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华家兄弟通风报信
这次来的不但有华家的大老爷,连一向与哥哥两地而居的二爷也一并到了。两个人在府衙后的三堂里急得团团转,华家二爷一边搓手一边抱怨道:“这个林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忙着前面的事儿,是名声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
大老爷虽然也急,但是他心里自有思量,对自己亲弟弟的话只是皱眉轻声呵斥道:“你懂什么,林大人这才是大智慧,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难得他有这份胸襟。”
华家二老爷定住了正要迈的步子,扭头看向长兄,“胸襟?要是他能在知道实情之后还能如此淡然,我才佩服哥哥说的这句话。”
“什么实情?”
门外传来的问话声叫华家两位老爷慌忙躬身施礼,“林大人。”
林致远身后跟着的是沈修杰,华家两兄弟并不曾见过,再加上他们来的匆忙,一知道消息之后就急忙往这边赶,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东平侯世子。
虽是如此,但沈家大爷眼光毒辣,马上意识到这相貌英俊的后生该与林致远有着不错的私交,至少比华林两家亲密的多。
林致远随意往上首位一座,未等人招呼,沈修杰自动自觉的占据了右侧的副位。华家大老爷和自己的弟弟见状并不敢乱动,心里暗暗嘀咕,这人是什么来历!
林致远摆摆手,屏退了正欲进门端茶的小丫鬟,“两位大爷来是为了……”
“大人,这回真是出大事儿了。我们截到消息,原来一切在背后使坏的是郑家人,要不是他们,大人也不会陷入今天的险境。”华二爷语意诚恳,如果林致远没有提前知道他是什么为人,只怕早就将对方当成交心的知己了。可惜,华家的两个掌权人都是狐狸一般的精明,只会讲求自己的利益,对林致远,往往是有了利益便会站在一起,而出了事儿,自然是远远的躲开了。
林致远淡淡一笑:“怎么,郑家的人又出了什么招数,能叫华家的两位老爷如此吃惊?”
华家大爷长叹了一声,“大人,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郑家,而是凉州的郑氏一族。”
沈修杰当即反应了过来,凉州,“那不是三皇子侧妃的娘家?”
“大人,这位是……”华家二爷一脸的谄笑,望着沈修杰不肯移动眼球。
林致远干咳了两声,打修杰和自己进门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和华家的人介绍介绍,只是这两个人实在是眼力极好,只从修杰的言行举止便看出了几分的门道,“这位是东平侯世子……”
话音未落,华家二爷已然满是敬畏的看向沈修杰:“原来是世子爷,真是失敬失敬。”
不管这二老爷是不是真心,但是脸上恭维的表情倒是实实在在。大老爷无端被弟弟抢去了风头,心中不大高兴,可当着林致远的面儿又不好争吵,只能顺着华二爷的话往下接茬:“早就听说世子爷在京都平反叛乱时立下赫赫战功,真可谓是年少有志。”
沈修杰没理会这些,“先别说这个,我只问你们,什么凉州郑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得!马匹没拍响,倒是叫沈修杰好一顿埋怨。
华家这俩兄弟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一向只别人捧着他们,如今一置换,这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心里可就不大舒服了。只是形势不由人,一个林致远是官,一个沈修杰是世子,他们俩也只是伏低做小。
华大爷便道:“大人、世子,这事儿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我们突然得打消息,说江陵的俞家在走货的时候碰见了点小麻烦,当时我们都没在意,毕竟……我们两家做的买卖不一样,也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俞家到底是外来户,行事上与我们多有不同。”
华大爷的措辞倒是小心,但是林致远心中冷笑,什么多有不同,不过是幽州三大家族只华家称心如意得到了马匹生意,余下的两家别说“喝粥”了,连“汤”也没能捞着一口。郑氏和典氏早就有了不忿,华家是知晓的,可惜这种买卖不能埋头赚钱,只能尽量的少惹是非。
投标会上像江陵俞氏这样的人家并不再少数,只是华家这哥俩极是狡猾,轻易不与人家接触,反而是悄悄的躲在背后观察。
这回俞家遇险,华家能得到的也算是第一手的消息,至少要早于林致远。
华大爷见林致远眼神有些深邃,忙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林致远眼皮抬也没抬,只沉声道:“你且继续往下说。”
华大爷唯唯诺诺的忙点了头:“俞家标中的是帖卧儿的宝石、珠玉生意,可惜他们家太贪心,总怕自己吃了大亏。此次去进货,远远超出了大人单子上规定,余下的那些是形同走私。俞家的主意打得好,然而车队刚刚从羌夷那边的山脉过来,走在山间小道上,便遇上了在此巡视的凉州军。那群官兵见了车上的货物,便要求看官府出示的凭证。大人想啊……小山一样高的货物,明眼人哪里会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一个校官登时就要掀覆盖在上面的遮盖苫布,双方借此发生了争执,俞家是民,纵然是一般的小小场面,动气手来也总会吃亏,何况是凉州军......这支部属不敢说是与西南悍匪有一拼,但也差不离,最是彪悍善战。”
原来是这样。
林致远恍然,原来所谓的贪墨竟然是这个。只是不知道凉州军的出现是有意为之还是恰巧的碰见。
林致远更倾向与前者,说不定这就是三皇子给自己设下的圈套,逮到机会便要狠狠的收拾自己,趁机赶自己出幽州。
华家大爷又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大人,原来俞家是与人合伙做生意,俞家的人一出事儿便跑了个精光,生怕自己受到损失,只是苦了那合伙的一个少年人,生生被凉州军押进了大牢里。”
“合伙人?是薛家!”林致远的话极为肯定,语气只有沉重而不见幸灾乐祸。沈修杰忙低声回应道:“薛蟠那傻子不是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嘛?难道已经好了?”
林致远深深的瞅了好友一眼,“不是薛蟠,该是他那个同组兄弟薛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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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宣旨(上)
华家大老爷一拍腿,“还真就是大人说的这个名字,叫什么薛蝌的,听说还是出自皇商之家。凉州军也真叫一个狠心,生生的将那薛蝌的一条腿打断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他们家里人肯来花钱赎人,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打断一条腿?林致远稍有惊愕,薛蝌和薛蟠虽然都流着同一个家族的血,但是性子却是天壤之别,后者做事粗鲁莽撞,不经大脑,但是前者……恐怕思虑缜密,并不该是一般的莽夫才是啊!
华家大老爷又道:“俞家的人为了将失去的钱财夺回来,或者说是赎买回来,昧着良心说是大人指使他们走私,将来得到的钱财二一添作五,还……”大老爷面色僵硬,极尽羞恼的说道:“还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咱们两家,哦,不不,是大人和我们华氏做了生意,说大人以权谋私,甚是和羌夷人的内部皇族有私交。”
沈修杰“啪”的一拍桌案,“这俞家是什么来头,看我不好好的修理修理他们,敢情当咱们是好想与的,什么脏盆子都敢往咱们头上倒。我倒要瞧瞧,这俞氏族长有几个脑袋。”
华家二爷没有来的缩了缩脖子。他们华家虽然富有,但是可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见到的大人物也就是局限在西南这一带,毕竟此地有些荒蛮,真正的豪门大吏谁愿意来?所以对于沈修杰这位东平侯世子的“豪言壮语”……二老爷还是有些胆怯的。
“世子息怒,这俞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们在江陵称王称霸,但是到了幽州,还不得一切都听林大人的?”二老爷讨好的看向沈修杰。
沈修杰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二老爷:“听致远的?怎么个听法?”
当即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华家二老爷悄悄的瞄向了长兄,希冀能由大老爷出这个面来讲条件,谁知长兄竟当没看着似的。
二老爷不由心中暗骂,来的时候与自己商议的好,临了临了,却做了个缩头乌龟,要不是二人还是一母同胞,华二爷早就翻脸了。也罢,你要你的面子,那就由我来提,将来的好处都到了自己这边,只希望长兄别眼红。
华家二老爷一拱手,说道:“这也好办,那江陵的俞家不是贪财吗?走私走私,坏就坏在了一个‘贪’字上,只要大人截住了源头,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林致远一阵好笑,不是气的,竟是被华家这俩老爷的天真想法给逗乐的。
招标会是他一手主导的,虽然收获颇丰,但是众商家之间也有了不忿和眼红,那些出钱多的也更加愿意在看管不严密的时候多多的捎带些私货好逃避官府的重税。林致远手不长,他只为皇帝多赚了点私房银子,余下的西南这样大,军中关系盘根错节,林致远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杜绝走私的行为。只要星星点点不要过分便足矣,可是没想到三皇子早就盯上了自己,竟是借助了俞家的‘口’过来狠扑……
华家能在这个关口上还来献媚,不就是在打俞家那一份例的贼心?
只可惜他们还不知道修杰是来奉命缉拿自己,若是知道,恐怕早就甩了脸子转而去寻新知府的门路去了。
林致远淡淡一笑:“江陵与此地乃万里之遥,实在是搭不上边,俞家便是有千般的不好,本官是实在难以插手,至于凉州军……天朝体制,一向是文武不相结交,本官乃是天子门生,又怎能知法犯法?”
华家二老爷怔怔的看着林致远,口中嗫嚅着:“可……可薛家是大人的姻亲啊,难道大人并不打算去解救解救?”
林致远脸色陡然一变:“何人与你说的?”
三堂内室的气氛骤僵,华家大老爷忙出言为弟弟圆场:“大人息怒,也不是刻意打听来的,只是……我们兄弟二人去了一趟大牢,看看能不能为大人做点什么,一切都是狱卒告诉我们的。说凉州军有人日日来劝说那薛蝌,叫他指正大人,”大老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沈修杰的拳头,又正儿八经的与林致远说道,“薛蝌并不愿意,想当然在里面的境况不大好,我们心中佩服大人有这样有骨气的亲戚,便打点了狱卒,只希望他们能稍微善待对方些。”
二老爷忙道:“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叫大人排忧解难而已。”
沈修杰听罢,也顾不得当下还站着的二人,拉着林致远就站到了角落里,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道:“这薛家不会是知道什么,打算来招狠的吧!”
在沈修杰看来,薛蟠虽然是自食恶果,但是没有林致远的推波助澜,薛家的独苗也到不了这个地步。薛家要是在此次贩货的过程中对林家落井下石,沈修杰倒是能淡定的接受,不过……眼前这老头说什么?薛蝌宁死不指认?
薛家还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或者说是薛家那对母女研究出了什么恶毒的招数?
林致远一摆手,示意沈修杰不要惊慌,只低声说道:“此时此刻,无论薛蝌诬陷与否,大局都已经定了下来,咱们要做的就只是……”话音到此为止,沈修杰已然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只苦了华家的两位老爷,直直的翘起了耳朵听了半晌也未能听出一个字。
……
林致远迟迟不给准确的信儿,这兄弟俩就知道俞家这边是没希望了,本来还打的好算计,不敢完全分享这偌大的份额,但是如果因为通风报信这点小事儿就能分一杯羹,那绝对是物超所值。
只不过林致远并没那个意思。
华家两兄弟讪讪的准备离开,恰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急促促的脚步声。连一声通报都没有,就见二人甩来帘子闯进来。
正是林致远派去探听消息的冠缨和吴泓,俩人是气喘吁吁,见了林致远只高声嚷道:“大爷,快,快去门口接旨!”
沈修杰一个箭步窜到了二人跟前:“什么旨意?谁下的旨意?”
华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原听了冠缨二人的话还有些没应过神来,猛见沈修杰这般举动,才恍然明白竟是宫里面传出来的圣旨。哥俩瞧沈修杰的眼神充满了嘲讽:还是什么世子爷呢,圣旨当然是皇上下的,难道这天下还能有第二人如此大的权限?
他们俩哪里知道,沈修杰是怕三皇子反悔,要置林致远于死地。
冠缨吞了吞口水道:“我们奉了大爷的命令去码头,正迎面碰上了来宣指的仪仗,对方知道我们是林家的人,叫我们先行回来报信,说是请大人准备案台香烛,圣旨即刻便到。我们悄悄的打听了一下,来宣纸的是位姓善的公公。”
姓善?
沈修杰不记得宫里面还有这样一位能人,“致远,你认识?”
林致远若有所思的摇摇头,“皇上身边数得上号的宦官就那几个,这位善公公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咱们问一个人,倒是该知道点什么。”林致远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他忙吩咐道:“冠缨,你即刻去芳华园,只找公主殿下身边的嬷嬷,问下此人的来历。”
沈修杰一拍掌:“是啊,快去快去。”整个幽州还有谁能比那些老嬷嬷们更熟悉的宫中门路的?
冠缨领了差事去芳华园,吴泓急匆匆的出去找六安商量接旨一事。
华家大老爷的嘴是张了又张,终于耐不住好奇说道:“大人,这里可有我们兄弟二人能帮上忙的?”
“二位是客,本官何禁得起。不如就到前堂一坐,专心等候圣上旨意便是了。”
华家兄弟俩是求之不得,脸上带着笑意的跟随在林致远身后准备去接旨。这种事儿可是华氏家族百年难得一见的胜景啊,只可惜……这种皇家的恩宠他们只能看着眼馋。
不多时,一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依次摆下了供桌案台,黛玉戴着纱帽与众女眷守在一墙之隔的后堂,专心致志的听着外面的消息。
府衙门口是人挤人,典家大老爷连新岳父老泰山这身衣服还没脱呢,就马不停蹄的到了衙门,正拼命往里面挤。这身衣服实在是艳丽,晃得好些人睁不开眼睛。他女婿贾蔷在后面边追便喊:“父亲慢些,父亲慢些。”
典老爷如何能听得进去,正扒拉着人流往里钻的时候,就见面前一人甚是眼熟,不是郑家那老匹夫还能有谁?
“你来做什么?”
典老爷狠狠的一点对方的后肩膀,郑氏族长扭头一见是典老爷,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将将要去甩手一巴掌往上扬,却猛的被身边的人挤了个踉跄,眼瞧着便要栽倒,甚至是被后面的人潮踩在脚下。
典老爷下意识的一伸手,就拉住了郑氏族长。
二人同时一愣,都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个动作,典老爷忙厌弃似的甩甩手,不多时这三人就被推到了前面的大门口。此地已经有差役们开始维持秩序。
人潮渐渐平稳,人们站在原地四处观望。
典老爷冷笑:“你来做什么?不会是这个时候才来求得大人原谅吧?”
语气满是酸腐,叫郑氏族长听的好生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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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二章 宣旨(中)
郑氏当家人也不肯吃亏,当即反驳了过去:“呸,我来不来与你何干,倒是你们典家,一知道消息就跟猫儿闻见鱼腥似的,真是好不知羞耻。”说完,还意有所至的看向贾蔷。
贾蔷心中暗叹了一声,自打招标会上岳父与郑老爷结仇,两人是彻底的撕破了脸皮,连最起码的敷衍也不愿意了。
他这个“新出锅”的孝顺女婿只好一边扶着典老爷,一边冲着守门的衙役说道:“快叫我们进去!”
差役们早被眼前的人潮吓了个半死,刚刚一场械斗几乎没发生,怎么转眼之间就多了几倍的人?后来听说是圣旨要到,差役们也不知是喜是忧,但见自己大人并无异色,甚至极为淡定,七八个人也心中稍安,只小心翼翼的再次维持秩序。
时间一久,早就有些晕头转向,语气也不见得好。
乍听贾蔷在不远处这么一句,差役不耐烦的吼道:“挤什么挤?都往远处站!”
贾蔷一个主簿,当着岳父的面被几个小喽啰呵斥,脸登时就落了下来,声音骤然肃杀:“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
差役吓了一跳,见是贾蔷,忙谄笑着躬身:“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道是贾大人亲自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同知大人都已经到了。”
果然院子里来者不少,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有官场上的小吏,也有本地的名门望族,甚至有林家有头有脸的管事们穿梭其中。众人见郑氏族长和典老爷结伴而来都微微的惊愕,这里面好些人都是从贾蔷的婚宴上现赶过来的,谁不知道郑家和典家那点上不了抬面的恩怨,原先还都打着看好戏的念头……怎么一转眼就凑到一处了?
华二爷笑盈盈的走上前:“俩位来的倒是迟了。”
典老爷一惊:“怎么,圣旨已经是读完了?”
“这倒没有,只是典兄的消息可不大灵通,你瞧瞧……”华二爷指了指站了一院子的人,“这些可都是一刻钟前就到的。”
典老爷听华二爷的前半句,只觉得一口气就出来了,“嗨,我们这还是听了外面到处嚷嚷说皇家来人了,这才赶到。”典老爷四处张望着,“怎么,林大人呢?不是该出来接旨嘛?”
此时的林致远正在后堂听消息。
公主教养嬷嬷传来的消息。
沈修杰急的团团转,为了好友的安危,不免抱怨道:“你也是,找了这么些人在外面叫嚷,若不是好消息,到那个时候岂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林妹子可怎么办?她如何出的去城?”
黛玉忙道:“沈大哥,我不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此刻吉凶难料,不该如此的背水一战。”
林致远看向沈修杰,“只怕将来再没这样的机会,不如叫我放手一搏。”
沈修杰见自己劝说不了,林家妹子更是对林致远这个哥哥的话相信的不得了,也便不甘心的放下了劝解,有气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林致远和黛玉相视一笑,并不再开口。
三人苦等的冠缨终于是姗姗来迟,“大爷,孔嬷嬷说了,这个善公公是已故冷太后的心腹,原先与嬷嬷都在一处当差,后来太后去世,这位善公公便自动请缨看守佛堂。”
冷太后就是皇上的生母,在世的时候虽然得先帝的宠爱,但是却没能拥有皇后这个头衔,还是皇帝继承大统之后,给自己的母妃加封了席位。
冷太后的心腹,想必也是皇帝的心腹。
林致远眉头舒展,笑语沈修杰道:“看来下旨意的是皇上,而绝非三殿下。”
黛玉迟疑道:“哥哥,会不会是个圈套,沈大哥不是说了嘛,皇上重病未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哥哥下圣旨?”
沈修杰一听有理,忙附和道:“林妹妹说的是,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速速准备了银票,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这个善公公的嘴巴松一松,咱们进京之后就能有所准备。”
六安早准备了厚厚一沓银票,京城汇通钱庄一万两……好大的手笔。六安替林致远仔细的塞到了袖口的暗袋里,以方便见机行事的时候提取。
远处钟鼓齐鸣,林致远猛一抬头,眼中精光大盛,说不出的英武。
“走,去迎使者!”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林家众人,一同进了大堂……
这位善公公慈眉善目,脸皮白皙,倒也瞧不出年纪,说他五十也有,四十也差不离,胳膊上架着一架拂尘,正缓缓走来。
当院里是寂静一片,人人屏住呼吸,只盯着善公公双手捧着的明黄色圣旨。
“林大人!”善公公的声音并不像很多小太监一样尖细,反而叫人听着悦耳。“这位是东平侯世子吧?”善公公瞧着沈修杰,不住的点头:“像七殿下,眉眼有神。”
林致远忙迎了几步:“公公一路辛苦,宣旨之后便请到客院好生的休憩一番吧。”
善公公却坚定的摇着头,“大人还是先听旨为好,免得稍后慌张。”
林致远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是倏忽的紧了一下,掌心里已然见汗,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惧意:“这是理所应当的。”
善公公缓缓的将卷轴打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幽州知府进京伴驾,即日启程,不得延误,钦赐!”
下面嗡的一声就乱了,当院里好些人一听“伴驾”二字就觉得热血沸腾,再看林致远的眼神就不大一样了,尤其是典老爷和郑老爷。一个是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持住,哪怕叫小女儿嫁过来当妾,那也行啊。林致远飞黄腾达,难道还能落下他们?至于郑氏族长,悔恨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现在他迫切要做的就是与林致修复关系……
林致远手里捧着圣旨,将善公公拉到一边,轻笑道:“公公大老远来,本该到处走走,只可惜时间紧迫。这是我们幽州的一点特产,还请公公笑纳。”
一卷的银票崭新崭新,连动也没动过。善公公只扫了一眼,便将那个东西给推了回去。
“大人,打太后娘娘薨了之后,我便专心礼佛。这些身外之物与我来说……并不能用在点子上。大人还是收了吧,不过若是大人想知道什么,我便与你细细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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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三章 宣旨(下)
善公公是资深的老宦官,在宫廷里是是非非见的很多,自由一套明哲保身的手法。打太后逝世的这十几年来,善公公几乎是销声匿迹,表面看来是专心礼佛,但是背地里做的是什么……并无人敢断定。
就拿当下这件事儿来讲,皇上为什么谁都不选,偏偏找了一个人早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善公公来,林致远想到这里,对善公公便有几分的肃然起敬,“公公里面坐,我这就命令家小收拾行囊,尽快与公公赴京。”
善公公很是和蔼的笑了笑:“大人只要尽心就好,不瞒大人……皇上近来的脾气有些焦躁,咱家心中也惦记着主子,若是能早日起航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儿了。”
院子里熙熙攘攘,林致远面有不耐之色,善公公忙道:“大人先去忙着吧,临卸任前必定是是非多多,不要为了咱家而耽误大事,大人只需叫个小厮将咱家领去见见公主殿下即可,来的时候皇上可是特意给十八公主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林致远一招手,韩胜笑盈盈的走到了近前:“大爷。”“你带着善公公去见芳华园,要好生客气的招待着。”
韩胜嘴角微微一扬,抿着不算厚的嘴唇垂下了头。他自领着善公公去后面且不说,单讲林致远和抱着肩膀的沈修杰站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你说这善公公的话又几分是准的?”沈修杰好奇的打量着已经远去的背影,反正他是不大相信。自己临来的时候皇上可已经水米不进了,按照善公公说的,好家伙,还脾气焦躁,这怎么可能!
林致远伸手拍了拍沈修杰的肩膀,“假亦真时真亦假,像善公公这样的老油条,对他的话只能听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好好的琢磨琢磨。”
“什么意思?”
林致远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虽然是在看向远处正与六安等人交涉的典老爷、华大爷等人,但是眼神里的谨慎却不敢叫人小瞧。林致远与沈修杰说道:“我猜……在你走后,皇上肯定是醒来过一次,而且很突然,周围伺候着的应该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沈修杰并不赞同林致远的话:“这却未必,三皇子怎么会叫皇后娘娘孤身一人侍奉,他还没真正上位,一定是小心再小心。”
林致远伸出中指摇了摇,缓缓的说道:“三皇子虽然精干,但是论心计……他未必是皇后娘娘的对手。皇后娘娘的唯一依靠就是圣上,所以皇上不能有半点的意外,她必定会想尽想尽各种办法叫皇上苏醒,恐怕这也是皇上希望见到的。善公公未必是皇后身边的人,但是可以肯定一点,他绝不会是三皇子的人。”
沈修杰细细一琢磨,不由得点头,好友想的有理,三皇子的人尚在路上,他们这两批人又是先出发,善公公必定是不愿意叫三皇子这边的人得了势,让致远下不来台,所以才会有如斯神速。沈修杰眼前一亮:“这么说,皇上是想保住你?”
林致远并不作答,虽然微笑着点头,然而他心里却发凉,皇上在这个时候还将自己调回京都,说不定是已然听信了皇后挑拨的话,圣上与三皇子之间有了隔阂,这浑水可不好趟……
好言送走了来道贺的众人,贾蔷甚至要留下为林致远收拾行李,说自己作为晚辈理当孝敬长辈。林致远可费了好大的一番唇舌,才将贾蔷及其岳父给劝了回去。
日暮渐昏,林致远叫厨下的管妈妈先暂且别管他事务,只专门为善公公做上一桌上好的斋菜。管妈妈知道事关主子的大事儿,丁点马虎不敢,好在林致远和黛玉在苏州守孝的那时候留下了不少的好食单,这幽州府材料也足,管妈妈将众人撵了出去,都在当院里坐着,只自己紧闭小门在那里翻炒烹炸。
林致远赶到芳华园的时候,韩胜正焦急的跺着脚踱来踱去。
“大爷,你可算是到了。”韩胜重重的松了口气,“这群小丫头片子牢牢地盯着我,连大门都没叫进,说是要等特使回来。”
守着芳华园大门的是三四个十一二的小宫女,穿的单薄,正聚在一起往林致远这里瞧呢,时不时的嬉笑两声。
林致远大踏步走了过去:“几位姑娘,劳烦向十八公主殿下通禀一声,幽州知府林致远来求见。”
打头的那一个足有十三上下的年纪,林致远往日来给十八公主“讲课”的时候并未见过这个少女。小姑娘轻声说道:“嬷嬷已经交代好了,说是叫大人独身一人进去。”大大的眼睛不时的瞄向沈修杰。
林致远眯缝着眼睛,孔嬷嬷倒是精明,知道沈修杰性子不好,若是换了个人在这里守门,不管他是聊城卫还是什么护送仪仗队,只要沈修杰看着不愿意,里面便是住着皇子……只怕也是照闯不误。
然而面对几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谁还能下得去手?
林致远附在沈修杰耳边低声道:“我先进去,你在这里守着。我猜想,善公公的声势太大,有心人只怕早就忙着去通风报信了,你防备着在武昌过夜的新知府临时发难。”
说罢,大踏步进了芳华园。
孔嬷嬷坐在桌案的右两,善公公竟是占了主位席,二人正说这话,猛见林致远流星般走了进来,忙讪讪的歇了嘴。
“嬷嬷和公公商议的如何?可是将圣旨原封不动的告知了公主殿下?”
孔嬷嬷望向了善公公,善公公长叹道:“林大人哟,哪里有那些圣旨。刚刚一说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其实稍早时候为林大人宣读的那一封圣旨也不是皇上口述的。皇上只是苏醒了短暂的一刻,身边只有皇后娘娘和咱家,陛下别的都没多说,只叫三皇子将大人带回京城,在殿前伴驾。”
善公公欲言又止,林致远笑了笑,道:“公公有话只管讲来。”
善公公一咬牙,说道:“请大人私下里寻找些世俗间的神医,陛下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皇后娘娘形同软禁,若大人再不肯出手,只怕……陛下就难熬了。”
果然不出林致远所料…..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就叫善公公产生了些许误解。善公公忙道:“皇后娘娘已经是束手无策,大皇子那边还闹腾,说是叫法华寺的高僧来给念念经。”
“那太医院的人呢?”
善公公冷笑了两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惜太医院里的人都是些‘精明的老狐狸,’谁也不肯担任这个责任,后来皇后娘娘大怒,欲拿其中的一位御医重罪,三皇子的侧妃郑氏却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咱家知道大人是明白人,对眼前的形势只怕比咱家看得还通透,明人不说暗话,有陛下的,才可能有林大人的……”
点到为止,善公公不用再表示,林致远已然做好的打算。
“公公,新任知府大人不过半日的光景就能到幽州,只等我们二人交接完毕,致远愿意与你们火速进京。”
善公公脸上泛起了笑意,慈眉善目的还真像是佛堂里的一尊菩萨。
今晚,林家的灯火是彻夜未熄,场院里摆着各色箱子,雪雁、雁蓉等人穿梭其间,原本几乎要放弃了古书也被打捆放在了实木箱子里,一时间人生鼎沸,竟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黛玉熬不住,迷迷糊糊的犯困,那荣泽和雪琪早就到隔壁的小暖阁里睡下了。
香卉见黛玉的样子,劝道:“姑娘还是早早的睡下吧,说是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呢,没了精神头,只怕到坐船的时候晕得很。”
正说着,外面院子里一声清脆的碎瓷响,香卉大皱眉头,将要出去说说,黛玉却将其拦住了:“也罢,都是离家久了,知道明儿就要启程,心里欢喜也能理解。你只去忙你的,我便歪着在这里小憩一会儿便成。”
香卉将信将疑的走了,临出门前找了个小丫头在这里守着烛火。
外院晴雯正端着笔墨纸砚的盘子,她虽不认识字,但是计数却在行,每点过一个箱子便再上面红润润的填上一笔。正数着,香珊就从其身后冒了出来,“晴雯姐姐,你知不知道表少爷的寄名锁放在哪里了?”
“不是在枕头下面搁着呢嘛?”晴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伙计,“怎么,大爷那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香珊叹道:“可不是,咱们这边还好,人手也多,哪里像穆华园,只有慕蕊姐姐一个人领着小厮忙活。不过……”香珊压低了声音道:“晴雯姐姐,你说……咱们明儿真的能回去?”
阔别京城好久,怎么能说不想念那里。晴雯微微愣神,脑海里只有京城的繁华。香珊见晴雯神色不对劲儿,怕她累狠了,只道:“晴雯姐姐,你也去那边抱厦里休息休息吧,余下的东西叫院子里上夜的人多多注意就是了。”
晴雯闻言这么一看,果然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下人们收拾东西。
寂静夜,有的人是安然甜蜜如梦,如小小少年荣泽;有的人忙碌不堪,如书斋里的林致远和沈修杰,还有的人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第三三四章 临别
次日一早,府衙大门紧闭,只开了个小小的角门预备着击鼓鸣远的百姓。倒是后宅门敞开,别管多早,那排着队来拜见的早就堵了整条街,手中拿着帖子往里面寻门路。
黛玉昨晚睡得迟,加上院子里总有婆子和丫头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所以一夜也并未安稳,眼圈有些微红,此刻正看着荣泽和雪琪用早饭。
荣泽这小家伙倒是吃的饱睡得暖,外面闹腾的再厉害也并未影响他睡觉。可惜早晨的时候,厨房里也在收拾家伙事儿,准备的有些匆忙,里面的膳食并不是荣泽最爱的半紧酵蟹粉小笼,而是临时取材的玫瑰猪油包和桂花栗子粥。
头年腌制好的玫瑰花瓣,甜的发腻,只是做这个猪油包最好不过。荣泽一见那油腻腻的样子便嘟着小嘴巴不大愿意动。雪琪一见,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他一脚,然后眼神不善的瞄了荣泽一眼,荣泽忙挺起小腰板正襟危坐,一手举着筷子上的小包子,一手按压着桌面,免得自己栽倒下去。
看着就是个懂事有礼貌的世家小少爷,只可惜……桌案小的小脚出卖了自己。荣泽也不将包子往嘴里送,只是两条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时而踢到花梨木的椅子腿上。
黛玉勉强喝了一碗碧梗粥,胃里稍暖,一抬眼就望见荣泽滴溜溜的大眼睛在偷偷打量自己。黛玉好笑的点了点对方的小脑袋,嗔道:“还不好好吃东西?待会儿上了船只怕连口热茶也难有。”
荣泽是个鬼机灵,早就看出姐姐是在吓唬自己,所以对黛玉的话并不在意,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而一溜烟的跑到黛玉腿边央求道:“姐姐,姐姐……”
大眼睛眨巴的可怜兮兮。
黛玉当即便知道这是有事儿要求着自己,她好笑的弯下了腰:“叫我做什么?”
荣泽肉嘟嘟的小胖胳膊挽上了黛玉,央求道:“好姐姐,咱们回家……带着小豆子吧!”
黛玉的手正给荣泽理顺头发,猛听的荣泽提到这么一个名字,微微有些诧异,黛玉好言劝慰道:“小豆子的家就在幽州,咱们的家却在京城,你难道忍心叫他离开故土远到异地去吗?”
荣泽苦恼的挠了挠头,几乎没将黛玉新弄好的发髻给折腾散架,“可是小豆子说了,他愿意跟着我呀。”
“你想想,当初来幽州的时候愿不愿意?心里有没有惦记着京城里的朋友?”
荣泽果然嚷道:“当然不愿意了,家里有珏哥儿和悠姐儿,这里都没有人和我玩。只有小豆子,若是连他也不跟着我,回去之后可真没劲儿。”
在荣泽小小的脑袋里,或者说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京城才是自己的家,对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老宅印象极淡。
黛玉听了荣泽的稚嫩话语,脸上泛起笑意,这孩子,恐怕真的见到了珏哥儿和悠姐儿也早就将人家的相貌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雪琪忙扯着荣泽的袖子,责怪道:“这个时候哥哥、姐姐正忙,你倒是会捣乱,走,和我去收拾你那些破烂去。”
荣泽的小脸皱的几乎没成了个团肉汤包子,“那才不是破烂,是我的宝贝。”
小家伙尚武,加上林致远给他找了个像模像样的师傅,这荣泽就越发的对练武上了心。那位年轻的师傅不但武艺高超,还有一手绝活,专门会坐弓弩,可发于肩膺之间,杀人百步之外。当年上门教授功夫的时候为了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那师傅当着林致远的面儿做了一架射程极远的绝妙弓弩,当即博得了林致远的好感。荣泽年纪小,不敢叫他学习这个,师傅便想了个折中的好办法,给荣泽做了个精致异常的小弹弓。
这一下子可叫荣泽着了迷,只要一有闲暇便开始拉着弓到处找“猎物”。好在家里对荣泽的管教极严,小家伙也知道手上的弹弓子不能射伤人,便只找那些树上躲藏着的小鸟。
穆华园里和锦华园里可就遭了殃,但凡是个小活物,都没能躲得过去,连黛玉的鹦鹉也难逃一劫,闹腾到后来,只要这小东西一见到荣泽进院子就死命的扑腾。
雪琪说的“破烂”便是荣泽收集的各种弹弓。一听姐姐将自己心爱的宝贝说成是破烂,荣泽自然不高兴,只能专心应付雪琪的刁难,对小豆子稍早时候的嘱托,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出了门儿,黛玉才道:“单给豆子娘一笔钱,叫她领着小豆子找个好营生做,将来别苦着孩子。钱从我这里拿,不必走公中的账上。”
雪雁领了命令下去办事,顺便往账房走一圈,单看有没有错账,府邸一散,那些下人们可都领到了赏银。
巳时刚过,迎春来看黛玉,姐妹俩临别之前自然是有千言万语。黛玉瞧着今日的二姐姐有种别样的风采,却找不到出处,只四下里打量着。
“你这丫头,做什么这样看着我?”迎春被闹得脸泛潮红,不知所措的将并拢的双腿往后拽了拽。
黛玉索性站起身,绕着迎春直转圈,调侃道:“二姐姐定然是有好事儿,你且别瞒着我,只叫妹妹也听听沾沾喜气儿。”
迎春的大丫鬟花姐儿笑道:“林姑娘不愧和我们奶奶是姐妹,我们奶奶的小秘密都瞒不过你,可不就是有了天大的好事儿?”
迎春被这二人调侃的不行,嗔怪道:“就只知道拿我开玩笑。”说着,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捂上了并不显露的肚子。
黛玉惊呼一声:“二姐姐可是……”她赶紧压低声音,悄声问道:“真的是有了?”
迎春羞涩的点了点头,“两个月有余。”
“那大夫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只不过叫我多多的卧床休息,好生的调养着罢了。”
迎春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当即被黛玉捕捉了个正着。黛玉只问伺候的花姐儿:“你们家奶奶是报喜不报忧,大夫说了什么,你只管讲。”
花姐儿为难的瞧了瞧迎春,见奶奶频频向自己瞪眼睛,便知道奶奶是不愿意家丑外扬,所以也便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黛玉瞧这二人都成了闷嘴的葫芦,却一改往日的追根求底,并不打算问个清楚。贾迎春也不在意,她如今有了孩子,也算是了却了心中最重要的大事儿,所以也只挑那些家长里短的聊,甚至将自己写好的家信托黛玉捎给贾母。
迎春遣退了花姐儿,从自己的衣襟儿里闹出一张薄薄的纸,“我今儿来还有这件事儿最重要。喏……”迎春按着纸张从桌案上滑了过去,黛玉顺势拿起来,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这是华家昨儿送来的,说是给我的前期分红,整整两千两,还言明年下的时候再送三千。这钱我不能要。”
迎春异常坚定的将银票塞到了黛玉的手心里。黛玉见迎春并不是假客套,便笑道:“给我做什么,二姐姐该找华家的人,他们不会做事,偏偏叫二姐姐心中不快。”
黛玉的激将法很是有用,就见贾迎春忙摆手:“不是,不是,人家很好,只是这钱我受之有愧。华家是看在表哥的份上,我……我算什么。”
要是以前,黛玉也就不再劝了,这种事儿便是如此,救急不救穷,所以哥哥致远只叫华家分一年的红利给迎春,但是今天她却要深劝,“二姐姐……”黛玉将银票塞了回去,“有了孩子,等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便不是为了自己着想,也该想着肚子里孩子。”
迎春稍有动容,“既如此,我便先收着,将来京城里的铺子或是变卖,或是直接折现给林妹妹,你可万不能拒绝。还有一件事儿,你上次说的对,不能总是坐吃山空。我打算在京城里的好地方买两家铺子,将来回去也好有个营生,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至于念不起书。”
大夫说迎春身子骨弱,要多多的休息,少惹闲气。
可大夫说的好,只是迎春一想到屋子里还有俩姐妹花,这心就难舒畅。也罢,叫他们在一处快活,她只等孩子一出生便自己折返京城。
迎春将银票小心翼翼的加在了怀中,“华家突然这样急着来给我送银票,还悄悄的不敢叫相公知道,当时几乎没将我吓个半死,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
“怎么?那俩姐妹俩又不老实了?”
“这倒没有,打从相公从你们府上回去,常对我嘘寒问暖,我只是……想念京城的生活。”
贾迎春的家口蹩脚的很,黛玉只淡淡一笑。迎春察觉到这种情愫,忙说道:“林妹妹此次回去还是住在老祖宗那里吧?到时候你们姐妹们相聚也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迎春的这话倒是提醒了黛玉,昨晚兄妹俩还为这事儿争辩了好久。林致远是赞成叫黛玉领着两个小的住进贾家的,虽然那里有个并不讨喜的王夫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贾母对黛玉的好是没得说,无论潇湘馆也好,西跨院也罢,只要林致远在宫里面深得帝宠……王夫人就一日不敢多做纠缠。
前提是......皇上得长命百岁才行啊!
PS:运气不好,暖气不好使,现在屋子里冻得要命,打着电暖气也不好使啊。大家注意保暖才是王道~~
第三三五章 王夫人心中一根刺
京城的荣国府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些低等的仆妇们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不过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王夫人的院子里总会忙碌的很,时不时有串门来的亲戚女眷。
自打元春有了身孕,二太太作为娘娘的母亲心里只有欢喜,日日和颜悦色,连带着伺候的彩霞、彩云等人也零零碎碎的得到了不少的好处。唯一叫二太太心里不忿的是皇上的身子骨不好,若是娘娘还没生......人就先薨了,那贾家失去的好处可不是一点半点。
一想到苦命的元春,王夫人便又开始唉声叹气。
彩云端着刚刚洗好的果子笑道:“太太,这是宝二爷叫人送来的,说是今早儿亲自在院子里摘的,二爷并不敢先用,请太太尝头一茬的鲜儿。”
王夫人收起了账册,脸上愁容一消,欣慰的赞道:“也就是宝玉知道惦记着我,什么都想着我,余下的人我能指望着谁?”
彩云心中一动,继而笑盈盈的说道:“太太这话可就不对了,宫里面咱们家娘娘难道就不心疼你?端午节送了太太一套金面翡翠首饰,谁看了不竖着大拇指头夸赞一声。”王夫人果然更加愉悦,彩云忙再接再厉说道:“况且,太太不是还有个兰少爷嘛……学问是顶好的,整个国子监里谁不知道!”
王夫人坐在凉塌上,手中摇着芭蕉扇,一听这话只管将东西随意的放下,点头叹息,由不得赶着彩云叫了一声:“好孩子,你这话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日盼夜盼的能有什么?还不是娘娘顺顺利利生产,宝玉将来光耀门楣,至于兰哥儿,嗨……只要能中个举人,不辱没他父亲少年得志的名声就好了。”
王夫人一想到贾珠便止不住的伤心。
彩云忙赔笑道:“太太别难过,兰少爷将来是个孝顺的。”
上月初,原在外地的贾政托人给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写了封信,想将贾宝玉和贾兰同时托付在太学博士的名下专心苦读,将来博得个好前程。谁知道贾宝玉刚去了不到一天便说犯头疼,死活不愿意再前往。
他也就是打量着自己的老子不在,若是贾政在家,贾宝玉哪里就敢这般张狂?
贾母很是心疼孙儿,从此只叫贾兰一人独自前往。那国子监的祭酒原是李纨父亲的门生,知道是李家的外孙当即便高看了一眼,李纨喜的不行,忙恭恭敬敬的备齐了二十四样拜师礼,私下里叫贾兰送给博士大人。
对于贾兰,王夫人是又爱又恨,说这孩子聪明伶俐,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偏又愚钝的要命,宝玉尚未有所成就,兰哥儿倒是在外面扬了名。
王夫人长叹一声,似乎在为贾宝玉的前程为担忧。彩云掂量着语气,低声道:“况且太太名下还有个环哥儿……”彩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王夫人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露出以往的厌烦,便壮着胆子继续说道:“环哥儿虽然不争气,但到底是个男孩子,太太好生的教养着,指不定就成了咱们宝二爷的左膀右臂。”
王夫人眼前一亮,可不是,除了贾环,宝玉再没一个亲兄弟。虽然赵姨娘叫人生厌,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她失去了老爷的疼爱,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些不知所措,越加的在王夫人面前讨好做小,只盼着家中的女主人不会落井下石。贾环也跟着乖巧了几日,若是……若是真像彩云说的,宝玉将来把他当个牛马来使唤也未尝不可。
“话......是赵姨娘叫你说的?”王夫人不怒反笑。
彩云心中早就颤抖的不行,只是嘴上仍旧硬撑着,淡淡回道:“太太知道,赵姨娘虽然常来找我要花样子做活,但彩云的主子却只有一个,彩云一家承着太太的恩典,若是敢对太太有二心,只叫老天狠狠的惩罚彩云一家。”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院子里传来一阵奔跑声,二太太脸上顿时灿如桃花,眉角微微有些细纹,还没等来人撩起珠帘进门,她便已经轻声笑道:“我的儿,快来。”
帘子外隐约可见一人,穿着水蓝色的缎子袍,上下滚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间系着玉带,缀一枚麒麟双环明月佩,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最晃眼的便是那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宝玉。只有雀卵大小,灿若明霞,莹润如酥,由五色花纹缠护,其主人不是贾宝玉还能是哪个?
就见贾宝玉听得王夫人唤他,便乳燕投林般一股脑儿的扎进了王夫人的怀里。这样热的天,母子俩就在一起腻歪着,王夫人爱怜的摩挲着贾宝玉头:“可是在老太太那儿用了午饭?”
“是,太太也已经用了?”
近来贾家的女眷多,贾母便免了两个儿媳的伺候,每每用饭的时候都只叫李纨一个在旁边伺候而已。王夫人笑道:“用过了,我看今日大厨房里有碗樱桃肉,给你们送了过去,可是吃了?”
宝玉腾的从王夫人的怀里坐了起来,笑道:“好吃的很,可惜林妹妹不在,她却是最爱吃这个的。”
“林妹妹”三个字一出,王夫人眉头不可察觉的一皱,宝玉这孩子,一点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都已经多久了,还没忘记那个小狐狸精。
彩云瞄着贾宝玉,闪过一丝不屑,呆愣愣的就想起了隔壁小院里住着的贾环……
贾宝玉并未察觉到屋内二人的异样,只兴高采烈的说道:“不过,林妹妹马上就回来了,我和老祖宗商议,索性大家凑了份子,等林妹妹一进家门,大家便为她接风洗尘。”
王夫人一把攥住贾宝玉的手腕,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说谁要回来?”
贾宝玉看着母亲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自然是林妹妹了。哦,对了,”贾宝玉恍然道,“母亲还不知道,林家派人来,说林妹妹和林家表哥近日便要回京,老祖宗刚得知消息便叫人去收拾潇湘馆了。”
王夫人暗骂贾母多事,但是嘴上却道:“你这傻孩子,林姑娘便是回京也要住在他们自家的宅子里,哪有住亲戚家的道理。”
贾宝玉梗着脖子嚷道:“太太才不清楚呢,蔷哥儿都来了信儿,说是林家表哥要奉旨进宫伴驾,林妹妹和他们家表少爷、表姑娘没人照料,请老祖宗多多的帮忙。”
王夫人一口浊气险些没呛在嗓子眼儿里,没等开口,就见贾宝玉撇了撇嘴:“王爷那里常有人议论林家表哥,说他在幽州贪墨极重,黎民百姓总是受苦。要我说这样的官不做也罢,连以往对林表哥赞赏有加的王爷也时常皱着眉头,可见他在朝中的官声了。”
其实最叫贾宝玉不忿的是……林家表哥这样的人品,皇上却那样宠信他。这才到幽州任职多点儿的时间!在皇上病重的时候被召回了帝都?还是宫中伴驾。试问天朝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殊荣?
王夫人没在意儿子冒酸水的话,反而问道:“蔷哥儿捎的信儿?”
“可不就是蔷小子,他的长随还没走呢,估计这会儿工夫该往东府里大哥哥那儿去了。”
王夫人好言哄着贾宝玉:“既然林姑娘来常住,咱们便不能怠慢,你去潇湘馆瞧瞧,若是差了什么只管到为娘这里来支。”
贾宝玉等的就是这句话,跪在王夫人休憩的梨香塌上敷衍似的磕了两个头,兴匆匆的就往外跑,彩云担心他摔倒,一个劲儿的在后面喊“小心”。
贾宝玉刚出门,王夫人就命人叫来了贾蔷的长随,目光中只有阴霾:“林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那长随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眼,“回太太,小的一路快马奔驰,昼夜不停,勉强能比宫里面的官船快上两日的时间,这会儿工夫林大人只怕已经到涿郡了。”
贾蔷的长随叫林致远为林大人,而不是什么表少爷,王夫人自然听出了里面的门道,她冷笑道:“你们家少爷也成亲了,娇妻美妾环顾周围,又有官职在身,想必就不大在意我这个做长辈的话了。只是你回去告诉贾蔷,别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求的我,要是没有娘娘给他疏通,凭他能做了主簿的位置?”
长随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来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叫小的见了太太一定要来请安。”
贾蔷一成婚,辈分顿时就长了一截。
王夫人见对方倒是识趣,便叫他一五一十的将林致远于幽州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说了个清清楚楚。
贾蔷早有预备,他不愿意得罪林致远,更不愿意招惹二太太,两相取舍之下,便叫告诉长随,只要二太太问林大人的事儿,便如实交代。
贾蔷还是对贾元春的肚子抱有着无限的期待。
长随娓娓道来,说到招标会的时候,王夫人眼睛竟有些直,待听得结算的银两,王夫人忙问:“林致远能得几多少?”
长随脸上止不住的得意:“怕是有几万两。”没说出口的是,连他家爷一并得了五百两,幽州知府衙门上上下下没一个落下的,这才是林大人的豁达之处。
王夫人却面色阴沉,脑袋里就不断闪现出娘娘的话……宫里面没有银子,那是寸步难行!
PS;明天一更会在中午发!!小荷睡觉去了,好久没睡饱觉了。
第三三六章 林黛玉再进荣国府
林家进京的这一日偏赶上下了绵绵细雨,虽然不大,但是打在身上总是黏答答并不舒服,贾宝玉得知今日是林妹妹回城的大日子,非叫嚷着要跟着管家林之孝去城外迎接。
贾母心疼的不得了,当着一屋子的人搂着贾宝玉,“好孩子,你林妹妹那样多的人照顾,难道还会被雨淋湿了?放心放心,林之孝一见到人就会将你妹妹领回来。”
这才是贾宝玉的初衷,他只怕林家表哥将林妹妹送回莲花胡同。贾宝玉像拧麻花似的在贾母的怀里撒娇,叫底下坐着的几个姐妹看的直抿嘴。
薛宝琴拿着帕子掩嘴笑与薛宝钗道:“宝哥哥和林姐姐的感情真好,难怪他们竟成了一家子。”
薛宝钗敷衍的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别的事儿。薛蝌被困凉州,这么重要的大事儿薛家母女俩却谁也没和薛宝琴说,小丫头只当自己的哥哥去外地做生意,不过是三四个月就能回来。倒不是薛宝钗做人不厚道,而是凉州郑家张口就是五万两的白银……银钱不到,绝不放人。
可是薛家哪里有这些银子?
当初勉强凑的钱都搭在了货里,连现在一家子的吃喝都要靠王夫人接济。
王夫人现在也摸清了薛姨妈的底细,知道这娘俩没什么积蓄了,还有个傻子瘫在床上,便不愿意搭理,每日走动也不像往日那般勤快,连姐妹俩私下约定的婚事也绝不开口再提。好在王夫人爱面子,怕两府这些妯娌媳妇们知道薛家的没落,给自己丢人,便总不提叫薛家离开的事儿,只是一应供给悄悄的走了公中的账目。
薛家如此艰难,但薛宝钗还能如此淡定,不得不说这女孩子心机城府之深,远远胜于她娘亲和姨母王氏。
众人说笑间,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贾宝玉有些坐不住了,便道:“真真的晦气,哪日不好,林家表哥偏选了这么一个日子进城。”语气尽显埋怨。
探春笑道:“二哥哥可是糊涂了,林家表哥是日赶夜赶,只盼着早早的回来,难道还要掂量着日子?纵然明儿才是好时辰,林家表哥身边有钦差跟着,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邢夫人苦着脸,冲着贾母叹道:“也不知道我们二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这孩子……知道蔷哥儿捎信回来,也不给咱们报个平安,难道一点也不想念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邢夫人正要再埋怨几句,却被贾母狠狠的打断了:“休得再胡言,二丫头是曲家的媳妇,今后是打是骂只曲家说了算数,你少惹是生非。”
邢夫人委委屈屈的不再吭声。
跟在邢夫人身后的邢岫烟低声安慰道:“姑母放心,此次林妹妹回来,必定会带着二姐姐的消息。”邢岫烟依旧是那袭半新不旧的粉蓝印花交领褙子,下面简简单单的白底绣花马面裙。往姐妹中一站,显得越加的寒酸。邢夫人为这事儿不知道骂了邢岫烟多少回,嫌弃她给自己丢脸,但是每每克扣侄女月银的时候倒不见邢夫人有什么不妥。
听得邢岫烟的话,邢夫人正没地方可以出气,便兀自的瞪了侄女一眼,鼻孔出了两道冷气儿。
离着她们最近的当是李家的两个小姐妹,李玟、李琦。见邢岫烟的窘境,李琦有心帮忙说两句好话,却被李玟紧紧拽住了手,对方的修长的指甲深深的陷到了李琦的嫩肉里。
“姐……”
李玟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休要多管是非。”
李琦和李玟虽是姐妹俩,但是远见和卓识远不及姐姐,心肠又软,平日里看个戏也能悲伤好久,反观长姐李玟,事事精明,差不多和探春似的。李纨最喜欢这个堂妹,只希望将来她能嫁个好人家,也不算是辜负了叔叔的遗愿。
李纨站在贾母的身旁,眼睛扫过李家姐妹俩,不动声色的向贾母说道:“兰哥儿今日没去学里,不如叫他出去迎一迎吧!毕竟……林家表弟现在身份不比从前,若林之孝没将人给请来,岂不是辜负了老祖宗的一片盛情!”
贾母有些心动,又见是李纨主动提出来的,便言笑靥靥的拉住了李纨:“好孩子,还是你想的周到,告诉兰小子,见了他林家叔叔要有礼,别失了咱们荣国府的礼数。”
……
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听的外面小丫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老祖宗,林大人和林姑娘已经进府了。”
贾宝玉“腾”的就站了起来,眼睛放光,几个跨步就走到丫鬟跟前:“到了几门儿?”
小丫鬟笑道:“说是刚进正门,大老爷和东府里面的珍大爷陪着呢!”
一直没做声的王夫人心里不是滋味……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叫贾家大开正门,还需几位爷出去迎,真真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恶气。
贾宝玉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思,连连叫袭人准备自己的雨具:“前儿北静王送我的那套斗笠和棠木屐快些拿来,我要出门儿。”
袭人虽答应着,但却看向了王夫人请示旨意。
她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贾母,贾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登时便引得众人来看,贾母冷声冷气儿的说道:“宝玉的话难道你没听见?”
袭人吓得冷汗直流。若说袭人这辈子最怕的只有一个贾政、一个贾母。至于王夫人……袭人早就看明白了,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唬不了人。袭人巴结着王夫人,只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得到更好的利益。
袭人唯唯诺诺的领着贾宝玉去后面穿蓑衣。贾母当着探春等一干姐妹的面儿与王夫人说道:“这个袭人……我原先见她还好,如今大了,心也散了,只怕将来留在宝玉身边倒是成了祸害。”
王夫人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孩子自打出事儿之后,总是恍惚的很,但是我想着,她到底跟着宝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贸贸然的将袭人打发了,只怕要叫府里一干老人儿心寒。”
袭人虽然不得力,到底是王夫人安插在宝贝儿子身边最得力的人选,花费了几年的工夫去调教,眼瞅着宝玉要成家立业,要娶个贤惠的妻子回来,那时正经的二奶奶一进门,王夫人就更需要袭人在宝玉的院子里盯着了。
所以尽管袭人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好,王夫人却依然愿意为她说情。
惜春冷眼看着这婆媳俩之间的暗涌,嘴角半是讽刺的挑了挑,好在没人瞧见,否则又是麻烦事儿。四丫头是宁国府出来的,贾母和王夫人之间闹腾得就是再不堪,在她眼中却也是都“外人”的事儿。
然而三姑娘探春却不能当做没看见。探春忙笑道:“老祖宗,你前儿还夸赞那道蜜饯做的好呢,可不就是袭人做的?”王夫人脸上闪过赞许的神色。
贾母一愣:“袭人?她什么时候还有这门子手艺了?”
“是啊,老太太,我瞧着袭人那丫头也是个实在的,不耍花心思,宝玉身边就差这样的人。”坐在下首位的薛姨妈免不了为王夫人圆场:“袭人是从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得老太太教导那些年,岂是等闲丫鬟能比拟的?”
正说着,袭人跟着贾宝玉从后面的碧纱橱里走了出来。宝玉一身的红绫轻纱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著蝴蝶落花鞋,再披上蓑衣戴着斗笠,活脱脱的一个渔翁。
众姐妹哄笑起来,连贾母也忍俊不禁,扶着大迎塌上的靠枕笑道:“快来叫我瞧瞧,这是哪家儿的猴儿?”
贾宝玉扭捏的蹭到了贾母身前:“老祖宗,我得赶紧去了,免得叫林妹妹久等。”
贾母点点头,亲自伸手将宝玉戴着的斗笠系好,“去吧,去吧,你们兄妹的感情好,这是天大的缘分。”
贾宝玉得了令,兴奋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蓑衣带起的劲风呼啦啦的作响。王夫人忙指着袭人:“快跟上去,免得宝玉滑到。”
袭人恍然,急忙追了出去,廊下自然有婆子殷勤的给递伞。
王夫人小声的嘀咕道:“刚来就不安分。”
探春、李玟、李琦等姊妹只当没听见,更不会傻傻的以为王夫人在说贾宝玉。
不大会儿的工夫,贾母等人就听见外院传来贾赦的笑声,小丫鬟在门外回禀道:“老太太,大老爷和珍大爷来请安。”
李纨忙冲着李玟和李琦俩打眼色。两姐妹自是从堂姐那里听说过贾家这二位爷的诨名,忙将身子往后藏了藏。薛姨妈也不由得将宝钗并宝琴掩在了身后,独三姑娘探春和四姑娘迎春起了身往前迎,亲自去挑帘子。
竹帘子一撩,只见大老爷贾赦弓着腰,侧身让与一人道:“善公公快请。”
率先进来的竟不是林致远,而是一位面皮儿白净的中年宦官。
贾母等人忙起身。善公公笑道:“贾老太君,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贾母眯着眼睛瞧来瞧去:“这位公公是……”
“三十年前老太君进宫朝贺的时候,咱们在太后的宫中见过一面的。”
太后……贾母没应过神来,三十年前婆婆逝世,自己才晋了品级有资格进宫朝贺,可却没去过什么太后的殿阁啊!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PS:出了点小意外,才写完本章,加更稍后!~~~
第三三七章 一锤定音黛玉迁居
(拼命提醒自己要二更,昨晚稍稍睡了一小下,醒来一看,已经是今天下午了~~我肿么介么能睡呢??)
善公公见贾母迟迟不回应,了然的笑笑:“老太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太后见你温婉有礼,气度非凡,还赏赐了一支金镶珠宝松鼠簪与你……”
贾母恍然醒悟,这善公公说的可不就是当年的宠妃冷氏。先皇后宫三千佳丽,然此女子最为得宠,先皇后早逝,皇帝虽未重新立后,但是后宫上下的打点都靠着这位冷氏。彼时,后宫尚有奸人作祟,头一个便是黄太妃,她气愤儿子未能登基,便死活不愿意出宫,处处与皇帝为难。忠顺王就在外面煽风点火,而他的母亲太妃娘娘便在后宫扶持新势力,打算残害先帝的子嗣。
便是这个时候,原冷贵妃挺身而出,以雷霆之击处置了那些卑劣小人,又将黄太妃幽禁在殿阁里,冷贵妃日日去请安纳福,膳食上更是小心翼翼,叫外人丁点察觉不出不妥,只是太妃娘娘却失去了自由,从此以后她几次三番的想要出宫与忠顺王团聚,但是都被冷贵妃婉言拒绝了。
她的儿子登基之后头一件事便是给自己的母亲正名,追封谥号为庄穆皇后,从此宫人提起陛下生母,便只有一个冷太后,而不再有冷贵妃。
贾母对太后的名号陌生的很,但是善公公说的金镶珠宝松鼠簪却是怎样也忘记不掉的。想当年这件宫中的赐予叫贾母在众多的妯娌女眷中甚是风光,也愈加坚定了叫自家闺女进宫参选的决心。
“原来是太后娘娘宫中的故旧,公公快请上座。”贾母忙伸手让善公公与侧位上座,那边薛姨妈早就起身让了位置。
“不知道公公来是……”
善公公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咱家奉了皇上的命去幽州宣林大人进宫伴驾。船至通州码头,宫中来了快马请林大人,只是这林大人心中惦念自家妹子,本要亲自托付老太太照料,心中又怕劳烦老太君,咱家便请缨受命前来送林家的小姐。”
众人这才恍然,贾母只笑着招手叫了一直在后面等候的黛玉:“玉儿快来。”
黛玉轻步缓移,将置步与贾母近前,半身一蹲便要跪倒在贾母身前。贾母忙扶起了黛玉的手,眼圈发红:“好孩子,一路辛苦了。”
黛玉却并未见半点忧伤,只笑着抚上了贾母微微有了皱纹的手:“劳烦老太太挂牵,玉儿一切皆好,只是今后几日要叨扰老太太并几位舅母姊妹。”
贾母听这话有些刺耳,便知黛玉是说给王夫人、邢夫人来听,贾母沉声道:“都是一家子的亲眷,玉儿在我这里,我看谁敢多舌。”
一番震慑叫下面顿时鸦雀无声,大太太不怀好意的看向王氏,却见王夫人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探春等人低着头不知所措。邢夫人隐隐觉着自己占了上风,便笑道:“这位公公,不知我们家表少爷进宫所为何事?陛下可是要久留与他?”
贾母冲邢夫人微微点头,对大夫人这个时候的灵机应变很是满意。
善公公面有舒缓:“前一阵子陛下多有不适,法华寺的主持大师便说这是焦躁之症,非药物可医,只需找人在陛下面前多诵经读文便可。佟太傅与大学士便推选了林大人,咱家这才奉旨到幽州请人。”
贾母面有了然,心中却不以为意。皇上病重的事儿是瞒不住的,早五六天前三皇子临朝听政,宫中就已经传出了消息。加上贤德妃有孕,王夫人进宫探望,母女二人一番私语,宫中是什么境况贾母早就一清二楚。
贾母断定……林致远进宫绝非表面这样简单。
贾赦、贾珍等人将善公公请到了外院去用饭,贾母的上房里只剩下一干女眷,气氛顿时热闹起来。贾宝玉凑在黛玉身边,“好妹妹,我们可想你了,还以为你要在那穷山僻壤之地呆上三年五载,没想到老太爷开恩,竟叫我们提早相见。”
黛玉拈着帕子一点贾宝玉,趁机叫两个人拉开了距离,只轻笑道:“你且见识浅薄,哪里知道那幽州的好处,竟比京城也小不了几分,况那里物阜民丰,你若去了只会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薛宝琴没什么心眼儿,听了黛玉的话还跟着打趣贾宝玉:“宝哥哥只怕从没出过京城吧,那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我听我父亲说过,幽州有些依附天朝生活的夷族,那些女子手艺最精巧,便是咱们天朝女子也要自叹不如。”
贾宝玉嘿嘿一笑:“我只去过金陵,还是三四年前的事儿了。如今那里什么光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既然此地甚好,林妹妹可是给我们带什么小玩意儿了?”
黛玉少不得将礼物一一分发给众人,连不在荣国府的史湘云也未落下。李玟、邢岫烟等人频频道谢,觉着这林家表姑娘小半年未见,似乎多了几分的沉稳,倒不似偶尔听见的那些谗言中不堪。
贾母笑盈盈的看着孙儿孙女们玩耍在一起,又见黛玉的小表弟荣泽虎头虎脑坐在小杌子上瞧热闹,便笑与薛姨妈道:“姨妈瞧,我这外孙女一回来,家里便多了好些的热闹,连我这把老骨头都硬朗了许多。”
薛姨妈道:“这才是骨肉亲情,老太太今后只管享这儿孙的福吧!”
宝玉聪明俊朗,黛玉婀娜多姿,探春精明能干,惜春娇小怜爱……这四个孩子加上一个云丫头,都是贾母的心头肉,只盼着她们都团聚在自己周遭才好。
“对了,”贾母问着脸色不善的王夫人,“潇湘馆是谁在打理?”
王夫人兀自盯着黛玉看,薛姨妈忙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她才顿有觉悟。“哦,是……”
王夫人有些语塞,并未听清贾母问的是什么。薛宝钗忙接道:“老太太,林妹妹那里是我和探春妹妹一起去收拾的。”
王夫人冲薛宝钗送上感激的一笑,回应贾母道:“正是宝丫头和探丫头。这两个孩子知道林姑娘要回来,怕底下的婆子们做事不细致,便领我这里的对牌,亲自去布置的潇湘馆。只是……”
“你有话且直说。”
王夫人倍感为难的看向荣泽、雪琪两个:“当时以为只有林姑娘来,所以依旧预备的是潇湘馆。可是老太太知道,潇湘馆总共也不过小小两三房舍,更是一明两暗,若林姑娘领着弟妹去住……怕是不大够。”
王夫人故意不在之前提,便是存心给黛玉难堪。自打贵妃娘娘预备省亲,贾家采买了几十个小戏子,都安排在了梨香院,原林家进京时借住的西跨院更是给了薛家人。
贾母显然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老二家的诡计。
潇湘馆是园中的最好的景致之一,游廊曲折,粉垣萦绕,关键是它与宝玉住的怡红院是遥遥相对。贾母再想不出哪里的舍院能与潇湘馆相提并论。
王夫人见贾母沉默不语,心中暗暗得意,自以为能看到黛玉的窘态。谁知黛玉却道:“原来二舅母忧心的是它。这也不妨事,临下码头的时候哥哥曾与我交代,叫我事事听从老太太的吩咐,若是舅母为难,我便像小时候一般住在老祖宗的碧纱橱里也是极好的。两个弟妹年幼,半点离不得我,便略占一占老太太的套间暖阁,这就是老太太心疼我了。”
王夫人却没吭声,大太太忙道:“这可使不得,那时候姑娘才多大点,如今已经过了及笄之岁,如何这样委屈。若我说……二丫头已经出阁,她的缀锦楼上下两层,最是宽敞不过,莫不如就叫林姑娘去那里住。”
大太太的积极贤惠正是要打王氏的脸面。王夫人和薛姨妈同时色变,暗恨邢夫人多管闲事。
贾母正犹豫着,贾宝玉却嚷道:“林妹妹是住惯了潇湘馆的,她最爱那千百竿的修竹,如何能叫妹妹移居?”
贾母便好言劝慰道:“宝玉,这不是潇湘馆里住不下嘛?况且你林妹妹离着你也不远,仍旧是住在园子里。”
贾宝玉仍有不忿,薛宝钗却道:“老太太,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与否?”
众人齐扭头看去,薛宝钗淡定自若,“前一阵子三妹妹管家理事,我们便说兰哥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是与大嫂子挤在一处,可巧园子里有几处轩馆闲着,或是红香圃,或是凹晶馆,却总没紫菱洲来的妙。咱们莫不如叫兰哥儿带着丁家小表弟一起住进去,他们两个是平辈,兰哥儿的年纪又稍长,想必能将这孩子照料的极好。”
众人纷纷点头,都言此主意甚妙,贾母便笑着望向李纨:“你觉着呢?”
李纨忙道:“若真是这样,我便替兰哥儿多谢老太太了。”
贾母大笑:“你这孩子,说你老实一点不假,你那稻香村里人多也不早来回禀,倒委屈了玟儿、琦儿两个好姑娘。”
李玟、李琦忙羞涩的点下头不语。
“既这样,就按照宝姑娘说的办,找人去收拾缀锦楼,选个好日子叫兰哥儿和表少爷一起搬进去。”
一锤定音,贾母的话再无人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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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 紫鹃悔意惜春震怒
第三三八章 紫鹃悔意惜春震怒(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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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少了黛玉也没觉着怎么样,但是现在多了她,大观园里顿时像多了几分生机似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贾宝玉左蹦右跳,一会儿凑到黛玉身边说笑两句,一会儿在路边采枝芍药。看花的老婆子眉开眼笑的望着贾宝玉,还道“莫要扎了二爷的手。”
宝钗的丫鬟莺儿坠在后面,努着嘴看不惯这些小人的嘴脸,便与薛宝琴的丫头小螺儿说道:“前儿我不过是采了几枝柳树芽编花篮,那婆子便横眉冷对的,如今却对宝玉这个嘴脸,真真儿是可恶。”
小螺儿笑道:“等你做了宝儿奶奶的陪房,看谁敢再给你脸色,她们都巴不得舔你的鞋底儿呢”
莺儿大窘,作势要捶小螺儿的肉,两人一阵笑闹,惹得周遭的袭人、侍书等人频频回头。
花花簇簇的一群人向潇湘馆内来,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叫众人莫不想起《西厢记》中所云的“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
贾宝玉讨好的说道:“林妹妹不知,你走后我是常来,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叫婆子好生的照顾着,并不敢有人偷懒。”贾宝玉想到了什么似的,扯着嗓子喊道:“紫鹃,紫鹃”
黛玉眼皮一跳,房内闪身出来一人,泪盈盈的望向黛玉,哽咽道:“姑娘……”
探春忙瞪了一眼贾宝玉,二哥哥这呆子,明知道林姐姐和紫鹃之间有罅隙,还敢明目张胆的叫紫鹃来潇湘馆,可不是要叫林姐姐发怒。探春嗔道:“大热的天也不叫我们进去喝杯茶,林姐姐这东道主做的可不地道。”
雪雁听罢,忙挤到紫鹃跟前,用后背将紫鹃给遮挡得严严实实,“宝二爷,各位姑娘们快往里面请。”
众人将紫鹃远远的甩在了后面,雪雁将要进门,紫鹃却拉住了她的衣角:“雪雁……”
“姨娘拉我做什么?”雪雁硬生生的回了句。紫鹃的脸登时就红得几乎滴血:“你如何能这样说我?”
雪雁见众人已经进屋,索性摔了帘子看向紫鹃:“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当初既要跟着宝二爷,做什么又假惺惺的来巴结姑娘。今后你只可去做你的姨娘,用不着来找我们。”雪雁脚下一动,便要进屋,紫鹃低喝道:“你且站住。”
许是紫鹃以前的余威犹在,雪雁不由得站住了脚,只是并未回头。
紫鹃也不会理,只自顾自的说道:“枉我们两个当姐妹这些年,以前的情谊你是荡然无存,我不求雪雁你在姑娘面前为我说话,可当别人在诋毁我的时候,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瞅着?若真是如此,我只当后悔认了你这个妹妹。”
紫鹃的眼泪刷的一下珠子般淌了下来。
“那…… 那你为什么贪图富贵,偏要做宝玉的姨娘。”雪雁讷讷的问道。
“姨娘……”紫鹃自嘲的一笑,“我怎敢奢望这样的名分。”雪雁惊讶的微张小嘴:“可是刚才麝月悄悄和我说,你已经是定下了名分呀。难道还有假的?”
“麝月是里公认的第二个袭人,连二太太都赞她好,麝月和袭人两个拧成了一股绳,专门对付我,她的话你也能信?”
雪雁怀疑的看向紫鹃,在她的印象里麝月最是大气爽利,虽然对宝玉尽心尽力,但是却看不出丁点的儿女私情,至少与袭人紫鹃比起来,麝月要光明磊落的多。
紫鹃似乎看出了雪雁的踌躇,便笑道:“你不信?只等着瞧吧,姑娘一回来,大爷再得了圣宠,这园子里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雪雁沉默不语,却将紫鹃这后两句“大爷得了圣宠,出幺蛾子”反复的琢磨,再看着紫鹃清冷的样子……似乎若有所思。
潇湘馆里,众姊妹纷纷落座,贾宝玉不知打哪里端来的一碗茶:“林妹妹快尝尝,这是我早上起来叫人冲的枫露茶,要三四回才出色的,我估摸这妹妹这会儿要进家门,才叫她们又弄的。”
可惜一番殷勤黛玉并不领情,只是笑道:“众姐妹们未吃,我如何能先用?”
贾宝玉端茶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看向黛玉。惜春年纪最小,上来就将茶碗接了过来:“正好我有些口渴,二哥哥可否赏了小妹这口香茶吃?”
贾宝玉忙不迭的说道:“四妹妹尽管用便是,这枫露茶是昨儿锦乡侯家送来的,共有半斤多呢,我稍后的时候便送与四妹妹去。”
惜春一听“锦乡侯家”四个字,当即没了笑颜色,甩手就将茶盅重重磕在花桌上,一盏茶洒了多半:“谁要他家的东西,没的污了我的口。”
贾宝玉不明所以的看向三妹妹,并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惜春。
贾探春心中叹气,这等恶人又要她来做,便只得在脸上堆起笑意,拉住惜春的手劝道:“四妹妹又胡闹了。”
谁知这一句话可是点着了炮仗芯儿,贾惜春一扬袖子,探春险些一个趔趄,惜春怒气冲冲的喊道:“我怎么胡闹了,你们卖了二姐姐,如今又来打我的主意,可惜我却不是二姐姐那软绵绵的性子,由得你们揉捏,若是将我逼急了,我只管绞了头发去当姑子。”
薛宝钗忙拦着惜春:“好妹妹,谁也没说什么,你且别气,若是这话被老太太听见了,她该多伤心。”
也就是老祖宗还能压住惜春,待听得薛宝钗的话,虽仍旧有许多的牢骚要发泄,但是当着满屋子不知情的人,惜春也只能憋下这口恶气。
薛宝琴早就吓傻了,来贾家这些日子,见到的只是姐妹们互敬互爱,如何见识过惜春这等耍泼的样子?别说薛宝琴,就是李玟、李琦也惊诧莫名,不敢往前凑合。
还是邢岫烟跟着薛宝钗将哭哭啼啼的惜春送出了潇湘馆,往暖香坞去。
李纨原在前面先伺候老太太午睡,等到了潇湘馆的时候,一场闹剧已然见分晓。贾宝玉讪讪的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袭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几乎没将个潇湘馆当成。薛宝琴和李玟、李琦正与黛玉说悄悄话,而探春则眼神空洞的看向后院的大株芭蕉。
李纨长叹一声,少不得上前描补描补这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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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九章 卖女求荣贾家伎俩
薛宝琴正对着门口,一见李纨率先站了起来:“大嫂子。”黛玉等人也忙着起身。
李纨一一将人按在位子上,又拣了张临窗的贵妃椅坐了,张望了一下,“怎么,表少爷和表小姐呢?”
黛玉笑道:“雁蓉将这两个领到隔壁午睡去了。”李纨点头赞道:“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便是个大人也要伤元气,何况是两个孩子。呀,咱们在这里说话不会惊着他们吧。”两眼中泛起一道温润的光芒,黛玉知道大嫂子这是话里有话,便笑道:“大嫂子放心,两个孩子倒下便能睡着,纵使是打雷也不见得听见半分。”
李纨见黛玉知晓自己的意思,欣慰的点头,林姑娘出门一趟,倒是长了许多的见识。
李玟对堂姐的话似懂非懂,无奈李琦和薛宝琴就不大明白了,薛宝琴娇笑道:“大嫂子来的正好,我们才和林姐姐说呢,老太太叫大家凑了份子,专门给林姐姐接风洗尘,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愿意。”
黛玉不好意思的说道:“如何能叫大家出这个钱,很该是我置办上几桌的酒席才是。”
刚才还没个精气神儿的贾宝玉一听黛玉的话,像点了炮仗似的,嗖的窜到李纨的身旁:“好嫂子,老祖宗叫你帮着置办,你可要为林妹妹请几个最好的戏班子,咱们府上好久没这样的热闹了。”
李纨忙叫人搬把椅子过来,贾宝玉知道是为自己准备的,笑着道谢,一屁股便压在了上面,“嫂子若是允了,我便叫我那个兄弟柳湘莲并琪官一起来唱个堂会,保管叫老太太喜欢。”
李纨笑着摆手:“罢罢罢,我的小爷,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上面那位还病着呢,咱们这些公侯之家越发的该小心翼翼,老太太刚才还刻意嘱咐我,莫要太过奢靡,你若是喜欢听戏,只叫咱们自己家的十二个小戏子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给你唱一出,可使得?”
贾宝玉有些不情愿,期待的看向黛玉,希望黛玉这个时候能为自己求情的话。
薛宝琴拉了贾宝玉的衣角,“好了好了,咱们叨扰了林姐姐这些久……不是说要给我瞧瞧你新得的端砚?”薛宝琴不由分说的拉走了贾宝玉,李玟和李琦得到李纨的暗示也忙跟了出去。
屋中便只剩下探春三人。
“大嫂子,四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发了这样大的火气?锦乡侯又是谁家?”
李纨一早听探春的丫头侍书回了内情,见黛玉这样问,便也不瞒着:“嗨,这事儿说来话长。这锦乡侯原是史家的一门亲戚,按照辈分,锦乡侯还得管咱们老祖宗叫一声姨母,因当年老侯爷与咱们老太爷在政务上有些纷争,贾家也不常和锦乡侯家走动。前几个月,他们家的小女儿被封了三皇子的庶妃,大家也未过于在意,谁知道现在三皇子飞黄腾达,连带着锦乡侯家也开始抖起威风来。东府里的珍大爷不知怎么想的,欲在暗地里和锦乡侯家说亲,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是他们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八有余,却低不成高不就,日日寻花问柳,在京城里的名声极坏。这锦乡侯夫人是个眼力高的,非要给儿子找个家世清白,沉着稳重的姑娘。珍大爷只略提了一提,他们家便四处找人打听四姑娘的名声。”
黛玉皱眉道:“这岂不是要坏了四妹妹的清誉!”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两家还没定亲呢,就闹腾的满城风雨,现在但凡与咱们家相交近些的人家都来问,四姑娘是不是定亲了。这今后还有谁敢来咱们府上给四丫头做媒!”
黛玉看向贾探春:“那宝玉为何与锦乡侯尚有瓜葛联系?”
探春尴尬的僵笑:“二太太最近与锦乡侯夫人走的勤。”
再不用多说,黛玉也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了。二太太一向是无利不起在,在她眼力最重要的是宝玉,其次就是元妃娘娘。定然是王夫人见三皇子要得势,到时候锦乡侯家做了外戚,她们好常走动,只是这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便要牺牲别人的女儿,王夫人如何狠得下这个心。
黛玉问道:“老太太什么意思?”只要贾母不同意这门婚事,就算二太太已经将庚帖给换了,这亲事也是结不成,怕只怕……老太太为了儿孙的利益,再次牺牲了贾家女儿们的幸福。
李纨愁眉不展道:“老太太倒是说了,这是东府里面的事儿,她虽是长辈,但是不好越过珍大哥。”
贾珍是惜春的哥哥不假,不过他们俩兄妹上面到底还有个贾敬,宁国府要想做这门亲事,还需贾敬张口。
黛玉试探的问道:“那东府大老爷那边的意思是……”
李纨扭身看了看门口,见惜春确实不在场,便小声与黛玉说道:“若说这个才叫奇怪呢,往日里敬大老爷不大理会这些俗事,只说儿女情长会牵绊自己得道成仙,只在道观里摆弄些参星礼斗,守庚申,或是服灵砂。谁知那日珍大哥哥去观里将事情与敬大老爷一说,大老爷登时就踹了珍大爷的心窝子一脚,要不是小厮在后面扶住,只不定就要出什么乱子。敬大老爷派了小道童回来见贾母,说他夜观星相,只讲惜春是不能早出阁的,必定要等了及笄之后再议亲事。”
黛玉了然,怪不得刚刚四妹妹闹腾的动静有些大,或许这并不是针对宝玉,而是做给另些人瞧。
李纨拉着探春叹道:“只苦了我们三姑娘。如今弄的里外不是。”
探春苦笑一声,情绪低沉的很:“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盼着四妹妹早日消下火气,林妹妹如今也回来了,姊妹之间和和美美的岂不好。”
贾探春是夹在两边都难做人。一方面王夫人有心叫探春代替四丫头与锦乡侯家结亲,另一方便惜春又误以为三姐姐是在自己面前幸灾乐祸,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探春有口难辨,既不敢得罪王夫人,又不愿意伤了姐妹之情。
三个说了些闲话,李纨便问起了仍在幽州的迎春。黛玉倒也不瞒着,将迎春有喜的事儿告诉了李纨并探春。姑嫂两个尚未来得及替迎春欢喜,就听黛玉说了二丫头打算独自回京抚养孩子的消息。
李纨呆愣愣的看着黛玉,良久才道:“林姑娘很该劝着她才是。这独身一人带着孩子哪里是那样好过的,何况她与姑爷是少年夫妻,大好的光阴在后面呢,难道因为两个小妾便生了罅隙?”
黛玉少不得为迎春辩解道:“事情哪里有大嫂子想的这样简单,有些人天生就对正妻具有偏见,你便是纳上一百个妾室,总归对妻子还是老样子,少年便不讲情分,难道还希冀他晚年有所悔改?只怕二姐姐是等不了的。”
曲家那点是非早就不是什么奇闻异事,李纨不是不清楚,但若真叫她眼睁睁的看着迎春去守活寡,她实在是于心不忍。李纨语重心长的与黛玉、探春说道:“老话儿讲的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前者尚能悔改,可咱们女人呢……你们两个还小,将来便要瞪大眼睛仔细的挑拣。”李纨笑望着黛玉,一指对方:“你是不愁的,林表弟眼光独到,纵然是将整个京城翻腾一遍,也总归能找到适合的人选。只我们三姑娘……”
探春神色一暗,“大嫂子怎们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李纨的手轻轻搭在了探春的肩上:“好妹妹,我只告诉你实话,盼着二太太给你寻出路……莫不如就去奉承老太太。别看老祖宗年岁大了,但是对你们是打心眼儿的疼爱。”
李纨说这样的话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只说人多口杂,一旦被王夫人听到,李纨少不得要被穿小鞋。
探春心里明镜似的,感激的看向李纨:“大嫂子……”
“快别在我面前抹眼泪儿似的,叫人看见还只当我将满是是刺儿的三姑娘怎么样了呢!林姑娘可要为大嫂子的清白作证。”李纨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当即逗乐了探春、黛玉二人。
姑嫂三人说说笑笑,直到贾母那边午睡将醒,李纨才忙着要回前院伺候。黛玉搀着李纨一并出了潇湘馆,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黛玉挽着李纨低声道:“大嫂子,兰哥儿去了缀锦楼……可方便?”
李纨在两姐妹中间,娇红、鹅黄越加显得中间的那一抹鸽灰老弱无力。李纨笑道:“宝姑娘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稻香村确实小了些,我和三丫头又不好开口,怕大太太多心。兰哥儿白日里去国子监,不到傍晚时分绝不归家,林妹妹只管找几个机灵稳重的丫头在缀锦楼守夜,白日就叫表少爷在你这里玩耍,保管风平浪静。”李纨压低了声音,好意说道:“等我和兰哥儿空出手收拾了缀锦楼里的祸害,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只管放宽心的叫孩子们住。”
李纨说的直白,探春、黛玉听的明了。
缀锦楼里的祸害不外乎两种,要么是有人见不得贾兰成才,预备着在此处安插几个极靓丽的小丫头子;要么就是原迎春出嫁后剩下的老人儿依旧在此地兴风作浪……
不过无论哪种,李纨为了儿子的前程是绝不会手软的。黛玉既然明白了这种厉害关系,她便不怕到关键时刻这母子俩会退缩。只要他们在前面顶住,荣泽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就绝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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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零章 撞破诡计贾兰劝母
李纨回到稻香村的时候,李玟和李琦正与李婶娘说话,娘三个端详着一样东西,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欢,李纨淡淡一笑,并未进屋,而是反身回了自己的正屋。
素云忙用凉水绞了帕子递给李纨,银蝶取了水晶缸中刚刚镇过的凉果子:“奶奶用些解渴。”李纨拈起一枚,疑惑道:“这樱桃可是园子里新结成的?”
银蝶笑道:“哪儿啊,就咱们园子里那些妈妈的手艺,如何栽种得出这样大这样红的樱桃!是奶奶没回来的时候,林姑娘命丫鬟们送来的,听说也不出自咱们天朝,叫什么车厘子……反正名字怪的很。”
李纨一听是黛玉送来的,便放心下来,放一颗在嘴里,车厘子的皮儿顿时被咬破,甜水顺着舌尖往齿根上流。果肉又密实又细腻,绝无半分的苦涩。李纨看着银蝶直吞口水,便笑指着:“你们两个也尝一尝。”
银蝶虽眼馋,但是脑袋却晃得拨浪鼓一般:“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是不配享用的。”
李纨明白这两个孩子最是忠心护主的,怕她们失了礼数,忙问:“婶子和两位姑娘那里可是送过了?”
银蝶和素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没敢回话。李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两个丫头:“你们心里惦记着我是好事,可是叫亲戚知道了咱们吃独食,岂不是要叫人生罅隙?素云,你用碟子拣了送到西厢去。”
“可是,大奶奶,这统共也不到一碗,少爷还没回来,要不……”素云心疼不已的说道。
“呆子,这种口舌上的便宜就是不占又能如何。快去!”
素云只能依照命令前去,正要出门,就听院子里的小丫鬟给贾兰请安。贾兰自己捧着书匣子,素云隔着竹帘子见了忙要是上前接,贾兰却笑着拒绝:“我自己来。”
素云心疼道:“少爷满头是汗,等回头我叫嬷嬷们好好教训教训那帮子小厮。”
“别怪他们,都在书院里憋着一天了,是我叫他们先回去的。”贾兰将沉甸甸的书匣子往上捧了捧,见素云手中端着一碟红果子:“这是往哪里去?”
“哦,林姑娘送了些番邦的时鲜,大奶奶叫我往西厢去。”
兰哥儿眼前就是一亮,兴奋的说道:“林表叔是今日到了?”也不待素云回话,将书匣子往腋下一夹就往屋子里跑,留下素云苦笑不止。
“母亲,母亲,表叔还在咱们家?”
李纨接过了儿子手中的重物,嗔怪道:“前儿博士白夸你沉着稳重了,遇事还这样毛毛躁躁。”
贾兰被母亲这样一说,便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儿子这不是听到了表叔的消息高兴的嘛!”
李纨挥手屏退了伺候的银蝶,拉着儿子坐到床榻前:“今日先生们可是赞誉你了?”
贾兰的良好教养促使他耐着性子回答母亲的话:“先生只出了一道策论,‘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叫我们回家慎思之,明日应答。”
李纨笑骂了一声:“你个机灵鬼儿,先生若是没赞誉,你只管说就是了,还在你娘面前弄这些弯弯肠子。”
贾兰脸一红,挽上了李纨的胳膊:“娘……”
“知道了,知道了,惦记着要见你表叔!”李纨揉捏着儿子因为长期练字而生出薄茧的指头,“且等等吧,你表叔一到码头就被宫里面的人叫了进去,听说是皇上要他陪在身边诵读文章。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过你林姑姑却在咱们家。”
贾兰顿时大感失落,“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算了。”
贾兰有好多的问题等着去问林家表叔,虽然前些日子国子监里好些富家子弟都对表叔有些猜忌,但是大多数贫家子弟却是信任表叔的为人。贾兰并非寒门,但是和这些寒门子弟的关系异常的好,他心里明镜似的,还不是以为自己的表叔是众学子们尊崇的三元及第林致远!
李纨见儿子情绪不对,便端了果子碟与贾兰:“我的儿,与你商议一件事儿。咱们院子里每日人来人往,闹腾的很,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很该像你宝二叔似的有个自己的轩馆。娘一直在帮你留意,可那红香圃离稻香村远的很,凹晶馆又过于冷清,可巧你宝钗姑姑向老太太提了一提,老太太竟是应允了,叫你带着暂住咱们家的荣泽表少爷一并住进缀锦楼去。”
贾兰听到母亲的话,厌恶的撇嘴:“罢罢罢,什么宝姑姑,钗姑姑的,我平生最恨藏私纳垢的小人,这种好意我却是不屑的。”
李纨少见儿子说这样刻薄的话,沉声问道:“你一个做晚辈的,如何能这样放肆。”
“母亲,不是我放肆,是那薛家女子实在阴险。母亲还记得我那日休沐,回来时脸色不善?”贾兰见李纨点头,便继续说道:“那日难得的好天气,我就沿着河道往东边行,不多时到了滴翠亭,母亲知道的,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很是个惬意的地方,我将要过去的时候,偶然看见……从另一个方向过去,”贾兰不愿意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很是晦气的皱了皱眉,“四面雕镂的窗户关的密密实实,她却没瞧见我,不大会的功夫,有小丫头推窗户,她竟来了个金蝉脱壳,说是看见四姑姑蹲在窗户跟下,她是来找人的。”
贾兰越说越是气愤:“除去水阁子里的人,明明只有我两个是往滴翠亭方向赶,如何会有四姑姑,她分明就是在诬陷,不知道打的什么恶毒的主意。”
李纨一听儿子的话就明白了几分,心中一阵鄙夷。大约是薛宝钗听见了丫鬟们的私语,里面很是有些见不得人,她便接着惜春的名讳要躲过这尴尬。只是心思太歹毒了些!
不过一码归一码,李纨仍旧笑着劝慰道:“她不过是个外客,咱们犯不着为了置气委屈自己。况且,你若是不住进去,叫荣泽何处安身?为娘可是拍着胸脯向你林姑姑做的担保,说你定然能照顾好荣泽。”
贾兰狡黠的一笑,趁机“勒索”道:“我若依了,母亲可要应允儿子一个事儿。”
李纨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满是阴沉的说道:“若是为了教员一事儿,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母亲……你怎么这样顽固!”
李纨哼道:“这不是顽固,而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们祭酒大人也是,若是缺了人手,只管从寒门子弟中挑拣便是,做什么要叫你一并去,连带着你的心也散了。”
贾兰倔强的看着母亲,眼睛里闪过坚定的光泽:“表叔曾说,天下读书人不分高低贵贱,不分高门寒门。”
李纨看着儿子梗着的小脑袋,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越大越不像他的父亲贾珠。几年前尚小,老太太、二太太只一见兰哥儿便要生上许多的伤感,就是因为这孩子与死去的丈夫极为相似,连脾气也是一般儿,娇贵中还有些胆小怕事,只知道一门心思的读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兰哥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叽叽喳喳在自己面前说外面的世界。说倪老先生,说莲花胡同,说寒门士子……兰哥儿的眼界是越加的开阔,可是口中时不时的就念叨他那个林表叔。
若李纨哪句话不对了,兰哥儿当即就会说:表叔是这样讲的,表叔才是对的。
及至林致远中了状元,儿子对他的敬慕简直到了巅峰,李纨毫不怀疑,兰哥儿对他爹爹的惦念只怕远不及对林致远来的频繁。
李纨心中既有酸楚又有欣慰。
这会儿,兰哥儿像个大人似的与自己交谈,为的事情也离不开林致远。
自打林家办了那个童学桐花书院之后,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其美誉是响遍的京城,一开始还只是贫家少年登门读书,好些人都是冲着那每月二两银子去的,虽然进门的条件苛刻至极,但是先生负责,不到半个月,少年们就像脱胎换骨似的大变模样。后来有吏部尚书的孙子进书院读书,那小子是远近闻名的泥猴儿,年纪不大,但是脾气犟得很,谁也不服,在尚书府也就是老尚书大人舍得揍上几巴掌,余下的夫人太太们都娇惯着。
老尚书一狠心,得,你们这些女人不是下不了手嘛,我找个人下手来收拾。
尚书的小孙子进书院第一天回家,屁股就红肿的老高,小脸黝黑,往日要人追着喂饭,这会子也不用了,自己捧着个小饭碗埋头苦吃,又是夹菜,又是夹肉。
给尚书夫人瞧得这个心疼呦,叫嚣着要去砸了书院。还没等嚷完,就被吏部尚书一声厉喝给呛没声了。第二天一早,这小孙子没等人催,自己跑到前厅等着管家送他去书院了。
惊得一干人目瞪口呆。
一个月之后,老尚书夫人见人便夸,逢人便讲,那桐花书院如何了得,自家小孙子如何争气……一时间,书院是名声大噪。
李纨听人说的时候只当是个热闹,可谁承想,有一天儿子回来告诉自己,祭酒大人找国子监里那些优秀的寒门子嗣到桐花书院去做教员,一月八次,只教三个时辰便可,桐花书院愿意支付这些弟子们五两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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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一章 薛宝钗游说救薛蝌
李纨劳心费力的将贾兰抚养长大,可不是盼着儿子浪费了大好的光阴去赚那紧巴巴的五两银子,扪心自问,李纨还真没将这点钱放在眼里。她虽说是个寡妇,但是老太太可怜她,每月比照着老太太的月例,贾珠生前又得王夫人的疼爱,那些金的、银的没少往自己屋子里般,但看贾宝玉现在的情景便可知当年贾珠的奢靡。
这样的省吃俭用,再加上近来大观园里分配了活计,她们稻香村里的东西除去自用,余下的都可变卖做钱。黄泥矮墙里的几百株杏花,一到四月间,便如同喷火蒸霞一般。更别说还有桑、榆、槿、柘等各色树枝新条,结了果子,这可不都是钱?
李纨一分钱都舍不得多花,却从不在吃喝衣食方面委屈了贾兰。
“兰哥儿,那教员有什么好的,不说耽误着你的正经功课,只说童学里都是半大的孩子,能听懂什么,你纵然是去了也只是对牛弹琴。”
贾兰并不服气,“古书曾有箴言:读书万卷,行路万里,母亲不叫我出去闯荡闯荡,如何知道天下之大!”
李纨笑道:“你外祖是国子监祭酒,少年得名,并不比你表叔差哪些,他读书时何曾做过这些俗事,还不是照样被仁宗皇帝大加赞誉,赐了咱们李家百年清誉的匾额。”
李家是金陵大姓之家,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这一点也是李纨最骄傲的一点,单凭这个,贾家的众多媳妇妯娌们便不敢小瞧她。
贾兰对母亲的劝言并不领情,只说到:“母亲听了儿子的话别恼,只是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外祖父正是只读书,不知人情冷暖,才叫李家到了今日这般光景……”
“住口!”李纨怒喝道,“你越发没了读书人的体统,连你的外祖也敢任意污蔑!”
说着就喊银蝶的名字:“银蝶,将戒尺拿过来。”
银蝶和送东西回来的素云一直在门口伺候,早就听得了里面的动静,这会儿见李纨要找戒尺,忙进来求情。两个丫头一见李纨面色涨红,便知道这是气的不轻,素云忙给贾兰使眼色,银蝶便抱着李纨的大腿苦求道:“奶奶好歹给少爷留些面子,西厢的婶娘、姑娘们若是听见了,叫少爷今后如何出门儿。”
李纨气哼哼的骂道:“他连自己的嫡亲外祖都敢玷污,还怕什么丢面子,我今日就代你爹爹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读书人该有的礼节。素云,我的戒尺呢!”
贾兰少时读书稍不用功,便会叫李纨好一顿惩戒,一根藤条小戒尺还是贾珠那时留下来的玩意儿,李纨坚信棒下出孝子,孩子是不打不成器。然而自打兰小子中了秀才,这戒尺便被李纨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还当着素云等人的面笑言,将来把戒尺当个传家宝,留给贾家的好子孙们。
素云哽咽的看着贾兰:“少爷,你说句软和话求求奶奶吧。”
银蝶也眼巴巴的望着贾兰,抱着李纨的手并不松开。
“母亲!”贾兰深深的鞠了一躬,“儿子的话虽然不敬,但句句都是实心实意。请母亲仔细想想,李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族中长辈不分男女皆通史书,擅文墨。李家虽然贫寒些,但是并不乏秀才、举人这样的功名。哪知道到了外祖父的时候,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很不令母亲、姨母们读书,至此扰乱了家中学风,连带着舅舅们也无心上进,日日寻乐。只可怜李家百年的基业就这样丧失殆尽……”
贾兰每说一句,李纨的太**便突突的跳动一次,银蝶、素云两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贾兰盯着李纨的眼睛:“母亲只常说是李家断了男嗣才致使家族没落,其实根源却在这里。”
李纨听到这里,一阵晕眩,再也支撑不住的向后一仰,瘫倒在床榻上。
银蝶惊呼道:“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
贾兰噗通跪倒在地,低头不敢说话。良久,李纨才虚弱的说道:“兰哥儿起来吧,”贾兰未有所动,李纨苦笑道:“你的心思大了,说起话来总觉得占着理,我便是深劝反倒叫你生厌,罢罢罢,你若喜欢,明日就回了祭酒大人。”
贾兰猛的抬头,惊讶的看着李纨,他还以为母亲是要坚持到底呢。李纨见儿子眼中似有喜色,故意泼冷水:“不过有一点,若耽误了一点功课,将来也不必再提这样的事儿,除非我死在你面前。”
母子俩都下了狠话,李纨更是决绝,虽然答应了贾兰的要求,但是打从心底就是不情不愿的。
只贾兰如何能顾及得了这些,一听李纨的话,高兴的站起了身,几步跨到李纨的近前:“母亲放心,我定然不辜负你的期待。”
李纨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待室内一片静谧,李纨才无奈的长出一口浊气,自语道:“大爷……你的儿越发的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知这是好是坏,只求你在天之灵保佑兰哥儿平平安安,别像他林表叔似的经历那些波折就好!”
李纨想到这里,强撑着起身去了后面单独隔开的小佛堂里上香祈福……
当夜,黛玉领着两个弟妹暂住在了潇湘馆,虽有贾母叫人来请,让荣泽住在贾母外面的小暖阁里,但还是被黛玉婉言拒绝了。
屋子里点着暖香,底下人来人往,雪雁、碧蝶、雁蓉忙着收拾箱笼,香卉和香珊铺着床,对面窗户下有一张大大的罗汉床,上面满满是厚棉被,宣软至极,上面一个小人端坐其上,全身裹着薄被,小腿一盘,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光景。
晴雯起身将罗汉床前的水盆子交给小丫鬟,一回身就见荣泽正将捂着脑袋的薄被往下扯,“小祖宗,当心着凉。”
荣泽毫不气馁的接着往下拽:“姐姐,热的很。”
晴雯一摸额头,并无汗渍,好气的点着荣泽光滑圆润的白额头:“竟会淘气,小心被姑娘看见。”
荣泽粉团子似的身子往前微倾,要不是晴雯扶着,几乎没像个球儿一般滚下罗汉床,惊得晴雯倒是一身的冷汗。
荣泽呵呵的笑,引得众人来看。
黛玉正与雁蓉说话,听见声音便问:“这几日大家紧凑的挤一挤,今晚伺候表少爷起夜的安排了哪个?”
晴雯笑道:“是我,姑娘。”黛玉皱眉道:“你也鞍马劳顿了一路,就另换别人吧。”
“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晴雯大大方方的看着众人,“姑娘若是心疼我,就多多的赏我几床的被子,我在这地铺上也是一样的。”
罗汉床不高,晴雯在外侧搭了个床铺,纵然荣泽睡觉不老实也不会伤到哪里去。
众人忙碌不已,此时却有小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晴雯一眼扫见,“你进来做什么?”
小丫头原是贾家分配到潇湘馆看管屋子中的一个,进府的时间不长,规矩也没学明白,见黛玉住进了潇湘馆,就还如往常般想要随意进出内室。
“我……我……”小丫鬟憋了半晌也没说个理所然来。雪雁知道晴雯是个暴碳的性子,虽有些好转,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得抢道:“到底是何事?”
“是,是蘅芜苑的宝姑娘来了,想见见林姑娘。”
众人均是一愣,手中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不由得看向黛玉。
站在黛玉身边的雁蓉忙低声道:“姑娘,会不会是薛家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郑家将人给了咱们?”
黛玉果断的摇头:“不会,这种事儿郑家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卖咱们人情不过是私下里的交易。”黛玉沉吟了一番,“你亲自去请宝姑娘进来,礼数要周全。”
……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然薛宝钗依旧是一身的正装,水红撒花虞美人的缎面裙,粉紫镶边的长禙子,全身上下的装饰只有翠水滴绿耳环并头上的一只金钗。
真应了那句“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黛玉心底承认,薛宝钗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这园子里的众多姊妹无人能敌。
“宝姐姐。”黛玉上前了几步,将薛宝钗迎到了贵妃椅上。
薛宝钗假意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歉疚的说道:“我该晚些日子再来瞧林妹妹,也免得耽误了妹妹做正事儿。”
雪雁知趣的领着大伙儿去了偏厅,薛宝钗瞄着仍旧在罗汉床前侍弄的晴雯和圆团子似的荣泽,再眼巴巴的望向黛玉。黛玉一低头,只当没看见。
薛宝钗心中无奈,知道今儿这事儿是逃不了晴雯的耳朵。“林妹妹,有一件事儿,姐姐实在是难以启齿。”
黛玉笑道:“姐姐向来是咱们姊妹中的女中豪杰,说话光明磊落,何时有这般的顾忌。”
薛宝钗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愣是没听出来黛玉的话是不是在暗自讽刺自己,“既然妹妹这样说了,我再瞒着倒像是咱们生分了似的,你琴妹妹有个同胞的兄弟叫薛蝌,在……”薛宝钗说到这里哽咽了起来,拿着帕子抹眼泪,“在幽州遭小人构陷,如今竟被关了起来。林表哥是幽州大员,我们娘三个无处可求,只好厚着脸皮来找林妹妹了。”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薛宝钗:“宝姐姐的这个本家兄弟不是在凉州被截的嘛,如何又变成了幽州?”
薛宝钗脸色陡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你,你如何知道的?”薛宝钗的心凉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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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 留伏笔黛玉送重礼
薛宝钗脸色陡变,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你,你如何知道的?”薛宝钗的心凉了个彻底,有种被人抓到后的难堪。
看着黛玉一副似乎掌控大局的表情,薛宝钗心里就气得只痒痒。只是一想到稍早母亲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薛宝钗便只能独自咽着苦水。
临出西跨院的时候,母亲曾告诉自己,薛家可是没什么指望了,她们娘俩将来还得靠着薛蝌,万不能叫薛蝌出了岔子,别说到时候没有办法向金陵那些上了年岁的族中长老们交代,就是薛蝌的娘……只怕也会拖着病体跑到荣国府前骂上一通。
幸好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娘俩连王夫人都瞒着。
薛宝钗惊闻黛玉的话,隐隐感到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黛玉笑道:“这西南说大却也不大,重要的城镇也就那么几个,除去武昌,荆州,也就只剩下个凉州了,四位知府大人消息俱通,便是个芝麻大小的事儿,不出半日的功夫便可知晓。姐姐的这位表弟犯的案子并不小,凉州知府不知哪里听来咱们两家有些亲戚情分,一早就递过了消息。”
薛宝钗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有了第一滴便不再困难的淌下第二滴,况且薛宝钗是个极会看眼色行事的人,“杨贵妃”顿时就成了“泪西施”,哭得这叫一个惹人怜爱。
“也不知道我们家薛蝌成了什么样子,都是我哥哥不争气,但凡他有点出息,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黛玉心中有些不齿,若薛宝钗真的有这个觉悟,当初便该劝着薛姨妈好好的教导薛蟠,而不是一味的娇宠溺爱。
薛宝钗试探的问道:“妹妹,我和姨妈愿意出银子,可否叫表……表哥帮着活动活动?”薛宝钗对林致远还有些忌惮,也轻易不愿意开这个口。
黛玉一脸为难:“可是哥哥已经进宫,什么时候回来连他自己也料不准,况且,人走茶凉的道理宝姐姐也该听说过,林家在西南未必能使上大气力。不如……”
黛玉话音一顿,薛宝钗忙问:“不如什么,好妹妹只管讲。”
“不如姐姐去郑家走一遭,据我所知,宝姐姐的兄弟是被凉州军抓去的,郑家舅舅虽然已经调离,但是老部众都在,托人捎个话,少不得要给郑家舅舅这个薄面。”
薛宝钗尴尬的垂下眼睑,黛玉便知薛家大约是走过了这个门路,怕是不通。
薛宝钗为难的说道:“郑家到底不是我们的正经亲戚,人家肯来荣国府全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薛家去了又拿什么做借口。好妹妹……”薛宝钗抓住了黛玉的手,苦苦央求道:“今日见那个善公公好说话的很,你若是派个人到宫门口送信给表哥,想必表哥会知道。我们也不白白劳烦表哥一次,只要能救回薛蝌,纵然是倾家荡产,我们也是不吝惜的。”
黛玉听罢并不应声,两个人都互相为难的看着对方。恰这时,肉团子似的荣泽裹着小薄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一直明目张胆听壁角的晴雯忙夸张的喊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黛玉暗笑,却一本正经的走了过去,与晴雯一左一右的护在荣泽的榻前,小家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热!”
说着就要将一只莲藕似的小胳膊挣扎出被子外,黛玉两个忙按住了不老实的小手,嗔道:“还敢说热,小心明日严嬷嬷来的时候说教你。”
荣泽有大半年没见过那个严肃的老嬷嬷了,但是这三个字却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似的,一念叨便灵验,直把小脑袋晃得如拨浪鼓一般,自己自动自觉的往小被子里一缩,逗得黛玉和晴雯不禁捧腹。
薛宝钗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温馨场面,良久才轻喊了句:“林妹妹……你忙着吧,我先走了。”
黛玉似乎才记起尚有这么一位人物,忙自责道:“宝姐姐,我送你。”
黛玉不由分说的将薛宝钗领出闺房,路过花厅,见雁蓉等人正围着雪琪玩九连环。雪琪渐长,心中已经有了些城府,加上少年早慧,偶然听见哥哥和姐姐们之间的谈话,多多少少知道了薛家是个什么底子。
“薛姐姐。”
薛宝钗被这么一叫,倒有些不适应,稍稍打量了一下众丫鬟围绕的这个小姑娘。
真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相貌……可惜了她的好出身,倒成了林家的表姑娘。
薛宝钗心中不以为然,嘴上却笑得温润:“雪琪妹妹快坐,我那里也有几只精致的九连环,明日去蘅芜苑玩,宝姐姐找来送与你!”
且不说宝钗是否诚心,光看她善于抓住每个机会与人相交,黛玉便不敢小瞧此人。
潇湘馆里的小路上早就站了五六个守夜的婆子,人人手中提着灯笼,在石甬小路上照明,生怕姑娘们跌了脚。
加上黛玉身后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薛宝钗领着的一个莺儿加上两个婆子就显得孤单落魄的很。
把门的妈妈从里院将门推开,外面黑压压有些骇人。黛玉见薛宝钗脚步一顿,忙道:“宝姐姐,不如叫几个婆子送一送你吧。”
薛宝钗脸一红,映衬在红灯笼下更显得要滴出血来。“不用,不用,蘅芜苑离着也不远,几步路的工夫。”
黛玉送着薛宝钗,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潇湘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险些忘记了,我和哥哥临分别的时候他曾说,在幽州曾有人送过一项大礼,我们家却是用不上的,叫我转送了姨妈和宝姐姐。东西明日才能从码头上运回来,姐姐只管等着就是。”
薛宝钗强笑道:“表哥的心意我们领了就是,东西便……”
黛玉正色道:“这可不行,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宝姐姐可别叫我为难。”
薛宝钗身后的莺儿急的险些没去拿手指头捅姑娘的后背,就希望薛宝钗能应下来:“姑娘,你就应下吧,怎么说也是林大爷的好意。”
尽管薛宝钗觉得有些蹊跷,但是在这些人面前,她还是欣然接受了黛玉的“好意”。
薛家的主仆四人一出潇湘馆,黛玉便领着人关了大门,薛宝钗此行没能得出结果,心中郁郁难安。
大丫头莺儿望着远处婆娑摇曳的树影,隐隐像鬼魅般,不仅两手交叉,抱住了臂膀往薛宝钗身边凑:“姑娘,咱们快回去吧,这会儿各院子只怕都落锁了。”
“不,先去西跨院。”
莺儿不敢置信的惊呼:“这个时候?”
薛宝钗冷冷的扫了丫头一眼:“怎么,你不愿意?”
莺儿吓得瑟瑟发抖,直道:“不,莺儿听姑娘的,莺儿全听吩咐。”
从潇湘馆到出园子的西大门并不远,只需跨过蜂腰桥,往栊翠庵后身走便可。这其中定要路过贾宝玉的怡红院。
莺儿便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劝道:“姑娘,不如咱们到宝二爷那里借几个人手吧,这个时候只怕园子里空荡的很,只咱们四个……”到了这里便不肯再说。
薛宝钗也知道贾家的恶习,那些下作的婆子小厮们见落了锁,不是夜夜汇赌局,便是行那苟且之事。“也罢,就先去怡红院。”
谁知怡红院的门并不好进,莺儿狠狠的敲打着门扉,只听里面吵吵闹闹,欢声笑语几乎溢了出来,就是不见有人来应门。莺儿气急,一脚踹在大门上,才听里面有个女孩子骂道:“谁大半夜叫门!”
“我们宝姑娘来瞧二爷。”
不知为什么,里面哄得一声笑闹。不大会儿,应门的那人抱怨道:“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便再无声音。
薛宝钗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还是个丫头的委屈,只气的两手直哆嗦,嘴唇发白。
莺儿吓得以为是姑娘犯了疾,带着哭腔说道:“姑娘别恼,这事儿都怨我,是我不知好歹非带着姑娘往这边来,咱们这就走。”
忙使了个眼色给提灯笼的婆子,两人一搀扶,前面有一人提灯,四人颤颤巍巍的往蜂腰桥去。
一路上莺儿不断找话与宝钗说,俩婆子害怕的左顾右盼,生怕那郁郁葱葱的树丛中跑出个什么东西来。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怪罪薛宝钗,她们俩并不是薛家的人,而是王夫人安排在蘅芜苑的粗使婆子,往日也就是忙些打杂的活计,后来薛宝钗提拔了她们俩,这二人还只当是走了鸿运,从此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谁承想事与愿违,这薛家的大姑娘人前左右逢源,背后却小气的要命。
自打她和大奶奶、三姑娘接手园子里的事务,便称什么开源节流,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老妈妈,派准她们收拾料理,也不必她们交租纳税,只问她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好些有门路的人都得了这等美差,但是大部分人却是两手空空,闹腾的这些人消极怠工,一到晚上巡夜的时候,更是连个人影也不见。
莺儿一想到戏文种唱到的“阴森森将赴阎罗殿,手空空留魂在阴间……”便毛骨悚然,惊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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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栊翠庵前坠落香囊
大观园里夜夜有赌局,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且越是有雨有雪的时候,婆子们闹腾的越欢,林之孝家的接了王夫人的命令来看管园子,又要应付上面主子的淫威,又要打点下面散众的聚事,少不得对这种夜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宝钗四人战战兢兢的过了桥,只路过栊翠庵的时候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念经的声音,飘渺而又离魂……莺儿害怕的挤在薛宝钗的身边,眼神四处游移:“姑娘,这是什么动静?”
薛宝钗虽然心中也有胆惧,却依然嘴硬的说道:“能有什么动静,大约是妙玉领着一干小尼姑小道姑在诵经拜佛。”
栊翠庵门前种着百十来株红梅,这个时节虽不盛开,但是枝干却异常的高大,树叶极其的繁茂,将个小小的牌匾就隐匿在其间。
莺儿越害怕,那眼睛便越是瞪得溜圆,眨也不眨一下的望向密林中。忽然一阵风动,树叶发出呜咽的哭号,莺儿就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似乎有个雪白的影子在栊翠庵的门前一闪,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莺儿正使劲儿的揉眼睛,薛宝钗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知道了,姑娘。”她心中虽有疑惑,但是见大家步履匆匆,甚至开始将自己甩在身后,才害怕的小跑跟了上去。
薛宝钗四人刚走,栊翠庵的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才轻轻的呼道:“师傅,师傅……”
从暗花扶璃的小假山后闪出一人,却是贾家从西门外牟尼院请来的官宦小姐妙玉。
小尼姑欢喜道:“师傅可是收集到了花粉?”
“有却不多,不过这次的丹药总该是足够了。”妙玉欣慰的笑笑。小尼姑听的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些埋怨的说道:“师傅该是叫着我与你一同前往的,这园子里又大又乱,保不准那个犄角便有些牛鬼蛇神。”
妙玉笑而不语,她刚才可不就是被人当做成了牛鬼蛇神?
妙玉未将此当回事儿,正要进庵门,小尼姑却叫道:“师傅等等。”小跑着下了台阶,借着月光将地上一只荷包似的东西捡了起来,放在鼻子前面闻了又闻,怪的很。
“师傅,你看这个!”小尼姑恭敬的将捡来的物件交给妙玉。妙玉看的并不真切,实在是这月光昏暗的很,只是将荷包似的东西放在掌心里细细摸索,绸缎粗糙刺手,刺绣也不是什么高档货,凭着手感大约猜得出是只水鸟。
小尼姑抻着脖子说道:“有股子胭脂的味道,好难闻。”
妙玉小心翼翼的将锦囊往鼻子前一凑,呛人的浊气便往鼻孔里钻,妙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声在深夜中显得异常的刺耳,好些只鸟儿从树丛中扑扑啦啦的飞出,分不清头脑的胡乱撞击。
妙玉只心中好奇,这香囊可不是什么富贵小姐该有的下等玩意儿,刚刚打这里路过的不是薛宝钗还能有哪个,她一个皇商家的女儿,会使用这种东西?
妙玉费解的摇着头,顺手将锦囊塞到了自己的袖口中,转身和小徒弟进了庵门。
且说薛宝钗“有惊无险”的出了西大门,人渐渐多了起来,巡夜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见了薛宝钗多半要小心的巴结讨好。
周瑞家的刚从王夫人那里出来,打贾政带着金钏儿去了任上,王夫人的生活便越发感觉寂寥了许多,尽管那周瑞家的有男人有孩子,却还是被王夫人拽着念叨个不停,尤其今儿是黛玉进府的日子,二太太可不就更多的抱怨了!
“宝姑娘这是哪儿去?”周瑞的忙赔笑道,她身后倒是呜呜泱泱跟着七八个巡夜的婆子,看着比薛宝钗四人体面多了。
“原来是周姐姐!”薛宝钗笑道,“姨妈派人来找我,说是晚上就歇在西跨院。”
周瑞家的肃然点头,一脸的赞同:“可不是,姨太太上了年纪,越发的惦念着叫孩子们在自己身边,宝姑娘虽住在园子里,但也要时不时的去探望姨太太才好。”
两拨人马说说笑笑就到了西跨院。周瑞家的本就嘴巧,一路上奉承着薛宝钗,倒叫薛宝钗心里舒坦了许多,临进门的时候还让着:“周姐姐且进来喝口茶!”
周瑞家的正要说话,就听西跨院里冷不丁传来一阵哭闹声,这老货最会察言观色,忙笑道:“不了,不了,家里尚有一堆子的事儿要做,先承了宝姑娘这个情,咱们两处离着近,等有了时间我亲自来给姨太太请安。”
薛宝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莺儿替我送送周姐姐。”
周瑞家的一走,薛宝钗顿时没了笑意,吩咐两个跟随的贾家婆子:“你们两个回园子里吧,明儿一早来接我,晚上守夜的时候少要贪酒。”
其中一个婆子有些忿忿,当园子里的路好走呢!她正要顶撞几句,就被另一个同伴往后一拽,那人笑呵呵的回道:“宝姑娘放心,一准儿耽误不了你的正事儿。”
薛宝钗进了西跨院,香菱正可怜巴巴的跪在地上,旁边另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媳妇直哭爹喊娘的趴着。
薛姨妈坐在廊下的一张大摇椅上,头顶上一溜烟儿的挂着十来盏红灯笼,大丫鬟同喜、同贵一见薛宝钗:“姑娘回来了。”
薛姨妈忙道:“我的儿,快来!”
薛宝钗站在母亲的身边,斜打量着当院的香菱:“母亲,香菱怎么了?这丫头最得母亲的喜欢,难道是犯了大错?”
薛姨妈一听这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香菱的鼻尖骂道:“这小贱蹄子,不好好的伺候大爷,偏想着什么诗啊句啊的,险些没将我的蟠儿给烫伤。”
“哥哥现在如何?”
薛姨妈双手合十,虔诚的拜道:“也就是我的儿福大命大,佛祖保佑着他呢!倒是没什么大碍。”
院子里被照得通红,薛宝钗很容易就看到了香菱手背上的一大块儿烫伤。跪在香菱身边的小媳妇见薛家娘俩根本不管自己死活,反倒是去问连个通房丫头也不配的香菱,这酸水就止不住的往外窜。
加上后背一阵阵的火辣,小媳妇用双手支撑起欠身嚷道:“姑娘可要为我做主!烫伤大爷的是香菱这个小蹄子,太太做什么要对我下狠手?我虽不是大爷明媒正娶之人,可到底比香菱跟亲太太、姑娘一些。”
薛姨妈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气的牙根紧咬:“若不是你这**跑到前跨院与小厮们夜会,我的儿能受这样大的苦。你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回来伺候大爷的,不是叫你来当少奶奶。”
薛宝钗见母亲骂的脸红脖子粗,心中着实也气恼母亲识人的眼光。
当初薛蟠半死不活的被人抬回荣国府,薛姨妈几乎没跟着要一起去了,还是薛宝钗拼命劝说,才消了那悲切之意。薛蟠在狱中早就被拷打折磨的不能人道,薛姨妈只不信,非要花钱从扬州买那最好的瘦马回来给儿子享用。
钱是没少花,但是薛蟠傻呆呆一点当初的风流劲儿都没有。叫那扬州瘦马夜夜难熬。
往日伺候薛蟠的小厮们能有几个老实的,简直就将薛蟠的卑劣学了个九成九,见这小媳妇姿色靓丽,说话轻佻,时不时的就上来挑逗一二。
今日恰巧被薛姨妈在前跨院撞了个正着,她焉有不气愤的道理。
薛宝钗安抚的弯腰揉着薛姨妈的心口,冷眼看着趴着的小媳妇:“母亲何必和这种人多费唇舌,明早叫人牙子来领,远远的打发了她才是正理儿。”
小媳妇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刚想求饶,偏想到了什么似的,到了嘴边的话就是一转弯:“姑娘好慈悲的心肠,怪不得人人都夸赞你,知道我在你们家受苦受难,好将我送走,我这里可是要谢谢了。只是奴家的嘴巴最不老实,什么该讲的,什么不该讲的,未必会有这个把门儿的,到时候外面传出什么对宝姑娘不好的消息来……”
“你也不必说这些威胁的话,”薛宝钗冷哼道,“我们薛家若是连个小小的扬州瘦马也奈何不得,岂不是要辜负了这百年的声誉。来人……”
同喜、同贵忙上来将小媳妇连拖带拽的弄走,薛宝钗才搀扶着姨妈进了内室。
“叫你问的事儿怎么样了?”薛姨妈揉着自己的腰,漫不经心的问道。
薛宝钗神色一暗:“林丫头口风严实的很,无论我说了什么条件,她都不肯应下。母亲……不如咱们先去拜见拜见郑夫人吧,她不是这府邸上的亲戚嘛。”
“傻孩子,母亲早就去过了。”
薛宝钗一惊,忙问:“那……”
“那郑夫人是三皇子侧妃的母亲,上来就欲索走咱们家五万两的银票,真是狮子大开口,所以说……”薛姨妈语重心长道:“你万不可耍小姐脾气,该好生的巴结林姑娘才是。”
薛宝钗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似的,下意识的往自己腰间裙内下的小荷包处按去,谁知却两手空空。
“什么丢了?”
薛宝钗哪里敢告诉母亲丢失的是什么,“是我记错了,还以为将腰间的玉佩带来了。”
薛姨妈并未在意,如果她细细品味的话就会发现,宝丫头从不爱这些花儿的朵儿的……怎么会凭空出现了个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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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琏二奶奶接手家事
二日一早,李纨亲自来请黛玉去贾母处用饭。姑嫂二人一进门,薛宝钗忙迎了上来:“好妹妹,我们正说着要去迎你呢!”
黛玉随手将撑着的油纸伞交给了门口站立的琥珀,“外面下了点小雨,因此才有些迟,怎么,老太太等急了?”
薛宝钗轻轻一笑:“老太太正和宝琴商量给妹妹接风的事儿,宝兄弟却是有事儿,告了假,稍后才能到。”
薛、林二人进了贾母之上房,果见贾母搂着薛宝琴聊得热闹,俩人倒像是个嫡亲的祖孙似的,把三姑娘探春并四姑娘惜春冷落在了一边。
贾母召唤着黛玉:“快来,到祖母这里。昨晚歇息的可好?”
“劳烦外祖母惦念,到了园子里便睡下了,一觉到天亮。”
贾母点头笑道:“难得,难得,还记得你初来的时候,夜不能寐,我便催了鸳鸯一次一次的去问,如今你的身子骨越发的结实,想必你爹娘在天之灵见了也会心中欢喜。”
薛宝琴依旧被揽在贾母的怀里,但是明显感到老太太的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有些撒娇的说道:“老祖宗,宝哥哥什么时候才来?”一边说一边揉着瘪瘪的小肚子。
贾母大笑:“不等那坏小子了,咱们先用饭。”
李纨忙带着鸳鸯等人摆桌上菜。黛玉留意到跟在李纨身后的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媳妇,穿着打扮很是不俗,动作轻盈温婉。
贾母见黛玉下意识的举动,忙招手唤了正端汤的小媳妇:“琏儿家的,过来也见见你林妹妹。”
李纨见黛玉懵懵懂懂,便笑着解释道:“这是你琏二嫂子,才进门,难怪你不知道。”
黛玉一听是贾琏的续弦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凤姐姐和表哥虽然和离,但是做为荣国府长房嫡子,贾琏不可能永不续妻,只是不知道那个做了妾室的扬州女子现在又将如何。
黛玉起身与琏二奶奶见了礼,这位新奶奶明显有些生疏慌张,拘谨的很,急急忙忙的摆手说禁不住黛玉的大礼,又小心翼翼的拿眼睛去瞄贾母。
惜春坐在黛玉身边,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袖子:“林姐姐,新来的琏二嫂子,她爹是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刚从通郡来帝都。说是在当地有些本事,能掐会算,有通灵的才艺,于是被知府推荐到了京城做官,一进京就到处托人打探谁家有适婚的儿郎,恰工部员外郎苏大人的母亲来咱们家串门,便说合了这段婚事。”
工部员外郎苏大人……黛玉只觉得耳熟,但一时间又记不得哪里有这样一个人物。
琏二奶奶端着翡翠鳝鱼汤,轻轻放在黛玉的桌前:“知道姑娘爱吃个清淡的,不过这道汤却是厨下的妈妈们熬了十几个时辰,早就用枸杞、麦冬、雨前花茶去了里面的腥味,最是滋补养肺,姑娘不妨试试。”
琏二奶奶说话温婉轻柔,叫人不由得心生好感。黛玉惊叹,这人是谁看中的,与凤姐姐的性子却是天壤之别。黛玉并不拂了人家的好意,笑着拿起汤匙。
琏二奶奶叫人不可察觉的松了口气。自打进门就知道府中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偏爹爹掐算说贾家是有贵人相助的,叫她如何要给巴结了老太君,众位妯娌小姑子。只有琏二奶奶最清楚,一切都是继母在背后使坏,怕自己成了老姑娘挡住几位妹妹的前程。
好在自己还有几分的本事,与贾琏这个浪荡子也算是相安无事,她只一心伺候老祖宗并各位太太,今后再生下个一儿半女,这大事也就了结了。
一听说林府那个表小姐要回京,琏二奶奶暗地里不知下了多少的功夫,就怕在大家闺秀面前露怯,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小心翼翼。
……
显然,琏二奶奶的一道鳝鱼汤博得了贾母的欢心,老太太放下汤匙:“琏儿媳妇进府也有些日子了,家中该见的不该见的人也都认识了七七八八……”
老太太话里有话,李纨等人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听教诲。
“依着我的意思,她大嫂子,你明儿就开始领着琏儿媳妇打理家中的事务。”
李纨忙衔着笑意应道:“老太太这才是心疼我呢。您知道,我是个笨嘴猴腮的,早就希望弟妹帮衬帮衬,只是怕自己说的鲁莽,叫弟妹心中不自在。”
贾母满意的看着这个一向得自己喜欢的大孙媳妇:“你能有这个心就好,不过老二家的毕竟年纪轻轻,资历不足。这样吧,”贾母看着李纨和探春,“你和三丫头带着琏儿媳妇先管着园子,将半年来的总账交给她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手把手的教她。”
话一出,探春和薛宝钗的脸同时变了颜色,李纨明白这俩小姑娘的心思,心中冷笑,嘴上却欢喜的应着:“是。”
早饭撤下,贾母端着香茗才记起林家的另外两个孩子:“怎么没见丁家的表少爷、表姑娘?”
薛宝琴趁机笑道:“可还是在睡懒觉?”
众人想到粉团子似的荣泽,不仅捧腹起来,连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跟着捂嘴。贾母挑起一个盘子里熟樱桃做的蜜饯递给薛宝琴,笑道:“小孩子嘛,谁没个偷懒的时候。”
满屋子里数,唯有黛玉和琏二奶奶不带笑意。
黛玉漠然的看了一眼正与贾母撒娇的薛宝琴,冷声道:“荣泽虽小,但是哥哥一向教育得当,这不,一大早就被小唐管事接了出去,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到了桐花书院。”
刚刚的还在笑话荣泽的人像是被黛玉的话给扇了一巴掌。
想想怡红院里老太太最宠爱的宝玉,说是有事稍后再来,可是除了贾母人人都知道,这位小爷大约是睡迷瞪了,袭人或是紫鹃无奈托了个小丫头来告假,偏贾母还当是孙儿有正经的事儿。
与贾宝玉一相对比,这林家的表少爷年纪小小就冒着雨出门求学……贾宝玉还真该觉着脸红。
贾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露不悦:“胡闹,这才刚进家门,连个稳当觉也未曾睡得,如何能叫孩子出门儿?况且这天阴沉的很,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下了瓢泼大雨。这主意必定是林哥儿起的,你当妹子的不说劝着,怎么还纵容他胡来!”
底下众人是寒蝉若噤,并无人敢出大气。琏二奶奶只觉得奇怪,这个林大人的威名少有人不知,父亲也是看在贾家和林家有姻亲的关系上才重视起这门婚事,如何到了贾母这儿,却是真将其当了个晚辈一般……训斥的也忒随意了些。
贾母虎着一张脸,说不出的威严,黛玉忙笑道:“原我是劝着的,只是荣泽自己闹腾着要去书院。他在幽州的时候都是哥哥亲自教导,小家伙怕耽误了功课,回来受哥哥的训斥,这才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李纨深受林家的恩惠,这个时候也唯有她愿意出面顶撞贾母的怒气:“老祖宗,小孩子能有什么长性儿,大抵是觉着书院里同伴众多,所以才闹着林姑娘要去桐花小巷。当初的兰哥儿可不就是觉得自己没意思,偏拉着太傅大人家的景哥儿才高兴!”
贾母面色微缓,见黛玉拘谨不已,便道:“好孩子,我也是怕你铸成大错。那荣泽便是再出息,也不过是林哥儿舅舅家的子嗣,长大成人未必能记得你这份情谊,你将他教养好了也就罢,若是训斥的狠了,保不准将来就要记仇。要知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你们林家现在供养着两个孩子,将来成人需得他出门另立府邸,小孩子见惯了荣华富贵,如何受得了清贫。”
贾母虽是黛玉的外祖母,但是心胸实在是狭窄,刚刚还抱怨黛玉在这个阴雨天儿将荣泽送出去受苦,此时却又说不能娇惯了孩子。
说到底……都是为了给贾宝玉找面子。
黛玉心如针细,怎么会察觉不出,只是脸上笑笑:“老祖宗放心,哥哥自然会安排好这孩子的前程。”
贾母一想也是,反正外孙女是要出阁子的,那丁家的两个孩子就是分出府另居也是花费林致远的银子,他要是敢叫自己的外孙女拿私房银子填补这无底洞,贾母就是撕破了这张老脸也决不能叫他们如愿。
薛宝钗见宝琴的一席话惹来这样多的不悦,便背着众人狠狠的瞪了薛宝琴一眼,宝琴委委屈屈的不敢辩解,越发的觉得老太太才是心疼自己,同宗的婶子和姐姐功利心过强!
贾宝玉进门的时候,屋子里还弥漫着刚才的尴尬,他今日却没披着北静王水溶送的那套衣帽,反而撑着纸伞,雨较刚才只大不小,半边的身子都打透了。
贾母心疼的叫着鸳鸯:“快,将他在这儿的衣裳找出来一件换上。”一招手,将贾宝玉叫到跟前:“傻孩子,这样大的雨,就叫小厨房里的媳妇们将饭送过去还不使得?偏要走这样远的路。”
“这不是想着来给老祖宗请安吗,见不着你,孙儿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贾母欢喜的指着贾宝玉冲众人说道:“这才是宝玉心疼我呢,你们往日还怪我偏疼他,如今可知道了他的好!”
李纨等人尴尬的笑笑,对贾母的那一点子骄傲并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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