”
徐云华咂了咂嘴,“啧啧啧,你们两个先别吵了,皇上还在这里呢,吕婕妤,你看到了什么,且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吕妃,你也先别闹,等吕婕妤说完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地方,慢慢再说不迟。现在便这样恃强凌弱的恐吓人家,成何体统!”
吕妃手里拈着帕子,指着吕云衣气得发抖道,“皇上,皇后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小蹄子信口雌黄,这是诬陷我啊!”
朱棣冷哼了一声,“皇后已经说了,你先坐下听吕婕妤说完再说。”
吕妃愤愤不平的坐下了,一双怒目瞪着吕云衣,恨不得射出来小箭来,吕云衣躲避着她的眼神,转向朱棣,说道,“皇上,大半年前,皇后娘娘新得宫外进贡来的腊梅数棵,因不愿独占,便想着把宫中妃嫔全都请到坤宁宫,一则赏梅,二则诸位娘娘若是有看上的,可以直接带几株回自己宫里养着。当时,所有发娘娘都很感激皇后娘娘这番盛德,因此都到了坤宁宫,权贵妃娘娘因为有孕在身,出行不便,来得比众人都要迟些,为了看那三株色彩奇异的异梅,众人让开了一小条道路让贵妃娘娘进去观看。贵妃娘娘走到里面的时候,就又被大家围起来了,当时权贵妃娘娘站在离梅花最近的位置,身后有吕妃娘娘,丽妃娘娘,吴嫔娘娘等人,我因平时与权贵妃娘娘还算亲厚,见她的侍女没有跟进来,心里害怕她腆着大腹会有什么闪失,便想往中间靠靠,站到她身边去扶她一把。热门小说就在我靠近权贵妃娘娘的时候,突然见到有人从娘娘的背后伸出了手,一把将权贵妃娘娘往里推去,便有了后来权贵妃娘娘难产的事。而这个推了贵妃的人,便是吕妃娘娘。”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你是受了谁的的指使!”吕妃忍着愤怒,听完了吕云衣的指控,已经满脸通红,那是气急败坏的颜色,若不是有人拉着,她简直要冲到吕云衣面前厮打了。
“皇上!”吕云衣抬高了声音,“您瞧见了吗,这就是我一直不敢说出来的缘故,现在在众人面前,吕妃娘娘尚且仗势压人,若是私底下知道了我知道她的短处,只怕我也没有命活到今日,来替权贵妃娘娘伸冤!”
没有谁能想到吕云衣这种平时小心谨慎不言不语的透明一般的人物,会在这种场合如此大义凛然不畏强权,也都震住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插嘴说话的。
只有徐云华微微侧向朱棣,低声道,“皇上,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朱棣看了徐云华一眼,又看了吕妃和吕云衣一眼,心情看起来糟透了,皱着眉头,“一顿家宴,吃得这样乌烟瘴气,朕每日在前朝心力交瘁,后宫之事,也要朕来操心吗?!”
徐云华与众妃见朱棣发怒,全都往地上跪下,“皇上息怒!”
徐云华更是诚恳的说道,“皇上,都怪臣妾管理不力,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惹得皇上烦心,不如皇上就不要管了,让臣妾好好的把这件事查清楚。当日权贵妃是在臣妾坤宁宫中出的事,有些人背后也嚼了坤宁宫的舌根子,臣妾也想彻查此事,还自己一个公道。”
朱棣并没有答徐云华的话,微微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之后,才轻声说道,“都起来吧。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受害的是权贵妃,她一直没有拿出来说什么,想来也是想息事宁人,既然现在通了,所有人都不要插手,就让权贵妃自己彻查,再决定怎么处理。朕把权利交给权贵妃,所有人都不许插手了。吕婕妤和吕妃全都回宫,禁足,在权贵妃没有查清楚之前,都不许离开自己的房间半步。朕累了,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如释重负,虽然想看热闹,也不敢在朱棣愠怒的时候,在老虎屁股上乱摸,为免惹祸上身,全都退回去了。徐云华迟疑了一会,终于也没说什么,自己退下去了。
整个莲漪宫顷刻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朱棣和我两人。朱棣还是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淡淡说道,“今儿这一出,在皇上意料之中吗?”
朱棣听到我说话,才抬眼看了我一眼,微微蹙了眉头,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坐下。”
我依言走了过去坐下,他对着我的目光,“这段时间没来陪你,你恼怒了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不敢。”
“不敢……不敢,那就是有了。”朱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伸出手臂揽住我,“你觉得今日之事,我知不知情呢?”
我看着朱棣,也迷惑了,他的样子看起来除了累,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我本想适当的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可是一看到他这副样子,便不忍心起来,“我不知道。你们这一群人捣什么鬼,我哪里能明白?反正不管吕婕妤说的是真是假,我跟月牙儿都是受害者,这趟浑水总泼不到我们母女身上就是了。”
朱棣双手在我腰上使力,将我举起来,又放在地上他的面前站好,“我告诉你,今天的事,我完全没有料到。”
我低着头,朱棣仰着头,他的双手扶着我的腰,而我的双臂撑在他的肩上,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知道?那你能猜测到为何平日里一言不发的吕婕妤,竟然会如此慷慨陈词的去指控别人吗?她的指控是真的吗?”
朱棣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我往下拉了拉,我便跌在他的膝上,只好跪在他的两腿之上,勾住他的脖子。朱棣轻声道,“终究还是叫皇后先下手为强了。”
我奇道,“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最近这么宠爱皇后娘娘,她风头正劲,每日忙着伺候你,下这个手做什么?”
朱棣将我的腰肢一把抓紧,“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当你上次跟我说的那番话白说了吗?我知道你和月牙儿的处境不好过,都是捏在皇后手中的,她现在的地位,基本上没有人能撼动,就是我,也没有说要惩罚她就惩罚她的底气,想要让她收敛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所做过的事,当然,她是不可能承认的。所以只有让她自己露馅。你们这些人,有谁能跟她去抗衡?只好我亲自出马了。”
“你……”我挑了挑眉,看着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是说,你这段时间天天盘桓在坤宁宫,是深入敌方,为了给我平冤昭雪而牺牲色相?”
朱棣刚刚喝了一口茶,听我这么一说,差点没有全部吐出来,“你在想什么啊!”
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不再嘲讽他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与朱棣对视道,“这一个多月,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天天宠幸皇后娘娘的,现在能告诉我原因吗?”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天整日在坤宁宫出没,那都是你们看到的假象罢了,云华前段时间因为我贬了她母家,确实受了很大的打击,也病的沉重,我倒是真的不忍心看她那样,所以常去她那里,不过是关心她的病情罢了。另一点,就是我想趁着她病着的时候,在她那里好好查查你摔跤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可能亲自动手去推你的,所以她肯定还有帮手,这个帮手是谁,我们不能确定。但是我必须查出来,后宫结党营私,也就意味着前朝中这些妃嫔的母家也已经纠缠在一起了。这些天,常去坤宁宫的几个妃子,都已经被我暗中派人观察起来了,就连她们的母家,也已经派了锦衣卫牢牢看守。只是……”朱棣说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云华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是个很谨慎的人,一般不和人争什么,但是她若是想好了一件事,那是一定要做到的,而且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然敢找人下手推你,在此之前绝对已经想好了所有托词和退路,所以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直接在坤宁宫下手。”
我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了,你说了半天,无非是告诉我,你查了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现在还白白搭进去一个吕妃,吕妃今天这个黑锅,我看她是背定了。”
朱棣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如果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我哪里有脸来见你呢?再说了,谁跟你说吕妃的黑锅背定了?今日若是按照云华说的那样,把吕妃交到她手里处理,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吕妃背着黑锅,坤宁宫洗清嫌疑,你嘛,从此以后把我恨到骨子里。”
“怎么,你查出来了?”我也心急不已,我不是真的想做个肉包子任人宰割,一直没有声张,就是因为我没有真凭实据,不能空口无凭的去指责人。
朱棣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想,皇后到底是和谁在联手,和前朝有没有关系,所以走到了一个误区,把自己给迷惑住了。所以才会一直没有进展。”
“我不懂,你说的清楚一些。”我侧头,想了半天,没有明白朱棣的意思。
朱棣拍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可长些心眼吧,不要总是被表象迷惑住了。云华比我更能适应这个皇宫,比我更快的适应了做皇后的滋味儿,她早就不需要去和任何人联手了。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皇子公主们,她很善于利用这些。你现在有了第一个孩子,也许还会有第二个,你威胁到她了,所以她一改往日的和善……”朱棣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他也不愿意去面对一个变得面目全非的结发妻子。
手机请访问:m..
63.彩月
可是我没有客气,“所以她想把我除之而后快。txt全集下载/”
朱棣无奈的点点头,“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我一开始总是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给她些惩戒,也许她会收敛些,可是没有想到那些惩戒,让她更加的把愤怒和怨恨都转嫁到你身上了,较之前更加痛恨你了。”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呢?”听到朱棣这么说,我忽然有些情绪失控,对着他厉声质问道。
朱棣摊开手,“就是你这么反反复复的问我,所以我才会这么费心的去查证啊。云华这个人,你不现场捉赃,别指望她会认罪的。”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告诉我,推我的人究竟是谁?”
朱棣冷笑两声,“今日之事,是谁闹起来的?”
我握住朱棣的手,就像抓住这世界上唯一还能信任的东西一般,“不……不可能……”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没有了底气,又低低说道,“不可能吧……”
朱棣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异则生变。一个原本对是非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突然变了,只有一个原因,这个是非和她自己有关系。”
我一直知道吕云衣是徐云华的人,但是观察了这么久,她一直保持本色,顶多也就是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小丫头,也许会受徐云华的摆布,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是徐云华的帮凶!如果她才是那个在背后推我一把的人,那她还能在月牙儿出生之后,隔三差五的过来,表现得疼爱有加,又那么单纯可人,楚楚可怜,心机之重,简直令人发指!
“要是真如你所言,现在皇后娘娘和吕劫狱主仆携手,把罪名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到吕妃身上,我还不是要吃着闷亏,继续小心翼翼的做人?”
朱棣摇了摇头,“不必。你一切如常就好。吕婕妤不过是云华一颗棋子罢了。哎,云华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我本想给她个小小的惩戒,她能悔过自新,还如当年方进燕王府一样端庄大度,可是……看样子她是真的执迷不悔了。”
朱棣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丝痛苦,我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想,其实也能明白他的感受,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实在可怕。
吕妃虽被吕云衣诬陷,在朱棣的授意之下,我并没有什么表态,既没有为她平反,也没有怎么惩办,好在朱棣留了一手,在所有人面前说了让我处置吕妃和吕云衣的话。我便把她们两个就这么一直禁足着,吕云衣在皇后坤宁宫中居住,想来替皇后挡了这么大一个灾,是不会受到什么亏待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吕妃呢,虽然暂时背了这个黑锅,但是平时那个口舌严厉,拜高踩低,也不是什么善茬,我想关一关她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过也不愿太冤屈了她,便一面嘱咐了光禄寺吕妃的饮食用度一切如常,除了不能出门,其它一律不减,一面还特意去她居住的怀仁宫探望了她一次。
吕妃一见到我,几乎扑了上来,双手抓住我的两臂,“贵妃娘娘,您可要明察秋毫,替我做主啊!吕云衣那个贱人,陷害与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了替罪羊,但是既然我受到了冤枉,就一定有人还在逍遥法外,我就是不求平反,娘娘您也不能任由陷害您和公主的恶人继续为非作歹啊!”
吕妃这番话本意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但是却不无道理,我听在耳中,心里倒有一番触动,良久才道,“吕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后宫之中,做主的人不是我。好在咱们的皇上英明,若是姐姐无罪,一定会想法子替姐姐开脱的,您只消安安心心的在怀仁宫里等着,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恶人也会不打自招,姐姐您的罪名也会洗清的。”
吕妃愣了愣,松开我的手臂,“贵妃的意思是……皇上知道不是我所为?”
我拍了拍她的手,“吕姐姐放心,这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有做过的事,是绝不可能冤枉你的。”
吕妃顿了顿,看着我道,“贵妃娘娘,你说得对,这俗话还说了,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做过的事,也有大白于世的一天。这事我也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这两年懈怠了,以为到了皇宫之中,大家都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了,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勾心斗角,争宠夺势,没想到……这里的争夺竟会更加激烈。我不害人,自己却有被人拉下水的一天。娘娘,此番您若是能让我沉冤昭雪,我吕娉婷这辈子就是您的人了。”
吕妃说着,直接跪到我脚边,我连忙拉起她,“吕姐姐这是哪里话,正是你那个话,我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我自己和小公主,也要把那个背后推了我一把的人揪出来。”
吕妃感动落泪,“有贵妃这句话,我也算是放心了。”
出得怀仁宫,回首一看,吕妃还遥遥的站在宫内天井之处挥手送着我,我略微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宝儿在身边淡淡道,“娘娘,您真的相信她像您投诚的话,打算拉她一把吗?”
“人在囹圄之中,为了脱身,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那算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答道。
宝儿有些茫然的说道,“既然娘娘并不信任,为何要对她施以好感?”
“皇上心知肚明,她不过是个棋子,以皇上的性格,将来放她出来,必要好好补偿一番,风水轮流转,也许有用得上她的一天,总比树个敌人强。”我侧目略看了看宝儿,“从今以后,只要是她还没出来,你每日亲自前来,送她的一日三餐,比莲漪宫供得更好些,咱们宫内得了赏,也都一半一半送来,不过要做得隐秘些,不要被那里知道了。”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坤宁宫的方向。
宝儿点点头,“知道了。”
“等会儿回了莲漪宫,你去把彩月唤来,我要单独见见她。”
“彩月?这会子这么忙乱,为什么要把她也掺和进来?”宝儿皱眉,不解问道。
“吕云衣平日里与我那样‘好’,此时又打着为了保护我而不惜指正吕妃的旗号把自己做的事推得一干二净,我若是不对她也有些表示,只怕说不过去,会落人诟病,也会让她和皇后有所警惕。只是那坤宁宫我实在懒得踏足,彩月是本就是皇后的人,此时做个传话筒,是在再好不过。”
宝儿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让她们主仆好生聚聚,商量一下对策。”
我白了宝儿一眼,“别高兴得太早,咱们现在的处境也很艰难,行差踏错一步,后果也不堪设想。”
“奴婢觉得吧,只要皇上信重,根本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哪有那么简单……”我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这片天空和宫外的天空一样纯净蔚蓝,只是终究是被圈禁了,“后宫是一滩浑水,不管是什么清澈的溪流引进来了,都会慢慢的被搅浑,若是不能尽快的融入进来,只怕在半途中就要被周边的土壤压榨的一滴不剩。”
不得不说徐云华挑选人才的眼力是一等一的,吕云衣温柔娴静,气质出众,而彩月活泼大方,口齿伶俐,纵使在莲漪宫渐渐地被大家孤立了,她也丝毫没有怨怼之言,每日勤勤恳恳做完自己的分内之事,也不多走也不多言,只和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闲聊几句,每每拿了例银或是受了赏赐,也非常大方的分给众人,只说自己没有亲人无牵无挂,要了银子也不知做什么,不如给用得上的嬷嬷姐姐们寄回家贴补家人,就好比给自己的家人用了一般。
就像她刚来的时候,连宝儿珠儿都很喜欢她一样,莲漪宫上下的人,对她的评价都非常好。
此时她站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衫,看起来十分清新,乍一眼,居然有几分吕云衣的模样,让我一时有点晃神,这性格迥异毫无关联的两个人,怎么会有如此的神似之处,以前倒是真的没有发现。她诺诺的低着头,大约是被我明里暗里的警告了几次,不得在无人时到处走动,她现在对我有些忌惮和恐惧。
我笑着说道,“彩月,你最近都在哪里淘气?我这里间,你倒不似初来时常常进来了。”
彩月红了脸,“回娘娘,刚来的时候是奴婢不懂事,小孩心**到处多瞅两眼,宝儿姐姐说了奴婢两次,奴婢便不敢再淘气了。现在主要都是在外间和胡嬷嬷李嬷嬷管着宫中的洒扫和茶水。并没有偷懒。”
我微微笑了笑,对她招了招手,“你这孩子,我不过是和你亲近几句,哪里怪你偷懒了?再说了,莲漪宫这么多人,你年纪又小,就是贪玩些又有谁会说你?别拘束了自己就好。”
彩月略往我身边靠近了些,也带着满脸笑容,“娘娘只要不嫌彩月做事不周就好。”
“你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给我的,到了我这里,我才知道皇后娘娘算是忍痛割爱了,你这么个;伶俐的姑娘,做个宫女儿实在可惜了。”我牵起她的手,白白嫩嫩,纤若无骨,这不是从小便做奴婢的人能有的手。
彩月的脸色有些僵硬,“娘娘别这么说,彩月甘心伺候娘娘的,不敢有任何妄想的。”
我笑道,“别害怕,我不过是白说几句罢了。我这番还有事要托你呢。”
彩月愣了愣,“什么事,娘娘尽管吩咐奴婢,千万别说托付这种话,折杀奴婢。”
“你也知道,这番吕婕妤在皇上面前告发吕妃背后推我一事,现在隔了这么久,要查,也是无从查起,好在我和公主也并没有什么事,这事儿,也不想多做追究了。吕妃也好,吕婕妤也罢,不管孰是孰非,现在都被禁足了,我是谁也不愿意冤枉,可怜吕婕妤平日里待我和公主一番真心,我很想去探望她一番,只是她借住在坤宁宫,要去看她,必要拜见皇后娘娘,那就会惊动很多人,我怕惹麻烦,你本就是坤宁宫出身,人也熟,路也熟,不知可愿意帮我跑一趟,去安慰安慰吕婕妤?”
彩月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稍纵即逝,旋即便稳重答道,“不过一趟跑腿儿,娘娘直接喊宝儿姐姐吩咐就是,还大张旗鼓的亲自嘱托,叫奴婢好生有愧。娘娘您说什么时候合适,奴婢马上就可以去。”
我笑道,“你既然方便,不如即刻便去。从宝儿那里支一百两银子,再带些吃食过去。说句不好听的,吕婕妤并不是很受宠爱,只怕平时也没有攒下什么梯己,现在她被禁足了,用银子的地方多。”
彩月低声道,“娘娘太贴心了,不过吕婕妤只怕不敢接受。”
“你又不是吕婕妤,怎么知道她不敢接受?”
我这一句话不过是无心之言,随口一问,彩月却满脸通红。让我着实有些惊讶。
手机请访问:m..
64.涝灾
彩月踟蹰半晌,缓缓答道,“奴婢……奴婢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了几年,与吕婕妤曾是旧知,故而知道她……并不是爱接受旁人帮助的性子,有几分倔强,什么事都愿意自己担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挥了挥手,“你说的是旁人,吕婕妤与我倒是很亲近,不算旁人。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彩月忙不迭点头,“是奴婢僭越,娘娘的吩咐,奴婢照办就是,不该有什么异议。”
我对她笑了笑,“这是哪里话啊,你到了我宫内,就是我的人了,有什么话,想说便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才是,若是想说的话都不能说,今后还有谁愿意给我什么建议呢?”
彩月勉强笑了笑,“娘娘说的是。”
宝儿进来回的是给了彩月一百两银子,两颗金锭子,又带了两柄玉如意,全都送往吕云衣处了。我站在廊上,望着院子里地上几片落叶发呆,良久才答道,“你说,彩月和吕云衣会不会有什么交情?”
宝儿愣了愣,我这才把彩月的表现告诉了她,宝儿也想了一会,才道,“皇后娘娘封后之后,为了显示自己的贤良,总以节俭为重,听说坤宁宫里的下人颇有说辞呢,就是从前在燕王府,靖难之役那几年,为了把银钱都省下来支持王爷在前线作战,王府里也是清减的很,这种苦时候,下人们最容易结下友谊,我想她们两个共同侍奉了皇后娘娘那么久,有些交情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您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有理。”我朝宝儿笑了笑,“陪我去看看公主吧。”
宝儿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扶住我,我笑道,“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我一没病二没伤,扶我做什么?对了,我听说近来三保都在京中组织召集全国上下各地有名的筑船师,共筹建造一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舰艘,这舰艘已经快要建好了,很快便要出船远航,你不要总在宫中呆着,去和三保聚一聚吧,这一趟远航,只怕一去就是好两年呢。”
宝儿脸上一红,“三保哥是为皇上效力,也是圆自己少年时的梦,他心里愿意着呢。此时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我不想去打搅他。”
“你们夫妇,一个为国为民为君王,一个为国为妃为公主,也是绝配了,我不说你了,免得你害臊,这样吧,只要你想出去,跟我打个招呼,我帮你画了值勤册,也无需去和皇后宫中报告了。”
“谢娘娘体恤。”宝儿受宠不惊,微微屈下身子道谢。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满眼都是感激。
一个吕婕妤一个吕妃,一个告发一个被告,却两人一同被禁足,宫中诸妃,渐渐地明白了,这件事,她们两个谁也没有讨到好处,朱棣既没有相信吕云衣,也没有责罚吕娉婷,禁足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暂作拖延。txt小说下载这吕妃被禁足也就罢了,她本就是被告,愁的不过是何时能翻身平冤,但是吕婕妤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慷慨告发,本是应该大大赏赐和宣扬的好事,她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却被禁足了,如此,她是明显的占了下风----朱棣并没有信任她。宫中女人多,闲言碎语是最不缺的,时日一久,便什么难听话都有了。
有人说吕婕妤着急上位,做了这么久的空头婕妤,连一次临幸也没有捞到,急了眼了;也有人说皇上终究是恋及旧情,吕妃侍奉君侧多年,皇上还是偏袒吕妃;当然,也有人说,皇后想要一枝独秀,一宫独大,指使了同宫的低品阶婕妤嫁祸于其他妃嫔……
刚开始,徐云华是非常大方得体而沉得住气的,但是时日一久,这种流言蜚语渐渐地便也传到她耳朵里,越传越多,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便找朱棣要讨回公道。朱棣以一句“妃嫔之争,后宫正主去掺和什么”打发了,兼之朱棣也不再像前番那般宠爱和眷顾,坤宁宫也一天天冷清下来,徐云华这时候,才明白了朱棣的态度,表面是谁都没有袒护,暗里却是偏向了吕妃,自己这乃是受了冷箭,处境比明里被训斥一顿还要更尴尬,连解释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案上高高的案牍,我悉心的替研着墨,朱棣则安心的低着头一篇篇的翻阅着,窗外有几缕阳光射进来,一片安宁祥和,研完墨我便坐到一边找了一本书静静的看了起来。如此过了直有两个时辰,朱棣才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眯着眼睛,“多久了,你都没有这样陪伴在我身侧了。”
我笑了笑,“是最近杂事繁多,并不是我不想来陪你啊。”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总是想着等事情少了一点就去好好的陪你,可是没有想到,事情只有越来越多,这下能体会前朝那些贤君日日案牍劳形的痛苦了,就是父皇,从前教导我们兄弟的时候,也是说的自己每日闻鸡起舞,伴月而眠,从没有一天于国事懈怠。以前以为他老人家不过是想教导我们勤勉,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有夸张,甚至还没有描述出十分之一。”
“既是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我微笑道。
“山西陕西并河南三省连续下了两个月雨,已成大涝之势,本事金秋丰收之际,这三省几乎颗粒无收,我实在无心保重自己。”朱棣面露愁容,复又低头将心思放入浩瀚朝事。
“我好像也恍然听说了三省大涝之事,这三省都是内陆农业大省,子民众多的,百余年来只有大旱没有大涝的,这事实在是蹊跷。若是治理不好,恐生乱啊。”
朱棣复又抬起头道,“我哪里能不知道呢。父亲在世之时,治理国家十分勤勉,大明因此才一点点的恢复了被北元侉子捣坏的元气,但父亲唯一一件没有做好的事便是水利,如今到了我手上,才显出弊端来。我已经把原本几个主管水利的几个大臣全都降品级打发到别处去了,发了诏书昭告天下,重金聘请民间治水高手来京,若是治理得当,更许诺官衔。”
“如此甚好。天灾**,事已至此,只有解决,你已经在解决了,还有什么烦忧的?”我走到朱棣的面前,伸手在他眉间轻抚,试图抚平他的忧虑。
“治水是第一步,第二部便是如何去安抚这些难民,上百万的难民,那么多张嘴,等着粮食,这才是我真正忧虑之处。”朱棣眉宇间的褶皱并没有因为我的抚慰而平息。
我顿了顿,登基两年,国库刚刚有些积攒,但是面对如此大灾,就是全部掏空了拿去赈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怪朱棣烦忧。
“我已经和朝中重臣商量了好几次了,最后也没有谁提出非常好的建议,都说只有在全国加重赋税,再从国库出一些,往周边省际疏散难民。我想了许久,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朱棣抬头仰望着我,有些无奈的说道。
“众人虽然没有人提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但是这种中肯的提议确实也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案。你着急上火也是无益,不如先就按照这个路子来,等到有什么变故再想法子。”
“也只有如此,我想着此次涝灾百年难遇,对刚刚过上安稳生活的国民实乃打击,决定挑个日子举行祭天大典,以此稍稍安慰民心。”朱棣将手中的奏折全都放下,站起身来,背着手站到窗前,语气中透满了无奈和妥协,“从前每每看到君王解决不了民生,便寄托于祭天祭地祭祖,还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今日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朱棣性格刚强,能力超群,不管是沙场作战,还是朝堂夺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显得这么无助,不过几日,他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一定是这些天忧虑过度,殚精竭力而瘦了,不禁有些心疼,走上前从背后环住他,“君主在祭祀的时候,又有几个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若是神灵真的有灵,便不要让灾难发生罢了,何苦制造灾难之后再让平民众生去祭拜他,他才显灵?这样做,也不过是让子民看到,他们的君主,在为自己忧心,在为自己做做主罢了。”
朱棣转过身,微微笑了笑,“你的话虽然有些狡辩,但是却也不无道理,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好受些。”
“我哪里狡辩了,我说的句句是实理。”我不服气道。
朱棣淡淡笑了笑,“阿漪,皇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我知道必有缘故,只好答道,“祭天大典,向来都是帝后一起,你关着吕妃和吕婕妤两位,后宫的风气已经比前些日子强了很多了,适可而止吧。我我以后会多多注意。”
朱棣脸上带着歉意,“她身为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有她一同参与祭典,更能稳定人心,我现在需要她,整个国家也需要她。”
“本是惯例之事,你倒来跟我解释,怪怪的。”我笑着离开他身边,重新拿起书,“你也站了一会了,还有那么多折子没看呢,快别偷懒了。”
朱棣却又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将眼睛盯在我的手上,缓缓道,“我准备在祭天之后,亲自去河南一趟,观察一下灾情,再想着后续该怎么做。这一场饥馑,只怕要一直延续到明年开春。”
我愣了一愣,“出巡?”
朱棣点点头,“微服出巡。”
“为何?”
朱棣笑了笑,“若是盛世,帝王出宫,走到哪里都有行宫接待,现在乃是灾年,我不过是去体察民情,没必要公开。”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那你大约要出去多久呢?”
朱棣答道,“短则一两月,若是灾情严重,只怕要三五个月。”
“这么久?”我抬眼看着朱棣,还没分别,已经开始难过。
朱棣笑了笑,“我想问……你的身子现在怎么样?我想带你一起。”
“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棣又接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皇后迫害你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即刻便办了的,但是现在祭天大典必须有她出席,若是大典一结束,我便置办她,只怕传出去,这祭天大典也要毁了,所以只能耽搁住。而我若是出远门,你一个人在宫中,我实在不放心。”
我满心感动,没想到朱棣能把所有事都考虑周全了,正想一口答应,却忽然想到了月牙儿还是襁褓婴儿,根本没法带出门,连我独留宫中朱棣尚且不放心,若是把月牙儿一个人留在宫中,我更不放心了。
朱棣见我犹豫,笑道,“你是不是担心公主?”
我点点头,无奈道,“你还是自己去吧,月牙儿若是有个偏差,我是没法独活的。”
朱棣撇了撇嘴,笑道,“我知道你现如今做了母亲,把女儿看得比我这个夫君要重的太多,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嘛,女儿是你一个人的,我这个夫君,却是不称职,要和多人分享……”
我顺手从旁边花瓶里抽出一支花,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好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说出来吗?”
“就是觉得对不住你,所以更要小心谨慎的为你全盘筹划好,才敢烦请你陪同我视察灾情。”朱棣学着朝臣的模样,高高对着我拱起双手,屈着身子,笑道,“小公主我已和李景隆打好招呼,我们不在的时候,由他接到李府,和他家的三个孩子一起抚养,任何人无谕不可探视,尤其是宫中之人。不知权贵妃娘娘,对这个安排可还满意?若是满意,请尽快给我一个回复,我好安排行程。”
我看了看朱棣,终于点头,“你都做到这一步了,我少不得要拖着病躯陪你。要不你要说我这个女人太过狠毒,夫君在外受苦,我却在皇宫之中享受。哎呀,我可经不起这样的话。”
65.鼠疫
如此,你这些天便好生收拾一下,马上天气便凉了,要带些厚衣裳才好。txt小说下载”
我点头应允,“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看月牙儿了,你不要过度操劳,若是有闲暇,可以去我那里坐坐。”
因为黄河水患太过严重,祭天大典便显得尤为重要,朝中重臣联合,将日子一提再提,直接定在三日之后。而刚刚被风言风语扫到的徐云华,又因为即将的祭典而再次显得尊荣无比。祭典地点设立在祭天台,由钦天监的大臣们全权负责布置。
祭天这一日,帝后携众臣子于三更天便赶到祭天台,一番祷告祭词之后,于四更天鸣炮请神。祭天台离皇宫并不远,是以天还未亮,合宫之中便都能听到十一声巨响。我坐起身来,再也睡不着了,宝儿见我不愿再睡,便把月牙儿抱了过来。
我抚弄了一会,对宝儿道,“过两日我要随皇上微服私巡,皇上与我商议,把公主送至曹国公李府由李景隆代为抚养一段时间,李景隆与我交好,我自然放心,他家里三个孩子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想来也很和睦,只是……李景隆生性鲁莽,虽然于纯良方面很是有益,但是若要让他去做照顾初生小儿这样的事,难免粗心些,我终究有些牵挂。”
宝儿笑道,“既是这样,我跟着过去照顾一段时间便是。”
“那真是太好了。”我握住宝儿的手,有些感慨的说道,“宝儿,这几年若是没有你,这深宫险恶,只怕我也支撑不下来。”
宝儿微微浅笑,“娘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奴婢是下人,本不敢僭越说这样大胆的话,但是心知娘娘不是那等小气芥蒂之人,今日当着娘娘的面儿向娘娘保证,奴婢必当将公主视为己出,奴婢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亲生的孩子,公主自出生起,就是咱们一同照顾的,奴婢对她的爱,不比娘娘浅薄,娘娘不在,奴婢是当以性命护卫公主,一生一世,永不辜负。”
宝儿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她本是坚毅刚强之人,很少说这样的话,我也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放心,才说出自己的短处来,不禁又愧又伤,“快别这么说,我说了多少遍,你和珠儿在我这里,我都是当做姐妹看待的,只不过外人面前有着主仆的称谓罢了。”
宝儿点头哽咽道,“娘娘和黄生恩德,宝儿今生不会忘怀的。”
看着宝儿认认真真开箱验柜,一件件的替我收拾出行路上所需用品,我越发的觉得老天公平,给你苦楚的同时,也会赐予你许多珍贵,这一路走的艰辛,我却收获了朱棣的爱恋,越龙城的守护,岱钦的洒脱,宝儿珠儿的忠诚不二,还有粉妆玉砌的小月牙儿,如果没有那些磨难,便没有这些人,那我愿意用双倍乃至十倍百倍的艰难去换他们。热门
祭天大典直到午时才结束,帝后回宫,宴请四方用素斋,号召京中富商重臣节俭自持,将银钱捐赠给灾区赈灾。听说席上徐云华气度无限,华贵无方,引得许多名流命妇追捧,都争相督促自己的夫君捐赠雪花白银,一时间皇后贤良传为佳话。
我以为朱棣即将出行,一直忙碌交代朝事,不会再来我这里了,直到夜深,已然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声,连忙坐起来,“谁?”
“我”朱棣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深夜的冷气。
我还没有来得及下床,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穿着还是一丝不乱的,笑道,“你竟忙到现在吗?”
“可不是,你别起来了。宝儿已经在给我备洗漱用品了。”朱棣往梳妆台前坐下,用一只手托住腮,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直让他看了半天,发现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瞧什么这样出神?是因为我卸了妆容,看起来不如白天光彩照人了吗?”
朱棣摇了摇头,微笑道,“正好相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都不敢太过宠爱你。”
“你这话我又弄不懂了,既然是清丽脱俗,为何还偏偏不宠爱了?”我歪着头问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嘻嘻笑道,“我若是对你宠爱过分,只怕要落下好色的名声。”
我啐了一口,“你朝上的臣子知道你私底下这样贫嘴贱舌吗?”
正没说完,宝儿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侍奉朱棣洗脸泡脚,我便打住了,朱棣坐在一边,直对我挤眉弄眼的取笑,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之前的那些温馨暖意又慢慢的回来了。
七日之后,我和朱棣轻骑带着三十骑大内高手侍卫并三保出发了。为了不引人瞩目,丫鬟太监一个都没有带,是以途中朱棣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我亲自照料。除了荒无人烟的路段朱棣会出去骑马与三保闲聊几句,其他时间他都是和我在马车内,因为没有什么女眷,朱棣又不是养尊处优之辈,我们不过半月就紧赶慢赶到了河南开封府。
一路上国泰民安,民风淳朴,若是没有灾情,这倒是一次不错的远游。只是越到河南地界,路上饥馑之民便越来越多,及至到了开封府,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朱棣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到灾情,也不再在马车内呆着了,有时候是骑马,有时候甚至会下来步行,除了三保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他不在,我一个人在车内也呆不住,便也时不时的下车与他同行,一开始他不愿意我步履劳顿,总是赶我回车上,后来见我身体还算康健,便也不再赶我了。到了开封郊外,更是看到了大批的难民迁徙,三保拉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往哪里赶?”
老头一听到人声,吓得连忙把怀中的破包裹搂得更紧,一抬头见我们几个穿着还算光鲜,才稍稍放心些,用苍老的声音答道,“去洛阳,听说那里的水患要好些,说不定能谋到一口吃食。况且,这开封府,也呆不下去了。”
“哦?朝廷已经得到了灾情的消息,圣上已经开始筹备赈灾,不过坚持些时日,补寄粮食便会送到这里,为何说这里呆不下去了?”三保奇道。
老头叹了一口气,两行老泪便流了出来,“等着朝廷赈灾,且不说何时能来,若是一直在城内耗着,只怕等到补寄来了,老命也没有了!”
“这话怎么说?”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老头用脏兮兮的袖角擦了擦浑浊的泪水,“水患尚且能等,可是城内还爆发了鼠疫,如今连饭都吃不上,谁能有闲钱去治病?我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在鼠疫中,又饿又病死了,只剩我这把老骨头,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做什么?我的闺女嫁到了洛阳,我去投靠她,就算饿死在路上,也不愿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朱棣听着老头的悲惨遭遇,也不禁皱起眉头,“城中很多像你这样的吗?”
老头指了指四周正在赶路的人,“喏,这些人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离开自己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我追随着老头的目光,正看到不远处一个妇女拉着一辆破板车,车上两床破旧的棉絮里裹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色蜡黄,正好似病了一般,便走上前去,拦住她问孩子是不是病了,那妇女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却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一脸愁容,连话也懒得答,只是点了点头,靠近了看,那小男孩更是骨瘦如柴,看着可怜无比,我正伸手准备摸摸他的额头,朱棣疾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
那妇女见如此,苦涩道,“这位太太,别摸着孩子罢,他病了,会传染的,我看他也就在这两天了。”说着,心酸不已,眼泪已经一滴滴落下,“我的儿啊!你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娘没用。”
朱棣的脸色越发难看,“孩子的爹呢?”
“修水坝,大水冲走了,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相信老天爷这样不公平,带着孩子在河岸边找了十多天,孩子的爹没有找到,这孩子又染上了鼠疫,都怪我,都怪我……我带孩子出城,走到哪里是哪里,喏,你看,我这车上什么都没带,就那一根绳子,我儿子什么时候断气,我就找棵树上吊了结了自己。”
看那妇人的脸庞,果然是生无可恋,一副枯槁,随时都会想不开的模样,我心中不忍至极,道,“这位大姐,你别这样灰心,既是咱们遇上了,便是有缘,你夫君乃是为了大伙儿修建水坝才没有的,本是英雄,你和孩子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反正你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带着孩子和我们一起进城,这孩子交给我们,保管帮你治好,你看可好?”
那妇人眼里出现一丝生气,“真……真的吗?这位太太你不是哄我吗?”
我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她手上,“哄你做什么,你这样把孩子带出郊外,也找不到大夫,这孩子也就死路一条了,不如去城里,找个大夫好好医治,兴许还有希望呢?”
那妇人接过银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便磕起头来,“多谢太太!多谢太太!你们真是好人啊!好人有好报!”
“别在这里磕头了,进城要紧。”三保对着妇人道,我方才看到他也给那老头掏了些盘缠,让他好生照顾自己一定要撑到洛阳,找到女儿女婿颐养天年。
路上这妇人告诉我,她男人叫阿翔,大家都叫她翔嫂,病倒的孩子叫春生,今年才刚八岁。
进城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捡,约莫捡了有十多个这样的可怜人,最后实在带不下了,才没有再捡,朱棣心中郁结,一直不愿说话,负手走在前头。三保从囊中拿出几粒驱疫丸,让我们都服下了,才稍微放心些。
我问了翔嫂医馆所在,翔嫂说了几处,最后说道,城中的医馆虽然治疗鼠疫,但是一来收费,二来治愈率并不高,而听说城西有一家麻衣观,观中住了一对兄妹,兄妹俩精通岐黄之术,且又是菩萨心肠,每日在观中施舍免费的驱疫汤,并且还会给已经得了鼠疫的人治疗。
我不禁问道,“既有这样善人,你为何不带春生去看病呢?”
翔嫂说那麻衣观基本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观中兄妹见病患太多,便说了两个规矩,一是病轻者不收留,只赠与驱疫汤,病入膏肓者不治,要把汤药和精力留给更多的治愈希望大的人,春生已入弥留,翔嫂不愿带他去自讨没趣,最后才会萌生自杀的念头。
三保笑道,“医者仁心,只是这大夫的行止倒是奇怪得很,亦正亦邪,谈不上善恶。”
朱棣道,“既是麻衣观的病患太多,咱们手上的又都是重病者,他们也不见得收,就先把他们花钱送到城中的收费医馆吧,我们自己去麻衣观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仁心。”
66.故人相遇
翔嫂口中的那对悬壶济世的兄妹一定是不愿意在闹市之中,才会选择麻衣观这种偏僻的地方。( 800)一路赶过来,道路也渐渐地窄了下来,四处都是红枫飘落。景致倒是不错。到了麻衣观,整个道观更是掩映在浓稠的竹林之中。奇的是一路上还算幽静,可是越到道观,反而嘈杂起来。
“排好队排好队!各人拿着各人的碗来领驱疫汤,别乱啊!”一个清脆的女声高高的喊道。我恍然间觉得那声音无比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脚步也不禁慢了下来。朱棣发现了我的反常,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我迟疑一下,道,“你听听这声音,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朱棣站住脚停了一会,点点头道,“是啊,这女孩儿的声音很熟悉,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似的。”
“难道是遇到故人了吗?”三保也笑道。
“进去看看便知。”我说道。
朱棣摇了摇头,“不好,若是故人,便认得咱们……”
我这才想起,朱棣此时已经贵为九五之尊,若是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那可不是一件他乡遇故知的乐事,只得道,“不然你先回避一下,我和三保稍稍乔装打扮一番再进去瞧瞧,是什么人在这里如此好善乐施,若真的是故人,我们把她们请出来见你,这样就不必惊动众人了。”
三保笑道,“何苦还要劳烦娘娘一趟,我单独前往就是。”
朱棣对三保的话很是认同,点了点头,“阿漪确实不用过去了。”
朱棣虽是这么说,只是我心里还是乱乱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踟蹰半晌,还是说道,“我想先进去瞧瞧,也看看他们是怎么救治的。不碍事的。”
朱棣拉住我,“越是人多,越是夹带着许多病,你身子弱,虽然吃了些预防的药,终究还是不要往人堆里扎。”
见朱棣坚持,我只好我站到朱棣身后,任由三保一个人往里走去。朱棣拉着我找了一处向阳的所在,脱下了自己长袍,垫在一块平稳的大石之上,用手抚平了,才说道,“坐一会儿吧。正好晒晒太阳。( )”
我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皱眉道,“穿得这样薄,还要脱掉袍子……”
“这里阳光好,我身上还出汗了呢,三保还有一会,你这样干站着,伤体力。”朱棣自己先坐了下去,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对我笑道。
我只得随他一起坐下,将身子倚在他的腿上,仰头看着天空,只觉有些刺眼,朱棣已经伸出一只手为我遮住眼睛,笑道,“你还别说,坐下来细细品味这里的环境,倒还真是优雅,若是咱们能抛开一切,觅一块这样的所在,倒也是不错的。”
我伸手轻轻摩挲他的脸庞,“可是你是真龙天子,一国之主,大明朝没有了你,就会乱套,天下苍生便失了主心骨,你心中这一片安宁,终究只能是一份奢望了。”
朱棣低下头对我笑了笑,“好好的说两句闲话,倒叫你说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过不管是茅庐还是皇宫,总有你在身边,那就是好的。”
我笑了笑,翻了个身,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肚子里,他也便伸手揽住我,就像揽住一个小孩子一般,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舒适,朱棣更是一直在我背上轻轻地拍着,
居然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皇上……”三保的声音在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才穿过来,我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子,却发现三保身边还有两个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立即站了起来,脸上也霎时间通红起来,那对兄妹,不是旁人,居然正是岱钦和诺敏兄妹!
他们一过来看到我和朱棣痴缠,也都有些尴尬,都没有开口,甚至忘记了行礼,我嗫嚅半晌,才有些艰难的说道,“是……是你们?”
岱钦这才拉着诺敏一齐跪下,“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朱棣也有些讶异,不过那讶异稍纵即逝,“原来是你兄妹,平身吧。”
诺敏岱钦先后站了起来,只见他们两人都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乔装打扮,都是以本来面貌示人,岱钦依旧英俊潇洒,神采俊逸,而诺敏也由一个十几岁的伶俐姑娘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干练女子,相较从前,更加标致和有韵味了,穿着一身麻质的长衫,头发高高的束起,只是并未梳髻,看来还是云英未嫁,想到此处,我满心的愧疚,便问道,“你们兄妹不是失散了吗?什么时候找到对方的?”
岱钦淡淡笑了笑,“半年之前吧。诺敏在此间游玩,发现了这个好所在,便想定居下来,我找到她之后,看了这里,也十分喜欢,便住下了,渐渐地也就不想再四处流离了。”
我略点了点头,“你们兄妹在一起,能互相照顾,自然最好。”
诺敏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拱起双手对朱棣道,“恭喜您最终还是登上了皇帝宝座啊。”她的语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没有心眼的真诚,总之听起来叫人觉得怪怪的,朱棣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我心里莫名为她捏起一把汗。
“诺敏,不得放肆!”岱钦皱起眉头,对着诺敏便呵斥道,又转过身对朱棣做了一个揖,歉然道,“还请皇上恕罪,舍妹多年行走江湖,有些痞气,再加上从小是在草原上成长的,说话没有分寸,她其实是真心祝福皇上的。”
朱棣淡淡的说道,“不必多礼了。你们俩既然一直在这里,对水患和疫情的事,应该最是了解,给朕说说,这里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岱钦点头,“听郑大人说,皇上此番只带了极少数的随从前来微服私访,不便对外公开身份的,也就不好多方打探,正好鄙兄妹还知道一些,倒是可以和皇上说道说道。”
原来河南此间,从八月份开始就淅淅沥沥的一直雨水不断,只是并没有形成水患,也就没有什么人注意,再加上各地官员上奏折都是报喜不报忧,不到万不得已扛不住了,是不会报告灾情的,以免自己官运受阻,被皇帝责怪办事不力。这开封府尹显然也是这样的打算,别处不知道,光是开封,从九月开始,便暴雨连绵,一直下了有大半个月,各地的河流湖面全都暴涨起来,渐渐地有了水灾之势,且不说有没有淹到子民,光是这一季的粮食,就已经全被雨水给吃了,庄家最后胞浆的时候,没有阳光,在水里泡着,便全部都废了。后面再加上黄河之水也暴涨起来,各州各县都不重视,互相推诿,以至于河口决了堤,许多民居被淹了,一下子涌出许多难民,官员才开始着急起来,互通有无之后,觉得这个责任是背不起的,最后才联名上报了。
朱棣听着,一直都是皱着眉头,低低对三保问道,“河南布政使和开封府尹分别是谁?”
“分别是蒋有为和胡庆。”
朱棣冷笑一声,“如此碌碌无为,简直愧对自己的名字。”说完,他又对岱钦问道,“这鼠疫又是怎么回事?”
岱钦笑了笑,微微弓着身子,尽显谦卑,答道,“皇上试想,老鼠都是生活在什么地方的?”
“阴暗潮湿之地,还有许多在田地里打洞居住的。”我答道。
岱钦见是我回答,眼神朝我看了看,大方而诚恳,略点点头,道,“娘娘说得对,老鼠都是生活在地底阴暗潮湿的洞穴之中的,可是现在雨水如此严重,它们在地下的洞穴都被淹没了,这些山野田间的老鼠,和咱们河口岸边的老百姓一般,失去了家园,成了难民,只能到处鼠窜,寻找新的地方安窝。如此饥馑,连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老鼠们的活路,所以很多老鼠也被淹死饿死,人死了尚且有一张草席裹了埋了了事,老鼠死了哪里有人去管?尸首到处都是,腐烂几天便带着病疫,再由活着的老鼠四处传播,便传染道人身上了。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照你这么说,这鼠疫有什么法子解决吗?”朱棣对岱钦问道。
“事已至此,解决方法只能循序渐进,但是也务必求快求稳,得了鼠疫的人要尽快治疗,如此便需要大量的草药,官府要派出差吏,清除野外田间的死鼠尸体,城中的街道最好都用艾草和醋消毒,如此,才能先遏制住鼠疫,鼠疫遏制住了,才谈得上去治理水患。”岱钦胸有成竹的说道。
朱棣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眉宇之间却有赞赏之意,“你说了鼠疫产生的缘故,也就说明不止是河南,其他两个受灾的省份,一定也有这样的情况,三保,你派人传朕旨意,给其他两省各下一份圣旨,已有鼠疫之地便按照岱钦说的方法治理,还没有爆发的地方也要加强防范,务必遏制住疫情。草药由滇南、川贵地的布政使去筹集。”
67.吐血
岱钦拱起双手,“多谢皇上垂怜灾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朱棣淡淡扫他一眼,“朕的子民,朕垂怜之下,为何你要帮他们道谢?”
岱钦愣了一下,并不尴尬,“谢的是皇上不止爱民如子,还亲自前来查处灾情,如此盛德,往前数几代,都是没有的。”
朱棣扶着我一同站起身来,“你兄妹二人为疫情忙碌,值得嘉奖,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诺敏抢道,“我们救人并不是想要什么,皇上若是有此心意,只消多派些有为的太医或者普通大夫来就行了。此间现在的情况是患多医少,最缺的是大夫。”
三保笑道,“诺敏郡主,皇上开口赏赐,你想要什么说出来就罢,你是蒙古人,可能对中原的文化懂得不多,我们有句话叫做,长者赐不可辞,皇上乃是一国之君,赏赐更不可辞。”
诺敏脸上有些桀骜,还没张口说话,已经被岱钦拦下了,“皇上既然开恩,岱钦就不客气了,这麻衣观太小,而病患太多,有些还要住下观察治疗,还请皇上另择一处宽敞的所在赏给鄙兄妹,若是在这附近,那就最好。”
朱棣扭头对三保说道,“去吩咐开封府尹,以你自己的身份就可。”
三保点头应允。
“今日仓促相聚,两位又换了身份,成了仁心医者,本想和你们小聚一下,想来还有许多病人等着治疗,不如改日请你们兄妹去京中一游。我们要回了,你们也回吧,不必把朕来此的事告诉任何人。”朱棣对岱钦和诺敏挥挥手。
岱钦诺敏跪辞之后,便双双回去了。
三保望着他们的背影,咂咂嘴道,“真想不到啊,居然是他们兄妹,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呢。”
朱棣笑了笑,“只怕你还不是罪震惊之人。”听闻此话,我脸上一烧,也不知他是无心一句,还是针对我才这么说。细细思量,方才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他也不至于要这样暗暗讥讽我一下,这才稍稍放心,走出麻衣观,上了马车回到街区。
我们落脚在一处客栈,三保将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了,也还算清净,我和朱棣朱住在一间上房之中,因朱棣不喜纷扰,便把两边和对面的房间都空出来,除了三保住的离我们稍近些,侍卫们都住在西厢的房间里。[ 超多好看小说]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可要委屈些时日了。”我一边帮朱棣揉着脚,一边说道。朱棣轻轻看我一眼,笑道,“我在草原上的营地里,连草地都睡过,这下委屈的是你。”
我抿嘴一笑,“我也不是睡不得草地的人。”替朱棣换上了一件绸质睡袍,我又问道,“那些办事不利互相包庇的官员,是不是都要撤下来?”
朱棣攥住被角,
“不止要撤下来,还要重重惩治。这些官员多是父皇和允炆在位时留下的旧臣,当初本想全部换下来,都怪那些言臣不断地进谏,说什么若是前朝旧臣一个不留,会让人诟病我没有容人之量,可是你看看,这些官员,哪有一个是在办事的?你信不信,现在再趁机查一下,只怕是个有九个还贪。”朱棣红着脸,气愤道。
我抚了抚他的胸口,“生气也没有用,既然有这些问题,你又亲自出马了,就大查特查一下,杀鸡儆猴,让旁的官员再不敢如此就是。”
“查出来,不见得就一定能办,朝堂之事,你毕竟还是懂得不多。”朱棣叹了一口气道。
我耸耸肩,“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来我是一个非常有德行的人了。”
朱棣笑了笑,便不再说话,站到窗边静静的思索着。我便坐在床榻边上候着他。不知是默契还是相互之间都觉得有些嫌隙,我们俩自回来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今日见到岱钦兄妹的事。不知为何,我总能感到朱棣对岱钦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而岱钦兄妹,表面上对朱棣恭恭敬敬,其实也是有些不服和讥讽的样子。朱棣生平可算是光明磊落了,当年朱允炆在位,为了强制削藩,派锦衣卫到各藩王藩地去搜集藩王的种种罪证。锦衣卫何等手段,却只有在北平的时候没有搜集到任何罪证。
而现在,朱棣心中有一个结,他这一生最大的心结----他一生坦荡,却被逼篡位。不管动机如何,终究是背上了忤逆犯上的罪名。他嘴上不说,可是我也明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不是嫡子登基。
而岱钦和诺敏偏生又是蒙古贵族,诺敏那两句话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深深地伤害到了朱棣,他还不能真的去计较,越是计较,越是落人话柄。想到此处,我不禁有些痛恨诺敏,一个女子,何苦如此牙尖嘴利,从前的天下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天下又是什么样的?管他嫡子庶子,只要能治理好国家,那不就是好皇帝吗?
再看朱棣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萧索和孤单,他缺少的东西都是他最珍惜的----旁人说他弑侄夺位,他就好好的做个好皇帝堵住悠悠众口,他知道登基后身边的人会渐渐地与他越来越远,所以他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对待于我,所求只是我也同样对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们已经如同他当年一般,为夺储勾心斗角,所以他万分疼惜小月牙。
他所在乎的,从来不是江山,他所求的,向来只是一份平淡简单的寻常生活罢了。
我拿起一件薄衫,走到他身边,替他披上,“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去河口堤坝探查灾情呢。”
朱棣转过身,拥我入怀,在我头上披散的乌发上轻轻一吻,“你去睡,我还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
我看他眉头紧锁,愁绪满面,不由问道,“你是在想岱钦和诺敏吗?”
朱棣淡淡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我握住他的手,“灾情疫病,就算此时着急,也还是得慢慢来,你如此的魂不守舍,绝对不会是为这些。”
朱棣不置可否,却皱眉看了我一眼,良久没有答话,松开我的身子,又背向了我,才冷漠的说道,“恐怕想起他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我心中一惊,“你……为……为什么这么说?”
“魂不守舍,你这个词也用的非常好,只怕正说明你此时心情吧?”朱棣的声音越发冷冽。
我往后退了一步,久久不敢答话,只觉胸口闷闷一疼,便伸手捂住,朱棣回身看了看我,不但没有半分心疼之意,反而有些嘲讽的样子,“不必心疼,我不会多问的。”
我又踉跄着退了一步,“你……你是什么意思?”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没什么意思,歇息吧。”
我浑身犹如坠入冰窟,狠狠一颤,立在原地便如双腿灌了铅一般,一步也腾挪不得。
朱棣已经闷闷的上了床,背着身子向里睡去。我的眼睛一酸,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胸口的疼痛加剧,身子便软了下来,四处摸索一番,好容易才扶住一根木柱,便喉头一甜,往外哇啦一口吐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看,眼前便黑了起来,可是想到朱棣如此冷漠,若是晕倒,也是累赘,便强睁着眼睛,微微靠了一会。朱棣依旧翻过身子,往地上一看,惊呼一声,“呀!”
听他这么一声,我也少不得往地上一看,只见地上一片猩红,鼻子里也窜进来一股浓浓的腥味儿,眼前便越发的黑了。
朱棣已经蹿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扑了过来,“阿漪,你怎么了?”
我伸手,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推开了他,眼神里带着恨看着他。
朱棣轻声道,“别闹,我扶你上床。”
“不必。”我先是拒绝,想了一下又答道,“你扶我去隔壁房间歇息。”
朱棣见我倔强,不受管制,索性将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你躺着别动,我让三保去叫大夫。”
我见他并不如我的愿,想到自己身不能动,眼泪又刷刷往下掉,朱棣伸手擦着我的眼泪,着急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等大夫来瞧过你了,我到隔壁去,你现在别动,好吗?”
“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冷冷问道。
朱棣脸色微变,“先不说这个,你吐了血,不是好事,不看大夫是不行的。”
“心都冷了,大夫管看吗?”我将头扭到里面,“不必叫什么大夫来。”
朱棣呆呆立在床边,终于说道,“你见到岱钦,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找到妹妹了。你在此之前,还见过他,是不是?”
我梗塞住,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不语。朱棣见我如此,脸色又有些冷下来,不过碍着我病着,也不敢多说,又低下头来柔声道,“乖,我去喊大夫。”
看着他的背影,我柔肠百转,不知如何解释。
68.叙旧
整个开封府的大夫都在忙着救治鼠疫,三保请来大夫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 超多好看小说]那大夫一进门看到我,脸色就有些不对,“呀!这位夫人,面如金纸,怕是不好啊!”
朱棣皱眉,三保连忙拉住大夫,“大夫还没看,还是别说这样的浑话。治好夫人的病,赏赐不用担心。”说着,就掏出一块银子递到大夫手上。
那大夫见三保行事大方,朱棣又气度雍容,料想应该是富贵之家,少不得硬着头皮走到我身边,“还请夫人伸出贵手,让鄙人号一下脉。”
我伸出手,那大夫摸了一会,眉头越锁越紧,收回手,道,“不知这位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看了那大夫一眼,冷冷说道,“不必,是生是死是祸是福当着我的面儿说吧。我方才吐了一大口血,你号出了什么结果?”
那大夫一愣,为难的看向了朱棣和三保,三保走到我身边低着身子轻声说道,“夫人,不如让大夫到外间和我们低声谈一下,也不打搅您歇息。等会儿把药给您送进来您只管喝便是,岂不干净爽利?”
我瞪了三保一眼,“你何时变得这样多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了不起就是旧疾复发。当时的大夫就断我活不过一年,这两年算是我捡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大夫听了我的话,面露难色,既不敢附和我,也不敢反驳我,只得一下子看看朱棣,一下子看看我。朱棣只好走到我跟前,坐在床沿,替我掖好了被角,才柔声说道,“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丧不丧气不是我说了算,听大夫的吧。”我扭过身子,不再说话。
朱棣叹了一口气,对大夫说道,“就在这里说吧。”
那大夫微微颤了颤,低声答道,“这位夫人体弱气虚,肝火旺盛而脾胃欠缺,既有旧疾缠绵又有新患在身,女子吐血,最是不好,俗话说,一口血吐出几年气,若是调理,只求续命,若是用大药治疗,恐如此花柳之躯,受不住那些虎狼之药啊。”
“你若说旧疾,倒是确有其事,若是新患,可怎么解?”朱棣奇道。
大夫摸了一把胡须,道,“这个得问夫人自己了。此旧疾显然耗了夫人很大元气,这一两年之内,夫人许是又受了什么别的伤或是得了旁的病,现在是不是有夜不能寐,食不能饱的毛病?每逢阴雨天气,旧伤必犯,唔,于妇科方面,冒昧问一句,夫人可是已有生产?”
朱棣点头,“是,大半年前确实产了一个女公子。(800小说网 Www.800Book.Net 提供Txt免费下载)”
“这就是了,病就在这上头起,孕育胚胎,已是耗尽心血,看夫人面色,大致也可料得夫人生产之时必吃了大亏,此乃我所说的新患。如今每月月事,是否干涩经少,发黑而续断?”
朱棣摸了摸我的肩膀,“阿漪,这大夫说得很有几分意思,你好好回答他一下,或许大夫有偏方治你。”
我低声答道,“他说的句句中的,确实是个有实力有真本事的大夫,既是如此,你且问问他我还有几天的命就是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与大夫说道,“大夫,只说一下如何用药吧。”
那大夫迟疑一会,道,“此时也只好用些补药吊着身子了,旁的药物,对夫人来说,都是毒大过用,我开个方子,姑且试试吧。病人最怕过冬,若是这个冬天熬过去,许就好了也未可知。夫人放开心,多想些热闹事儿,对身体也好呢。”
三保送走大夫,朱棣坐在床边沉默不语,我背过身子,蓦地流下眼泪,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想到月牙儿这么小,也许很快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那眼睛就像打开了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良久,朱棣摸了摸我的枕头,才发现整个枕头已经湿了,大惊道,“刚刚大夫还说要多想些开心的事,你怎么倒哭上了?”
“这样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不都是安慰将死之人的话吗?”我一想到此处,又难过起来。
朱棣将我扶起来,搂在怀里,“都是我不好。”
“我自己的病,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出来,不该让你生月牙儿,不该让你跟着我上战场,不该……哎,今晚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朱棣的声调,就和平日里对月牙儿说话一般,一半哄一半疼,柔得好像一朵云。‘
我心里百感交集,生死面前,那些小毛病小芥蒂已经不算什么。半晌,我才把头埋在朱棣的怀里,哭着说道,“我不想死……”
朱棣拍着我的头,“我也不许你死,你要生生世世的陪着我。”不知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呢?良久,他才接着说道,“刚才那大夫说的,竟和你的状况一分不差,想来是个好大夫,明儿我们先吃上他的药,好生的调理一下,若是没有好转,再唤旁的大夫多看看。多少风雨咱们都经过了,何必怕这一点挫折?”
我点点头,紧紧的抱住他,心里害怕着这拥抱会抱一次少一次。
第二日那大夫果然煎好了药气亲自送来了,朱棣也没有外出,在客栈陪我。我心中愧疚,说道,“你别让那大夫亲自来了,他有跑咱们这里一趟的功夫,可以救下好几个鼠疫病人了,你自己也别在这里耗着陪我,几十万口人都在等着你的救助和调配,难道你想做一个昏君吗?”
朱棣面露难色,看样子是既想出去,又舍不下我。我只好一面赶着他,一面道,“你留两个侍卫在这里就是,我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们就罢。”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一个妇道人家,终究不便指挥他们的。这样吧,群殴让人去把诺敏请来陪你。你和她既投缘,她又懂些医术,一举两得。”
我愣了愣,“她?”
朱棣笑了笑,“她怎么了?不行吗?这么多年,我也就见到你和碧落还有她能说上几句。你自己若是忌讳,那就算了。”
我心虚一下,“我有什么忌讳,你现在说话夹枪带棒的,总是爱挤兑人。”
朱棣笑了笑,“那我就去派人去了。”
即是如此,朱棣也徘徊到快中午,诺敏姗姗来迟,才带着三保出去了。诺敏一进来,看到我也是大吃一惊,“呀,皇上派人来唤我,我还以为没有什么,故而把手上的几个鼠疫患者看完了才来,你这脸色,是大病啊!”
我笑了笑,“不过是昨晚一时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罢了。并没有大碍。”
“哥哥整天价让我看你们汉人的医书,我记得黄帝内经里面就说过,女子吐血,乃是大忌啊,你可别这样不在意。不行,我得喊哥哥来替你看看。他这几年专心修医,医书看了几百本,医术也是突飞猛进,或许有办法。”诺敏着急道。
我一把拉住她,让她坐在床沿,“不过是拉你来陪我说几句话,你一下子说出这么一大通。你说的话,昨晚上别的大夫都已经说过了,早上也送了药来吃过了,想来过两天就好了。久别重逢,昨日也没能好好和你叙叙旧,今日你还这样急躁,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呢。”
诺敏笑了笑,执着的说道,“好了好了,看病也不在一时,晚上我回去把你的情形告诉哥哥,让他想想办法。咱们白天聊天儿。”
“对了,你和你哥哥失散了好几年,是怎么遇上的?”
“哥哥昨日不是说了吗?我呀,游荡中原几年,该玩的该看的都玩遍了看扁了,最后还是觉得无趣,就开始想家了。可是我们的家园早就没有了,而四王爷……哦不对,而皇上又已经一统江山,成了皇帝,大明朝天下太平,皇上还颁下指令,不许对我们蒙人有什么偏见,所以在中原生活,倒也是一桩美事,我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一路上我都有留下印记,希望有一天哥哥能看见,没想到今年初,他真的靠着我留下的印记找到了我呢。然后……然后哥哥就把麻衣观开成了医馆,专门给穷人免费看病了。”
我笑了笑,“你这样的性子,竟然能安稳下来,老老实实给人看病就医,真的是难得。”
诺敏憨笑了笑,“一开始也是憋死我了,后来看多了可怜人生病,觉得把他们看好也挺有成就感的。再没多久就赶上了鼠疫,忙的手忙脚乱的,哪里还有工夫想无不无聊啊。”
看着诺敏平和的表情,我终于试探着问道,“那……这么多年,你可有心上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诺敏脸一红,“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啦?我哥哥不也是没有娶嫂嫂吗?我们兄妹二人,如今不也是过得很好吗?”
“是找你那个心上人没有找到吗?”我有些内疚的问道。
诺敏神色一沉,“那个人,别提了。我确实找了他几年,后来发现自己连他的样貌都记不住了,有时候想想,那好像是一个遥远的梦,是我少女时一个缥缈的念想,与其说我在找他,不如说我在找自己失去的岁月吧。”
听诺敏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豁达,我才终于放下心来,“既是如此,你放下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