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回天乏术否
朔风凛凛,战马飞驰,雪渣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突起的大风吹散了鹅毛大雪,仅有星星点点的雪渣子随风刮落。
“过了前面的坂地就是陕州,兄弟们加把劲!”
迎着风,秦晋的嗓音有些嘶哑。战马的体力透支严重,骑兵们屡屡挥鞭催促,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还有数匹战马不支倒地。马上骑兵措手不及,一头扎在雪地里再没了声息。
“烟,烟!”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却见远方天际处聚集着团团浓烟,虽然天上阴云密布,可那浓浓的黑色还是格外的刺眼。秦晋心头突的猛然一沉,不详的预感顿时将他整个人激的彻体冰凉。
没有亲眼所见,秦晋还心存一丝希望,不相信一直担心的事情突然变成真,也许是哪里失火了也说不准。
又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有三五成群的溃兵沿着驿道向西而来,正与秦晋所部迎面撞来。最初,他们还大为紧张,以为遇到了叛军的游骑,负责外围警戒的同罗部骑兵包抄过去,片刻之后就驱赶了足有上百人。
这些人看到同罗部骑兵的北地衣甲,一个个有生的胡儿面貌,立时就像老鼠见猫一样,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求饶。
乌护怀忠纳闷至极,亲自揪过一个来问,“尔等何人所属,来此作甚?”
那被揪起来的溃兵何曾见过乌护怀忠这种高大威猛的胡儿,立时就吓得屎尿横流,竟是失禁了,口中更是含混不清,根本就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
乌护怀忠甚觉晦气,便将那人狠狠地贯在地上,又指着另一个喝道:“你说!”
“将军饶命!俺们是陕州逃出来的,要,要投叛军。”
许是这位也吓得脑子僵硬,竟顺嘴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乌护怀忠听罢哈哈大笑。
“说甚来,投叛军?你们又是什么军?”
如梦方醒的溃兵吓得连连自抽嘴巴,“小人该死,该死,是,是投……天兵。”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弘农郡长史,你们口口声声要投叛军是活腻歪了吗?”
乌护怀忠伸手一指身后赶来的秦晋,冷冷斥道。
溃兵们几曾想过这些北地衣甲的胡儿,竟是弘农郡长史的部下,更吓得不知说甚好了,只不断的祈求饶命。看到眼前一片唯唯诺诺的人,秦晋直觉一阵气苦,刚刚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难道这些就是陕郡的唐军吗?
在找了一个脑筋口齿还算清楚的人询问了一阵之后,秦晋的内心便如万丈深渊一脚他空,不知跌向何处!
“高大夫烧了太原仓,带着大军过黄河去了!”
一个队正被众兵推了出来,他便将所知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俺,俺也是听校尉说的,大夫早上得知救援陕郡的三万人全军覆没,就,就当机立断,力排众议,烧了太原仓,带着主力过黄河去了!说,说是陕州无险可守,要,要保存实力!”
“尔等如何不跟大夫过河?”
秦晋在经过初时的震惊、愤怒与失望后,只没头没脑的质问了一句。
那队正也知道逃兵可耻,便低下头来无言以对。这时,断后的郑显礼赶了上来,正将秦晋与那溃兵队正的对话听个清楚,便愤愤然道:“逃兵依军法一律斩首,少府君还犹豫个甚来?”
秦晋倒想将这些临阵脱逃的溃兵一个个都斩了,可放眼看去,成群的溃兵转过了前面的林地,正乌压压的奔逃过来。杀!杀的过来吗?就算将这些逃兵悉数都杀了,又能对时局有一星半点帮助吗?
“大元帅都带头逃了,凭甚不让俺们逃?”不知是哪个脑壳发夯的溃卒顶了一句。
这句话让郑显礼一愣,继而便怒斥道:“谁说的站出来!”
百多溃卒竟齐刷刷的没了声气,生怕被这个动辄言杀的壮汉给揪出来一刀抹了脖子。
眼见着溃兵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任由他们向西往虢州去也不是事。无论投敌抑或被杀,都是秦晋不希望见到的,便让乌护怀忠以自己那还没到手的弘农郡长史名义,驱赶收拢这些溃兵也未尝不可。
三五百同罗部胡兵的确有威慑力,就像驱赶羊群一样,纵马四处游弋,驱赶着由陕州方向而来的逃兵聚在一处。
随着驱赶的逃兵越聚越多,秦晋渐渐也沉不住气了,如果是三五百人逃兵也就罢了,可看着眼前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千人。真不知道高仙芝是如何御兵的,赫赫名将麾下竟会出现如许多的逃兵。
很快,在逃兵中便已经出现了身穿铁甲的骑庐人。能在步卒中穿戴铁甲,有资格骑马的,至少也得是旅率以上的军官,秦晋便命人将逃兵中所有穿着铁甲的揪了出来。
看到这伙凶神恶煞的骑兵专抓身穿铁甲和骑马的人,逃兵中有反应快的便开始脱去铁甲,弃了战马。偏生逃兵中有人还不打算放过这些人,直呼唤某某某脱了铁甲弃了战马,打算蒙混过关。
最终,那些人也没能逃脱了抓捕。
“尔等在军中身兼何职,一一报上来,可以不死!”
军中本来这些人都以为难逃一死,听说可以不死就纷纷来了精神。
“俺是旅率!”
“俺是校尉!”
其间还有人冒认官职被当众揭穿的,更有人还以为活捉他们的是蕃胡叛军,不断给安禄山念佛告饶,种种丑态实在让人不堪,如果唐军俱是这种鱼目混珠之辈,兵败如山倒也不甚奇怪了。郑显礼久在边军,所见唐军俱是嗷嗷敢战之辈。直到随封常清去了洛阳以后,才惊觉关内唐军竟已经糜烂如斯,全是这种破皮无赖。
这些人比起新安的团结兵都差了不知多少里地。
秦晋阴沉着脸,“某乃弘农郡长史!”一声断喝之后,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弘农郡长史?弘农郡不是已经被叛军围的水泄不通了吗?片刻之后,秦晋的话就引来了阵阵窃窃私语。
“大唐天子已知悉弘农之围,援兵不日即到,现在崔乾佑部叛军已经被烧了粮草,撑不住几日。尔等只要回陕郡去……”
秦晋的话并没有让这些人信服,一个个都心下腹诽着,高仙芝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都烧掉太原仓逃到黄河北面的河东去了,区区一郡的长史就大言不惭的自称烧掉叛军粮草,实在滑稽可笑,如果真是这样,大元帅又何必派了李承光引兵三万救援虢州,终至全军覆没?
众人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肯先说话,回应秦晋的呼吁。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不是俺们不想回去,高大夫都挡不住叛军,长史君凭甚让俺们再回去送死?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俺们!”
有了带头的,溃卒们开始蠢蠢欲动,纷纷嚷着回去送死,还不如死在这里。他们觉得文官都心慈面善,轻易不会杀人。再者,不还有法不责众一说吗?这里有上千溃卒,难不成还一一都杀了?
唐军中招募的市井贩夫竟是如此不堪,远超秦晋想象。他冷笑两声,不让这些市井无赖见血,还道可以侥幸得活。
“逃卒斩首先斩将,将这些身穿铁甲的校尉和旅率就地正法!”
郑显礼早就不耐烦,当即便要动手,带着人冲过去。
秦晋却又道:“慢着,用重弩,射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罕有的狠辣语气,郑显礼现实愣怔一下,然后便下令军中弩手准备齐射。到了这时,那些校尉、旅率们才惊觉,面前这个看似有些书卷气的长史竟然真的要痛下杀手,有人惊慌失措,有人便想趁机鼓动溃卒作乱。
毕竟溃卒们足足有上千人,且还可能不止一千人,反观这位秦长史的手下却只有七八百人,他们当还有一战之力。
很快,那些心怀鬼胎的逃卒就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不过想要后悔却为时已晚,劲弩破空的声音嗖嗖乍响,杀猪一般的嚎叫凄厉而起,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自己尚弩箭,倒地,竟毫无办法
“长史君饶命!”
“饶命啊!”
在发现反抗徒劳无功后,这些旅率、校尉们居然又哀声求饶起来。
秦晋心头阵阵发冷,也难为高仙芝和封常清了,领着十几二十万这等油滑泼皮,能打出胜仗来,那才是见鬼了!
片刻功夫,数十个个校尉、旅率一个不剩,全都被重弩射死。
这种一边倒的屠杀,直将那上千溃卒都看得傻了,聚在外围的试图逃跑,乌护怀忠暴喝两声,立即便有一队同罗部骑兵抄了上去,三两下砍瓜切菜一般,便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见此情景,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逃跑,都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些胡儿犯了浑,将他们的小命一刀结果掉。虽然此前都嚷嚷着,回去送死不如死在这里。但那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一旦要他们立时受死,便一个个原形毕露!
溃卒还在由陕州方向向西而来,秦晋等人便在距离陕州城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堵截溃卒。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竟已经收拢了有五六千之数。心惊之余,秦晋也改变了最初的打算,指望用这些人来对付崔乾佑,还不如指望猪能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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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皆是狐鼠辈
秦晋以弘农郡长史的身份发号司令,先允诺可以免去这些人的逃军之罪,但从此刻起必须服从他的一切调度指挥。现场虽有五六千人,但应者声音寥寥。
乌护怀忠怒喝一声:“都聋了吗?哪个没听见割了脑袋!”
那些旅率、校尉尸身上的血还未凝固,淌的满地暗红,触目惊心。再加上这壮硕的胡儿一声暴喝,逃卒们一个个只恐人后,纷纷表示,“俺们愿听长史君号令!”
很快,稀稀拉拉的喊声逐渐演变为五六千人的齐呼。
秦晋冷着脸,完全没把这些人言不由衷的话当真。若是这等刀架在脖子上所发出的承诺可靠,天下事也就简单的多了。
“回去,回陕郡去,本长史带你们回去!”稍一停顿,秦晋还是鼓舞了一下人心,“天子已经拜哥舒翰为宰相,老相公现在提兵出了潼关,本长史刚刚烧了崔乾佑的粮草,弘农叛军就快山穷水尽了!”
“唐军威武!”
“长史君威武!”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众人便也跟着齐齐大喊,落在秦晋的耳朵里直觉滑稽可笑。他不再继续废话,该说的都已经说透了,现在该尽快往陕州去,如果能追上高仙芝,说不定还能说服他回防陕州。
崔乾佑部失了粮草,必然急于离开四面都是唐朝属地的弘农,返回渑池去。自然,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经由陕郡的驿道。如果高仙芝能够趁机将他挡在陕郡与潼关之间,唐廷再派兵与之两面夹击,就算用的都是市井之兵,也未必不能一战。
只是时间还来得及吗?
这一日,秦晋的心总是在希望与失望间反复摇摆。在刚刚得知高仙芝已经如历史上一般烧掉了太原仓的所有物资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曾在瞬间拢上了他的心头,但转念间又重新振作,即便烧掉了太原仓,事情也未必一定会朝着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
不经意间,秦晋的眼光扫过了西南边,却倏地发现,远山天际间竟弥漫着滚滚烟尘,正在以一种肉眼能看得见的速度吞噬者灰白色的天空。
秦晋的动作万众瞩目,在场的数千人也随之一同忘了过去,逃卒中有人骇然喊了一声:“山,山火!”
山火常在春夏之际爆发,山林间雪水化尽,裸露在密林地面上的干燥枯叶,一星半点火星都能引燃,再借着春天的大风,半日功夫就可以点燃整片林地。不过,这等规模的山火在冬季却极为罕见。
河南府不少百姓还记得数年前熊耳山的那场大山火,烧的惨烈至极,熊熊大火着了整整七天七夜,最终是一场姗姗来迟的大雨才浇灭了漫山遍野的烈焰。
提及熊耳山的那场大山火,亲历者至今仍心有余悸,多少百姓来不及逃出林间乡里被大火瞬间吞噬,房屋和毕生的继续也随之付诸一炬,最后剩下的除了整片整片焦黑光秃的土地,就什么都没剩下。
此时此刻,西南方天际的那滚滚黑色烟团,正与那熊耳山大火初起时的势头一般无二。
这些逃卒们绝大多数都是在河南府所征发,对熊耳山大火有着此生难以磨灭的记忆,知道大火一旦蔓延过来,人的两条腿是绝对逃不过烈火魔爪的。
“山火来了,山神火神发怒,要烧死崔乾佑……”
“快跑,山火烧过来,谁都跑不掉……”
被聚在一处的逃卒们开始蠢蠢欲动,若这些人失去了狼而崩溃,几百个骑兵未必能控制住局面。秦晋也暗暗心惊,他心惊的不是山火之恐怖,而是昨夜烧粮引发的山火竟然已经蔓延到如此规模,在数十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隐隐间,秦晋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通透。看着蠢蠢欲动的数千逃卒,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即赶往陕州城。
一声令下之后,挡在驿道上同罗部的胡兵闪开了开来,逃卒们不约而同向陕州城方向发足狂奔。这种情形远远超出了秦晋的预料,他没见过山火,也不知道山火的可怕,但从这些逃卒们空洞而麻木的目光中,他却敏锐的发现了其中流露出的恐惧和心悸。
如此正好,也省了他们的力气,数百骑兵们就像驱赶羊群的牧民,几十成群的在逃卒外围游弋,遇到有脱离人群者便强力驱赶回去。
一路走,又一路收拢着陆续由陕州方向逃出来的唐军士卒。当这些人听说岘山方向起了大山火,也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随之往东北方的陕州城狂奔而去。也顾不得是刚刚从那里逃出来的。
大约日暮时分,陕州城的城头已经遥遥在望,至此,秦晋所部聚集驱赶的逃卒已超过万人。郑显礼驱马来到秦晋身侧,疑惑道:“若高大夫放弃陕州,因何没有焚城?”
秦晋也是心下疑惑,这的确有些不符合常理,既然连太原仓都烧了,陕州城还有留着的必要吗?难不成还完好无损的留给叛军?但不论如何,陕州城还未及烧掉是件好事,一座大城建起来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就这么白白烧掉岂不可惜?
“走!到了城下便知因由!”
乌护怀忠领着同罗部还在驱赶逃卒,疏导他们往城西旷阔的空地方向而去,那里是一大片农田,正好可以暂且安顿这些人。
不过,想法是好的,仅以数百人引导这上万逃卒前进的方向已经很不容易,若想让他们停下来,却是休想。乌护怀忠只能率部继续游弋在逃卒外围,一路又转向陕州城北的黄河。
逃卒们显然是想北上渡江,断后的秦晋很快发现了这个苗头,便立即命人挥旗示意乌护怀忠不必理会逃卒去向,只要他们不投叛军,到哪里去已经无所谓,想过黄河就让他们过。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每每出人意料,就在秦晋打算放弃控制这些逃卒的时候,这支毫无秩序的逃卒大军竟然堪堪停在了陕州城北的黄河岸边。
直到秦晋也来到黄河边时,才顿时恍然。原来,封冻的黄河早已被凿开,浑浊的汤汤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块巨大的浮冰,很是骇人。最前面的逃卒因为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拥挤,便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水中。
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只有一条窄窄的浮桥横跨南北,极少数幸运的逃卒挤上了浮桥,没命的向黄河北岸奔逃,仿佛过了黄河就会逃出生天一样。秦晋鄙夷的一叹,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当了逃卒往西南而去?
陕州城外到处都是秋收后空出来的农田,既没了密林也没有成片的蒿草,就算大山火再凶狠也烧不过来,真不知这些人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忽然间,乌护怀忠纵马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青袍官员,到了近前后又将他一把仍在地上。
“尔自说去!”
那青袍官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已是狼狈至极,头顶的官帽丢了,身上的袍子也被扯出了口子,但他的脸上却挤满了僵硬而又谄媚的笑意。
“下官奉杜将军之命,特来迎候天兵使者!”
秦晋愕然,不知这青袍官员是何意,但见乌护怀忠眼里露出了揶揄的笑意,便又定住了心神,等着青袍官员道明来意。
“杜将军仰慕安大夫多年,而今燕兵解民倒悬,弃暗投明,正当其时……”
闻言,秦晋一阵苦笑,怪不得乌护怀忠会有那种揶揄的笑容,原来竟又被当成了崔乾佑的叛军。
……
明威将军杜乾运被高仙芝留下来断后,只等一切完毕之后,放火焚城,然后北上渡河,烧掉浮桥以断掉崔乾佑叛军的北上通路。
然而,杜乾运却另有打算,眼看着东都陷落,名将纷纷败北,这不正是败亡前兆吗?反观安禄山的北地蕃胡大军,势如破竹,一月取东都,就算两月下长安,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谚云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这时还死死抱着唐朝的大腿,早晚有一天连命都得搭进去。
由此种种,留下来断后这个倒霉差事,在杜乾运前来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苦于没有因由投效,而今不正可以献城,献桥了吗?
杜乾运没想到弘农郡的叛军竟来的如此之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召集部下摸一摸底,对方便已经兵临城下了。站在城头上,杜乾运仅仅向新安方向看了一眼,便险些被吓得腿肚子抽筋,上万人的大军山呼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很快,这些“逆胡叛军”又直奔黄河上的浮桥而去。身在城头上的杜乾运看的真真切切,暗道领兵的胡将果真不一般,竟直奔要害处而去,他现在被断了后路,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杜乾运不敢耽搁,赶忙安排了随军的亲信书吏出城,去寻领兵的叛军主将商谈投降事宜。就算投降也得先谈好了价码,否则稀里糊涂的便献了城,万一对方反悔又找谁说理去?
亲信书吏奉令之后,出城便遇见了凶神恶煞一般的乌护怀忠,刚表明了自家主将有意投效安禄山,谁知对方竟不由分说将他提了便走。
从雪地上起僧后,那亲信书吏才明白,战马上这个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才是领兵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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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叛将蠢如彘
书吏带回的消息让杜乾运精神一震,对方答应了保举他为陕郡太守的要求,但随即又心存疑虑道:
“此人身份尚算靠谱?”
那书吏略一思索,便回道:“此人护卫皆是同罗部骑兵,都是与安大夫身边曳落河不遑多让的胡兵,身份岂能有假了?再说,事到如今将军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杜乾运迟疑了半晌,书吏却又催促道:“那蕃将说的狠辣,若将军过了半个时辰没有回话便要自取之!”
听到这等**裸的威胁,他终于还是咬牙承认,到了这种时刻哪里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也罢,便出城投降去吧!
说实话,杜乾运的确打算投降,但希望投的是崔乾佑,至少这厮曾打败过封常清,攻克过洛阳,如果由此人保举,陕郡太守的位置应该十拿九稳。
而现在兵临城下的却是安庆绪麾下的一名幸臣,虽然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可隔着层层关系,现时的保证将来又有多少能够作数就难说的很了。
“走,出城去,见识见识这位蔡将军!”
……
陕州城门打开,秦晋等人丢下了乱哄哄一片的逃卒,在见到出城相迎的杜乾运后,数百骑兵裹着投降的唐军守将旋风一般横扫入城。
“将军,这是从广南得来的东珠,还请笑纳!”
下了马,还未及进入城中官署,杜乾运就忙不迭的献宝取宠。在他看来,天下官员都是一般样人,唯好权与钱。这一颗东珠世所罕见,价值连城,得来实属不易,此刻将之送了出去,心头正在滴滴流血。
秦晋瞥了一眼杜乾运手中的木匣,忽而去了满脸的冷酷,揶揄神色一闪而过,“杜将军如何这等猴急?怕本将反悔吗?”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顺手接过了木匣,打开一看,原也是平平无奇的一颗珠子。这于生在一千年后,见识过太多精美仿品的秦晋而言,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力,随意扔给身后的一名护兵,抬腿便往太守府中而去。
一边走,秦晋还一边询问紧跟在身侧的杜乾运:“陕州户口籍册可都保存好了?百姓有几多逃亡?”
杜乾运万没想到这蕃将得了东珠以后开口就动问户口籍册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不应该第一时间询问府库财货吗?但略略思索一阵后也就恍然,心中颇为得意,看来所献东珠起了作用。
现在的陕州城除了能带走的,带不走的财货粮食早被高仙芝和太原仓一起付之一炬,就连这座城本来也要焚毁的。而他现在能进献的,也仅仅有这座空城而已。
蔡将军不问府库财货,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结果。但是,对方不问,他却不能不说,踌躇了一阵才道:“实不相瞒,户口籍册尚在,只是百姓却都被高仙芝裹挟而走,府库中的财货也都悉数搜掠一空,带不走的均已付之一炬!”
秦晋点点头,高仙芝本该如此,带走百姓与财货,留下一座空城与叛军,已是最好的选择。继而,他又摇摇头,若在岘山大火之前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来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只可惜一步慢而步步皆慢。
杜乾运惊讶的看着年轻蕃将,忽而一副赞同神态,然后又满脸可惜,虽然说是蕃将,可瞧他言语做派一身的书卷气,倒像个十足的文官。
“是可惜,如果太原仓堆积如山的财货能够进献给安大夫,岂非如虎添翼……”
面前这位蕃将的态度有些奇怪,杜乾运总觉得他话里话外竟好像在为高仙芝可惜。正思忖间,猛然听得一声暴喝。
“杜乾运,你可知罪?”
这一声暴喝便如凭空炸雷,惊得杜乾运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下走心向大夫久矣,又愚钝不堪,实在,实在不知何罪!”
秦晋耍弄过了杜乾运,又在郑显礼基本摸清城中情况后,便当场翻脸。
“不知何罪?”秦晋冷笑两声,“那某就替你道来,身为大唐臣子,却叛主降贼,仅此一条,千刀万剐尚且不足以恕你之罪!”
“将军莫要说,说笑……”
面对秦晋的斥责,杜乾运一时间有些发蒙,看不准他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此人打算卸磨杀驴?一念及此,杜乾运还打算召集部众反抗一阵,目光扫去,却见自己的亲信虽然悉数尽在身边,可都在凶神恶煞的胡兵夹持之下,就算反抗也来不及了。
杜乾运审时度势,马上又磕头如捣蒜,“将军请明示下走,下走就算给将军为奴为仆也在所不惜!”
这时,站在秦晋身边不足五步远的乌护怀忠嘲笑道:“如何,如何?像你这等卖主求荣的奴仆收来有甚用?等着被出卖吗?”
杜乾运被责问的哑口无言,只不停的祈求饶命。此时此刻,他早就被下落了胆,连赫赫威名如高仙芝、封常清都被胡兵打的屁滚尿流。何况他从未单独领过兵,打过仗,可谓毫无作战经验。只凭借祖上的荫功才得了散官将军,便走了宰相杨国忠的门路,本想趁此机会出京为将,捞些功劳,哪料得到竟是个九死一生的结局。
此时杜乾运心中纵然有千般万般悔恨,都只能打落了牙齿吞到肚子里。然而,面前这位年轻蕃将的一句话却让他立时如遭雷击一般,石化了。
“睁开了你的狗眼,某乃天子亲授弘农郡长史!”
“甚,甚,甚?”
杜乾运如梦方醒,却又不肯相信。
“这如何可能?高大夫三万援军尽数战没,你,你休要诳我!”说到这里,杜乾运忽而停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可是血战新安的秦少府?”
秦晋血战新安大败蕃军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河南府各地,天子破格擢升他为弘农郡长史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陕郡。高仙芝与封常清召集诸将议事时,甚至还亲口提及了此人,并对他大加赞赏。
难道,难道面前这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就是那个传言中的秦晋?
不用秦晋再多言,郑显礼的部下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将杜乾运按翻在地,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秦晋又当众宣布,“某乃弘农郡长史秦晋,昨夜一战烧了崔乾佑的粮草,哥舒老相公也已经提兵出了潼关,弘农郡叛军指日可定。尔等虽意欲降贼,然某只拿首恶,不问胁从,可听得明白?”
变故来的太快,杜乾运的几个心腹你看我,我看你,反应倒也快的很,当即便大声拥护道:“俺们也是被杜乾运逼迫的,有长史君在,俺们愿听从号令!”
紧接着便有人进一步请杀杜乾运以安军心,秦晋冷然点头,这种反复无常的叛徒,自然杀一个少一个,他才不会有半点怜悯。
杜乾运大梦方醒,悔之晚矣,又暗骂自己愚蠢,如何投降之前就没认清了对方的身份呢!
眼看着小命即将不保,杜乾运杀猪一样哭号着,“长史君饶命,下走,下走有惊天秘密要,要报与长史君知晓!”
死到临头了还敢危言耸听,秦晋如何肯搭理他,只郑显礼不耐烦的斥责了一句。
“大丈夫死便死了,何必如此丧尽颜面,辱没祖宗!”
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杜乾运如何肯放弃,便拼尽气力道:“下走并非胡说八道,实在是有件紧紧要害的绝密事,只要长史君答应了饶过下走一命,下走便悉数告知!”
秦晋心中一动,何不听听他所谓的秘密?刚喊了句“且慢”,便有负责警戒的唐军军卒急急赶来报讯,见到主将杜乾运被绑缚当场,不禁愣在当场,半晌才高声禀报。
“城外五里有四五千人,正急速向陕州城靠近。”
秦晋闻言大惊,难道崔乾佑的人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
虢州城外,尸体累累,山呼海啸的叛军一浪又一浪冲击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夯土城墙。临时打造好的冲车在胡兵卖力推动下,缓缓冲向城门,一人难以环抱的原木吊在车梁上,八条小臂粗细的铁链绷得紧紧的,原木顶端镶着生铁灌注的锥形冲锤。随着铁链来回摆动,数百斤重的生铁冲锤在原木带动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厚重的城门。
每撞一下,城门便嘎拉拉颤响,土渣子在城门洞上扑簌簌掉落。
崔乾佑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李万忠,胸中五味杂陈,一则懊悔看走了眼,放走了那唐军奸细。二则,因为自己盲目的自信,使得大好局面险些毁于一旦。
李万忠因为他的疏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废掉一条手臂对一个军中将领来说比杀了他还过分。
此时粮草尽失,再留着虢州做诱饵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要尽快攻下虢州,然后挥师东进,兵锋直指陕州的高仙芝唐军。尽管北地燕兵拥有绝对的优势,他一直以来仍旧试图避免硬碰硬的正面交锋,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但这并不代表崔乾佑不愿与唐军正面一战,那些临时拼凑的市井之徒如何能与唐朝边军相提并论?在洛阳时,就是他不计代价,一次又一次将声名赫赫的封常清打的一败再败。不过很可惜,朔方、陇右甚至安西的唐朝边军,都出奇一致的动兵缓慢了,起兵已经一月过半,放眼战场上却还是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不堪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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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山火滚滚来
战场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烟尘气息,崔乾佑不自然的耸动了一下鼻子,不再理会匍匐在地面上的李万忠,将目光转向东面的大山密林,但见阴云密布,黑烟滚滚,也由不得阵阵心惊,想不到一场大火竟引燃了岘山的密林,看这个势头不知要着道几时才会熄灭。
围攻虢州城的叛军每人会随身携带三日口粮,如果节省一些,勒紧腰间束带,再多支应三五日也不是问题。所以,心中有底的崔乾佑并不十分着急,只要用一日时间踏平虢州,再用三两日时间挥师陕州,就算粮草被烧了又能如何?
如今位于弘农郡的两路人马合兵一处,眼看着如风中败絮的虢州城就要城破易主了,崔乾佑便已经开始为下一步做筹谋,如何能将岘山粮草被烧的危害降到最低,以确保能够击败龟缩在陕州不敢轻动的唐军。
面前是张线条粗细不一的地图,崔乾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若说他的心绪半分都没受到影响是不现实的,那个姓秦的小竖子利用了他的赏识和看重,狠狠地在他心腹处捅了一刀,还真真是痛彻到了骨头上。待有朝一日擒了此人,崔乾佑倒要问问此子,后不后悔辜负了他的一片向明月之心。
在仔细的研究了一阵后,崔乾佑立下决断,兵分三路,一路遣数千偏师向西往大谷关佯攻,以防止关中有唐军出潼关威胁他的后路。
潼关并非像秦汉函谷关那般地形险要,而是北依黄河沿着干涸的潼水河谷,向东南秦岭方向延伸出数个大小不等的关城,形成一个看似严密的防御带。但实则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谷关便位于整条防御带的东南,只要攻击此关,潼关守军必然不敢坐视不理,由此正好牵制住西面关中的唐军,以不至使进击陕州城的大军主力面临两面夹攻的危险境地。
第二路仍旧遣数千偏师沿着崤山与熊耳山之间的谷地往东南推进。一则用以迷惑唐军,使他们不清楚燕兵的用兵意图。二则,可轻取扼住洛水河谷源头的卢氏与朱阳关。
秦岭自关中由东向西延伸到河南便分做三支,北支为崤山,中支为熊耳山,南支为伏牛山。崤山与熊耳山之间有一条大河名为洛水,流经福昌、寿安以及东都洛阳,直到汜水,注入汤汤黄河之中。崔乾佑充分利用了绵延大山的地形,将对大军推进不利的劣势变作了施以诡计可依托的优势。
第三路则由崔乾佑本人亲领主力数万先攻桃林,再突袭陕州。同时,又派了信使潜回陕州以东的渑池,调当地守军挥师向西,以对陕郡构成两面夹击之势,使其首尾难以相顾。
这个计划虽然看似容易,但还有个关键处,那就是受到岘山粮草被烧后的限制,所有用兵意图必须在七日内达成,否则便有断粮的危险。
燕兵自南下以来势如破竹的势头,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的前进步伐,崔乾佑很有自信可以拿下陕州,再不济也会逼迫的高仙芝带兵退走。只要陕郡唐兵一退,燕军兵锋便可直指潼关,到那时关东千里沃野不都任燕军予取予求了吗?
然则事有奇变,看似一团败絮的虢州城竟然一日三攻不下。逼得崔乾佑不得不在虢州城下多耽搁了一夜,只两路偏师仍旧按照计划在午后出兵了,明日落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将虢州拿下。
远处,隐隐暗红的火光照亮了天际,那是已经燃烧了整整一日的山火。每每看到这明暗闪烁的火光,崔乾佑的眉头便禁不住突突乱跳,就连他本人也不知会因何如此不安。
刚过了子正初刻,部将将崔乾佑由浅睡中唤醒。
“将军,您快去看看外面的火势。”
战阵之时,崔乾佑都是和衣而卧,睁开眼在短暂的恍惚后眼神又陡而犀利起来。
“火势有甚好看的?还不养精蓄锐,明日敢死一战!”
部将的声音却有几分发抖,“不是卑下睡不着,大火都快烧到鸿胪水了。”
“甚?这如何可能?”
落日时分东面忽明忽灭的火光距离鸿胪水至少有数十里地远,怎么可能三两个时辰就烧到虢州城下的鸿胪水了?
鸿胪水发端于崤山,自南向北流经虢州城东,最后注入黄河。崔乾佑扎营,分左右两营分置于鸿胪水东西两岸,西岸是原本就进攻虢州的人马,东岸则是伏击李承光部的人马。崔乾佑便住在鸿胪水东的军营中。
再没等那部将啰嗦,崔乾佑急急出了军帐,霎时便觉眼前骤然一亮,竟通明的如白昼一般。
鸿胪水再向东两三里地便是山坂林地,大火已经直透霄汉,隔着如许近的距离,崔乾佑甚至都能感受到烈烈火焰灼人的温度。
军营中的蕃胡兵将们早就聚在一处眼巴巴的看着呼呼作势的大火强风,不安与躁动在隐隐发酵,几乎使人忘了这是攻城大战的战场。
崔乾佑心惊不已,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山火,甚至也不知道山火蔓延居然可以如此惨烈。只不知一场大火过后,山林中要死多少行人鸟畜。这个荒诞的念头荡开后,他的心境又立即恢复了常态,大军左右两营都扎在鸿胪水封冻的河岸两侧,都是农田开阔地,大火就算再怎么惨烈也烧不到军营中。
“传令,都回去睡觉,养精蓄锐,胆敢私自围观者立斩不赦!”
同时又叮嘱部将一定要严加防范,既要防唐军偷营,也要防止因为大火带来的恐慌或可导致的营啸。交代完一切,又视察了一圈军中情形,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疲惫以及的崔乾佑回到军帐中,倒头便睡着了,恍惚迷糊间便觉得有人再推拉他,睁开眼一看,却是名满身满脸狼狈的部将。
骤然间,他腾的坐了起来,厉声问道:“本将领你带着五千步卒往熊耳山去,如何敢擅自回来?”
那部将竟满眼尽是恐怖之色,似乎此刻想到了什么,仍旧心悸不已。
“是山火!卑下转进了山口后天色已经黑透,便下令就地休息,哪,哪想得,到了半夜大火忽然烧了过来,步卒们纷纷逃命,火焰接着风势竟一路追赶,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山火?成功脱离火海的步卒已经,已经十不存一……”
南下的偏师竟在一夜之间已经全军覆没,不,是灰飞烟灭。崔乾佑在震惊之余,终于开始正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山火。
潼关到洛阳这一段的黄河南岸俱是绵延数千里的秦岭三崤大山,山火自岘山蔓延,而今已经蔓延到了崤山。而从虢州到陕州城之间又夹着茂密的山林野地,不是苍苍森林就是遍野的蒿草灌木。
这时,一个恐怖的念头跳了出来,如果穿过其间的驿道因为大火蔓延而被阻断,他的七日进军计划岂非要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
一念及此,崔乾佑再也坐不住,断然下令,游骑四出,探查地形,以及驿道究竟是否已经被大火阻断。
这一夜,崔乾佑已经毫无睡意况且,就算有睡意也再难入眠,鸿胪水两岸的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烟尘。眼见情况如此,他已经睚眦目裂,以目下情形只怕天亮以后的攻城计划都要被迫搁置了。
崔乾佑开始后悔,没能在发现山火后第一时间进行应对处置,的确失策。此时再想应对却为时已晚,数万人马已经被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出现乱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姓秦的小竖子。随着情绪的起伏,他又忽的想到了那个秦姓年轻人,牙关紧咬之际,暗暗自嘲苦笑,此人火烧岘山粮草时,只怕也想不到会导致今日的大山火,更为他和他的部众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拔营,向西撤!”
就在刚刚,已经有数百人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浓烟而倒闭身亡。等不及游骑的回报,崔乾佑在破晓时分下令大军开拔向西面避开山火带来的滚滚浓烟。
沿着鸿胪水向北向东向南很可能均被大火所蔓延,那么只有向西去,才会避开因为山火而产生的滚滚浓烟。
崔乾佑试图将目光投向围攻了数日之久的虢州城,然而入眼处除了弥漫的浓烟还是弥漫的浓烟。突然间,他觉得肺子如火烧一般,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此地再也不宜久留,他收回了目光,虢州城里的唐朝守军只怕也一样不会好过,也许等不到日落,他们就会被滚滚浓烟尽数熏死。
崔乾佑领着部众纵马向西疾驰了大约二十里地,才堪堪停了下来。此处已经没有了弥漫视线的浓烟,但空气中仍旧充斥着浓烈的烟尘气息。
“收拢部众,检点人马!”
由于撤兵命令下的十分突然,各部行动并不一致,有的早早就开拔,有的则被堵在军营中不得而出,又经过了半日的急行军,原有的建制也都基本跑散,将寻不到兵,兵寻不到将,数万人马乱哄哄一片遍布于这二十里长的驿道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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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磨刀向虎狼
秦晋听说有四五千人直奔陕州城而来,也顾不得再处置那个叛将杜乾运,命人将他收押看管起来,便领着乌护怀忠往城墙上去。
“传令下去,紧闭四门,不得放一兵一卒进来!”
陕州唐军的几个头目唯唯诺诺领命而去,但秦晋并兵不相信他们,这些人既然肯随杜乾运投降,只要见势不妙说不定还会再起投降献城的念头。
如果将守城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还不如寄托在猪身上靠谱。陕州城并不大,片刻功夫秦晋便来到了城墙上,他已经做好了一旦不敌便弃城退走的打算。
还是秦晋身边的护卫眼尖,看了一阵便发出了疑惑的惊呼:“咦?俺瞅着像新安的团结兵!”
秦晋仔细观望,果见数千人滦飘扬的旗帜正是当初在新安的样式。但这又如何可能?当初分道时,秦晋命契苾贺带领百姓往商洛山去,掐算时间也不可能如此快就赶来了,就算赶来,也应该按照约定到陕州东部的硖石去,契苾贺也不可能知道他此时在陕州。
而且,当初秦晋城千叮万嘱,如果在北上的过程中一旦发现形势不妙,绝不可逆势而为,当南返到叛军难以抵达的郡县,甚至是一并到商洛去与百姓汇合在一处,千万不要就近寻找唐军投奔。秦晋十分清楚,在未来半年内,关东唐军在安禄山叛军的面前只能是炮灰一般的存在。在朔方和陇右乃至安西的唐军陆续出兵之前,安禄山叛军几乎没有敌手。
“长史君快看,那不是契苾贺吗?”
秦晋再仔细看去,当先骑庐人不是契苾贺又能是谁?同时他也暗暗感叹,契苾贺最终还是没能听从他的命令,其一并没有护送新安百姓到商洛,其二在硖石没有寻到他,契苾贺也没能按照约定撤往南部郡县。
最终,契苾贺选择了向西到陕州来投奔高仙芝,只是却万料不到,高仙芝此时已经焚毁了太原仓退到黄河北岸去了。
发现是虚惊一场之后,秦晋派了人出城去接应契苾贺,这四五千人对他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陕州城内原有的万余守军都不堪用,如果有了契苾贺带来的团结兵,那么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很难想像,契苾贺是如何将四五千人一路带来陕州的,要知道现在的硖石已经在叛军的控制之中,仅凭能够将如此大规模的一群团结兵,于叛军鼻子底下,安然无恙的带到陕州来这一条就绝不简单。
果然,契苾贺并未料到高仙芝已经撤离了陕州城,更未想到,此时在陕州城中当家作主的是秦晋。激动之下,不禁动容。
原来,他在护着新安百姓走了半日后便进入了熊耳山,到了这里,安禄山叛军的触手根本不会伸到这种穷乡僻壤。于是,契苾贺和新安百姓的几个乡老商议了一阵,取得大家伙的共识后,便带着四千团结兵一路北上翻越崤山去寻秦少府。
当契苾贺带着人满怀希望的抵达硖石后,却失望的发现,此时的硖石城头已经飘荡起了叛军的旗帜。无奈之下,为了不被叛军发现形迹,又不得已钻进了崤山的密林之中。
因为寻不到秦晋,契苾贺便又决定到陕州去,即便寻不到秦少府,他们这些大好男儿总不能空手而回吧?到陕州去,投高大夫,杀胡狗!
结果万万没想到,在崤山密林中几经波折辗转,抵达陕州后,竟阴差阳错的遇到了秦晋。
四千团结兵入城后,秦晋的底气陡然便足了,即便不整合杜乾运麾下的唐军,在叛军压境的情形下自保也已经绰绰有余。
在安顿团结兵的当口,契苾贺以一种甚为惊惧的语气和秦晋说及了一件事。
“山火!”
契苾贺所惊惧的就是山火,他也曾见过数年前的那场大山火,七天七夜,熊熊大火烧光了一切,山林数目,飞鸟走兽,以及困在其中的山民百姓,甚至连一部分农田都被生生波及。
大火蔓延的速度要比奔驰的战马还快,任何东西都难以逃过烈焰的魔掌,在那一刻,契苾贺才彻彻底底见识了火的恐怖,才头一次知道,火不仅仅可以给人带来生机,也可以带来巨大的厄运。一场大雨浇灭了那场山火后,滚滚烟尘弥漫整个河南府上空旬月不绝。
“少府君,下走在……”
还没等契苾贺将话说完,一直跟随在秦晋身边的团结兵说道:“契苾校尉还不知道吧,咱们秦少府如今不是县尉了,天子颁下敕书,已经右迁弘农郡长史了!”
言语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试问这大唐天下,还有谁的升官速度比长史君还快?尽管这个消息是从边令诚口中得知,天子的中使敕书秦晋也并未见到,严格的说他此时还不是弘农郡长史,但在此时此刻借用弘农郡长史的名义收拢人心,要远胜于一个新安县尉,因此他也从不对此加以否认。
契苾贺也是一则惊讶,一则欣喜,继而又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大山火已经在崤山蔓延开去,如果不是刮北风,下走也险些被山火吞没。”他说这段经历时还心有余悸,但同时也表明,只要大火不灭,安禄山叛军便没有办法向西进军。他所得出的结论就是,此时守陕郡已经没有必要,既然高大夫已经顺势撤走,他们不如也避开叛军兵锋。
秦晋听罢契苾贺的想法哈哈大笑,“契苾兄弟好计略,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也没想到,这个契苾贺看似粗豪,其时也自有心细之处,一些想法也的确是很恰当合适的。
就在此时,忽然有同罗部的游骑来报,黄河浮桥已经被砍断,大量的唐军逃卒进退不能,在黄河岸边已经乱作一团。秦晋闻言一惊,立即带着人沿城墙甬道往北城而去。到了北城,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浮桥果真已经断了,一大截浮桥随着汤汤河水在一片碎冰中左翻右摆。
从浮桥被截断的位置来看,当是在黄河北岸。秦晋凝目远望,隐隐绰绰却见一群唐军士卒聚集在北岸,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契苾贺知道这些乱哄哄挤在黄河岸边的唐军都是逃卒后,便恶狠狠骂道:“这帮混账,就该赶下河去,喂鱼!”
收回目光后,秦晋又做了两个决定。
其一,立即派人越过黄河去联络高仙芝。其二,再派人到东面去散布崔乾佑大军惨败及本人身死的消息。
正是契苾贺对这场大山火的描述,给了秦晋以灵感。既然,这场大火能够阻断自东向西的驿道,那么自西向东不也同样会被阻断吗?
眼望西南面若隐若现的黑色云团,那是岘山大火发展出来的大山火。秦晋有些感慨,今日方知什么叫无心插柳。想必崔乾佑此刻已经被这场大山火折磨的焦头烂额了。
秦晋亲自翻过崤山,抵达虢州、岘山,又一路赶到陕州,对沿途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契苾贺的说法他完全认同,崔乾佑失去了粮草,向东经陕郡回渑池的道路被大火浓烟阻断,而崤山的谷涧山口也一样被大火所吞噬。如果所料不差,他们已经陷入一种进退不能的状态。
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到陕州以东去散布谣言,祸乱叛军军心。相信崤山大火的消息三五日也会传回去,到那时,叛军必然会出现乱像,而洛阳方面又再筹备安禄山的元日登基大典,无暇西顾,而这不就是他秦晋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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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蜉蚍撼树也
郑显礼自告奋勇,打算亲自渡过黄河去给高仙芝送信。不过,秦晋出于人手吃紧的考虑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而是建议郑显礼派一名与封常清有过一面之缘,最好是知有其人的部下,前往送信。这样,可以省去很多因为信任基础薄弱带来的麻烦。
“这还不好说,下走麾下每个人封大夫都识得,只请长史君写信就是。”
秦晋提笔,久久方才落下。高仙芝和封常清带兵撤往河东,以秦晋的推测当是打算迂回到迂回到黄河以北的风陵关,再南渡黄河转进潼关,由此实现他紧守潼关以待天下变化的策略。
封高二人如果回到潼关,便如牛羊入了屠宰场,其下场可想而知。但犹豫了一阵,秦晋最终还是打消了将边令诚奉天子敕书欲处死他们的消息,如实相告的想法。
因为秦晋不敢肯定,他们知道了自己天子准备处死自己的消息后,还会不会一心不二的为了唐朝与逆胡叛军搏杀,会不会产生拥兵自重的想法也未可知。在这种要紧关头,如果再以为他的搅合而使得局面更为复杂,那就诚非所愿了!
有了这种想法后,秦晋便只谈崔乾佑,而绝口不说边令诚与天子敕书的一字一句。而今崔乾佑被大山火困在陕州以西,崤山以北,潼关以东的狭长地带。如果高仙芝能够领兵南下,对狼狈不堪、人心惶惶的崔乾佑部做致命一击,仅凭如此一件大功,想来也会给天子一个手下留情的台阶。
在此期间,秦晋则全力搅乱陕州以东的局面,视情形对硖石、渑池的叛军予以打击。
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详述于信上,秦晋将信纸双手捧起,轻轻吹干了墨迹,又小心的卷成了一个纸卷,塞到早就准备好的铜管之中,再以蜡封住旋口处,然后又于未凉透的蜡封处盖上他的私人印鉴。蜡封一则用于防水浸,二则可用于保密,防止送信之人泄露了秘密,而收信人尚不自知。
“请速派妥善之人渡河北上,一定要尽快交到高大夫的手中!”
秦晋郑重交代郑显礼踩着重重的步子退了出去。
这时,秦晋才想到还有那个准备叛唐的降将杜乾运尚待处置,于是又命人将这厮带了过来。
经过小半天的冷静之后,杜乾运已经不像此前那么惊慌失措,但仍旧面色惨白,精神萎靡,眼睛空洞无神,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见到秦晋后,杜乾运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这位年轻的长史面前,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长史君再给下走一个机会吧,下走鬼迷心窍,猪油蒙心……”哭号的同时,杜乾运又赶紧膝行几步,一把抱住秦晋的大腿,苦苦哀求。
秦晋心道,如果不是此时身陷囹圄,这厮只怕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叛军之将,调转刀口烧杀抢掠也未可知。又岂能如现在这般,啼哭不止,惺惺作态?
有了这种想法,秦晋心中残存的那点怜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脚将杜乾运踢了开去,目光鄙夷的落在他身上。
“秦某之所以还有耐心听你聒噪,全是要听听那天大的秘密,否则此时此刻足下早已人头落地,血溅刑场了!”
这时,杜乾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再欲上前,可是看到秦晋虚抬欲踢的马靴时,又生生停了下来。
“不敢瞒长史君,下走早在杨相公那里得知,天子已经下敕书处死高仙芝和封常清,杨相公曾叮嘱下走就近见识此二人。长史君想想,高仙芝将下走留下来断后就安了什么好心吗?无非是借刀杀人,下走也是走投无路,一时才,才犯下如此大错……天子欲使哥舒老相公取代高仙芝统帅大军……”
这些消息是秦晋早就知道的,而且携带天子敕书的边令诚此时此刻说不定也早就丧生在岘山大火之中,亦或是死于叛军之手。只是杨国忠还派了人在高仙芝军中充作耳目一事,则超出秦晋所料。但细细思忖一番,这也不难理解,高仙芝久在边镇任节帅,屡屡立下灭国之功,飞扬跋扈惯了,除了天子以外,岂会听命依靠裙带关系幸进的权臣?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如果对领兵在潼关外的大将丝毫控制不住,便肯定会有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派出耳目就近监视动向也就在情喇中了。
只可惜杨国忠所托之人竟是如此不堪的鼠辈,又能成什么大事了?秦晋心中一动,这杜乾运口口声声是杨国忠的心腹之人,无非是寄希望于狐假虎威要自己饶他一命,想到这里边禁不住一阵冷笑。
“那又如何?临阵降贼,就算杨相公亲临,一样要拿足下的首级祭旗!”
见到自己努力徒劳无功,杜乾运只得不管不顾的再次恳求:“长史君饶命,下走一定会在相公面前美言,以长史君之功就算升任郡守,也不是难事啊!”
至此,秦晋已经了然,杜乾运肚子里的干货已经彻底都掏空了,这些出自宫闱权臣的隐秘在一般官员看来,的确会震撼不已。但秦晋却又是何等样人?他的灵魂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些深入到骨髓中对君权的畏惧,在其中不曾有过一丝空间,又岂会因为几句消息就饶了这杀才一命?
摆了摆手,当即就有护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提着杜乾运的衣领,倒拖着就往门外而去。
杜乾运自感末日临头,吓得连声音都嘶哑变调,一时没忍住,黄白之物径自窜了出来,满室立即骚臭不可闻。
“长史君,下走还有一事,可戴罪立功,只求刀下留命啊!”
秦晋哪里还肯信,只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迟疑的两名护卫将满身骚臭之气的杜乾运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下走与硖石守将多有书信往来,只要下走书信一封,那守将就会提兵赶来,到时,任凭长史君杀伐!”
“且慢……”
秦晋本想说带回来,但一闻到杜乾运满身的骚臭之气,又改口道:“就在门外好了。”然后目光陡然一凛,直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杜乾运。
“若有虚言诓骗,信不信秦某剐了你?”
言语虽狠厉,杜乾运却如蒙大赦,激动的保证着:“如有半句虚言,下走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杜乾运这幅德行,秦晋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亲自接触过的人里,如新安县令崔乾佑,长石乡啬夫范长明,监门将军边令诚,还有面前的唐将杜乾运,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都是这种不堪之人,而从这些人身上,又哪里看得到半点奋进勃发的盛唐迹象?
就连高仙芝、封常清这等流芳后世的名将也都不见了当初的骁勇智计。要么是兵败如山倒,要么是避战连连,如此种种,秦晋的胸口就像塞了一团破布,吐不出,吞不下。
秦晋决定再给杜乾运一个机会,如果真能借此斩杀硖石守将,将会极大的震慑渑池一带的叛军。
“带他下去,收拾干净了,再来见秦某!”
几次交锋下来,秦晋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杜乾运口中没一句实诚话,如果不是死到临头,实在没有办法,他也未必会将与叛将早有勾结的事吐露出来。
杜乾运乖乖的按照秦晋的要求,去信给硖石守将,言明高仙芝已经是烧掉太原仓逃到黄河以北,让对方带兵来接收陕州城,只看对方是否上钩了。
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分两部埋伏在半路密林间,不管对方上钩与否,有枣没枣总要打上两杆子。至于杜乾运,只能默默祈祷,硖石的胡将会如猎物般一头撞上来,否则终归还是避免不了那当头一刀。
过了一日功夫,坐守陕州的秦晋忽然得着了一则消息。消息是从河北道传过来的,秦晋得知之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河北道各郡纷纷起兵归唐已经成了气候,现今已经公推平原郡太守颜真卿为盟主,共同对抗安禄山叛军。如此一来,燕军的后方大本营,便彻底陷入混乱之中。身在洛阳打算于元日后登基的安禄山,想必此时也是焦头烂额了吧?
让秦晋忧虑的是,安禄山的部将史思明已经带着幽燕精锐铁骑越过黄河北上,这两点都与秦晋所知的历史,一致的吻合。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史思明此去会将河北道起事各郡打的稀里哗啦,生擒常山郡太守颜杲卿等忠于唐朝的官员,押解回洛阳后,安禄山将他们斩首并传之各郡县以震慑人心。
如此一来,唐朝最有希望将安史之乱扼杀于襁褓之中的机会便眼睁睁的丢失了。
而秦晋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做的种种努力,似乎并没能阻挡住各种关键事件的发生。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命运之手,在操弄着每个人,乃至于全天下的命运。不管作为个体的人多么努力,都像小小蚂蚁一样,意欲撼动一颗参天大树,是多么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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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插柳竟成荫
秦晋进了陕州城以后,又出现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长史君,已经核实,陕州粮食不足一月之用。”
郑显礼忧心忡忡,原本陕州紧挨着太原仓,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可用。但高仙芝再撤离陕州后,将所有不能带走的物资都付之一炬,包括城内外留下来可堪一用的物资也寥寥无几。
“唉,高大夫此一计是对付崔乾佑的,结果倒霉的却是咱们!”秦晋一直沉吟不语,郑显礼便又叹了一句。
“这一月之期可包括杜乾运旧部和城外万余逃卒在内?”秦晋忽然开口问道,郑显礼面有忿忿之色回答:“自然不在此列,这些人鼠首两端,若不是咱们拦着都已经投了逆胡叛军,还管他们作甚?”
万多人没吃没喝,又被困在黄河岸边,北上不能,南下不得。一旦闹将起来将带来无穷的麻烦。这倒不是秦晋同情之心泛滥,实在是为了局面安定计,也不能对这些人不理不睬。
“如果将粮食分摊开用,可坚持几日?”见秦晋一意坚持,郑显礼阴着脸答道:“至多十日。”问即有所答,显然胸中早就有了成算。
“好,就以十日之期,将这些人分批送往河东,交给程千里处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黄河以南潼关以东的局势已经糜烂不堪,能够安置下这么多人的地方也只有河东道了。程千里出身自安西军,做过高仙芝的上司,后来也做过高仙芝的下属,于一个月前被大唐天子李隆基任为河东节度副史兼上党郡长史,而今河东道南部的唐军基本上都由此人招募节制。
万多人送过去,正好就是现成的军卒,对程千里来说恰当其时。
仅仅过了一日,派去联络高仙芝的人便匆匆返回陕州城,还带回来一封高仙芝的亲笔手书。
秦晋禁不住一阵激动,这其中除了有对历史名将的仰慕之外,他心底里还隐隐存着希望,希望高仙芝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
然而,看罢手书后,秦晋愣怔了半晌,竟不知内心之中是悲是喜。
倒是在一旁的郑显礼急切万分,见秦晋久久没有反应,便忍不住出言崔问道:“长史君,长史君?高大夫是,是如何回复的?”直到被一连唤了两声,秦晋才反应过来,顺手将手中所捏的书信递了过去。
“郑兄一看便知!”
接过信之后,郑显礼急不可耐的大致扫视了一遍,对比秦晋的喜忧参半,他则是击掌称快。
“太好了,封大夫率师北上,有史思明那狗贼好看了!”
让秦晋欣慰的是,时局的发展终于与他所熟知的走向产生了不同,高仙芝敢分兵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率兵出河东往河北道去,这其中冒了多大的风险是可想而知的。
“程千里乃庸才,守河东上党唯恐不足,更遑论出兵河北道以作奥援?而今封大夫领兵往河北道去,纵然不能取胜,也会拖住史思明所部铁骑。”
毕竟高仙芝麾下都是些奸猾的市井贩夫之辈,和几十年前的大唐府兵,以及现今的边军精锐都不可同日而语。秦晋不想给郑显礼泼冷水,但也要说明现今的形势,绝非封常清出兵河北就万事大吉的。
这背后仍旧有着数不清的隐忧。高仙芝擅自烧掉太原仓,此其一。不经圣命令白衣待罪的封常清掌兵出击,此其二。天子那道已经发出,却又在半路上丢了的夺命敕书,此其三。
以上种种,在秦晋严重不啻于一颗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响。若战事朝着有利的一面发展,封高二人再立大功一切都好说,反之……
尽管秦晋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郑显礼仍旧对前景充满了乐观的态度。
“就算封大夫所领之兵不堪战,只要朔方军能够及时出兵河北道,何愁叛贼不定?”
这也并非是秦晋只知道一味悲观,凡事未虑胜而先虑败也无可厚非,知道了隐忧所在,就要一一提前做出应对,以避免悲剧的发生。
也就在秦晋沉吟之际,突然有军卒急吼吼而来。
“捷报!捷报!长史君,契苾校尉斩首数千,凯旋而归!”
突然而至的捷报让秦晋暂时忘却了忧虑,急急起身出去,郑显礼也甚是惊喜,想不到那杜乾运的计策果然奏效,硖石与之勾结的逆胡叛将也果真蠢如猪狗。
当叛将蔡承恩的首级被扔在众人面前时,被招来一同瞧热闹的杜乾运几乎晕了过去。在安禄山未反之时,杜乾运就与此人有过来往,甚至还几次通信,商议如何投效事宜,那血污不堪面目狰狞的首级,无论如何也让他难以联想到那个生龙活虎的七尺壮汉。
倒是契苾贺上前来一拳头砸在了杜乾运的肩膀上,“全赖将军某才能有如此斩获!杜将军卖人,果然名不虚传!”
前半句话是恭维,后半句话却话锋一转,变成了挖苦讽刺,杜乾运已经拱起的双手,略显尴尬的僵硬了一下,自我解嘲似的干笑了两声。
“契苾将军说笑,说笑!杜某一心所为的是朝廷,莫说此等逆贼与某有旧,就算亲爹亲子,只要他敢背叛朝廷,一样不能容情!”
契苾贺又揶揄道:“杜将军大言大义,无父无子,某也佩服的紧!”
“哪里,哪里!”
杜乾运此时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酱紫色。秦晋赶紧咳嗽了一声,询问这次大战,斩首几何,战况细节究竟怎样。
契苾贺哈哈大笑,冲着一直在后面的乌护怀忠抱拳赞道:“乌护兄弟的部众果然厉害,若非以数百骑兵截住了叛军归路,此战还未必能斩首如此之多。”
秦晋之前还怕契苾贺对同罗部出身的乌护怀忠有偏见,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一直被挤兑的杜乾运却忽然问道:“契苾将军何不一鼓作气攻下硖石县?”
契苾贺闻言之后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道:“攻城不是难事,却未必能守得住,既然守不住,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晋暗暗点头,契苾贺说的不错,硖石紧邻渑池,就在叛军大部的眼皮子底下,如今唐军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果摆开了阵势明刀明枪硬生生死磕,那才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却见城墙底下摆了一溜血污不堪的首级,粗略检点也在三五千上下。秦晋带着众将检视一番,杜乾运旧部的一干军将都禁不住咋舌心惊,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秦长史竟然如此能打敢战。同时,也都庆幸,幸亏没与秦长史为敌,否则城墙下那些首级说不定就会有他们赫然在列了。
过了午时之后,秦晋又做了新的安排和决定,派人往长安向天子报捷!
高仙芝曾在手书中回复秦晋,太原仓既然已经烧掉,陕州就再也没有守住的必要。至于崔乾佑所部,区区山火,又岂能将他困住?
让秦晋无语的正是这个回复,他不清楚这究竟是否高仙芝的真正看法,但方略被婉拒,终是忍不住一阵失落。难道,两三万人就能躲过山火的熊熊烈焰与滚滚浓烟,而从容脱身吗?
很快,派出去查探山火情形的游骑陆续赶回了陕州。
大山火的规模要远远超出了秦晋以及陕州城中一干人等的想象。经过两日的燃烧蔓延,山火不但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大火从崤山支脉的岘山向北一直漫过了弘农通往陕州的驿道,直烧到桃林去,而桃林再往北就是黄河了。并且,除了大火以外,因为燃烧而弥漫的大量浓烟,更是恐怖之极。几名游骑竟差点被浓烟困住,险些丧命,好在他们并未深入火场,才堪堪逃了出来。
大火和浓烟几乎就是一道密而不透的天然屏障,派出去探路的数百游骑,无一例外均不得空而入。
秦晋命人取来了陕郡到潼关一带的地图,对着那些粗浅不一的线条,研究了一阵之后,他忽然觉得桃林所在的位置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伸手在桃林位置指点了半晌,陡得记了起来。
“函谷故关不正是在桃林南塬吗?”
秦晋摇摇头,这场大火若在他生长的那个时代,不知要对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破坏。仅仅是崤山中被烧死的动植物就不计其数,山上那些几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老树悉数毁于火海,又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重复旧观。
“这回正好,崔乾佑就算插翅也别想飞出去!”郑显礼恨声咒了那崔乾佑一阵,又恭贺秦晋,“长史君此番又立新功,不知天子又该如何封赏了!”
秦晋却喟然一叹,殊不知他早在向天子奏捷的行文中,将这次火烧岘山的策划之功放在了高仙芝头上。希望有了这份大功傍身,老迈昏聩的天子能够还有几分忌惮之意,别再肆无忌惮的将夺命之刀挥向唐朝为数不多的名将脖颈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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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胡将走麦城
虢州城通往潼关的驿道上,随处可见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这些人正是崔乾佑所部叛军。他们如此狼狈并非败给了唐军,而是败给了熊熊的大火,滚滚的浓烟。
“死伤失散者不计其数,现在收拢到将军身边的都是敢战之兵……”
啪的一声,崔乾佑手起鞭落,狠狠抽在了跪在地上禀报的部将身上。
“什么叫不计其数?给你半日时间,清点不出损失,便提头来见吧!”
那部将倒也硬气,挨了鞭子以后并没有唯唯诺诺的退下去,反而梗着脖子大声抗道:“将军不如现在就杀了俺,大火浓烟突如其来,所有人都跑散了,从虢州城到此处二十余里,遍布各部人马,别说半日,就算一整日功夫能收拢八成都算快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崔乾佑雷霆一怒,谁都知道顶撞他会带来什么后果,当众斩首以儆效尤那是最轻的处置。谁知崔乾佑竟长长叹了一声。
“也不怪你,是本将失算,低估了山火的威力。”
其实,崔乾佑现在所面临的境地除了部众失散以外,还有更为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缺粮。本来军卒们每人都随身携带了三日的口粮,可在逃离滚滚浓烟的路上,绝大多数的人为了减轻身上的负重,不但丢弃了粮食,有些人甚至连分量不轻的陌刀都丢掉了。
此时此刻,崔乾佑身边剩下的人,简直比败战之兵还要不如。
放眼四周,不论东面抑或南面,都是滚滚的浓烟和不知蔓延到何时何地的大山火。就算崤山之中大火还未来得及蔓延而至,崔乾佑也不敢轻易带着部众一头扎进大山中去,万一被大火和浓烟困住,那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崔乾佑本想继续等下去收拢部众,谁知派往大谷关一带的偏师却又迟迟没有回音。按照约定,各部之间,至少每日要派出游骑信使与之联络。
眼看着一整天都过去了,竟然还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很快,派出去的游骑带回来了令人震惊的情报,潼关方向有大军行动的迹象。
最初,崔乾佑只以为是潼关的寻常异动,也可能是游骑探马草木皆兵,但随着带回这种情报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免逐渐紧张起来,万一果真有唐军出潼关奋力一击,以当下身边人马的战力,孰胜孰败实难预料啊。
再看看身边这些所谓的可战之兵,一个个丢盔弃甲,战意全无。崔乾佑仰天长叹,想不到没败给唐军,竟间接败给了那秦姓小竖子放的一把大火。而那姓秦的小竖子放火之后,当有八成可能往陕州去投奔高仙芝了。
思来想去,崔乾佑不敢冒险继续收拢部众,当即只带着身边的可用的三五千骑兵离开驿道,专拣农田荒地,往北方逃去。
俗话有灯下黑一说,那些唐军们万不会想到,崔乾佑竟然打算沿着黄河一路逃回渑池。
……
天色见黑,一队唐军出了潼关正沿着驿道由西向东鱼贯而行。眼看着东面的烟尘越来越浓,浓烟阴云间又有火光若隐若现,这支唐军便显出了犹豫之态,前进速度比之龟爬也快不了多少。为首的唐将正是函谷关守将田建业,他奉了天子中使,监门将军之命出关向东来扫荡叛军残敌。
不过田建业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种如丧考妣的受死之色,口中还不停的小声咒骂着:“混账阉竖,公报私仇!”
很显然,前些日子监门将军在潼关外受辱,还是怀恨在心了,亏得田建业还曾庆幸佩服,监门将军胸襟似海。结果,这还没出了旬日功夫,报应就已经到了头上。
“钱五,耿七两个混账何在?给老子滚过来!”
唐人习惯称呼排行,在军中这种非正式称呼则更为盛行。钱五和耿七就是那两个敢于扒监门将军裤子的军卒,到了这般境地,两个人再没了监工时的威风,扑通扑通跪在了田建业的马前,哭丧着脸求饶道:“将军饶命,饶命啊!”
田建业被气的说话都有些不连贯,指点着这两个不长眼的混账,“老子也想饶你们,可谁饶了老子?”
田建业心中同样也觉得冤枉,在接待这些宫中近侍出身的中使时,都加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可谁曾想竟生生被面前的两个蠢货给搅合了。
“令你二人去前面探路,十里之内若有敌情,立即回报!”
两个人抖如筛糠,却只能连声应诺,因为如果违抗军令,田建业便可依照军法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
在钱五和耿七看来,到前面去探路,分明就是借刀杀人,他们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那么开眼,遇上了大宦官边令诚呢!
被派出去探路的不止钱五与耿七,加起来一共有数十人,这些人呈扇面次第向前推进,一路走出去七八里地都没有发现异动。
就在钱五和耿七暗暗庆幸没有敌情虚惊一场之际,却陡然发现,驿道前方路口处已经转过来十几个北地衣甲模样的步卒。
“是,是胡狗!”
耿七反应最快,立刻就发现了不妙,喊过一声后拔腿就跑。谁知那些步卒追的倒快,没几十步竟生生的将这两个贪生怕死之徒给追上了。
……
翻过了一道山梁,穿过一片林地,眼前霍然一片开阔,黄河已经遥遥在望。崔乾佑本有意试图翻过山梁后再循着驿道,往陕州方向去,但大火的蔓延规模和速度都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不但出了岘山的范围,越过了驿道,甚至以枯草和林地为媒介已经蔓延到了黄河南岸的桃林县。
东去的驿道算是彻底被堵死,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再做幻想。于是乎,崔乾佑这才带着人索性直向北到了黄河岸边。
崔乾佑驻马黄河南岸,望着封冻的河面如飘带一般直延伸往东边天际,这不正是一条天然的驿道吗?若沿此道打马疾驰,一日夜的功夫离开陕郡当不是问题。
忽然间,他又想到了被抛弃的燕军步卒,但他仍旧心硬如铁,要怪只能怪他们没有战马,不是骑兵,在那种危险之地,多待上一刻都有可能带来无尽的变化。
其实也不算抛弃,只不过这些人是以断后的名义,跟着他们的步伐,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径,也一路向北而来。可他们毕竟是步卒,能否躲过唐军的游骑和大军那就另当别论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崔乾佑一直笃信,只要主将在,便会有数不尽的战无不胜之兵。丢了数万人,大不了回去再招募一批,打上一两年,便又是一支能征善战的精兵。若没了主将,再强的兵也将是一盘散沙!
况且,在渑池还有尽五万大军。崔乾佑笃定,只要能安然回去,便能起兵直扑陕州城。崤山大火能割断他东归的路,同样也割断了陕州城与关中的联系,旬日之内只要时间掌握得当,一举击溃盘踞在陕州的高仙芝部,他的丧师之罪便也会随之轻易化解了。
到时擒住那逃往陕州的小竖子,定要他尝尝后悔是什么滋味。转而,崔乾佑又觉得那姓秦的小竖子是个不可多得的福将,一刀宰了有些可惜,如果能网罗此人到麾下,岂非如虎添翼?只怕他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自家主将身临如此情境之下,竟然还在想着收揽岘山大火的始作俑者!
黄河河面封冻后,积雪并不深。在夜色掩护下,四五千骑兵纵马疾驰,直往往东面而去。
天蒙蒙亮时,忽有先一步探路的游骑回来禀报:
“报!前方五里处,黄河河面被刨开了,再难以通行!”
崔乾佑心中陡然一惊,究竟是谁竟在此时将黄河河面刨开了?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各种可能霎时间在他的脑子里升腾而起,只一瞬的功夫,就将他弄的满脑子浆糊。
走黄河河道已经是兵行险招,如果再滞留耽搁下去,一旦天亮,就将面对高仙芝的十余万大军。黄河以北是王屋山,多为山地,道路崎岖不平,仅仅沿着黄河南岸是一片狭长的冲击平原,崔乾佑当机立断,下令离开黄河河面,到南岸去,沿着堤岸走。不过河岸边到处都生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寻着乡民踩出来的小径,才能勉强继续前进,只是行进速度却突的慢了下来。
……
陕州城,秦晋通宵未眠,与郑显礼、契苾贺等人商议了整整一夜,最终他一锤定音,敲定了在陕州以东的用兵方略。
总结起来用八个字就可以概括,“扰敌军心,杀伤有生!”
这次的目标不在攻城掠地,而在攻心为先,杀伤叛军有生力量,以此达到喝阻叛军的目的。毕竟他们人少,能够自保便已经十分难得。若非有大火造势,崔乾佑生死不知的情形,秦晋一早就下令撤出陕州,不做无用的垂死挣扎了。
现在,唯一让秦晋苦恼的是,高仙芝在回信中并没有明确的交代,他未来的动兵方略。其实细想想也合乎情理,高仙芝常年为节度使,又是天下兵马副元帅,岂有向区区长史交代动兵计划的道理?
就在众人打算散去休息的当口,忽然室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房门被拉开。
“报!有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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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焉知将入彀
敌情突至,所有人的情绪都为之一紧。
“数千骑兵由桃林方向沿着黄河南岸往陕州城而来!”
“可探明旗帜部属?”
“天色未明看不真切,又没举旗,远远瞅着,倒像北地衣甲样式。”
“再探再报!”
除了知道这时一股身份不明的骑兵以外,其它情况一概模糊不清,如果说这些人是叛军,可又从桃林方向过来。迄今为止,不论桃林段的黄河南北两岸,都在唐军的掌握之中,万一是友军呢?
不管友军亦或是敌军,秦晋断然下令:“契苾贺何在?”
“下走在此!”
“命你领所部人马三千,埋伏于城西桑林间。”秦晋本想让他见机掩杀,但顿了一下还是说道:“待命!”
同时,秦晋又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不甚说话的乌护怀忠。乌护怀忠自忖降将身份,在众多人中算是极为低调的。
“乌护怀忠,命你率所部骑兵游弋于桑林之外,随时配合契苾贺!”
分派一番后,秦晋便要起身离席,郑显礼见秦晋独独没提及自己,便忍不住问道:“长史君,下走作甚?”
秦晋闻言一拍脑门,“郑兄一直负责陕州城防,眼看天将黎明,还要严加防范!”
出了陕州城向西三里就是太原仓,太原仓的大火着了足足有一天两夜,到现在还能见到零星火光。秦晋虽然没见过此前太原仓的盛况,却也禁不住暗暗可惜,仓中积攒了开元天宝数十年的粮食,竟在一场大火下尽数化作了飞灰,这种损失对农业社会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即便平乱之后,再想重现天宝旧观,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秦晋耸动了一下鼻子,鼻腔里充斥着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连日以来,到处都是蔓延的大火,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突然,一骑飞至。
“报!是叛军,胡狗射杀了探马,俺跑得快,才侥幸回来!”
秦晋骑在战庐上,马鞭陡得一挥。
“传令契苾贺与乌护怀忠,叛军露头,就打的他们后悔出娘胎!”
身侧的传令军卒轰然应诺,领命而去。
秦晋再想向前走,便有人上千劝阻,“长史君身系上下安危,不可再轻易身履险地!”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劝阻之人,并不认识,口音与都畿、关内大不相同。
“下走乃陕郡司兵参军靳世熊!”
此人说的不错,哪有身为州县长官,身边猛将如云,总是身临前敌的!
“足下说的不错,走,咱们向南走走,去那里看看!”
再往南是与黄河南岸桑林连城一片的高坂,不过远远望去,其上桑林却是稀稀拉拉。
那陕郡司户参军赶忙也跟了上去,同时还随口介绍着本郡的山形地貌。
“此处再往南十里就是函谷故关,只是多年的淤塞填埋,至今只剩下了一条林间小路,不复当年雄起险要!”
秦晋往南去当然不是要看什么秦汉函谷关遗址,南方滚滚烟尘黑云愈发浓密,他是担心大火有朝一日波及到陕州。此前,又不少曾亲历过熊耳山大火的人不止一次提及,这种大山火中,烈火固然是凶猛至极,但更要命的却是燃烧后产生的浓烟。很多山民、牲畜、走兽并非死于大火的炙烤,而是一早便被浓烈的烟尘熏死。
陕州附近虽然有不少开阔地,但这一大片桑林环绕在左右,万一大火蔓延过来,天知道会产生多大的浓烟。与此同时,秦晋也不由得感慨这个时代植被覆盖之茂密,若是在他生长的那个年代,这场大火只怕想烧也烧不起来。
这个靳世熊看起来一副能吏模样,秦晋便问起他的籍贯出身。其实,从“靳”这个姓氏上,他就已经知道此人绝不可能出身自世家大族。
“禀长史君,下走乃淮南道庐州府人士……”这个靳世熊果然是寒门子弟,还有着一个明经科的出身,能任显州望郡的司户参军,看起来仕途也算顺畅,如果不是天下大乱突起,在地方混几年资历,说不定还能调往长安在天子脚下任职。
“足下因何没有随高大夫一同北撤?”
靳世熊看起来还有些愤愤然,“还不是小人陷害,当日一早下走被派了附近乡里的差事,谁知等到下午回城复命时,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所指的面目全非,应当就是太原仓被烧,杜乾运意欲叛唐,陕州城易主的事实。
一行上百人登上了山梁,却见东方已经鱼肚泛白,奈何漫天阴霾,太阳光却透不出一丝来,看得人无比压抑。
秦晋举目向南而望,隐约间但见浓烟翻滚,遮蔽了浓密的山林与蜿蜒其间的驿道,如果没有一场大雨下来,真不知道大火何时会停。
如果是太平年景,自然有官府组织丁壮修出隔火带来,以防止火势继续蔓延,但现在兵荒马乱的,谁还有心思和精力操心这等事。再说,这场大火说不定会烧死,熏死崔乾佑部多少人呢!
一想到崔乾佑,秦晋的心脏扑通猛跳了几下,联想到那股从桃林方向而来的骑兵,一种预感强烈的袭来!
……
天色渐亮,黄河南岸一股骑兵滚滚向东,过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河岸边已经少有蒿草,这种地方正适合战马奔驰。自刚刚射死了数名唐军游骑后,崔乾佑的精神高度紧张。
再往前走只怕会有唐军出现,毕竟高仙芝有着十余万人,而自己只有惊魂未定粮草殆尽的数千骑兵。再走了一阵,散在左右的游骑探马竟然捉了几个难免桑林中出来的山民。
为此,崔乾佑停了下来,亲自询问。而那几个山民已经被吓得抖如筛糠,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一股脑都交代了出来。
“甚?烧了太原仓?”
从山民含混的回答中,崔乾佑敏锐的捕捉到了最要紧的词汇。在几经确认后,崔乾佑竟哈哈大笑,“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继而他又抑制不住兴奋的仰天大吼了几句:“高仙芝啊高仙芝,尔若知道崔某此时以落得眼下境地,不知是否后悔的撞墙而死!”
太原仓被烧,就连傻子都能猜到,高仙芝肯定已经生了弃守陕郡的心思。如今距离太原仓被烧已经过去了数日,想来陕郡的唐军早就撤到黄河以北了。这也解释了黄河封冻冰面被凿开的原因。
崔乾佑思忖一阵,肯定是数日之前一夜间全歼援虢数万唐军,迫使高仙芝下了火烧太原仓的决心。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的冷笑有些不甘。
如果不是那姓秦的小竖子捣乱,高仙芝如此决断可谓英明果决,否则他尽起渑池守兵与之两面夹击,陕州无险可守又与关中后路断绝,即便有十几万乌合之众又能守得几日?
只可惜啊,注定了老天不给高仙芝机会。否则只要他晚烧太原仓一日,时局也许改变也未可知呢!
“都杀了!”杀掉那几个早就吓傻的山民就和碾死几支虫子一样轻松。
在嘲笑过高仙芝的倒霉以后,崔乾佑又大胆的派出了游骑向东深入,果然得到了太原仓已经化为一片灰烬的消息。自此,他疑虑尽去,率部大摇大摆的直扑陕州城!
高仙芝既去,放眼潼关以东,黄河以南,还有谁能是他崔乾佑的敌手?
这倒不是崔乾佑托大,安禄山起兵南下以来,他所率之兵势如破竹,无往不胜,就连守洛阳的安西军节度使封常清都被他打的屡战屡败。试问,高仙芝退到黄河以北之后,唐朝的可用之将还能有谁?难不成靠那个已经病废在家的哥舒翰吗?
数千骑兵马不停蹄,风驰电池一般向东再向东。此时的崔乾佑归心似箭,又难以抑制住心头的兴奋。
人总是如此,如果在一切顺风顺水之时,得到的一切总会看作天经地义。但遭到挫折打击以后,在濒临绝境之际,又突然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又如何能不抚额相庆,激动兴奋?
就算名将权臣也是人,也会有人的喜怒哀乐!更何况崔乾佑本也没资格做名将权臣!
如雨箭矢骤然从天而降,喊杀之声暴起于桑林上空时,崔乾佑便猛然如遭雷击一般。
他下意识的想到中计了!但倏忽间又一转念,高仙芝就算要引自己入彀,烧了太原仓,这代价也太得不偿失……
兵荒马乱之际,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崔乾佑第一次竟乱了方寸,心中所想怪诞不经,但事已至此除了拼死一战,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没有!只要他下令撤退,这数千人马,转瞬间就会败的一干二净。如果拼死力战,说不定还有一线取胜的机会!
崔乾佑抽出腰间的钢刀,振臂一挥。
“儿郎们,随本将杀贼!”
他本就是军中悍将,在安禄山起兵之初还不过是个七品镇将,一路上连战连捷,一月有余的功夫竟已经飙升至领军一路的将军。现在不得已又回到厮杀战阵之上,便重拾勇武,尽显本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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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问君几多悔
在听到高仙芝火烧太原仓的消息后,崔乾佑直叹老天垂幸,一方面也更加确信,天道已经抛弃了唐朝,在他眼中只有加速前进,仿佛前面的陕州城已经是砧板上鱼肉,早到早得。
唐军的出现突如其来,骤然打击之下,原本已经隐隐上扬的士气又立即萎顿了下去,被山火与断粮折磨的惨不堪言的骑兵马上就现了原形。箭矢如蝗如雨,仅仅一轮过去,就有数百人滦箭倒地。
好在崔乾佑本人甚为勇武,在他一马当先的带动下,叛军骑兵又陡得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向着在他们面前列阵的唐军猛冲过去。
崔乾佑惊讶的发现,面前的这些唐军在面对骑兵时不但没有避开锋芒,反结阵而守。这让他感到大为屈辱,何时唐军步卒竟敢再燕军骑兵面前耀武扬威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面前的这股唐军,一杆杆丈把长的长枪斜斜直指滚滚骑兵时,不妙的念头再次升腾而起。然而留给他迟疑的时间不多了,骑兵铁流与枪阵轰然撞击在一起,立时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肉飞溅。
崔乾佑的战马被一杆小臂粗细的长枪直戳进了胸腔内,又贯入腹腔,锋利的枪尖穿透腹壁的肋骨和皮肉,血淋淋的挺了出来。长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贯穿了整个战马,血腥可怖的枪尖刺出马腹时,距离崔乾佑的大腿仅仅有寸许距离,如果再偏上一丁半点,他的大腿只怕此刻已经血肉模糊了。
这仅仅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崔乾佑甚至还未来得及冒出冷汗,整个人便随着沉重的战马尸体轰然倒地。半个马身将他压在了下边,竟使其进退不能,不禁仰天长呼:“天亡我也!”
后续跟上来的战马已经无法减速,只能加速加速再加速,连续不断的冲击着唐军的枪阵。
战马庞大的马身虽然压住了崔乾佑,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身体某部分骨头碎裂,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但这也救了他一命,由于有了战马尸体的保护,后续冲上来的战马铁蹄才没能将他踏成一滩碎骨肉泥。
主将人马尽失,数千骑兵立时就陷入了无指挥状态,在经过一阵徒劳的冲击后,绝大多数人开始溃逃。
契苾贺等的就是这一刻,唐军的蹶张弩射程在四百步上下,这些叛军骑兵想从容逃出这个射击范围,至少也要再挨上两到三轮齐射。
“弩手准备,射!”
弓弦锵锵作响,箭矢嗖嗖破空,一轮砸了过去,立时便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桑林后方战鼓隆隆而起,咚咚巨响每砸出一下,便让大地都不禁为之震颤一下。
嗷呜!
契苾贺举目眺望,但见桑林一侧埋伏多时的乌护怀忠出马了,他的骑兵虽然只有四五百之数,但胜在士气高涨,像一柄披荆斩棘的陌刀一般向溃散的叛军溃兵横扫而去。
这一幕,在硖石也曾上演过,只不过这一次双方的配合要更默契了。见到此情此情,契苾贺禁不住暗暗感慨,当初在新安血战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还能与同罗部的胡兵并肩作战。
有了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同罗部骑兵的骁勇善战,给了契苾贺更加直观和深刻的印象,尽管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团结兵当初能够在野战战胜这些胡兵是多么的侥幸。
一场期待中的大战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分出了胜负,这让契苾贺很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捉住了一条大鱼!”
团结兵军卒的欢呼声将契苾贺的思绪拉回到战场上,只见十几名长枪兵正推搡着一名衣甲样式迥然于众人的蕃将。
而那蕃将显然是身上有伤,没被推搡一下口中就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再看他的面部已经因为疼痛扭曲的变了形状。
契苾贺冷笑了两声,“还真是条大鱼,拖过来!”
他才不会对这些一路上烧杀抢掠,作威作福的蕃将大动恻隐之心。与此同时,唰的一声将腰间横刀抽了出来,他打算问清了对方姓名之后,便将其一刀咔擦了,反正大唐以首级论军功。像这种在战场上轻易被活捉的蕃将,是个校尉便已经到顶了,完全没有留活口的必要。
这时,契苾贺身边一名团结兵却惊讶的叫了一声。
“咦,这蕃将,俺瞅着怎么有点像崔乾佑呢!”
乍闻之下,契苾贺完全没当回事,但都一转念立时就把那团结兵拉了过来,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团结兵又盯了那蕃将几眼,点着头确认道:“没错,俺跟着秦长史在虢州城下时,曾见过他,就是他!”
契苾贺大声喝问了一句:“尔可是崔乾佑?”
蕃将低着头,默然不语!
……
叛军主将崔乾佑被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方,秦晋初闻之下还有几分不相信,以为是谣传。但紧接着契苾贺的派回来的报捷的军卒也确认了这个消息,且称军中不少在虢州城下见过崔乾佑的人都已经确认了,的确是此人不假。
秦晋大喜过望,当即传令:“要活口,不要死人的!”
一个活着的崔乾佑价值当然要比一个崔乾佑的首级有用处多了,一则可以从他身上审讯出安禄山叛军的具体用兵方略,以及他们内部的种种机密。二则还能用来向朝廷献俘……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疑似崔乾佑的蕃将被押回陕州城,秦晋率领陕州仅存的文武官员在西门内“迎接”了这位被俘之将。
秦晋曾在虢州城下与崔乾佑有过一面之缘,此人甚至还起过招揽他的心思,这才有了以后的火烧岘山,有了今日的桑林一战。
果不其然,经过辨认之后,秦晋已经百分之百确认这位被俘之人正是洛阳以东叛军的主将崔乾佑。只是,此时此刻的崔乾佑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垂头丧气,目光无神,与当初虢州城下那个睥睨天下的蕃将早就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崔将军别来无恙?”
崔乾佑仍旧默然不语。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秦晋身侧响起:“崔乾佑,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可还认得秦长史?”
崔乾佑这次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官吏,继而失声道:“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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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露布传飞捷
长安东市,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这里依旧恍如盛世,丝毫不见关外山东的腥风血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百姓们便呼呼啦啦向康阳坊方向挤去。
混在人群中的有一名布衣胖子,被人潮推着不由自主的移向康阳坊。这个胖子正是左龙武军录事参军陈千里。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同伴面露急躁,低声说道:“唐律官吏无故不得入市,若是被发现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这个热闹你我兄弟还是不要去凑!”
陈千里扭着肥硕的身子,试图逆人流而去,但好半晌都难有寸进,脸上流露的则全是无奈的苦笑。
“陈某也不想去凑这热闹,奈何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如这种近似失控的场面,很快就会引来南衙禁军,到时候挨个盘问之下难免会泄露了身份。此时趁乱先行离去的确是不二选择,奈何事与愿违,陈千里与李萼越想逆流而走,却硬是生生被人流推着往康阳坊方向去了。
此时,陈千里反而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见李萼一副忧急欲死的模样,便宽慰道:“李兄何必如此,又不是多大的事体!”
唐朝到了天宝年间,随着盛世的全面来临,法度也渐趋废弛,全不似武后当政之时那般严刑峻法了。就算不许官吏随意出入市场,寻常时候也不知多少人微服而来寻一寻平日里在官署中难得一见的新鲜热闹。
陈千里和李萼两个人正是在龙武军中闲的无所事事,才相约到东市来瞧热闹,不想头一次犯禁,居然就赶上了百姓闹乱子。
“快看,快看,是胡人……”
随着逐渐靠近康阳坊外的四马大道,百姓们的纷纷议论之声也愈发清晰。陈千里对胡人二字分外敏感,便抻着脖子向大道东面望去,但由于人流汹涌,很快又被人推搡着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前移动着。
反而是李萼身体清瘦而长,稍稍踮起脚尖便见远处一队骑兵踢踏而来。
“陈兄,看着好像是唐军!”这些人的衣甲装束与长安内外的南北衙禁军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从陇右或者朔方而来,便当是从潼关方向来的。
很快,骑兵由远而近,其中还有不少骑兵在扯脖子呼喊着:“潼关大捷,斩杀胡狗无算,俘虏数千……”
前些日子,青龙寺外堆积成山的胡狗首级让长安城的官员百姓们开了眼,现在听说又是一场大捷,便也都觉得顺理成章,若是战败了才是大稀奇呢!
大唐盛世,开边拓土,唐军声威广布四夷,对付区区胡狗叛军还不是手到擒来?只听说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被胡狗叛军打的满地找牙,市井间均不无唏嘘,都说名将难求,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长安百姓向来爱看这等热闹,远远的便已经有百姓扯着嗓子回问着:“敢问是哪位将军力挫胡狗了?”
当先一名校尉双手抱拳朝左上虚抬了一下,“监门将军督战之功,潼关田将军以身用命,不负天子重托厚望!”
百姓们啧啧连声,这两位都是声名不显的人物,不过官职比起那个新安县尉来,还是要大了不少。
随着骑兵的行进,眨眼间便能看到长长一串蕃将胡兵垂头丧气的鱼贯而来,这些人都被卸去了被卸去甲胄和武器,但身体一闪却都还算完好,百姓们并未直观的感受到血战的气息。
混在人群中的陈千里闻言却是悚然一惊,继而又表情忿忿。
“老阉竖!”
李萼也是大为惊讶,但随即又叹了口气,“不管阉竖如何横行为恶,大败叛军逆贼,总是对朝廷有好处的。陈兄也不要过于纠结,纠结于秦少府之死!”
他虽然也厌恶边令诚的为人,但终究是不像陈千里那般与秦晋感情深厚,是以很容易便站到了理性的立场上来看待这场被大肆宣扬的胜利。
陈千里也知道李萼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就是对那老阉竖难以放下心中的猜疑和憎恨,虽然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秦少府死于此人之手,但他心里却有八成可以确定,秦少府之死一定与这个老阉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南衙的禁军赶来维持局面。不过,让陈千里和李萼大为松了一口气的是,南衙禁军并没有封锁东市逐个人头的盘问,仅仅疏导百姓尽快有序的离开这里。
闹闹哄哄的约有一个多时辰,东市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沿着永兴坊东面的大街,两个人一路向北,打算返回龙武军衙署。陈千里看向天边逐渐落下的夕阳,只觉得无比沮丧萧索,如果秦少府不死该有多好。
陡然间,李萼侧着耳朵惊叫了一声:“陈兄你听,是否又有人在呼喊?”
陈千里也侧耳倾听,声音若隐若现大约从东南方传来,来自关外的官员、商旅多走青龙寺旁的延兴门,想来声音便是由那里传来。长安城内大街是禁止百姓如此大声喧哗的,平日里若听到这种异乎寻常的喊声,便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边地军报大捷。
很显然,李萼也同时想到了此中关节,失声道:“露布飞捷?”
“新安县尉……”
几个极为敏感的字眼立时就触动了陈千里的心弦,却又难以置信的让李萼来帮他确认。
“李兄快听听,远处是否在高呼新安县尉?”
李萼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好半晌,但远处传来的声音竟消失了,最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听不真切!哎……陈兄,你去哪里?”
李萼话说到一半,却陡然发现身边的陈千里已经沿着东市大街往春明门方向而去,那里是天子常住的兴庆宫所在之地,所有的“露布飞捷”不论从何处进城,最终都要汇集到兴庆宫。
“陈兄千万不要鲁莽,你我私自溜出龙武军已经触犯军纪,若是被人发现了……”
才说了几句话,陈千里已经快步奔出了很远。李萼一拍大腿,便也追了上去,同时也不由得感叹,真看不出来,陈千里身体如此肥硕,跑起来竟也如风一般,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千里远远可见宫门,眼睁睁看着满身征尘的骑马甲士在禁卫的引领下消失在宫门之中。
“陈兄回来,冲撞宫门卫士罪责……”
李萼跟在后面又不敢喊的大声,但陈千里甩着一身肥肉跑的飞快,只怕能听见半个字都算不错了。
宫门禁卫远远便瞧见一个胖子飞奔往宫门而来,当即便有人上前去阻拦。
“宫门禁地,尽速退开,否则立斩不赦!”
陈千里还没到失去狼的程度,当即停住双手抱拳深施一礼,“下走刚刚听闻露布飞捷,激动难以自制,请问将军,刚刚飞捷来自何处,何人?”
宫门禁卫本欲驱逐此人,但见他一派彬彬有礼,竟收敛怒容答道:“陕州,是个甚的县尉……”他显然也记得不真切,又拍脑袋回忆着。
听到是陕州,陈千里心中一沉,总所周知,高仙芝领兵驻扎在此地,如果飞捷来自这里,那么八成便于秦少府没有关系了,也许是心神恍惚之下听错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便追问道:
“可是新安县尉?”
那宫门禁卫点点头,又摇摇头,将陈千里弄的一头雾水。
“究竟是与不是?”
“皇宫禁苑,少来聒噪,退后退后!“宫门禁卫被问得烦了,失去了耐心,便要将这个多事的胖子轰走。
恰在此时,李萼赶了过来,一把拉住陈千里便走。好在,陈千里没再坚持犯浑,随着李萼离开了兴庆宫。他们现在是私自离开龙武军衙署,如果再加上一条冲撞宫门的罪名,至少也得是个流放千里的惩罚,到那时别说一展抱负,便连自身都难保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大唐天子李隆基浑身颤抖,此时他心中的愤怒甚至要远超过初闻安禄山起兵造反。
烧了?太原仓百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就就在大火中毁于一旦了?
“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如果当初奴婢冲破一切险阻到了陕州,就,就不会有今日……”“
边令诚瑟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哽咽哭泣,似是激动不已。
天子的声音久久才又缓缓响起。
“怪你何来?高仙芝烧的哪里是太原仓,分明烧在了吾之心上……”
听到天子如此回答,边令诚撅着屁股连连以头碰地,口中连称对不住圣人的信重,心里却已经开了花,知道这致命一击算是郑重要害。况且,有了潼关大捷的铺垫,天子的信重势必将更胜从前。
天子对边令诚不自称朕,而用寻常称呼,正是没将他当做外臣一般看待,而是当做了如高力士一般的亲近之人,这如何能不叫他激动的难以自制。
“圣人,圣人,露布飞捷,飞捷……”
一名内侍宦官有些慌张的小步紧走进来,正逢边令诚起身,转头背着天子,目光狠厉的瞪了过去。
“莫胡言,哪里来的露布飞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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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良臣喜复生
传话的内侍虽然与边令诚同为宦官,但地位却是天差地别,边令诚乃是十六卫军的将军,他岂敢去得罪这种人,只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敢妄言,是,是真有露布飞捷!”
天子年老耳背,听不到他的小声说话,但也不敢多做耽搁,万一被看出不妥来,没准便会承受雷霆之怒。
“圣人,露布飞捷!”
内侍宦官越过边令诚,又紧走了几步,将手中满是尘土的破烂旗子和油布包放在了天子案头。
李隆基抬起眼皮,露出了浑浊的老眼,里面充盈着疑惑和不解。小宦官动作麻利的将里面绢帛取出,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的文字便是此次飞捷的具体内容。
将这一方绢帛掂在手中,李隆基才看了几眼面色竟陡然一变,转而看向那内侍宦官,声音依旧低回沉稳,只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
“报捷的人呢?速带来见朕!”
“回禀圣人,报捷的军卒尚在宫门里,奴婢去将他唤来。”
这一番变故将边令诚弄的一头雾水,但这是在天子驾前,天子不发话又岂有它随意插言的份,只能暗暗纳闷,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
正好李隆基的目光又投向了边令诚,他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一股不详的阴云正在自己身边团团聚集。
“那位秦县尉还活着,你高兴吗?”
天子的声音仿佛自云端传来,声音飘忽的好像无根之楼阁,可落在边令诚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当头闷棍。然后他又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好跪下来迟疑着,不敢回答天子的问题。
“甚好,甚好,不但未死还再立新功,朕倒想见一见这位后起之秀!”
李隆基快速浏览着绢帛上苍劲有力又不失工整的文字,这是秦晋亲笔手书,里面详细介绍了关外情形,以及崔乾佑的困境,硖石一战斩敌将之首,杀伤数千人。这份功战绩虽然看起来并不显赫,但却一针见血的将边令诚刚才添油加醋描绘的关外乱局撕了个粉碎。
而能够在重重叛军之中再次斩敌主将,破军万人,也正为帛书上所言做了强有力的注脚。相比之下,边令诚为天子所描绘的局势,便有些站不住脚的意味,抑或是说没有帛书上所言更得圣心。
边令诚是何等样人,立刻就从天子的目光中发现了对他的不满之意,脸上身上立时就出透了冷汗,琢磨着究竟该如何挽回圣心。
片刻功夫,小宦官细碎的脚步踩着地板,沙沙作响,在鸦雀无声的殿中甚为明显。边令诚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暂解一时之围,先看看天子如何询问那报捷的使者吧。
“臣新安县户曹司佐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边令诚心中颇为讶异,原来这并不是一般的军中健卒,还是位县廷中的杂任吏员,继而又恍然,此人既然是新安县廷中的佐吏,那么,难道秦晋未死之说自己果然没有听错?
瞬息之间,边令诚脑中念头千转,思量着如果真的证实秦晋未死,这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还是好处……
只听天子问道:“这帛书中所言新安县尉可是那个秦晋?”
“正是!”这位户曹佐吏并不知道秦晋的被烧死在岘山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中,广为流传,甚至朝廷为了表彰他的功绩甚至还破例为他追加了谥号。
如秦晋果真未死,朝廷和天子岂非要大大的难堪了?这时边令诚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又不禁浑身战栗,若果真如此,让朝廷和天子难堪的始作俑者岂非就是自己了?一念及此,跪在地上的边令诚立刻面如死灰,豆大汗珠顺着尖瘦的两颊淌了下来,噼里啪啦落在地板之上。
“与朕详细说说,你们如何逃过了岘山的大火?”
虽然秦晋已经在帛书中将前因后果一一详述,天子显然还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中,尽管他言行依旧看似如常,但边令诚的直觉告诉他,秦晋还活着的消息让这位古稀天子难得的兴奋了。
直到此时,边令诚有些后知后觉诚惶诚恐的跪拜而道:“恭喜圣人,贺喜圣人,良臣死而复生,正昭示我大唐乃天道之所系!逆胡叛军,传檄可定!”
李隆基这才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边令诚的身上,事情的发展证实这个宦官从关外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不尽不实,从秦晋之死到潼关外形势的糜烂,不一如是。说实话他是心有不满的,但看到边令诚诚惶诚恐匍匐在地上,倍显艰难的模样,又禁不住心生恻隐。
天子身边的旧人越来越少,除了获罪的以外,大都也先后离世。边令诚不满十岁入宫,在天子身边战战兢兢三十余年,虽然比不得先天、神龙年间的从龙旧人,但像他这种既亲且能的人的确已经屈指可数了。
逐渐,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殿中沉寂了好半晌,天子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召集宰相们来勤政楼议事!”
内侍宦官应诺之后又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兴庆宫门前车马不绝,先是门下侍中韦见素率先到了,胜业坊毗邻兴庆宫,韦相公先至,也在情喇中。紧接着,宰相之首杨国忠轺车辚辚,在扈从随员的拱卫簇拥下进了兴庆宫。
最后赶到的是尚书左仆射哥舒翰,老相公仅带随从一名骑马而至,倒得兴庆宫门前左臂用力勒住马缰,大宛良驹前蹄高高扬起,希律律一阵怪叫,然后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随从,这才大步踏着地面上青砖咚咚的去了。
骇的宫门禁卒连连咋舌,“不都说哥舒老相公开春就中风疾,病废在家了吗?如何还似这般生龙活虎的?”
宫门守将狠狠瞪了那多嘴的禁卒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怕被剜了舌头?”
恶狠狠的一句,立时将那禁卒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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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峰回且路转
杨国忠进了兴庆宫后下马步行,立即便有小黄门殷勤的赶了上来。
“圣人今日身体心情可好?”
“回相公的话,刚刚有露布飞捷来了,圣人龙颜大悦!”小黄门满脸媚笑,眼睛里满是兴奋之色,今日运气也忒好,喂杨相公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不枉顶风冒雪的站了一天。
有了小黄门的提醒,杨国忠心中便有了底气,微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如果局面持续败坏,天子便不得不重用和依靠朝中唯一的老将,即是新近册封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而哥舒翰老贼一直和他多有龃龉,数年间积累下来,甚至已经到了非死即生的地步。
开春时,哥舒翰在返京的路上突然中了风疾,醒来后半身偏瘫,形同废人一个。杨国忠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心中着实长长出了一口气。哥舒老贼病废以后,他在中外的竞争对手便少了一位,接下就剩下安禄山,只要除掉此人,便可如当年的李林甫一般独霸朝纲。
想想也是天随人愿,安禄山这杂胡儿竟在一个月以前起兵造反,杨国忠得知此事后曾大呼痛快,自此以后身边威胁尽去,在他眼里安禄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
然而,杨国忠万万没想到,安禄山一介杂胡儿,竟在月余时间里攻克了东都洛阳,就连封常清这等战功赫赫,威震西域的灭国名将都被打的一败再败。
转瞬间,天下局势好似一日坏过一日,他身为宰相之首,拿不出半分主意来。天子几次召集重臣议事,几个宰相竟无一人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这在有唐以来实在是咄咄怪事,要知道唐朝自高祖太宗以降,重臣向来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几曾有过列位宰相团团如热锅蚂蚁一般这等情形?
当然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在杨国忠身上,杨国忠如果想如李林甫一般独霸朝纲,其它宰相的人选便绝对不可强势。所以,一生谨小慎微的韦见素才能进入他的视线,而为宰相。
杨国忠已经能从天子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不满,虽然皇贵妃圣眷正隆,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不是轻易能够动摇的,但这毕竟是个不好的苗头,一切都在朝着坏的方向发展。面对这种境地,杨国忠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初李林甫还在位时,他兼任剑南道节度使,便受李林甫的逼迫不得已出征南邵国,差点死在了剑南。
在征南邵国一役中,唐军没能讨到便宜,说到底还是主将无能累死三军。杨国忠总算还有自知之明,曾假意试探着天子态度,表示愿领军出征消灭逆胡。
天子李隆基当时只摇摇头,让他回家好生安坐。后来高仙芝顿兵陕州裹足不前,新安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县尉,以区区团结兵竟斩首万余,竟使得龙颜大悦。接着,天子一连几道敕书发了出去,处置军政事务一力躬亲,这让杨国忠大有冷落之感,军国大事不和他与闻,宰相还有何用?
更让杨国忠如坐针毡的是,天子竟然连病废在家的哥舒老贼都搬了出来,不但让他进位宰相,还有意使其统帅天下兵马。这就深深刺激了杨国忠,危机感如影随形。须知哥舒翰可不是韦见素那种只知道点头不知道摇头的好好人,此人既为宰相,若再掌天下兵马大权,还能有杨国忠的好果子吃吗?
因此,在听到“露布飞捷”从小黄门的口中说出后,杨国忠心头莫名一喜,能够让天子龙颜大悦的捷报绝不会是小胜,如果是一场决定成败的大战,那么哥舒翰统帅天下兵马的可能性岂非就大大降低了?
进入勤政楼以后,一如既往的,韦见素已经在杨国忠之前到了,正坐在天子之侧奏对,另一侧还有那面目惹人厌恶的边令诚。还未及大礼参拜,天子就使其就坐,然后将边令诚的表文与露布飞捷的帛书一并由内侍宦官交给了杨国忠。
在看清楚表文内容后,杨国忠惊得双手颤抖,险些将手中的表文跌落于地。同时心中暗骂那小黄门,明明高仙芝烧了太原仓,自此以后潼关以东将彻底是安贼逆胡的天下,天子怎么可能龙颜大悦?又何来露布飞捷之说?
但在翻看飞捷帛书之时,杨国忠又疑惑了,那个新安县尉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朝廷还为他追加了文烈的谥号,怎么这份帛书中此人不但稳住了高仙芝退走后的局面,甚至还斩杀了硖石守将与数千胡兵。
如此一来,手中的表文与报捷帛书中的内容竟大有矛盾之处。杨国忠虽然在兵事上无能,却绝非一无是处之人,立即就意识到,一定有人撒谎了。此时,小黄门那满脸的谄笑再又浮现,将圣人龙颜大悦之说再次品味了一番,他立时恍然,天子心里肯定更倾向于后者,也就是那份稍显残破的报捷帛书。
瞬息之间,杨国忠脑中念头千回百转,边令诚前些日子风头出尽,甚至还引着天子为一个九品小吏加了谥号。现在正是此人一手打造的秦文烈又死而复生,天子和朝廷将颜面尽失,正如一巴掌狠狠扇下去。边令诚一直上窜下跳,他早就看不顺眼,而今自然不介意趁势狠狠一脚踩上去。
还有比这还要紧的事,既然关外的局势还有缓和余地,阻止哥舒翰掌兵便并非不可能了!
种种念头在脑中尘埃落定后,杨国忠先是向天子李隆基道贺,“恭贺圣人再得良将。”然后便就“露布飞捷”的帛书发表意见。“一场大火乱了逆胡军心,朝廷当立即派兵出关乘胜进剿追击,这样才不致使秦,秦晋的所为白白付诸东流!”
就实说,杨国忠的建议是很中肯的,他在提及秦晋的时候口中打了绊,险些将此前朝廷议定的谥号说了出来,所以又补充道:“既然秦晋未死,‘文烈’的谥号便不宜再用,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言毕,李隆基投来了甚为满意的目光,杨国忠一连两个建议都深得圣心,“以卿之见呢?”
杨国忠之所以能深得大唐天子李隆基欢心,除了皇贵妃族兄的身份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善于体察圣心。这份能耐即便与李林甫相比也不遑多让,只可惜他在施政能力与权谋之术上却差的很远。
“臣以为,秦晋杀贼有功,既然已经追封为弘农郡太守,现在证实死讯不实,也不宜再夺其职,但以九品小吏骤然与宰执同品,只怕亦有不妥,何如从上郡太守降为中郡太守,品秩为正四品下,圣人原本就有意擢升其为弘农郡长史,如此品秩比从五品下又有提升,当不至于寒了功臣之心。”
李隆基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门下侍中韦见素,“卿以为如何?”
韦见素肃容正身答道:“相公之言,老成谋国,臣无异议!”
“臣有异议!”
脚步咚咚砸的殿内地板阵阵发颤,哥舒翰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身紫袍遮不住健硕的身体,气息咄咄逼人,杨国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暗暗心惊着,上次圣人召见时,甚至能明显看出他身体虚浮,是在勉励支撑着,今日如何竟声若洪钟,步似磐石?
“县廷小吏以尺寸之功便要与戎马为政半生的老家伙们平起平坐,圣人如果开了这等恶例,将来又何以赏功?难不成安贼胡逆平定之后,满朝上下要尽服朱紫吗?”
哥舒翰字字句句,如钟如鼓,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
“老,老哥舒放肆!”
杨国忠愤怒之下“老贼”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反应及时避免了君前失仪。
哥舒翰冷笑两声,如电目光鹰隼般射向杨国忠。
“国难当头不比太平盛世,若不赏罚分明何以治政治军?若军政事不协,又何以平定逆胡?就凭借一张如簧巧舌,几根衣裙飘带?”
言语犀利辛辣,责备讽刺毫不隐藏。
“圣人驾前,口吐狂言,君前失仪,休再狡辩!”杨国忠面红耳赤,愤怒无比。
“都住口!”
李隆基的胸口明显可以看出在有节奏的起伏着,哥舒翰话中那句“不比太平盛世”深深的刺痛了他,刺的他浑身发颤,又猛然醒转。
是啊!太平盛世已经终止在天宝十四年,而今河北糜烂,河东危急,连东都陷于贼手。这在大唐开创百多年来是绝无仅有的,李隆基为太平天子四十余年,倾其一生打造的骄傲,被杂胡儿三拳两脚砸了个粉碎。现在,就连最后一丁点自尊都被臣子扒了个精光。纵使他城府再深,涵养再好也忍不住爆发了。
也不知多少年了,也许自张九龄被流放开始,李隆基的耳朵边就再也没有过这等刺耳的言语。
“左仆射言之在理,县廷小吏骤然与中书门下比肩,的确是朕的疏忽。”
哥舒翰肃容施礼,“圣人英明!”
注:
关于宰相,唐朝实行群相制,三省的长官同为宰相,在太宗时逐渐以“同中书门下三品”为宰相名义,资望不及三品,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在文中哥舒翰加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上郡太守品秩为从三品,所以才有平起平坐之语,尽管两者权力地位在事实上相差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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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天子急如焚
两位相公在殿上言辞激烈的交锋,侍立在天子身侧的边令诚心惊肉跳,生怕这两位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现如今后悔也晚了,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在没有确实证据时,咬定了秦晋的死讯呢?
若是那厮果真被烧死,或者被乱兵杀死,也就罢了,偏偏倒霉催的,那厮非但未死又再立新功,而今露布飞捷又直达天听,就算想再做手脚挽回也来不及了。
唉!
边令诚暗暗长叹,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天子与宰相们议事,别看他监军时可对边镇节帅颐指气使,并且还兼着监门将军的职官,但在天子面前是奴仆,在相公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内侍,根本没有平起平坐的权力,甚至连插话的资格都不具备。
李隆基又询问哥舒翰,当下局面似乎有所转圜,当如何应对处置,还有那个县尉秦晋,毕竟两次立功,又该如何封赏才合适。
哥舒翰想也不想便从容答道:“一应赏罚朝廷皆由定制,臣本不该置喙,但圣人问起,臣以为,应当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则……”话才说了一半,杨国忠便不客气的将其打断。
“圣人此前已经加封新安县尉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且天子敕书也经过了中书门下的审核,臣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应比上郡长史再低了。”
哥舒翰冷笑两声,毫不客气的驳斥道:“杨相公大谬,弘农郡长史就已经破前所未有之先例了,再高,还想高到哪去?更何况持天子敕书的使者不也因为道路断绝而返回潼关了吗?”然后他又转向天子李隆基,“以新安县尉秦晋之功而论,确实可越级提拔,臣以为可使其为荣王府府掾,襄赞军务。”
王府府掾的品秩仅仅为正六品上,哥舒翰以为如此一来当称得上不偏不倚,同时也让百官诸将没有话说。
其时,李隆基任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实际拥有统天下兵马大权,但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却是天子李隆基的六子荣王李琬。因此,让秦晋以两次斩首之功,升任荣王府府掾的建议也还算中肯。
李隆基赞赏的点了点头,一旦意识到自己任意独断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不合时宜,便立即恢复了当年的从谏如流,就算哥舒翰的建议的确有打压秦晋这个后起之秀的嫌疑,却同样要以支持的态度向天下人表明,他仍旧是那个睿智的天子。同时,也释放了一种信息,那就是重用与信任哥舒翰。
现在李隆基已经对高仙芝和封常清失去了信任,如果不是一次意外阻住了边令诚,现在这两个人的头颅没准已经传首各军了。但这道没送出去的敕书他绝不会听之任之,不了了之,这两个人必须死,否则岂非当天子处置边将重臣之生死为儿戏了?
议定了对秦晋的封赏以外,重头戏就是应该如何应对气势咄咄逼人的逆胡叛军。
哥舒翰的建议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坚守待变!”
听到寄予厚望的哥舒翰如此建言,李隆基有些暗暗失望,东都的陷落使他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就算不能尽快的收回东都,也要以一场足够振奋人心的胜利来安抚百官们的悲观情绪,以及十几个儿子们蠢蠢欲动的各种心思。
尤其是太子李亨,李隆基防备自己的继承人竟甚于防备外臣敌寇。尽管李亨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当了十几年太子,但他的戒备之心仍旧没有半分减淡。
比如在兵马大元帅的人选上,按照常情而言,首要的对象当是太子才对,而李隆基偏偏却选了一个素有雅称,风格秀整的荣王。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不信任李亨,不能让李亨掌兵,不能让李亨有一丝一毫积攒功勋建立威望的机会。
这其实也是李隆基最大的无奈,唐朝自高祖以来,李氏皇族中以子克父,手足相传的例子便屡见不鲜。
太宗于玄武门杀兄杀弟,才从高祖手中夺得皇位。太宗的长子李承乾亦曾与重臣侯君集勾结谋逆,到武后时期同样是母子猜忌,一桩桩人伦惨剧接连上演。
包括李隆基本人也是通过两次政变才问鼎天下,第一次将自己的生父睿宗李旦扶上皇位,第二次杀掉自己的姑母,软禁逼迫生父李旦彻底让权,此后才有了一代太平天子,才有了继往开来的开元盛世。
家族的传统与自身亲历的血腥遭遇,让李隆基不得不像防备仇敌一样防备着自己的儿子,就在开元二十五年,他便曾一日之间杀掉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李隆基虽然身为太平天子四十余年,于朝政边事懒问不理,却对威胁皇位的十几个儿子没有一时半刻的放松过,尤其是到了当前境地,他身为皇帝的威权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更需要严防死守。
也因此,他需要为东都的陷落找几个分量足够的替罪羊,以洗脱自身失责的污点,用以维护太平天子的威权,而封高二人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所以,李隆基才不遗余力的抬举哥舒翰,加封他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之班,其根本目的是用此人取代封高二人,继而再以雷霆之势一举荡平逆胡。
现在哥舒翰的建议明显有着一切从缓的倾向,这也正与李隆基最急迫的需求背道而驰。
“而今河北道各郡县纷纷反正归唐,圣人只需令朔方军出云中策应各郡,如此安贼逆胡后路便被切断。只要河北道掌握在朝廷手中,安贼逆胡便如芒刺在背,用不了多久,逆胡军中士气尽衰,不攻自破也未为不可!”
哥舒翰分析的头头是道,但也避重就轻的对一些问题做了回避,比如朝廷可用之兵都是市井招募的贩夫无赖,缺少训练更没有作战经验,这种军队怎么能和身经百战的燕地逆胡叛军相比呢?因此才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冒着战败的风险打硬仗,不如等着逆胡内部先出了乱子。
然而,李隆基却等不及了!刚刚他与报捷的佐吏交谈了一阵,还得到了一个令人寝食难安的消息。安禄山在元日之后就要登基称帝了,可这让他如何能说出口来,难不成还要如丧考妣的命令这位重臣吗?
杨国忠马上从天子有些不悦的脸上读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在刚刚的交锋中他败给了哥舒翰,现在机会从天而降又岂能轻易放过?
“潼关外一场大火烧掉了逆胡十万大军,目下正是反击的大好机会,老哥舒还在忌惮什么?”
他这句话正说出了天子李隆基想说而又不能轻易出口的话。
岂料哥舒翰却一本正经的反问:“不知杨相公所言十万逆胡叛军死于山火之中,可有确实的依据?”
时人说及数字从来都虚指以及有意识的夸大,同样杨国忠也只是信口一说,现在哥舒翰板起脸来要依据,却又从何给他?
杨国忠回忆了一下“露布飞捷”的内容,帛书上的确曾言及崔乾佑在陕州、虢州一带的兵力部署,只好搬出来应付一下哥舒老贼。
“‘露布飞捷’言及弘农有逆胡叛军五万,陕州城下又以数万计,加起来总有十万之数!”
哥舒翰思考了一阵,才抬起头道:“若杨相公所言属实,逆胡叛军至少有五万人会被困死崤山,这场大山火实在胜过精兵二十万!”
站在天子身侧的边令诚忍不住腹诽着:哥舒翰的胸襟果然当不得湖海之量,高仙芝出潼关时所领之兵便是二十万之数,他这么说无非是在暗指高仙芝无能,其实就算没有人落井下石高仙芝和封常清也死定了,皇帝的敕书岂能是玩笑?不过哥舒翰这话边令诚听着也舒坦极了,毕竟大火的功劳要算在他的头上,但一想到崤山大火这份功劳还要被活着的秦晋分区一半,心里立时就疙疙瘩瘩起来。
如果不是秦晋“死而复生”,他又岂能被天子责备?
杨国忠见哥舒翰竟然附和自己,虽然将十万之数砍去了一半,但结果是一样的,他不会放过这个再次给哥舒翰添堵的机会。便干笑了两声说道:
“诚如老相公之言,崤山大火当得二十万大军,老相公还顾虑什么?若不乘胜出击,岂非给逆胡叛军以喘息的机会?”到这里,杨国忠顿了一顿又面带微笑的说着:“崤山大火皆因县尉秦晋火烧岘山粮草而起,不知以老相公之见,又当得功勋几何?”
哥舒翰闻言再次冷笑:“我大唐只以斩首,破城论军功,他如果拿得回来五万首级,某自然会为他叙功。”
至于此时趁势出兵潼关以东,哥舒翰又看向了正盯着他的天子李隆基。
“圣人,崤山大火不灭,则人畜难以通行。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出兵进击,其要有三,一则联络北上的高仙芝,与关中遥相呼应。二则策应河北道起事各郡,使安贼逆胡后路断绝。三则令秦晋死守陕州,彻底断绝崤山中叛军的后路,以期大火灭后做进击洛阳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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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父子窃窃语
哥舒翰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边令诚却在一旁暗暗冷笑,这老贼口口声声社稷为重,其实与朝中百官又有什么不同?只字不提高仙芝和封常清其实等同于默认支持天子的夺命敕书。降秦晋即得官职,又将他留在无险可守的陕州,敢说用心就尽是光明磊落了?
只有一点边令诚还是想不通,秦晋不过是蕞尔小吏,哥舒翰已经身居宰相高位,位极人臣,有什么理由打压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呢?
想到此,边令诚胸中竟生出了一阵淡淡的同情,秦晋啊秦晋,被哥舒老贼盯上,可有你好受的了。想当初,哥舒翰看不惯安禄山,当面羞辱于他,最后连天子都亲自站出来当和事老,两个人仍旧明争暗斗至今。这回就算天子也不会站出来为一个蕞尔小吏说话的。
天子李隆基发觉了身侧的边令诚表情古怪,便问道:“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边令诚心道,正琢磨着如何寻个机会在天子耳边说上几句话,现在当算是瞌睡来了,便有现成的枕头出现,于是他也不矜持,跪了下来连声道:“奴婢以为,哥舒老相公言之有理,陕州扼河东与河南府之冲要,不应轻易有失,否则潼关以东将尽皆落入逆胡叛贼之手!”
这番话可谓一箭双雕,强调陕州的重要性,暗指高仙芝放弃陕州罪不可赦。同时,也为哥舒翰建议秦晋固守陕州,做了个有力的注脚。
边令诚暗叹着,当初他还有打算收那小吏为心腹,谁知造化弄人,既然老天将此人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那就休怪辣手无情了。
天子以手轻轻拍打着大腿,长久跪坐使得血脉不通,下肢麻痒不已。边令诚何等机灵,匍匐着膝行几步靠近,便在天子的腿上力道适中的敲打起来。
李隆基舒服的呼了口气。
“你在陕州待过,就说说,形势究竟可为与否。”
天子的话看似随口一说,但边令诚却敏锐的意识到,这是天子打算借他之口来说出,尽速动兵平乱的必要性。
这等表现露脸的机会,边令诚岂肯放弃,当即便摇头晃脑的分析起来。
“崤山大火以后,叛军元气大伤,唐军正可趁此机会四出潼关,攻略要地,打的他们没有喘息的时间。再者……”边令诚拉长了声音,向李隆基请了一声罪才又道:“奴婢出潼关以后曾听闻,安贼逆胡打算在元日之后,僭越称,称帝。”说着,他将目光在面露惊愕之色的几位相公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哥舒翰身上。
“老相公,您说说,咱们等的起吗?拖上个一年半载,不管甚酒肉都得凉透了!”
哥舒翰闻言之后身子晃了两晃,安禄山居然打算称帝,这厮何德何能敢如此?就不怕遭了天谴吗?思忖一阵,他不屑道:“安贼跳梁小丑,敢于称帝便是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天下人人得以诛之!”
众所周知。安禄山起兵南下打的可是清君侧,为天子除奸臣的名义。
曾有个不开眼的小官为了搏个前程,竟然建议天子杀了安贼讨伐的奸臣,这样安贼就没有作乱的理由。须知这奸臣指的正是宰相之首,身兼四十余职的皇贵妃族兄杨国忠。
天子一怒之下将这个利令智昏的小官处以枭首之刑。且不论杨国忠的身份,这种情形是有过先例的,前汉景帝削藩引致七国以诛除奸臣晁错的名义讨伐朝廷,景帝惊惧之下听从袁盎的建议错杀了晁错。前车之鉴不远,当今天子岂会重蹈覆辙?
所以,天子从来就不承认朝中有奸臣,哥舒翰以此为话引,指出安禄山如果此时称帝,下的就是一招臭棋,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天子也一定会像当年的景帝一样,顺利平定乱局。
只是这种勉强的理由能够说服执着的天子吗?
胜业坊韦府,门下侍中韦见素回到家中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今日入兴庆宫议事如坐针毡,冷汗几次湿透了袍服,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静思冥神。
天子驾前,杨国忠和哥舒翰两位宰相明争暗斗,天子又大有重用哥舒翰平乱的意思,这使得杨国忠的处境就颇为微妙,连带着自己也陷入两难兼顾的尴尬境地。
“阿爷……”
不知何时,长子韦倜已经来到书房之中,他抬起眼皮,点点头道:“坐吧,为父有些累了,你先读一读书。”
韦倜见父亲满身满脸的疲惫,也不敢贸然发问,便依照吩咐,在书架上寻几卷书来看。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韦见素才噫的一声睁开眼睛,目光中一改往日的威严深沉。
“这几日市井间可有甚传闻?”
一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韦倜便小心回答道:“市井里并无异常传闻,儿子倒听说有‘露布飞捷’,门下省的几位同僚们,有些议论。”
“说来听听。”韦见素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韦倜心道父亲向来对这些谣言传闻不屑一顾,今日如何竟一反常态了?
“同僚们都说,高大夫,高大夫这回必死无疑了!”
露布飞捷传回来,固然会让百姓们觉得唐军打了胜仗,值得一贺。但门下省的官员们却不然,寻常这种小胜对朝局几乎没有任何影响,衰颓的局势依旧难以逆转。反而高仙芝火烧太原仓,避敌锋芒,渡过黄河转进河东的消息在门下省诸位官员间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还有吗?”
韦见素仍旧面无表情的问着,韦倜这回摇摇头,“别无其它了。”
“以后这等议论少去掺合。”
“是!”
韦见素今日特别健谈,转而又提及了今日在兴庆宫中所议的诸多机密。韦倜越听越是心惊,父亲大人平素里从不会向他吐露一字半句朝中议论,今日如何又一反常态?
在听到关于“露布飞捷”的具体内容乃是关于前些日子将家里搅合的鸡飞狗跳的秦晋时,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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