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三章:俘虏不甘心
高长河是神武军派驻葛逻禄部的专员之一,今日的清点工作让他忙的焦头烂额,数千俘虏的清点统计工作繁琐而又复杂。
长长的舒展了一下双臂,他放下了手中的硬笔,这是一种经过改良的笔,区别于毛笔的狼毫软毛,其笔尖是一种半硬半软的毛管制作而成。
这种硬笔写出来的字虽然远不及毛笔大气磅礴,但胜在携带方便使用方便,因此很快在军中普及起来。
俘虏的清点并不顺利,许多人都说了虚假的信息,但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供甄别,也只能听之任之。
如此情况之下统计出来的各类信息的水份是可想而知的,他决定抽查一些俘虏,亲自讯问。
很不幸,伊本就在在被抽查之列。
伊本看起来很镇定,但心里已经乱到了极点,他不断的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哪里不慎露出马脚被察觉了,可想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被抽查的不止一个人,与伊本一起的还有几十个人。
许多人一开始并没能认出伊本,但当他们被单提出来圈在一起之后,伊本就很快引起了俘虏们的注意。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的主将居然也做了俘虏,而且还隐藏在他们这些普通俘虏之中。
这让伊本很是焦虑,他的部将亲信自然不会出卖自己,但普通的禁卫军士兵恐怕就无法保证了。
毕竟伊本在军中执法甚严,难保哪些人在受到惩罚以后不会怀恨在心。
高长河在远处打量着这些俘虏,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很多人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角落中那个不起眼的大胡子。
而那个大胡子也只低着头,完全不理会身边的人。
“去把那个大胡子叫过来!”
高长河决定就先拿大胡子开刀,看看能在他的身上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通译是精通大食语的粟特人,他跟着士兵去向大胡子传达命令时,很不客气的在他身上踢了两脚。
大胡子很愤怒,但也只是怒瞪了一眼就马上低下头去。
被圈在一起的俘虏们也愤怒了,发出了一阵骚乱的呼声,但这种举动很快招来了葛罗禄看守的一阵皮鞭,顿时他们就安静了下来。
伊本心中很是郁闷,越想低调却越是引起了唐人的注意,那些士兵的行为虽然看似在为自己的遭遇不平,然则实际起到的效果却只会对自己越发不利。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部落?”
高长河的问题都是些寻常问惯了的,但这种问题重复的次数越多,越有可能看出真假来。
“穆罕默德,来自泰西封……”
许多俘虏用谎言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多时候都是随口一说,过了一段时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说过些什么。但这些用假话编造的信息却都是记录在册的,几次三番的讯问之后,与册子上记录的信息一一对照,自然可以分辨出真假了。
所幸伊本对自己编造的信息都一一默记着呢,就怕被反复盘问之下露出马脚。
穆罕默德是大食人中最常用的名字 ,因此也不用担心过于引起注意。
“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毫无征兆的,高长河问了一句。
“什么?”
伊本忽然有些发蒙,不知道这个唐朝人何出此问。
通译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给大食人难堪的机会,借着高长河的势大声的呵斥着:
“回答校尉的问题,要不给你吃鞭子!你想吃鞭子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伊本刻意把自己装的十分卑微,赶忙点头哈腰的向那粟特人通译示弱,示好。
“不不不,我不想吃鞭子,将军有什么话我一定全都回答,不敢,不敢有隐瞒!”
看到这个大胡子如此胆小恭顺,粟特通译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向高长河道:
“这个家伙不老实,一定有什么向校尉隐瞒,应该抽他几鞭子!”
对于这些通译自作主张的添油加醋,高长河也很是无奈,他虽然听不懂大食话,但仅从这个大胡子的表现来看,也不至于说些什么顶撞的话。
粟特人通译大都与大食人有着血海深仇,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任何教训大食人的机会。
“好了,我知道了,挑紧要的问,抽鞭子就算了,他们都是上好的劳动力,打坏了可没有药给他们医治!”
对于俘虏们的处置,从希尔凡刚刚送来了处置的方略,不准放生,也不许就地斩杀,全都解送往希尔凡等地,充入苦力营,为各类基础建设填充人力。
对于苦力的押送,神武军也有一整套流程。
首先并不会给俘虏们吃饱饭,一般而言,每天提供浅浅的一碗水,隔天会发下半块硬馕。
食物和饮水只够勉强维持生命的量,用不上几天,俘虏们都饿的虚浮无力,就更别提生乱制造事端了。
往往只派少量的士兵就可以押解十数倍数量的俘虏。
高长河又看了一眼大胡子胸前用黑漆涂写的数字,那是为了便于管理而写上的,所有俘虏都有一个不同的编号。
“你可以回去了!”
伊本忽然冲动上头,在走之前问了一句:
“请问,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粟特人通译被大胡子的无礼激怒了,在这里只有他们才能讯问,哪里有大食俘虏发问的资格呢?
“你这头蠢驴,难道真的想吃鞭子吗?”
但他也只是骂的狠,并不敢在高长河身边过于造次。
高长河制止了通译的斥骂,让他翻译大胡子都说了些什么。
通译只得如实说道:
“这头大食蠢驴在问校尉,会如何处置他们!”
高长河面色忽然变冷。
“不该问的不要问,难道做俘虏的觉悟都没有吗?”
顿了一下,他反问道:
“你觉得,泰西封会不会用黄金来赎回你们?你们这些人每个可值多少?”
当通译将这些话告诉伊本之后,伊本心下又涌起了希望。
赎买俘虏的确是此间各国的惯例,如果此生还能有幸活着回到泰西封,哪怕做一个平民也是甘愿的!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难逃的宿命
俘虏的处置措施很快就确定下来,高长河终于可以暂时松了一口气,他是第一次被分派到部落协从军中负责此事,自然怕从重出现问题和纰漏
所有人都登记造册以后,名册会有专人先一步送往希尔凡,用来作为对葛逻禄部有功人员论功行赏的凭据,俘虏的押解工作则在稍后展开进行。
“那个大胡子似乎有些可疑,校尉是不是再针对他做一番讯问?”
粟特通译一直对那个大胡子耿耿于怀,这个家伙看人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虽然他一直试图掩藏,但很可惜还是露出了一些问题的端倪。
高长河对于个别俘虏的甄别工作并不会钻牛腱,毕竟他的主要工作是从总体上负责俘虏的处置问题,还有监视葛罗禄部的一举一动。
当然他也不会打击属下的工作热情。
“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记着,不能闹出人命,否则你要负相关责任!”
不能出人命是高长河的底线,粟特通译则像得到了尚方宝剑一样的兴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
见那通译兴冲冲的离开,高长河无奈的笑了,这些粟特人都有一股钻牛角尖的劲头,有时候还真让人想不通呢。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力和精力都有限,不妨让属下们放开手脚去做事,也会弥补自己的一些疏漏。
粟特通译名为康出律,是正经八百的康国后裔,只是因为战乱缘故才流落到了波斯。
所谓康国,乃是粟特昭武九姓之首,以康为姓。康国别灭以后,大部分的康国人被各部落瓜分,少部分则向西迁徙,以躲避战乱。
位于希尔凡以北的粟特各部就有许多康国人。
康出律来自的部落正是其中一支。
与绝大多数的流落异乡的粟特人一样,康出律自小就恨透了大食人,现在他们依靠着唐朝才能翻身,自然极为珍视这个机会,同时也要不遗余力的打击大食人。
就说那个大胡子,只看他眼神闪烁,语言避重就轻,可以判断一定有什么问题。
只是因为唐朝的校尉不懂大食语,需要通过转译来做出各种判断,自然不能从重捕捉到那些细微的问题。
康出律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又苦于无法针对性的讯问,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通译,所以也无法对自己的猜测做出验证。
现在不同了,他得到了高校尉的授权,可以在那些被怀疑有问题的俘虏进行再一次甄别了。
俘虏们都是二十人穿成一串,被击中关押在三人高的栅栏里,想要逃出去可堪比登天还难,一个人或许能够轻松的翻越三人高的栅栏,两三个捆在一起的人或许也勉勉强强,但如若让一串二十人翻越这么高的栅栏,基本上绝无此种此种可能。
伊本坐在露天的沙地上,忍受着饥渴与疲惫,还有身体上的痛苦。与二十个人串在一起,手脚相互捆绑,连单独活动都不可能,高高在上惯了的他都须时时刻刻压制着心底的屈辱。
唐朝人今夜并未提供饭食,只是送来了有限的饮水。
至少不会让他们渴死,仅此而已。
今日被单独提审,有惊无险,也消耗了他过多的体力,现在倍感虚弱,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忽然,栅栏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是铁锁链稀里哗啦的声音,被锁住的栅栏门打开了,如狼似虎的葛罗禄战士冲了进来,凶狠的俘虏们进行踢打,接着又将一批人押解了出去,其中就包括伊本在内。
俘虏们被吓坏了,以为这些葛罗禄人要大开杀戒,有人大声的咒骂着,有人哭喊着求饶,顷刻间福露营乱成了一锅粥。
康出律不屑的努了努嘴,高高在上的大食人又如何?在死亡与恐惧面前,表现的和那些所谓卑微的贱民们没有半点区别。
俘虏们按照要求跪成了一长排,明晃晃的陌刀闪映着幽冷的月光,令人心底生寒。
许多人预感到这是要准备行刑,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的伊本心底也是一片冰凉,想不到自己堂堂禁卫军副统领居然一如此屈辱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真是不甘心啊。
偏偏与他捆在一起的人是个胆小鬼,非但哭泣不已,还在看到葛罗禄人擦拭雪亮幽冷的陌刀时吓得尿了裤子,顿时臊臭气阵阵透了出来。
由于两个人的腿部也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起,尿水顺着大腿染到了伊本的身上。
伊本忍不住怒斥着这个没用的士兵:
“你是哈里发的警卫军,是最荣耀的士兵,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还尿了裤子,真是给你的部落增添耻辱……”
“我不想死啊,将军!”
那个尿了裤子的士兵哭泣着辩解,却把伊本吓了一跳。
如果这一声“将军”让葛罗禄人听了去,自己将要面对的将是比死亡更加折磨人的羞辱了。
好在四周嘈乱一片,应该没人注意到这里,伊本闭上了眼睛,决定不再挣扎,平静而不甘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去的命运。
夜色黑暗中,火把光摇曳明灭,康出律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容。
他当然听到了那一声将军,而被称为将军的人正是个那十分可疑的大胡子。
想不到只是单纯的一个下马威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呢。
康出律的授权不包括处死俘虏,他至多也只能吓唬吓唬他们。
“去,把那个大胡子给我带出来!,先关进地坑里!”
这种地坑是粟特人常用的关押俘虏和奴隶的一种坑。
说是坑,其实上面还用树干与树枝搭建了屋顶的结构,目的是防止被关押的人逃跑。
一个匆匆被挖好的地坑只能勉强容得下一个人,伊本被抢塞了进去,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沙土,被关在这种环境里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关押大胡子只是康出律的第一步,他要先从大胡子身边那几个人开始讯问,他们一定知道大胡子的底细,也一定比大胡子更好对付。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粟特之复仇
事实上康出律想的复杂了,大胡子身边的人并不是什么钢铁之身,经历了刚刚的死刑演练之后,稍稍吓唬一番就什么都招认了。
“禁卫军统领?你不是被吓傻了吧!”
这让康出律有些疑虑,如果那个大胡子当真是禁卫军统领,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就成了葛罗禄人的俘虏呢?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为了确保真实性,他决定深入了解一番,可不能在校尉面前汇报了假消息。
“你们说他是禁卫军统领,有什么可以佐证的吗?这么空口白牙,我说他是大食的哈里发也可以呢!”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大胡子就是禁卫军统领,他叫伊本,伊本……”
康出律通过名册副本进行了核实,这个人登记的名字叫穆罕默德,也不是什么大部落出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禁卫军士兵。
从表面上看,这毫无破绽可言。
“小人是普通的士兵,哪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统领呢?只求绕过我们不死,可以让小人的家人将小人赎买回去……”
这些大食俘虏还在幻想着可以被家人用赎金赎买回去,就算会受到哈里发的惩罚也胜过做俘虏。
听着俘虏断断续续的求饶,康出律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始终让对方陷于一种未知的恐惧之中。
好半天,他才说道:
“就算这样,你们还难免被砍下脑袋,要知道唐朝以斩获头颅论功行赏,十颗头颅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呢……”
在他的威胁和提醒下,终于有人好像想起了什么。
“伊本常常会随身携带哈里发赐予的印章,在他发布的军令上都会盖着那个印章,去搜一搜,说不定能有收获……”
这个俘虏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大胡子出卖的彻彻底底。
康出律决定正式讯问那个大胡子。
伊本在地坑里被折磨的生不如死,被葛罗禄人粗暴的拉上来以后,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样的折磨给身体带来的痛苦统统转化为屈辱,像一条毒蛇疯狂的噬咬着他的心脏。
满身的沙土,蓬头垢面,伊本狼狈的趴在地上。
长时间的蜷缩身体,使得他一时间不能自如活动。
康出律审视着这个爬虫一样的家伙,哪里有半点像一个禁卫军的副统领呢?
“伊本!”
毫无征兆的,康出律大喊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让他心神剧颤,但超乎常人的定力还是使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人能看得出来他内心中是不安和焦虑的。
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才装作迷惑不解的问道:
“你是在叫我?”
“除了你以外,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大食狗吗?还不快站起来,趴在那里丢人现眼!”
“我叫穆罕默德,不是伊本!”
看着这个嘴硬的大胡子,康出律大笑着弯下了腰。
昔日高高在上的大食人如今卑贱的像个虫子,实在是一件令人舒畅至极的事情。
他真的希望有朝一日大食的哈里发也会如此一般匍匐在地上,像条卑贱的爬虫一样,只须轻轻一脚就可以将之踩得肠穿肚烂。
“你们两个,将他架起来!”
康出律让身边听从吩咐的两个葛罗禄人将大胡子架起来,放在了一个胡凳之上。
这并非是对于大胡子的礼遇,而是要更好的看清楚其第一反应的肢体变化。
“以下我要问你的问题,想好了再说,如果你是伊本的话,相信哈里发会为你支付一笔不菲的赎金,可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小兵穆罕默德,很快就会被发配到北方的边地修城墙,能不能顺利的活过今年这个冬天都不一定,那里已经有无数的尸骨成了夯筑城墙的材料呢!”
半真半假的话从康出律口中一一串串的蹦了出来,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大胡子的身上。
伊本并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是如此屈辱的死去,如果当真如这个卑贱的粟特人所说,自己一旦被送往北方修筑城墙,确实很难活过这个冬天。
哈里发修筑新都巴格达城,动用了数以十万计的奴隶,其中很多都是来自罗马帝国的俘虏,仅仅两年时间,这些人就已经死伤的连一半都不到了,如果自己被送往北方去修城墙,恐怕下场会更悲惨。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轻易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自己又何必这么忍辱负重了?
他相信如果能顺利的挺过这一关,就算被押解到北方去修城墙,在路上也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逃走。
一旦逃出去,就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康出律的反应总是超乎寻常人预料,前一刻还在威逼利诱,下一刻就动手了。
“把这个大食狗的衣服全扒了,好好检查,一丁点都不能放过!”
之前有俘虏招认过,伊本会随身携带哈里发赐予的印章,想必就算逃难这枚印章也不会被轻易的丢弃,毕竟是块不大的东西,很容易随身携带和隐藏。
伊本想要反抗,但他实在太疲惫,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听之任之,很快扒了个溜光。
从伊本山上扒下来的衣服被一寸寸的搜查,连一个铜币都没有漏掉,一一被翻了出来,独独没有俘虏招供的那枚印章。
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结果,没有证据,就不可能凭着一面之词将他当成重要人物送到高校尉的面前,这个唐人在葛逻禄部可是连叶护默棘连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
正在他思考对策时,有人来通报:
“高校尉来了!”
“他怎么来了?难道是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校尉确实知道了这里有人指认那个大胡子就是禁卫军的主将,他特地赶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处置此事。”
高长河的确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大胡子被指认为禁卫军统领伊本,尽管没有证据,但也不能就此放弃,可以当做疑似人物送往希尔凡,那里有不少大食宫廷贵族,像禁卫军统领这个级别的人物相信是能够轻易辨认出来的。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夺回埃兰城
清晨,一辆木质的囚车摆在了伊本的面前,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听说是专门用来押解自己的,心情有些沮丧。
如果被关进这种木笼子一样的囚车里,路上别说是逃跑了,就算憋也能把人憋死。
但他现在犹如困兽,早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凭敌人摆布。
伊本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人最难的就是迈出这一步,说到底在他的心里仍旧没有放弃侥幸,希望有天出生天的一日。
那么,就要忍受在这之前的任何折磨与屈辱。
唐朝军队在沙里河沿岸驻扎修整了大概七天,这七天中又有更多的溃兵被抓获。溃散的禁卫军并没有走远,而是伺机袭扰,又被葛罗禄人的骑兵咬住一阵猛攻猛打,损失了超过三成的人力,终是远远遁逃。
就在俘虏们被押解启程的前一天,从埃兰城传来了消息,埃兰被唐兵攻陷,伊拉姆已经易主。
当伊本得知这个消息之时,他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自己的禁卫军被打败了,还有谁能挡得住唐兵的魔爪呢?只让他想不到的是,仅仅七天时间,唐兵主力尚未出动,埃兰城居然就丢了。
这可真真给帝国丢脸啊,这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大食帝国吗?
伊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些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唯一能够联系起来就是自己曾经守卫过那里,现在也因为战败成为了俘虏。
葛罗禄人粗暴的将伊本按在地上,将手腕粗细的铁栏拴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然后将一根烧红了贴掉塞进开孔处,用铁锤一下又一下的砸死,这样没有锁头和钥匙的锁链是最安全的,想要拆下来要花费比现在更多的力气不可。
好在葛罗禄人的手下准头还可以,如果砸偏了一下,手脚的骨头怕是要被砸的粉碎。
紧接着,伊本被粗暴的塞进了木笼囚车里,一切准备完毕,由两百人组成的押解队驱赶着数千俘虏缓缓向北而行。
高长河认真的审视着在这次清点俘虏中卖力表现的通译康出律。
粟特人在神武军中的被信任度是很高的,因此许多工作由于人手有限,便均由通晓文字的粟特人参与其中。
康出律并不是在粟特部罗中出生长大的,严格的说他是在安西出生的粟特商人之后,只是他的母族部落迁到了呼罗珊。许多滞留在安西的粟特人与其一样,都和呼罗珊的粟特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校尉,那大胡子一定是个大人物,如果到了希尔凡,也肯定有人能将他辨认出来!”
高长河笑道:
“放心吧,如果当真被辨认出来他就是伊本,这个功劳足以让你连升三级了!”
听到高长河的保证,康出律笑的脸上像开了花,赶紧俯首向他表着忠心。
“小人的一切全凭校尉栽培,愿为校尉出生入死!”
高长河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生入死,只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没有辜负丞相的期望和信重就足矣!”
“是,绝不辜负丞相的期望!”
在神武军中,丞相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支军队在丞相的手里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军,兵锋所向披靡,无人可以阻挡,无论是安禄山、史思明叛贼,还是大食的精兵,没有谁是例外。
埃兰城易主的消息传到军中,最兴奋的莫过于卡扎尔,数日间他的心绪大起大落,本以为伊拉姆有哈里发禁卫军的把守,定然难以攻下,谁曾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了下来。
他现在恨不得立即返回埃兰,想要看看自己的部众究竟还剩下多少。
与在军中宣传的不同之处在于,高长河知道这是阿斯塔与粟特骑兵擅自做主的结果,好在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最坏情况。
穆罕默德还关心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穆罕默德这个叛贼的下落。
不过,埃兰城陷落时,穆罕默德本人并不在城中,据说是带着部众跟随禁卫军出征了。但他部落中的族人与妻子儿女却大都成了俘虏,并被关押在监牢之中,等着卡扎尔返回时再行处置。
扫平伊拉姆的反叛余孽几乎就像刮一阵风那么容易,卡扎尔借着神武军的兵威重新打起了自己的旗号,当地的许多部落本就对穆罕默德阳奉阴违,现在见到卡扎尔亲王大胜而回,自然纷纷表示拥护,在大军尚未抵达埃兰时,就已经有人早早的赶过来迎接。
王仁礼虽然在神武军中只是个校尉,但卡扎尔依然对其毕恭毕敬,每个人都有对强者最本能的敬畏之心,所以言必称将军,三五不时的就鞠上一躬。
“亲王殿下不必这么拘谨客气,我是奉丞相之命护送你返回埃兰,马上你就要成为大食帝国的哈里发了!”
“是是是……”
卡扎尔本能的附和着,但立即又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唐朝人的计划是要将自己推上哈里发的位置,一开始他只觉得这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曼苏尔的铁腕没有人不枫稳丧胆,和他争夺哈里发之位,开什么玩笑!
就算暂时占据了伊拉姆,一旦哈里发的精锐大军全力来攻,守住伊拉姆连半成的把握怕都没有。
彼时,他想的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夺回埃兰再说,至于是否称哈里发,可以先虚与委蛇的拖着。
可这件事真真的就到了眼前,卡扎尔又心动,犹豫了。
沙里河一战,神武军几乎以硬撼之势力挫禁卫军,不但半日的功夫,就将曼苏尔最精锐的禁卫军打的作鸟兽散,这就大大增强了他的信心。
如果唐朝人当真可以拥立自己与曼苏尔争夺哈里发之位,曼苏尔未必能轻易的讨了便宜去。
想到泰西封那场蹩脚的,甚至可以被称为笑话的兵变,早已萎缩的的野心忽而又膨胀了,卡扎尔连忙说道:
“只要卡扎尔不似,就永远为大唐丞相效忠,若真能夺回泰西封,大食,大食愿意向大唐朝称臣纳贡,永为藩属!”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漫步古城下
大军修整七日,正式开拔向埃兰城进发,走了一个上午的功夫,王仁礼忽然接到了由丞相行辕送来的急递。
在此之前,丞相已经接到了军报,得知伊拉姆发生的战斗以及夺下埃兰城的事实。
“将军再说一遍,丞相让我去哪里?苏撒城?”
卡扎尔难以置信,为了确认又向王仁礼问了一遍。
“没错,丞相已经到了苏撒,计划在哪里停留三日,正等着亲王殿下呢!”
于是卡扎尔又问:
“知不知道丞相招我前去要做什么?”
王仁礼笑道:
“丞相打算在苏撒正式扶你坐上哈里发的位子!”
“当真?”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如果有这位大唐丞相亲自出马,势必会使自己的声威有着大幅的提升,周边部落恐怕也自会衡量其中的厉害。
帝国的核心部落也不是和气一团,与泰西封的宫廷中一般,同样是派系林立。有支持曼苏尔的,就有反对曼苏尔的。
曼苏尔继承哈里发之位以后并不可能将所有的反对者全部铲除,只能在宫廷内重点打压。
那些地方的部落,不管是否支持他,他都只能以笼络为主,除了有人明目张胆的发兵叛乱,就绝不会选择动武。
在这种情况下,卡扎尔自有他的盘算,如果自己当真在唐人的扶持下成为帝国的哈里发与曼苏尔分庭抗礼,再加上此前唐人数战大胜的抢眼表现,许多反对曼苏尔的部落一定已经蠢蠢欲动了,到时候只要稍加策动,便一定可以站稳脚跟,至于拿下泰西封,这对于他而言还十分的遥远。
“好好好,我这就去苏撒,去拜见丞相!”
王仁礼的任务依旧是前往埃兰,彻底接管那里军政事物,便只能另行派人,率领两千人护送卡扎尔前往苏撒。
苏撒是波斯帝国古城,已经有着五六千年的历史。但岁月长久,沧海桑田之下,昔日辉煌的达成至今也只剩下了残垣断壁的废墟,废墟之上只存留一座大概拥有数万人的小城。
他觉得秦晋此行一定另有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扶卡扎尔坐上哈里发的位子,但又一时间摸不着头绪。
想了一阵,想不通透索性就不去想,这些大人物需要铜盘考虑的事情,自己一个校尉也没必要去为此头疼。
当天下午,卡扎尔就在两千神武军士兵的护送下前往苏撒。
苏撒在伊拉姆的东南方,距离波斯利斯已经不远,秦晋之所以绕了一大圈到这里来视察,除了要扶卡扎尔上位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要东返了,要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尽可能多走几处地方,务求将此番西征的影响力遍及到所征服土地的各个角落。
秦晋心里十分清楚,此一去也许就再没有机会重返波斯了,在长安还有更多的地方等着他回去战斗。
留下来镇守各地的人选要尽快全部确立,包括扶植卡扎尔这个傀儡成为哈里发,使得此人可以代唐朝与曼苏尔斗争。
他打算将半数以上的西征军留下来,让他们成为镇守波斯等地的骨干,然后再以粟特人、吐火罗人、波斯人作为胁从力量,稳定这些新近征服的土地。
只要卡扎尔不倒,曼苏尔就一定无暇顾及与唐朝的战争,没有哪个统治者会在内部不靖的情况下选择与外地决战。
如此一来,波斯等地的神武军就可以获得喘息的机会,等到曼苏尔真的腾出手来,优劣之势也早就已经易位。
更何况,曼苏尔能不不能迈过卡扎尔这个坎还是未知之数。
苏撒有着大量的上古遗迹,昔日的宫殿神庙只剩下了孤零零交错着的柱子,城墙沿着河岸断断续续也仅能看见一些散落于四周的基石,遭受风沙侵蚀的巨石壁上刻着模糊不清的壁画。
秦晋缓缓行走于其间,他无法想象这里在数千年前是何等的繁华与壮阔。
只有石壁上模糊的刻画无声的讲述着上古波斯大帝与将军们的荣光。
现如今,这里早就成了一片无人居住的区域,甚至连杂草都没有几棵,除了碎裂的石块就是无尽的沙地。
经历数千年之后,此时的苏撒城在遗迹以东数里之处,只是一座可以容纳上万人的小城,城中道路狭窄逼仄,石头房子低矮破败,就连沟通东西的商人也很少经过这里。
这里和东面不远处的波斯利斯好像都已经成为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世界。
但秦晋却知道,这两处地方对于波斯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波斯利斯虽然已经衰败,可依旧保存了大量的神庙,虽然这些神庙在大食人的重税之下已经十空其九,但还是有许多虔诚的祭司们依旧留了下来,等待着重新光大的一天。
同时,为了争取人心,大食人也在波斯利斯修建了不少大食寺。
波斯利斯虽然不再是帝国的军事重镇,却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宗教圣地。
相比较之下,苏撒就相形见绌的多了,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村落。
秦晋勘察了这里的地形以后,觉得是一个修建新城的好地方。
将来新城修好,就是神武军控扼南部波斯的一条锁链。
“丞相,卡扎尔已经到了苏撒近郊,是不是带他过来?”
这让秦晋有些意外。
“他来的这么快?看来已经等不及哈里发的那顶帽子了呢!”
秦晋还没说话,一直陪同在身侧的清虚子哼着不甚畅通的鼻子说道。
“不必了,让他进城休息一日,明日再见也不迟,此间勘察地形亦有许多不方便让其知晓的……”
军吏奉命而去,秦晋转过头来看向清虚子。
“真人,我不是即将东返,究竟是走是留,你想好了吗?”
神武军的许多骨干都主动要求留下来,镇守波斯。
清虚子一直有些犹豫,一方面舍不得长安城大好的花花世界,可也想留下来建功立业。
如果回到长安,中原已经承平,不会有多少打仗的机会,这里紧邻大食,开疆拓土,动辄灭国,只想一想都让人神往呢!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苏撒定长策
念及此,清虚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贫道留下来,只是一直做这火器营的执事也太腻味了,丞相不如再给贫道分派些别的差使?”
口中问着,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晋,等着秦晋的回答。
闻言,秦晋笑了,他当然知道清虚子脑袋里转的什么主意,当真是做这火器营的执事腻味了吗?自然不是,所为者不过是想要官而已。
这在神武军中也算得上独一份了,从来还没有任何敢在秦晋面前公然讨要官职差使的。
但对这个牛鼻子老道秦晋偏偏就无法发怒,事实上清虚子依旧是在籍的道士,按照军法在神武军中也没有任何职司差遣,负责火器营的各项事务也都以执事的名义去做。
按照清虚子所积攒的功劳,封个开国候也是够的了。
不过,秦晋纵使已经为他想好了去处,但还是有意吊一吊他的胃口。
“秦某确有意使真人为波斯地方大吏,然则出家之人亦多有不便之处,若真人舍得,不若还俗?”
“还俗?”
顿时,清虚子瞪大了眼睛,连嘴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山羊胡子都立了起来。
“贫道曾在三清祖师驾前发下大宏愿,如今宏愿尚未实现,丞相就要断了贫道的根,这不,这不是把贫道往坑里退吗?再说,再说贫道当真还俗了,丞相舍得让贫道做个大都护或是节度使?”
清虚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是一番叫难,然后突的话锋一转又将球踢回给秦晋。
秦晋被问的愣了一下,继而点头道:
“当下乃用人之际,倘若真人为了朝廷肯有如此大牺牲,秦晋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舍不得?”
清虚子立马一拍大腿,砸吧着嘴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改日贫道给三清祖师汇报一下,为朝廷大业还俗了!”
“还俗倒不必,朝廷也未有明文规定,出家人不得为大吏,无非是各自教中的规矩有所约束,久而久之成了惯例,今次就打破惯例也无妨!”
在秦晋看来,清虚子留在教中比还俗要更加有用。
大唐中原有儒释道三家对中华民族影响甚深,三者在近千年的进化中早就相互交融,互有吸收。如今唐朝既然要经营波斯等地,这些宗教文化自然也要跟上。
清虚子的脑子也转的当真快,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丞相莫非要在这里广布道教?”
秦晋笑道:
“那就要看真人的本事了!”
清虚子大言不惭,拍着胸口保证。
“贫道三寸不烂之舌,死人都能说活了,传道布教而已,小菜一碟!”
到此,他又一转话锋,提了个要求。
“为了事半功倍,也请丞相先禁了大食教和那波斯教,嗯,波斯教或可缓一缓,大食教定得禁了,大食教一日不除,黑衣大食对波斯等地的影响就一日不减,十年数十年之下怕再生反复事端,早晚是个隐患。”
对此,秦晋早就有想法。
“禁绝宗教的事,朝廷在长安没这么做过,在波斯也不会!”
不等他说完,清虚子就撇了撇嘴。
“丞相在长安时,不是接受了第五相公的灭佛之策么,怎么到了这里又对大食教网开一面呢?”
当初在长安灭佛,所为的是土地和人口。唐朝建立百年以后,尤其是武后当政及玄宗统治的六七十年,佛教的发展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宗教那么简单,仅仅以关中为例,其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而且寺庙的这些土地是不需要缴纳税赋的,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永业田,依附于寺庙的人口自然也不会再向朝廷纳一文钱或是一粒粮食。
各大佛寺实际上早就是最大的地主,而且还是那种不用纳税的大地主,拥有各种世俗中人不具备的特权。长此以往,就好像有无数条寄生虫寄生在大唐帝国的肚腹中,试问国还如何能国?
在安史叛乱之际,各大佛寺并没有感念昔日各种照顾,向朝廷伸出援助之手,反而趁火打劫,进一步兼并无主土地,隐匿良家丁口……
如果放任不管,恐怕国本都要动摇了。
第五琦提出灭佛,实际上针对的根本不是宗教,只是希望让刚刚恢复的国家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这些问题,秦晋自然不会和清虚子去争论抑或解释。
针对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政策,比如这里,他绝不会步大食后尘,用收人头税这种方式禁绝宗教。
换言之,他不会告诉人不能做什么,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该做什么,才会有好处。
“很快会有禁令颁行,官署任职者不得信大食教,黑衣大食乃朝廷大敌,自然要严加防范,至于普通民众百姓则不受此令约束!”
清虚子双掌交击,笑道:
“此计甚妙,那些有意向上钻营的人,自然要接受引导,这种自上而下的影响,一如春风润物,无声无息呢!”
“得了,别只顾着拍马屁,新近征服的波斯土地过多,计划中会分出四个州置于总督之下,你会出任一州之节度使。置于将会执掌哪一州,还要看你的意愿。”
清虚子登时又发愣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要做节度使了,而且还毋须还俗。
“丞相不是再哄贫道吧?”
他一开始要官有开玩笑的意味,也是一向嘴贫习惯了,就算在秦晋面前也张口就来,哪成想竟然成真的了。
秦晋正色道:
“朝廷大事岂有玩笑的道里?我只恨人手不够,留下来更多的人,但这也是短时间内急不得。等着吧,回到长安以后,会专门为这里选拔人才,并制定相应的奖励措施,鼓励士人西进,建功立业,报销朝廷。”
前半截话是对清虚子说的,后半截则有自言自语的意味,听得清虚子一愣一愣的。
看来丞相是要动真格的啊,朝廷经营西域都已经十分困难了,更何况这离着长安有十万八千里的西域之西呢?也不知道十年乃至十数年之后,这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夷狄入中华
所有的想象和憧憬现在看起来都和空中楼阁一样,他们实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不能继续抑制住大食人,现在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果实也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败坏干净。
至少已目前的形势,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清虚子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河水,水面映照着泛红的夕阳,在一片戈壁中透着异域的别样神奇。
这里和他熟知的中原大地风格迥异,没有崇山峻岭,没有大江大河,更没有田间地头劳作的农人们。
不知何故,这位化外真人居然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思乡之情。
一队骑兵卷着黄沙快速奔了过来,领头者所打的是大唐丞相旗号,那是秦晋的护卫骑兵。
在抵达苏撒城开始,他就派人往散居在此的大食部落送信,要求他们来参加三日后卡扎尔亲王的登基典礼。
这注定是一次简单而仓促的典礼,但秦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没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
从白衣大食到黑衣大食,一直尝试着对这片土地上的民众进行改造,压迫、排斥等等方法无所不用,也因此在百年来积累了许多的怨愤。
在怨愤的驱使下,无论波斯人,抑或其他族人,都选择了站在大食人的对立面上。
这种情况对唐朝经营波斯故地是十分有利。
对此种复杂情形的应对策略,秦晋也是多管齐下,一面在新征服的波斯故地中划出一片区域来复建波斯国,另一方面择优招募当地部族的人才和勇士编入神武军,一次壮大神武军的实力,同时也可以进一步的借助地方部族的影响力来稳固统治。
清虚子看着秦晋目光远眺,却似有些出神发呆,便提醒道:
“丞相,卫队来了,应该是有什么要事,看来这三日也不能平静了!”
秦晋扭头看过去,他现在对任何意外都不会觉得奇怪,神武军扩张的太快,短短一年的时间由葱岭进抵扎格罗斯山脉,再往西走就是黑衣大食的核心统治区域底格里斯河畔。
清虚子猜的没错,确实有意外发生了,木鹿城附近发生了一场叛乱,黑衣大食的余孽趁着神武军西调的档口试图夺回木鹿城的统治权。
但留守的军队并不是吃素的,仅仅一天就挫败了叛乱者的阴谋,只不过由于兵力相对捉襟见肘,并没能及时的出城追剿。
也就是说这股叛乱势力尚在木鹿城一带活动,对于当地的稳定和治安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秦晋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道:
“回师的路上还要顺带将这个麻烦解决了,地方协从军系统必须尽快建立起来,以神武军为骨干,以当地部族的协从军为枝叶,内外配合才可更加稳定的控制这片新征服的土地!”
清虚子摇头晃脑的,有些不以为然。
他看起来是个有些轻挑的道士,实际上在不羁的外表下掩藏的却是一颗颇为智慧的内心。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一直都对其委以重任。
“请恕贫道直言,我中原地阔万里,之所以能以统一为大势,根源在德,却不在武力啊,如果丞相只一味的迷信武力,红花绿叶尚且有凋零败谢的时候,武力也自然有盛极而衰的一天,到那时,又该如何维系这片土地呢?”
这个问题戳到了秦晋的痒处,以他所熟知的历史中,突厥人、大食人、蒙古人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活动过,并且建立过国家,但从来未有长久的统治,少则几十年,多则二三百年,必然分崩离析,波斯还是波斯,吐火罗还是吐火罗。
“真人可有高见教我?”
秦晋郑重其事的看着清虚子。
清虚子颇为玩味的笑了。
“儒生有华夷之辨,贫道不甚了解,丞相倒要好好请教一下那些儒生了呢!”
实话说,秦晋对儒生好感欠奉,而且在唐朝这个时代,儒生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儒家也远没有后来宋明那么高的地位。
然则,这倒给秦晋提了个醒,所谓华夷之大防,反过来也可以说,出身异域的人只要有心归化,便不可谓之为夷。
而中国历朝历代区分夷狄并不唯血统种族,由五胡乱华到宋忘明灭,中华正统从未断绝过,所谓汉人有着强大的同化能力,并非是血统的因素,根子就在文化这二字上。
这个建议与秦晋头脑中本已有之的模糊思路正好不谋而合,经营这些土地怕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就算一切按部就班的去做,恐怕也非二三百年不可吧。
到那时,他们这些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成败与否又有谁能预知呢?
忽然间,秦晋有些意兴索然,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此执着于这些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对自己究竟有些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的感慨归感慨,秦晋从不会因为这些复杂的情绪而放弃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次日一早,他在丞相行辕再一次接见了卡扎尔。
多日不见,卡扎尔的身上也不见了丧家之犬的倒霉相,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
秦晋开门见山,向他建议会在自己离开波斯之前,亲自主持其承继哈里发之位的典礼。
对此,卡扎尔自是感恩戴德。
“秦某也还有些疑问,亲王殿下如果承继哈里发之位,不知会有什么打算呢?”
卡扎尔毫不犹豫的答道:
“一定向丞相效忠!卡扎尔愿永做大唐丞相的忠仆!”
秦晋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忠心,但曼苏尔虎视眈眈,可绝不会容许大食帝国境内有两个哈里发,你也要有所打算才是!”
这番话可把卡扎尔吓了一跳,甚至不自觉的连身子都离开了胡床。
“这,这……难道丞相不打算再庇护小人了?”
卡扎尔当然知道,自己与曼苏尔做对,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唐人,但从秦晋的话中,他又似乎听出了一些其他意思,不禁骤然紧张起来。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典礼筹备中
“殿下不要误会,我和神武军都会不遗余力的保障你的安全,但争夺哈里发毕竟是贵国内部事务,我想知道殿下是否已经有可堪施用的策略?”
话说的比较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唐朝对卡扎尔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优先保障他的安全,但是若要攻打泰西封和曼苏尔争夺皇位,还要靠自己的力量。
“丞相说的是,小人也常常在想,怎么才能将曼苏尔这个暴君赶下台,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的泰西封实力依旧强大,如果要和他为敌,首先要以伊拉姆为基础,渐次兼并周边地区,直到拥有足够的实力以后,自当可如河渠之水,顺流而下,一举拿下泰西封。”
不管卡扎尔此前多么的狼狈,他终究不是个只知道享乐的蠢货,对于未来还是有自己的思考的。
秦晋心中如此暗暗想着,也不急于表态,等着听他说出更多的想法。
“小人逃出泰西封之时,曼苏尔正在筹划着迁都,已经有不少人先一步被迁走,相信未来一到两年间,会陆续将绝大部分的人都迁往巴格达。这样小人在伊拉姆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供发展,希望丞相能够帮助小人训练新军……”
终于,卡扎尔还是说出了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那就是神武军在沙里河边一战成名的武器。
火炮这种东西,以及各种围绕着*衍生出的新式武器,并没有什么技术壁垒,因此秦晋也不打算掖着藏着,为了支持卡扎尔与曼苏尔之间的内斗,在武器技术与战术上对他予以一定程度的帮助也未尝不可。
当秦晋点头答应下来以后,卡扎尔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这种镇国利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与外人的,他本以为秦晋还会以各种理由婉拒,现在得到了允诺之后,兴奋的就有点坐不住了。
“听说殿下的亲人在埃兰城的兵祸中大都已经罹难?”
秦晋提起了卡扎尔最不想提及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妻子儿女都被穆罕默德那个背叛者残忍的杀害,他就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卡扎尔是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一时间眼眶发红,忍不住掉下泪来。
“幸好殿下曾将两个未成年的儿子送到波斯利斯学习,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回来,相信今日或者明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卡扎尔千恩万谢,他确实一直在担心着那两个曾经不受待见的孩子。
从前子女多,卡扎尔并不在意,尤其还是死去小妾所生的儿子,小妾的出身多是贫民或者奴隶,这些孩子没有母亲家族的支持,自然不如有着强大母家的正妻所生的孩子得宠。
忽而,卡扎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连声的又说道:
“小人一直就仰慕大唐文化,不如让他们跟随丞相到长安去学习,等到将来学成了再,再归国……”
此时的卡扎尔一扫往日贪婪愚蠢的形象,每一句话都像是钻到了秦晋的肚子里一样,说的恰到好处。
所谓将仅有的两个儿子从到长安去学习,不过是表面的说法,其真实用意是有意用他们当做人质,好让唐朝放心,自己不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对此,秦晋欣然同意,大食的贵族们如果有意前往长安学习,他都会一并带上,甚至还可以资助这些人的吃穿用度。
马上与之一同返回长安的,还有前呼罗珊总督阿巴斯、大食王子马赫迪等等重量级人物。
战俘们会被当做奏凯献俘的战利品,当然他们并不会因此而遭受虐待。秦晋会好好的养着他们,让他们在长安一直活到老死。
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卡扎尔继位典礼的各项章程。
如果按照唐朝皇帝登基的规格,没有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是绝对来不及的,但现在他们只有三天时间,只能一切从简。
秦晋征询了卡扎尔大食国内王位交替时的各项惯例与流程,才发觉大食人在这些方面所学的大多是波斯人,他们几乎从头到脚都在学习着已经灭亡了的波斯帝国。
最后秦晋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选出军中石匠以最快的速度用玉石雕刻出一枚玺印,将其以大唐皇帝的名义赐予卡扎尔,作为卡扎尔继位后的权力象征,同时也以此象征着他本人对大唐帝国的臣服。
周边的十几个部落酋长都来了苏撒,他们都知道这片土地的主人已经更换,远在泰西封的曼苏尔已经不能对他们的背叛进行惩罚。
大大小小数百人来参加典礼,出乎了卡扎尔的预料,他本以为注定要在冷冷清清中登上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寒酸。
在苏撒的第二日,卡扎尔竟意外的收拢了数千由伊拉姆逃出来的难民,由于穆罕默德的铁腕清洗,不少人家都受到了牵连,能够坚持逃到这里的,大都是强壮的成年人,正好可以收拢整编,训练成军队,将来返回埃兰城时,可以作为哈里发的第一批禁卫。
逃难的人大都是卡扎尔的支持者,他们在见到自家的部落酋长并没有如穆罕默德所说的一样,被曼苏尔杀死,都很高兴,但他们实在太饿,太狼狈了,身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活脱脱的就是数千个聚成堆的乞丐。
如果让他们一这个状态参加继位典礼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但是,此时的卡扎尔已经丢掉了一切财产,想要给部众们一身体面点的衣服都做不到。为此,他不得已又求到了秦晋,希望秦晋能够给他们提供衣服和粮食。
跟随秦晋来到苏撒的,除了卫队还有部分辎重人马,自然有衣服和粮食。
秦晋也没什么犹豫,当即下令给他们调拨五千套单衣,粮食百石,并责令卡扎尔在一天之内负责将部众整理的干净整齐,否则明日一概不许参加典礼。
当然,所谓不许参加典礼之类的话都是玩笑话,这他还嫌时间仓促,人不够多,场面不够大呢。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军帐有定策
神武军的中军大营被简单布置一番就成了继哈里发位的“宫殿”,卡扎尔穿着大食人传统的贵族长袍出现在万众瞩目的中心,焕然一新的大食难民纷纷高声欢呼,许多人竟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就算大食人同样也受不了这种煎熬此刻见到他们的酋长在唐朝人的支持下成了帝国的哈里发,有了和曼苏尔分庭抗礼的资本,心中自然腾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每个人都在高呼着哈里发的名字,每个人都在祈祷着哈里发可以带领着他们重返家园,赶走叛乱者,夺回财产和土地。
作为扶立哈里发的大唐丞相,就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的向卡扎尔训话勉励,然后亲手将象征着权力的玺印郑重递给了他。
卡扎尔双手捧着那枚拳头大小的玉石玺印,脸上庄重肃穆,这块普通的石头经过工匠的精雕细刻之后,竟然成了权力的象征,对他而言还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
大食人并不像唐人那样,习惯于用这种印信一类的东西来象征权力。
但既然唐朝人愿意帮助自己,那么他也不介意按照唐人的习俗来做这个哈里发。
清虚子就跟在秦晋的身后,看着着草草举行的典礼,一个词在他的脑子里滚动出来,“沐猴而冠”!
他忍不住想笑,但也知道这种场合是万万不能发出讥笑声的,否则将会给丞相带来不小的麻烦。
作为这片土地将来的节度使,清虚子已经开始勾勒未来的图样了,传教布道,应该与武力并行,只有如此才能长久的稳固下来,否则他们这一批经略波斯的先行者很可能在若干年后被赶回东方。
清虚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如果就这么回到了中原,还有什么脸面和神武军中的故人见面呢?
相比较经略波斯,天竺更是一个比较容易的选择。
天竺并非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在那片土地上大大小小遍布着数百个小国,神武军派过去的将军和校尉们,随便来出来一个,身上都带着灭国的战功。
换言之,攻略天竺使得灭国之功在神武军中有点烂大街的趋势。
这一点一直让清虚子愤愤不平,为什么他们这些啃硬骨头的反而军功要排位靠后了。
此时看着毕恭毕敬的卡扎尔,清虚子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将来这厮必然要仰仗于他这个最靠近伊拉姆的节度使。
可以利用此人多割一些底格里斯河以西的土地。
虽然秦晋没有胶带这些,但他十分清楚,扶植卡扎尔做哈里发是为了与曼苏尔分庭抗礼,掣肘曼苏尔,可不是对曼苏尔取而代之,如果将一个强大的大食帝国交给卡扎尔,又何异于刚消灭了豺狼又冒出了狮子老虎?
思量间,卡扎尔正在用大食语叽里咕噜的说着一些绝大多数唐人听不懂的话,=。
清虚子猜测,这不是他在座即兴的言说,而应该是祷告一类的经文。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卡扎尔终于停止了祷告,然后向秦晋投去了询问的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进行下一步。
典礼在午时之前结束,然后就是酒肉大席,所有参加典礼的人都可以敞开了吃,管饱管够。
秦晋则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闭目养神,连日来的赶路让他很疲惫,而且返程即将开始,也使得他有种莫名的焦虑,抑或是说压力。
即便闭着眼睛,秦晋的大脑也在飞速的运转着,思考着对波斯等地的布局还有什么疏漏。
此时的他可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人力所不能及,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把所有实情安排的天衣无缝,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失误,他就只能趁着休息闭目养神的功夫思考这些问题。
此时还可以听到外面若隐若现的欢呼声,那是卡扎尔在尽情的表演,作为有资格和曼苏尔竞争的哈里发,必须让他在部众面前重新树立威信。
包括被重新武装起来的亲王卫队,每个人都是一身闪亮的铁甲,统一制式的唐朝横刀跨在腰间,高头大马希律律打着响鼻,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强大。
清虚子一撩门帘走了进来,他是神武军中屈指可数的可以不经通报就可以见到秦晋的人。
一进门,他就按捺不住的对所谓哈里发继位典礼进行揶揄和嘲讽。
“甚的哈里发,还不如道观一观主来的风光……”
他说的没错,终南山中的道观多数都得到过朝廷的赏赐和优待,有些名气大的道观,还会有天子亲笔所书的敕令。
再看看今日的所谓典礼,真真是寒酸到骨子里了。
秦晋无奈的摇摇头,清虚子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嘴巴太过刻薄,这样是很容易得罪的人,须知许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
“马上就要做节度使的人了,还学不会三缄其口吗?”
他丝毫不给清虚子留面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但清虚子这个人脾气却好,对训斥并不以为意,反而还振振有词。
“天性无人能改,但贫道也只在丞相面前不加掩饰本性而已!”
这话到让秦晋无从驳斥了。
继而,秦晋又提及了心中一直所思忖的事情。
“卡扎尔现在势力太弱,声望极低,那些肯依附他的部落基本上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你留下来以后,要帮助他争取大食内部几大部落的支持,至少也要让他们先两不相帮,这样才会对曼苏尔有所影响,否则曼苏尔一旦不管不顾的大举进攻伊拉姆。以神武军现在的情况,还不适宜与大食进行决战。”
“贫道以为这一战迟早会有,知不知道丞相觉得,决战的时间控制在何时比较合适呢?”
亲徐子问到了问题的关键处。
“时间尽可能的往后拖越好,要让曼苏尔一直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身心俱疲,让大食国力在这种绷紧的平衡重加剧损耗!”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哈里发送礼
苏撒是个相对荒凉的地方,这里早就已经不适合有大量人口聚居,仅个别古老的部落一直定居在附近,依靠着季节河与一块块绿洲生活。
秦晋和清虚子离开了喧闹的大营,沿着这条无名季节河向东南方向走着。
这里可说毫无风光可看,极目望去,除了戈壁沙地还是戈壁沙地。
两个人的目的自然不是欣赏风光,他们只是在分别之前,再做最后一次的详谈。
回想当初清虚子来投奔时,秦晋忍俊不禁。彼时,几乎所有人都将其视作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他当然也不例外。
每次见面,清虚子都会向秦晋兜售那个梦中的天命,就算到了现在,秦晋也不清楚清虚子究竟有没有做过这种梦。
就算现在,每每提及此事,清虚子依旧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人十分挠头。
有过两世为人的经历,此时的秦晋可以相信许多曾经认为是无稽之谈的事情。
“波斯这片土地辽阔富庶,是个值得好好经营的地方,只可惜距离中国太远,真人留下来以后,千万要小心大食人,不能让波斯重新落回他们手中。”
“丞相放心,神武军历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土地,怎么可能轻易的丢掉,咱们扶持卡扎尔不久是为了让他们狗咬狗吗?这厮还幻想着取曼苏尔代之,这可真是春秋大梦呢!”
秦晋举头望向河对岸,能看的除了地上的沙子就是被大风卷起来的沙子,到处都是灰黄一片。
“起风了!”
他看似无意的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清虚子附和道:
“是啊,起风了,有好戏看了!”
秦晋知道清虚子是个聪明人,自己仅仅是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就能猜的七七八八。
“现在卡扎尔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曼苏尔狗咬狗,要好吃好喝的养着,直到他长的足够强壮,才可以放出去!”
“丞相此言极是,卡扎尔急着回伊拉姆,应该已经开始做梦了。但他想不到的是,王仁礼会成为第一个架空他的人!”
清虚子可以参与到神武军的核心会议,知道王仁礼到埃兰城身负的使命。
卡扎尔回去以后,绝对不能像以往那样再搞什么部落首领负责制,要按照唐朝的典章制度给他重新支起个足够与泰西封朝廷封停抗力的小朝廷。
而这个小朝廷将会掌握核心权力,部落首领们只是在身份地位上尊贵而已,如果想要参与军政事务,就必须在小朝廷拥有官职差使。
“敢问丞相,将来在埃兰城组建的小朝廷,要不要对大食人有所限制呢?”
秦晋笑道:
“大食人自家的朝廷如果连大食人都限制,还怎么叫大食人的朝廷了?不过要找那些与我们关系近的人,最好是那些在安西生长活动过的。”
闻言,清虚子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
“这个好说,自打神武军打到呼罗珊,从安西来的商人就断过,可以适当的选拔几个,这些人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具体措施就由你们来决定,我只能大致定个策略,好了,不说这许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丞相早早回去,卡扎尔那些人恐怕还要闹腾呢!”
秦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军法森严,再过半个时辰,便都要各回各位,他们既然在我答应中,也必须遵守规矩!”
卡扎尔自然在昨天就已经被告知了神武军中的规矩,部众们起哄着说今日难得庆贺,相信唐人也会理解的。
有那么一刹那,卡扎尔差点就被说服了,但一想到神武军中森严的军法,登时就一哆嗦。
“赶紧,赶紧都散了,各回各位,唐人规矩多,万一惹了麻烦,你们谁能承担得起?”
自打来到唐营以后,唐人一直亲和有佳,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与歧视,这也使得卡扎尔的部众们多少有点肆无忌惮。
“尊贵的哈里发,唐人敢拿我们怎样?”
不知哪个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登时吓得卡扎尔魂不附体,但好在是绝大多数唐人都听不懂的大食语,这才稍稍定了下神。
“我们既然是客人,就要遵守主人家的规矩,否则就是失礼,都散了吧,散了……”:
其实,就算他们不散,神武军的宪兵也已经开始准备清场了,如果有人胆敢违抗,就必须依军法办事。
别人不了解,卡扎尔是十分了解的,立即命令身边的亲卫开始撵人。
终于,闹腾了一个上午的军营安静下来,绝大多数的卡扎尔部众都被撵了出去,他们的营地在距离这里三里以外的河边。
卡扎尔没有走,他在等着拜见大唐丞相,他已经得知大唐丞相即将东返的消息,有必要探一探这位能够左右自己命运之人的真实想法。
秦晋回到了军营,正看见卡扎尔在他的军帐外徘徊,便请其入内谈话。
尽管卡扎尔已经在名义上是哈里发,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哈里发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在大唐丞相面前半点分量都没有。而且,如果离开了唐人的支持,恐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也可以放下许多不必要的尊严。
秦晋并不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对人向来谦和有礼,甚至客气的让卡扎尔都不自然了。
但越是这样客气,卡扎尔就越是心里没底,不知道对方口中会说出什么令人失望的内容。
在他的想法中,身在上位掌握权力的人,根本不必在意手下人的想法,如果非要在意,那只能说明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了。
“丞相明日东返,小人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丞相收下!”
卡扎尔囊中羞涩,根本没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情况秦晋是十分了解的,况且他也不在乎金银财物。
“伊拉姆经历战乱以后百废待举,你的财物要留下来,用在关键处,知道吗?”
“这,这全是小人的心意,请丞相万万不要推辞。”
秦晋的目光落在了他放在身边的一口木箱子。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书箱存历史
卡扎尔打开了箱子盖,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书籍。
这可让秦晋大为惊讶,想不到以贪婪著称的大食亲王给自己送了一箱子书。
“小人听人说,丞相来到波斯以后,曾大量收集波斯的古书,这是小人搜罗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丞相所需要的……”
秦晋的确大量的收集了波斯古籍,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如果不加以保护,其中的大多数都会被毁于战火之中。
在启程东返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尽可能的收集一些,将来带回长安,交给有需要的人去研究。
来到木箱子前,秦晋随手拿起了一本,随意翻看,却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波斯文字。
波斯文字不同于以字母书写的大食文,是一种楔形文字,到现在能看懂的人越来越少。
“殿下能看懂这上面的文字吗?”
秦晋掂着手中的书,抬头看向卡扎尔。
“能,能看懂一些,小人幼年时,部落中曾有一位波斯教师,教过小人一些!”
“哦?”
这个看起来好像满肚子草包的家伙居然还懂得一些古波斯的楔形文字。
看扎尔见他一副满脸不相信的样子,便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试着为秦晋解读。
书中记载的是居鲁士大帝生平,这位赫赫武功的古波斯大帝曾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将波斯国势推向极盛,但他本人却盛极而衰。
河中地区的马萨格泰并不甘心屈服于居鲁士的征服,部落女王奋起反抗,带领部众抗击波斯人的侵略,并发誓让这个嗜血的君主饱饮鲜血。
谁都想不到,以征服闻名的居鲁士大帝竟败在了小小的马萨格泰人手下,军队惨败,其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马萨格泰女王找到了他的尸体,割下了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的头颅,将之浸泡在装满了鲜血的皮囊中,以实现让他“饱饮鲜血”的誓言。
卡扎尔摇头惋惜着。
“高贵的皇帝死在了东方野蛮人的手下,好在他的儿子冈比西斯打败了马萨格泰人,夺回了他的尸体,并归葬在帕萨尔加德。”
帕萨尔加德就在法尔斯,距离此地并不远。
“这么说,居鲁士的陵墓也在这里了?”
“丞相说的没错,居鲁士就葬在帕萨尔加德,如果丞相打算去看看,小人愿意做丞相的向导。”
秦晋摆手道:
“不,那里不过只剩下了一些没有任何生命的石头,没什么好看的,我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你也是时候返回埃兰了,那里将是你的都城!”
“小人明白,小人回去就回按照丞相的吩咐,向帝国境内广发檄文,让曼苏尔成为热锅上的蚂蚁!”
热锅上的蚂蚁是卡扎尔从秦晋他们的交谈中学来的,这货好像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短短没几日的功夫,就学会了不少汉语。
但是,卡扎尔却用的并不恰当。
“好了,不要卖弄你那半生不熟的汉话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尽一切可能的羞辱曼苏尔!”
“小人明白!”
这可是卡扎尔最乐意做的,羞辱曼苏尔让他尝一尝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的难堪滋味。
十多年来,曼苏尔为了自己的权位,对亲兄弟门不遗余力的打压,甚至稍有不从就会大开杀戒。
卡扎尔是个聪明人,主动放弃了兵权,甚至主动离开了自己的领地,住到泰西封城中,就在曼苏尔的身边,让这位残忍多疑的哈里发放心。
也正是因为此,卡扎尔的命运才不同于诸多受到迫害的兄弟们,顺风顺水的活到现在。
但他终究是没能掩饰住内心中真实的自己,趁着曼苏尔焦头烂额之际,带着自己的亲信发动了兵变,结果自然是遭到了镇压而惨败。
泰西封的兵败也不算什么,可禁卫军策动默罕默德背叛了他,并且杀光了他留在埃兰城的家人。
想到这些,卡扎尔就恨得浑身发抖。
如果不是曼苏尔做的这么决绝,他又怎么可能低三下四的投靠唐人?还不是为了仰仗着唐人为自己报仇!
秦晋补充道:
“羞辱曼苏尔也要掌握一个度,否则将他激怒的热血上脑,万一当真不顾一切的直扑伊拉姆,对你和我可都不是个好消息啊!”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十分之低,以曼苏尔此时此刻的处境,最佳的选择就是一不变应万变,一一解除四面八方的威胁,然后再伺机各个击破。
无论罗马人,可萨人,抑或是来自于东方的波斯人,哪一个不是等着曼苏尔出错呢?
如果曼苏尔全力来攻伊拉姆,神武军必然要全力保住卡扎尔,如果是这样的话,秦晋也就无法在此时返回长安了。
但是,长安的局势也在暗流涌动,皇帝李亨驾崩已经快三个月了,如果不及时赶回去天知道还有哪些魑魅魍魉会从地底下蹦出来。
除此之外,攻略西方的第一目标已经基本达成,经营西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秦晋也不可能一直长时间的留在这里,他还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长安的大唐朝廷。
因为只有长安才是大唐帝国的心脏。
“丞相放心吧,曼苏尔不是个会被愤怒冲昏脑袋的人,对于现在的一切羞辱,他只会咬牙切齿的忍着,等到将来时机成熟,会千倍百倍的将那份羞辱还回去!”
仅仅是说一说,卡扎尔都觉得身后冒起了一阵凉风。
到目前为止,曼苏尔打算惩罚谁,还没有失手的时候,包括罗马帝国的皇帝,因为派遣使节大肆羞辱于他,最后也在打击下受伤而死。
卡扎尔怕曼苏尔已经怕到了骨子里,实际上帝国境内没有几个人对哈里发的恐惧不是深入到骨髓里的。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但他马上又意识到,此时身在唐营,唐朝的军队曾经屡次让曼苏尔尝到了灰头土脸的滋味。
“小人一定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曼苏尔愤怒上头,也让他有去无回!”
尽管卡扎尔挺直了腰杆,可这话说的却没什么底气,心里头透着掩饰不了的虚。
秦晋呵呵一笑,只摇头不语!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波斯波利斯
卡扎尔送上了一箱子书,带着心满意足的离去。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箱子书是微不足道的,能够得到唐人的支持,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可利用价值。
只要曼苏尔一日不死,只要泰西封的朝廷一日存在,伊拉姆就必然成为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强劲对手。
草率简单的典礼,难民组建而成的禁卫军,这一切都不像一个哈里发应该有的样子,然则只有如此,曼苏尔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具有威胁的。
那些赶来参加典礼的部落酋长,一定有人会向哈里发密报此间发生的一切。
在苏撒的任务完成,秦晋又开始向东巡视,巡视的过程也是东返的过程。
与此同时,确定东撤的神武军也会陆续在路上与之汇合。
一日后,秦晋抵达波斯利斯,那里官吏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老扎马斯拖着颤巍巍的身子,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按照此前的约定,这里将作为波斯复国以后的新都。
跟随扎马斯赶来的亲信先一步抵达波斯利斯,开始筹备新都与复国的各项事宜。
进入波斯利斯城内,给秦晋的第一印象与绝大多数的波斯城都很不相同。
这里的接到两边遍布着各色寺庙,有波斯教有大食教,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大食国没有焚毁异教的寺庙,也没有禁止其它宗教,只课以重重的人头税。
这么做是比较温和的,不会激起强烈的反抗,百十年下来,异教寺庙已经萧条至极,距离断绝灭种也没剩下多远了。
“大食的人头税还继续征收吗?”
秦晋忽然向身边陪同的扎马斯发问。
扎马斯楞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
“我来的时间尚短,一切法度措施还维持着大食人所在时的……”
“先把人头税停了,这个必须立即做,波斯利斯不应该排斥任何宗教!”
在秦晋的计划中,波斯利斯会成为一个各教精英僧侣汇聚的地方,所以人头税必须立即取消。
“是,我记下了!”
“还有,通知库思老返程了吗?”
库思老作为扎马斯的继承人,自然要赶回来参加复国典礼,不能一直领兵在外。
“天竺国的战事接近尾声,让他打完最后的仗,再回来也来得及。”
扎马斯显然并不急着让库思老回来,倒是将昏陀多城中的许多亲信招了过来。
有他们在,才能尽快的接管波斯利斯。
波斯利斯不是通过战斗夺下来的,当神武军战胜马赫迪以后做出了南下的姿态,负责守卫当地的大食地方官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投降,献出了原本属于大食的城市,来换取各自家族的利益。
秦晋毫不吝啬的满足了他们,他们每个家族的既得利益都得以了保全,甚至还得到了更多的好处与许诺。
大食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许多地方贵族甚至连谁做哈里发,甚或另行成立一国也毫不在意。
在绝大多数大食人的脑袋里,始终有着一个固化了上千年的意识,部落才是他们的一切。只要本部落可以长久的兴旺,哪管得什么大食、大唐还是波斯呢。
对于这一点,秦晋多少也有所了解,也是对唐朝极为有利的一面,不走极端才能更好的兼容并包。
库思老带领着一支精锐的波斯军,他们在征服印度的过程中历练成了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扎马斯不急着让他们回来,也是有意再进一步的锻炼锻炼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是扎马斯的宝贝,在出征印度之初,扎马斯是不怎么同意的,害怕他们成了唐人的垫脚石。
但事实证明,唐人并无意用波斯人当做垫脚石,从安西来的边军很快击败了盘踞在印度西北部的各个土邦,紧接着势如破竹直入印度内部。
在库思老的强烈请求下,扎马斯终于不再阻拦,大量的波斯人跟随者唐人的脚步进入天竺国。
秦晋并不习惯于当下人们对印度的称呼为天竺,是以一直称之为印度,在他的带动下,许多人也改称天竺为印度。
那里的土邦军队战斗力底下,甚至几百个神武军士兵就可以追着上万的土邦军队狂追猛打。
而且,据说印度遍地黄金,扎马斯希望库思老能多带回一些战利品,毕竟波斯复国以后用钱的地方太多,带回的战利品也可以解一解燃眉之急。
扎马斯离开昏陀多以后,已经开始向神武军移交昏陀多等在吐火罗的领地。他百分之百愿意接受秦晋以地易地的方略。
无论从任何一方面看,波斯利斯都远胜偏远闭塞的昏陀多太多了。
而且波斯利斯还曾经是波斯的都城,这里居住着大量的波斯人,都是他赖以建国的基础。
实话说,扎马斯从来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唐人,一直在心里有着诸多戒备,每一次和唐人打交道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掉进了唐人挖好的坑里。
到目前为止,唐人并没有这种意图,而且波斯人供唐人驱使也换来了丰厚的回报。
所以,扎马斯是比较满意的,也由此渐渐放下了戒心。
秦晋在进城的路上大致观察了一下,扎马斯作为波斯国国王,身边的卫队并不多,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便善意的提醒道:
“这里在大食人统治下已有百年,安全方面必须要重视,防止被刺客趁虚而入!”
“多谢丞相的提醒,只是这一两日用人的地方太多,所以才都派了出去,这里的官吏也是从昏陀多带来的,都十分的可靠,也请丞相放心,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混进来!”
对于扎马斯的保证,秦晋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不想干预扎马斯的施政方针,而且这个老家伙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如果说的多了,反而会惹其反感。
况且,扎马斯这些表面的硬气是没有多少底气的,无论昏陀多还是波斯利斯都没有足够产量的粮食可以养活这么多人。
果不其然,扎马斯话锋一转又吞吞吐吐的提出了他的请求。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限制叵测者
要粮食本就是扎马斯见秦晋的重要任务之一,他知道秦晋有可能马上就会返回东方,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要点承诺和好处,到时候那些留下来的官吏未必会向大唐丞相这般大方痛快。
“波斯波利斯的粮仓还有多少存粮?”
秦晋忽而问道。他自然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清楚的无能上位者,如果扎马斯认为他这么简单可欺的话,那就太过天真了。
扎马斯一阵语塞,他的犹豫来自于他的心虚,此前秦晋对他是有求必应,就因为这个他曾经要了许多不是必须的物资,现在突然提出来要一大批粮食,也有点商人骨子里多占些白占的便宜的想法。
但是,这一次秦晋并没有满足扎马斯的要求,反而还阴沉着脸,将不满写在明面上。
人总是有底线的,如果一直是这么得寸进尺,那就有必要敲打一番了。
实话说,秦晋在骨子里是厌恶商人的,虽然他一直嘴上声称两利则和,但对于商人唯利是图的这种属性,实在是不齿的。
扎马斯虽然有着萨珊王族后裔的身份,可经过百多年的战乱洗礼,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利是图的,令人生厌的商人。
“**斯利斯的储粮历来充足,就算从现在起一粒粮食都不再运往这里,粮仓中的存粮也足够吃上三年的。粮食,并非你的急需物资吧?”
秦晋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只看他如何回答自己了。
扎马斯迟疑了一阵,才说道:
“陆续还有波斯遗民从吐火罗等地迁回来,恐怕仓库存粮并不一定足够!”
他这么说除了想要粮食,还有堵秦晋嘴的意思,如果秦晋不想给他粮食,也不要打粮仓的主意。
看着扎马斯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秦晋忽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他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张脸。
“如今百废待举,不仅仅你们,神武军也有诸多困难,粮食要省着用,不论如何也要撑持到来年秋收!”
整个波斯故地的大食存粮比想象中少太多了,泰西封朝廷连年的对周边发动征服战争,耗费了民间过多的粮食。
就在他们占领法尔斯之初,正好有一片粮食准备起运,送往泰西封。
现在,整个波斯故地都不必向泰西封输送粮食,泰西封朝廷的一大粮食收入被断掉,这也是对曼苏尔的一个不小的打击。
扎马斯砸吧了一下嘴,人就没有放弃。
“丞相再想想办法吧,这么多的波斯遗民,如果安置不好,会出大乱子的!”
对此,秦晋自然知道扎马斯的真实用意,便道:
“遗民的问题,可以暂不迁移,等到波斯波利斯做好了足够的接收准备,再组织迁移也不迟。如果这么仓促草率,不是自己给自己添乱吗?”
秦晋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这么大规模的百姓迁移,又是从吐火罗千里迢迢的迁往波斯波利斯,这么漫长的路途,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
扎马斯急着迁移百姓肯定有他的想法,秦晋本不想过多的干预,但如果将神武军当成随意可欺的大头傻子,那就有必要好好敲打一下了。
果然,此言一出,扎马斯的脸色都变绿了。
“不不不,波斯遗民们等了上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如果暂缓迁移,他们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说不定乱子会更……”
“这一个问题待定商议,你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全面接收波斯波利斯的各级官署,要做到确保它们能够及时有效的运转。”
秦晋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
“如果你觉得人手不足,精力不够,我可以派人先期接管,待各级官署运转稳定以后,再择机交给你们!”
“不,不不,人手足够,不牢丞相多费心……”
他内心是惶恐的,连说话都顾不上仔细斟酌,显得十分刺耳。
对于扎马斯这种老狐狸就不应该客气,他本来只是打算派出一些人,协助此人。现在看来,神武军有必要亲自掌握一些要害官署,掐住这头老牛的牛鼻子,省得它时不时的生出些非分的想法。
与扎马斯的会面就在这种尴尬气氛中结束,秦晋甚至没有住进扎马斯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而是回到了城外扎下的军营中。
这也是给他一点颜色看看,除此之外,秦晋向希尔凡发出了数道命令,其中有一半是针对波斯波利斯的。
现在此时,并不适宜让扎马斯这些波斯遗民自成体系,必须将他们置于神武军有效的控制之下。
驻军也要从两千人增加到不少于八千人。
想必扎马斯此时此刻也后悔极了,不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秦晋甚至想到了要针对库思老下达一连串的制裁指令,协助神武军征服印度的波斯军也不能任其毫无节制的疯涨。
为了打乱扎马斯那些小心思,至少在扎马斯活着的时候,库思老是绝对不能回到波斯波利斯的。
于是,秦晋根据南亚次大陆当地的情况,在东部封了一大片土地,让库思老做了那里的总督。
这是一块很大的肥肉,相信没有人会轻易的拒绝。
等到扎马斯死的那一天,库思老势必要做出选择,是留在印度做总督,还是回到波斯波利斯做波斯的国王。
其实,结果都不用想,扎马斯父子做了那么多年复国波斯的梦,秦晋可以肯定库思老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但库思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这样过于强势,会不利于神武军对新建波斯国的控制。
这样把他限制在印度,让他远离波斯波利斯,使其难以对这里构成影响,等到若干年后,即使他回到了波斯波利斯,神武军的影响力也早就已经深入到波斯波利斯的各个角落。
正是扎马斯各种桀骜不驯的表现让秦晋生出了警觉,觉得有必要对这父子二人多加警惕,如果有问题,甚至可以推翻他们,重新扶持一个萨珊王族出身的傀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波斯王之悟
扎马斯的桀骜不驯引起了秦晋的警觉和不满,这父子二人都是有大志的,在对付大食这个强敌的时候,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可一旦强敌变弱,外界的压力消失,维系同盟的微弱平衡关系将会被打破。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这样做只会损害神武军在波斯的声誉,进而使得那些有心归顺的人儿心怀戒惧。
团结一切大食的敌人才是神武军经营波斯地区的主要策略。
扎马斯很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不加掩饰的贪婪惹恼了这位一向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大唐丞相,甚至离开了波斯波利斯城住进军营中,这种毫不掩饰不满态度的行为让他懊悔不迭。
到了日落之前,扎马斯终于忍不住亲自出城到军营中拜见大唐丞相。
没什么意外的,他在辕门外就被挡住了,甚至连半只脚都没能跨进门里。
扎马斯为自己低估这位年轻的丞相而后悔,实际上波斯波利斯粮仓中的存粮足够吃上五年之用,他一直哭穷要粮,就是想以退为进,让秦晋的神武军别打这些粮食的主意。
只可惜,秦晋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如果扎马斯坦诚相商或许还有的谈,但若打算以此种心机手段进行蒙骗,那就必须还之以颜色了。
扎马斯苦苦恳求把守辕门的校尉,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这时,他那一口流利的汉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根本不用通译从中传达,就可以表明自己最真实准确的想法。
但不论如何软磨硬泡,那校尉都只是一句话:
“此事需要通禀,得丞相钧命才可以放你进去!”
中军大营重地,如果在天黑以后,原则上是不允许任何出入的,除非有紧急重大军情。
扎马斯与神武军接触的日子不短,自然了解这个情况,眼看着太阳即将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急的好似火急火燎。
迫不得已之下,他甚至拿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块,打算用钱财来贿赂那校尉。
这遭到了守门校尉的严词拒绝。
神武军中擅自收受贿赂,一旦被军法处抓获查实,受贿人便会立即被逐出神武军,永远不得叙用。
这是仅次于斩首的惩罚,离开了神武军也就意味着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而且,由于有着在神武军中的不良记录,地方官署乃至中央朝廷都不会在容留这种人。
在西征之前,就有一位从新安起兵时就追随秦晋的校尉,因为收受了大量的财物被当时掌管军法处的陈千里杀一儆百,公开撵出了神武军,不留任何情面。
原本离开神武军的有功人员,出于照顾也会在地方上给谋一个衣食无忧的差使。
但陈千里为了警示军中众人,特别重点“关照”了此人,以至于他离开了神武军以后就断了生活来源,甚至因为背负着耻辱骂名连家都回不去,最终竟在野外冻饿而死。
此案当时在神武军中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谈及之人无不唏嘘。
由此以后,军中的将领就再也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与名誉冒险,收受他人财物了。
所以,这个把守辕门的校尉非但没给扎马斯好脸色,甚至已经有翻脸的架势了。
扎马斯算是比较了解神武军军中规矩的,这么明目张胆的送金块,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校尉一把打掉了金块,大声的呵斥着:
“难道你不知道神武军中不得收受任何钱财吗?违者会被从重严惩!你这么做是在害我!”
严厉的呵斥让扎马斯老脸发烫,他也是急病乱投医。
毕竟所谓的波斯复国,一切都要依赖和仰仗着神武军。
从抵达波斯波利斯的这段时间依赖,从接收地方物资到掌握地方官署,扎马斯的内心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一直在唐人面前所掩饰的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轻易冒头。
但马上,他就被一闷棍当头打醒,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实力与唐人讨价还价。
就是因为这点狡猾的心思,以至于他失去了唐朝丞相的信任。
这并不是个小问题,其严重性足以中断其策划了多年的波斯复国大业。
由此种种,不论受多少白眼,不论有多么不受欢迎,他都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直到可以进入军营,见到秦晋。
问题的严重性不单单是表面上这些,波斯波利斯当地的地方势力也在见风使舵,如果这些地方豪强发现他们这些外来人失去了唐人的信任,很可能会翻脸不认人,没准再向唐人推举一个更合适的人接管波斯波利斯。
对扎马斯而言,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是我糊涂,还请将军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求见丞相也是因为心中发急,才坐下了这等糊涂事。”
波斯国网如此低声下气的赔不是,那校尉的火气也消了,但也只能做到继续派人通报这一点。
至于让不让扎马斯进入军营,丞相接不接见他,都不是一个校尉可以做主的了。
在日落之前,好消息还是传来了,允许扎马斯进入军营。
在军吏的引领下,扎马斯进入了一顶看起来很高很大的帐篷。
他原以为大唐丞相就在这里,但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些忙碌的军吏,他们或在抄写文件,或在将一份份的公文分门别类……就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扎马斯这位不速之客。
只有军吏引着他到一处座位前坐下,然后淡淡的说道:
“请在此处稍后,丞相忙完军务,自会传见!”
这在接待规格上实在不和波斯国网的身份所匹配,但能够进入军营就已经不容易了,扎马斯也没什么心里不平衡的,只客气的答道:
“将军只管忙去,我在这里等候便是!”
他现在逢人便叫将军,如此恭维,总是不会错的。
那军吏嗯了一声,也就转身离去。
诺大的军帐里只剩下忙碌的脚步声、沙沙的硬笔书写省、低低的说话声……见此情景,扎马斯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生怕再惹得这些人不满!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无人可挑战
扎马斯最终还是见到了秦晋,在就寝之前,他在军吏的引领下来到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将军们一一落座其中,扎马斯偷偷的向里面观看,却见一众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只可惜听不清楚。
“请进入账内,丞相等着你呢!”
军吏在他身后出言提醒,扎马斯这才走了进去。
秦晋和部将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了扎马斯身上,这位波斯国王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兔子,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很是有些别扭。
“小人扎马斯拜见大唐丞相!”
扎马斯学着唐人的礼节一揖到地。
秦晋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扬手,示意他可以免礼。
“不知老国王连夜求见,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原本他来是为了求情和解除秦晋对自己的误会,然则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许多话就难以说出口,一时间有些犹豫,便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状,秦晋呵呵一笑,这才一指旁边的胡凳,说道:
“请先落座,歇一会,喝口水再说也不迟!”
这总算解除了扎马斯的尴尬,秦晋并不打算太过为难他。
秦晋挥挥手,结束了与部将们的例行会议,一众人等鱼贯离开了中军帐,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中军帐立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数名军吏在忙活着打扫散会后各个胡桌、胡凳。
扎马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
“丞相走后,小人思来想去,觉得此前说的话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波斯波利斯的存粮虽然不足,但比起神武军攻打大食的计划,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所以,小人愿奉上全部存粮,以全力支持神武军……”
扎马斯是个聪明人,自然之道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手握波斯国生死大权的年轻人心中所想是什么。
无非就是波斯波利斯那满仓的粮食而已!
当然,在更深层次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波斯国的小朝廷对神武军的忠诚度。
只有表现的无比顺从才能重新赢得秦晋的认可,但是这一次扎马斯的服软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秦晋对他的示好只报之以淡淡的冷笑,不置可否。
扎马斯充分发挥了商人厚脸皮的优势,又继续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说道:
“请丞相给小人一个尽心尽力的机会!”
在达到了目的之后,秦晋还是点到即止,没有过于为难扎马斯,适当的给予颜色,让此人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可以了,如果此人仍旧表现出与神武军离心离德,那也就只能痛下决心,在情况稳定之后,将其换掉。
好在扎马斯是个既聪明的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后,及时的赶来表态,以弥补所造成的后果。
实际上,秦晋并不满意,所谓误会也是好听的客套话而已。
这位年迈而又富有的波斯商人出身的国王对任何人都无所谓忠诚,唯一指导着他的行为的利益之所在。
其家族的利益之所在全都系在秦晋一人之手,如果秦晋不想再支持他,此前所得到的一切怕是都可能成为梦幻泡影。
老扎马斯在意识到这些以后,被吓的冷汗淋漓,觉得自己此前志得意满的行为是愚蠢到了极点的行为,如果脱离了神武军,他便什么都无法做。
况且,秦晋马上就要东返,留下的神武军将领才是继续经营的对象,与其现在把秦晋得罪死了,不如将来好好的巴结留下来的人。
但是在旁敲侧击得知了未来一手掌握波斯故地的人选之后,扎马斯不禁有些头疼。
秦晋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即将东返的消息,相信这里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其卫队将要离开的消息,与其让人瞎猜测,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留下来控制局势的是郑显礼,然后由清虚子辅之。
两人都是神武军创建之初就在军中的元老,而且都在安史平乱中立有赫赫战功,更重要的是,作为大都督人选的郑显礼似乎对波斯复国并不以为然,对扎马斯父子也是持有保留态度的。
这让扎马斯在瞬间沮丧急了,本以为深不可测的唐朝丞相走了以后,他就可以喘一口气,谁能想到留下来复杂掌握权力的竟是对波斯复国并不甚友好的郑显礼。
但不论如何扎马斯都得强打起精神,既定的事实不能改变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接受,然后想出如何才能让郑显礼信任自己的办法。
同时,秦晋也表示,波斯遗民同样需要粮食,神武军不会枉顾波斯人的生死,而强行征调粮食,但也会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做出一些决定,希望波斯朝廷能够予以配合。
秦晋的态度算是很温和的,也没有过于强硬的要求,扎马斯大感如释重负,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并再三的表示感谢。
是夜,秦晋邀请扎马斯住在军营中,并与之详谈了许多计划,其中多数涉及到波斯正式复国以后的各项策略与施政方向。
当扎马斯得知神武军正在扶持一个全新的哈里发与曼苏尔分庭抗礼时,甚至难以置信的愣怔了许久。
哈里发在这片土地上的威望和声势,此前十年间都是无人可以挑战的,尤其是黑衣大食的第一任哈里发阿拔斯病死以后,曼苏尔更是以残酷血腥著称于各地。
帝国内部的任何反对者都被曼苏尔撕得粉碎,以至于在这几年内,几乎没有人再敢公然的挑战曼苏尔的权威。
现在,唐人轻而易举的就撕碎了曼苏尔不可挑战的神话,接二连三的重创了曼苏尔的威信与权力基础。
“未来许多年,波斯国一定要与卡扎尔的埃兰朝廷搞好关系,守望相助,你们共同的敌人也是神武军的敌人,那就是黑衣大食!只有将泰西封朝廷彻底消灭,各方才能在现有的基础上长治久安!”
秦晋说的没错,目前为止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黑衣大食的泰西封朝廷,曼苏尔在缓过气来以后,早晚会有大规模的报复行动,这一点他有着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