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真神乃是天道孕育所化,是这方天地的一部分。
而半神与次神则是由那些真神召出,体内的神性或多或少沾染着天道的气息。
他们或许不如真神,在某些特定的方法下也会被人所斩杀。
但没有人能彻底抹去他们的存在。
司马诩的体内拥有一道神性,那神性并不强大,或许只是一位半神,甚至次神的神性,但他却已然将那股神性彻底吞噬,他的身体与之融为一体,因此,泯灭因果根本无法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而换种说法便是郭雀之前的算计在那一抹神性之下,彻底落了空。
“很好的算计。”司马诩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但反观郭雀,脸色却极为难看。
他的命线在司马诩因果虚影的撞击下一道接着一道的消散。
他脸色愈来愈苍白,嘴唇上下打颤,太阳穴上一道道青筋暴起,让他本应算得上是俊俏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却极为狰狞,甚至有那么几分可怕。
“柳笙箫能有你这样的徒儿,他死亦瞑目了。”司马诩这般说着,又向前走出了一步,他负手而立,在离郭雀百丈远的高空处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但他一个人走得终归有些寂寞,你去陪他吧。”
他此话一落,好似某种审判落下帷幕,身侧的那些虚影愈发汹涌的撞上郭雀身后的命线。
只是转瞬的光景,郭雀背后的命线便所剩无几。
他的身子忽暗忽明,就好似下一刻便要彻底散去一般。
“他...他是如何死的。”但郭雀对于自己这般的处境却好似并不在意一般,他忽的问道,声线有些干涩。
“嗯?”似乎对于郭雀处于这般境地还有心思关心他事的行为颇有些诧异,司马诩微微一愣,但随即还是言道:“如同一只玉盏。”
他的手在那时伸出了出来,在虚空中一握,就好似握住了他口中所言的事物一般。
“轻轻一握。”司马诩继续言道,他的手凭空一握,“便灰飞烟灭。”
砰。
那一刻,好似真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郭雀的瞳孔淡然放大,他的双眸忽的蒙上了一层极为诡异的红光。
“去死吧,如你说的那般,你杀不了我的。”看着这般情形,司马诩忽的没了继续玩弄郭雀的兴致,不知为何,他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一挥手,最后一道因果虚影猛地自他身侧飞出,直直的去向郭雀身后的命线——最后一条命线。
那是条极不寻常的命线。
它一端连接着郭雀,而另一端伸向无穷远的穹顶,连接着那颗璀璨的星辰。
那是他与天玑星辰的命线。
自然有些不同。
这一点司马诩极为清楚,但同样,他很有自信,这一击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那命线会在那时断裂,而郭雀便会在那时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因为命线这东西虽然玄妙无比,但一旦掌握了因果之力,想要摧毁也并非难事。
所以,他的因果虚影毫无悬念的轰在了那条命线之上。
郭雀忽明忽暗的身子在那时一震,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道悲鸣,却又并不真切。
他最后一条命线一震摇晃,但在最后....
嘶啦!
伴随着一道轻微,但又极为清晰的脆响,那条命线终于还是断裂开来。
头顶的天玑星一阵闪耀,似乎有所不甘,但碍于这方天地的规则,在洒下最后一道光辉之后,终于还是完全消散在了这方天地间。
郭雀的身子在那时被淹没在黑暗之中,变得有些不真切,似乎下一秒便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司马诩深深看了那道白色的身影一眼,眸子之中的光芒复杂,似有那么一丝稍纵即逝的伤感,但转眼又恢复了他那冰冷的模样。
他转过了身子,就要飞身回到那战船之上。
说不上是不舍还是不屑,他决定不去看那属于郭雀的最后一幕。
而就在他要离去的刹那,他像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一般,身子忽的停了下来。
“咦。”他发出这样一声惊叹,身子猛地转了过去,双眸一凝再次看向郭雀所在的位置。
他的身子依旧忽暗忽明。
但他的双眸却那般真切,那般猩红。
就像是黑夜中雄雄的火焰,又像是密林里蛰伏的恶兽。
呼!
呼!
呼!
沉重的呼吸声开始自他的口中呼出,一条条红色的丝线随着他的呼吸不断的自他那双血红色的双眸溢出,爬遍他的身躯。
他本来忽明忽暗的身子便在那些红色丝线的包裹下渐渐凝实了起来。
“这是?”司马诩的双眸渐渐凝重了起来,他从此刻的郭雀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气息,某种极为熟悉的气息。
红色的丝线还在蔓延,渐渐的包裹了郭雀的全身,他的身子不再飘忽不定,他又一次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只是他的脸色、手上、甚至衣衫之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猩红色的丝线,密密麻麻犹如毒蛇一般爬满他的全身。
呼!
他又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息似乎极为冰冷,在空气中凝成了水雾。
一道磅礴的气息在那时自他的体内荡漾开来,他发丝被高高的扬起,猩红色的衣衫也随即拂动。
吼!
他站起了身子,一声巨大的咆哮自他体内响起,像是某种野兽,又像是某只恶鬼。
它就住在他的体内,在这时终于破笼而出,重见天日。
郭雀扬起了头,猩红色的双目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司马诩。
他背后的衣衫忽的开始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柳笙箫竟然给你换了这样一副躯壳。”司马诩的眸子眯了起来,他这般说道,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就像是某种回应,郭雀背上的衣衫忽的碎裂,一对巨大的骨翼在他的背后张开,他的眉心处在那时浮现出一道黑色的印记。
那是神族的印记!
“师祖,师尊他确实很寂寞,但我想还是你下去陪他更为合适。”
冰冷的声线带着无上的威严在那时响起。
郭雀的身子猛地动了起来,拖着漫天的残影,以一种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速度,直直的杀向司马诩!
那时。
汹涌的漓江水自两侧分开。
他如同狮子一般咆哮。
骨翼遮天。
身去如龙。
第八十六章 我的身子是一方容器
那是神的身躯。
柳笙箫给郭雀换的那副足以承受其天命的身躯,竟然是一具神的身躯。
司马诩不知道柳笙箫是如何找到一副这般完好的半神之躯的,但事实是此刻郭雀展现出来的力量与外貌必是半神无疑。
神的身躯同样不同于凡躯,天地之力无法否认他的存在,自然也就无法抹去包裹在其中的郭雀的灵魂。
原来自一开始郭雀敢使出那般玉石俱焚的伎俩便是早已有了准备。
司马诩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他。
他看着双目血红的郭雀飞速杀来的身影,眸子中神光一凝。
他干枯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
背后那张八卦阵图的虚影中顿时射出一道灿烂的金光。
若是经历过嘉汉郡战场之人见着这抹金光,定会觉得格外熟悉,那位天人澹台博便曾经唤出过一道与之散发着一样金光的天道罗盘。
那金光所代表着的是这世上最无上的力量——天道之力!
虽然相比于澹台博,司马诩所唤出的金光明显要弱上许多,但那确不可否认是实实在在的天道之力。
在那金光之下,呼啸而来的郭雀身子犹如遇见灼热的烈焰一般,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一道道白烟自他的身上浮现,不消片刻便出现了一些烧焦的痕迹。
“吼!”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声线依然不似人音。
但他的双眸依然血红,身子依然直直朝着司马诩杀来。
他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把出鞘的刀。自他开始那一刻,直到刺穿的敌人咽喉,亦或是被撞得粉身碎骨,否则永远都不会停下。
这般情景落在司马诩的眼中,他发出一声冷哼,脸上的神情极为不屑。
所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他这样想着,那伸出的手中一道金色的能量开始汇集,那力量不同于寻常的灵力,那是天道之力的集合,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撮,但却足以让郭雀横尸当场。
而就在这力量在他手心浮现的那一刹那,郭雀血红的双眸之中忽的有一道神光闪过。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也顾不得周身那密密麻麻被金光所灼烧的伤痕。他的速度在那时陡然快了起来,比之之前,快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他就像是早已蓄谋良久,等待着某个时刻,再将浑身的力量倾泻而出。
而此刻,便是他等待的时刻。
这般的突然变化即使是司马诩也始料未及,他脸色微微一变,但郭雀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快到即使是司马诩也未有反应过来。
他本不应该拥有这样的速度,为此,司马诩知道郭雀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越是昂贵,便越能说明这背后的意义越是深重。
深重到即使是司马诩也不由得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
但可惜为时已晚,郭雀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他朝着司马诩伸出了手,作爪状,直直杀了过来。
而他的目标却不是司马诩的面门或是胸口这般的要害,而是司马诩的手掌。
那个正凝聚起一道天道之力的手掌。
他的手就这样拍了下去,朝着那道天道之力。
在触及的一颤那,从那上面传来的力量让郭雀本就浑身是伤的身躯一震颤抖,但不知是怎样的执念让他将那股痛楚压下,他死死的握住了司马诩的那只手,就像是与之黏在了一起一般。
他的衣衫开始寸寸碎裂,露出其下满是污血的身躯。
司马诩依然处在某种深深的不解与疑惑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郭雀要这么做,但他的确感到一阵不安,这不安不同于寻常,他是天玑一脉的星殒,他的感知往往无比准确,这世上能让他感到不安的事物,大抵是真的足以威胁到他的事物。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郭雀手却像是黏在了他的手掌一般,任由他如何驱使灵力也无法与之分开。
这样诡异的情景让他愈发不安。
但他毕竟是秦白衣,是天岚院的第一代苍生守望者。
论心性,论算计,论修为,这天下无出其左右者。
很快他便压下了心底泛起的不安,面色一沉,他不管郭雀究竟在算计些什么,但他要以绝对的力量将之的阴谋彻底击溃。
这样想着,他的眸子之中泛过一丝厉色。
他那只被郭雀牢牢握住的手臂之上忽的金光大盛,磅礴的天道之力就在那时自他的体内,顺着那手臂朝着郭雀的身躯倾泻而出。
那力量那般汹涌,只是微微的触及,郭雀手臂上的血肉便已然有了崩溃的痕迹。
即使是神躯在天道之力的面前依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血肉开始在那金光之下寸寸消亡,露出其下森然的白骨,而这样的消亡顺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朝着他的身躯蔓延,很快他的整个手臂便只剩下了一条裸露在外的白骨。
但那白骨之上却有着某些事物。
那是一道道以生涩的文字刻印的符文。
那文字司马诩认得,那是古语,神族使用的语言。
司马诩脑袋中响起一道轰然之音,那些文字何在一起,似乎是某种秘法,但究竟是哪一种,他却一时记不真切。
但他却觉得头皮发麻。
心头的不安如潮水一般涌来,隐隐约约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陷入了某种算计。
某种始于数十载前那位柳笙箫之手,又终于郭雀之身的算计。
一场历经数十载的谋划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而他已然身陷局中。
“师祖,你输了。”这时,郭雀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线有些沙哑,却又带着一股放下了重担后的轻松。
“自始至终,我都不是师尊的传人,我是一个容器,一个囚禁恶鬼的容器!”
他这般说道,血红色的双眸之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涌动,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但语气之中却包裹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绝望。
他手骨上那些文字在那时开始泛出一阵阵耀眼的黑芒,一股阴冷的气息开始弥漫。
他的嘴再一次张开,一道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自他嘴里响起。
阴冷如冰。
森然如狱。
他说。
“冥书血纪!”
第八十七章 柳笙箫的獠牙
七星为何会寻不到他们的传人?
天机又究竟被何人蒙蔽?
柳笙箫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
天岚七星受命于天,护佑众生,传至柳笙箫已是第八代,中间所经历的种种或有苦难,或有波折,但从未断过传承。
可他身为天玑星殒,却会算错自己的传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
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凡人。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白河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对于因果命理的研究,柳笙箫拥有足够的自信。
所以他在自己的第一个弟子殷黎生自费修为离开天岚院之后便一直在追寻这幕后的黑手。
每日每夜的演算,得出结论,又推翻结论。
不惜消耗寿元,不惜损坏自己的修为。终于在某一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世世上因果命理的造诣,不过三人可称宗师。
其一苍羽门天机老人。
其二观星台太白道人。
其三便是他天岚院天玑星殒柳笙箫。
但前二者,天机老人自蜀地败北后心灰意懒早已隐居,而太白道人虽然修为了得,但柳笙箫却很清楚,想要做到蒙蔽他的测算,对方还远不够资格。
因此,如此行事之人,必是某位远古大能。
他反复推算,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位早已归去星海的先祖。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秦白衣!
他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如何,毕竟秦白衣的修为太过强悍,他根本难以测算,但这却不妨碍他测算自己的命数,当然,通晓命理之人皆知测算自己的命数是大忌,需要修行者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柳笙箫还是如此做了,他需要通过自己的命数来推测秦白衣的目的。
而他所遇见到的未来也的确如他所想。
秦白衣料准了柳笙箫会因为失去殷黎生这个弟子的痛苦而将这一切苦难的源泉归咎于天玑一脉的天命。
之后自然便是为郭雀换体,但由于修为不够,难以支撑那个秘书而召唤历代天玑星殒的英魂帮助,从而给了秦白衣可乘之机,降临于他的体内,反客为主。
在知晓了这些之后,柳笙箫自然是可以停止心底这样一番打算的,从而破坏掉秦白衣的算计。
但是,深知秦白衣可怕的柳笙箫却不得不揣测另一个可能,以他的心智便险些着了秦白衣的道,如今他测算了自己的命数早已是时日无多,保不齐他死后自己的徒儿亦会受到秦白衣的蛊惑,让那位曾经的先祖降临于世。从秦白衣之前的所作所为,柳笙箫可不相信,他的降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
与其将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放在后辈的身上,不若自己亲手将之解决!
带着这样的念头,柳笙箫开始了一场算计自己师祖的可怕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殉道者,便是他的徒儿郭雀!
这所有的一切是在郭雀偿还了一路他所欠下的因果之后,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事由。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师尊封印在自己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是何物了。
那是一个阴谋。
一个恶毒又残忍的阴谋。
对于柳笙箫自己来说是如此,对于郭雀来说亦是如此。
那具为他换来的身躯,并非简单的对抗天道反噬那般简单。
正如郭雀所言,他的身子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囚笼,一个为了囚禁秦白衣而精心准备的囚笼,一个虚位以待了数十年的囚笼。
而现在这囚笼的大门已经打开。
“冥书血纪!”郭雀发出这样一声怒吼。
他那白骨之上的黑色铭文开始闪烁出阴森的黑芒。
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他的体内涌出,不断的拉扯着司马诩的身躯。
《冥书血纪》自然是这世上至邪至恶的功法,他可以吸收死者的亡魂与血肉,但对于生者却无可奈何。
而司马诩。
不秦白衣,他肉身早已在数千年前消亡,他的灵魂高居于星海之中如今却又依附在柳笙箫的肉身之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一具亡魂。
可即使如此,以郭雀的修为想要拿下这位成道数千年,身子曾经拥有登顶天人之位的资格的初代守望者,依然是痴人说梦。
这一点,柳笙箫早有预料。
所以,他寻来了神族的文字,那种包含着天地威能的文字,将这段功法以古语铭刻在郭雀的白骨之上,二者相加所爆发出来的威能,足以让秦白衣胆寒。
那位已经死去,且自始至终在秦白衣眼里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后辈柳笙箫,终于在自己的弟子身上露出了他不钝于秦白衣的可怕獠牙。
以秦白衣的功力在这时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始末。
但是那股来自于郭雀体内磅礴的吸力却让他难以抵御。
他虽然以司马诩的姿态行走于人间,但他的肉身早已消散,他的确只是一具亡魂,而这一点那正好被那《冥书血纪》所克制。
他灵魂一阵翻滚,在那可怕的吸力之下几乎被拉扯得快要撕裂。
他极力的想要反抗,可在这股天生便克制他的功法之下他的反抗却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的灵魂开始咆哮,嘶吼,甚至因为愤怒而扭曲。
但依然抵不过那股吸力。
终于,一道犹如野兽一般不甘的声音响起,一道灵魂就在那时自他的体内被剥离,吸入了郭雀的体内。
那具名为司马诩的肉身瞬间陷入了呆滞,就像是失去了体现的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
算计得逞的郭雀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喜色,他背后已经被那金光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骨翼一震,身子瞬息退去了数十丈,他感受到了体内那灵魂的咆哮,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剩下的需要他做得便是去往神冢,将之的躯体连同这秦白衣的灵魂一同封印道那神冢之中。
这结局对于他来说固然很是悲伤。
但这终究是他师尊交给他的事情,他必须去完成,那是他的命。
这样想着,他拖着自己那具已经裸露了半边骨架的身躯便要离去,可就在这时,那具本来已经呆滞掉的司马诩的身躯却忽然动了起来。
他的双眸之中泛过一道红光,脑袋忽的抬了起来。
“真是可悲啊。”
他这般说着,脸上原本木楞的神情忽的活络了起来,一抹嘲弄的笑意浮现在了他的脸庞。
第八十八章 玉亭墨
“你!!!”郭雀一愣,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起来。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道灵魂在嘶吼咆哮,那应当就是秦白衣的灵魂,可为何,被吸取了灵魂的司马诩此刻还是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想不明白。
但隐隐约约间他知道自己与自己的师尊一定算漏了些什么,而这个漏洞极为致命。
“不亏是我的传人。”司马诩扬起了头,他的脚步迈开朝前走出了一步,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威压铺天盖地的涌来,直压得郭雀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郭雀模样极为狼狈,他的双目猩红,脸上的青筋血光暴起,显得格外狰狞,周身的衣衫尽碎,**的上身一般是密密麻麻的烧焦了的伤痕,一般是只余下的森然的白骨。
“为什么...?”他不禁问道,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从那里回到人间,带来的东西可不止自己。”秦白衣指了指穹顶,嘴角微微扬起,他的双手在那时猛然张开,一道道虚影忽的自他的两侧浮现。
那豁然是五道虚影,每一道虚影的模样都不样,但无一例外神情都极为呆滞,就像是被某些事物控制了自己的思维,而他们的身上皆伸出了一道道绵长的丝线链接在司马诩的身上。
“这是......”郭雀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看出了这五道虚影是五道灵魂,而且从他们身上所透露出的气息来看,身前定是星殒无疑!
“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司马诩闻言一笑,他侧起了身子,手指在那五道灵魂之上一一点过,如数家珍一般朝着郭雀言道。而后,他又顿了一顿,又指了指郭雀的身子,说道:“再加上你体内那位玉亭墨。”
“唔,不多不少,历代的天玑星殒,皆在于此,当然还有你那位师尊,不过他的灵魂早已魂飞魄散。”
司马诩说着又朝前迈出了一步,他的身子一顿,五道灵魂瞬息飞入了他的体内。
“他们在那星海之上时便被我做成了傀儡,成为了我灵魂的养分,你与你的那位师傅算计自然是好,只可惜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般说着,笑盈盈的看向郭雀,却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似乎是很享受此刻这以胜利者的姿态向郭雀解释一切的感受。
郭雀的身子终于颤抖了起来,一番算计,良久的谋划,在这一刻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感到恐惧,却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狠毒与城府。
他是天岚院的第一代苍生守望者。
是他为后世立下了那苍生为重的四字信条。
而后的历代天岚院传人,为了这四个字,穷其一生,悍然赴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这样一个恶魔。
他视苍生如草菅,为了某种郭雀所不知晓的目的,肆意挥霍大魏的国运,引蛮军入关,致使天下生灵涂炭。而那些视他为先贤的天玑星殒们的英魂却被他炼化成了傀儡!
天玑一脉,为天岚七星谋划大局,过度窥探天机,而历代不得善终。
这一切的牺牲,一切的付出,在此刻看起来却不过只是一个笑话。
想到这些,郭雀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
他的身子佝偻了起来,脸上那狰狞的青筋与血管隐没。
所谓哀莫大过于心死。
他内心的信仰在那时忽的崩溃。
他低下了头,放弃了无畏的挣扎,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司马诩见他这般模样,也失了继续嘲弄他的心思,他干枯的手臂猛地伸出,在虚空之中一握,一道磅礴的灵力便在那时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郭雀的身子紧紧的锢在其中。
那力量涌来宛如千钧的重力将他的身子挤压。
郭雀渐渐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隐隐约约间似乎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那是他的骨头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正在一根接着一根的碎裂。
要死了吗?
他这般在心底问自己。
出奇的是,他并没有生出半分的恐惧,反而莫名的有那么一丝轻松。
他也曾经做过那成为英雄的梦。
万众敬仰,花团簇拥。
他亦曾在漫长的流离中迷失过自己。
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但最后他找回了失去的自己,他以为那样他就可以以一个星殒,一个天岚院的星殒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堂堂正正,光芒万丈。
但最后的最后,他不过是自己师尊的一颗棋子,一个从一开始便以尊卑好的囚笼。
他按照柳笙箫的意愿去完成他给他安排好的一切,接受自己的命运。
即使心有不甘,即使仍有不舍。
但毕竟他是天岚院的人,他得对得起苍生为重这四个大字。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时崩溃了。
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座囚笼。
而天岚院的苍生大义,此刻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蒙骗自己,也蒙骗世人的笑话。
他的双眸终于缓缓的闭上,他决定安心的去迎接这一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并不盛大,甚至潦草。
但终究,这一切自这时起都不在与他有半点关系。
磅礴的力量从四面涌来,他的骨头已经尽数碎裂,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似乎下一秒,他的灵魂连同着这具躯壳都会化为粉剂,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醒醒!”
“醒醒!”
“醒醒!”
但忽的,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从那即将陷入沉睡的浑噩状态清醒了过来。
“谁?”他举目四望,四周却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是我。”似是回应,黑暗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
那是一个男子,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可称翩翩公子。
“你是...?”或许是因为处于弥留之际,郭雀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的师祖,第六代天玑星殒玉亭墨。”那男子笑道。
他的脸上春风和煦,目光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慈祥。
那时,一股暖意不知从何而起,却瞬息涌遍了郭雀的全身。
第八十九章 存在便是意义
玉亭墨?
郭雀一愣。
方才他试图封印那秦白衣之时,玉亭墨被秦白衣当做弃子被送入了郭雀的体内。
这倒是能够解释,为何他会在弥留之际见到玉亭墨。
但是此刻的玉亭墨看模样神智应该极为清醒,与那几位已经被秦白衣做成傀儡的历代天玑星殒似乎有些不同。
但现在的郭雀脑袋有些昏沉,他并不能确定眼前所见究竟是真实的实事,还是自己临死之前的臆想。
“我知道你的心底有很多疑惑。”
玉亭墨似乎也看出了此刻郭雀的心思,他一语将其道破。
“秦白衣固然强大,他的算计亦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我们。”
他这般感叹道,脸上的神色亦颇有些复杂。显然对于那位天岚院的开山祖师爷心底有着那抹一股深切的失望。
郭雀又是一愣,他不难听出这玉亭墨言语间的感慨,但他不解的是玉亭墨口中的我们究竟所指何人。
“他秦白衣自然是天资卓绝之辈,心思缜密,城府似海,但他却未有料到他的弟子,也就是第二代天玑星殒落无尘同样不是泛泛之辈。这位祖师照在归去之时便已然算到了此间劫数,为你留下了一线生机。”玉亭墨对于郭雀的疑惑视而不见,他沉着声音缓缓道来。
“落无尘师祖为我留下了一线生机?”郭雀脸上的疑惑在那时愈发浓重,此事听上去愈发玄乎。
当然,天玑一脉推演命数之法落在旁人耳中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可就是深谙此道的郭雀在听闻自己那位数千年的师祖落无尘为自己留下了一道生机之时却也是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越是精通此道,便越是知晓命数的多变难测。
想要在数千年便测算到如今所发生的事情,郭雀根本难以想象那位落无尘师祖究竟是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你勿需怀疑,我一介残魂又何须骗你?”玉亭墨言道,眼睛里的笑意更甚,他的容貌极为年轻,但看着郭雀的目光中却透着一股长辈对于晚辈的慈祥。
郭雀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但他仍有疑虑,可有觉得不妥,故而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有何问题自可相问。”而这一切显然是瞒不过玉亭墨的眼睛的,他笑着说道。
郭雀闻言,终于是不再纠结,转头直视向玉亭墨的目光,问道:“天岚一脉由秦白衣所起,传至我身,已至九代,世代奉行苍生大义不曾更改,但......”
说到这儿,郭雀明显愣了一愣,俨然是说不下去。
“但所谓的苍生大义不过是他秦白衣的一场骗局,天岚院的存在是否真的有意义?我们的存在又是否有意义?”但玉亭墨似乎早已知晓了郭雀心中所想,他笑着接过了他的话,这般说道。
而后看向郭雀,问道:“你想问的可是这些?”
郭雀一愣,面上的神情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并不惧怕死亡,正如他之前所言,来此便是为求一死,真正令他害怕的只是一直以来,他也好,他的师辈也好,亦或是后辈苏长安也罢,他们一路浴血奋战,一路舍生忘死,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都是别人一手策划的骗局。
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玉亭墨也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他直直的看了郭雀好一会,方才沉着声音言道。
“存在便是意义。”
“嗯?”或许是这个答案太过简单,又或许是玉亭墨的声线太过低沉,以至于郭雀在闻言之后,不又发出这样一道声响。
“你问我,我们的付出,我们的努力,我们追寻的苍生大义究竟有没有意义,我并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好像我们护佑了从苍生,可苍生终究会死,那我们的牺牲是否拥有意义?”
“苍生为重确实只是秦白衣诓骗我们的谎言。但我们所追寻的东西却并非秦白衣留下的四个大字,我们所追寻的是我们内心的信念!”
“因为我们相信这样的信念,所以我们来到了天岚。”
“不是因为天岚叫天岚,他才是苍生心中的天岚。”
“是因为我们在天岚,所以天岚才是天岚!”
“我们存在过,奋斗过,也牺牲过,我觉得这些就是我们的意义。”
玉亭墨的话犹如重鼓一般一字一句的敲打在郭雀的心头,他的身子一震,看向玉亭墨的目光忽的变得有了神采。
“是因为我们在天岚,所以天岚才是天岚。”
他重复着这一句话,那股自从知晓了司马诩身份后的阴霾在那时终于尽数的散去。
他的目光变得清澈,而目睹了他这样一番变化的玉亭墨脸上也随即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那么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言说那一道我们为你留存千年的生机了吗?”
......
司马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凭空握着的手又微微用力了些许,禁锢着郭雀身子的那股力量又强大了几分,噼里啪啦的脆响不断的响起。
司马诩很确定此刻郭雀的五脏尽碎,骨头早已化为了粉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郭雀已经死了。
但事实上他却还活着。
这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概念。
但确实到了此刻,司马诩还能感觉到郭雀依然活着。
这样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很不满,亦有些不安。
他再次用力,禁锢着郭雀身躯的力量又磅礴了几分。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施加在郭雀身上的力量似乎是遇到了某种阻碍,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某股强大的力量在保护着郭雀一般。
但究竟那力量是什么,司马诩自己也说不真切。
可也就是这样的未知让司马诩的心头愈发不安,他再一次加大了自己手中的力量,但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却同样给予了司马诩强硬的回击,他的力量依然无法再深入郭雀体内哪怕一分一毫。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却又有力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司马诩环顾四周明确发现四周空无一物。
咚!
咚!
咚!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有力。
司马诩的双眸一寒,他猛地看向那具已经死去的郭雀的身体,骇然之色在那时爬上了他的眉梢。
那声音是从郭雀的身体发出的!
那是他的心跳声!
第九十章 逝去的英魂
咚!
咚!
咚!
从郭雀身上传来的心跳声越来越强。
他那般有力,就像是要破出郭雀的胸膛,跳出来一般。
司马诩握于虚空的手掌开始颤抖,他感到那股力量愈来愈强,他禁锢在郭雀周身的力量似乎已将渐渐将之压制不住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究竟算漏了些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他的手臂之上却已然开始浮现一道又一道爆开的青筋,他已经压制不住那股神秘的力量。
郭雀依然低着头,但他的身躯却开始缓缓张开,那些碎裂的骨头开始如时间倒流一般开始不断的重组,他残破不堪的内脏也在这样的过程中渐渐恢复的完好如初。
轰!
一道轻响在司马诩的手掌之中爆开,他的身子在那股反冲力的作用下,向后一个趔趄,差点便栽倒在地。
虽然他及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但头上窜起他发丝的发簪却在这样的变故脱落,那一头雪白的长发便在那时披散了下来。
不得不说,此刻的他,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自他成道以来,这般失态的时候似乎从未有过。
他感到愤怒,但更多却是不解。
他是天玑一脉的祖师爷,他算无遗策,但如今却出现了某种他所不能掌握的事态,这事情本身,对于他来说便是一种侮辱。
他沉下了心神,看着郭雀那具渐渐浮上半空的身躯,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里面的寒光闪烁。
他要好生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从中作梗,这郭雀又还有何种底牌。
郭雀周身的气息开始升腾,天地间磅礴的灵力犹如泄闸一般朝着他的身躯汇集,他依然低着头,双眸紧闭,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安然的熟睡。
司马诩的眉头也越皱越深,他不是没有想过出手,但那股他不知晓的力量一直护佑着此刻的郭雀,他并不确定情形出手究竟是好是坏。
他精于算计,因此也就格外谨慎,很少,或者说从未做过任何不确定的事情。
这是他这数千年来渐渐养成的习惯。
郭雀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磅礴,且还在不断攀升,就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汹涌的漓江水忽的安静了下来,穹顶之上的云海开始翻滚。
忽的,天际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似乎是一颗星星。
它在方才在天地规则之下不舍的离去。
而现在,又在他的主人的召唤之下匆匆赶来。
一条细线在郭雀背后升起,它开始朝着天际不断的延伸,就像是要奔赴情人的怀抱,迫切又迅速。
“不好!”司马诩的心头一跳。
他要再次点亮那颗星星!
这样的念头猛地浮上他的脑海,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于他的想象。
郭雀的命线被他亲手一一斩断。
一同被他斩断的还有天人们下在众生身上对他的禁锢,此刻他若是再一次点亮那颗星辰,那他将再一次成为天玑星的星殒。
真正的星殒。
自从天人入主天宫之后,这世上从未再有过这样的一位星殒出现。
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就要发生在司马诩的眼前。
他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磅礴的力量犹如潮水一般破体而出,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就要飞奔到郭雀身前阻止这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比谁都清楚一位真正的星殒当是如何的强大。
他不会允许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前,这世上会出现这样一位星殒,尤其当那位星殒还是他的敌人的时候。
他的速度很快,而他也很信心可以在郭雀彻底点亮那颗星辰之前将之彻底抹杀。
可就在那时,他飞速赶去的身子却猛地停了下来,就像是在他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他变得寸步难行,额头上更是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
他顿在原地,嘴里咬牙切齿的念出了一段名讳。
而如同回应一般,一道道虚影自他的体内窜出,将他的身子团团围住。
那身影不多不少正是五道。
那是那些曾经的天玑星殒的英魂,被他炼做了傀儡,藏于身躯之内,供他吸食养分。
但此刻,这五道英魂脸上的神情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呆滞,而是活络了起来。
他们不曾言语,只是围着司马诩,双手不断的翻飞,结出一道又一道生涩晦暗的印记,而一道道的敕令便在那时自他们的体内飞出射入司马诩的身躯。
司马诩很清楚,他们如此做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此刻的郭雀争取时间。
“想不到,你们竟有如此城府。”他狞笑着感叹道,目光却在那五人的魂魄之上流转,最后停留在其中一位的身上。
“让我想想,能有这样算计的人,恐怕只有你落无尘了吧?我的好徒儿。”
那魂魄闻言,抬眸对上司马诩的目光,嘴唇微微张开,言道:“皆是师尊教导有方。”
司马诩听闻此言,怒极反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心头的怒火已是堆积到了极点。
他素来自认算无遗策,却接连被自己的弟子算计,心头如何不怒?
“那就让老夫看看我的本事你们究竟学到了几成!”他这般说道,一道金色的八卦阵图忽然自他脚下浮现,将那五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五人的目光在那时交错,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们早就被司马诩练成的傀儡,仅余的神智还是依靠着某种秘法保存下来,所谓的便是此刻。
但这千年的光景之中,他们英魂中的力量早已被司马诩吸收得七七八八,此刻如何是他司马诩的对手?
可在这目光的交错之中,诸人皆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决意。
那一刻,一道道命线自他们的体内涌现,那命线直直的向着天际延伸,与那颗方才从星海赶来的星辰相连。
那星辰在那一刻也似有所感,五道灿烂的星光便在那时洒下,照耀在五人的灵魂之上!
他们的目光锋利,浑身沐浴着星光。
惶惶间,犹如神灵降世,谪仙下凡。
第九十一章 逃出升天
他们都曾是天玑星的星陨,唤出天玑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摆脱了天人众生身上所种下的因果束缚,他们的力量将变得极为强大。即使他们的魂魄早已在司马诩这数千年的折磨下残破不堪,但依仗着这股星辰之力想要短时间内拖住司马诩却并非难事。
但他们同样也必须承受这股力量所带来的后果——失去了肉身的禁锢,星辰之力毫无节制的下涌会在短暂的强大之后将他们的灵魂彻底搅碎,他们会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这方天地。
司马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双眸一寒,冷言问道:“你们当真不怕死?”
“师尊教导,朝闻道,夕死可矣。吾辈未曾忘怀!”那名为落无尘的灵魄这般言道,面色剑意,声线阴冷。
“朝闻道,夕死可矣!”剩余四人亦在那时朗声说道。
星光在那一刻愈发璀璨,将他们的身子照耀得熠熠生辉,这方天地也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的誓言尚还在来回涤荡。
“好!好得很!”司马诩怒极反笑,他的双手猛地张开,脚下的八卦阵图开始不断的运转,天地间的灵力疯狂的朝着那阵图汇集。
他一声冷哼,一道巨大的光晕自那阵图之上爆出,直冲天际,而后在抵达定点处分作五道,又如流星一般朝着落无尘五人的身影射来。
那五道流光速度极快,其中包裹着的灵力犹如拥有毁天灭地一般的威能一般。
可即使如此,那五人依然维持着他们禁锢司马诩的法阵,不曾有过半刻的动摇。
生死早已被他们抛之度外,这数千年的准备,数千年的折磨,所为的便是这一刻。
他们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无比的坚定。
正如那玉亭墨所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中信念,这信念不是因为某个人存在或是欺瞒而存在,是因为他们认同这个信念,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轰!
一声巨响在那时爆开。
巨大的灵光闪耀让周遭的诸人几乎睁不开眼,剧烈的罡风也在那时以无人为中心荡开,满池的江水被高高卷起,一些离得极近的战船在那巨浪之下一阵摇晃,最后被掀翻,一时间将士落水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约莫数十息的光景,那强光终于散去。
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下的光景。
落无尘那五道身影已经变得忽暗忽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去,但他们结成的法阵依然被他们艰难的维持着。
他们要为郭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司马诩面色凝重的看了看这五道灵魄,他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在这样的强击之下坚持着维持这个禁锢他的法阵。
他自认为若是全力施展,这五人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偏偏他却被他们这般不要命的打发困住了手脚。
就好似一只大象面对一群蝼蚁,莫名的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烦躁。
而天际之上郭雀,他背后的命线已经越飞越高,似乎再过一小会便会与那颗星辰相连,介时,他便会以一位真正的星殒的姿态将领在他的面前。
当然,在司马诩得道的那个年代,这世上还没有天人,亦没有因果的束缚,所以司马诩也是那样一位星殒。甚至经过这数千年的蛰伏,他比起曾经的自己,可说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即使郭雀成为了真正的星殒,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司马诩却不得不承认的是,想要对付那样的郭雀,他也不得不废上一番手脚,而现在却是他数千年算计的最关键的时刻,他不愿意横生波折,因此,他是绝不容许郭雀成为星殒的。
可眼前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窘境,他短时间内并没有办法挣脱这五人布下的法阵,因此,他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愈发阴沉,几乎化作了铁青色。
“爱卿也有这般窘迫的时候啊。”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司马诩身后的战船之中,一道身影缓缓的飞了出来。
那是一位少年,面容俊俏,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龙袍,眉心有一道湛蓝色火焰印记,他半眯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
此刻他半躺在一张金色的龙椅,那龙椅亦随着他的出现一同飞到了司马诩的身旁。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司马诩,嘴角带着意义莫名的笑意,似乎很是享受眼前这般的情景一般。
“陛下若是有这闲情雅致,倒不如帮老朽一把。”司马诩倒是丝毫没有与之调笑的心思,他沉着眉头这般说道。
“爱卿难得求朕一次,朕岂能不允?”那少年笑道,他的长袖在那时一挥,一道蓝色的灵力奔涌而出,那灵力速度极快转眼便穿过了数十丈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抵达到郭雀的身前。
这般变数即使是落无尘等人也是始料未及,他们的脸色一变。
若是郭雀死在这忽然出现的少年手中,那他们之前的付出岂不是白费?心头震惊的诸人在那时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这司马诩,纷纷收了法阵,身子一顿朝着那郭雀飞了过去,试图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而就在他们五人挡在郭雀的身前结出法阵,严阵以待的准备应对那呼啸而来的蓝色灵力之时,那已然来到了诸人跟前的蓝色灵力却在那时忽的一顿,猛地化作流光消散在天地间。
“这......”诸人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一抹诧异之色。
他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这时,郭雀身后的空间忽的一阵扭曲,那位少年的身影便在那时自他的身后浮现。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妨魁魅敢在这里坏事!”他这般说道,一只手猛地伸出,带着一股呼啸的掌风直直的打在了郭雀的背后。
“不好!”诸人的心头一跳,暗道一声不好,在那时赶忙转身,但却见着郭雀的身子如受重创一般,身子一震,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萎靡了几分,而嘴里更是有一口逆血喷出。
而更诡异的是,随着那少年着一掌拍出,一道虚影也在那时自郭雀的体内被震了出来。
那身影却是那方才与郭雀在黑暗之中对话的第六代天玑星殒玉亭墨。
显然这样的变化他也始料未及,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震惊之色,而这时,随着他被拍出郭雀的体内,郭雀周身那不断上升的气势戛然而止。
而那条眼看着就要触及到天玑星辰的命线也生生的停了下来,且开始不断的向下萎缩。
“原来是你这亡魂作祟。”这时那少年轻声一笑,大手们的张开,眉心那一道蓝色的印记放出一道神光,一股磅礴的力量便豁然将那玉亭墨的身子笼罩其中。
玉亭墨心头惊骇深知来者不善,方才想要运集灵力抵御,但那股灵力方才己身,他的身子便豁然在那灵力之下消融开来。
他甚至连一句惨叫都未有来得及发出一声,身子便彻底的消散在了天地间。
“真神?”落无尘等人对视一眼,显然也从这少年的手段之中看清了他的根底。
他们来不及为玉亭墨的死而感到悲伤,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师尊,你带着他快些离去,我们拖住他!”这时,其中的一道灵魄看向落无尘这般说道,脸上已然浮现出死志。
“可......”落无尘一愣,显然对此有些犹豫。
“我等已经唤来了命星,魂飞魄散只是时间问题,师尊莫要妇人之仁,大局为重啊!”那人见落无尘这般犹豫,脸上顿时浮现出焦急之色,他赶忙劝解道。
落无尘岂能不知道这其中道理,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后辈就此魂飞魄散,在这世上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他依然忍不住心生颤抖。
而这时,那身着龙袍的少年与腾出手来的司马诩也靠了过来,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再给落无尘等人任何的机会。
“师尊!莫要妇人之仁啊!”
“师祖!为天岚大义而死,我等虽死犹生!”
而另外几位天玑的英魂也在那时不住的催促道。
落无尘的心头一沉,终于的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他发出这样的一声长叹,身子猛地飞向那沉睡的郭雀体内,裹挟着他的身躯就要离去。
司马诩二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身子一顿就要飞上前来阻止。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而那时,剩余的四位天玑星殒的英魂发出这样一声暴喝,两两一组,分别杀向龙袍少年与司马诩。
他们以自己的身躯作为屏障,生生的拦下了这二人追击的步伐。
龙袍少年与司马诩自然恼怒异常,想要快速解决各自对手,可奈何这四位星殒俨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一次又一次的被击倒,甚至连灵体都已经残破不堪,但每每在二人以为他们已经不能再战之时,这些亡魂们却又一次又一次爬了起来。
直到郭雀身子已经远去,直到他们确定了司马诩短时间内无法将之寻到。
他们方才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身子犹如山岳一般轰然倒下,嘴角却莫名的带着一丝安然的笑意。
“追不上了。”龙袍少年在那时看了看郭雀遁去的方向,这般说道,但语气中却并无多少遗憾。
“唔。”司马诩沉着声音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与之对话的兴致,看得出此刻的他心情并不好。只是这样的不好却说不真切是因为郭雀的逃脱,还是那几位星殒英魂的顽强抵抗。
“快些开始你的计划吧。”龙袍少年摸了摸自己额前那道蓝色的印记,意味不明的言道:“我感觉,他快要醒过来了。”
第九十二章 礼物
天门山,星辰阁。
最顶层的那间阁楼内。
苏长安盘膝坐于那屋内的床榻之上,他的双眸紧闭,周身的灵力涌动,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修行。
数息的光景过去,屋外忽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苏长安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方才还在他周身涌动的灵压尽数散去,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微弱了起来,就好似他依然处在某种重伤未愈的状态。
“咚!咚!咚!”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苏公子,醒了没?”而后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献媚的男声。
“嗯?谁啊?”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意的大声说道,而且他的语气在他刻意的演示下,也显得颇为不耐烦。
算起来他已经被困在这星辰阁有近五十余天的光景。
只有在第一次醒来之后他曾见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青鸾还是毕方的红鸾一面,然后因为一番争执而被红鸾击晕。
睡梦之中他曾与天道有过一番对话,但待到他苏醒过来便一直住在这间阁楼之中。
当然并没有任何人限制他的自由,只要不离开天门山,他想去哪里都任由他自己行动,只是免不了身旁会跟上一个送葬者,说是侍奉,但实际上却是监视。
而且在这五十余天的接触中,他大抵从那些送葬者的口中得知,红鸾已经接管了星辰阁。
或许也就是因为她的授意,这些送葬者们对他可谓是客气万分,苏长安的要求但凡在他们的能力之内,他们无不争先恐后的完成。
这样的反应,依苏长安看来,也应当与那位红鸾有关。可奇怪的是,这些日子他却从未见过红鸾一面,他也曾提出过与她相见的要求,毕竟是红鸾将他囚禁于此,他想要从她口中得到这么做究竟是为何的答案,但这些送葬者们对此的回应却出奇的统一。
“阁主正在为苏公子准备一件礼物,现在脱不开身,待过些时日自会与你相见。”
苏长安自然觉得奇怪,再联想之前与红鸾见面时她那有些奇怪的状态,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邪神将至,他还有极为重要事情等待着他去做,而且他虽然击溃了蛮军的首领,也将天人的化身斩杀,可司马诩与夏侯昊玉还在虎视眈眈,他不得不防。
因此,不管红鸾究竟有何目的他都没有时间陪着她这般纠缠下去。
这五十日的光景求见不得,他已经没有了等下去的耐心,所以他一直暗中修行,试图恢复自己的功力,虽然如那天道所言他无法施展仙道之力,亦无法召唤出自己的命星,可他毕竟是星殒,一身修为摆在那里,远非寻常星殒可比,只要完全恢复,他想要离开,除非红鸾亲自出手,否则凭那极为送葬者决计拦他不下。
但是天道的反噬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这些日子他只要脱离了送葬者们的视线便全心修炼,但也不过恢复了五六成的功力,想要逃脱依然有着很大的风险,所以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焦虑,再沉下心来蛰伏一段时间。
“那小的可就进来了。”
门外之人这般笑呵呵的说道,轻轻的推开了房门,而一张满是媚笑犹如挤皱了的菊花一般的老脸也在那时自门后探了出来。
“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一日三餐若无他事不要来烦我。”苏长安瞥了一眼那来者,语气极为不善的说道。
这来者也是星辰阁的送葬者之一,自称云老。苏长安对星辰阁素来没有好感,此番恶语相向倒不是为了出心头一口恶气,而是故意为之。
他将自己对于星辰阁的厌恶毫不掩饰,甚至添油加醋的表现出来,这样就让他不愿意与这些送葬者接触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也就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独处,好用于恢复自身的伤势。
那云老对于苏长安恶劣的态度却并不在意,他舔着脸走上前来,言道:“苏公子的话,小的自然记在心头,若不是有要事岂敢叨扰。”
苏长安闻言瞥了那云老一眼,见他一脸的讨好之意,心中不由得暗觉好笑。
想这些送葬者以往那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帝王星殒,又有几个能被他们放在眼里,如今却宛如家犬一般,对他摇头摆尾。两两对比,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世事无常。
“哦?那究竟是何事?”虽然心头这般想着,但表面上苏长安却不懂声色的问道。
“我家阁主已在正殿设宴,老朽此次前来便是邀苏公子前去赴宴。”云老并不知此刻苏长安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红鸾如此大费周章的准备了这么许久的时间,所为的便是讨眼前这个少年的欢心。
他虽修炼《太上忘情录》,对于男女情爱早已不甚了解,但他活了一把岁数,自然是看得出红鸾对于苏长安是用情极深,哪敢惹得苏长安不高兴,到时候红鸾怪罪下来,让他再到通天梯上走上一遭,他这一条老命恐怕就要交代到那里了。因此,他见苏长安脸露不悦之色,当下便不敢再藏着掖着,赶忙将此行的目的道出。
“嗯?”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几次求见红鸾不得,都被这些送葬者们以各种借口推脱,此番却被忽然告知红鸾为他设宴,邀他前去,不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时间未有反应过来。
“所谓何事?”他不由得问道。
“之前公子求见,我等都以说过,阁主在为公子准备一件礼物,此次邀请公子自然是那礼物准备妥当了。阁主对公子可谓是一片真心,还望公子莫要辜负啊。”云老这般说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但苏长安却未曾注意,他听闻此言心头的疑惑更甚。
之前他求见之时,那些送葬者确实说过这样一番话,但他都将之当做他们的推诿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听来,似乎是真有此事。
可是,那所谓的礼物又究竟是什么呢?
苏长安难免觉得有些好奇,但以他的榆木脑袋又如何想得真切。
索性他不再去想,朝着那云老点了点头,言道。
“好,引路吧!”
第九十三章 男女之事
“苏公子,请。”跟随着云老穿过了星辰七拐八拐的长廊之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但那云老却并没有进入其中的意思,他立到了一侧,身子微微弓起,示意苏长安进入其中。
说来奇怪,这星辰阁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寻常大小的三成阁楼,但进入其中方才发现暗藏玄机,应当是建造此处先贤运用了某种空间法则,将这星辰阁内部开辟得如此巨大,苏长安好生的算了一下,若是真比起来,这星辰阁的大小,虽然比不得那坐落在长安城中的皇宫,但也可与江东的楚家大院一较高下。
不过此间种种终究只是题外话。
他在那时深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身侧的云老,而这个老者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献媚的笑意。
苏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细细想过,红鸾无论怎么说都是青鸾灵魂与毕方灵魂融合在一起的产物,理应不会害他,况且若真是对他不轨,在他方才被天道反噬之时,那才是最好的时机,又何须等到现在?
这般想着,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推开了眼前这座大门。
然后。
他脸上猜疑、顾虑或是不安,都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
当然这样的描述其实并不准确。
他的那张脸上的神情可谓极为精彩,若真要寻一个辞藻来形容,应当是呆滞。
是的,他呆在了原地。
入目的景象,是一片火红色的世界。
火红色的墙柱,火红色的帘布,火红色玉盏金杯以及....
一个火红色的人儿。
那是红鸾。
她半躺在一方矮榻之上,玉白色的手臂裸露在外,纱裙之下,美妙的【胴】体若隐若现。
她双眸含情,看着苏长安,就像是苦盼良人归来的美妇,但又不同于美妇,她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气息,却又引人入胜。
苏长安看得有些呆滞。
不仅因为此刻红鸾的装扮对于他造成的极大的震撼,更因为这与他预想的场景诧异太多悬殊。
他忘了上前,就这般立在原地,眸子睁得浑圆,嘴唇微微张开。
不过终究有人看不下去,那云老极有眼力劲的在苏长安的身后猛推了一把,苏长安措不及防之下,身子一个趔趄,便落了进去。而云老也在那时将大门死死的合上,看模样是不准备给苏长安半分的逃脱机会。
苏长安跌坐在地,他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但大门已经合上。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看向也正笑盈盈的看着他的红鸾,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
即使面对星殒、真神、乃至天人也未曾有过半点胆怯的苏长安,在那时,却有些害怕。
红鸾笑了起来,她慵懒的从那卧榻上站了起来,漫步朝着苏长安走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也不知是事实如此,还是苏长安的臆想。
红鸾似乎走得很慢。
她的纱裙摇曳,她的身姿婀娜,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之意。
最后,她来到了苏长安跟前,伸出了自己那对如白藕一般的玉臂,将之扶起。
“长安。”她这般唤道,声线温婉,情义绵绵。
苏长安还在发愣,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这二十余年的光景,他经历过百鬼夜行的诡诞可怖,见识过西凉战场的惨绝人寰,却从未体验过这般的景象。
他愣愣的任由红鸾扶着他的身子坐到了那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案台前。
他与她盘膝坐下,但却靠得极近,甚至苏长安能够闻到那股自红鸾体内溢出的说不出名称,但却极为特别,又极为好闻的味道。
他的心跳渐渐加快,脸上也浮上了一抹红云。
“你尝一尝,我为你亲自做的。”红鸾似乎很满意此刻苏长安的表现,她伸出了手,夹起桌前的一道菜肴,放入苏长安的口中。
苏长安下意识的将之吞入唇间,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而红鸾却在那时极为紧张的看向苏长安,脸上写满了期待与担忧。就好像一个孩子做了某件事情,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长辈的夸赞或是责骂。
那自然是极好的东西。
无论色泽还是味道。
她用了许久的时间在众多菜谱中挑选了一道,从食材到调料都是精心挑选,加之她身为真神的领悟力,这般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比之那些侵淫厨道数十年的御厨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因此,苏长安在吃下那食物之后,便感到一阵香气溢满了自己的唇齿之间。
“嗯。好吃。”他点了点头,给出了自己心中的评价。
“真的吗?”红鸾的脸上在那时顿时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她又赶忙夹起另一道菜肴,递到了苏长安的嘴边。“尝尝这个,我用了上好的竹笋与这天门山上最鲜美的山鸡,还有香菇、米酒熬制而成,废了好大的气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身子在那时几乎是靠在了苏长安的身上,感受到那股柔软与鼻尖萦绕的香气,苏长安愈发魂不守舍。
他觉得自己好似飘在云端,恍恍惚惚间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半刻钟的光景就这般过去。
苏长安在红鸾的侍奉下将满桌的菜肴一一尝遍,不可否认皆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味,至少在苏长安以往的二十年光景中,他从未吃到过这般美味的事物。
而后他又饮下了三杯不知名的美酒,脑袋愈发晕沉。
“长安,喜欢我为你做的饭菜吗?”红鸾那双绯红色的眸子在那时忽闪忽闪的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
苏长安亦在那时看着眼前这个人儿。
她与她那般相似,除了那绯红色眸子与眉心的一道印记,几乎找不到任何区别,他有些恍惚。
或许,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或许,她就是青鸾。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喜欢。”他木楞的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吗?”红鸾又一次问道,温言细语,却含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情义。
“好。”苏长安再次点头,脸上的神情愈发恍惚。
“那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吗?”她又问道,绯红色的眸子缓缓闭上,那张娇艳欲滴的嘴唇就在那时缓缓的凑了上来。
“一直...一直...在一起...”苏长安如同梦呓一般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的双眸缓缓闭上,就要朝着那张嘴唇吻上去。
但那时脑海中却蓦然回想起了在那长安城中破庙里,有一个女孩也曾与他说过一般的话。
她的脸庞渐渐与眼前这个女子的脸庞相重叠。
但她的那双眸子,却是那般特别。
犹如天山上的雪莲,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他甚至在那时一个冷颤,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看着已经靠在了他怀里的女子,心头慌乱,犹如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他伸出了手,把怀中的女子生生的推开。
本来已经等待着苏长安将她拥入怀中的红鸾在这一推之下睁开的双眸,她不明所以的看着苏长安,疑惑的问道:“怎么了?长安?”
但或许是她意识到了什么,眸子中竟然在那时涌出了一阵雾气。
“你是否还在在意我的身份?我本就是青鸾,亦是毕方,我们身为一体,却分为两识,如今只是再次化为一体!”她这般说道,眸子中的泪滴已经若隐若现。
苏长安一愣,红鸾虽非青鸾,却又是青鸾的化身,让她伤心,何尝不是让青鸾伤心?
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不是....”他摇了摇头,终于还是说出了违心之言。这样的道理他自然也懂,天道也与他说过,但他终究过不去心头那道坎。
“那是为何?”红鸾岂是他苏长安可以随意糊弄之人,她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心头的顾虑。“这就是青鸾本来的样子!你喜欢的青鸾和我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她不曾拥有我千百前作为真神的记忆罢了。”
“我......”苏长安一阵迟疑,想要辩解些什么,可话到了唇边却又不知当如何说起。
“是不是因为她?”红鸾忽的接过了话茬这般问道。
苏长安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他很快便回过了神来。
红鸾口中的她自然不是青鸾,而是古羡君。
青鸾自然知晓古羡君的存在,但她对于苏长安素来百依百顺,从来不会主动问起。而古羡君又知青鸾为了苏长安身陷星辰阁,苏长安对之有愧,因此也鲜有提及。
她们对于彼此就像是一个禁区,不到那最后一步,决计不会言道。
但红鸾却不是青鸾。
她毕竟拥有着毕方的记忆,身为真神的她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的眼里何曾揉的下半点沙子,更何况还是一个会与她抢男人的古羡君。
她把苏长安之前的犹豫在此刻皆归咎于古羡君的身上。
而苏长安的迟疑也恰恰坐实了她心头的猜测。
“我会杀了她。”红鸾这般说道。
“什么?”苏长安闻言心头一震,他看向红鸾,此刻她阴冷的表情,周身所弥漫的犹如实质一般的杀意让苏长安丝毫不敢怀疑红鸾心头的决心。
而他又怎能真的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然,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总是在几个女孩之间犹豫不决,舍不得放手,亦不忍心拒绝。
其实说到底是他心头的贪念与占有欲作祟。
或许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这样的念头在那时不可避免的跳出了他的脑海,但究竟该如何选择,此刻他依然想不真切,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让红鸾真的出手去做出任何对于古羡君不利的事情。
“怎么,不舍得?可我偏偏就要杀了她!”苏长安脸上的震惊无疑坚定了红鸾心头的杀意,“我这就去往江东,把她的脑袋待到你的面前。”
说着红鸾便作势就要离开。
“不可!”有道是关心则乱,苏长安见此状赶忙上前想要留下红鸾,但红鸾似乎早有准备,身子往后轻轻一飘,便躲过了苏长安伸来的手臂。
“你这么关心她?”红鸾在那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方才之举其实只是做做样子,想要看一看苏长安反应,可那曾料到,苏长安竟然这般在乎古羡君,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她亦不是那个青鸾,拥有了毕方的记忆与人格,她的性情极为怪癖,甚至可说武断,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苏长安,可却并不是之前那个可以容下她人的青鸾。
她周身的气势在那时升腾而起,眉心一点绯红色的印记更是明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越是如此,我便越要杀她!”她这般说道,心头终于是动了真正的杀机,一对巨大的红色翅膀在她的背后张开,她双翼一振,就要离去。
这时的苏长安哪还有心思与红鸾解释什么,他心头一震,周身的灵力也在那时奔涌而出。
“浮屠三千!”他的嘴里发出这样一声暴喝,那三千灵剑便在那时爆射而出,将红鸾的身子团团围住,却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他自然不愿意伤到红鸾,此举只是为了将之拦下。
但落在红鸾的眼中,苏长安却是在为了古羡君想要对她出手,她心头一寒。
一股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悲伤涌上了她的胸膛,她感到一阵窒息,而眸子中的泪水在那时再也包裹不住,顺着她绝美的脸颊,流淌而下。
她看着苏长安,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她的。”言罢,一道磅礴的灵力顿时自她的体内奔涌而出,那些围着她身躯的三千灵剑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之下,暴退开来。
她背后的双翼一振,身子便如流星一般,破开星辰阁的屋顶,发出一声轰响,飞了出去。
“红鸾!”措不及防的苏长安在那一震之下,身子一个趔趄,他赶忙运集周身的灵力抵御,虽然拦下了那股灵压,但待他回过神来,红鸾的身子已然化作一道流光,自那屋顶处遁去。
他唤了一声,却未有得到回应,他知如今的红鸾被青鸾与毕方两重人格所折磨,当真有可能做出那般的事情来。
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心中念头一动,三千灵剑顿时汇集到了一起,化作一条剑龙,他的身子轻轻一跃,落于那剑龙之上,而那剑龙也似有灵性,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此刻心头的焦急,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红鸾遁去的方向追去。
按照之前红鸾的命令正在整理这阁内事物的云老听闻那一声巨响,便见星辰阁的楼顶被破开,苏长安与红鸾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追逐而出。
他微微一愣,嘴里喃喃的感叹道:“原来这人间情爱,是这般情况。”
“这算什么。”一旁的牧笛也在那时凑了过来,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深沉的说道:“这就是你云老见识浅薄了。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爱到深处,自然是翻雨覆雨,颠龙倒凤。”
“额...是如此吗?还需翻云覆雨?”云老一愣,他自小入星辰阁,除了需要送葬星殒,几乎从未与外界接触,男女情爱更是一窍不通,听闻牧笛此言,感觉极为神奇,又觉得想不明白,这男女之事,到了最后还要如此做?双方大打出手,翻云覆雨。
可若是如此做了,若是伤着了对方,岂不是不好?
“这是自然,我岂会骗你?”牧笛极为笃定的说道,而后更是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本书籍,翻到一页,递于云老的面前。“呐,你看,这书上便是如此写的。”
“嗯?”云老一愣,脑袋好奇的凑了上去。只见上面写着“正值洞房花烛,有道是**一刻值千金,二人自然是春风一度,翻云覆雨。如此恩爱,一如初见,一年之后便有了子嗣。”
“这么说来,当真如此?”云老看完那一段文字,便点了点头,露出了然之色,“原来这人间子嗣是这般来的。”
“哪还有假,我这些日子潜心研究了这男女之事,便是想着为阁主分忧,不过见她与苏公子进展如此之快,看样子我们以后便不用再为了此事奔波了。”牧笛如释重负的言道,显然这些日子,他堂堂一位送葬者却被红鸾呼来唤去,想来也是颇为劳累。
“牧兄所言极是。”云老闻言,亦点了点头。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不禁又问道:“可是苏公子与阁主这般,会不会闹出些好歹,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看,以防万一。”
“唉!不是我说你,这男女之事,最忌讳的便是旁人在一边观摩,你想啊,我们过去若是惹得阁主不悦。”牧笛痛心疾首的言道。“不过这其中想来定然凶险无比,不然以往那位白河远阁主不是常与我们言道,时间最为凶恶的便是这男女之情。不过阁主修为高深,应当并无大碍,若是你真有空闲不如去看些如何教导孩童的典籍吧。”
“嗯?这是何意?”云老闻言不禁一愣。
“你想啊,阁主与苏公子翻云覆雨之后,便是怀胎十月,皆是小阁主就要出世,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不得为阁主分忧?”牧笛白了他一眼这般说道,看样子是对着云老的悟性有些不满。
“哦。”云老拖着长音,点了点头,终于是了然了此事。
他又看了看天际之上俨然已经战在一起的苏长安与红鸾,想着十月之后小阁主诞生之事,心头莫名有些期待,毕竟他这般年纪,还从未见过那嗷嗷待哺的孩童。
“好事!好事!”他这样想着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生怕自己窥视引来阁主的不满。
而身子也在那时转头朝着山下飞去,正如牧笛所言,他可得去寻找那育儿之法,好生研究,以防再引来红鸾的不满。
第九十四章 阴阳交汇
“红鸾!”苏长安看着在前方奔袭的身影,心头一横陡然加快的速度,他周身的灵力涌动,脚下的剑龙一声长啸,终于来到了红鸾的身前,张开双臂,将之拦下。
“你听我.....”
他正要说些什么,可红鸾此刻正在气头上,哪能听他解释,她眉心那道绯红色的印记一阵光芒闪耀。一道清澈的鸟鸣之声自她体内升腾而起,她背后的双翼一震,无数的火球在那双翼之下凝聚而成。
又是一沉神鸟的长鸣之音,那些火球便在那时如得敕令一般飞速的朝着苏长安杀来。
苏长安的心神一震,未曾料想红鸾会这般果决的出手,他不敢大意,赶忙运集周身灵力抵御,一道灵力屏障便在那时出现在他的身子周围,伴随着一道道轰响,漫天的火光亮起。
并无意外的是,他成功的将那些火球拦下。
这些火球实际上只是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其中的威力却并不怎么出奇,更别提伤到苏长安。
但苏长安在那时却心头一寒,他赶忙撤去自己身前的灵力屏障,望向之前红鸾所在的位置,却早已寻不到她的身影。
他赶忙举目远眺,却见红鸾已然趁着苏长安抵御火球的时间远遁数里。
苏长安知道自己中了红鸾的暗度陈仓之计,可是这时还想追上红鸾已然有些来之不及,他心头挂念古羡君的安危,她若有什么好歹,他当是不知如何自处。
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脚下的剑龙应声而动,化作一道流光,以快得几乎常人捕捉不到的速度朝着红鸾遁去的方向追去。
但是红鸾的速度着实太快了一些,苏长安不得全力灌入自己的灵力于那剑龙之中,这才堪堪追上红鸾。
而正在遁去的红鸾对于此事始料未及,待到剑锋及身这才反应过来。
虽然她及时唤出了灵力抵御,但却依然免不了有一两把长剑直直射来,她反应颇快,即使躲开了那些飞剑的剑锋,可额前的一缕秀发还是被那长剑剑芒所斩断。
红鸾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那道随风飘落的秀发,忽的停了下来,目光随着秀发流转,不知在作何想。
苏长安见状,暗以为自己失手伤到了红鸾,他心头一紧赶忙跟了上来。
“你没事吧?”他看着发愣的红鸾,心头愈发焦急,伸手便抓着她的双肩,这般问道。他的目光在红鸾的身上来回打量,生怕自己情急之下失手真的对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但红鸾并没有给予他半点回应,她蓦然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苏长安,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
苏长安见她这般模样,自知自己有愧,便想要解释道:“我...我只是...一时情急....”
但话说道一半,便已然说不下去。毕竟他弄伤红鸾是事实,而且红鸾此刻的状态也不像能听下他解释的模样。
“你...当真那么喜欢她?”半晌的沉默之后,红鸾终于开口言道。
她的声音格【外】阴沉,带着一种言辞难名的情绪,似有悲伤,又包含愤怒,甚至隐隐带着一股绝望。
苏长安自然是看出了此刻红鸾的异样,但他却还是没有办法准确回答红鸾的问题。
而这样的迟疑,无疑是加重了红鸾心头的怒火。
青鸾与毕方的两重人格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双眸中的火焰忽暗忽明,周身的杀意亦是若隐若现。
“我长安之乱,与你不离不弃,几次身陷险境,你怎能如此待我?”红鸾这般质问道,绯红色的眸子中顿时有清泪涌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选我还是选她?”她的手在那时凭空一握,一把清冷的长剑豁然被她握在了手中,而剑锋一指,便已然架在了苏长安的颈项之上。
苏长安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与青鸾刀剑相向。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苦涩。
但同时他并不能指责她些什么,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的犹豫不决,甚至可以说是贪得无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沉默良久,最后终于是张开了嘴,缓缓说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羡君。但这终究与她无关,若是你真的杀了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我苏长安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你给我些时间,待我做完那些事,我必回来将这一颗头颅奉上!”
“你!”红鸾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何曾想过真的杀了苏长安?此番行径只是为了逼他做出选择,但苏长安却这般回应她,不禁让她觉得苏长安是宁愿死,也不愿意与她在一起。
“何须时间,你现在便去死吧!”毕方与青鸾的人格在她的体内碰撞,加之对于苏长安的误解,让她兵临崩溃的边缘,她的心头好似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若是不将之发泄出来,她就要被那烈火燃尽一般。她失了神智,手中的长剑在那一刻带着凌冽的剑芒直抵苏长安的眉心。
苏长安心头一惊。
他自知该死,但身上却背负着千斤重担,如何也不愿意在这时死去。
他体内灵力猛地运转,那条剑龙呼啸而至,挡在了他与红鸾之间。
砰!
一声脆响炸开,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而后巨大的灵力爆开,苏长安与红鸾的身子都在那时被那股力量所掀飞,直直的朝着地底落去。
二人落在了天门山的一处山坳处。
苏长安吃痛得站起了身子,这坠落的距离起码也有数百丈,饶是他作为星殒,又修过仙道,这番撞击依然让他感到一阵气血翻腾。
但他却将这伤势尽数压下,举目四望,却发现不远处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红鸾!”他发出一声惊呼。
有道是关心则乱,红鸾身为真神,这般的撞击岂会真的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苏长安显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一点,他见红鸾的身子一动不动,心中便满是焦急,赶忙快步来到那身影之侧,便要将之扶起查看伤势。
“你没事吧?”他跪坐在地上,将红鸾抱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焦急的就要查看她的伤势。
可就在这时,红鸾的眉心处那道绯红色的印记猛然隐去,一道月牙形的印记却浮上眉梢。她的双眸豁然睁开,一只手猛地伸出,将苏长安伸来的手牢牢握住。
“红鸾,你!”这般变化苏长安始料未及,但此刻一股磅礴的力量正顺着他被红鸾握着的手臂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他渐渐感到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正在飞速的消失。
“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是我的!你哪里也不准去!”红鸾这般说道,眉心处那道月牙状的印记顿时光芒大盛。
苏长安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红鸾自导自演的一场引他上钩的戏。
他来不及愤怒,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弱,但他却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且不提古羡君的安危,光是那虎视眈眈的司马诩与夏侯昊玉,或是那谋划许久的天人与邪神,都时刻威胁着苏长安与他在乎的人,在这些事情未有解决之前,他怎能安心的待在这星辰阁?
可眼前的红鸾俨然已是入了魔怔,与她说得再多的道理,想来也是听不进去。
那时,苏长安的心头一横,周身的灵力疯狂的涌动,他的眉心之中一道太阳模样的金色印记亦猛然浮现,体内的灵力也是奔涌而出,与那一道自红鸾灌入他体内的灵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一阴一阳两股灵力便豁然搅动在了一起。
但却并没有意想之中灵力碰撞的冲撞之力,反而那两股灵力极为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
一阴一阳,一明一暗。
苏长安与青鸾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一股燥热感涌上了他们的身躯。
四目对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二人之间弥漫,而那股燥热之感也愈发浓郁。
这股奇怪的燥热感让二人感到一阵不适,苏长安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搅动,想要破体而出。
红鸾的脸色亦变得绯红,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如流光一般闪过她的脑海,她身子渐渐变得柔软了下来。
“嘤。”她发出一声娇【喘】,既然就完全靠在了苏长安的怀中。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苏长安的神智渐渐变得迷乱。
随着红鸾的靠入,他最后一丝清明尽数散去,他伸出了手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那般用力,就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一般。
苏长安的脑袋低了下来,他看着红鸾那微微张开的双唇,就像是可口的樱桃,正在等着被人采摘。
而红鸾似乎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某些事情,她的头朝着苏长安靠去,双眸缓缓的闭上。
终于,他们吻在了一起。
衣衫被他们一件又一件的退去,他们变得**,变得狂乱。
美妙的轻吟开始在林间响彻。
阴与阳终于交汇在了一起。
第九十五章 建业沦陷
天门山的山坳。
苏长安从沉睡中幽幽醒来。
不可避免的他的脑海一阵晕乎,但很快便回想起了与红鸾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
他下意识的朝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早已寻不到红鸾的踪迹。
只是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少女的芬芳。
他还有些发愣,他与红鸾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来得太过突兀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在那一瞬间情难自已,倒不是他推脱责任,但似乎是与他体内的灵力有关。
他的命星是太阳。
而红鸾的是太阴。
极阴与极阳。二者相遇,所会发生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预料。
他坐起了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上被盖了一张薄毯,想来应该是红鸾所为。
这让苏长安心中的愧疚更甚。
“苏公子。”而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的想起了一声轻呼。
苏长安一个激灵,周身灵力涌动,一道灵压便猛地朝着那声音飞来的方向射去。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伤势已然完全恢复,灵力运转比之之前不知要顺畅多少倍。
但他却没有心思去感叹此间的变化,毕竟此刻,他还赤身**。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那薄毯一拉,被他围在腰间,他**着精壮的上身,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瘦弱的少年,如今已经英姿挺拔,身上的肌肉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他冷眼望向那声音响起的方向。
却见一个老者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子,手上还抱着一沓干爽的衣服,脸上带着献媚的笑意。
却是那星辰阁的送葬者云老。
“是你?”苏长安一愣,收起了自己心底的警惕,但对于这云老忽然出现在这里依然不免疑惑。
“呵呵,正是小的。”那云老对于之前苏长安的出手只字不提,而是快步走到苏长安的身侧,将手中的衣物地上,脸上更是带着揶揄的笑意,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的脸色一红,见那一袭干净的衣物,想着自己的原本的衣衫照在那之前的荒唐行径中化作了碎步,不免觉得有些害臊。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接过了衣物,问道:“红...红鸾呢?”
“阁主她回到了星辰阁,吩咐小的将衣物与这些东西给苏公子带来。”说着,那云老又从怀里掏出两样事物。
苏长安定睛一看,却是一封信纸,与一枚古铜色的令牌。
“这是?”苏长安一愣,那令牌赫然便是星辰阁的镇阁之宝——星辰令!
苏长安想不明白为何红鸾会将此物交给自己,他赶忙拆开那封信,放于眼前,一字字的读来。
只见那信上写到:
长安亲启。
妾身鲁莽,受体内毕方戾气所困,险些酿下大祸。
幸得君即使相阻,否恐闯下祸端,无颜见君。
今日种种,虽是阴差阳错,但妾之情意,无需言表,自不怨君。
我知君自有重责于肩,不敢相留厮守,本欲同行,又恐毕方戾气再次作乱。故令云老同行,君可随意差遣,又赠上星辰令相护,此宝威力无穷,可调用星辰之力。
至于妾身,待到平复体内戾气自会前来寻君,切勿挂念。
此书浅短,但心中却又万语未言。
但尽此处,望君珍重。
红鸾亲笔。
这封信并不长,但苏长安读完却心头内疚更甚。
他着实亏欠青鸾良多,今日更是做出那般行径,可她却对此依然不曾有过半分的不满。他几乎就在那时生出想要回去寻她摊明心迹的冲动,但却有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正如信中所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这些事情每一件又极其凶险,究竟最后他能否活着回来尚且没有定论。
如果可以他不想将红鸾卷入其中,因此,他压下了心底的冲动,转眸看向一旁的云老问道:“你与我同行?”
“是,阁主早有吩咐,苏公子但又吩咐,尽管言道。”不得不说,这云老虽然身为送葬者,但却极为上道,已经认清了行事,开始讨好苏长安。
“好!”苏长安沉着眉头,点了点头,“那你便与我一道去往江东吧。”
......
苏泰的腿在打颤。
不由自主的打颤。
他当然知道这很丢人,但他没有办法,眼前的一切着实太过可怕,在他这漫长的一声中,从未见过,不,应当说从未听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站在建业城的城墙之上,城下是泪泪的白骨,一层叠着一层,一个挨着一个,漫无止境,根本望不到边际。
整个建业城此刻便已然化作了一道鬼域。
一道盛满白骨的鬼域。
而在数十息的光景前,这些白骨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司马诩的大军渡江而来,前方很快便传来了郭雀战死,虎头滩失守的战报。
苏泰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与大多数人一样,第一反应自然是逃。
苏长安为解蜀地之危,尽起江东之兵,此刻的建业城不过一座空城,拿什么与司马诩的百万大军抗衡。
逃——自然成了大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司马诩的大军竟然如此之快,几乎是在那战败的消息传来一个时辰之后,司马诩的百万大军便已然将整个建业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出奇的是,他们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不断的往建邺城里塞入一批有一批他们从别处押来的平民,而任何试图逃出建业城的百姓都被司马诩手下的大军残忍的杀害。
很快,建业城中便人满为患,而恐惧的气息也在这时到达了顶点。
苏泰自然身在其中。
他不明白司马诩想要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是没有想过投降,以他的身份,想要保命自然是极为简单。他毕竟是苏长安的亲爹,留着他无论是牵制苏长安还是威逼利诱都好过将他杀死。
但最后,苏泰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的儿子现在可是天下称道的英雄,继玉衡之后,又一位天下公认的苍生守望者。
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他这当老子从未帮到过苏长安,但也决计不至于拖自己儿子的后腿。
带着这样简单却又固执的念头,苏泰隐没在人群中,恐惧又坚定的等待着他之后的命运。
但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司马诩开始派人在人群中打探他的消息,而自然免不了有贪生怕死之人将他供出,于是他便被单独的带上了城头。
见他的是一位身着龙袍,面色却极为阴沉的少年。
苏泰鼓起毕生所有的勇气就要说些慷慨激昂的赴死之言,但谁知那少年却不曾看他一眼,而是在那时猛地张开了嘴,一道磅礴的灵力将整个建业城覆盖其中。
然后,苏泰便看见了那一场他永生难忘的可怖场面。
所有人的身子都在那时干枯下来,他们就像一个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从活人渐渐变成了一具具不剩一丝血肉的白骨。
而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上开始溢出一道道血气,涌入那少年张开的大嘴之中。
那时,苏泰到了嘴边的话,终于是说不出来。
他双脚打颤,然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九十六章 此去山河在,云雪不知归
逐蛮历,三年,二月。
这应当是人族,不,准确的说应当是这方世界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月。
众望所归的守望者苏长安下落不明,接管大军的逐蛮帝夏侯明,带着三十五万大军还未来得及收复失地。
司马诩拥立魏庭太祖的第七子,夏侯麟为帝,裹狭着百万大军南下。
星殒郭雀战死虎头滩,建业城沦陷,江东百万黎民被夏侯麟秘法献祭,化作亡魂,尸骨不存。
而后与夏侯明的大军决战与建业城外。
莽天王穆梁山建议大军西去,暂避锋芒,等待苏长安归来。
已经握住了大军兵权的夏侯明却一意孤行,以哀兵必胜为由,执意领军与司马诩一战。
亲友妻儿皆死于建业城的江东军固然神勇,当称悍不畏死,可在夏侯麟手下的十一位王候神将的镇压下依旧不是对手。
那一年,江东军大败。引兵西去,枯守与嘉汉郡中。
莽天王穆梁山为掩护大军撤退战死沙场,其头颅被司马诩割下悬于大营阵前,到如今已经暴尸七日,扬言若是夏侯明的大军再不出阵一战,便要将穆梁山的头颅与尸首送于野狗分尸。
其子穆归云继承莽天王之位。
......
二月春光明媚,艳阳高照。
但嘉汉郡中的蜀王府中却一片死寂。
夏侯明坐于高台之上神色沮丧,低沉着脑袋不曾言语。
台下江东诸臣亦沉默寡语。
苏长安离开时留下的二十余万大军,加上从蜀地编制的十五万的军,如今西凉军还余两万,逐蛮营还余两万,蜀军三万,江东军三万。整整三十五大军,如今所剩不过十万之数,且大多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病,虽然他们此刻偏安于嘉汉郡内,那司马诩却一路穷追不舍,早已在嘉汉郡外筑起了大营,每日派人叫阵,随时都有可能大举攻城。
“报!”这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一路疾跑来到了大殿。
他身上的甲胄满是斑驳的刀枪之印,颇有些狼狈。
“何事?”台下一侧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朝着那斥候问道。
此人是魏朝神将,西凉军下三大统领之一的温子玉。
“司马诩又派人在城下叫阵。”他斥候赶忙回应道。
温子玉闻言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悦。他言道:“司马诩每日叫阵,此事何须传报?”
那斥候自然听出了温子玉的不满,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离着在殿下诸位将领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那一身黑衣,背负一把猩红色长枪的男子身上。
在犹豫了一小会之后,他方才说道:“那贼将这次叫阵不仅带了兵马,还带...”
一旁的黑衣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走到那斥候身前,问道:“还带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愤怒,男子的声线极大,还带着一股凌冽的杀意。
那斥候又缩了缩脖子,显然有些畏惧那黑衣男子,但最后还是支支吾吾的言道:“还...还带了...莽天王的尸首与头颅,他还说...还说...”
黑衣男子闻言,双目猛然充血,他咬牙切齿的追问道:“还说了什么?”
斥候见黑衣男子如此模样,哪还敢有半分隐瞒,他的身子豁然跪下,带着哭腔言道:“他还说,若是今日我军再不出战,他便要将莽天王的尸首送于野狗分尸!”
此言一落。
那黑衣男子的双目尽赤,一道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司马诩!你欺人太甚!!!”
他这般说道,身子一闪,便要朝着那城门方向奔去。
而人群之中,一道红色的身影眼疾手快,赶忙来到那黑衣男子的身前,将之拦下。
“归云兄,你莫要冲动,如此前去不仅无法为莽天王报仇,反而会送了性命,正中那司马诩的下怀!”浑身裹着红袍的男子好言相劝道。
“那又如何?”穆归云面色一寒,阴沉的可怕。“我穆归云若是看着父亲的尸首被这般糟蹋,那岂不是枉为人子?”
“我这一颗大好头颅,若是司马诩想要,那便让他拿刀来取吧!”
言罢,他背后的长枪如蛟龙弹出,将红衣男子,也就是花非昨的身子荡开,便要再次杀出去。
这时,周遭的诸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想要将之拦住。
穆归云见状,手中长枪猛然杵地,一道灵压荡开,他环视诸人,声线阴冷的说道:“今日一去,不为国仇家恨,只为子还父恩,诸位阻我,便是欲陷我于不义,那便别怪我手中蛟龙无情了!”说着,他周身杀意涌动,眼看着就要与诸人动手。
“归云,你不要如此,你这样,莽天王也不想看见啊。”人群之中的司马长雪见状赶忙上前好言相劝。
若是换得以往,他自然不会违背司马长雪的意思。
但现在,穆梁山死于司马诩之手,而司马长雪却是司马诩之女。
穆归云心头自然清楚,司马诩是司马诩,司马长雪是司马长雪,二者并无联系,但心头那道坎却是如何也跨不过去。
他转过了头,不去看司马长雪一眼,而周身的灵力依然奔涌,显然去意已决。
是司马长雪见穆归云这般模样,也知他心头存有芥蒂,顿时脸色一暗,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穆爱卿不要意气用事,你听寡人一言......”高台之上的夏侯明见形势这般难以控制,便赶忙出言,试图缓解局势。
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一把猩红色的长枪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贴着他的面门直直的插入了他背后的龙椅之中。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怔怔的转过头,看向那把还在颤抖的长枪,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道的恐惧。
“狗皇帝,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父亲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穆归云冷眼看着高台上的少年,寒声说道,而后他的大手一张,那把长枪又猛地脱离那龙椅飞回他的手中。
“此番下去,不过被那司马诩蚕食而死,诸君保重,我穆归云先行一步了。”
他将长枪握于手中,双手抱拳环视诸人,这般言道。
诸人在那时再次沉默了下来,他们深知穆归云此刻杀意已决,再多言语也只是徒劳。
而那时,就在人群静默之时,一个女声忽的响了起来。
“归云,我与你一道。”
那时,她手持一把长剑,剑身之上九道剑影缠绕,直直望向穆归云,娇小的身躯中却裹挟着一股常人难以动摇的坚决。
第九十七章 游龙三式
“长雪,你?!”司马长雪这忽然所说之话莫说是在场诸人,就是穆归云也始料不及。
但素来寡言少语的司马长雪却走到了他的跟前,将她的手放到了穆归云的手心。
“走吧。”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般温柔,犹如江南的烟波,朦胧却又情义绵绵。
穆归云在微微一愣之后,终于是从司马长雪的眼睛中读到了她心头的决意,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牵起了她的手。
他与她脚尖点地,身子如鸿鸟一般飞起,就像是要去迎接一场盛大的婚礼一般。
诸人终于彻底的沉默了下来,他们并没有一个特别坚定的立场去拦下穆归云。
况且正如穆归云所言,如此下去,他们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司马诩蚕食殆尽,建业城外的那场战败,已经将他们最后的筹码葬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了与司马诩对弈的资本。
......
嘉汉郡外的城门之外。
一位人族将领,手执一把长枪,前身之上一颗头颅被举起,而身后还有一具无头的尸首,用破烂的草席裹着,被几个士卒模样的男子扛起,而在这之后,是被人用锁链拉起的数十只恶犬。
它们嘴角淌着唾液,直勾勾的看着那具无头的尸首,眸子中满是贪婪之意。
这些恶犬已经被饿了许久,那具尸首此刻在它们眼中应当称得上是一顿美餐。
那人族将领在这时将枪上头颅一抛,那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落入了他的另一只手中。
“怎么?还不开门?”他眉头一挑,把玩着手中的头颅,看向那座城郭,言道:“那看样子,太尉大人的尸首就只能送于我这些爱犬们分食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运集的灵力,极为清晰的传到了城门之上。
“噗!”
胯下的战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在这里站得太久,连它也颇有些不耐烦了。
城墙之上依然没有人与他回应。
那人族将领觉得有些无趣,“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太尉大人,做我爱犬的狗粮了!”
他心头一横,一想到曾经那高高在上的太尉穆梁山,如今这般下场,心中就涌出一阵难以言表的快意。
而那尸首也确实是穆梁山的尸首。
这自然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
穆梁山是星殒。
须知,星殒死后,英魂回归星海,肉身葬于大地。
但司马诩却不知用了何种秘法,生生的将这位星殒的肉身禁锢了下来。也方才用了如今这般惨状。
而那时,人族将领此言说罢,他见城郭之上依然了无生息,便瞥了瞥嘴,心头不屑,手中的头颅便如皮球一般,被他随意往后一抛,穆梁山的头颅便缓缓的飞向那去恶狗之中。
恶犬们也闻到了血肉之味,在那时纷纷直起身子,争先恐后的想要扑向那只头颅。而抓着恶犬们锁链的那些士卒也极为识时务的松开的锁链。
于是,恶犬们纷纷飞身跃出,就要将那飞来头颅撕咬开来。
可就在这时。
“十方剑阵!”
一道清脆又冷冽的女声响了起来,只见那嘉汉郡中一位背生一双剑翼的女子飞身而出,她手持一把有九道剑影环绕的神剑,剑锋所指,漫天长剑不知从何处而来,却朝着那些恶犬呼啸而至。
血肉伴随着恶犬们的哀嚎不断飞射而出,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气势汹汹,又饥肠辘辘的恶犬们便在那时尽数变成了一块块破烂的血肉。
那人族将领对于这般变化始料未及,他看着自己的爱犬尽数毙命,双眸陡然充血,转身望向那立于半空的女子,周身的杀意涌动。
“游龙三式——蛟龙变!”
可就在他要对着那女子出手之时,身前却忽的响起一声咆哮。
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与一把猩红色的长枪裹狭着漫天的灵力,化作一条蛟龙朝着他杀来。
他心头一震,知这来者不善,当下长枪横于胸前。
而黑衣男子的枪尖也在那时不偏不倚的击在了他的枪身之上。
二人的身子都在那时一震,纷纷退避两侧。
待到灵压散去,二人相隔十余丈,纷纷站定身子。
“想不到穆公之子,只是一位欺世盗名,只知背后偷袭的小人。”那人族将领看着穆归云这般笑道,他的眉心处在那时浮出一道蓝色的火焰印记,周身的灵压愈发强悍。而他的手也在那时往后一伸,那滚落在地的穆梁山的头颅便在那时被他握于手中。“若是穆公泉下有知,想来应当会很失望的吧。”
“归云,莫要受他的激将计!”半空之上的司马长雪见状,唯恐穆归云因为穆梁山之事乱了方寸,赶忙提醒道。
穆归云自然是清楚这人族将领的诡计。
但身为人子,见父亲的尸首被人这般玩弄,又有几人能真的平静下来?
他的双眸在那时变得血红,两侧的青筋暴起。
“宏谷章!拿命来!”他发出一声暴喝,身子猛然动了起来。
他口中的宏谷章自然便是那人族将领,穆归云认得他,他曾是大魏三十六神将之一,排名第七,修为问道,为人狠毒,极喜将敌人尸首送于自己圈养的野狗分尸。因此也有人赠其名为恶狗将,但他却对此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封号。
他见穆归云动怒,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双眸一寒,头也不回的朝着身后士卒伸手示意。
而他身后的士卒也在那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浓密的箭阵便在那时朝着穆归云杀来的身子倾泻而出。
“卑鄙!”半空之上的司马长雪见此状,暗骂一声,手中十方神剑光芒流转,一道剑雨便在那时倾泻而下,直直的迎向那一方笼罩向穆归云的箭阵。
“游龙三式——螭龙现!”
穆归云对于那些呼啸而来的箭阵视而不见,他的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已经常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而随着他的一声暴喝,他手中那把猩红色的长枪瞬间与他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咆哮的螭龙,山呼海啸一般的朝着宏谷章杀去。
那螭龙的气势极为惊人,所过之处的地表被撕开一道巨大的沟壑,漫天的尘土被他化作的螭龙所卷起,所谓的箭雨但凡触及到他的身躯便瞬息被他搅碎,并不能伤到他毫分。
螭龙离宏谷章愈来愈近,他的双眸渐渐变得血红,宏谷章已经分不清那双眸子究竟是穆归云的双眸,还是那只他化作的螭龙的双眸。
但他却不由得感到恐惧。
这位太尉之子所爆发出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即使身为问道,在那一刻,宏谷章也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在朝着他的身躯蔓延。
第九十八章 诱饵
“爱卿,你觉得这宏谷章可是这穆归云的对手?”司马诩大营之中,一位身着宽大龙袍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司马诩的身旁,对着正在那嘉汉郡外厮杀的二人评头论足。
“宏谷章虽然侵淫武道多年,对阵经验无比丰富。问道境内,少有人可与之匹敌。”司马诩沉着眉头,这般言道。
“哦?这么说来,爱卿觉得此战,宏谷章胜面更大?”龙袍少年的眉头一挑,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此刻,他的某样极为怪异,他额头上的蓝色印记此刻已然消失不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极为怪异的犹如恶鬼一般的血色纹路。
他面容固然俊朗,但却有一股死气环绕,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非也。”可谁知这时,司马诩却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龙袍少年,言道:“此战,宏谷章必败。”
“这是何意?”龙袍少年闻言一愣,显然对于这老者前后矛盾之言颇为疑惑。
“你观那穆归云虽然力量不及宏谷章,但他心存死念,每一招一式皆是舍身忘我,这两军对垒,无畏者胜,人也亦然。”司马诩不急不缓的言道。
“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龙袍少年闻言点了点头,看向那穆归云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起来。从他的身上,他隐隐看到了那位太尉的影子。“骁勇无比,颇有乃父之风。”
他幽然叹道,悲喜不明。
“陛下可有将那生魂之力炼化。”司马诩却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忽然问道。
“唔。”龙袍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凭借着这百万生魂之力,我已经将天吴的神性吞噬,从现在起这世上只有我真神夏侯昊玉,再无天吴此人!”
“嗯,如此最好。”司马诩闻言点了点头。“此法太过歹毒,所需材料也颇为复杂,陛下能一举成功自然再好不过。”
“哦?在爱卿眼里竟然还有歹毒之说?”那龙袍少年就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眉头一挑,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这方世界任何事物都有定数,人死肉身腐烂,或归于大地,或葬于兽腹,与星殒同理。而魂魄虽然涣散,但归根结底还是存在于这方世界。可这次献祭了百万生魂,皆被你所吞噬,这方世界便有百万魂魄之力消散。”
“就好像一座高楼,少了其中一层,这便是摇摇欲坠。这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坚固。”
司马诩淡淡的说道。
“还有这般说法?”龙袍少年闻言一愣,倒是从未听过这般的言论,他自然无法去求证其中真伪,但好在他已然吞噬掉了天吴的神性,也勿需在使用这秘法。别的不谈,但毕竟这世上的生灵只有那般数量,杀得多了,他这做皇帝的又当去驱使何人呢?
“不过,爱卿,这天岚一脉的余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我手下的十一位王侯只需派出二三位,便可将之尽数击败,你又何须与他们这般周旋?还早些准备大事要紧。”龙袍少年话锋一转,忽的言道。前些日子他一直闭关炼化着那些自建业城吸食来的生魂灵魄,并未插手嘉汉郡外的战死,如今出关,见司马诩对于这嘉汉郡围而不攻,颇有些疑惑,毕竟以他们的实力,只需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这嘉汉郡拿下,他着实想不明白,司马诩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要杀他们我早就杀了。”司马诩闻言看了那龙袍少年一眼,这般说道。
“哦?那爱卿此举?”龙袍少年追问道。
“他们只是粘板上的鱼肉,杀与不杀都并无区别,但留着却可以做成一个极好的诱饵。”司马诩这般说道,他的眸子忽的眯了起来。他望着那远方的城郭,嘴角浮出一抹意义莫名的笑容。
“涌来掉一只鲜美的大鱼。”
......
穆归云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的衣衫早已破碎,他**的上身也被不知是自己还是敌军的鲜血染得猩红,就如同他手中的这把长枪一般。
反观宏谷章却是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害怕。
他也顾不得所谓的脸面,不断的派遣着手下的士卒,试图阻挠此刻宛如疯魔一般了的穆归云。
但穆归云对此却视而不见,他的眼中只有那宏谷章,他冲向他,双目血红,长发散乱,任何敢于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在他的长枪之下化为血雨。
他头顶之上始终跟着背生一双剑翼的司马长雪护佑左右。
她的不断的唤出剑雨,将从两侧杀来的士卒尽数格挡在穆归云的身躯之外。
她固然知道此刻的穆归云已经失了神智,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她在与他一同走出这嘉汉郡时便早已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但她既然来了,她便要帮他,至少,要帮他杀了那个肆意玩弄穆梁山遗骸的恶狗将宏谷章。
这样想着,她的眉宇一沉,身子忽的站定,手中的十方神被她竖于身前,她的另一只手,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并拢,按于那剑身之上。
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她的手指与剑身接触处亮起。
她的眉目中一道剑芒闪过,随即缓缓闭上。那手指便贴着十方剑的剑身不断上移,直至剑锋处。
那时耀眼的光芒自她的周身亮起,恍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让人难以直视。
“关山、横槊、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九道身影随着她的话,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她的身前,皆是背身双翼,手持利剑之状。虽然模样各不相同,但都如司马长雪一般紧闭着双眸,而周身所弥漫的剑意却是如出一辙般的纯粹。
而后一道灵压在那时荡开,瞬息将整个嘉汉郡外的战场笼罩其中。
一把把冷冽的长剑开始在那半空之中浮现,不同于之前司马长雪所唤出的剑阵,这一次,每一把长剑之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威能。
那时,司马长雪周身的气势似乎抵达了某个顶点。
她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而那九道身影的眸子亦在同时睁开。
“吾之领域。”
“谓之苍生!”
那时,同样的话语,却自十个不同人的口中一同吐出。
漫天的灵剑犹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翼流光,朝着那战场之上轰杀而去。
第九十九章 我为先锋!
那些由司马长雪召唤而出的利剑砸了下来。
宛如火雨流星一般的坠落在战场之中,在那一刻,无数司马诩手下的士卒都在那剑雨之下被碾成了血沫。
挡在穆归云与宏谷章之间的人肉屏障在那时终于散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便不会再有的机会。
穆归云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龙三式——苍龙啸!”
那犹如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呐喊在这战场之上回荡,他已经被污血包裹了的身躯,由内之外的开始渗出鲜血。
他虽已至问道,但着游龙三式的最后一式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吃力。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一道道罡风自他的体能升腾,伴随着一阵阵白色的灵力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手中的长枪与他人融为了一体,那时,一只巨大的苍龙升腾而去。
他仰天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身子一顿,便猛地杀向了宏谷章。
这样的变化远超出宏谷章的预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枪想要抵挡,但那苍龙的速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只是瞬息的光景,苍龙依然呼啸着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长枪只是与那苍龙微微触及,便从中折断。
“不!”
恐惧爬上了他丑陋的脸庞,他发出一声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的悲鸣,身子便被那苍龙猛的洞穿。
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而后,身躯便如破败的石雕一般,轰然倒地。
苍龙的虚影在那一刻散去,露出了其下浑身是血的穆归云的身影。
天空之上的司马长雪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背上的剑意,那九道被她召唤出的剑灵也随即灵光一闪,遁入十方神剑之中。司马长雪的身子缓缓落到了穆归云的身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以她的修为强行唤出九大剑灵,施展北通玄留下的秘法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归云,你没事吧?”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上前扶起了半跪在地的穆归云关切的问道。
穆归云对着她惨然一笑,“无碍。”他这般说道,目光却望向了司马诩的大营方向,那里,随着宏谷章的战死,铺天盖地的士卒涌了出来。显然,司马诩并不打算这样放任他离开。
“看样子,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穆归云极为苦涩的说道,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子,神色极为复杂。
“一死而已。”这个柔弱的女孩却在那时爆发出了一种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的气概,她笑了笑,温柔的伸出手,将穆归云额前散乱的发丝理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穆归云伸出了手,将司马长雪的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司马长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穆归云所问的究竟是何事。
自从北通玄死后,她一路随着大军来到江东,期间穆归云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自己的心迹,但却都被她一一回避。
穆归云曾以为司马长雪已经爱上了那个剑灵化作的男人,可现在,司马长雪却又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赴死,他终究猜不透这女子心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大限将至,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终于是将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已许配他人,做了他人之妻。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我知他死于苍生大义,此番英雄,我对他虽无儿女之情,却敬他义薄云天,不愿做有愧于他之事。”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司马长雪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扉,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
“如今我既然已是将死之人,终于也可为自己活上一次。生时我无法回报你的情义,愿死后能有来世,必与你举案齐眉,白首不休。”
听闻此言,穆归云心头的芥蒂终于是烟消云散,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不愿再放开一刻。
他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长枪被他横于胸前。他冷言望着呼啸而来的敌军,双眸一沉。
“好!那便让我多拉些人与我们陪葬,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可供你使唤!”
......
嘉汉郡的城头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了人影,他们看着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背影,鼻尖涌上一股酸楚。
他们已经被司马诩围困良久。
看不见希望,亦找不到出路。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悲戚。
与其那般死去,倒不如如穆归云这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了诸人的心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归云和长雪妹妹这么死去吗?”罗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花非昨,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照料昏迷不醒的陆离凡,方才听闻此事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却见此番情形,心头终归不忍。
花非昨沉默的看着城下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回答罗玉儿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苏长安不知所踪,何时能归,谁也说不准。可司马诩这般围而不攻,其意图在花非昨看来是极为明显,便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司马诩如今手下的力量,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但他还是感到憋屈,尤其是在此刻。
他莫名的有些羡慕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死去,总好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娘亲!”苏曌也在那时发出一声呢喃,扑入了身旁的古羡君的怀中。她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幕极为不忍心看见一般。
自从见到古羡君那刻起,这个老气横秋的女孩就如同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一般,一直黏在古羡君的身边。
古羡君早在之前与苏长安的谈话中知晓了这女孩的身世,但自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她很怀疑,打心眼里的怀疑。
因为这个名为苏曌的女孩跟青鸾着实太像了一些。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但女孩对她却极为热情,在嘉汉郡外的那场大战之后,女孩看见她的第一刻起,便飞扑入她的怀中,犹如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唤着她娘亲,在她的怀里嗷嗷大哭。
她心底的柔软在那时被触动,终于还是没有办法问出究竟谁是她的生母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未来,她真是她的女儿,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与她如此亲近。
而后发生的一切又让古羡君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此事,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苏曌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究竟现在何处?他们的结局又当何如?
但苏曌却告诉她,未来与现在早已出现了偏差,而随着这样的偏差,她对于未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特别是在为了救下青鸾,她将体内的真神神性给出之后,她的仙体一破,修为一落千丈,更是无法如之前那般跳出现在与未来对于她的影响,她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记忆。
甚至...
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的是,这样的变化最后会导致的结果她难以预料,但她却随时会因为现在的变化而影响到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与她所在的未来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极有可能导致她的存在被否定。而一旦那时,她便会彻底消失!
古羡君轻轻的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同样皱着眉头看着战场之上的身影。
楚江南等年轻将领更是在那时双眸变得血红,他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建业城中,如今世故依然铺满了建业城的街道,无人安葬,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为的便是一雪这血海深仇。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决心或者愤怒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败了。
走投无路龟缩在这嘉汉郡内,可依旧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但见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热血上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死去。
就像是一只秋蝉,熬过了漫长的夏日,却掉落在秋日的冷风中,无人在意,亦无人知晓。
他们不愿意这样死去。
与其做那样一只苟且的秋蝉,还不如做夜里的飞蛾,就算短暂,但至少曾经拥抱过最灿烂的光明。
于是,请战之声开始在嘉汉郡内响起。
他们叫嚣着要与司马诩决一死战,即使是死也要为那些死在西凉、死在江东、死在他们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的家人、战友、朋友撕下一块敌人的血肉。
百年前的江东刀客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丢了性命,但留下了传说。
而这个传说,到了现在还激荡在这些年轻的后辈的胸中。
当然,不仅是江东军,西凉军与蜀军同样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在绝望中可能会失去所有的斗志,但亦可以燃起无穷的怒火——只要有人能将之点燃,那怒火便可燎原。
而穆归云便是那点火之人。
请战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花非昨看着群情激昂的诸人,眉头皱起。
他何尝不想如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但他毕竟是天岚院的传人,他担负着苍生大义,这样出去,其实说到底与寻死无疑,但守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只是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真切。
他张开了嘴,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阻止他们。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曾真的相信过他心头那所谓的希望。
“陛下到!”
而就在这时,一道高昂又细长的牙尖嗓响了起来。
顿时,方才还喧闹的诸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大多数的寻常人来说,皇权依旧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少年低沉着眸子,在稀疏的士卒的簇拥下缓缓的登上了城楼。
他来到城头站定,举目望了一眼那已经又一次与敌军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低着眉头朝着古羡君等人微微示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包括楚江南等一干将领。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阴沉、悲悯又威严。
“建业之战,孤不听莽天王之谏言,致使建业之战大败,二十五万将士葬身建业城外。莽天王为护我军撤退,战死沙场,尸首分离,被悬于司马诩大帐之外七日。”
他缓缓言道,声线之中包裹着一种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
“如今,我们被困嘉汉郡,如鼠蚁一般龟缩。穆爱卿为寻莽天王尸首身陷敌阵,而朕只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双眸竟然开始泛红。
“我继位时,于长安,司马诩把持朝政,我不过一具玩偶。”
“于江东,楚王苏长安亦是如此,我总是做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在他人手中争来夺取。”
“后来,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将大好的局势送葬。”
“我才知,司马诩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心存恶念,欲吞吐天下。”
“而楚王......”
夏侯明又顿了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他究竟是否与司马诩一般想要谋权篡位,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如今穆爱卿身陷险境,我若再冷眼旁观,那我与那司马老贼何异?”
这时,夏侯明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
他这般说道,双眸忽的明亮了起来。
“三军听令!”
他此言一出,那些士卒将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单膝跪下。
“末将在!”
“我为先锋,诸君随后,开城门,与那司马老贼决一死战!”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长剑出鞘,身上的龙袍被他猛地扯下,露出其下那一件早已穿戴齐整的甲胄。
他的目光那般冷冽,又那般锋利。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西凉以一当百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