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一章 有女如樱,抵触缤纷花雨
牧云正在这里发思念之幽情,却不防那异族少女已有了异状。
其实这少女,正在这樱坡上想念远方亲人;谁知道这夜晚从无人迹的樱花山坡,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怪客。
而这少女,在本地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虽然外貌娇美绝伦,性情却十分泼辣,和一般的和族女子大相径庭。这时她从花枝中间突然目睹见一个陌生人,在经历短暂的惊恐之后,心情已变得愤怒非常。
“哪里来的怪人?”
少女悄悄盯着那个毫无防备的少年,看着他身上怪模怪样的衣衫,心中怒道:
“这樱之丘是我樱雪一个人的,他怎么敢闯来?”
因为一些缘故,这位叫樱雪的少女看见牧云大模大样的在这儿望月发呆,就十分生气。
当然,她这些心里冒出的这些念头,都用扶桑语想出念出。看着这樱花坡,想起一些特别的往事,这樱雪少女便对牧云这不速之客越来越生气。不一会儿,她便悄悄地绕过婆娑的樱花树,猫着纤腰,不动声色地朝牧云靠近……
等到了近前,这樱雪猛然直起腰,鼓着腮帮子,撅着嘴气呼呼大叫一声:
“啊诺!”
“啊?”
正在走神的牧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
一听大叫,刚开始时他还十分戒备,按着经验往旁边猛地一跳,以防有什么兵器已经攻来。不过等跳到一边,他稍微定神一看,却发现眼前只有那位美少女。这时候,她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脸色十分不友善。
见得如此,牧云倒放下心来。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弱女娃,莫非还怕她施暴么。
心中安定,他想了想刚才少女的尖叫,却不理解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问了句:
“你说什么?”
话一出口,牧云立即醒悟,恐怕自己和这少女乃是语言不通。果不其然,接下来这少女气呼呼地说了一大通话,虽然语音娇脆动听,犹如鸟鸣,自己却是一句也听不懂了。
牧云懵懂,那少女却更加生气。也许她一时也没想到,对方可能是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见得自己说了这么多,这少年却无动于衷,樱雪少女终于耐不住,双手撸起裙角,两只极富弹力的秀腿猛地一用力,便闷着头犹如一头活力充沛的小鹿朝牧云猛冲过来去!
“咦?”
见这女娃儿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便朝自己跳跃冲撞,牧云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牧云本能地一闪身,那少女便撞了个空。本来这少女来势极快,若按常理而言,牧云绝躲不开;只可惜以牧云现在的身手,绝不能用常理来忖度。这少女预计必定撞着的狠狠一记,却被轻松闪开。不仅如此,因为预计不到,她现在已经刹不住脚,就此失控地朝刚才牧云身后的一棵樱花树撞去!
“刺啦——砰!”
一旦牧云闪开,便展示出少女此撞多么迅疾;刚等牧云百忙中反应过来,扯住她衣服一角意图挽回,却只听得“刺啦”、“砰”连续两声,再一瞧,却是自己出手撕破了她的衣服,没能挽回局势,那少女义无反顾地撞在樱花树上了。
一时间,这少女被柔韧的树干反弹回来,一跤跌坐在地上。她身上的衣服则已被牧云助人为乐时撕破,露出了羊脂白玉般的香肩;那本来便是裹在身上的锦袍,经过这一番折腾,竟然有零落剥离的趋势……而经过了撞击,那樱花树颤摇,落英缤纷如雨,娇躯半裸的曼妙少女便沐浴在婆娑的花雨中,这场面无比地绮丽和旖旎。
这场面,牧云可从来没见过,一时也忘了避讳,竟看呆了……
“混蛋!”
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少女,一看见牧云那神色,几乎又要气晕过去!
当然此刻太危险,可不是晕过去的好时候;少女立即决定,走为上策,便一边提拉着衣服,阻挡泄漏的春光,一边勉力跳了起来,仗着熟悉地形的优势,飞快地从纵横交错的樱花树丛中奔逃远去。
“我要杀了你!”
踪迹杳然之时,一声尖叫而出的话语,掠过了花丛,呼啸传入少年耳朵里。
虽然,依旧是听不懂的扶桑语,牧云却从语气和音调中可以理解出,那少女八成是在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
“呵……管她呢!”
一个小妹妹的威胁,算得了什么?牧云才不想管呢。他现在懊恼的只是,刚被扶桑少女一闹,自己本来酝酿得极好的思念之情,就此被破坏了。
“还是睡觉去吧。”
牧云转过了身,踩着遍地的残花,在花林中辨别着道路向自己的小窝寻去。若说刚才那少女,因自己的闪躲而撞了头,牧云却不大内疚的。毕竟自己也伸手去挽回过,谁让她自己身子太重以致收不住势呢?——这念头要是让那少女知道,恐怕又要把她气个半死吧!要知道她在国中向来是以轻盈著称的;“花轻鸟”明日香樱雪,可是名不虚传的;那身躯轻灵如可以立在花瓣上的鸟儿,牧云现在却嫌她重,必然又要气死人了。
当然,牧云轻快离去、并不在意的另一个原因,却是来自作为华夏子民的骨子里。他现在所处的时代,已在隋唐之后;东瀛扶桑已经经历过遣唐使的年代,现在还处在仰慕和学习中华文明的热潮余韵中。他们现在几乎连文字也在照抄,还没真正完全形成借鉴华文的扶桑文字体系。现在官方的扶桑大和国,经历过遣唐使的热潮和圣德太子的改革,现在俨然就是一个小中华了。
对于这一点,身处中原上国的华夏百姓们当然也有耳闻;茶余饭后时常也交换着天朝子民对海外蕞尔小国的看法,特别对种种居高临下的优势事迹被津津乐道。可以说,作为天朝上国的心理优势,已经耳濡目染地深入到中原子民的内心中。对于牧云而言,弄清这里很可能就是东瀛扶桑后,心情便已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一个天朝的子民到了仰慕华夏文明的化外之地,不过是无心惹动了一个当地的小女子,这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倒是睡眠不足,恐对健康不利。
当然,虽然牧云对这海外的岛国有着宏观的印象,细节却毫不清晰。他并不知道自己漂流来东瀛之时,这扶桑岛大和国正历经着它的“飞鸟时代”;现在当政的乃是天智天皇,这是位早年明睿、却在现在变得偏颇和自私的大和国皇帝。
比如,这位天智天皇推翻了自己当初扶立皇弟大海人为继位皇弟的承诺,尽管这是大和国一贯的继位惯例;他现在一心希望让自己疼爱的孩子大友皇子继承皇位。那位倒霉的法定继承人大海人皇弟,在遭到天智天皇步步紧逼之后,早早看穿其阴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对自己这位食言而肥的皇兄言明,自己并无意继位。为了进一步取得这位生性多疑的皇兄的信任,大海人还削发出家,逃往一个叫吉野的地方,去当和尚了。
和许多天朝上国子民对别个弱国的观感一样,现在大和国的这些具体时政,牧云一概不知。当然他更不知道的是,他所建筑临时住所的这片樱花坡,在明日香川流域中还有个专门的名字,称为“野樱之丘”。那位流年不利的大海人皇弟,便是在此丘和自己最疼爱的人告别,萧索黯然地去往吉野地方。牧云现在只是怀着中原人普遍的自豪和骄傲,在这野樱之丘的草庐中倒头大睡去了。
月色迷离,沉睡中做着美梦,牧云却还不知道,有一场当地针对他的专门战役,已进入动员阶段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还被义愤的发动者郑重命名为“樱之丘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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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二章 户出英树,映明日香樱雪
牧云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就沿着野樱之丘附近的飞鸟川上下游走,看看异国风物。
且不说他优哉游哉,再说那明日香樱雪。这东瀛少女被她口中的“怪人”欺负之后,怒气稍歇,心中也甚惶恐。毕竟是女流之辈,在这样月夜荒郊野外,和一个怪里怪气的陌生男子争斗,稍一冷静下来一想,不免也冷汗涔涔,赶紧落荒而逃。
只不过,当时魂不附体,等捱到了第二天,重新见到光天化日,明日香惊惧之心渐去,想起昨夜的惊恐和屈辱,却又怒气勃发起来。朗朗的乾坤下,她倚着自家的木房门,看着外边天空碧蓝,白日高悬,便胆气复豪,开始琢磨起复仇大计。
“可恶!竟敢跑来野樱之丘吓我,还撕破我衣服!”
一想起被撕破的衣服,樱雪羞恼之余,十分心疼。现在不比从前,自己寄居于明日香村中,单门独户,虽然蒙村人看顾,看似安好,但毕竟都畏着藤原京的大人物,村民们表面不敢如何帮助。平日缝补洒扫之事,现在都要自己亲自动手。看样子,为了缝好这件自己最心爱的红缎吴服,要费上好几晚上的灯油了。
一想到这个,樱雪就更加生气。她立即下定了决心,去村里找那几个和她说得来的朋友。
“大郎,你说,你们丹波三兄弟帮不帮我们?”
就在村头那棵大樱树下,明日香樱雪朝着面前三个衣着简陋的扶桑少年嚷道。
听了樱雪的话,那个显然是三兄弟首脑的丹波大郎,拧着浓浓的眉毛认真思索着,好像一时也下不了决心。他旁边那两个弟弟,丹波二郎和丹波三郎,这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一个个都闭着嘴巴不说话,显然都是以大郎马首是瞻的。
大郎三兄弟犹豫之时,樱雪却对自己旁边还有一位少年说道:
“英树,还是你够朋友!没想到大郎他们平时粗声大嗓,都说自己大胆,还号称‘丹波三豪’,谁知道本事都长在了偷鸡撵狗上。看不出来你英树虽然长得斯文,却是个真男儿!”
“呵……”
那个叫“英树”的年轻男子,听着樱雪这么夸他,他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英树看起来是这伙五个小男女中最年长的一位,看年纪约摸十七八岁,这时已算青年人了。他名字叫英树,姓户出,合起来是“户出英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英树家的父母望子成龙,希望自己家能出一位栋梁之才。户出英树的家境显然不错,他现在一身白绸短衫,头上裹着白缠头,也是绸缎材质,看着便是富家子弟。
这会儿,户出英树看着丹波三兄弟为难,便对樱雪说道:
“樱雪妹妹,你也别怪他们。你也知道的,他们丹波家也是‘阿知王’的后代,都是出自中原华朝。他们三兄弟,比我俩更清楚跟一个华族人作对意味着什么。”
是啊,对于东瀛人来说,尊崇对待那些中土来的华人,已经成为一个传统了。毕竟在几百上千年内,都是那些中原上国的华人给东瀛岛、大和国,带来了各种圣贤的典籍制度和先进的农耕技术。
比如现在这位丹波三兄弟,虽然已经是西晋年间那位逃难来的刘阿知不知哪个支脉的子孙了,听着丹波这个姓,便知他们不是那个华人王的嫡系子孙。但在这小小的明日香村里,他们三兄弟虽然不富裕,却也有着超然的地位。放眼全村,也只有明日香樱雪这丫头敢这么不客气地跟他们说话了。再说了,大和国开国自古至今,甚至连哪一年偶尔有个中原的商人故意或者落难开船来到扶桑岛,都会被当成一个大事件,被大和国的史官们正儿八经地记在官方正史中,专列成一个条目呢。
有这样的传统,更何况近百年间大和国经历了遣唐使和一系列基于中华文化典制的革新,现在整个大和国上下对中华文化向往、崇敬的热度更不比寻常了。
因此,之前一听樱雪的诉说,这几个要好的朋友便一下子听出来,这位胆敢骚扰惊吓樱雪小女王的不法之徒,却乃是一位华人。判明这一点,刚开始还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几位要好伙伴,一下子便有点愣怔,不似当初那般踊跃了。
明日香也看出了他们的顾虑。这下她涨红了脸,十分生气地说道:
“可恶!又是华人!他们的字儿已经那么难学,还专门派个混蛋来欺负我!”
原来樱雪一向被他父亲逼着学汉文,她却偏偏不喜,对此十分头疼。这当儿,真可谓旧恨未了,又添新仇,明日香樱雪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女子仪容,大声地说道:
“大郎,二郎,三郎,你们今天若是不帮我去驱逐了那个华人,我以后便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
樱雪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道:
“我还要到处去说,明日香村的‘丹波三豪’,其实胆小如鼠,不如叫‘丹波三鼠’吧!”
“不成!”
明日香的话一下子戳中丹波三兄弟的要害,大郎二郎三郎一齐出声反对。那大郎又想了想,对少女问道:
“樱雪妹妹,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将那人驱逐出野樱之丘就行了?”
“……是的。”
其实本来樱雪妹妹完整的意思是还要将牧云痛打一顿,不过看看眼前形势,也只能顺着大郎的话来说了。
“那好!”
丹波大郎顿时下了决心,替两个弟弟回答道:
“走!樱雪、英树,我们这就去教训教训那个坏蛋!”
“嘻!走咯!你们真好!”
樱雪欢呼雀跃,刚才的讽刺神色顿时隐去,一张粉色樱蕊般的俏靥上换上甜甜的微笑,真心地称赞了英树和“丹波三豪”。
一马当先往那野樱之丘开赴之时,樱雪还清脆叫道:
“我们这‘樱之丘合战’,只能赢、不准输哦!”
听了她这话,二郎、三郎踊跃向前,只有略略拖后的丹波大郎和户出英树,相视微微苦笑。显见他俩对明日香这丫头,也颇有些无奈。
只不过,等稍后一行五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合战之地,却发现搜遍了整个野樱之丘,只找到了牧云搭的那个草庐,却连他的人影也没见着。
没找着人,丹波二郎便建议把牧云的草庐拆了出一口恶气算了。但明日香没同意。她特地叮嘱,不准大家碰这草庐一丝一毫,以免让牧云发觉有人来查探过。然后在她的指挥下,合战大军五人众又悄悄地退回明日香村,准备稍后择准时机再来。
这时牧云在干嘛?其实少年只是离了樱花遍野的野樱之丘,端坐在飞鸟川下游五里的一座河边青草丘上,琢磨着怎样才能破解贺兰媚儿妖女施加自己身上的天魔禁锢**。
本来,熟习了溟海水神之章、洞阳火神之章,哪怕再是干涸之地或者阴湿之所,牧云总能感应到水灵、火灵之力。只是现在他离水面宽阔的飞鸟川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凝神聚力,就是感应不到分毫的水灵之力。
虽然很难进展,牧云对于破解魔技、恢复灵力十分执着。一大早他从樱花坡出来,坐在这飞鸟川旁,已冥思苦想了三四个时辰,一动不动,直到最后终觉事不可为,他才叹息一声,从青草丘上站了起来,悠悠然回野樱之丘去了。
不过,也许这一回流落海隅,他的运气变得好了起来。眼见觉着彻底无望,谁知就在这一天晚上,因了他在草庐附近樱花林的一番际遇,竟让他很快找到了起死回生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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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平潮注:户出英树,乃是现在日本大阪大学一位青年副教授的名字。当年留学之时,每年都赴大阪大学与他所在的研究室作网络技术方面的学术交流,和他颇谈得来,便取名纪念之。
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三章 樱丘合战,祸起意气根苗
身中“紫电天魔禁锢**”,牧云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好比一个穷人忽然有钱了,之后再叫他重新去过清贫的日子,总是十分难捱。所以牧云安顿下来之后,头一件大事便是破解禁锢,恢复一身法力。
在百般试验,几乎无计可施之后,牧云看着满山坡灿烂的樱花树,忽然灵机一动。他伸手摸到腰间,抚着那根碧竹腰带,心说“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他忆起当初王母使者婉凌华以鸟身现身说法时的话语,自己腰间这根碧竹腰带,虽然只是从宝林禅寺中凑巧得来,却竟是东方太昊天帝牧御天下万灵之物,名“东帝鞭”,又称“牧神之触”。既然凭一己之力无法破解妖魔禁锢,那为何不求助这根宝物?
他记得婉凌华之语,那回她传给自己的“噬灵术”,无论生机还是死力,皆能噬炼成自身灵力。那放眼望去,眼前这不是遍山坡的葱茏花树吗?正是生机勃勃,合来被自己炼化成精醇灵力,试着恢复自己一身法术。
一念既动,牧云片刻也等不得,立即去寻找了一处草木最是葱茏的山坳,解下腰间从不离身的“东帝鞭”,运起噬灵术的法门,将东帝鞭向空中一抛——只见得本来青绿的宝物,忽然间碧莹之光大盛,在空中盘转飞翔,宛如一条青龙傲然翔空。
这时牧云立于地下,右掌二指骈指,催动着空中夭矫的东帝鞭。这时候,他的手指和东帝鞭之间,便宛如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让牧云随心所欲地操控着东帝鞭的一举一动。
当牧云将噬灵术全部施展开来,那些生机盎然的草木枝叶上,顿时腾起一丝丝绿雾,渐展渐集,约摸半盏茶凉的功夫,逐渐汇集成一朵亩大的碧云。这朵朦朦胧胧的碧云,先是吸附到空中飞腾不止的东帝鞭上,那情景犹如青龙吸水一般。
当这一片充满生机之力的草木之灵全部被东帝鞭吸噬之后,立即这一节节的宝物通体发亮,尔后每一片鞭节都有一道青光斜照而下,自牧云之顶灌入,只不过瞬间之后,这些无形有质的纯正灵气,便被吸纳到牧云的丹田气海之中。
牧云所料果然没错。通过东方太昊天帝遗宝吸纳而来的木灵之力,正代表着无尽的生机;一旦贯通四筋八骸,那体内本来死水一潭、铁板一块的灵机,竟开始松动。如果说被禁锢的灵机就好像被堤坝拦住的活水,则在充沛木灵之力的冲击下,现在那禁锢之堤已出现一丝裂纹,转而有些涓涓细流渗出,汩汩流淌于筋脉各处。
只不过那妖女释放的天魔禁锢之力着实厉害,即使被牧云找到这样无上正法破解,则无论这一时如何努力,进展也只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无论牧云如何炼化吸纳木灵之力,却也再难扩大解禁缝隙。
对于这样成果,牧云已经满足了。他现在已能催发一支细弱的水箭,或者释放一朵飘摇的火苗,反正万事开头难,已经找准了破解之道,则彻底解除恼人的妖魔禁锢,只是时间问题。
落难之时,牧云犹能这般自得其乐地破解魔咒,已说明他的心境已不同于一般的少年。
牧云这么快就找到破解之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不是一件美事。就在他启用噬灵术冲击天魔禁锢的第二天,那场以报仇、驱逐为目的的“樱之丘合战”,终于爆发了。
这天中午,当牧云找了些野果回到草庐时,明日香村五人众终于把他给堵了个正着!
“尔、尔、混人。”
已猜出牧云是中原华人,于是五人众中华语最好的户出英树,便受命向牧云下达驱逐令:
“尔,走之,不可停留。”
“呃……”
从户出英树这结结巴巴的汉话中,牧云勉强听出什么意思。其实也不用这位英俊的小伙说,牧云从那个满脸义愤、跃跃欲试的熟人神色上,也能猜出他们什么意思。
只不过,按着这时中原人普遍有的大国子民气度,如何会接受这几个扶桑小男女的无理要求?所谓礼尚往来,如果这几个扶桑子弟对牧云客客气气,牧云也自然不会与他们为难;只是看现在情形,自己只不过是在这野外无人荒地结个草庐,暂时存身,他们也要将自己驱逐,那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了。
于是,一言不合,明日香樱雪极力主张的“樱之丘合战”,猛然间爆发了!本来五人对一人,根本不需要什么阵法计谋;当樱雪一声令下,那最为粗壮的丹波大郎已然猛喝一声冲了上来,双手大张作熊抱之势,想将少年一把擒下再摔在地上。
谁知道,大郎刚刚扑上少年近前,却突然眼一花,本来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中原人竟突然消失了。
“不好!”
大郎刚来得及升起这个念头,便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撞来,自己也是百忙中随机应变,一口气下沉于丹田,想把下盘稳住,谁知道背后这股力量实在太大,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自己已摔在地上;他那张大脸,正结结实实地跟泥地撞在一起,自己都听得“砰”的一声,转眼撞击的剧痛便布满全身,让自己一瞬间失去任何想法,接着便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巴嘎!”
见长兄一瞬间便被中原人打倒,那二郎三郎又惊又怒,一时也顾不得多想,两人用东瀛语叫了声浑蛋,顿时也冲上来,想两面夹击将少年击倒。这时候,户出英树也反应过来,知道不是讲什么规矩道义的时候,见二郎三郎合击,他也冲上去飞起重重一脚,想将少年踢倒。
而这时,明日香樱雪也冲了上来,虽然一时没有近身搏击,却也卡了个空位,将牧云唯一可能逃走的方位给堵住。少女这时存的是这念头:“虽然我女子身娇体弱,要拼了命在你逃跑之时将你挡住一时,也是可以的。”
若是一般殴斗,真个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像牧云现在这般一个人被四个人近身包围攻击,除非说书先生编故事说戏,则被包围的那个人基本毫无胜算。只是,现在尽管牧云才只恢复一小部分法力,基本用不太上劲儿,那也是“虎死雄风在”;他已曾经历了那般天人合一的神妙境界,如何会在这般寻常殴斗中落了下风?少女想象中胜券在握的樱之丘合战,很快便出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几乎在电光石火的几瞬间,先是二郎一条腿被人阴险地踢中,以至于他全力打出的拳头一歪,正砸在那个奋勇接应的户出英树胸膛上;紧接着双拳齐出的三郎身子不知怎么被人一拨,方向一歪,也正砸在他二哥的肩膀上;这时候那胸膛已被大郎击中的英树,奋力踢出的一腿已然依着惯性向前运动,谁知却在半途中被人在膝盖上猛地一敲,也不用别人怎么推搡,那条腿本能地一跳,一个歪歪,却正踢在了三郎的腰间;那三郎的身子本来就被人拨着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就被英树给踢倒在地上。
这时那位站在关键方位上的少女也没闲着;她目睹这一连串变化,还在脸上带着不可思议表情时,便被一个飞出的人影一撞,早就几个趔趄往身后方向跌去。那个撞她之人,还是那般本能地挽回;他出手如电,却依然只是捞住她一个衣角——只听得“刺啦”、“砰”连续两声响动,那少女刚补好的吴服再次被撕裂,露出了羊脂白玉般的香肩,整个人则跌坐到地上!
这一场少女想象中浩大的“合战”,不到片刻的功夫就以这样几近儿戏的局面收场。当坐在地上的少女清醒过来,知道了发生何事,则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放声大哭一场。
当然,“输人不输阵”,现在是不能哭的。认识到这中原蛮子竟然如此厉害,报仇之事暂不可为,樱雪便弹身站起,十分干脆地招呼那几个灰头土脸的伙伴,一齐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何苦呢?”
牧云看见那个领头的美貌少女,跑掉之时眼中泪花闪动,分明忍着不哭,便摇了摇头,只觉得他们这是何苦。
这场樱雪眼中的大会战、牧云眼中的小斗殴结束之后,几天内彼此都相安无事。那几个吃了亏的少年男女,没有再找上门来;牧云则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也乐得清闲,专心借助号称“牧神之触”的东帝鞭,淬炼木灵之力,极力破解贺兰媚儿那妖女的禁锢之术。
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牧云也不想每天都靠野果存活。他便发挥以前讨生活的本事,在野樱之丘现场取材,用柔软的青枝条做了张木弓,用坚硬的芦苇杆削尖了做了箭支,开始在山林中狩猎。
话说这一天上午,牧云用这样简陋的弓箭终于打到了他的第一个猎物,一只肥美的竹鸡,他便去旁边一处樱花林中,在那片显然矮小的杂木树丛里,寻了几根幼小的树苗砍了,再用剥下来的青树皮当绳子绑成一个简易的烤肉架,便开始烤起那只竹鸡来。
随着火苗轻舔,那开膛破肚了的竹鸡逐渐被烤熟,一滴滴的鸡油时不时滴到火上,激起一缕缕细细的青烟;那散入风中的肉香,逐渐从轻微变成浓烈,一阵一阵地冲入牧云的鼻子,让他直流口水。
当传来的香味有些焦香,再看那竹鸡已被烤成金黄的颜色,个中老手的少年便知道竹鸡已是外焦里嫩、火候正好。
“唉!想不到我的烤肉之术,也已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咀嚼着焦香的鸡皮和喷香的鸡肉,牧云毫不客气地赞美着自己。这时候,他自然又想起当年和月婵在幕阜山中同烤那只松鸡的情景,自然又是好一番感慨。
正在口中的美味和脑海里的美妙回忆交织成十分美好的感觉时,牧云却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尖叫!他猛然一惊,一回头,却发现那个已经找了自己两回麻烦的东瀛小少女,正满脸通红的盯着自己这边,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那眼神几乎就像自己是她的杀父仇人一般!
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四章 落箭飞花,方外求定师谊
“怎么这东瀛的女孩儿,整天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牧云摇了摇头,心道:
“果然是扶桑蛮夷之地,这里的女孩儿哪晓得‘德言德容德’之理。以前在中原倒不知道,现在出得天朝之地,在外面一比,就觉出故国女子的好处来。”
心中虽然感慨,但牧云觉得自己几番和这少女冲突,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人家还是个韶华之年的少女呢。心里这般想,牧云假装没看见这少女一脸怒容,手里撕下那只肥嫩的竹鸡腿,伸出去朝那少女晃了晃,努了努嘴,示意请她吃肉。
“哼!”
谁晓得,那少女毫不领情。她一句话也不说,气鼓鼓地跑来,快到近前时,竟两手在胸前攥紧拳头,腰一弓,头一低,猛地向牧云冲来!
“哇咧!”
牧云先是一惊,继而万般无奈:
“怎么总来这一套?”
心中转念,那少女已如小乳虎般扑到近前。牧云没法,只好赶紧将那只肥嫩鸡腿往自己嘴里一扔,叼着它转身就逃。牧云倒也腿快,饶是刚才略略迟疑,一经启动,那少女一时半会儿并追不上。
逃跑之时,牧云一边气恼,一边却有些奇怪。他奇怪这少女上回纠结了那一群人,犹被自己打退;怎么这会儿孤身一人就敢启衅,莫非果真只是有勇无谋之辈。
这次追逐,牧云记着上两回的教训,多加忍让,省得让人家再要缝补衣服;纵然她不辞辛苦,若传出去对她这女孩子毕竟不是好事。只是,牧云退让,那少女却不依不饶,紧赶慢赶在后面追赶;一边追赶,口里还咧咧有声,虽然听着犹如清脆鸟鸣响成一片,牧云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这东瀛少女,实在坚忍,虽然牧云已经多加忍让,百忙中已经啃吃半只鸡腿,那少女却还在后面紧追不放。渐渐牧云便也有些气恼,心道虽然你比月婵、幽萝那几个女孩儿要不懂事得多,怎么没来由地就跟杀父仇人似地紧追自己不放。究竟自己怎么得罪她了?几次三番只是她主动挑衅罢了。
心中渐恼,牧云见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头,则绕圈逃让时,他故意往自己放弓箭之处跑去。待经过草庐旁边地上自己那副木弓芦箭时,他猛地一弯腰,从地上拾起弓箭;这时回头一看,那少女有点腿软,正好被落下了一段距离,正经过一株粗大樱树旁边。牧云瞅着这空子,便大喝一声:
“无知女流,且吃小爷两箭!”
话音未落,牧云张弓搭箭,如流星赶月般接连两箭飞出,只听得“嗖嗖”两声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噗噗”两声闷响——眼看少年摆出放箭架势,那明日香樱雪已然愣了一愣;等嗖嗖两箭射来,她更是吃了一惊,呆上一呆,已不记得继续迈步。等一愣神功夫本能地想往旁边闪走时,却发现自己两臂已经好像被什么扯住。
“嗯?”
明日香樱雪发觉异状,回头一看,这本来怒容满面、粉颊如同霞染的少女,却一下子脸色发白,惊呆了……
原来,牧云这两箭可十分讲究,当樱雪低头往腋下左右看看,却发现少年那两支芦箭,正巧一左一右钉在自己张开的两臂袖管上,将自己心爱的吴服两袖牢牢地定在了身后樱花树干。
“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樱雪这时还不知道那芦箭真地就是芦箭,前面并没有装什么铜铁箭头,但就看这流星赶月般唰唰两箭就能准确均匀地将自己两臂袖子钉在树干上,这份功力,就算放眼此时整个大和国,能做到这一点之人也是寥寥无几。明日香樱雪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并不少。以前国中豪杰战将,也是见过不少;有如此箭技者,一时实在想不起来。此时她这桃蕊小脸吓得如同雪白杏花,一般是惊吓,一般倒是惊异和敬佩。一时之间,少女内心倒起了某种变化,虽然她此时还来不及发现和知道。
再说牧云,他才不管少女这些心理变化呢。见少女被自己用箭射定,牧云便得意洋洋,心中暗自赞叹:
“牧云啊牧云,你的箭术果然是越发精纯了!”
他看了一眼那少女,心里想道:
“虽然嘛离得近了些,但毕竟射准了这刁蛮少女两袖,做到了左右对称哦!”
厚着脸皮自赞几句,牧云便走到近前,仔细端详那少女。樱花树下,他就这般近在咫尺地看着,不发一语,脸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其实还是在心中默默自夸箭术进步惊人。如此一来,樱雪可被他盯得心中发毛,按理说这时最宜像先前那般哇哇大叫,话到嘴边却变得有如蚊吟——她也不知自己为啥忽然变得如此胆小,不仅只敢嘤嘤说话,那两只腿儿还忽然变得发软。
“嘿嘿……”
牧云看出少女这般变化,立时便大蛇随棍上,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只管吓她。
这时节,少年无良,作出自以为恐怖的鬼脸吓唬少女;那少女则满头满肩的落花,刚才被两箭震落的花瓣落在她发梢和香肩,尽皆粉红可爱;只是花间那张俏靥却苍白如雪,那朱唇紧抿,眼中泪光闪华,聚成了眼角泪珠一滴,虽然倔强强忍,却已快淌落下来。
“呃……”
先前少女泼辣,牧云并不怕;现在一见她露出如此娇怯可怜情状,牧云却不知道自己这恶人还将如何扮下去。
“别再搅闹我了!”
牧云对着少女,认认真真地说了这么一句,相信即使她听不懂,从语气神态中也能明白自己表达的意思。然后他便伸出手去,将两箭接连拔出,拿在手中,转身便要走开。谁知道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旁边鼓掌之声响起。
“好!好!”
伴随着啪啪两声不紧不慢的鼓掌声,还有人连道两句好字。
“咦?”
牧云忽然反应出,这两句好字,竟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华语!
“谁人在此?”
牧云口中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却见到那掌声响起之处,有一个戴笠僧人从樱花深处缓缓走出。牧云拿眼瞥去,却见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僧人,手中持着一柄细禅杖,身上穿着灰黑的僧袍,上面打了几个补丁。
瞧他手中的细禅杖,牧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应是和尚。只不过这和尚身上的僧袍样式,倒是又和中原道士们的着衣款式相近,不同的只是现在不下雨,头上却戴了顶圆竹笠。这时候,,正有几道正午的阳光从樱花树枝间泄露而下,将这中年僧人照得遍体分明。牧云对他只看了几眼,心中却忽然生出些奇妙的感觉:
若只第一眼看去,这僧人只不过是一个长相还算周正的和尚。只是,当看了第二眼、看了第三眼之后,牧云却忽然觉得,这个僧人的气质竟是英华内敛,隐隐间,那内蕴的气质竟和月婵他爹有些类似。
“他是何人?”
正当牧云还在惊诧,没想到刚刚被拔箭释放的少女,却忽然欢叫着几句听不懂的东瀛话,然后如归巢的乳燕般雀跃着朝那僧人奔去;在牧云目不转睛的盯视中,转眼间这少女扑到了僧人怀里,而这僧人,也伸手抚了抚少女的青丝,神态无比地溺爱和慈祥。
“你是谁?”
牧云忽然想起这和尚刚才说了两句简单的华语,便试探着问道。
“在下隐野真人。请教阁下大名?”
没想到,这僧人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虽然,那字句之间,还略显生硬,一听便不是正宗华语,但这般完整地表达意思,可以说应是精熟华语了。而这般说时,这道人一手揽着少女,一手将头上竹笠摘下,牧云看时,却见他梳着一头的道髻。
“原来是个道士!”
牧云看见“僧人”这发髻样式,再想起刚才他自称“隐野真人”,那便该是道人了。这时候他再看隐野真人手中那细禅杖,却觉得不怎么像禅杖,更像一支普通哨棍来。心中转念,牧云回答得便慢了些。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持着弓箭,向着这道人微施一礼,朗声说道:
“在下中原人张牧云,不知你和这女娃儿是何关系?”
那道人听了,微微一笑,稽首道:
“正是小女。”
“呃……”
牧云先是一愣,转而已想到这道士恐怕也是中原所说的火居道士,也不以为意,坦然说道:
“得罪,您这小女,还真要多加管束。恐怕你不知道,你这女儿已来此处骚扰三回。”
“哈哈!”
见牧云说得坦率,这道人同样不以为意,哈哈仰天大笑几声,也朗然说道:
“赎罪,赎罪!我这女儿自幼宠爱,确实颇失管教。这三回她也吃了不少苦头,总算得了些惩戒了。”
道人此言一出,牧云忽然心中一动,心说难道最近几回冲突,都被他看到了?那少女则是不依,手指着牧云刚才烤鸡的那个简易烤架,叽里呱啦不知道跟她父亲说什么,看那神情,仿佛十分委屈。
只是,说起来自幼宠爱这女儿,现在女儿抗辩诉苦,隐野真人却毫不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乐呵呵一笑,将女儿向前推开,推向牧云的方向,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合掌说道:
“我愿延请阁下当小女之师,万求应允,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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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五章 春至心和,花铺一段好色
听隐野真人说想请张牧云当明日香樱雪的老师,则在场的这两个小男女都惊呆了。
“居、居然有人也请我当老师了!”
牧云十分激动,因为打小儿没怎么受过正规教育,最多只敢偷偷摸摸在别人私塾外偷听,因此纵然现在身手了得,却依然没有改变对私塾的向往。而他一向也只奢望能正正经经进私塾当一名学生,从来没想过能当老师,所以也难怪他现在这么激动了。他开心想道:
“莫不是说,我以后也是先生了?”
张牧云这厢先惊后喜,明日香樱雪那边却是先惊后怒。她叫了起来:
“父亲大人,你说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个中原野人当我的老师?”
说话时,她扭脸看了那少年一眼,却见那可恶少年竟然一脸慈爱地望着她,看样子好像真把自己当成她的老师了。这么一来,明日香樱雪更增厌恶,叫得愈急:
“父亲大人!如果您实在要女儿当这中原野人的学生,樱雪我也只好去死了!”
这当儿樱雪以死相逼,足见其对张牧云深恶痛绝了。只是,听得女儿这么说,那隐野真人却一皱眉,拉下脸来,竟然语气森森地说道:
“你说谁是野人?你年纪越大,却越来越不懂事了。若说野人,在这些中原人眼里,恐怕我们才是野人。怎么,你不想当他的学生?还以死相逼?好,那你就去死。”
几句话说完,本来优雅醇然的隐野真人,竟然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呜呜……”
听得父亲这么说话,樱雪一时哭了出来。当然,刚才这父女对答,都是说的东瀛语,牧云在一旁并听不懂。虽然他也从二人语气神态中大略猜出他们的意思,却任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当父亲的东瀛人,竟可以冷冷说出让违逆女儿去死的话语。张牧云并不知道,他们自己的中原王朝讲究“仁义礼智信”,虽然近百年来东瀛扶桑也在努力学习这一点,却毕竟或多或少保留了许多野蛮和原始的做法,特别是针对地位低下的女性,即便她是自己的女儿。
因此,尽管牧云若是听明白了会非常震惊,但无论是口出厉言的隐野真人还是十分委屈的明日香樱雪,倒也不觉得如何不讲人性、忤逆伦常。
因而,虽然樱雪一开始委屈得失声痛哭,但在隐野真人严厉的目光中,那哭泣声也就慢慢小了下去。见女儿转弯,隐野真人一笑,拉她过来,父女二人站在张牧云面前,一起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父亲就拉着不情不愿的女儿的手,一脸诚恳地用华语对张牧云说道:
“我女儿已经跟尊师见过礼,以后就拜托了!”
说罢,他又是深深一鞠。
“不敢,不敢!”
张牧云乐不可支,表面却还矜持着,按中原礼节拱手回礼:
“既然足下如此心诚,鄙人敢不努力?定当好生调教令女!”
沉浸在被人聘请为师的幸福中,张牧云现在连派头和说话都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副文绉绉的老先生模样。
“哼……”
见这仇人得意模样,明日香樱雪忍不住哼了一声。当然,这个不满的表达声音极其细微,生怕再触怒威严的父亲。
“那就太感谢恩师了!”
见牧云答得爽快客气,隐野真人也十分高兴,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与牧云,说道:
“这是头份束脩,还望先生笑纳。”
牧云一看,却见他手中拿的黄澄澄之物,正在闪闪光,不是金子又是什么?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
张牧云眉花眼笑,口中无比客气,手却伸出来将那黄金接下。那隐野真人见牧云豪爽,笑意更浓,说道:
“很好,我这小女就交给尊师了。她自幼得她母亲宠爱,十分顽劣,还望尊师严加管教。我将小女托与尊师,叫她中原文章典籍倒在其次,主要还要教她做人。”
“一定,一定!不瞒您说,我于做人一道,是十分精研的。”
“那就好,我放心了。就此别过,以后这小女就暂托阁下了。”
隐野真人说罢,便要告辞。不过临别时好像又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道:
“恕罪,还不知道尊师叫什么?”
“姓张,名牧云。”
隐野真人问清了每个字是什么,连道好名字。然后他想了想,也跟牧云告知了自己姓名:
“海岛野民,名号不值一提。只不过既在小女尊师面前,不敢隐瞒。我叫‘大海人’。”
“大海人……好名字!”
看在那锭沉甸甸的金子面,牧云违心也赞了一句。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大海人这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名字按中原的理解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估计也不会是什么达官贵人。
闲言少叙,此后双方就此告别。
等大海人的身影隐没在满坡樱花树丛,牧云便转向那个少女,嘿嘿一笑,说道:
“别看了,你父亲已经走了。”
本来认真目送父亲走远的少女,一听到牧云这话,便好像突然被虫子蛰了一下,往旁边一跳,一犹豫,还是开口说道:
“你做什么?”
“哈!原来你听得懂汉话,也晓得讲!这么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哼!懂汉话有什么了不起。若不是父亲打小儿逼着我学这恼人的汉话,我会受到更多的疼爱!”
“哦……所以你能不讲就不讲,即使遇到我这个中原人?”
“哼!”
明日香樱雪哼了一声,嘴一撅,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哼!”
谁知道见她如此,张牧云却也哼了一声,声音比她还大。只见他恼道:
“你现在可知在跟谁说话?我是你的老师!赶紧把撅着的嘴放下!”
一言说罢,牧云自个儿也觉得自己这话可笑,只是现在要装师道威严,只好强忍着笑意了。
“哦。”
樱雪还是十分顺从她的父亲,听了少年的话,也只好把撅起来表示不屑和愤怒的嘴儿放松下来。她心中委屈想着,既然父亲如此严厉指令她拜这少年为师,也只好暂时虚以委蛇了。
“从什么地方开始教你呢?生字?短语?会话?对联?”
其实从无教学经验的少年,开始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他现在脑海中努力地回想,以前自己偷听的那些私塾老师是怎么按部就班教授学生的。
他在这边努力思考,东瀛美少女可也没闲着。接受了现实之后,樱雪的脑瓜顿时恢复了灵活。她瞅瞅牧云,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在那儿摇头晃脑装老师,怡然自得,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樱花树下,眼珠一转,她顿时计心来!
“老师,我看我们莫急开课。这儿毕竟荒郊野外,学生刚才吃了惊吓,精神也不济。不如今晚时分我来找你,请你去我们村中闲屋教课,如何?”
“这个么……”
张牧云表面一阵沉吟,其实看着这刁蛮女孩儿自个儿转圜,一副婉娈模样,心中早已千肯万肯。模仿老先生们必要的矜持和考量之后,他飞快说道:
“那好啊!最好那时候还准备些热汤菜,为师吃了才有力气教你。”
“嗯,一定!那我们就说好了,押哭所哭哟~”
这最末一句,却是不小心带出一句东瀛语。张牧云听得懵懂,一时维持着师道威严,没好意思问,大概猜出是什么意思,但不确定,只好学着也说了一句:
“押哭所哭哟~”
“家呢~”
看着少年这模样,樱雪似笑非笑,用东瀛语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在她身后,少年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
“嗯,这句倒真听懂了,是要回家呢。”
话说到了傍晚时分,那少女真地来野樱之丘寻牧云。此时的少女一改之前刁蛮火爆的脾气,身也换了一身简单的淡绿色衣裙,宛若小家碧玉,委婉温柔地请牧云随她去明日香村里。见她如此,张牧云不虞有他,端着架子,跟在后面往北面的明日香村而去。
从野樱之丘出,沿着飞鸟川溯流而,约摸四五里的样子也就到了明日香村里。乍见这村落,给张牧云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明日香村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樱花的海洋里。
放眼看去,几乎每一户木屋、竹楼的旁边周围,都长满了樱树。在这樱花烂漫的季节里,所有低矮的村屋都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中。此时虽已是黄昏,日落西山,但余晖霞彩依然给这樱花的村落投来明亮的光线;夕霞与花海交织在一起,本已十分明丽,再添点若有若无的暮雾,增几笔梦幻的色彩,则眼前这整个乡村就像传说中的开满琼花瑶草的仙境一样。
在这样如梦如幻的美景里,牧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开得极为灿烂的樱花树,并没特别注意脚下的路途。七拐八拐,正看过七八个樱花怒放的民居,牧云便听得身前的少女说道:
“我们到了。”
说着话,樱雪便从身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眼前这间简陋小木屋的门锁。“吱呀呀”略将木门打开一线,少女挡在门前,回身跟张牧云嫣然一笑:
“老师,请随学生进来。”
“……就是这里?”
看着眼前这巴掌大的木屋,好像还没什么窗户,牧云便有些狐疑。他犹豫说道:
“就这儿呀,光线不太好?”
“有灯呢。”
少女脸的笑容如樱花般绽放,手提着裙角,一转身便走进了屋里。
“好。”
见她已经进去,牧云不疑有他,也跟着就走进去了。等走进去,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出声说道:
“咦,这么黑,哪有灯啊?你赶快点起来。”
“嘻……”
没听少女回答。传入耳中的,却是一丝十分媚人的笑声,正荡开无边的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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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潮在这里也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新年快乐,万事越来越顺意!
第十一卷『碧海潮生心之寻』第十六章 狠面生威,操刀以授儒文
一听这笑声,牧云便知不好。心中骇道:“中计了!”
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便只觉得眼前一亮,是那少女打燃火石点亮了小桌的油灯,顿时屋里充满了黄橙橙的灯光。就在这灯光亮起时,本来笑吟吟的少女突然脸色一变,喝道:
“多摩虎,!”
话音未落,牧云便见得木屋角落一只硕大的黄皮猛犬,“嗷”的一声怪叫,便朝自己扑来!而这屋中狭小,眼见得牧云便要伤在这猛犬尖牙利爪之下!
“嘿嘿!”
见诡计成功,明日香樱雪微咧樱桃小嘴,嘿然一笑,叉着腰对牧云大叫道:
“任你什么奸猾的中原蛮子,也要伤在我这多摩虎口下!”
得意之下,骂人之时,本来不甚精通的华语,被她说得无比流利。
不怪她有恃无恐,夸下这海口。原来她这条名为“多摩虎”的爱犬,乃是当年她父亲派人从关东平原的多摩川溪谷中猎来。多摩川溪谷中向来多野狼,这些野犬混迹于狼群之中,其凶猛程度不亚于恶狼。因此,明日香现在信心满满,心说今天无论如何,这位让自己饮恨多日的中原蛮子,终于要倒在自己樱花裙下。
只是,毕竟是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东瀛少女。她以为自己这猛犬不亚于猛虎一头,怎么都能帮她报仇,没想到中原气人异士犹出于她的想象。本来凶如猛虎、狠如饿狼的多摩猛犬,刚要扑近眼前这人,正要扬起利爪给予致命一击,却忽然闻到一丝危险的信息。多年野外生存的艰难磨砺,让“多摩虎”的机敏程度远寻常野兽;就这下手前这丝莫名的心悸,让这畜生额外的仰起犬目,多看了要攻击的对象一眼——
这一眼,救了它的性命!
这个少主人命令的攻击对象,灯光掩映的那对眸子中,竟闪着自己从来未见的精光;野兽异于常人的灵机,也让它感觉到身边的空气突然紊乱,无数的水火元素猛然流窜,仿佛基于挣脱自然本来的束缚,要从无色无相的空明中脱离,或突起冰棱无数,或爆火海一片。而且,这位自己攻击的目标,和以往的那些猎物不同,精光闪烁的眸子中,没有那种绝望无助的惊惶眼神,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狠辣和嘲弄。
“呜呜~唧~~旺”
刚才还咆哮如虎的多摩猛犬,忽然口中出胆怯的哀鸣,还没等那个可怕的人物动手,便自动成了丧家之犬,口谄媚的细微鸣叫,不住地向后退却,直到退到屋角。等后脊梁骨挨到了木板墙,这多摩犬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安定,忙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背挨着木板墙,举起两只前爪,吐着红红的舌头,口中呜呜低鸣着,不断地跟牧云献媚。
“哈哈!”
见到本来凶如猛虎的烈狗,还没等自己动手,便已见机行事,变成跟主人献媚似的家犬,牧云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哎呀!冲啊,咬死他!咬死他啊!”
见多摩虎这模样,那明日香少女却是无比惊讶和焦急。刚开始时她还恶声命令,到最后看平日言听计从的爱犬无动于衷,语气就变得好像在哀求它一样。只是不管她使尽招数,那多摩虎无动于衷,两只眼睛眯得更两条缝似地,只管讨好地盯着那位少年,仿佛从来不认识明日香一样。
“……”
这样一来,明日香樱雪彻底绝望。稍微愣了愣,扭脸看看那位“新老师”,却见他正得意洋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樱雪不知想到什么,心里猛然冰凉一片,变得无比害怕了。
傍晚黄昏,僻静的小屋,被自己反锁的房门,满屋子暧昧的灯光,堵着门不怀好意的少年,还有一只认敌为的恶狗,所有这一切加在一块儿,都让这位花季的少女无比的惊恐——毕竟,胡闹归胡闹,樱雪又不是傻瓜,这种时候眼前这恶人,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你别过来!”
无力地说出这一句后,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樱雪的眼角渗出来。她心中想道:
“莫非坚持了十几年的宝贵贞洁,今晚就要被这个自己什么都不了解的坏人,给夺走?”
从这一刻起,害人不成的刁蛮东瀛少女,反而陷入无边的恐慌中。
接下来,给明日香樱雪留下的最深刻的感觉就是,怎么平时不怎么感觉的夜晚,时间怎么这么长?本来自己十分讨厌的夜晚嘈杂声,这时候怎么这么可爱?当强撑着不睡,感觉外面终于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樱雪变得更加恐慌。而这时候,那个堵着门的可恶少年,却还没有什么动作。
见他这样,少女在心中绝望地想道:
“坏蛋!你到底想怎样?如果真想来糟蹋我,那就来!这么折磨人,不到天亮我就要被吓死啦!”
这时候,反而是没有什么动作的少年,和夜晚特有的宁静,让樱雪感到格外害怕。这时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溺水之人,身边一切是那么柔弱和无言,但却能要人性命,让人狂。
于是这一夜,本来精心设计、出了个狠招害人的刁蛮少女,就在如此难熬的无边苦难中度过。她是如此害怕,当桌油灯的灯油耗尽、木屋陷入一片黑暗后,她还是圆睁双眼,一点都不敢睡去。未知是最可怕的,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少年,便用这样的方式将她折磨到天明。
终于,随着声声鸡唱,再过了一阵子,便天光大亮了。见是第二天天明了,那已经坐在地但一直把守着出口的少年,终于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门,然后回身看着桌边的少女,精神奕奕地说了一声:
“早啊!”
“早……哼!”
恐惧了一夜,樱雪一时没反应过来,麻木地应答了一声之后,才现自己应该表示愤怒,便赶忙哼了一声,以示对他这样无耻的强权毫无惧意。
“哈哈!”
见她这样,牧云也不以为意,爽朗笑了一声,便转身要出门。不过临出门时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便回过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装着仔细打量了少女一番,然后惊呼道:
“哎呀,怎么你昨晚没什么?唉,睡眠不足啊,那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挪到下午再开始。你记好,日头正中之时,再过半个时辰,我来找你。”
说完,牧云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
听了牧云的话,樱雪半晌无语。
“这是什么人啊!吓别人抖了一夜,却装没事人似地。好可怕!”
鄙视之余,樱雪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咦?他和我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一起在屋里呆了一个晚,怎么、怎么没来强迫我做那种事?”
相比中原,东瀛之人甚是开放,虽然樱雪还是处子,却也知道那些臭男人们如野兽般的可恶另一面。因此,现在痛定思痛之后冷静下来,她却意识到这个问题。说到底,明日香樱雪比牧云小不少,还是小孩心性;本来惊恐了一夜,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却把原先的恐惧忘掉,开始纠结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更加重大!
“莫非是我的魅力不够?”
樱雪赶忙跑出屋来,一路小跑着到村西边樱花树下那口池塘边,对着池塘照了半天,却还是觉得自己十分好看。虽然困顿了一夜,那也只不过添些慵懒,反而更增一种妩媚的娇态,丝毫不影响自己的吸引力。再回想起刚才一路跑来,路边那些小伙子们朝自己看的眼馋眼神,樱雪便更加疑惑了:
“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是不是男人啊?”
想了半天,最后她得出了结论:绝不是自己魅力出了问题,而是那中原人不正常罢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樱雪转眼把一切抛到脑后,快快乐乐地会自己家补觉去了。
只是她怎么会知道,牧云并不是不正常,而是早有了曾经同甘共苦的意中人。夸张点说,他根本没有把这个萍水相逢的东瀛小女孩放在眼里罢了。
闲言少叙。到了下午,让樱雪没想到的是,那少年还真找来了。虽然他不会什么日语,但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儿,让他七,居然也寻到她的住处。
“这小妮子,住得不赖啊。”
到了樱雪家门口,使劲拍门后当樱雪开门后,牧云往里面一看,心下顿时赞叹。原来虽然樱雪落难,今时不如往日,但毕竟当年身份显赫,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爹爹将她安置在明日香村,也没让她吃苦。比如现在她所住的地方,便是当年一个豪强的外宅。当樱雪来村里时,这别有洞天、自成一体的豪宅便被她父亲买下来,当成她的住处。此时牧云眼睛往里一瞥,只这么随便一看,便看到了拐弯抹角的长廊、屋舍、水池、绿树丛,还有露出花团锦簇树枝的樱花花园。
“还是去外边找个地方。”
昨晚的经历,对牧云来说也是心有余悸。倒不是怕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觉得麻烦和无聊。于是他让樱雪带必要的墨,一起去明日香村边找了个樱花树下的茵茵草坪,进行一堂户外教学。
本来,樱雪十分不耐烦,心里对当少年的学生一百个不乐意。昨晚纵放恶犬的刁难,便是明证。虽然计策未能成功,也没改变樱雪的看法。只是,当她准备捣蛋吵闹,让少年教不下去时,却见少年掏出两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刀子,一长一短,一把像是杀猪刀,一把像是割肉刀,都明晃晃的;牧云把它们拿在手里把玩,一边弄出叮铃咣啷的响声,一边故意瞅着少女,不怀好意地笑着。
见得如此,樱雪纤柔的娇躯不由自主地一抖,乖乖地将那本《千摆在身前的小桌案,开始跟少年学习起华文来。
当此之时,青衣少年把吟哦,白裙少女侧跪如云,在碧绿如茵的草坪专注学习,偶有风来,吹得头顶樱花纷落如雨,飘于肩、、案,这番景象在不知道内情的行人眼里,倒是好一派安宁和谐的教学场景。不管那美少女弟子如何想法,对于牧云来说,眼前的光景倒让他偷得浮生半日闲,成为一个暂时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教学一开头,那少女便难以摆脱了。可是让她感到不能理解的是,她自己慑于那个少年恶棍的淫威,不得不学习枯燥的华文;但那几个和她交好的同村少年,却竟然如飞蛾扑火,主动跑来要求加入这个叫“张牧云”的中原人的私塾班。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舞刀弄枪、威逼学生学习的教师手下,正生不如死吗?就算他们承受能力比自己强,难道他们也忘了当日野樱之丘合战之中,他们在这少年面前的战败耻辱吗?
只是不管怎么样,无论樱雪跟他们私底下规劝,苦口婆心宣扬这少年的可怕,那几个少年,包括户出英树和丹波三兄弟在内,就如同着了魔一样地喜欢中原少年深入浅出的汉文教学。不仅他们沉浸于华文塾课中,还为了更好的交流,这几个平时很有骨气的东瀛少年郎,很没骨气地主动教起中原老师的东瀛语来。而那沟通交流之间,丹波大郎几人对“牧云先生”如痴如醉的崇拜嘴脸,樱雪真是不忍多看!
第十七章 女客妙华,鬓惹江湖烟雨
四月十五,月圆之夜,杭州西郊烟月山庄,江湖人传颂已久的“武林鸳侣大会”便在此正式开幕。黄昏之时,张牧云在洞庭门女弟子侍剑、画屏催促下,带着一行人来到西湖之西的烟月山庄。
烟月山庄,在杭州西郊棋盘峰、天马山、月桂峰三山环绕之下,坐西朝东,正对西湖最西南的那片湖泊“浴鹄湾”。烟月山庄中多植梨木,此时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张牧云未到庄前,已见苍翠峰峦下花sè烂漫。掩映楼台的梨花林开得极灿烂,绵延成片,如白云天,如香雪海,三四里外便已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夕阳斜照之中,花光如cháo,霞照苍茫,映以江南诸峰,不仅景sè婉丽如画,情致亦幽恬宜人。
不过相比于烟月诸景的清幽秀丽,张牧云却觉得此时身边那个少女更加绮丽动人。
“这妮子,却是从哪里借来这一身裙服?”
牧云生疑,原来月婵已换上那一套琼华雪霓的宝裳。华裳如雪,长袖飘摇,绣带浮动于两肩之上,珥昆吾之琛,缀南海之珠,行动时犹如月里嫦娥,周身笼罩冰月光华。公主本就天香国sè,冠绝天下,再配上这样的宝物仙衣,真个是姣丽娉婷,灼灼腾秀。走在林荫道上,真如月里仙娥下凡。雪霓琼华,丽质仙容,月婵超凡脱俗的姿容早就脱离俗世儿女计较脂粉轻秾的阶段。
今rì目睹月婵这般绝代风华,张牧云也忽然回心转意,变得十分认同上回烟月别馆中初选评委的评价。他心里忖道:
“就冲月婵这副模样,确实就算她和阿猪阿狗搭档,也肯定得让通过。”
这般想着,再回头看看侍剑帮忙背着的那只斑驳斓然的古琴琴匣,想起其中装着的那把铭刻“落霞惊涛”四字古篆的凤梧古琴,张牧云便忽然觉得,自己和身边这神秘少女的距离似乎变得越来越远。
沿着西湖湖滨之路信步走近浴鹄湾,便见得那浩荡的水边已搭得一张大台。空阔的木台半在岸上,半在水中,台子周围到处彩旗飘飘,想必这便是今夜的武林鸳侣大会决赛赛台。此刻赛台里面那一排长桌之前,已零散坐上一些气质从容之人,便应是今晚的大会评判了。而杭州百姓喜欢热闹,今rì又得明证;虽然浴鹄湾烟月山庄一带已属偏僻,离城中几有二三十里,这时四外的湖滨也挤满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犹如市集。
虽然四外拥挤,但赛台附近的通道却有专人清理。走到通道口“武林鸳侣”、“江湖儿女”的彩幡之下,自有烟月山庄的庄丁向张牧云询查参加今晚决赛的凭证。出示了上次通过初赛的凭照,便有专人领张牧云等人到赛台的右侧那块专门的草坪茵席上,请他们入席暂候。这一块地方,原本是一块草坪;chūn深时节碧草茵茵,现在铺上了一块块的篾席,供参赛之人盘腿坐卧。绿茵坪中每一块篾席上,都摆着jīng美的瓜果点心,供他们解渴充饥。
张牧云和月婵几人已算迟来,其他那些江湖俊彦早就各个入席。各人盘腿而坐,大部分都目不斜视,专心瞑目养神。张牧云倒不似他们那般凝重,等入了自己席中,他先是和小幽萝一起抢吃瓜果,吃完擦干净手又给女孩儿们讲起笑话,直逗得她们笑得花枝乱颤,让周围人等心浮气躁、目眩神迷。
笑声初歇,他又东张西望,一个个打量周围这些参赛之人;他那神情,就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此刻不过是旁观看热闹。
江湖子弟,各有妍丑;但能武林鸳侣大会以男才女貌为主题,能通过初选,自然个个都甚美仪。张牧云不顾旁边月婵的嗔怪目光,眼光四shè,先把那些江湖女侠一个个瞧过去,只见得个个英姿飒爽,又颇有骄矜姿sè。再瞅瞅她们身边男伴,也都个个英武不凡,不愧是当今武林出类拔萃的少年侠客。
胡乱看了一回,张牧云又扭过头,问旁边这个宛如白云拂地的少女,言道:
“妹子,我们今晚真地就只是你弹个琴、我舞趟剑么?”
“是呀。”
“那……这行不?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喏,侍剑、画屏这俩丫头掌门爷爷的钱咱也是花了不少,好歹也要多出点力嘛。”
“还要怎出力?难道还要舞上一曲么?”
天香公主有些不以为然,傲然道:
“我才不惯学人搔首弄姿,弹一曲便罢了。”
“也行!”
张牧云瞄着旁边那两个洞庭门的小丫头,口中道:
“其实这样已足够拿个头名!”
说起来,参加这武林鸳侣大会,本来便是张牧云迫于形势,被洞庭门的掌门杜老爷子拿住痛脚,用大王庄之事威逼利诱这才允诺。这趟江南之行,就张牧云自己而言,大半倒只当是来外地避避风头;他这等罗州农户子弟,才不惯去掺和什么武林纷争、江湖轶事呢。
不仅牧云淘气,到了这会儿,四周本来正襟危坐的参赛者们也个个窃窃私语,说些各自关心的事情。只是,正当张牧云暗中竖起耳朵,想听听众人言谈中有没有什么隐秘趣事时,却只觉得四外突然鸦雀无声。
“怎么了?”
张牧云一回头,却发现通道那边正走来两人。那男的是白衣胜雪的剑客,女的是轻黄藕衫的道姑,两人正朝这片草坪徐徐而来。张牧云拿眼朝他俩脸上一看,便顿时明白为啥大家突然噤声不言。
走来之人,宛若仙神下凡;那男子身形颀长,面如冠玉,英朗非凡。温雅、俊朗、英气勃勃,或豪烈,或柔雅,截然不同的风神气韵,在他身上调配得无比和谐。两道剑眉,宛如苍鹰展翅,向两鬓斜飞;一双俊眼,如蕴五湖明月,飒然有神;嘴角两边,如长弓shèrì,微微向上斜挑,端的是英风郎烈。女子则是一身黄衫,材质犹如仙纱冰纨;其容貌秀丽清奇,姿态飘飘若仙,从白石通道上袅袅而来时,足不沾地,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御风飞来。一时之间,便连心思无比灵澈的张牧云也来不及形容和描绘此女的容貌,只知看她的模样,也只比月婵逊上三分、差上五毫——
须知,天香公主之容倾国倾城,有女子的容貌若能与之相比,虽然大大逊sè,那也算美得惊心动魄了!
这两个才貌高出同侪一大截的新来之人,其中那个男的倒和张牧云也算有些渊源。此人正是幕阜山明月峰白鹤观中那位身系重托、却失了『天人五召』至宝的翘楚弟子东方振白!与他同行之女,张牧云虽然不识,身份却更是不凡。她正是委羽山妙华宫女弟子洛灵岚。
这委羽山,向来与罗浮并称于十大洞天之中。委羽山巅那座只收女弟子的妙华道宫,更是与罗浮山上清宫、龙虎山天师宗并称天下三大道门的名门正宗。与东方振白同行的洛灵岚,乃是妙华宫当今掌门晴羽仙子的入室弟子,在师门中尊宠无比。能在绝顶名门中身份卓越,则放眼天下,其地位也是尊贵非凡。
委羽山的女仙姑,如何会同幕阜山的男道子同行,还来参加武林鸳侣大会?原来这二人早就相识;虽然东方振白的师门在道门中地位并不十分高,甚至其罗浮上清洞庭别院的地位最近也岌岌可危,不过白鹤观“东方振白”四字却在道门中也算声名显赫。就如连张牧云也要惊讶于东方振白的人材相貌,这位白鹤观的弟子正是因为其英杰气质和倜傥风流,在道家门派中声名卓著。因此,便连洛灵岚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折服于东方振白的相貌人品,在一次道家聚会中偶然相识,便与他结为良伴。
本来,道家有些流派并不禁止弟子婚配,但既称作“出家人”,毕竟要摈绝凡情俗念。不过,那位白鹤观中看似刻板清古的老掌门清钧真人,在试图获得明月峰秘境至宝以保住上清别院地位的计划失败后,便有意放任自己这个名声在外的得意弟子,有意无意地鼓励他和那位仰慕他的委羽山妙华宫掌门尊贵女徒来往。
清钧真人此举,并非依据他整天念诵钻研的玄门至理;他这般做只是根据常识:
“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能知道哪块云彩有雨?”
清钧这般通达,倒与他罗浮祖**清宫中一些高人的行事一脉相承。
而今晚东方振白和洛灵岚出现在杭州武林鸳侣大会上,倒并没什么高深原因。他们俩也是年轻人,携手悠游人间之时,到得这江南锦绣之地,偶然在酒馆茶肆中听说起武林鸳侣的江湖盛事,便心有灵犀,遵循道家之人不拘小节的本义,临时起意以洞庭湖南白鹤观道门的名义也来参加赛事。多年来,白鹤观和妙华宫也常有弟子下山历练,在这山海江湖间惩jiān除恶,倒也不能说它们不算侠义之门。
略去闲言。当等东方振白这两位道家仙侣入席,今晚武林鸳侣大会决赛之人便来得差不多。不过,这时候好事的张牧云摇头晃脑地数来数去,却发现还是有一张席位空缺无人。
这席位不仅空缺,和其他人所坐篾席也不同。看那微微泛光的样子,便知乃是绸缎锦绣之质,四角用来压席的乃是四只拳头大小的狰狞铜兽。
“会是谁呢?身份定然尊贵。”
张牧云心里嘀咕:
“不过比我来得还晚,莫非是弃权?”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通道入口那边霎时响起清亮高昂的吆喝,负责礼宾之人正一声接一声地由远而近叫道:
“少侯驾到,大小官员军民人等齐恭迎!”
第十八章 巧禽弄舌,平湖暗蕴惊雷
题外话:这些天也看了盛名已久的《幽冥仙途》和《仙葫》,则觉得前者节奏过快、波澜起伏太急,全书后3/4部分似失张弛之道,略微可惜;《仙葫》的作者乃是小弟密友,这回认真拜读,却觉得还是近还珠一流,道法、法宝十分侧重,叙述多而密集,也是一派风格。
不管如何,总觉得自己写的《仙路烟尘》和这本《九州牧云录》,和他们都不是一种风格。究竟自己是什么风格?属于哪一类仙侠?
细思良久,觉得可能还是这般归类描述:“清新山水派古典言情仙侠”。你觉得呢?
※※※※※※
转眼那礼宾之人口中的少侯便到了近前。
“怎么?他是什么少侯爷?”
张牧云眼尖,磨磨蹭蹭随众人同拜之时,却见到那边睥睨昂扬而来的金袍男子,正是那晚长街上帮他退敌之人。在他身旁那个随同款款而来的娇媚女子,不正是那晚跟他十分热情的贺兰媚儿么?
“呀,还是侯爷,却这么没口德,也是惫懒。”
这时思想起那晚这小侯爷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地称自己是“平庸少年”,张牧云便还有些生气。
暗中腹诽,不过因为当时仪制甚严,有正牌的朝廷侯爷到来,无论情不情愿,张牧云也只得随众人一起拜伏。只顾叩头,张牧云倒没注意到,他旁边那个宛若蟾宫仙女的月婵妹子,却还是正襟危坐,丝毫不动身形。
“哈!原来你也来了!”
并不从众叩拜的天香公主,宛如木秀于林;暮sè灯火里,关外侯夏侯勇一眼便见到这个露在众人之上的典雅少女。顿时夏侯勇容光焕发,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型也显露柔和笑容。他大手一摆,朝四下声若清钟地说道:
“诸位平身免礼!今rì本侯亦是前来参赛,与各位平等,不须计较这些凡俗礼仪。”
“谢侯爷!”
台上台下,众人异口同声谢了一声,便各自爬起。
今晚前来,关外侯并没带什么随从。他只携着贺兰媚儿,在庄丁的引导下来到台侧绿茵坪上为他专门准备的锦席之前。
到了地方,立在锦席之前,夏侯勇瞧了瞧地上这块锦缎,又看看四周大家座下的篾席,便皱了皱眉,跟引路之人说道:
“今夜本侯并无特殊,请把锦席撤去,也换上竹席,与座中诸友相同。”
“是!是!”
下人领命,惶恐而去。周围那些江湖侠士们听得此言,不禁各自赞叹,心说青年侯爷果然爱民如子、平易近人。
见夏侯勇这番做派,就连对他有些成见的张牧云,也忍不住在心里赞许。当此之世,以侯爷之尊能做到如此份上,也算难得了。
烟月山庄的庄客们很快撤换好席位,侯爷便携贺兰媚儿入座。就在这个体态风流的女子千娇百媚地盈盈俯身时,她却忽然对张牧云这边嫣然一笑,一张明媚脸庞犹如chūn花绽放。
“呵呵!”
侯爷和女伴正是万众瞩目,贺兰媚儿跟自己回眸一笑,张牧云自然看得分明。当即他便大乐,也咧嘴乐呵呵一笑,算是打招呼回礼。
“这大哥,也颇得女子注意。”
见张牧云和狐媚女子眉目传情,旁边天香公主虽有不快,但也知自己这位张大哥哥xìng格爽朗,谁对他好,他对谁更好,正是典型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并不涉好sè之事。
等关外侯这个特殊与会之人就座,绸缪已久的“武林鸳侣大会”便正式开始。一霎时,所有的亮子油松全部亮起,将浴鹄湾一带照得亮如白昼。还在揉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忽听得鞭炮齐鸣。燃鞭放炮,轰天震地,噼啪不绝的鞭炮巨声打破了浴鹄湾惯有的宁静。“扑簌簌”、“扑簌簌”,宿在远近山林和苇丛的鸟雀,预先没得到人间盛会的通知,这时惊醒了美梦,刹那间成群结队地自丛林中惊起,在暮sè的天空中反复盘旋,最后飞往远山去。
待鞭炮声歇,先是由身着蓝绸文士袍的烟月庄主说了几句,大意是“竭尽寒舍绵薄之力,共襄武林英豪之盛事”。客套完,便由他请杭州府的刑名师爷来代表知府大人致辞。
轰动远近、四年一度的武林鸳侣大会,只由一个知府师爷致辞,听来寒碜,其实正常。须知无论如何轰动,毕竟这武林鸳侣大会只是民间集会,尤其还是武人聚会,便比较敏感。“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虽然那杭州知府有心凑个热闹,露个脸,却是不太方便。于是,他便让自己的心腹师爷前来致辞,一则师爷不在朝廷吏制之中,严格说只是自己私人花钱聘请的助手,若是被自己的对头参本污蔑,也好狡辩;二则众所周知,刑名师爷乃是自己心腹,由他出面,对杭州的士子武人也算有了个交代,说明他作为一方父母官,对子民们的盛事还是十分重视的。
就杭州知府这番心思,确说明,凡是能跻身官场的,无论贪廉,尽皆是聪明透顶之辈。进亦安,退亦安,小小一个安排,便尽显现任杭州知府的权术高明。
不过,虽然现在台上是官面上的人露面致辞,浴鹄湾武林大会的场面也并不算得十分庄严沉重。杭州富庶,自古富庶之地的民众便相对不怎么把朝廷之事放在眼中;此时又见只是个府衙师爷,更是不以为然。于是浴鹄湾一带围观的民众,该说是非的继续说是非,该飞短流长的继续飞短流长。在这些见过世面的杭州百姓面前,尽管致辞的杭州府师爷嗓音洪亮,却也压不住众人交头接耳的嗡嗡之声。
百姓不以为然,张牧云却用心听这个师爷说话。毕竟他来自洞庭乡野小地方,见得这隆重之事便觉得十分新奇。不过竖耳听得一回,却只听见师爷满嘴歌功颂德,从当今英明圣上、当今有为公主、当今渊博国师、当今爱民宰相、当今……从上到下一直夸到杭州府的近年政绩。一本正经地吹捧完毕,直到最末一句才勉强捎上今晚的主题:
“只因我等躬逢盛世,方才有暇举办民间盛事。我府军民人等,须得一rì三念皇恩,感念公主、感念国师、感念太宰、感念……”
此后又如报菜名,内容却还不及菜名可口,终于把张牧云听得昏昏yù睡。最后,他强打jīng神,转脸跟月婵说道:
“今晚若是我在台上失手,定是拜这位多嘴的师爷所赐!”
杭州师爷的长篇大论磨灭了少年本来高昂的热情和耐心,以至于他下去后,那位接着登台据说是武林副盟主之人挨个介绍今晚评判时,张牧云却只听得个大概。连听带跟月婵询问,张牧云大概知道今晚评判之人,无非是武林名宿、江南乡绅;名动四乡八里的才子还有此间的主人。
“唉!那杜老掌门的钱给得真值。”
见得这样场面,张牧云心中想道:
“瞧这场面,如此气闷,恐怕杜老爷子早是知道。正因如此,他给钱才那么爽快吧。”
正在张牧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时,却忽听得大台上冷不丁地“咣”一声巨响,直把他惊得差点蹦起来!
第十九章 虎观鹿搏,无非冷趣杀机
这惊得张牧云身子一歪歪的巨响,却是台上鸣锣。锣响已毕,一位身穿紫缎大氅的胖老爷子跳至台zhōng yāng,向四周一拱手,洪亮而不失沉稳地叫道:
“老朽天龙门主岳凌霄,谨以武林盟主之名,宣这四年一度的武林鸳侣大会正式开始!”
岳盟主话音未落,台下人群中早已安排好的武林弟子、山庄家丁便欢呼雷动,带动着远近成千上万的民众喝彩如cháo!
待欢呼声稍歇,岳凌霄岳盟主便退到台后评判席上,并不多啰嗦多言。其实到此时他也无话可说,什么比赛规则、评判介绍,刚才被那口若悬河的知府师爷一不小心捎带着都给说完。
转眼之后,又有个身着银青sè绸缎武士衫的jīng干汉子走到台中间,昂首挺胸拉长声音高叫道:
“有请武林鸳侣比试第一对,东海快船帮少帮主李沉舟、女弟子苏洛水上场。二位场上限时半炷香——”
“噗嗤!”
还不等快船帮这对侠侣上去,张牧云听了两位的名字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身为东海船帮弟子,取这名字,也不怕翻船落水?”
心中觉得好笑,张牧云转脸望望月婵,却见她一脸的严肃,只管仰着俏脸,看那两位快船帮参赛弟子如何飞身上台。
“咦?月婵妹子倒忒肃穆。”
月婵摆出这副模样,倒不似她平时大气爽然的做派。
“也许是少见这样大场面,紧张吧。”
心中思忖,张牧云又转过脸,专心看那两位已然上台的快船帮弟子。待上得台来,那二人一同拱手,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只听那李沉舟朗声说道:
“诸位前辈,众位高人,晚辈李沉舟、苏洛水二人,乃是东海快船帮弟子。吾二人同年正式拜入门中,年纪相仿,于师门习艺五载,看惯cháo起cháo落、花谢花开,乘风破浪之际,即起乘龙跨凤之思。我二人可比天上比翼鸟、海底比目鱼,这五年来……”
“呃,”听李沉舟滔滔说话,张牧云微微皱眉,心想道,“门派称作‘快船帮’,可这少帮主说话拖延,一点也不快。”
再看时,却觉得不仅说话絮叨,连内容也有些虚假。原来这两位眉清目秀的东海弟子,现在台上你一言我一语讲述过往情史,表情似是情意绵绵,语气却是生硬机械。说出十来句去,便被张牧云瞧出二人正在背诵预先准备好的文稿。许是临场紧张,有几处竟然还前言不搭后语。
“嘿嘿,和我们一样,恐怕这洛水姑娘也不是柳大侠什么爱侣,只是挑得她相貌过得去,便和柳少帮主一起来参赛吧。”
张牧云何等机灵,见李沉舟、苏洛水二人如此,便知其中必有弊端。
再说台上二人。待他俩跟众人剖白了二人惊天地、泣鬼神的情史,那旁边燃着的半柱檀香便快到尽头。此时那个在台上维持秩序的褐衣汉子出言提醒,柳、苏两位侠侣才如梦方醒,各拔出腰间的分水峨眉刺,轻轻巧巧在台上舞弄了几回合,便即下台去——方才这番演艺颇为沉闷,谁知待他们下台时,那台下人群中预先安插之人,竟是轰然叫好,对比二人方才表现,不知是捧场喝彩,还是庆祝终于完事。
此后不过片刻,那边坐满武林名宿、苏杭乡绅的评判席上,便亮出了二人得分:
“丙中”
按照甲乙丙丁配合上、中、下的十二分值来看,李沉舟、苏洛水得了丙中,只能算偏下成绩。头回见出了分数,张牧云回头跟那两个洞庭门丫鬟一笑,轻声道:
“就这阵势,待会儿看我跟你月婵姐姐上台,你们便只管瞧好儿吧!”
“啊?”
正把两个小姑娘说得眼热面赤、充满热望之际,却又听少年道:
“好歹我们也能得个丙上啊!”
张牧云只管跟两个小丫鬟逗着玩,这期间台上又来去几位参赛侠侣。与方才东海快船帮二人相似,这些侠女侠少表现沉闷,无论述及经历或是表演武艺,哪怕再是抒情或是jīng彩,毕竟与期望相差甚远。这等演艺,虽然文雅,却还不如街头巷尾打把式卖艺的活泼有趣。
于是,就在太极门那一对少年侠客下场后,张牧云终于忍不住跟附近席间一位少年侠士一拱手,道:
“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好说!小弟天台山松鹤门弟子,姓单,单名一个和字。人送外号‘松鹤延年’。不知老兄怎么称呼?”
“原来是单和兄!我乃洞庭门弟子姓张名牧云,外号是……‘打遍罗州无敌手’!”
“张……牧云?”
听得张牧云自报家门,那单和微微一皱眉,稍一思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号称武林第一养老门派的洞庭门有这一号人。不过微一迟疑,单和口中却道:
“原来是洞庭门的无敌手张牧云兄,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
说完这样场面话,张牧云便直截了当道:
“其实小弟有事想请教单兄。”
“哦?请讲。”
“不瞒单兄说,我闯荡江湖也不久,这鸳侣大会,小弟也是头一回参加。方才我见那几位师兄师姐上台,瞧得半晌,却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
“单兄啊,怎么这鸳侣大会初选时演武苛严,见得那些凶悍武师,若是武功不济,我等今rì根本不得在此地。却不料这决赛中,各人只是自行演艺,说说走走,并无甚对打争雄之事,这真是奇哉怪也!”
“哈哈!”
天台山松鹤门弟子单和一听张牧云这么说,却是哈哈哈一声轻笑,说道:
“看来张兄果然是头一回参加鸳侣大会啊!莫非你师门中没跟你讲明么?这武林鸳侣大会,侧重不在‘武林’,只在‘鸳侣’。大会只看重参赛者是否郎才女貌,那初选严验武艺,只不过是怕决赛人太多,或是有什么江南的文生秀才来冒充我江湖儿女,导致决赛不公,才想出武师严选的办法。张兄,你也不想想——”
“嗯?”
这时候这单和一脸的高深莫测笑容,倾过身来,压低着声音跟张牧云道:
“张兄啊,你是果然年少。还不明白么?我等这些游侠武人,从古至今都不为朝廷所喜。何况现在当此圣朝、逢此盛世,我等武林儿女真敢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搞什么演武大会么?”
“这……是的是的,单兄高见!”
一经单和点醒,张牧云立即领悟,连连点头。只听那单和又道:
“其实张兄有所不知,若非鸳侣大会如此,小弟还不会带艳妹来参加呢。不瞒张兄说,小弟行走江湖的第一要诀,便是‘安全第一’。否则小弟也得不到‘松鹤延年’这样的美誉称号,是吧?”
“那是,佩服佩服!多谢单兄指点。”
张牧云客气两句,也便缩回身来。正襟危坐,他心中想道:
“罢了,早知如此,当初答应杜老爷子时,便不须那么不情不愿了。也怪这前辈,做张做势,弄那么大排场,不跟我言明,只把我吓死。”
张牧云一边心中腹诽,一边举目凝眉,假装十分专注地观看台上赛事。台上赛事如火如荼,这位刚刚崛起江湖的“打遍罗州无敌手”却不以为然。借着这时机,他只管胡思乱想,在脑海中一遍遍假想,等今晚事了,如何在西湖中抓鱼。
张牧云心中不诚,却不知离他不远的那位关外侯夏侯大人,看着台上这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却是一缕冷笑渐渐挂在嘴角。并且,随着赛事进行,他这冷笑之意越来越浓。
而不久,包括他在内,众人便听得那银青缎衫的司仪又到台中长声高叫道:
“有请武林鸳侣比试第十二对,明月峰白鹤观弟子东方振白、委羽山妙华宫弟子洛灵岚上场。二位场上限时半炷香——”
第二十章 佳期如梦,美人邀凤蓬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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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仪的叫声余音袅袅,白鹤观和妙华宫的弟子已携手飞上彩台。皎洁月光里东方振白白衣如雪,洛灵岚藕衫轻灵,凌空飞度之际,犹如月华中落下一白一黄两片云彩。
和前面那些江湖子弟不同,刚上台的道侣并不发一言。英风飒爽的男子合掌深施一礼,袅袅婷婷的少女翩翩万福,无比优雅,无比从容。台上的评判和台下的民众,忽然屏住了呼吸。
“苍——”
一道雪亮的光华闪过,东方振白蓦然拔剑,苍然一声,有如龙吟。旋即振衣如风,挥洒剑器,舞剑如龙。十五月圆,月光如银;映着皓洁月sè,东方振白手中之剑时而如雪电盘空,时而如水银泻地,剑气纷华,shè人眼眸,与之前那些江湖少侠不可同rì而语。
与此同时,漫天剑气中洛灵岚忽然旋身离地,就在离台面约有四五尺之处悬空而舞。长袖舞空,曼妙低回;身段儿轻柔婀娜,舞姿曼妙婉转,月华剑光交相辉映,宛若当空而舞的仙女神人。
看见这绝美场景,所有观者尽皆如痴如醉,如呆如迷。
剑气如霜,月华如水。漫天的剑气月光中,委羽山的仙人忽然啭动歌喉,曼声而歌:
“伊人遇兮真情阙,
对面千里兮虚明月。
临风浩叹兮将焉歇?
明月既没兮露yù,
时不再兮吾将安依?
佳期可待兮心弗违。”
歌调婉转,歌声滑烈,宛如仙音。烟月山庄之下,浴鹄湖湾之前,无论是稍稍听得懂歌词的文人士子,还是大字不识一筐的贩夫走卒,在这妙华掌门入室弟子的歌声中,尽皆心绪摇动,双目泛泪,恍恍惚不能自持。
仙歌终时,剑舞将歇。众人心神摇摇,尽皆意犹未尽。
在所有观者之中,只有少数几人的心神,并未完全被洛灵岚二人的歌舞影响。其中一人便是关外侯夏侯勇。夏侯小侯爷见多识广,即使看这样超凡脱俗的剑歌之舞,也不过微微颔首。而看着台上这两人颇为出众的表演,关外侯之前冷笑时在心中形成的那个想法,便也变得更加强烈和笃定。
还有一个未怎么受影响之人便是张牧云。开始他也看得蛮投入,俄而便清醒过来。看着台上如此jīng妙的演艺,张牧云忽然神sè惨然,转过脸来,嗒然若丧,对洞庭门这两个小丫鬟说:
“看来这一回,冠军之位真是得不到了。”
认真诉说,谁知二个女娃对着台上的表演正看得入神。表情痴呆,反应迟钝,她们根本便没听见他在说话!
“哼!”
“倒也好。瞧你们这模样,便知我若输了,也不会怪我。”
张牧云悻悻然转回头,继续看台上二人的表演。
不多久,台侧半柱香燃尽,那东方振白和洛灵岚便飘然下台,赢得了场上场下满堂的彩。
“甲中”
不多会儿,评分得出。
见是个“甲中”,大多数人颇觉不平,觉得即使是最高等的“甲上”,仍不足以评价刚才二人那番罕见绝伦的表演。而只有少数人,一听评分,便心领神会,望一望那边关外侯的坐席方向,对这些评委的意图,暗暗哂笑。
东方振白与洛灵岚之后,又有三四对江湖儿女上台。若是在东方二人之前,这些人演艺尚且可看,只是此时却已有些不堪入目。于是等司仪报得“洞庭门张牧云、张月婵上场”时,哪怕他再是提高嗓门,也压不住场外嘈杂一片的闲聊之声。
只是,众人嘈杂之声,却在一声犹如凤鸣的清越琴声后戛然而止。刚才走神只管侃大山的仁兄们,听此清音,愕然转脸,却见到一生都难忘的异景:
恍若所有的灯光都熄灭,天地之间只剩下苍茫的月华。所有的月华集合成一朵光柱,只笼在一人身上。琼华雪霓之裳,湛然生光,上承月sè,下笼湖光;姿容足可绝世,美仪足可倾国,此时一个天仙人物,正在台上对着湖波抚琴如云,清若广寒。
先前洛灵岚翩然临场,曾疑她是仙子下凡,到此时方知念头想差。相比之下,一个只能是看守洞府的仙婢,一个却是执掌月宫广寒的天仙嫦娥。
刚刚上台的宫装女子,星君月神一般仙丽不可方物;在她面前,摆的是一把古朴内蕴的斑斓古琴。在场之人,包括那个见识渊博的关外侯在内,尽皆眼拙,看不出,这是把神琴。
『落霞惊涛』,天墟之琴,取峻岳凤栖之梧,斫向阳之枝,镶犀玉,藉翠绿,弦以昆仑之丝,徽以锺山之玉,由乐神亲手制成。琴长七尺三寸二分,对应大地绕rì二周天之数;形状纤秀修直,素质华纹,上有七弦,比之寻常五弦琴又添少宫少商二音,从而声sè更加丰富。“落霞惊涛”之名,写其琴音,兼有rì暮落霞之轻之绮之丽,又有惊涛之重之烈之凝。
传说这把『落霞惊涛』古琴,曾由太华神君的夫人四渎龙女,在南海漫天风波中砉然奏响,直震得当时敌对的雨师神失魂落魄,几番挣扎之下,最终慑于神琴威力,主动束手就擒。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而已;在现在琴主人的心目中,认为既然能够让自己这个凡间公主得到,这琴恐怕便没有那些神幻瑰丽的经历。所谓太华神君云云,恐怕只不过是这把琴的前主人们,为了烘托宝琴的神异,便请人编段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故意跟那个传奇的神祗硬拉上关系而已。
不过,『落霞惊涛』的逸事传说可能有假,定国天香公主的弹琴功力却是十成十。作为自古宫廷女子最优雅的象征,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香公主从小就受过父皇母后从全天下搜罗来的弹琴高手异人倾心传授。那纤纤玉指一弹一拨一抚一颤之间,尽显绝世高手的风范。
而皇室公主的高贵出身、再加上长期专横跋扈的禀xìng,让这位“洞庭门”的“张月婵女侠”,一举一动俯仰之间,尽皆显出其他人不可能模仿的端凝庄重,那神若寒霜,冷若冰山,真个是高山仰止,不可一世。此时观看,那气度磅礴浩大,神态睥睨傲然,直让人不敢对视。
琴为心声,此时公主的心境又尤为特别。近一年,恍然如梦;近一月,尽忆前尘。清泠泠的琴声从指间流泻,如银河之波,如广寒之水,弥漫心田。不似凡间的乐声由自己弹奏而出,转过来自己听了却好像是从高高的苍天云穹中听见。
天籁神音,天人合一,旁若无人。恍然间公主心旌摇动,数年来的经历从眼前闪现。时光凝成了水晶,在跳宕飘摇的曲声中摔碎;时光的碎片如天雪般片片散落,沉浸在心湖之底熠熠生辉……
“公主?月婵?父皇?牧云哥哥?”
“京都,小村,凶蛮,婉娈。”
“究竟哪一个是我?”
能将西湖畔所有人带入梦幻之境的天籁琴音,在催生它的人那里产生了奇妙的作用。经历奇特的少女,想到了庄生梦蝶。“天香和月婵,究竟哪个是本我、非我?”
亘古难明的哲思难题,心手合一之时化入琴音,却让这千载难逢的琴曲弹奏,更加摇曳多姿,古奥成迷。
“月落洞庭……”
也许不是这个法术,便没有那一段梦中之梦。
“火凤燎原……”
也许不是这个法术,便没有那一个身外之身。
“火凤燎原、火凤燎原——”
莫非,在那之后,便是自己的凤凰涅槃?
少女在心中反复呢喃着这个法术名字,一时间如痴如迷。
而神琴在手,便可相由心生!转眼间,那些沉溺于绝世琴曲闭目欣赏的人们,便猛然一惊,如同心有感应,顿时一睁眼,便看见这个后来写入传说的壮丽雄大的绝景!
第二十一章 凤凰照夜,赋就同心之曲
美人如玉,素手弹琴;琴声缭绕,如痴如迷。西湖畔人声俱静,皆听少女鸣琴,忽只见琴声起处轰然一声震响,犹如火起。
百姓闻声惊看,却见高台上一蓬火焰腾空而起。眨一眨眼,那火焰就分出眉眼,转眼翎羽分明。揉揉眼再看,那赫然便是一只浴火的凤凰,硕大无朋,冲天而起!
以往只在年画中看到的神鸟凤凰,此刻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天空翱翔;黑sè的夜空仿佛忽然飘舞起一片数亩大小的彤sè云彩,凤凰之羽的sè彩金红灿烂,高飞低徊拖曳出一道道柔曲的光华,绚烂而辉煌。翱翔之时,那一根根炫丽的羽毛火焰流离,不停播洒着热烈灿烂的焰火,煊煊赫赫,堂堂皇皇,照亮了浴鹄湾的湖山。
乍见异景,大家以为这是神迹;稍缓过神来,却发现夜西湖上空的神鸟却只在弹琴少女的上空徘徊。那羽翼翂翍、尾羽拖曳之间,还十分符合少女琴曲的节拍。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知道这光之凰羽乃是这少女催发,不免一片惊疑。
炫丽神奇的火焰凤凰正是月婵有感而发。手挥清弦,她望一望身前少年,正是青衫磊落、挺立如标;想一想自己来历,有些感慨,有些伤怀,不由得琴声一变,轻启丹樱之唇,婉转鸣玉歌喉,在这chūn深的夜西湖边唱一首伤chūn的古曲:
“悲芳时兮惜chūn阳,
开明镜兮照chūn装。
百花离乱随风落,
鸣环曳带下华堂。
和鸣禽鸟犹有匹,
何事茕独守空轩。
歌复歌兮人不识,
徒使双泪湿罗裳。”
和着落霞惊涛的清音,公主娓娓唱来,入耳有如仙歌。余音绕湖,久久不绝,此时不仅台下的百姓听得如饮醇酿,不能自持,立在一旁的少年更是动容不已。
“噫……”
见月婵施展出如此华彩手段,脸sè却不喜反忧,张牧云便有些惊异。
“月婵为何如此感伤?”
细细揣摩方才歌中的含意,张牧云只觉得辞意实在感伤。
“这样伤情的歌儿,恐怕不合鸳侣大会之意吧?”
心系赛事,张牧云对月婵歌中的寓意也不及细审,转念之后,只在一旁暗暗皱眉。
想了一会儿,他灵机一动,忽想起那回大王庄拌出神形灭妖之事,便立即催动溟海水神之法,脚下忽生银光,朵朵皆成莲花之形,缤缤纷纷,缭绕足下。他自己则凝神蹑足,万花丛中耸身一跃,和空明之水凝成的莲形花朵相配合,刹那间恰似足踏玉莲,袅袅升于天际。
“外行看热闹,内行瞧门道。”对于瞧不出门道的围观百姓而言,那凤凰焰火之形固然惊世骇俗,但少年弄噱头的真人升空障眼法,效果却绝不亚于公主真刀实枪催发的燎原火凤。
足采莲云,冉冉升空,尽量优雅从容地拔剑,张牧云便在凤凰火影的灿烈辉耀下悠然耍起了洞庭剑术。当此之时,一眼望去,皓月星空之下,张牧云与那火焰凤凰一起转折飞翔,凤羽熠熠,剑光闪华,衬托得少年就如乘龙驾凤的神人一样——那些愚男善女何尝见过这些?当即便有许多人咕咚跪倒在地,朝着张牧云伴凤舞剑的身影顶礼膜拜。
而少年之技并不止于此。舞剑之时,他刚才便想好,一定要诌个慷慨之歌掩饰妹子的伤chūn之曲。急智之下,他便在圆月光中、凤凰影里浩然高吟:
“我问往来风,何事太奔忙?
手握三尺剑,起舞劝飞光。
莫要匆匆去,留得英雄侠士、鬓发已凌霜!”
一法通,万法通,纵然并非jīng通文学,张牧云出口之句也绝对气势不凡。尤其与之前洛灵岚大不相同,张牧云这短辞文不艰深,用词浅显,倒反而讨那些江湖豪侠和市井小民的喜欢。豪迈俗歌,沛然吟唱,配合上浩荡洒脱的洞庭剑舞,一时间气势如龙。
而公主听闻此歌,更是心动魂摇。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看,见到张牧云傲然凌空、舞剑如龙的英姿,钦慕之余,便想起前天青鸾、幽鹭二使来访之事。心念及此,便是黯然。“为什么越近别离,越发现难舍难离?”昔rì视天下人如无物的天香公主百感交集。
心情愈加复杂之际,所有的心绪只汇为指尖琴曲。貌比婵娟的美貌公主,手挥七弦,仰望飒然凌空的张牧云,无限深情地唱了一曲:
“火凤燎原堕彩云,
月落洞庭洗华裙。
此身去后如相问,
一点丹心倾向君。”
歌声低徊,如慕如诉;虽唱于高台,却只像对一人倾诉……
闻此歌声,张牧云心下忽然坦然。
“这才对嘛!”
“‘一点丹心倾向君’,这才合鸳侣大会的主题嘛!”
欣然之余,他只顾着着急:
“妈呀!这半柱香时间咋这么长?还没烧完吗?快撑不住啦!”
好在就在这时,月婵歌声停住,琴声也稍歇;闲闲勾抹几下,最后一缕琴音临风摇曳,由强渐弱,逐渐散于风中。张牧云如闻大赦,吸一口气,赶忙连耍了三朵剑花,也便飘然落地。
曲终凤逝,琴剑入匣,张牧云和月婵并立台上,等候最后的评级。
“甲中”
……
“嘘……”
这时再听到这个甲中之分,台下所有人都再也忍不住,一时间嘘声四起,仿若沸腾。而听得如此评级,张牧云也是勃然大怒!
“混帐!”
月婵听得分明,身旁少年正在低声叱骂:
“莫非都是睁眼瞎?方才我和妹子这番卖力,便给超等也不过分,为啥却是甲中?莫非……”
市井打滚多年,张牧云显然不是傻瓜。他看了一眼台下那位也有些愕然的夏侯小侯爷,心中想:
“方才东方振白和洛灵岚只得甲中,我便已有些奇怪。现在再看我与月婵分数,此事便十分分明。可笑可笑,杜老爷子寄予厚望的这武林盛会,冠军却早已内定在一人身上!”
张牧云少年英侠,嫉恶如仇,想通此节,根本不想什么利害关系,一按手中剑器,便直奔台内评判席而去!
见少年按剑而来,台上之人个个惊惶,台下民众却都觉快意。霎时间高台周围“好!”“好!”的喝彩声不绝!而这时那两个应该与世无争的道家英杰,想一想这前后两个“甲中”,也忍不住觉得不平,十分关注和支持这少年的举动。
闲言少叙。转眼之间,张牧云便到了近前。直面评者,张牧云握剑之手却已松开。立定后,他对着长案后那些面露惊恐之sè的名宿名流们一抱拳,不紧不慢说道:
“诸位前辈先达,张牧云斗胆请教:也不知你们心目中的甲上之选,究竟是何模样?”
这时月婵也跟着少年奔到近前,她却没这么好声气,那把长大琴匣直抱在怀中,呈“怀中抱月”之势,只等那些家伙跟张牧云一言不合,就使出吃nǎi的力气砸过去,横扫一片!
“若不给牧云哥哥一个好说法,本公主今rì便拆了这座高台,让你们都跌死!”
天香公主在心中凶恶想道。
“咳咳!”
这时,那些前辈名流们也有了反应。这些人,根本没料到今rì这些参赛的毛头小子中,还真有人敢来直接质询,刚开始时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听张牧云猛然问起,刚开始时个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不过这些人都是老江湖。很快其中两三个主事之人互相一使眼sè,那个身形jīng瘦的杭州知府师爷便站了出来,咳嗽一声,朝眼前两人拱了拱手,满脸堆笑道:
“张少侠,您果然是武林豪杰,连说话都这么爽快磊落。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夫也不说客套话,直来直去。坦白而言,刚才见二位侠侣演艺,老朽确实惊艳,心道从此不敢小觑江湖绿林之人。不过——”
老师爷话锋一转,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
“不过纵使我等众人心中不愿,这‘甲中’之评,却是中肯之极!”
“嗯?!”
张牧云按捺住心中火气,尽力平静说道:
“那晚辈倒要听听,到底如何中肯。”
“你听我说,”面对一触即发的少年,那师爷却不动声sè,依然霭颜相对,“少侠啊,别的都无事,只是方才你这位月婵女侠施展的障眼术,变什么不好,却偏偏变出个凤凰来!”
“变凤凰怎么啦?”
张牧云很不高兴,言辞不善地说道:
“我这妹妹自幼入深山拜名师,前后七八年就只学一个变凤凰,怎么啦?”
“唉,那你妹妹却是学错了。吁,看来小哥儿你还是不懂呀。”
师爷语重心长,摆出一副大人教导晚辈的模样,跟张牧云谆谆说道:
“你不知本朝舆服典仪有明文规定,凤凰为仁德神鸟,除民间婚嫁彩服,只有当今皇后和公主能够使用凤凰之形。其余人等,甚至包括皇家贵人、夫人、贵嫔这三夫人,及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这九妃嫔,均不得采用任何凤凰之形。你看看,刚才你月婵妹妹变出凤凰模样,还那么鲜明,绝对地大不敬之罪;如此僭越,治罪也是本分。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到,我们却怜惜你们才能,不仅不准备追究,还给你们甲中,还不算我等仁至义尽?”
“……那我谢谢你们!”
明知托辞狡辩,但被他说出这番道理来,张牧云也无言以对。没好气地“谢”得一句,一转脸,恰看自己那个月婵妹子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张张嘴好像还想说啥,他便赶紧拉住她,一起下得台去。
下台之时,他却还听到那个多嘴的师爷在身后说道:
“小哥儿啊,回去后,还是让妹子跟师父再学点其他法门吧。变鸡变狗都行!”
“哼!”
闲言少叙。就在张牧云、月婵之后,便轮到最后一对、也就是关外侯和贺兰媚儿上台。
只不过,听了司仪之言到了台上后,那雄健不凡的夏侯侯爷,却并未像前面那些人一样,谈情演武,而是虎目四外一扫,猛抱一抱拳,张口说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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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闻风丧胆,惭愧少年虚心
“天下英豪、江浙父老,莫怪本侯多言。”
立于台上,夏侯勇运足中气,声若洪钟,无论远近,尽皆听闻。
“依我之见,这武林鸳侣大会颇名不副实!”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阵sāo动。
“各位先听我言:各位参赛的武林英杰、江湖儿女,既称鸳侣,自然男儿豪勇,女子多情。这女子多情无从稽考,赛至此时,各位无非口里言说,或演歌,或演舞,并无新意。本侯大胆直言,这武林鸳侣大会,要比出真正结果,不若由我等大好男儿互相比武即可。”
朗声说话,滔滔不绝,此时惯指挥千军万马的夏侯小侯爷睥睨群侪,丝毫不顾及众人反应。他一侧身,手一指,道:
“大家且看我这心爱女子,千娇百媚,貌比花娇;xìng格柔媚,情意坚贞,如此多情之事,只需本侯交代即可,还需女孩儿家觍颜当众言说么?”
“对!对!”
这时那些看热闹之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忽然发现,原以为到了尾声,就此和平散场,谁料平地风波,临到了竟还有大热闹可看,顿时都一齐起哄。
“众位父老也赞同本侯么,多谢。”
夏侯勇微微一笑,双手作势向下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等大伙儿都静下来又等他说话,夏侯勇便道:
“莫怪本侯骄狂,吾以为今晚冠军之位非本侯莫属。因此上,小侯不才,愿以一己之力挑战前面所有豪侠;若有一场落败,便算本侯今次丝毫名次不得,只当来江南游山玩水一番!”
“好!好!”
一听关外侯竟要挑战所有其他参赛者,顿时这浴鹄湾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喝彩声!这时候许多人已十分明白,接下来已不是多看少看热闹的问题。以一己之力挑战天下少年武人中的jīng英翘楚,无论结果如何,今晚之役必将天下闻名!
“诸位前辈,不知本侯此提议准否?”
“准!准!”
到这时,台上诸人有谁会反对关外侯的提议呢?
于是,那些之前下台、以为今夜自己赛事已毕的少年英侠们,又只得一个个按出场先后顺序,上台来与夏侯勇较量。
第一个上台来的,正是先前第一个出场的东海快船帮少帮主李沉舟。只不过,他还没走过两回合,便被夏侯勇一掌扫在背上,“啪”的一声闷响,长大的身形“呼”的一声打横飞起,“砰”一声重重摔在台下草坪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诸位!”
一掌打落李沉舟,夏侯勇面沉似水,沉声喝道:
“还请诸位同侪全力比武。若存相让之心,我只当看不起本侯,便似对这位李少侠,我便要下重手!”
说此话时,那李沉舟正在被人搀着,挣了半天都爬不起来,倒也无从知晓他刚才是否真正存心相让了。不过,经了这一出,之后上台与夏侯勇过招之人,却个个都出全力了!
本来,能到杭州来参加武林鸳侣大会的,尽皆是这一辈的杰出子弟。都在少年气盛头上,见夏侯勇如此托大,敬佩之余,却也个个热血沸腾!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让一让这位位高权重的朝廷侯爷,却见他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真叫正中下怀!于是个个摩拳擦掌,人人只想打败夏侯勇一举天下扬名!
这些人个个信心十足,却有一人心里直犯嘀咕。
“哥哥,为何紧皱双眉?”
台上打得热闹,月婵却见张牧云紧锁双眉,便关切问他。
“唉,妹子啊,这还要问么?这小侯爷我们又不是没见过。那晚长街荡贼,一会儿火烤、一会儿电灼的,若哥哥我待会儿上去,你还不知我会变成啥样?我看呐,下次请神还愿你也不用买烧猪了!”
“为什么呀?”
“一会儿哥哥便被烤成烧猪了呗!倒省钱呀。”
“啊?嘻嘻,不会的!”
“你倒知道!唉,我知道月婵你最好,一直对我这么有信心,不过——”
张牧云一回头,跟那两个正听他俩说话的洞庭门小丫鬟道:
“两位小妹妹,能否打个商量?一会儿轮到我,我弃权行吗?”
“这……”
侍剑、画屏未曾想张牧云有此一问,一时面面相觑。她们想起来掌门的千叮万嘱,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二女犹豫之时,却不料那边台上的关外侯腿掌势大力沉;也不管和他对敌的是什么门派的菁英,不一会儿又噼里啪啦踢下两人来!
见得如此,张牧云更着了忙,急道:
“哎呀!你这俩小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斯斯文文,怎么这么没同情心?你们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这大好少年就此送死去么?”
“……好吧,张公子一会儿不如就别去比武了吧。”
侍剑和画屏毕竟年幼,也没什么太多主见;见张牧云这一副可怜相,顿时心一软,把掌门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儿忘到脑后,竟此答应了他。
“谢谢谢谢!可算捡回一条小命!”
口里庆幸,张牧云心中却在暗笑:
“哈哈,还是小姑娘好哄。若是掌门老爷子在此,还会容得我退缩么。”
正自心中得意,却忽听身边少女说了一句丧气话:
“牧云,我看你今晚却是弃权不得。”
“啊?为什么呀!”
“牧云,这夏侯勇也算是个大人物。这样的人物我十分懂的,他们惯来只想行非常之事的。今晚他既放出这话来,定要赢个圆满。如何会容得有人弃权?”
“呃……不会吧?!”
仿佛为了印证月婵的话似地,话音未落,那边便有人说要弃权。谁知道,那夏侯勇一听顿时拔身而起,如大鹏展翅般跳到台下来,将弃权之人揪上台去,硬逼着过招。不出三个回合,一脚便将这位心神俱丧的少侠踢下台来!
“……”
张牧云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喃喃道:
“我看呐,只能指望那位白鹤观的东方老乡舍把子力,把这关外的斗战胜神给打败吧!”
“哎呀,牧云你真的这般没信心么?”
见张牧云如此沮丧,月婵倒觉得好笑,有些笑话他。
“信心?”
少年垂头丧气:
“我倒是有信心,可就怕今晚买不起跌打损伤药治病!”
“哎,牧云——”
月光下,月婵一双秋水明眸盈盈闪动,望着沮丧的少年嫣然一笑,正了神sè,帮少年细细剖解道:
“牧云,不怕的。自长江泛舟而下以来,我与你研习法术多rì,你这进展实在神速,胜过我当年十倍——其实十分有实力、潜力的。”
公主脸上丝毫没有谑笑之意,轻声肃然说道:
“你看,那夏侯勇,似乎举手抬足就打败别人,其实暗中也是用了法术的。我若没料错,稍后他与那个东方振白对敌,必然无法再像这样故意掩饰装轻闲。”
少女眸子中熠熠闪动:
“只要他们放开了施展法技,示与众人之前,则纵然东方振白不敌,等你上场时也能放开手脚施展法技了。到那时,只要以法术相攻,我看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哩。”
“你说真的?”
“真的。不骗人!”
“好吧。”
张牧云脸sè好了些,道:
“我谢你吉言吧。”
“嗯!”
月婵认真道:
“莫想其他,专心对敌,只要把你以前的歪招都使出来,能全身而退的!”
“……”
见月婵妹子一脸正sè地说出这话,张牧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正在彷徨之时,身旁那洞庭门的侍女画屏忽然开口,笃定地说道:
“我也觉得张公子不必担心的。”
“哦???你也有什么吉言?”
信心不足的少年急忙望向她,语气热切地相询,只希望从她嘴里能说出什么真正的宽慰话儿来。
“嗯!张公子方才不是说怕买不起跌打损伤药么?没关系的!我那儿还有很多银子,买药我们全包。只是跌打药的话,够你用半年呢!”
“侍剑!”
张牧云气急败坏地嚷道:
“好好管管你师妹,别这么瞎大方!”
第二十三章 势如破竹,不知是拙是狂
余子落花流水,不堪一击,也不用太长时间便轮到东方振白上台。
等到他上台,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个能和关外侯真正匹敌之人终于上台。万众瞩目之下,东方振白人如其名,振一振雪sè的道袍,掌中执一口明晃晃宝剑,对着夏侯勇稽首一礼,抬头朗声说道:
“东方振白,请教了!”
“好。”
虽见对手白衣胜雪,气度不凡,夏侯勇却毫不动容,只是轻轻一笑,忽然朝前一蹿,挥起大掌朝东方振白握剑手腕猛然拍来!
高手过招胜负皆在毫厘之间,关外侯这一招没有任何花哨机巧,却角度刁钻,势大力沉,只要对手稍稍迟缓便会束手就擒;到时候不仅宝剑脱手,整个人都会被他攥住手腕,一把掀翻在地!
大巧不工,看似豪勇不羁的关外帅才夏侯勇,一身功力已臻深不可测的境界。
不过,就在夏侯勇大掌闪电般拍到近前,落在众人眼中,似乎已经击中静止不动的东方振白手腕时,眼一花,他那大掌去路上却忽然冒出一朵剑花,虽然剑光范围绝小,却无巧不巧地恰迎住掌风的去路——这时候,众人又觉得夏侯勇的五根手指已然被敌人剑光搅碎,眨一眨眼,却见夏侯勇刚刚飞扑向前的硕大身形却猛地向后一卷,转瞬又退回到原地!
一攻、一防、一避,接连三个无比险恶的攻防过招,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台下人感觉还没看清什么,这两人已经经过一回合交手。
“……”
若有时间反应,此时大家一定齐声喝彩;只是此时却都静无声息,站着千百人的浴鹄湾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一击不中,夏侯勇的表情毫无变化;才一返回原位,猛一错步,身形快如鬼魅,刹那间已滑到东方振白左侧。身形展动之时,双掌已然合拢;身形还未到位,他已借着转身错步的惯xìng加大了双掌力道,猛然便朝东方振白的头颅左耳处撞去!
若说刚才第一招夏侯勇占得一个“巧”字,第二回合却又占得一个“快”字。身形晃动如鬼,出其不意攻敌左路,双掌比身形还快,整个这一招犹如幻影。
夏侯勇神鬼莫测,东方振白却也不可思议。等到第二招攻来,台下众人眼睁睁看着,却感觉台上的景象仿佛是小侯爷双掌一挥,带起了一股掌风,忽然就将白衣道子吹拂而起;年轻的道人仿佛现在轻若鹅毛,被掌风一带便轻飘飘的飞离,袍袖飘摇,宛如一片雪云。转眼间,关外侯这jīng妙的一招便被东方振白轻轻闪避。
“逍遥游!”
见东方振白躲开,所有围观之人只有一人暗暗在心中叫出这三字。一看见年轻道子流云飞雪般飞起避敌,妙华宫洛灵岚便在心底叫出身法名字,暗暗喝彩:
“好个‘逍遥游’!东方师兄果然得了白鹤观真传!”
原来这逍遥游,正是明月峰白鹤观的独门轻身功法。见东方振白施展出逍遥游轻松地避开夏侯勇攻势,方才一直揪心的洛灵岚便舒了一口气,思忖道:
“看来东方师兄要应付这个侯爷,乃是绰绰有余了。”
有此判断,实是洛灵岚与东方振白已相识很久,又都是道门一脉,两人对双方的师门绝技都十分了解。洛灵岚知道,东方振白所在的白鹤观有两项绝技,一个就是刚才的轻身功法“逍遥游”,另一个则是道家剑法“秋水剑”。
这两项绝技都脱自道家经典《南华真经》,也就是俗人所说的《庄子》。无论是秋水剑还是逍遥游,东方振白都曾苦练多年;看他刚才行云流水般的身形,便知今晚那少侯爷目空一切的挑战,很可能就在东方振白手中终结。更何况,此刻这白鹤观弟子手中所握的,还是他们师门的名剑,“鹤羽”。
想通此节,洛灵岚便不像开始时那么紧张。看着台上二人兔起鹘落般地奋勇相搏,洛灵岚倒还有一丝闲情去欣赏东方师兄那优雅而不乏洒脱的倜傥身形。
“砰!”
“咦?!”
正在洛灵岚心情愉快的当儿,她却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道白乎乎影子飞过,转眼便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人重重摔在地上!
“这是……”
出人意表的巨变来得实在太快,洛灵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刻,即使她已经转过身,清楚看到了摔在地上之人,却还是不敢相信。脑筋一时阻塞,晕晕乎乎,洛灵岚心里已做不出任何结论。
“东方振白输了!”
白衣如雪的道家侠客,此刻手肘半撑在地,“哇”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流落在白sè道袍上,斑斑点点恰似雪地朱红梅花。
此情此景,等到洛灵岚终于反应过来,脸sè惨白时,与她同样脸sè的,却还有一人。
“妈呀!”
张牧云叫道:
“东方大哥啊,你也太不争气了吧!——落败何其速也!”
张牧云面sè如土,面对着同样速败的东方振白,气得直拽文。
目睹白衣如雪的道子跌落尘埃,这景象实在让张牧云吃惊,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只不过发了一小会儿呆,却忽然已听到司仪在台上叫自己!
“有没有搞错?”
张牧云吃了一惊:
“我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呢!”
刚想跟人理论,他定神一看,却见到四周地上又新跌三四位少侠。他们中有的正在努力挣扎站起,有的却干脆保持落地姿势,狼狈呆在原地,简直破罐子破摔。
“这就比过了啊?”
反应过来,张牧云有点悻悻然。他再看了一眼那两个索xìng躺在原地不起的落败之人,心中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眼看自己就要上台,张牧云跟身边几个女孩儿打了声招呼:
“我这便去比武了!”
“去吧!”
“你不须惧他,只需凝神静气,随机应变,你那溟海水神术自能生发。”
这是月婵,微微笑着认真地叮嘱张牧云。
“哥哥一定赢!”
“就是被打死了也不要再怕啊!幽萝一定帮哥哥报仇!”
这是幽萝,真心激励的话儿反遭来少年的白眼。
“公子,放心去,还是那一句,小妹这边银子足,就算受重伤,不差钱……”
这是画屏,她的柔柔的话语更加坚定了张牧云的一个信念:
他还不如不跟这些人道别!
闲言少叙,转眼他也跳上台来。
一旦上了台,直面这夏侯勇,张牧云也不说二话,只运足了中气大吼一声:
“等等!”
第二十四章 一念之恶,遂伤天地之和
“你有何事?”
见数晚前在长街相见的少年,一上场便是言行古怪,夏侯勇见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却听少年说道:
“侯爷容禀,方才司仪叫得急,忙着上台,我竟忘了跟妹妹们交代几句。”
张牧云满脸堆笑:
“要知道侯爷您十分神勇,待会儿一交手,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句话都不留的话,我那两个妹妹会十分凄惨。”
“哈,允!”
虽然对少年装神弄鬼甚是鄙夷,不过此时夏侯勇倒不并着急。本来曾想速战速决,彰显神勇威名。只不过没想到,前面那么多所谓江湖侠客、少年菁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打到现在,只有那个什么白鹤观的东方振白让自己多花了点心思,却还是没出汗。真让人十分不快意!——正好,现在张牧云跟自己装模作样,不如便耐下心来,就像猫捉老鼠,不急一时,先看看他到底如何胡闹。
“谢侯爷!”
只见张牧云答应了一声,便转身面对台下,方才还满脸堆笑的脸上忽然一副愁苦模样。接下来他所说的话,也是语调低沉,凄风苦雨:
“月婵干妹妹,哥哥在叫你呐。你可听得清?”
“……”
见少年装腔作势地叫自己名字,公主一点也不敢看左右,红了脸,不得不答应一声:
“嗯。”
接着她这一声,张牧云滔滔说道:
“月婵妹子啊,你也是苦命人!青chūn之年,失足落水差点丢了小命,幸好我打渔经过才救了你一命。唉,本想把你当亲妹子一生照顾,只是看来无福。待会儿和侯爷交手,生死未卜。若是哥哥身死,烦请妹妹料理后事。那床头柜子最底一层有一包碎银,你数一数;若是够,便打副棺材,若是不够,买只麻袋装了往乱葬岗一扔,哥哥感你大德不尽。要是侥幸活下来,一定落下残疾。哥哥这后半生便全靠妹妹照顾,看在往rì救你情分,万望莫要嫌弃!”
“哥哥……”
初见张牧云举止,公主还当他装神弄鬼,耍那侯爷;可是经不住他这一番声情并茂,尤其桩桩件件说的都是事实,听到最后竟把这素xìng刁蛮的公主给感动得眼圈泛红、珠泪盈盈,忍不住叫了声“哥哥”,饱含眷恋和深情。
“幽萝小妹子啊!”
却见张牧云话锋一转,又喊幽萝:
“哥哥在叫你呢,你可听得清?”
“听得清!幽萝一直在等你叫呢!”
“那就好。幽萝啊,想你年幼无知,当初被妖人迷惑拐带,走失深山密林,若不是哥哥那回恰好碰见,你一个粉嫩小孩儿很快便成为豺狼虎豹的晚食,却还不够他们一顿。唉,真是可怜可怜!”
“嗯嗯!吃不饱,好可怜!”
“……”
张牧云凄苦的情绪稍微波动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过来,继续用凄惨语调说道:
“唉!我家贫寒,却属你最为可怜。今rì哥哥与夏侯大人比武,一会儿不免缺胳膊少腿,或是丢了xìng命,不管如何,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好好照顾你。以后你要好好听月婵姐姐的话,不可跟她淘气。等到了十三四岁,你便央姐姐给你说个婆家,不管家贫家富、人好人坏,只要嫁妆要得少,便胡乱嫁了,不可挑剔。要是家中光景捱不到十三四岁,过不下去了,便让你姐姐早点帮你寻户人家,做他们的童养媳。虽然苦了点,却也免得饿死,活了这条小命。”
“哥哥……呜呜!”
饶是幽萝懵懂淘气,却被张牧云这一番凄楚语调感染,等一番话听完,小女娃便忍不住扑在姐姐怀里,呜呜呜地哭泣。
总之在旁人看来,张牧云刚才这一番话,真个是说者伤心、闻者落泪。看他说话时,神情凄苦,差一点便声泪俱下。当然,始终就是这么“差一点”,若有心观察,哪怕这少年嘴里说得再可怜,语调却始终保持平稳流畅,眼里更是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张牧云这等市井活命手段,在场诸人倒也不经常看见。尤其就在张牧云身旁的夏侯勇,更是目瞪口呆!
定了定神,一脸惊奇的侯爷开口问道:
“你说完了吗?”
“差不多了……”
听侯爷说话,张牧云翕动翕动鼻子,转过身来,赔着笑说道:
“其实还有话跟侯爷说。”
“哦?讲!”
“是这样,刚才侯爷连战数人,一一得胜,自是十分神勇。只是打了这么多时,您连战十数人,这一趟下来倒好像大家车轮战你。依我之见,今rì不如就到此为止。侯爷回去好好休息,恢复气力,明rì我们再约个时间,还来这儿切磋,你看如何?——正好,我忽然发现还有千言万语要跟那两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交待呢!”
“……”
张牧云此言一出口,台下那些东倒西歪的少侠们忽然间恍然大悟。他们一边忍疼,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张牧云的机智和脸皮。
“嗬嗬!”
众人心中揣摩,不料那夏侯勇却只是冷笑两声,冷然说道:
“不行!”
“哎呀!”
一听夏侯勇说不行,张牧云勃然大怒!他心道,这人心肠怎地如此坚硬?刚才费尽唇舌,说了那么多话,却丝毫打动他不得。看来,今晚只得硬着头皮和他较量!
看着面前侯爷皮笑肉不笑的威猛面容,张牧云心里暗暗忖道:
“本来随便应付两下,跳落台下,自是安全。只不过,看他今晚所作所为,不仅目空一切,心xìng还着实枭狠。既然如此,那晚长街相遇,公然贬我,调戏月婵,也绝不只是纨绔公子偶尔轻浮浪荡了。好!‘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只不过是个侯爷,今晚就算输我也要输得硬气!”
心中打定主意,张牧云深吸一口气,笑容尽去,不卑不亢说了一句:
“侯爷既不相饶,那我们便全力比过,切莫手下留情。”
“哈哈!”
夏侯勇闻言,仰天狂笑,大声说道:
“你这小厮,冗言无数,却只这句合我胃口!”
话音未落,关外侯故技重施,光影流离,尘风不动,声sè不动间却有一只大掌于暗夜中袭来,挟带千钧之势,犹如疾雷迅电,直朝张牧云的脖颈横劈!
“去死吧!”
表面不动声sè,关外侯却在心中狂吼!
原来少侯爷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其他人打个重伤也就罢了,只这张牧云却必须得死!一会儿等他下了yīn曹地府,见了阎王,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个仙姿卓绝之女如此亲密!
“不好!”
此时的张牧云机jǐng超群,关外侯掌风一动,他便暗叫不好!
“这劲道气势如此狠辣霸烈,哪是在比武?分明便是取人xìng命!”
张牧云又惊又怒。
“不过……”
掌风之前,张牧云胆寒之余,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劈开生死路,跳进是非门
夏侯勇挥掌劈来,迅如疾电。
出掌如此之快,莫非他也是身具绝世武学?正如天香公主看出,夏侯勇先前迅速战败那么多武林高手,全因他用了法术。夏侯勇久居关外,曾拜高人为师,jīng研火灵法术。“火曰炎上”,火之本源为快速激烈摧毁一切,夏侯勇看似出手如电,不过是配合速火灵术,大力将人击倒而已。
而张牧云却jīng研水灵法术,学的还是五灵术法中的无上妙品『天人五召』。
因此,当张牧云全神对敌,水灵术法自然发动;夏侯勇挥掌疾速攻来,已落入张牧云自然发动的防身术法中。于是,当夏侯勇拼了命往少年脖领劈掌时,却发觉自己的手掌好像伸入一片波涛,空明中面前仿佛有烟波浩荡,虽然柔若无物,汹涌之时却产生一**的阻力。
“咦?”
张牧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变慢了?莫非真的打累了?”
虽然惊奇,也不敢怠慢,眼睁睁看着这只手掌晃动推进,张牧云赶紧下死力地一甩胳膊,一拳便把它打飞出去!
“哎呀!”
夏侯勇手感异象,正有点分神,被张牧云拼命一击,手掌吃痛飞起,更带着整个人转了个大圈,最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啊……”
目睹此景,台上台下一片惊呼!众人原先漫不经心,只等着看张牧云一两回合便被打倒,谁知道,才一交手,那关外侯倒差点被打倒!顿时,刚才还在聊天嗑瓜子的赶忙打足了十二分jīng神,目不转睛地看台上这一番龙争虎斗。
“清心诀!”
所谓水到渠成,无论是洞庭湖边玄之又玄悟通水之真灵,还是长江客船上跟月婵一步步努力打好基础,此时张牧云的一身溟海水神术,正是圆转通灵。被自己自然生发的空明水波一牵引,张牧云心有感应,顿时便想到冰飖那晚施展的“清心诀”。
“数号天一,位列壬癸,聚此清漪,万物空明!”
方才在虚空中荡漾的水灵,忽然凝成如有实质的清漪;随着张牧云的一呼一吸,空明之水起伏波动于山林夜空,仿佛远至宇宙天星,近到关外侯爷,都被包含在这片无形有质的水波里。
而“水处之于下”,“上善若水”,清心诀发动之后,目标所指的关外侯只感觉身前身后一片汪洋,暗流汹涌,风波诡谲。但此刻所有旁观的名流百姓们,却只觉得夜晚的轻风更加清明,它们带来远山近湖的清凉水汽,沾湿空气,让自己觉得更加舒适。
“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不全是幻术!”
联想起之前张牧云那番踏莲剑舞,关外侯不敢怠慢,赶紧凝神静气,暗蕴火灵;待张牧云正在以静制动之时,他一个箭步上前,运足了火力又是神鬼莫测地拍出一掌!
只不过,很不巧,夏侯勇所jīng研的火灵今夜恰恰碰上它的克星。夏侯勇飞步上前时,却发现自己奔得越快,身形所受阻力越大;挥掌所带的火灵越猛烈,掌风掌势却越加无力。而大水无痕,空明之波对张牧云毫无阻滞。在张牧云眼中,夏侯勇正慢腾腾而来,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当即飞身上前,抬起一脚,正好踢在夏侯勇的腿弯上!
“不好!”
腿弯一受痛,关外侯顿觉不好。情急之下他赶紧单腿一蹦,“噌”的朝旁边翻了个跟头。那伸出的右手掌势,也顾不得攻击别人,百忙中往地上一撑,“啪”的一声助力完成整个空翻的动作——只有像这样在空中车轮般囫囵翻个跟头,才避免当众出丑!
局势发展到这时候,所有人张口结舌。甚至包括月婵在内,这些人完全不能把台上这个飘逸从容、举手抬足就连败侯爷两招的少年,和刚才那个耍花样的卑琐小子联系在一起。
“贺兰!”
如此才过两招,夏侯勇当机立断,头也不回大叫一声。
听他叫起,正立身在席中注目观看的贺兰媚儿,一抬手,一道血红火光便从旁边包裹中窜出,带着风雷之声直朝台上夏侯勇而去。
夏侯勇手正等在空中,那道火光无巧不巧恰撞在他手里。等他拿定,众人才见那原来是一把通体血红的金环鬼头大刀。
“仓啷啷!”
夏侯勇一振手中血刀,刀背上穿着的七只金环哗愣愣作响。他对张牧云叫道:
“小子,我却要用兵刃!此刀名‘血战’,品格不凡,我看你也出剑吧!”
“无耻!”
见得如此,月婵忍不住一句咒骂脱口而出。生xìng刁蛮的公主对自己亲密之人,从来都是对人不对事。此刻她对夏侯勇拳头不奏效就出兵刃的行径,觉得十分地不屑。
“也好。”
张牧云表现出来,却是毫不介意。他嬉皮笑脸地懒懒说道:
“我那洞庭剑术,已练得一个月,大概炉火纯青了吧?正好和你练来瞧瞧。”
此时张牧云信心大涨,心情放松,不免也诙谐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也把腰间那口洞庭宝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中仔细看夏侯勇动作。
“嗬嗬!”
谁知道,惯于进攻的夏侯勇,此时却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进逼之意。
“哦?你不打,我可打了!”
张牧云揉身进步,“唰”的一剑直刺中宫,朝那夏侯勇胸口刺去。这一剑,正是洞庭剑法中的第一招,“雁落湖心”。
“哈哈!”
见张牧云直刺而来,夏侯勇不避反笑,喝道:
“摄魂血云!”
喝叫一声,狂抖手中“血战”大刀。霎时刀上七周天之数的金环猛摇乱颤,撞击着血刃发出“嗡嗡嗡”低沉刺耳的闷声。伴随着让人十分不适的声音,血刀上散发出一股股粉红sè的血雾,氤氲弥漫,转眼便在摄魂音中变幻中奇形怪状的形状,笼罩住飞扑而来的张牧云。
笼住张牧云之术,正是关外侯秘不示人的绝技之一。百战喋血,夏侯勇用战场上敌人的鲜血结合师门秘学,练成能惑乱敌人心神的“摄魂血云”。以往和那些蛮夷犬戎将领在战场上决战,每到旗鼓相当之际他常靠这摄魂血云在毫厘之间取胜。
“小子,这还不心魂错乱、命丧当场?”
只是,夏侯勇还是打错了算盘。溟海水神号称天术,已将水灵术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火曰炎上,水则润下,溟海水神之术正能涤荡清洗一切秽物。夏侯勇之“摄魂血云”,用敌人死亡瞬间的血污练习法术,融入死灵怨毒之气,其实已近邪道。当张牧云秉持最为清澈空灵的神术时,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
也不用多想。张牧云只觉得听这什么摄魂音不顺耳,便随手一剑,正击在血战鬼头刀上,当即便听得“苍”的一声清吟,惹人厌烦的魔音就此戛然而止。
“呃……”
关外侯正自愕然,稍一分神,却被张牧云顺势一剑刺在左肩头,“唰”一下就将他战袍坎肩挑起,扯出一只布片。张牧云拿它挑在剑头,招招摇摇就像摇着个得胜旗帜!
“喂!”
一招得手,张牧云便扭脸朝评判席上大声叫道。
“这算我赢了吗?”
“……”
评判席上一片死寂,也不知惊呆,还是故意,总之没人答他这话。
“喂——”
还要追问,张牧云却忽听得耳边风声响起,不用回头看,也知那关外侯拿刀砍来。
“不要脸!”
张牧云和月婵、幽萝不约而同说出这句话,不同的只是少年暂放在心底,那两个女孩儿却跳起来高叫了一声。
“哼!”
到这地步,从没如此出乖露丑的夏侯勇,也只好硬着头皮,耳听着参差两声的“不要脸”,只推耳聋,拿起刀便朝张牧云头颅劈砍。
“好个狠人!”
到这时,张牧云见夏侯勇招招致命,不禁又惊又怒,赶紧拿剑迎去——却听得“锵”的一声,刀剑相交时,自己那把洞庭剑已被从中击断!
“哎呀!”
张牧云大吃一惊:
“洞庭门给卖兵器的jiān商坑了!”
一惊之下,他赶紧把手中半截宝剑就势往夏侯勇身上一扔,勉强阻住他这一回合的进攻。
生死关头,从来急智。也不用像夏侯勇那般伸手跟人要兵刃,张牧云伸手向前,只叫得一声:“冰刀!”法术发动,霎时间寒光一闪,掌握之中便出现一支寒水之晶凝成的冰刀!
“好个泼贼,这等无赖!”
见夏侯勇死缠烂打招招置他死地,张牧云也不客气了。他想道:
“我张牧云虽然老实,可要生什么坏心眼儿,也够你喝一壶!”
一起泼皮之心,立时便想到一招。张牧云脸上不经意地奇诡一笑,手中那两尺余长的冰刀便直截了当地朝夏侯勇当头劈去!
“吓!”
夏侯勇见张牧云变出把冷冰凝成的冰刀,便嗤之以鼻。
“笑话!拿这等薄脆冰块,想砍死我么?”
不屑之余,却还有些鄙视少年蠢笨:
有这本事凭空凝成一把冰刀,怎么就没想到直接生成许多冰刀往他身上飞?若是那样,倒还真登得上大雅之堂,惹人敬佩了。
狠心侯爷取笑他人不够凶狠时,也没闲着,一把举起大刀便朝张牧云的冰刀削去——他觉得,只要自己的jīng钢宝刃和这冰块一碰,对方便会震得粉碎。
只是……正当血战鬼头刀快要碰上张牧云的冰刃时,好整以暇的侯爷却忽然奇怪地发现,面前少年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坏笑。
“不好!”
身经百战锻炼出的惊人直觉,让夏侯勇顿时便想收招后退——只是这时却晚了!
眼花缭乱中,只见张牧云寒光烁然的冰刀(也就是冰块),恰要以卵击石地碰到关外侯宝刀时,却忽然融化,在一个瞬间整把冰刀的材质,都融成清水——冰刀化为水刃,只在一瞬间;当片段之水轻轻松松漫过血战刀身后,瞬即却又恢复成锋锐的冰刀。
于是,在张牧云巧妙地有心算无心之下,他自己避开了关外侯顺势劈来的血刀,但那把化有为无又化无为有的冰刀,却“唰”地一声砍在关外侯身上。饶是侯爷已知机闪避,却只避过头颅,头一侧之时冰刀恰斩在他的右肩上。
“好!”
目睹张牧云这神出鬼没的创新招数,连目空一切的月婵也忍不住真心叫好!
再说关外侯。顿时他这一边的肩头,又飞起一只布片,转瞬鲜血涌起,很快将华丽的金袍染红。
“侯爷!”
一招得手,张牧云也不进击,反倒退后三步,一语双关地说道:
“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侯爷英雄豪杰,不论输赢,我们到此为止吧!”
“……”
听得此言,关外侯脸sè铁青,沉默了片刻,便即开口:
“血傀儡!”
一声大喝,眨眼之后比武台上风云变sè!原本清明的浴鹄湾上空,忽然yīn风怒号,好像三九寒冬风声凛冽,其中还夹杂着鬼哭狼嚎。
“哈哈哈!”
夏侯勇仰天狂笑:
“乡野小子,见识粗浅!你不知本侯为圣上血战疆场,搏命百回,这点区区小伤何足挂齿。这便算比武完结?真个没见识!”
夏侯勇脸上肌肉扭曲,如若癫狂,大声吼道:
“好,好好好!许久不曾遇到对手,我们便比个痛快!”
说着话,夏侯勇忽跳到半空中,施术立定之后,他双手环抱血战鬼头刀,当胸一竖,好像在佛前烧香,对着无尽的夜空念念有词地祷祝。片刻之后,夏侯勇大声狂吼:
“急急如律令!失陷轮回之战将,暂息鬼府征轮,且听本侯号令——速灭此张氏酋虏!”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声犹如鬼哭的嚎叫,他手中那把“血战”鬼头刀中飞出一个个血sè的影像。为关外侯百战而死的将士,灵魄jīng魂迷陷于宝刀之中,今rì被秘咒召唤,再一次破刀而出,重为侯爷效力。只不过,和以前为降服强大的蛮族酋首或巫师不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却是个之前籍籍无名的小子。
在关外侯说出密语之后,血傀儡的影像渐渐清晰。在一团团血sè鬼火的笼罩下,大约二三十个血傀儡面目狰狞,浑身浴血,满身死气,还保持着死亡时一刹那的模样。毫无知觉的死魂灵,在它们生前主帅的指挥下,于夜空中再次排列成攻击之阵。杀气腾腾,血光弥漫,四月十五的当空明月,已经被染成血sè的模样!
到此时,虽然这景象是由受人尊崇的朝廷侯爷催发,那些围观的杭州百姓们也个个心惊肉跳,开始四散奔逃,大多躲得远远地隐蔽观看。评判的名流和参赛的少侠们,虽然没跑那么远,却也大多离开了这座比武台,各自找了林木山石掩蔽观看。
偌大的浴鹄湾前武林大会赛场上,除了空中那些人人鬼鬼,地上却只剩下牧云、月婵、幽萝,还有那个贺兰媚儿。
“好个关外侯!我已手下留情,为何还如此不依不饶?”
目睹天空吓人异景,张牧云惊怒交加,一时不知道该战该逃……
正是:
冷月钩得苍山在,
江南波去几徘徊。
从今只看无人处,
血染烽烟chūn复来。
《九州牧云录》第七卷完,敬请关注下一卷:
『一身烽火拜妙华』
※※※※※
管平cháo附言:读者亲,又要请假咯,今晚开始即12月17rì-26rì,我将去rì本北海道和东京游玩过圣诞,所以又要稍稍断更一段时间了。年前时间比较特殊,个人这类出差度假事务比较多,见谅了~
平cháo也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