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女争夫,杀意正浓
王府的花厅内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宾客们各自围在一起,时不时的传出几句笑声,女宾们也是半倚花丛,谈笑间争奇斗艳,直到红光满面的武成王出现在场间的时候,宴会的气氛顿时就到达了**。
柳尘惦着脚,想要看清武成王的面貌,可是前面脑袋太多,作为家丁的他,实在是不方便冲撞宾客,没办法,只好在吴桐戏谑的眼神之中,回到了角落,定定的站着,面无表情。
“来了,来了,看,那就是闻人磊!”等到闻人昊带着公孙幽几人走到场间的时候,武成王已经离开了,但是圣子和帝姬的到来又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点,众人围着他们,不断的奉承着,什么郎才女貌啊,什么才子佳人啊,硬是听得静立不语的徐玉爻不停的皱眉。
这公孙幽,先前不老是缠着柳尘么,怎么几天不见,又和闻人昊搅和在一起去了,这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吧,仿佛是感受到了徐玉爻那厌恶的目光,公孙幽抬起头来,小脸儿有些发白的冲着她露出一丝微笑,“玉爻姐姐,你也在啊!”
“我们很熟么?”徐玉爻冷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去,不料从那闻人昊身边冲出一脸色苍白的少年,在见到徐玉爻的一霎那,那少年暧昧的舔了一下嘴唇,最终那张白得有些不健康的脸上,挂满了献媚和炙热,时不时吞咽口水的样子,就如同那看到了猎物的饿狼,使得周围的贵女们齐齐后退了一步,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玉爻姐姐,你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小磊可真是想死你了。”
“我去!”吴桐有些夸张的干呕了一声,这才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拉着面无表情的柳尘道:“这孙子调戏你婆娘,模样也太恶心人了,待会儿,你可得打烂他的脑袋,以解我心头之恨!”
“嗯?”瞧着那越凑越近的脸,徐玉爻巍然不动,脸色越来越冷,几乎就要凝结成冰,那一声冷笑如同炸雷在那闻人磊的心头响起,惹得他脸色一僵,这才想起徐玉爻早已今非昔比,可不是冠军侯府的大小姐这般简单。
那强烈的**被他深深的压制,不住的干笑几声,便退到了闻人昊的身边,朝着徐玉爻一拱手道:“抱歉,抱歉,是小磊失态了,玉爻姐姐见谅!”
徐玉爻盯着他看了很久,就连他低下头来的一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疯狂都尽然落在了自己的眼中,面对此景,少女心中不由得再次想起了柳尘,和这个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废物一比,自己看上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也是愈发显得沉重。
场中的小插曲随着徐玉爻的离开而烟消云散,宴会还在刚刚开始,大家伙儿与闻人昊他们见礼之后,有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继续着先前没有聊完的话题。
公孙幽追着徐玉爻来到了花园的角落,看着眼前这个姿色与自己不相伯仲,其他方面可以完爆自己的少女,她有些惶恐,有些嫉妒,面对徐玉爻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公孙幽委屈得想哭,却又不得不强作欢颜。
“玉爻姐,你和柳尘……”
“呵呵。”徐玉爻冷笑一声,便抬手打断了公孙幽的话道:“等师尊过年回京的时候,自会去寻尘哥儿的长辈,商量咱们的婚事。”
“你不能这样!”听得徐玉爻的话,公孙幽脸色惨白,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这才扶住小树站稳了身子。
“我为何不能这样?请帝姬给我说道说道!”走到了亭子里坐下,徐玉爻拿起了石桌上的水果,轻轻的剥开了放在嘴里,不管那脸色有多冰冷,就在她红唇轻启的一瞬,万种风情已然使那满院春花尽失颜色。
“人呐,得知足常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总归不太雅观。”见公孙幽不说话,徐玉爻轻笑一声,玉手轻抬,摆弄着耳边的青丝道:“你已经有了‘风度翩翩’的圣子殿下,那可是少年英才,道门天骄啊,未来教宗的身份,倒是与你般配,我只是弄不明白了,你为何还要三番两次的去勾搭我家男人,今儿姐姐我就把话给你撂在这里,从今往后,你要明白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冠军侯是冠军侯,徐玉爻是徐玉爻,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保证让你这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欲罢不能!”
“哼!”略带侮辱的话听在耳里,使公孙幽心中的惶恐顿时就消减了许多,新仇旧恨一涌而出,这些年,自己和父皇所受的窝囊气已经够多了,到了这徐玉爻的嘴里,自己还成了一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忍让没有尽头,不如搏命一拼,来个轰轰烈烈。
“他是我的!”
公孙幽的突然强硬让徐玉爻脸上的笑容一滞,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帝姬么,那冰冷而又坚定的目光,竟让自己突然有些惊讶,圣祖在上,在全国人民的见证下,自从柳弋死后,有谁还见过这样高傲如女皇,清冷如神女的公孙幽?
“和我来高冷?”徐玉爻豁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公孙幽的身边,二人面对着,两张倾城倾国的俏脸相距不过几寸的距离,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此时的二女,早就投胎到了下一个千年,“公孙幽,以前你高高在上,俯视着天下所有女人,那是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柳弋给你的,现在柳弋不在了,这一切,谁都给不了你,你还有什么本钱在本宫面前装高冷,一个没有分量的皇女,凭什么和白玉京的第二继承人争锋相对,你有资格么?”
“呵呵!”公孙幽莞尔一笑,眯了眯眼睛迎上了徐玉爻那杀人似的目光,有些夹枪带棒的反呛道:“本宫也告诉你,柳弋能给本宫的,柳尘一样可以,那些个能俯瞰众生的一切,本宫以前怎么失去了,如今就会怎样拿回来,当年本宫就能把你踩在脚下,将来也一样能够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不过一偏远乡下的未来诸侯,凭什么和本宫争?”
周围盛开的桃花,仿佛都感受到了二女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冷意,清风一过,百花簌簌发抖,漫天飞舞的花雨,让这个万花争艳的春天,不自觉的迎来了一丝凉意,冷若凛冬,阴寒彻骨。
“靠,真刺激,你说说,她俩能打起来么?”
“应该不能吧,赶紧的,办正事了!”
“嗨,别扯我裤子,真晦气,你都没告诉我她俩干起来了你帮谁呢。”
“帮谁?当然帮你啊,亲!”
“滚!”
柳尘扒了扒脸上的假胡子,回头从阁楼上拉回了正暗暗给二女摇旗呐喊的吴桐,快步下了楼去,朝着先前和线人约好的位置奔去。
第十章: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
来到武成王府的西厢,柳尘和吴桐站在半月门外,彼此对视了一眼,待找寻到了暗藏在草丛碎石边的“武”字标记,这才心中落定。
吴桐躬身捡起了那块带字的石头,慢慢的揣在怀里藏好,这才跟上柳尘,鬼鬼祟祟的摸进了院子。
小院子里边儿陈设雅致,一花一草都显得那般整齐干净,时不时传来的香风正告诉着两位不速之客,这座院子的主人,是个女人。
走过了精致的画廊,远远的顺着水声,二人来到了后院,躲在了栩栩如生的假山后头。
正对面的房间,窗户正大开着,里边儿热气腾腾,朦胧间一妙曼动人的身影正在那水雾之中若隐若现,美人入浴,看得柳尘脸上一阵臊得慌。
“哇噻!”吴桐咂摸了一把嘴角,那双皮制面具之下的眼睛,正精光直冒,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瞪了出来,“真他娘的爽快,咱掌柜交代的任务,咋能这么香艳,如此动人的少女,瞧那白嫩嫩的皮肤,哟,那小屁股倒是结实得很,转过来,转过来,转过来大爷马上去拯救你,来吧,小美人儿!”
“吴桐!”柳尘蹲下身来,满脸通红的不再去看那屋内的美景,深吸了几口凉气,这才转过脸来,咬牙切齿的望着哈喇子流了一地的吴桐低吼道:“我能干你大爷么?老子下次再和你一起出任务,生儿子绝对没腚眼!”
“嘘!”吴桐回过头来,脸上的顽劣早已不见,此刻的刀宗少主,已经是满脸严肃,比宋大都督还要正经,“正主儿来了!”
“哼!”柳尘一把甩开了吴桐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再次从假山的缝隙之中露出头来,远远的望去。
形容鬼祟的闻人磊正东张西望着摸到了此处,见到四周无人,他脸上的小心警惕全然消失不见,眼中闪着淫光,一边搓着双手,一边颤抖着嘴唇,一步一步,朝着那美人入浴的小屋走去,柳尘皱着眉,看着那闻人磊略显英俊的脸上,慢慢的爬满了狰狞,强忍着心头的杀意,就那般沉默的看着他轻轻的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你打晕女的!”等到闻人磊消失在房间里面,柳尘冷笑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铁棍,慢慢的屈膝下蹲,随时会要疾射出去。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打破了小院儿的宁静,柳尘双腿一蹬,飞身而出,几个腾挪之间便破开了大门。
“谁!”衣服脱到了一半的闻人磊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这手持铁棍的凶恶大汉,他倒是没有多少惊慌,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脚下的椅子被他一把踢起,直摔柳尘的面门。
少女的尖叫声在吴桐破窗而入的时候戛然而止,见得柳尘与闻人磊战做一团,吴桐果断从怀中掏出一颗弹丸,捏碎的瞬间,两具与柳尘吴桐此刻容貌一致的尸体被人丢到了房间里面,倒在了浑身未着寸缕的少女身边。
那闻人磊是炼气一品的修为,只是这个炼气一品都是充满了水分,各种天材地宝堆积出来的,加上他沉迷酒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起先,在柳尘不熟悉长棍的状态下,他抵御得虽然凶险,但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命,正在他不断大喊着捏碎弹丸的时候,吴桐已经布置好了现场,悍然提棍加入了战团。
“哎哟,啊,饶命,救我啊,来人啊!”
柳尘和吴桐一联手,瞬间就占到了上风,几个回合时候,闻人昊后背吃了吴桐一棍,顿时就下盘不稳摔倒在了地上,二人趁胜追击,一顿乱棍就砸在了他的身上,先前这厮调戏徐玉爻的恶心模样就使得柳尘吴桐心中冒火,现在,人姑娘洗个澡都差点被这狗贼给强暴了,这可是武成王府啊,简直是有些嚣张过头了。
没过多久,在含怒出手的柳尘吴桐面前,闻人磊倒在地上已经不再挣扎,鼻息早就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嘭!”吴桐一把抡起铁棍,狠狠的砸在了闻人磊的头上,脑浆迸裂的瞬间,红的白的血浆带着一丝腥臭,溅了二人一头一脸。
“够了,走!”听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柳尘一把拉过杀红眼了的吴桐,那闻人磊的脑袋都给打烂了,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二人不做停留,将铁棍往另外两具尸体手中一塞,稍作布置,便飞身出窗,越墙而去。
一口气跑出去好远,一直到了东门外的小河边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两人抹上了除味的药水,跳在河里清理了干净,这才换好了早已备好的新衣,回城取了自己的刀剑,连连赶回了武成王府。
此刻的武成王府早已是鸡飞狗跳,等到洗浴的少女悠然转醒,看到了房内的场景,差点没再次吓晕过去,经过这一事,估计咱们的平阳帝姬幼小的心灵从此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来到案发的小院儿的时候,帝姬已经被武成王接走,府中的家丁正陪同着琅琊卫和裁判所到处搜查着现场,一些个不怕事的宾客们,都已经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不是去渭河钓鱼去了么?”徐玉爻正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盯着被打烂了一边脑袋的闻人磊,在他的尸体边上,闻人昊正铁青着脸不断的训斥着手下的裁判所的探子,忽然,柳尘和吴桐的到来引得她不住一惊,脱口而出的话语没有压抑音量,立马就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不对,小和尚还在家里,去钓鱼不可能不带小和尚!”正要习惯性的开口询问,不料那柳尘猛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徐玉爻的身边,一把就搂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腰。
“干什么啊,死样!”梦寐以求的亲密让徐玉爻脑袋立刻短路,也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小脸儿一红,便羞涩的朝柳尘的怀里靠了靠,抬眼间,那略带挑衅的眼眸狠狠的剜了面色苍白的公孙幽一眼。
“你头发怎么是湿的?”徐玉爻抬手摸向了柳尘的脸,却不料被他头发上的水珠给沾了一下。
“你出来以后,咱们都钓完鱼了,听你来了童城,反正没事,我便和吴桐一起来了,刚进城,便听说这里死人了,我这不担心不,匆忙赶来,出了些汗,出了些汗!”柳尘紧了紧环住徐玉爻腰肢的双手,美人轻嗔,好一个娇俏动人。
这是事先都安排好的,杀了人,柳尘和吴桐便再次回到武成王府,帝都那边儿,都安排好了,扫清了二人所有的嫌疑,只是徐玉爻的出现,打乱了一切计划,刚才的一声惊呼,已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眼下,二人必须要低调,不得已,柳尘只好牺牲色相了,徐玉爻的聪慧,大家都是知道的,加上她在琅琊卫办案多年的经验,想要她无心怀疑,柳尘也只能出此下策,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第十一章:人间永夜,修罗归来
“回禀圣子,小王爷!”忙活了很久,琅琊卫的仵作来到了闻人昊的身边,朝着他和另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拱手道:“死者被钝器所伤,一击致命,在死之前,房间里曾发生打斗!”
“依照小人办案多年的经验,事发之前,帝姬正在入浴,死者偷偷潜入欲行不轨,不料帝姬的呼救引来了巡逻的护院,三人扭打在一起,最后两败俱伤,乃至同归于尽!帝姬的口述也与卑职的推断相吻合。”
“同归于尽?”闻人昊声音提高了八度,拧着脸咬牙切齿的反问道:“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一击打烂了对手的脑袋?要不要本宫弄你一下,你临死反扑看看?”
“那圣子殿下有何高见?”一旁的黑脸中年有些不高兴,板着个脸扭头发问,听到徐玉爻在耳边解释,柳尘才知道,那中年人是平阳帝姬的父亲,也难怪,自己女儿差点被人玷污,当着所有人面,这脸还真丢到了家。
“高见不敢当!”闻人昊冷笑一声,突然扬声厉喝道:“本宫怀疑,帝姬的房间内,先前就藏好了凶人,这两个,只不过是替死鬼,凶手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要杀害本宫的堂弟,凶手,就在王府之内!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圈套,针对于本宫堂弟的圈套!”
“圣子殿下何出此言,武成王府岂是藏污纳垢之所?今日王府大宴,本来就人多口杂,你又凭什么认为凶手是我武成王府的人!”
“呵呵,小王爷,您有所不知,就在事发之前不久,一直护卫本宫身边的几个国教高手层告知于本宫,周围有强者出没,等到本宫吩咐他们去探明情况,谁曾想,他们去了这么久都没消息,如不出所料,他们已然全部殉教了,王府大宴,当真是宴无好宴!”
武成王世子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刚才出事之后,武成王就交待过他,不要轻易沾染是非,可是谁都想不到的是,闻人昊又说出了身边高手失踪的事情,如此一来,武成王府顿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低调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办个酒席么,竟也能出这么大的事情。
“小王爷不必忧心,本宫知道你们是无辜的,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本宫见得多了,先前如果是一头雾水,那么现在,本宫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这杀人者,就在咱们之中!”
“怎么可能!”
“还请圣子殿下言明!”
闻人昊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前来参加武成王府宴会的,都是一些贵族豪门,虽然死者闻人磊确实很遭人恨,可也没谁有这么大胆子,在武成王府中杀人吧,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着实骇人听闻。
“柳将军,你说本宫分析得对么?”
不理会众人的嘈杂,闻人昊冷笑一声,走到了柳尘面前,侃侃而言道:“自打你到了帝都,这杀人案一个接一个,今天你若是没有出现倒好,可是你一出现,证明本宫心中所想全部属实,我那可怜的堂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言轻薄徐小姐,既然让柳将军心中不快了,那么他的死,也是必然的,对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柳尘,柳尘心中一惊,有些讶异闻人昊的心思缜密,经过一些个细节,就能把事情分析得**不离十,看来,这圣地天骄,还真是没有草包。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暗中示意一旁的吴桐不要轻举妄动,柳尘上前一步,面对着闻人昊道:“闻人昊,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想得太多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
“呵呵。”丝毫不理会柳尘的威胁,闻人昊扬声一笑,冷冷的扫视着周围情绪各异的贵人们,沉默了片刻,他又轻轻的开口说道:“去年上元,国教祭天之时,昊天有圣谕自天而降,上有偈语曰:‘夜幕遮星人间永夜,石破天惊修罗归来!’你们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
“复仇的修罗正从地狱走了出来,人间的永夜,才刚刚开始,他如同恶鬼,如同暴君,将他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全部毁灭,他是冥王的子嗣,他来,只是为了屠戮昊天的子民,他来自地狱,他从大火中涅槃,他来,石破天惊!”
当昊天的圣谕从闻人昊口中吐出,所有人都是面带复杂的看着这个陷入无尽的癫狂的圣子殿下,柳尘也微眯着眼睛盯着那仿佛变了一个人的闻人昊,良久,却听见闻人昊又低吼着:“断剑重铸之日,修罗归来之时!哈哈,断剑在何方我不知道,修罗却在我眼前。”
“异教徒,你到底是谁!”闻人昊脸色突白,额头青筋乍现,一把伸出手来,抓住了柳尘的衣领,面容扭曲的厉喝道:“你从何处来,你要做什么!”
“你干什么?”
“住手!”
不理会众人的激动,柳尘顺手抽出了徐玉爻腰间的短剑,轻轻的放在闻人昊的脖颈之上,语气淡漠的开口嗤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从地狱来,来向你索命,那么现在,你要不要尝尝自己鲜血的滋味?”
“总有一天,你会无从遁形!”闻人昊微微一笑,伸手扒开了肩膀上的短剑,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磊的尸体,这才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整个后院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裁判所的侍从们收敛了闻人磊的尸身,追随着闻人昊的脚步,有条不紊的离开了武成王府,呆立当场的人们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情并没有随着闻人昊的离去而结束,昊天的偈语如同魔音,调拨着那些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作为凡人,他们都能感觉到闻人昊声音之中的颤抖,面对所谓的复仇修罗,那高高在上的昊天,难道也开始惧怕了么。
没有人愿意把眼前这个炼气境界的少年和那耸人听闻的修罗联系在一起,闻人昊与柳尘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大家或多或少都曾听起过,只是那些与柳尘相熟的人们突然变得很担心,这样一个沉默得有些让人忘记他存在的少年,被闻人昊扯到了修罗一边,那并不强壮的肩膀,如何去背负接来下那坎坷无比的前路。
远离人群的高塔之上,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站在卯掌柜的身边,远远的看着王府后院里面发生的一切,等到闻人昊远去,那老人轻叹一声,脸色有些发苦道:“这个锅,老夫还真背定了,不就是想安安稳稳的过过日子么,你们这些人,有事没事怎么老爱捎上我啊!”
“得了吧,看把你美的,今天的事情是下面的小崽子们自作主张,正因为涉及到你,老夫这不是过来给你掠阵了么,再说了,你这老货,怎么越老越怂啊,那些个破事,你逃得了么?”
“哎!”老人耸了耸肩膀,把手贯在袖子里面,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看上去好生纠结。
“你家大房的日子貌似过得不好,像你这般冷眼旁边,心中怎么受得了。”
“大房是大房,他们过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咱家过得好就是了,都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想那么多作甚。”
“不就一皇位么,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隆庆老头儿的骨头都化成灰了你还念在心里呢,太小心眼了,你们公孙家,还真没一个好东西!”
“柳白!”卯掌柜的话估计是刺激到了那老头,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顿时就挂上了一丝羞恼,原本耷拉的眼皮子瞬间就挤成了一团,只见他眼珠子一瞪,便粗着嗓子叫骂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你让手底下的小猴子在我家院子里杀了人,还不许我抱怨几句了?咋每次一碰到你,就没什么好事呢,爱咋咋地,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老子看着你就烦!”
第十二章:近乡情怯
一路无话的回到了长安,吴桐便去了青龙画船找寻陈晟道明情况,柳尘一上岸,便被脸色发冷的徐玉爻拉回了院子。
“说吧!”关上了房门,徐玉爻转过身来冷冰冰的看着柳尘,也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弄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见柳尘沉默,她一拍桌子凑近了几步道:“闻人磊是不是你杀的!”
“是!”
“为何杀他?”
“我看他调戏你,我不快活!”柳尘的心中突然有些感激那闻人昊,连这么好的借口都给自己想到了。
如他所料,听得柳尘告白似的回答,徐玉爻脸色瞬间转晴,抬手一撘额前的发丝,少女面带红晕,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叱道:“那你也不能杀了人家!”
“好了!”打断了柳尘的话,徐玉爻伸手挽住了他的腰间,把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微眯着眼睛安慰到:“别担心了,这事儿我给你料理干净,以后,你可别这么冲动了,害人家担心,嗯?”
柳尘有些无奈的拍了拍徐玉爻的肩膀,沉默着点了点头。
“师兄,你说说,这个偈语什么意思?”青龙画船上,吴桐绘声绘色的给陈晟描述着当时的场面,等到自己口干舌燥的时候,他才抄起了茶壶,自顾牛饮着等待陈晟为自己解惑。
“断剑重铸之日,修罗归来之时!”陈晟懒懒的靠在藤椅之时,口中轻轻呢喃着,突然他睁开眼睛,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那一抹久化不开的忧愁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冲吴桐笑道:“你别管这些了,国教历来喜欢装神弄鬼,这些事,骗骗其他人倒是可以,咱们武魂殿,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如果不是徐玉爻那一声咋呼,这件事情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这女人还真是坏事!”吴桐放下了茶壶,对于第一次任务就差点没兜住,他心中有些气恼,忍不住朝陈晟埋怨道:“师兄当天的情报也不详实,若是早知道徐玉爻在场,就不该让我们再回去!”
“不回去也不成!”陈晟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微微笑道:“书院有裁判所的探子,你二人出门三日他们肯定是知道的,怀疑摆在明面上那便不是怀疑了,国教的那些大人们可不会随意相信闻人昊的指控,你二人太弱,国教不好借题发挥,即便真是你们干的又能怎样,国教需要这是别人干的,那就与你们无关!”
“国教可以先放下找我们报复的心思,可闻人梦还活着啊,那老女人可是一杀人不眨眼的货色,被她盯上了,我和柳尘咋办!”
“这段时间,没啥事就不要乱跑了,待在书院,谁来了都拿你们没辙!”
“对了,听柳尘提起过,咱们过段时间还要出任务,我能参与么?”
“端午节的时候,在渭河码头劫贡船,你敢么?”
“劫贡船??”吴桐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色淡淡的陈晟,仿佛这样一件要多疯狂有多疯狂的事情,在自己这师兄的眼中,竟如同吃饭睡觉这样简单,“几千年来,可没人敢这样干啊!”
“我就问你敢不敢,不敢就待在书院吧,等咱们好消息!”陈晟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吴桐,便从怀中拿出两个盛着纳元丹的玉瓶放在茶桌之上道:“拿去吧,你和柳尘一人一瓶,这单任务的尾款,全部付清!”
吴桐面色不断的变化,伸手把玉瓶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挣扎道:“问一下,劫贡船的报酬是多少?”
“十颗?”陈晟闭着眼睛比划出一根手指,听得吴桐的发问,他的手指轻轻的摇了摇。
“一百颗?”手指再次摇动,看的吴桐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嗓子干涩,猛灌了一大口茶水,这才拧着眉头苦笑道:“一千颗?”
陈晟点头,不再说话,听着他那匀称而又平缓的呼吸,吴桐愣了好久,才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咱们武魂殿,当真是大手笔,一千颗纳元丹,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生意,不做的话也太对不起师兄的热情款待了,没事儿我便告辞了,等师兄的消息!”
徐玉爻去了北镇抚司给自己擦屁股,柳尘独自一人,坐在了老槐树下,拿着一本大多数字都不认识的经义,任谁瞧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不在书上。
等了很久却不见吴桐回来,柳尘的心中有些烦闷,扬声叫了小和尚几句,也不见应答,就在他闷闷不乐想要丢掉书卷去河边练功的时候,十八号院的小门被推开了,满脸笑意的柳如烟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
“哥!”柳如烟一看到柳尘,便欢呼一声飞身跃起,最后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柳尘怀里。
“好了,别闹,等下徐玉爻得回来了!”柳尘好不容易安抚她站稳了身形,这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道:“说吧,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爹来了!”柳如烟突然就一咋呼,惊得柳尘手中的书卷瞬间脱手,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哥?”见柳尘失魂落魄,柳如烟有些着急,连连抓紧了柳尘的手臂,不断摇晃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柳尘强笑着压住了心中的翻涌,慢慢墩身坐在了椅子上,迎着柳如烟那关切的目光,他思忖了片刻便开口问道:“你爹来帝都了?他来做什么?”
“后天是我爹的诞辰,原本每一年咱们都是在藏兵谷过的,今年三叔建议这家宴摆在帝都,不仅爹爹亲自过来,到时候,姑姑,九叔九婶都要过来,还有柳故那浑小子带着他媳妇儿也来!”
“呵呵。”
“我给你说啊,等柳故见到大哥的时候,估计得惊掉下巴,这些年,那小子可没少抱怨大哥你呢,说什么你一不在,所有压力都压到他的身上,害得他十六岁就结婚了,天天被念叨着给柳家传宗接代呢,咯咯!”
柳如烟的欢笑并不能让柳尘开心起来,那些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听在耳中,使他心中五味陈杂,这些年,亲情已经和他渐行渐远,习惯了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突然就听到了那些久违的温情,柳尘的心中,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这些时日,面对着柳遮云的嘘寒问暖,他尚且感到一丝抗拒,如果换成是如烟的父亲呢,那个高高在上的剑阁剑主,那个在自己年少时期无比崇拜艳羡的男人,当有人说,那个让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的男人,就是你的伯父,亲伯父,如此感觉,谁能接受,谁又能接受得了,蓦然之间,柳尘想起了远在樊城的小伙伴富贵,当初富贵调笑自己的时候,总说剑主是尘哥儿的亲戚,这些个让他迷乱惶然的玩笑,如今已然化作了现实,柳尘苦笑,心乱如麻。
一剑惊风一木擎,一山遮云水无心,莫道秋水凭鱼跃,只听落花笑伊人。
第十三章:有女如馥,窈窕北宫
一座恢弘的宫殿之内,闻人磊的尸体正静静的躺在木台之上,大殿内阴风阵阵,那摇曳的烛光仿佛随时都要被风熄灭,气氛,凝结到了冰点。
“事情便是这样!”一个裁判所的探子正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把当天在武成王府所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侵湿了衣甲,偶尔有几滴落在地板之上,声音诡异而又沉闷。
“柳尘!”阴测测的声音在那个探子耳边响起,使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他不敢抬头,甚至连动一下都不敢,在国教,可没有几个人敢直面身前这个大人物的怒火。
说话的是个女人,模样有些苍老,有些阴翳,亦步亦趋间,眉眼上挂满了冷霜,从那个面无表情的轮廓来看,那女人年轻时候应该也是颇有姿色,她是闻人梦,教宗冕下的亲姐姐,数十年前,天下人喜欢叫她“一梦无生”,直到她遇见了吴桐的祖父,年轻貌美的少女爱上成名已久的大侠,这本是一件为人称颂的桥段,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求爱不成的闻人梦开始变得丧心病狂,而后怒屠渭州十余城,数十万百姓惨遭毒手,震怒之下的“霸刀吴殇”悍然出手,将她打伤,从此,她便隐退江湖,销声匿迹,虽然她人已不在江湖,可是江湖上,到处都是她的传说。
“回禀长公主,圣子殿下的确怀疑柳尘就是杀了公子爷的凶手,说到帮凶,还有一个,乃刀宗少主吴桐!”
“刀宗!”闻人梦突然一怔,然后开始放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同传自九幽的嘶吼,使得大殿之中的温度,瞬间又下降了不少。
“滚吧。”
等到那探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闻人梦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早已没了呼吸的闻人磊一眼,再次抬头的时候,她一脸怨毒,那毫无血色的手上,也是布满了一层狰狞的青筋,良久,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吴殇老狗,你这负心贼子,本宫后悔啊,后悔当年没有在沧澜江收掉你的狗命,现在,你的孙子伙竟敢同他人杀我爱子,这笔账,咱们慢慢算,还有那个柳尘,复仇的修罗怎么可能是一炼气蝼蚁,呵呵,不管你是谁,你都得死,呵呵,哈哈哈哈,全都得死!”
远在千里之外所发生的一切,柳尘都不曾知晓,下完课的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小河边上,自山下采来巨石,抛入水中,旋即鱼跃而下,说到勤奋,整个书院估计都找不出一个人能和柳尘相比,他也比所有人都明白,世家天骄从小都是各种天才地宝洗髓煅体,他没有那个条件,唯一能做的,就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天赋有限,潜力无限,即便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天赋,他也丝毫不敢荒废这如同流水的光阴。
一个多时辰之后,当他精疲力尽的从水中爬了出来,仰面躺在岸边,闭着眼睛不断的喘着粗气,体内的元气随着他的呼吸,不断的游走在他的每一个筋络,他能很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正不断的强大着,日积月累,终将会踏上武道巅峰。
“柳尘?”
猛地睁开眼睛,柳尘抬手抹了一把脸,这才看清了来人,一时间,他脸色变化良多,有些迷惑,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欣喜,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正是当初在垂柳树下,冲着受刑的柳尘微笑的少女,今日的她,依旧是白裙飘飘,并不美丽的小脸上,挂着同样淡然的微笑。
“你好,我叫北宫馥!”柳尘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惹得少女莞尔一笑,看的柳尘不由得呆了呆。
“你是灵族人?”反应过来的柳尘讪讪的挠着没多少头发的后脑勺,有些腼腆的伸出了手,和北宫馥的小手轻轻一握。
“对啊!”北宫馥点了点头,便安静的站在了柳尘的身前,满是好奇的打量着他,柳尘原本想过很多再次和她相见的场景,自己也组织过很多语言,可是相遇就是这般突然,曾经无数次信誓旦旦想要鼓起的勇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灵族乃是东陆一小族,人数不多,主要生存在位于神族不荒山与齐州交界的地方,灵族人天生喜静,与世无争,当年神族南下,屠戮中原各族,却也没有侵犯灵族分毫,这不仅仅因为灵族之人天生就是好的医者,与他们的性格也是颇有关联的。
眼前的北宫馥便有着灵族人固有的平和,一颦一笑间,虽不说风情万种,但也算是让柳尘如沐春风,这个女孩儿,很干净,很温暖。
二人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就这样在河边席地而坐,时不时的谈笑几句,场面融洽得很。
“我曾经也托人寻找过你,可是都没有任何音讯,没想到,你却成天待在看书,真是,沉浸在书中的虚幻世界里,岂不是要辜负了这书本之外的大好风景?”
经过不久的交谈,柳尘才明白,自从上次以后,再也没见过北宫馥的原因,这个女孩儿喜欢看书,来到书院的最大原因就是灵族和齐州的书本被她看完了,听说书院的书很多,她才请齐国公写推荐信,自己过来瞧瞧。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了恐怕得惊掉一地下巴,无数人都要捶胸顿足,来书院只为看书,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很仰慕人族的文化,我们灵族是没有圣人的,不荒山太过于崎岖,我也只能来到长安,一睹圣人经义的风采了,还别说,你们的圣祖还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智者,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有道理,我很喜欢。”
“是么,可是我大字不认识几个,圣祖经义也是完全看不懂,人和人,还真是没办法比啊,你可比我聪明多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叫柳尘的。”
“呵呵,你的聪明只是没有放在书本之上,若是论习武修行,我就比不得你了,至于为什么知道你叫柳尘,那天在桃园,我也在场,只是离得很远,他们那么大声的叫唤你,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到啊。”
“哦,那天你在场啊!”柳尘笑的有些尴尬,说起来,男人之间发生冲突打架斗殴很正常,在别人面前,柳尘不做多想,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偏偏到了北宫馥的面前,他就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粗鄙性子会惹得这个干净得如同清水一般的女孩儿心中不快。
“好啦,和你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柳尘的扭捏没有让北宫馥厌恶,她依旧只是微笑,神色平静如那华清池的春水,波澜不惊。
“我们还能见面么?”见她起身要走,柳尘有些着急的站起身来,目送着她的背影,急忙开口道:“如果我想见你,去哪里找你?”
“我要看书呢,有空的时候我会找你聊天的!”少女头也不回,笑呵呵的走进了树林,直到柳尘再也看她不见,“有女如馥,窈窕北宫”没有金若水的冷艳刚烈,也没有公孙幽的楚楚动人,更没有徐玉爻的妩媚炙热,也就是那一抹与世无争的笑容,让柳尘的心,感受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温暖。
第十四章:此心安处是吾乡
柳尘站在铜镜面前,略显笨拙的整理着早已是一丝不苟的衣襟,寸许长的短发也被他梳得整整齐齐。
这身新衫是托吴桐到朱雀大街的王记成衣店买的,最好的沧州布料,最合体的剪裁,所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身新衣的柳尘,早已不是那赳赳武夫,望着镜子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他身后的徐玉爻也忍不住眉眼放光,心中赞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有些踌躇的转过身来看着徐玉爻,柳尘心中惴惴,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等到少女上前两步,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间,他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要去赴宴!”柳尘张了张嘴,脸上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潮红,“家宴!”
“很俊,只是头发再长点就好了。”徐玉爻莞尔一笑,伸手轻轻的抚平着他前胸的褶皱,偶有触碰,她都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那一丝强劲有力的心跳,正透过他的胸腔,感受在她的指尖。
“我是僧军,当初是大公为我剃度的,留着短发,以示对他老人家的尊敬!”
徐玉爻点了点头,仰起脸来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二人对视了很久,柳尘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玉爻,我这样穿行不行?”
“行的,你穿什么都好看!”
“那我走了?”
“去吧,早些回来。”徐玉爻挽着柳尘的手臂送他出门,临到门口,才想起自己先前买好的礼物,拍了拍柳尘的手背让他稍等,少女快步回到了房间,提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递到了柳尘手里,“差点儿忘了,这太妃糕你拿着,长辈们都喜欢吃。”
“谢谢!”
在柳尘看不到的地方,在那高耸入云的紫荆之巅,黑衣白发的卯掌柜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柳尘乘舟,看着柳尘远去,良久,他望向远方,慢慢的红了眼眶,两行浊泪挂上了他那刀削斧刻般的面颊,他在风中低语,他在云中抽泣,在这个天启十二年的端午节前三天,无处心安,何以为家。
“惊风一剑听雨落,万丈崖松洗风雷,遥看青山遮云处,秋水无心负伊人!”
乌衣巷很长,长长的街一直到未知的天边,长长的故事模糊了风雨飘摇的童年,柳尘一直在走,走过了一座座国公府邸,走过了一弯弯老旧弄堂,长安城的繁华,依旧与他格格不入,他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他在世界之中,却在人群之外。
行走了很久,他才看到了远处的光,在那温暖的光晕之中,柳尘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柳尘看见了他,便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柳尘,然后暖暖一笑。
沧国公府的牌匾有些老旧,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大门正敞开着,两侧的围墙上布满了青苔,柳尘站在那对栩栩如生的石狮之间,仰起头来,很想把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与台阶上那个安静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怎么也拼凑不出记忆深处那支离破碎的曾经。
“我叫柳尘,尘埃的尘,去到樊城的时候,我七岁,那时候,我没有饭吃,没有地方睡觉,我最怕下雨,怕雨一大,城隍庙里的乞丐就得扎堆,我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在雨中过夜了,他们都想抢我的秋水剑,而我又一次一次的抢了回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它是我的家。”
“还有一次,我随人跑镖,那一年我十二岁,押送着一批货物去晋州,晚上遇到了山贼,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就装死,那些歹人怕有人活着,就在一具具尸体上都补上一刀,轮到我的时候,我差点哭出声来,可是我不能哭,如果哭了,我就真的要死了,那人一刀刺穿了我的肩膀,很幸运,最后我活过来了,带着秋水剑一起,活过来了。”
“我只知道我姓柳,我有秋水剑,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他们都说,姓柳的人都住在藏兵谷,我想去,却不认识路。”
“当我第一次拿起剑开始识武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沧州的剑客,冠绝九州,那里有剑尊柳震,有剑神柳藏兵,有剑圣柳白,还有剑主柳惊风,有一剑惊风一木擎,一山遮云水无心。可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柳尘,尘埃的尘。”
“在梦里的时候,沧澜江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长安城的大火让我看不清我爹娘的容貌,我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残肢断臂,尸积如山,我在呼喊,在哭泣,可是我看不到人来,那里是地狱,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柳尘垂手顿立,肩膀不住的颤抖,清泪沾湿了他的衣领,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不敢去听,不敢去触碰。
“对不起!”摇摇欲坠的柳尘突然就进入了一个宽广的怀抱,温暖得让他恍如梦中,当他的眼泪染湿了那人的前胸,当他嚎啕失声,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我告诉过你啊,不要到处乱跑,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对不起,对不起,我失去了你的父亲,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你啊!”
“大伯,我回来了。”
“弋儿,回来了。”
柳惊风那有力的臂膀几乎勒得柳尘难以呼吸,可是他却没有感到疼痛,他很享受这种裂肺撕心,那些强装的坚强,那些故作的无畏,在这个时候,全都烟消云散,这些温暖,他已经渴望了很久。
从柳惊风的肩膀上,柳尘睁开了婆娑泪眼,看到了台阶之上,看到了衣决飘飘的柳遮云,看到了满头白发的柳无心,看到了年轻不再的沧国公柳植,看到了强忍热泪的柳如烟拉着一个腼腆的少年,在他们身边,姬婉竹与另外两个妇人相互搀扶着,所有人都是一脸微笑的看向了与柳惊风死死拥抱在一起的自己。
柳尘的到来,彻底的点燃了沧国公府的热情,最忠心的仆从们奔走相告,无不热泪盈眶,自从十年前,柳弋命陨沧澜江后,沧州亿万子民的心中,冷若死灰,他们失去了未来的王,失去了接下来的所有精神寄托,那一年,沧州群情激奋,那一年,沧州家家户户磨刀拭甲,那一年,人族的内战一触即发,那一年,无数沧州游侠儿悍然袭击了九州各地的国教裁判所,那一年,沧州人永失其心,藏兵谷永失其爱。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沧州子民的期待,回到了他们面前,要不了多久,柳尘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沧州,最终,九州大夏都会明白,他们的沧澜郡王,回来了。
第十五章:家宴
迎着那些仆从们或是激动,或是欣喜的目光,柳尘走上了台阶,来到了柳遮云的面前,轻轻的一个拥抱,叔侄两相视一笑,这么多天的隔阂顿时消散一空。
转身来到了柳植身前,激动得浑身颤抖的沧国公早就没有了往日挥斥方遒的气势,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叔,略显窘迫的望着自己一别经年的侄子,良久,柳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和柳尘拥抱,泣不成声。
等到柳植情绪稳住,柳尘走近了柳无心,白发飘飘的无心仙子依旧冷漠,只有那时不时真情流露的眼神,让柳尘心中抽疼。
“姑姑!”
柳无心红着眼眶抬起手中那不断抖动的伊人剑,当伊人剑与秋水剑碰在了一起,一声清脆的龙吟传入了众人的耳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传自于这两把剑的魂魄之中,那无以言表的喜悦,是重逢的欣喜,让人无可自拔。
感受着柳无心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柳尘带着笑意,努力的贴着那只冰冷的手,想要温暖它,也温暖自己。
“母亲!”走到了姬婉竹的身前,柳尘躬身行礼,喜极而泣的姬婉竹连忙扶起柳尘,指着身边那两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介绍道:“这是你伯母,如烟的娘亲,这是你九婶,故儿的娘。”
“见过伯母,见过九婶!”柳尘微微一笑,深深的鞠躬。
“哎,好,弋儿,苦命的孩子啊。”两个妇人感同身受,看着柳尘那年轻的脸庞,恍惚间,柳擎的模样与柳尘慢慢的融合,使二人再度失声,伤心得几乎晕厥。
“哥,这是柳故,这是他媳妇儿顾清璇!”到了最后,柳尘在柳如烟面前站定,不等他开口,柳如烟一手拉着一个急急给柳尘介绍。
柳故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传说之中的大哥,柳尘出事的时候,他太小了,对于自己大哥的印象很是模糊,可是在他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他身边的人,无数次给他提起自己的二伯,自己的大哥,今天突然得见,使他欣喜之余,又有些紧张。
他那小媳妇儿顾清璇就更加不堪了,原本小门小户的千金小姐,嫁到了柳家本就是惶恐不已,等到小姑娘看到柳尘站在自己身前,小脸儿一红,差点就没摔到地上。
“见过大哥!”等了很久,柳故才牵起顾清璇的手,冲着柳尘行礼鞠躬。
“不必多礼,我是江湖人,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柳尘伸手虚扶,柳故站起身来,心中长舒了口气,看样子,自己大哥倒是挺好相处的,并没有如烟说的那般可怖。
“老爷,是不是该去吃饭了?”远远看着一家人久别重逢的老管家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这便走到了柳惊风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吉时也到了,老爷是不是先带大家吃饭?”
“好。”柳惊风点了点头,目光从柳尘身上收了回来,抬脚朝着府里走去。
一顿家宴吃得悲喜交加,满桌的山珍海味柳尘都没吃出个什么味道来,席间,柳惊风一直在问,柳尘一直在答,偶尔问到关键处,姬婉竹还在旁边插几句嘴,一家人在一起,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十三叔!”听完了柳尘这些年的经历,柳惊风放下了碗筷,回头冲着静立在一旁侍候着的老管家说道:“弋儿的事情,您吩咐下去,现在还不到外传的时候,能瞒一天算一天吧,等到他成长起来,他自己会有计较。”
“好的,老爷,我这就下去吩咐他们嘴上把好门,少爷的事情,不会传出这个大门。”
“关于昊天的那句偈语,弋儿你怎么看?”柳惊风擦拭了嘴角,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柳尘。
“那闻人昊特别擅长危言耸听,我是不信他的话。”
“可别这样想,即便他可能夸大其词,但是根据这几天帝都里流传的消息,大致是还是可以信上几分。”一旁的柳植闻言缓缓开口道:“照目前的局势,我们应该早作打算了,不知大哥有没有什么安排。”
“婉竹,对于这武魂殿,你怎么看?”柳惊风没有回答柳植的问题,而是转眼看向了正在给柳尘夹菜的姬婉竹,对于自己这个弟妹,他是有些没有看透的,听雪楼的情报天下第一,当年柳擎出事,就是姬婉竹第一个告知自己的,可当初,柳惊风有些半信半疑,结果错过了营救柳擎的最佳时机,自那以后,姬婉竹与柳家也开始慢慢疏远,若不是此番柳尘回来,料想她是不会再来参加柳家的家宴的。
“大哥,小妹就实话实说吧,了解武魂殿的人,在整个听雪楼都不过一个巴掌之数,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就是,武魂殿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此话从何说起,当初那黑衣掌柜就曾与遮云当面交手,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弋儿,如此强大的存在,一句是友非敌恐难以让我信服!”
“大哥,咱们孤儿寡母的活在世上,总归得留一些底牌,武魂殿的内幕小妹是不会全盘告知的,即便是弋儿,我也不会告诉他,如果您觉得不太可靠,那我告诉你,武魂殿第二代的几个小先生是谁,你们再做计较。”
“谁?”
“武神峰少峰主陈晟,刀宗少主吴桐,药王谷少主周齐,天玑阁少阁主墨子衿,再加上弋儿,这样,您觉得他们会是敌人么?”
姬婉竹话一落音,饭桌上立马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眉头走情不自禁的皱了起来,目光齐齐看向了柳尘。
“哐。”一盏小碗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柳故的小媳妇顾清璇小脸一白,就开始瑟瑟发抖,因为她突然明白,这个秘密恐怕不是自己该听到的,嫁入柳家的那一天,父亲就苦口婆心的告诉过她,有些事能听,有些事打死不能听,有些事能看,有些不能看到的事情,挖了眼珠子也不能看见,不然,等待她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故儿,先带清璇下去休息吧!”柳惊风淡淡的看了一眼额头冒汗的少女,随即轻叹一声,让柳故带着她离开了大厅。
“那他们的存在,是想做什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柳惊风心中波动,等到身后的老仆快速收拾了地上的残渣,他又端起了茶杯,一只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色淡淡的姬婉竹。
直到柳尘伸手在桌子下拉了拉姬婉竹的衣角,她才苦叹一声,缓缓开口道:“具体什么事情,小妹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组织严密,所有人听令于‘至高武魂’,武魂之下有六路掌柜,尽是超凡高手,掌柜之下有十八路天阶大尊,大尊之下,死士无数,而代表着武魂殿在外行事的五位天下行走,也全是圣地天骄,是各州未来圣主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样的实力,如果真有异心,咱们也防不住,凭良心说,咱们越州就拿不出这样的顶级高手阵容来。”
第十六章:至高武魂
“超凡高手!”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感受到彼此心中的震撼,这最近风生水起的武魂殿,竟然有六个超凡高手,这是什么样的存在,要知道,超凡境界的陆地神仙,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了啊,这里一下出来六个,还有掌握着此六人生杀大权的那个“至高武魂”,那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谁也查不出武魂殿的底细,每一个进入他们组织的死士,上至超凡大能,下到识武炮灰,每一个人都以圣祖的名义立下了血誓,每当有人暴露的时候,往往只能得到他们的尸体,曾在充州,就有过武魂殿的天阶死士自爆,只是消息被国教给封锁了起来,你们不知道罢了!”
“母亲说得对!”见所有人望了过来,柳尘轻咳一声,眼神有些躲闪,到了此刻,他都不敢去看柳惊风的眼睛,“我也练习了自爆的功法,一旦某天暴露在敌人眼前,我只能自爆,以示对至高武魂的忠诚!”
“你姓柳,凭什么对别人忠诚?”
“大伯,武魂殿选中了我,我没有退路!”
柳惊风深深的看了柳尘一眼,这才肩膀一软,重重的靠在了座椅之上,年迈的老管家满是关切的跑了过去,不断的抚摸着他的胸腹,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遮云!”
“我知道!”柳遮云听着自己大哥的呼唤,顿时站起身来,抱拳轻道:“我会去寻那黑衣掌柜,加入武魂殿,弋儿不能有事,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保护好他!”
“三叔!”
“不必多说了,也不用你引荐,我能找到他的。”
“弋儿这件事情,关乎柳家生死,你们……”
“家主放心,故儿都不会知道!”众人心思复杂,尤其是柳尘那个伯母,还拿出了一串佛珠,不断的念叨起来,生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即便尊贵如九圣地之一,在那些永无止境的黑暗面前,也只能诚惶诚恐。
吃过饭,心思复杂的众人各自回屋,柳尘来到姬婉竹的房里说了会话,等到她要午睡的时候,才告辞退出,去前院找到了柳遮云,叔侄二人一起,去到了花园内的池塘边上,一边钓鱼,一边说话。
“你上次要我在端午节拖住徐候,也是你们的任务吧!”
“对”柳尘盯着浮标,双手漫无目的的卷着青草。
“徐候那里,你九叔会亲自走一趟,以军务为借口,可比我管用多了,这次任务,我陪着你吧!”柳遮云微微一笑,从水中带起了一条小鱼,小鱼儿挣扎了几下,便被柳遮云握在了手中,轻轻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最后落在了竹篓之中。
浮标一动,柳尘猛地一拉,却只能看见空空如也的鱼钩,那狡猾的鱼儿早已吞了饵料,扬长而去了,“您都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呢。”
“那天你要我把薛都督也拖住,是怕他遇到危险吧,连一个地阶高手都能遇到的危险,何况你呢,别多说了,三叔我自有分寸!”
柳尘默然不语,心中一点再劝的念头也没有,再说了,以自己三叔的修为,能陪在自己身边,也是给自己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
晚饭的时候,柳尘将钓来的几条小鱼送到了厨房,做好了一桌简单的饭菜,便来到了姬婉竹的房中,母子二人围坐在一起。
“听说徐家那个丫头粘你粘得很紧?”
“母亲派人监视我?”柳尘挑出了米饭之中的鱼刺,抬起头来有些不太高兴的望着姬婉竹。
“用得着监视你么,你这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故事,为娘耳朵都听起茧子来了,现在满长安,谁不知道啊。”姬婉竹眉眼带笑,满是慈爱的给柳尘倒上了一杯清茶,又压低了声音轻笑道:“要娘说啊,那丫头也挺好的,算是马马虎虎能配得上你吧!”
“母亲可别乱点鸳鸯谱,我有喜欢的人了!”柳尘扭捏了几下,稍稍红了红脸,最终还是冲姬婉竹托盘而出道:“她叫北宫馥,虽然不漂亮,可是我喜欢看她笑,和她说话我很开心,您是不知道,她可聪明了,都快把书院的藏书给看完了。”
“北宫馥?”姬婉竹笑容一滞,有些迷惑的开口问道:“灵族人?”
“对啊,她老家就住在不荒山。”
“呵呵。”姬婉竹听到不荒山的时候,眉头就竖在了一起,随着黛眉轻蹙,她那光洁的眉心正中的一抹淡红色的莲花陡然收缩了花瓣,让她整张脸都开始显得有些妖异,只是埋头滔滔不绝的柳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这些变化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等回过神来的姬婉竹再次恢复平静,一看到柳尘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脸上笑意更甚道,“改天带她过来给娘瞧瞧。”
“以后再说吧。”一说到北宫馥,柳尘顿时胃口大开,内心之中所有的沉郁一扫而空,桌上简单的饭菜都开始变得可口起来,“她很忙的,等哪天她不看书的时候,我找她问问,见不见你我就不敢保证了。”
姬婉竹笑着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走到了柳尘身侧,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明天为娘还得回越州处理公务,今天你就不回书院了吧,隔壁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今天,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好吧。”在柳尘看不到的地方,姬婉竹面色一正,冷着脸朝侍候在门口的少女打了个眼色,那少女轻轻颔首,带着大公的旨意远远的离开了。
将近子时的时候,柳尘才缓缓从姬婉竹房中退了出来,也只有在面对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嫡母的时候,柳尘才会变得开朗,说起话来都不知道停歇,或许只有看到姬婉竹,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母爱,他想倾诉,想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有趣的事情告诉她,因为每当自己欢笑的时候,姬婉竹脸上的慈爱,让柳尘的心中,无比的喜悦,这样的喜悦,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月黑风高杀人夜,今日的沧国公府,显得格外的诡异,池塘边上,柳遮云依旧手持钓竿,安坐如山,距离他很远的角落里,收敛了所有气息的柳惊风正死死的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把身形融入了这浩瀚无边的夜色之中。
“您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柳遮云睁开了微眯着的双眼,转身站了起来,满身警惕的盯着迎面走来的黑衣人。
“我一直在!”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正是卯掌柜,当他走到了柳遮云面前不到三尺的距离,二人对立不动,空气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二人沉默得有些久了,一旁的柳惊风心中有些焦虑,生怕这黑衣人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会对柳遮云不利,按照姬婉竹的叙述,这人可是超凡高手,那是一什么样的存在,即便柳惊风和柳遮云联手,在那人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要么?”让柳遮云震惊的是,那黑衣人一抬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刻着武字的铜牌,和柳尘手中的一模一样,原来此人真的一直在沧国公府,家宴上的谈话,他全部听到了,可是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想到此处,柳遮云有些心冷,彻骨的寒意使他几乎就要出手反击。
过了很久,柳遮云伸出手来,慢慢的抓向了卯掌柜手中的那个牌子,就在他的手指距离铜牌不过一寸之遥的时候,卯掌柜再次开口了,“想要我给你,不过你先得向武魂效忠,从此,你先是我武魂殿的第十九路尊主,而后再是柳家三少爷,生死存亡之际,武魂殿高于藏兵谷!”
“不可能!”柳遮云手一收,皱起了眉头冷冷的看着卯掌柜,从他那挺直的脊背来看,咱们的柳三爷已经做好了出手抢夺的准备。
“你说不可能?还想和我动手?”卯掌柜依旧是语气淡漠,沉吟了片刻,他一把扯开了挡在脸上的面巾,再次抬头凑近柳遮云道:“现在,有没有可能?”
远在角落里的柳惊风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弟刚刚提起的气势转眼间就泄了个七七八八,就连那无比挺拔的身形,都开始了糠筛似的颤抖,良久,柳遮云腾地一下跪倒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誓言从他口中吐出,又无比清晰的落在了柳惊风的耳里,只让他遍体身寒,整个人如遭雷击。
“圣祖在上,我柳遮云从此效忠武魂殿,效忠伟大的至高武魂,今后不论生死,皆以至高武魂的旨意为最高准则,如违此誓,天打雷劈,神魂永堕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呵呵呵。”卯掌柜戴好了面巾,丝毫不理会失魂落魄的柳遮云,腾空而起的时候,他的眼睛淡淡的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目瞪口呆的柳惊风,微微一笑后,他冷冷的开口道:“去吧,伟大的武魂殿第十九路尊主大人,去完成属于你的任务吧!”
第十七章:柳大侠
“到底什么情况?”等到卯掌柜远去,柳惊风跃至柳遮云身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他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上古的什么诅咒?”
“没说什么,也没有诅咒!”柳遮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的平复了心情,转眼看向了一脸担忧的柳惊风道:“大哥,不要多问了,我不会说的,您只要知道,这些事情,二哥当年也做过!”
“柳擎?”柳惊风张了张嘴,眉头皱成了一团,不等他再开口,柳遮云早已扶摇直上,朝着远处的夜空急射而去了。
明天就是端午,经过了一夜的修行,柳尘体内的元气终于到了炼气四层,纳元丹的消耗也开始随之加倍,以前只要一颗,现在冲关都得两颗了,照这般三天两颗的速度,寻常武者还真是负担不起,好在姬婉竹给自己送来了一些,柳惊风也给了自己不少,可修行是自己的事情,骨子里就带着一丝骄傲的柳尘,是没办法去坦然的接受那些长辈们的馈赠。
修行者讲究念头通达,如果心念不通,那对于自身的修行百害而无一利,柳尘心中已经有了想法,等到此番任务做完,自己还是要去多做些长乐坊的任务,一来赚取不少的纳元丹,二来可以锻炼一下自己,毕竟炼气之后,他真的很少有过正儿八经的单打独斗了。
来到了小河边,当他碎掉了石块,浮出水面的时候,白裙飘飘的北宫馥早已坐在树下,安静的冲着他微笑。
“来了啊!”
“嗯。”少女点了点头,挪动着身子给柳尘腾出一个位置,不料柳尘站定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明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只是这现学的剑法还有些生疏,我想再好好的练习一下,若是无聊,要不你给我参详一番?”
“好啊!”北宫馥眉头一挑,脸上笑意更浓道:“正巧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大夏剑客用剑呢,书本上倒是看了不少,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式我都有所涉猎,你打给我瞧瞧,让我开开眼。”
“好叻,这位客官你且坐好,待本大侠慢慢给你舞剑!”柳尘怪笑一声便蹬腿跃向了一旁的空地,随即双膝一弯,长剑应声出鞘,问水剑式便出现在了北宫馥的眼前。
“这招,白猿啸初阳!”柳尘反手握剑,时而后仰,时而腾空,整个人蜷起身来,以双脚为圆心,反手挥剑,划出了一道圆弧,随着剑光初现,他的双脚仿佛被吸附在地面上,身子却被挥动的长剑带起,如同陀螺一样,飞速的旋转,而后慢慢的伸直双腿,从而跃起,跃至了最高点,他猛然转身,迎着前方就是一斩,落地,风起,地上的残叶被剑风吹拂至两旁,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这招,锦鲤跃长江!”保持直刺姿势的柳尘突然后仰,双脚依次蹬踏地面,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的朝后方飘了过去,飘到半空稳住了身形,他比划长剑于身前,腰腹一弯,双腿借力被弹了起来,凭着这一丝弹力,柳尘持剑刺向了前方,手中也是不停,长剑被他挽出了无数道剑光,几乎就要刺痛了旁人的双眼。
几个漂亮的空翻,柳尘收剑落地,满头大汗的望着北宫馥,少女的微笑不由得让他有些沾沾自喜。
“这是问水九剑?”北宫馥拿出了手帕递到了柳尘手里,自己缓缓站起身来,走近他道:“夏人的武经上说,这是天玑先生当年最喜爱的剑法,乃是人族的剑尊大人演化自天书风字卷,在天玑先生的指导之下最终得以参悟,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你还知道问水九剑?”柳尘不做他想,北宫馥的博学已经让他见怪不怪了。
“呵呵,不过你的这两招还不够精妙。”见柳尘笑容一滞,北宫馥不禁莞尔,好言宽慰道:“问水诀可是最顶级的剑法,拿在整个东陆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你能在这个年纪把前两招用成这样,也算是非常出彩了,柳大侠,不是让我点评么,怎能板着个脸,在这样,我不说了。”
“好好好,我不板着脸了,你说,我怎么不精妙了,都苦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逮着了在你面前显摆一下,你就知道打击我!”柳尘见北宫馥并不是真的不想说了,顿时心中也是喜悦,情不自禁的埋怨了一下,这一打岔,貌似使二人关系拉近了不少。
“你啊!”北宫馥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开口笑道:“没说你的剑法不好,只是稍稍少了一点神韵罢了,这也是你不懂这剑法的意思,说起来也简单,不管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其中隐含的深意,不过是你这四肢发达的武夫没有细细体悟罢了。”
“你骂我!”
“别说话!”少女完全不理会柳尘的抓耳挠腮,自顾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道:“白猿啸初阳,顾名思义,就是在日出的时候,一座大山顶峰白猿对着朝阳咆哮,你想想啊,不管这白猿啸与不啸,那朝阳不一样还得升起来么,那它为何而啸?”
“我咋知道它为何而啸。”柳尘嘟囔着走到了北宫馥面前,望着她脸上被清风出乱的发丝,他突然发现,认真起来的北宫馥,格外的迷人。
“它咆哮,只是为了在这天地之间,在这朝阳之下,证明它的存在,那种简单,却又不可忽视的存在!”北宫馥抬起头来,伸手将那些调皮的青丝挽在了耳后,那双并不十分出彩的眸子,正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所以这问水诀的第一剑,就是存在!你要明白存在的意义,那样,这招剑式在你手中,就有了属于它的灵魂!”
“第二剑,锦鲤跃长江!”北宫馥轻蹙眉角,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又开口说道:“你看那江中锦鲤,时不时就要跃出水面,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柳尘心有所感,连回答都如同梦呓。
“自古有言,鲤鱼跃龙门,飞身化金龙,可是江中鲤鱼多如尘埃,可金龙又有几条呢?跃过龙门的锦鲤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死亡,而是化龙,如此不到亿万分之一的成功几率,锦鲤们依旧前仆后继,一次一次的跃起,而后一次一次的消亡,这是它们的宿命,也是它们活着的唯一追寻,所以,这第二剑,就是要使剑客如同锦鲤一般,明白武道之艰辛,从而百折不屈,向死而生,它的灵魂,便是奋斗,等你明白了你为何而奋斗,那样你的这招剑式,也有了灵魂!”
听完了北宫馥的解释,柳尘心有所感,立马盘膝而坐,陷入了修行状态,少女微微一笑,仿佛很满意柳尘的悟性,也不打搅他,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拿起了地上的书卷,慢慢的翻看起来。
此刻,已经快要走到沧州地界的姬婉竹收回了遁入弹丸之中的一缕神识,弹丸随之碎裂,化作了风中的尘埃,斜躺在豪华车厢之中,姬婉竹的眉间的那朵红莲时而盛开,时而收紧,她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良久,身边的侍女便看见一直脸色微冷的大公突然绽放出一抹明艳动人的微笑,口中也是轻轻呢喃着一个名字:“北宫馥!”
第十八章:奇葩的武魂殿规矩
“哎哟,师兄你就明说了吧,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见什么大人物不成,在这书院一亩三分地上,谁又咱们三个大!”
刚吃过早饭,陈晟便派人将柳尘吴桐请到了青龙画船,本来就因为这几天冷落了徐玉爻,人家正朝自己生闷气呢,听得陈晟的召唤,柳尘刚好有了借口逃离十八号院,可是吴桐的情况正好与柳尘相反,周末好不容易来看望吴桐,两人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这不,被陈晟一个召唤给搅和了。
“明天要办正事儿,你就少说几句,今天叫你们来,因为上面派来了两个尊主,配合我们明天的行动,切记,千万不要误了正事!”
“尊主?”
“对啊,殿里的天阶高手!”
“嘶。”吴桐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先前那天大地大我最大的理论,理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两人心思惴惴的随着陈晟来到了雅阁,抬眼一看,当即傻眼。
“三叔?”
“舅舅?”
第一声惊呼是柳尘所发出来的,他有过怀疑,只是没想到自己三叔动作如此之快,这就打入了组织内部,啧啧,还真是有实力到哪里都好办事。
听到吴桐喊舅舅,柳尘转眼朝柳遮云身边望去,一个扎着冲天小辫子的矮胖中年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扣着脚丫子,一手端着茶杯,不断的和柳遮云说笑着,只是从柳遮云时不时皱起的眉头一看,那人的大脚,貌似很臭。
“龟孙,舅什么舅,叫尊主!”
“尊你个头,老子回去告诉我爹,你在外面又惹是生非!”
“还老子,你是谁老子,小心本尊主打断你的狗腿!”
“你,童玉山,你这老泼皮,上次吃了我的旺财,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嘿,你这二愣子不就吃了你一条狗么,老子可是你舅舅,还不如狗亲么!”
“小爷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从极星海买回来的獒犬,有价无市的宝贝,你竟然给我吃了,现在还有理了你,我不管,你今儿不赔给我旺财我铁定给我爹捏丸子!”
说着,吴桐还真拿出了一颗弹丸,一脸冷笑着握在手中不断把玩着,屋内的众人早已被甥舅二人的对话惊得合不拢下巴,柳尘仔细打量着那一脸气急败坏的童玉山,从那眉眼上看,的确是和吴桐有着几分相似,料想他年轻时候,也该是个风度翩翩的好男儿,只是现在,怎么打扮得跟个乞丐一样,同样是上一辈的顶尖天才,模样邋遢的童玉山与那仙风道骨的柳遮云一比,简直是货比货得扔啊。
“玉山贤弟,和一晚辈有什么好争得,别让人看了笑话。”就在甥舅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还是柳遮云开口了,估摸着正好是想找借口远离童玉山的臭脚,柳遮云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三人的身边,轻轻开口道:“桐桐你也是,他是你舅舅,长辈面前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还不道歉!”
听柳遮云开口了,吴桐只好哼哼一声,转手收起了让那童玉山面色大变的弹丸,想了想,他还是抱拳拱手,满脸不情愿道:“属下吴桐,见过二位尊主,尊主有啥吩咐,说吧!”
甥舅二人终于休战,柳遮云深深的看了柳尘一眼,这才转脸望着陈晟,缓缓开口道:“掌柜的只是让我和玉山贤弟前来帮助你们,具体的行动安排,还是晟哥儿做主吧,我们两个老东西给你打下手。”
“事关紧急,那小侄也不和两位叔父见外了,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陈晟拱手应答,柳遮云和童玉山连连摆手,只听他继续说道:“此番任务,我武魂殿十九路尊主全部出动,二掌柜和五掌柜也会亲自到场掠阵,咱们这次的主要目标就是国教的贡船,前几个月接到的线报,此番朝贡九圣宫的那批货物里面,有一样东西,便是咱们的目标!”
“什么东西?”吴桐突然发问,此刻也不计较那童玉山不停的冲自己翻白眼了,从来就不嫌事小的刀宗少主听说十九路尊主全部出动,更有两个掌柜协助,顿时心中明亮,武魂殿这一票,干的够大,这豪华阵容,都足够荡平任何一家圣地了。
“这数十年来,国教的高手层出不穷,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几位掌柜历经千难万险最终查明他们的突然强大,是有原因的,而我们的目标,就是这个原因,在遮云叔父之前的那个尊主,就是探明了这个秘密,最后命陨充州,这些消息,都是他临死之前传回来的。”
“这不说了等于没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们所知道的情况,少的可怜,只能肯定有关线索一定在这批贡品里面,估计这个秘密,国教之中所知甚详的人都没有几个,能够瞬间多出无数天阶高手的秘密,岂能这么轻易就被我们知道!”
“你是说,当年在沧州营救弋儿的时候,那些个高手就是他们这个秘密所培养出来的?”柳遮云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当年的场景又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些个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那些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一直到死,都不敢相信国教的实力竟强悍如斯。
“对!”陈晟冲柳尘点了点头,又拱手朝着柳遮云道:“这一次,殿主亲自下达的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件东西,得不到就要立马毁掉,绝不能让它安然落入九圣宫!”
“好!”柳遮云回头和童玉山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殿主亲自下的命令,如果所料不差,这可是武魂殿的第一次,那个连早早的进入了武魂殿的童玉山,都没有见过那传说中的殿主,柳遮云的心中,渐渐对这次劫供船的行动,心头有些凝重起来。
明天夜里子时三刻,供船抵达渭河码头,而我们只是殿内的其中一支队伍,和我们一样的队伍,还有八只,每支队伍都有数量不一的尊主打头,主战此番护宝的国教高手,现在,咱们还需要一支援军,不然仅凭我们五人,力量太过于薄弱了。
“援军!”除了柳尘之外,所有人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陈晟,良久,陈晟莞尔一笑,开口解释道:“殿内的兄弟手足,一定要保存有生力量,能借势,能嫁祸的一个都不要漏掉,紧急情况下,保命为上。这是殿主一贯以来的法旨,咱们都要尊崇,这次任务,咱们小队所请到的援军就在帝都,让他们当炮灰,去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样对我们,对任务都好。”
“你所谓的援军是?”
“长乐坊!”
听完了陈晟的安排,柳遮云的心中逐渐开始明朗,一些不知明的原因让他加入到了武魂殿,原本对于那个比卯掌柜地位还要高的至高武魂,他是抱有一丝警惕和抗拒的,卯掌柜对于他来说,那是天,那是地,那是一切不可战胜的存在,可是这个至高武魂,真的就是比卯掌柜还要强大么,那夜的匆匆交谈,从卯掌柜的口中,他能很清晰的听出,面对那个至高武魂,卯掌柜打心底敬服,在柳遮云的心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硬是得不到宝物,就毁掉宝物,安然撤退,借势,嫁祸,保命……”此间种种,看得出,不论这至高武魂实力多高,起码对于自己的属下,他是十分爱护的,任何一个组织,宗门圣地,都不可能有这样一个领导人发出这样荒唐的指令,属下慷慨就义难道不是上位者的最爱么?柳遮云有些困惑了,他开始有些期待,期待着自己在武魂殿,或许真能大展拳脚,做上一番事业。
第十九章:这个男人真的很美
到了夜间,柳遮云与童玉山留在了画船上的雅阁之内,陈晟却带着柳尘吴桐二人来到了长乐坊,准备和那先前约好的长乐坊主碰面。
“我去!”吴桐龇牙咧嘴的望着场面火爆,人头攒动的长乐坊,心中暗暗吃惊道:“早听说这长乐坊乃是整个中州的最大销金窟,以前不信,帝都东西两市那般繁华,这犄角旮旯里的长乐坊,有这么厉害?今天我算是领教了,和这里一比,东西两市就是个屁!”
“你少在这里聒噪!”陈晟伸手拉住了想要走到远处赌坊看热闹的吴桐,低头给他和柳尘二人递上一个丸子,模样严肃的交待道:“易容丹,赶紧吃了,记住咱们是来办正事!误了殿主的大事,我看你如何交待!”
“切!”吴桐满不在乎的吃掉了丸子,那一瞬间,他的脸颊开始蠕动,慢慢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只见他扭曲着嘴角,口齿不清道:“这破玩意儿,遇到比自己高阶的对手就不好使了,人家把你逮住,一下就破了这禁制,师兄不是说这长乐坊高手如云,咱们三小虾米易不易容有何区别!”
三人面貌大变,听完吴桐的抱怨,陈晟冷笑一声叱道:“说你是个猪脑子你还不信,现在咱们代表着武魂殿,他姓马的有种逮我们一下试试,随随便便就让他的长乐坊成为历史!”
柳尘点了点头,表示陈晟说得在理,行军打仗的时候不都是说了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现在武魂殿和长乐坊还不是敌人呢,合作关系更不会随意动手了。
走过了无数灯红酒绿,三人来到一间冷清的客栈面前站定,此处的冷清,与到处人声鼎沸的长乐坊其他地方,尤其显得格格不入,就在吴桐苦等无趣,正要发作的时候,客栈的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黑衣大汉,那大汉斜着眼睛看了柳尘三人好久,这才冲着陈晟懒洋洋的拱了拱手,疑惑的开口道:“是大先生和四先生还有五先生么?”
“是的,劳烦通报马大当家,咱们应约而来!”
“稍等!”黑衣大汉说完便转身回到了客栈,又反手关上了大门。
“什么大先生几先生的,什么玩意儿?”陈晟和那黑衣人的暗语让吴桐有些无语,好不容易等到黑衣人走了,他便连忙开口。
“武魂殿,像咱们这样在外面办事的年轻人有五个,另外两个以后你们就能见到,几位掌柜给咱们取了字号,从年龄大小区分,依次是大饼,二条,三万,四筒,五梭。”
“靠,那老子不应该叫杠上花么!”看着陈晟有些发黑的脸,柳尘憋着笑别过了头去,肩膀不住的颤动,可吴桐就不管陈晟难不难堪了,对于自己被唤作五梭,他是一百个不满意,敢情武魂殿的一群老不死的掌柜,各个都是赌鬼啊,人家牛逼轰轰的组织代号都是啥飞天遁地,妖魔鬼怪之类的霸气十足,怎么一到了自己,全给按在牌桌上了,这不是埋汰人么,也太瞧不起刀宗少主了吧。
“别废话!”陈晟强忍着掐死吴桐的冲动,深呼吸着让自己不失风度,“等会儿见了马大当家,可别老盯着人看。”
“一老男人我盯着看啥,又不是长得多美,真是的。”
“还真叫你说对了,这个马大当家,长得,长得很美!”
陈晟的话让柳尘和吴桐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来不及多问,那个黑衣大汉再次打开了大门,缓缓走了出来,打着哈欠拱手道:“进去吧,二楼,大当家的等着你们呢!”
客栈里面显得比外面更诡异,那微弱的烛光亦给这压抑的场景平添了几分阴森,黑暗的阴影之中,时不时射来几道凌厉的目光,使得柳尘三人心中闷闷,情不自禁的便加快了上楼去的脚步。
二楼的大厅有些空荡荡的,顺着烛光的指引,三人来到了大厅的中央,抬头看去,只见那昏暗的台阶之上,隐匿在光线后面的身影,正坐在巨大的躺椅上面,平缓而又悠长的呼吸声,如同蛰伏在黑夜之中的猛兽,使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马大当家的待客之道么?”就在柳尘和吴桐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陈晟一手展开了折扇,浑身散发出一阵平和的气息,让身后的二人稍稍好受一点。
“呵呵,瞧大先生说的,不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嘛,别这么小气。”尖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陈晟眉头一皱,身后二人可没有他这个定力,柳尘还好,就只是打了个冷颤,那吴桐脖子一缩,顿时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这是男人的声音么,怎么如此,如此分辨不出男女,就如同那皇宫里的某些……
随着那人站起身来走到了有光的地方,柳尘和吴桐吃惊的发现,陈晟真的没有开玩笑,这个男人长得也太,太过于“美丽”了,任谁也想不到,名动九州的长乐坊主竟然是这样一个模样,面若桃花,嘴角含春,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还有那粉色眼影之下的丹凤眼,正一眨一眨的盯着三人,真是“我见犹怜”,啧啧,谈笑间,形容更宛如怀春少妇,叫人不敢直视。
不用陈晟交待,柳尘和吴桐很老实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多看马大当家一眼,无他,唯怕眼瞎。
“你们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明日子时,我们准点动手!”陈晟显得很平静,直接无视了姓马的时不时抛过来的媚眼,自顾正色开口道:“今天来,我们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诚意?”马大当家一手抬手搅着两鬓的发丝,白了陈晟一眼嗤笑道:“一个证道小子带着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来和我谈诚意?”
“呵呵。”对于马忌的冷嘲热讽,陈晟丝毫不以为意,更是抬脚朝他走近了一步,摇晃着折扇道:“如果有尊主驾到,大当家的该怎么谈生意呢?”
马忌闻言脸色一凝,想到了上次与陈晟见面的时候,跟在陈晟身边的那个所谓的尊主虽然一直没有吱声,但是仅凭那气势,也不是自己能够战胜得了的,如果真像陈晟所言,武魂殿有十九路尊主,那么这生意还怎么谈,江湖谈判,无一不是建立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现在,武魂殿实力远胜于长乐坊,人家派来几个年轻后生,还真是给出了足够的诚意了。
第二十章:你敢么
“呵呵。”马忌强笑一声,心中对陈晟的坦然有些赞赏,自己要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这个后生竟一点也不怕,这幅咄咄相逼的模样,仿佛就真没把自己当回事一般,武魂殿,果然不简单。
“你们是做大买卖的,跟你们玩,长乐坊家业不多,可玩不起,这段时日以来,江湖上谁不知道你们武魂殿的威名,能被你们选来合作,也算是我长乐坊的荣幸,那好,我也不以大欺小了,一口价,纳元丹两万颗,明儿见到信号咱们就动手,也不管对面是琅琊卫也好,裁判所也罢,给钱办事,皇帝都给你杀!”
“两万?”陈晟眉头一挑,便哈哈大笑起来,见得马忌面露不愉,他也丝毫不避讳的嘲弄道:“马大当家不如给咱们两万,一个月,让你们长乐坊站在九州所有黑帮的最顶端,如何?”
按照纳元丹在黑市的价格,两万纳元丹便是六百万两白银,那是个什么概念,估摸着现在的国库,都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再说了,纳元丹常常有价无市,两万枚的价值绝对要远远超过这六百万两白银。
“那你们出多少?”
“五千!”陈晟冷笑一声,丝毫不避让,即便那似男似女的马大当家想要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一万五!”
“八千!”
“一万!”
“成交!”当马忌咬牙切齿的报出了自己心中的底线,陈晟脸色一舒,莞尔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冰冷而又尖细的声音从马忌嘴里一字一句的吐了出来,轻轻的与陈晟一握,他又换上了一幅“妩媚”的笑脸轻道:“你们就不怕我反悔?要知道,现在在裁判所和琅琊卫那边,武魂殿的情报可是天价!等你们一离开,我便转手把你们一卖,白花花的银子可就源源不断的落在了咱们手里。”
“马大当家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陈晟依旧在笑,那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实在是让马忌感到一阵不痛快,作为长乐坊主,他可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但也一点办法也没有,武魂殿啊,听闻这些年他们所做的事情,想想就毛骨悚然。
“就不能都听?”马忌微笑着,冲陈晟眨了眨眼睛。
“假话是,长乐坊作为九州势力最大的几个黑帮之一,名声口碑在江湖上都是鼎鼎有名的,马大当家执掌贵帮数十年,重情重义的美名也是天下皆知,作为合作伙伴,您是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做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在江湖上,名声可比银子精贵多了。”
“谢谢,那么真话呢?”
“真话?”陈晟收敛了笑容,眼神也开始变得锐利,良久,他紧紧的盯着马忌的眼睛,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敢么?”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柳尘缓缓的抬起头来,警惕的注意着周围越来越压抑的气息,他心中没底,生怕这姓马的恼羞成怒将自己三人就地斩杀,那可就真是玩大了。
“好!”过了很久,当柳尘和吴桐早已是满头大汗,那马忌突然站在高处鼓起掌来,一边鼓掌他还一边大笑,“英雄出少年,武魂殿果然非同一般,去告诉你家掌柜,这笔生意,长乐坊接了,让他把一万颗纳元丹准备好,明儿晚上,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血流成河!”
从长乐坊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时分,在青龙画船上与陈晟告别,柳尘便和吴桐一起摸黑回到了书院。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了,那个长乐坊主虽然人长得有些恶心,但那久居高位的气势,还是颇为摄人的,特别是当他板着脸杀意毕露的时候,现在想想,柳尘都有一些后怕。
弱肉强食的世界便是如此,凭什么三个后生小辈敢和那成名数十年的一方雄主讨价还价,不就是仗着身后靠着武魂殿么,行走江湖,靠山必然重要,但这些东西都不足以让柳尘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立足,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实力。
若是说习武之人都是那瘾君子,那么日益强大的修行便是那美得让人无法自拔的罂粟,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纳元丹,柳尘微微一笑,将它吞入口中,贪婪的吸收了起来,再进一步,就能比肩当初的大和尚苦行了。
端午,是圣祖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节日,太祖高皇帝在位时,百姓逐渐安居乐业,圣祖每日于紫荆山讲学传道,日子逐渐过得有些无聊,就是那时候,他常常陷入回忆,想起了那些很多年前的老朋友。
传说,圣祖的一个老友是前朝列国割据时,偏远楚国的一个士大夫,唤作原,圣祖与他乃是发小,曾一起在先贤的门下读书,原的满腹经纶让圣祖钦佩不已,后来的楚国抡才大典,圣祖不幸落榜,而他的朋友原却是摘得桂冠,一时间名满天下。
当官之后的原并没有忘记圣祖这个老朋友,而是依旧鼓励他读书,以学识来为百姓谋福祉,并且常以微薄的俸禄去延请大儒名家帮助圣祖学习,可世事难料,原的品行刚正决定了他在官场难以立足,为了摆脱那些苛政,为了使民众得以休养生息,年轻气盛的原不止一次上书苦谏,希望好战的楚王能够多多爱惜百姓,对此,君王十分恼怒,越来越厌弃于他。
当时的官场可以说是乌烟瘴气,原的刚直也得罪了满朝文武,到后来,那些个老贵族们联合起来陷害了原,让他被君王流放千里,永不录用。
那时候,圣祖正在列国游学,听闻消息,便连夜赶回楚国,经过数日的奔波,等到他来到沧澜江边的老家时,原已经投河自尽了,苛政猛于虎也,酷吏奸臣更是猛于苛政也,君王昏庸,忠臣蒙难,社稷崩溃也。
原死了以后,圣祖十分悲伤,日日思念而荒废了学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读书是可以救人,治病也可以救人,但那些都只能救少数的人,想要大多数人脱离苦海,就得自身拥有推翻一切旧制度的实力,那一年,圣祖放下了笔,拿起了剑。
大夏立国以后,圣祖就把那一天定为了端午,春去夏来,忆老友,自省其身。
第二十一章:大战前夕
一大早,徐玉爻就待在厨房里面开始忙碌了起来,端午节是要吃粽子的,传说当年圣祖小时候家中贫寒,常常食不果腹,他的朋友原每次去学堂都要从家里偷偷带些吃的给圣祖,原的家中也不富裕,怕长辈责骂,他只好每次都摘下屋前的树叶将大米包好藏于书包之中,到了上课休息的时候,就拿出来在学堂后面的小河边生火在锅中煮来吃。
圣祖的记忆里,树叶包裹的糯米煮熟了以后,是最好的美味,偶尔他们还会从山中摘来果子,一起包在树叶之中,后来,原做了官,每次圣祖游学回来,他们都会聚在一起,拿树叶包着糯米煮在水中,相对而食。
多年以后,九圣人听了圣祖的故事,就在第一年端午的时候,每个人亲手给自己的恩师包上了一个粽子,根据高祖皇帝的回忆录里所述,那是高祖人生中的第一次,见到了圣祖的眼泪,也就是那一滴眼泪,让平日里诚惶诚恐的九圣人们突然发觉,自己的老师,也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他也是人,他也会悲伤,谁说无情才是无敌,被一个小小粽子所感动流泪的圣祖,在人们心里,不也是无敌的么。
此后的数千年来,端午节吃粽子这一习俗,便传遍了所有人族,乃至于如今的东陆各族,也把这一天当做了节日,这一天,纪念那最黑暗的年代,以原为代表那群心怀万民的读书人,这一天,纪念圣祖和他的朋友,最伟大真挚的友情。
“尝尝,包了肉丁和红豆的。”等到柳尘晨练完毕,徐玉爻拿来了毛巾帮他擦拭着后背的水渍,一边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热气腾腾的粽子,一边莞尔笑道:“人家忙活了一早上呢,快吃,等下去了藏,我还得回去陪陪爹爹。”
“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你就待在侯府陪你爹吧,反正这几天没课。”柳尘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个稍微有些烫手的粽子,小心翼翼的剥开了粽叶,那香味沁人心脾,让他食指大动,不等徐玉爻上桌,便自顾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你又要去哪里鬼混?”徐玉爻秀眉一竖,就要发作,不料柳尘摆了摆手打断她道:“木字营的几个袍泽来帝都述职,咱们说好了一起聚聚,今天可能得喝酒,晚上就住在城外军营里吧。”
反正苦难小和尚去了晋国公府,一时半刻也不会回来,柳尘自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帝都这么大,城外更是大的海里去了,徐玉爻不可能去什么军营找他。
“少喝点儿酒,咱们的事情爹爹也知道了,本来准备就在端午的时候,让你和爹爹见个面,你如果忙的话就下次,反正北镇抚司离这里近。”
“要见面去你家,我不去北镇抚司!”
“为什么?我爹天天都在北镇抚司,你也知道,最近帝都不太平,爹爹哪来那么多时间待在家里。”
“我又不是犯人,我去北镇抚司做什么,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被琅琊卫请去喝茶。”
“咯咯,你拐跑了冠军侯的女儿,琅琊卫请你去喝茶不应该么?”徐玉爻见得柳尘一个接一个的吃掉了大半盘子的粽子,她心中有些欢喜,自己辛辛苦苦的忙碌一场,只要他喜欢,倒也值得。
“懒得理你,老子手底下可是有兵的,你琅琊卫再厉害,敢在木字营动我一下试试。”
“是,是,柳大将军可是领兵的,人家好怕怕哟。”
吃过了早饭,柳尘感觉腹部有些撑到了,还别说,徐玉爻做的粽子,还真是不错,好不容易等到她出门了,柳尘收拾了一下行装,便跟着吴桐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书院。
晌午时分,乌衣巷早就是车水马龙了,正值端午节,文武百官都是休沐,乌衣巷里面前来拜访的车马都快把这街道给挤满了,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的习惯,人族还真是看重得很啊。
一身青衣的柳遮云站在巷尾的牌楼之下,远远的看着一辆马车从沧国公府出来,晃晃悠悠的驶过了自己身边,他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车轱辘,包着铜皮的车轮在地上摩擦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冠军侯府的门前。
门前原本拥堵不堪的人群车马见到了沧国公的车驾,顿时便自主的清出了一条大道,那些个原本因为应酬而显得有些不耐烦的侯府家丁们等到马车开到大门面前,沧国公柳植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脸上立即变成了一副献媚的模样,不待通传,侯府的大门便在震天的敲锣打鼓之中缓缓打开。
走上台阶即将要跨进侯府的柳植稍稍顿住的身形,转脸看向了远处的柳遮云,见柳遮云微笑,柳植轻轻点头,便走入了侯府。
等到柳植消失不见,柳遮云转身走向了沧国公府,在那里,柳惊风已经在等着他了。
“需要我做什么?”看到柳遮云出现,柳惊风睁开了微阖的双眼,脸上也看不出表情道:“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保证弋儿的安全。”
“您该回沧州了!”柳遮云不接他的话,只是自己随意的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果子把玩起来。
“二十多年前,我先回去了,结果让老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十年前,我稍稍犹豫,便差点让自己的亲侄子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亲弟弟了,弋儿好不容易找到,老九也身在帝都这个风暴的中心,你现在让我回去,回得去么?”
柳惊风语气很淡,这些个在他心里痛彻骨髓的往事,如此简单的说出来,就像闲聊家常一般,柳遮云侧头看着自己这个略显老态的长兄,虽然他贵为圣主,是那沧州亿万子民心中的精神信仰,可是此时此刻,他也显得那般无奈,那些伤痛,或许没有人能比他感受得更为清晰。
“那您帮我一个忙。”思忖了一会儿,柳遮云轻叹一声,相比于柳擎,他的性子更偏安静,也不可能下得狠心去和自己的大哥说些重话,父母失踪多年,二叔又在二十多年前病逝,家中没有能拿得住事情的长辈,自己大哥早早的扛起了柳家的这面旗帜,抚养自己几兄妹长大,柳擎死的时候,大哥搏命厮杀过,愤怒过,甚至疯狂过,柳植接班的时候,大哥更是力排众议,亲自将这个最小的堂弟扶上了马,牵着他走上了国公的宝座。那些个让柳家蒙羞的往事,也是全部压在了柳惊风的身上,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辩解,长兄如父,不过如此。
“好!”柳遮云的不拒绝让柳惊风心情大好,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只是当他看到自己三弟两鬓的灰白,刚刚升起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他想起了隆庆十八年的秋天,那个年轻得有些目中无人的柳擎,“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也老了吧。”
仿佛是知道了柳惊风心中所想,柳遮云放下了水果站起身来,走到了柳惊风的身后,伸手按向了他的肩膀,轻轻的揉捏着,想让他放松下来,“大哥,帮我去一趟皇宫吧,您也很多年没见过陛下了,他欠您的,应该给您一个交代,今天本是节日,家中又没留下什么人,不如,就让他请您吃一顿御膳房新包的粽子吧!”
第二十二章:屠夫童玉山
渭河,是沧澜江支流,位于帝都西北角,乃是来往帝都的货船的必经之路,这里有整个中州最大的码头,每日里,无数来自于东陆各地的货船都在这里停靠,那些个中州之外的特产从这里流入了帝都,然后那些货船空了又满,满载着帝都的瑰宝,四散到了东陆的每一个角落。
夕阳西下,黄昏的霞光如同火红的金装,披散在波光嶙峋的渭河水波之上,远处的鼓楼里敲响了晚钟,满城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呼唤着日出而作的归人,贩夫们,走卒们,各自谈笑着走过了码头,教坊司的俏姐儿也许能让他们交头接耳着不断的欢笑,婆娘们的破口大骂,还有那光着屁股的孩童们的哇哇大哭,也许会让他们的眉宇之间,挂上了一丝幸福的烦恼。
平凡很容易,生活也很容易,可是每当清风吹来,或许有几个街角算命的先生一掐手指,犹自捻须高唱曰:“今日,不宜出门。”走了的人们后知后觉,留下来的人们早已沉默,今夜的渭河码头,或许会很不平凡。
夜已深,柳尘坐在早已被包下来的酒肆里面,双手压着立于地上的长剑,额头轻垂,口中不断的念叨着什么,那把长剑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可是没有办法,今天的所有人,都拿着铁匠铺里批量采购的三两银子一把的精铁兵器。
没有人说话,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唯恐天下不乱的吴桐,此刻也是独自倚在墙角,双目失神的望向了远处的夜空。
留在码头上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可能没有机会见到明天早上初升的那一轮朝阳,可是也没有人害怕,因为走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敢再去害怕,恐惧,只会让活在阴影里的人们,加速着走向死亡。
“你在念什么?”满口酒气的陈晟挪动着椅子坐到了柳尘的身边,微醺着脸颊呵呵的笑道:“咱们说说话。”
“十五岁那年,我在樊城的酒馆里面,听到了戏班子唱歌,我挺喜欢这歌,就暗自学了下来。”柳尘偏过头,傻呵呵的笑道:“酒馆老板的女儿,也很喜欢这首歌,一直到今天,我都还没唱给她听。”
“你唱唱,我来听听。”陈晟坐直了身子,放下了酒壶,笑吟吟的望着柳尘。
“咳咳!”柳尘抬起头来,捏了捏嗓子,着眼扫视了酒肆里的所有人,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但都是面带微笑的,望着柳尘,或许在他们心里,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姑娘,很想唱一首歌给她听的姑娘。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柳尘摇头晃脑的站在了桌子上面,抬手比着兰花指,学着那戏台子上面主角,故作沙哑的声音传出去好远好远,人们静静的听着,慢慢的击掌打着节拍,回忆着一直都回不去的曾经。
很久很久以后,寂静的夜空之中,响起了一阵鼓声,那鼓声从远处而来,响了几下,这夜晚,又归于了平静。
陈晟微微一笑,率先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吞入了腹中,而后朝着酒肆里的所有人抱拳道:“保重!”
众人学着他的模样,把那粒能催动自爆功法的药丸吃了下去,各自带好了面巾,面带笑意的互相拱手告别,一句简单的保重,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七八艘巨大的龙船终于靠岸,船舷一放下,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裁决卫军士们依次下船,一箱箱货物被搬了下来,慢慢的,将码头拥挤得严严实实。
“嗖!”箭矢破风的呼啸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警戒左右的裁决卫战士们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那些个押送供船的人们稍稍一愣,各自对视一眼后立即脸色大变,一道道示警的烟火飞到了天上,那蜂拥而起的花火,几乎照亮着整个帝都的夜空。
“敌袭!”
陈晟带着柳尘和吴桐,以最快的速度在人群中与柳遮云,童玉山汇合在了一起,在童玉山的开道下,几人慢慢的朝最左边的龙船挪去。
那童玉山手持两把巨大的板斧,那百多斤的重量在他手里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被舞得风生水起,大斧不停的旋转,殷红腥臭的献血,如同春雨,不断的洒落在身后的柳尘几人身上,柳遮云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运起元气,而是放任那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袍。
渭州童家,乃是仅次于吴家的大族,据传童家的老祖就是第一代刀祖的表亲,数千年来,童家坚定不移的拱卫着刀宗对渭州的统治,两家的联姻也是延绵了数千年,其中,有几位童姓的渭国公也都被永载史册,童家的武技衍生于刀宗又不同于刀宗,相比于斩虹刀法的刚直,童家的斧法,杀起人来更要凌厉几分。
就在周围喊杀声震天之时,在童玉山的带领下,柳尘一行杀到了一片空地之上,见那迎面而来的百多号人,柳遮云腰背一直,气势陡然外放,从他的背后,柳尘和吴桐不断的打量着那群看起来要精悍不少的国教侍卫,听得陈晟的解释,这才知道,那百多号人,大多数修为实力与陈晟相当,超过他的也不在少数。
当柳尘三人以为柳遮云即将出手的时候,只听得前方的童玉山大喝一声,那矮胖的身体如同一个炮弹,急射出去,而后抡起双斧就砸进了那群人的正中间。
“春雨点新叶,风来吹旧雪!”
那童玉山腰身一缩,如同毒蛇起立,双臂一展,仿佛白猿探水,脚尖急点,而后不断旋转,整个人如同一架飞速旋转的车轮,席卷着阵阵狂风,两把斧子被他伸到了最长处,寒光乍现间,那车轮扫过的地方,残肢断臂伴随着阵阵惨叫被剥离了众人的身体,抛向空中,又零落在地上,空气中,都开始弥漫着挥之不尽的血雾。
呼啸着的人形风车在那百十号人群之中扫过了几个来回,那群拿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流高手的国教侍卫们竟然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一面倒的屠杀,看的柳尘几人早已是目瞪口呆,对于童玉山的强悍,大家心中都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
“没想到玉山贤弟的破冰十三斧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柳遮云气息一收,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即便是我在场,也不敢直面其锋芒,好一招风来吹旧雪,几乎就没有破绽,妙极!”
“柳三叔,这一招我娘使得比他顺溜!”吴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痴愣愣的笑道:“当初我爹娘吵架,我就看到我娘拿着两根鸡毛掸子,用这招将我爹给打得几天没有下得床来,从那以后,整个刀宗只知道有童夫人而不知有圣主。”
“呃。”柳遮云回头看了吴桐一眼,脸色有些尴尬,过了好久才低低的叹了一句,“秋雨兄也是一个妙人!”
第二十三章:接受昊天的审判吧
等到童玉山浑身浴血的将那百十号人斩杀殆尽,便回过头来一边抖落身上的碎肉,一边吹胡子瞪眼鼓着眼珠子怒骂了一句:“山哥儿,你就准备看一辈子热闹么?”
“小心身后!”就在童玉山回头的一刹那,在他身后,两个黑袍人从天而降,那光芒大作的奋力一击就要落在了童玉山的头顶,柳遮云浑身一紧,大喊一声便消失在了柳尘几人的眼前。
“砰!”一声闷响,柳遮云双手各接一掌,狂暴的乱流猛地一弹开,使得柳尘三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童玉山回过头来,眼睛里的愤怒几乎就要喷出火来,柳遮云刚刚落地,他便怒吼一声,抄起板斧就朝其中一个黑袍人劈了过去。
“天阶!”
能将柳遮云从天上打回地下的,也只有和他同阶的存在了,陈晟护着柳尘吴桐后退了几步,彼此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各自眼中的后怕,那两掌若是落在了童玉山头上,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虽然平日里嘴上硬的如同撬不开的铁板,可是真正当自己的亲舅舅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候,吴桐愤怒了,杀意从他眼中透出,不等陈晟招呼,他便拔出刀来,砍向了周围的人群。
厮杀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各处赶过来的琅琊卫还没开口说话,便被直接拖下水来,三拨人杀红了眼,只当是见人就杀,只要不是自己人,通通抄家伙往死里招呼。
断断续续的,人群中不断传来一阵阵爆炸声响,那些个武魂殿的死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毫不犹豫的催动了自爆决,与身边的敌人同归于尽,渭水河岸,已经变成了绞肉的炼狱,连空气之中,都开始弥漫着一丝悲壮,一丝恐惧。
当天阶高手加入了战团,天空之中的华彩,也开始了此起彼伏的绽放,今夜的长安,无数人彻夜难眠,多少双眼睛望向了渭河码头的方向,那凄凉无比的喊杀声如同近在耳旁,人们惶恐,人们哭泣。
正坐在皇宫御花园里的柳遮云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独自站起身来,望向了远空,他闻到了听山经的气息,他感受到了问水诀的威势,自己的三弟,终于动手了吧,也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柳遮云动手以后,柳尘现在的处境,又是怎样。
感受到了柳遮云的担忧,与他月下对弈的天启皇帝也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身边,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师兄,您说说,今晚又要有多少个孩子永远的失去了父亲,又有多少个老父,永远的失去了儿子。”
“我们活着,不就一直在失去么?”柳惊风微微一笑,回头看着皇帝那忽明忽暗的脸颊,他懂皇帝的意思,可是他答应了柳遮云,不到天亮,自己绝不离开皇宫,公孙家的高手们,一个也走不出皇城的大门!
冠军侯府,灯火通明。
“柳植,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徐琨开始有些恼羞成怒,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开始变得有些狰狞,他颤抖着任由脸上的汗水,染湿了他的衣襟。
“侯爷你在说什么?”柳植风轻云淡的握着筷子,慢慢的夹起了盘中的珍馐,一举杯,却惊讶的发现,坐在对面的薛正已然是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相比于陷入癫狂的徐琨,沉默寡言的薛正早已是面无血色,一脸惨然。
“我的儿郎们正在流血,远在天边,我都能清晰的听见他们的悲嚎,稍稍闭眼,那腥臭的鲜血都让我心如刀绞,你也是带兵的,就真的能在这个时候做到无动于衷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柳植冷哼一声,举杯一仰而尽。
“柳植!”暴怒的徐琨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柳植的衣襟,那血红的双眼仿佛是要将柳植生吞活剥了一般。
“嗖!”阴暗的角落里,十多个隐匿起来的剑阁高手现出身形,寒光凛凛的长剑齐齐出鞘,直直的晃在了徐琨的眼里,沧州的大公受到了威胁,只要徐琨再敢动一下,那些个剑客们,便会立即出手,将这冠军侯府杀得鸡犬不留。
皇宫与冠军侯府的场景,在帝都各个大公贵族的府邸相继上演着,码头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人们突然发觉,从来就没有过哪一天的夜晚,会像天启十二年的端午佳节一般,如此度日如年。
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个人,柳尘气喘吁吁的撑着长剑靠向了吴桐的身边,他的铁剑已经换了几把,多少次,他砍断了剑身,再捡起地上的剑,那些剑,甚至有的还带有一丝余温,可是它的主人,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在黑水原,数百个识武境的骑兵同时冲锋的时候,他能百战百胜,到了这里,几乎就没有了炼气之下的存在,可他依旧能深切的感受到,生命的脆弱,那血肉堆积的身躯,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的左臂已经被刺穿,他的背上早已是挂满了伤痕,随着他慢慢的拉着吴桐跟上了陈晟的脚步,在这不长不短从一截小路上,三人的鲜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轰!”一声响彻天际的爆炸声,让地面上的打杀为之一顿,所有人都满是绝望的抬起头来,那一声爆炸,惊掉了柳惊风手中的棋子,也使得满脸微笑的柳植脸色一变,瞬间就是一片惨白,大地开始了颤抖,宫墙高塔上的碎瓦,突兀的砸在了过道之上,打碎了无数人的春梦。
那是天阶高手的自爆,绚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帝都的夜空,沉寂阴暗的黑夜,突然恍如白昼,那光持续了很久,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被新的喊杀声所取代,所有所有的一切罪恶,都是在这光明消逝的永夜。
“三叔!”茫然无措的柳尘在那微光消逝的一瞬间,便看到了远处急射而来的一道身影,柳遮云与那身影一接触,就如同那断线的风筝,倒飞了出去,鲜血透过了他脸上的面巾,化作了漫天血雾,等到柳遮云狠狠的砸到了柳尘的身前,半空中的那道身影便现出了身形。
那人鹤发鸡皮,双手背在身后,满眼讥讽的俯视着不断喷出着鲜血的柳遮云,他的嘴角带着冷笑,细长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刺人的弧线,无风,他却衣决飘飘,无话,他却傲视苍生。
“超,超,超凡!”柳遮云躺在了柳尘的臂弯,满眼惊骇的想要抬起手来,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那如同开了阀的鲜血,快速的染湿了他的衣衫,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柳尘突然就感到了恐惧,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不敢相信,强大得如同神坻一般的柳遮云,竟然一招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老夫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用开口,现在,老夫就高抬贵手,送你们一起下地狱,异教徒们,你们所犯下的罪孽,忘川河水都无法洗清,接受昊天的审判吧!”
黑袍人的手中,再次燃起了耀眼的光芒,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众人头上,磅礴而又压抑的气息,使他们丝毫挪动不了重如灌铅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