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诛杀卖国贼
县廷大堂!
“长石乡啬夫范长明勾结逆胡叛军造反作乱的事,想必诸君也早就心中有数了!上天本是有好生之德,但国法天理难容,此风也绝不可助长……”
说到这里,秦晋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跪坐于榻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前倾直立起来。“契苾贺何在?”
众人原以为秦晋是要与之商议,哪想到竟然直接点了契苾贺的名字,这是要直接发布命令吗?
“在!”
契苾贺听到秦少府的召唤,立即就挺直了身子朗声回应。
“令你率一千甲士往长石乡拿人!”
“仅拿范长明一人,还是悉数锁拿,请少府君示下!”
秦晋断然答道:“范长明一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纷纷议论,众所周知,团结兵出城烧粮被蕃兵袭击,多亏了秦少府指挥得当才在不利境地中击败了蕃兵,而现在又要派契苾贺去长石乡拿人,万一再遇到蕃兵怎么办?他能带着丁壮甲士能是蕃兵的对手?
县廷众佐吏很快发现,秦晋的脸色逐渐开始变得铁青。
“难道诸君都不知道团结兵于长石乡受袭是受何人出卖吗?是长石乡啬夫范长明!这厮从一开始就勾结了同罗部的蕃兵,裹挟乡民袭击新安,如果不予以严惩,百姓们还要认为,秦某对这种数典忘祖的背叛之徒多有包庇纵容!”
秦晋长身而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契苾贺:“现在就去,范长明所在范氏一族,不论男女老幼,今天日落之前,务必全数拿回新安!还有,你不必担心,同罗部叛军在新安城下受创,主将又被射中左眼,就算一时不死,也是身受重伤,至少今日之内不会出现在新安。”
听到命令,契苾贺躬身领命,大踏步的离去。
见到秦晋如此笃定,县廷诸位佐吏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蕃兵的报复,每次日升日落都数着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再次面临大兵压境的叛军。
而秦晋一副安枕无忧的表情似乎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能够撇开城防与练兵,处置叛变之徒这等次要的事,至少说明近几日内,新安城不会面临这种绝境吧!
得到了这个认知,县廷上的佐吏开始变得活跃。
“少府君早该惩治这帮首鼠两端的混蛋,据下吏所知,范长明在新安城中亲朋故旧也不在少数,是否也一体锁拿?”
说话的是户曹佐吏刘四,他自从跟随秦晋在城外经历过一场混战以后,时时都以秦少府的亲信自居了。既然是秦少府的亲信,就要对城中各种隐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在原县丞手下做事的时候,他恰巧知道了不少县令与各乡啬夫以及某些佐吏之间的隐秘事,说出来,正好可以献策邀功!想到日前授勋时,秦晋为他亲自佩戴上的丁等白银勋章,便觉得不能辜负了这份信重!
只是他的这番话刚刚一出口,县廷大堂上边已经有人变了脸色。
“当然!但有通敌勾结叛军者,一概不能放过!”
“少府君,当此之时正值危急时刻,大搞全城锁拿,只怕,只怕于人心不利!”
一名佐吏起身向秦晋建言,秦晋仅仅知道他是法曹的一名佐吏,一时间叫不上名字,但脸上早已挂满了寒霜。
“哦?莫非足下以为,对通敌叛国者可以既往不咎了?”
那名佐吏听了秦晋的反问,竟没能体会出其中的森森寒意,反而大受鼓励般答道:“如果少府君能够前事不咎,想必城中之人必会一心用命,别无他念!”
啪!
秦晋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面前的几案上,毛笔砚台被震的咣当直响。
“好一个别无他念!难道你的眼睛是瞎了吗?我新安多少大好男儿在前日一战中战死受伤,他们的命又该让谁来还?如果不是范长明的出卖……”
似乎是因为激动,秦晋的话说到此处,竟然哽住了!
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在他们的印象里,秦少府是个一向稳重的人,而今激动若此,可以想见其内心的愤怒,已经超出了常人所想象。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千里挪动了下身子,嘴唇抽动了两下,但终究没能说话。
“刘四,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都有谁在和叛逆眉来眼去,勾连不清!”
刘四受了鼓励,内心得意,“请容下吏写成详细公文,再面呈少府君!”
“不必了!你现在指名道姓,当庭拿人审讯!”
秦晋的话让刘四立时就冒了冷汗,如果自己果真这么做了,也就彻底将满县廷的人都得罪了,可如果不这么做,此前在少府君面前的一切表现都讲前功尽弃。想到这些,他咬牙决断,只能如此了!
刘四当庭便点了五个佐吏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刚刚劝谏秦晋的那名佐吏。这些人都在崔安世伏诛之前与其多有勾连,甚至是他的心腹,曾参与过不少隐秘事,这其中也包括密谋投降。只是后来崔安世伏诛,一切便从长计议了。
“刘四,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秦晋审视着被刘四点到名字的佐吏,冷冷道:“诸君在县廷一直坚守职司也算有镇难之功,现在如果招认服罪,我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们全尸,不诛联家人!否则一旦查实,决不轻饶!”
“少府君,难,难道要,要狡兔死,走狗烹吗?”
说话的还是那名法曹佐吏。
“狡兔死,走狗烹?”秦晋冷笑了两声,“你们还不配走狗这两个字!试问这普天之下可曾有过三心两意的走狗?”
“你……”
秦晋再不浪费口舌:“来呀,把这几个都锁拿下狱,查实口供后,抄家诛族!”
此言一出,县廷大堂又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糊涂了,弄不明白了,秦少府因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般,开始痛下杀手。这些人诚然可能与叛逆曾暗通款曲,可也不至于如此急迫的就将人诛族斩杀,要知道朝廷固然对叛逆辣手无情,可这种大刑杀都要经过中枢的审核才可以定罪用刑的。
秦晋扫视着堂上众人,知道他们内心中的疑问和疑虑,但他却不想解释。
自同罗部的蕃兵受挫败退之后,他就知道,叛军大举攻城的日子不远了,也许下一次便会有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兵临城下。到那时县廷中难保不会有人在危急时刻为了自保而打开城门,出卖新安。自古以来,这种偷偷打开城门迎攻城大军入城的例子举不胜举。外部的敌人容易防范,可来自内部的威胁却防不胜防,他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清除掉不稳定因素。
除此之外,还能以叛徒的鲜血激发城中军民的抗战决心,大家同仇敌忾,才能拧成一股绳,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过的挑战!
几名佐吏被拖走后,秦晋冷眼扫过县廷众人。
“希望诸君以他们为戒!”
秦晋当众宣布散会,佐吏们鱼贯而出,出了大堂才发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都暗自庆幸当初没能和县令崔安世走的过近,否则今日受牵连的只怕又会多了一人。
官场公廨内,遭受诛联这等事司空见惯,秦晋下定决心清除县廷内崔安世的残留党羽,反而让佐吏们觉得少府君的态度鲜明起来,选边站队就此没了顾虑,以后就算朝廷派了新的县令、县尉来,也不怕再有人能够狗仗人势,咸鱼翻生,打击报复了!
陈千里并没有随众人离开县廷大堂。
“少府君……”这胖子少有的吞吞吐吐,秦晋自然之道他想要说什么。
“四郎可是在为那日城上的说辞耿耿于怀?”他回城后就听说了陈千里曾阻止契苾贺出城的事,但却认为陈千里这么做的确是出自一片公心,能够不被个人恩怨影响到对全局的判断,这一点是他大为欣赏的。自己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句话,就与陈千里产生了芥蒂。
秦晋知道,如果不和他说清楚,只怕心思颇重的陈千里心中会一直有一个疙瘩。
“如果彼时我与你易位而处,一样会如此决断!”
“少府君!”陈千里的话音有些哽咽,城上力战时无暇想的太多,但战事结束之后,他却因此深为愧疚,甚至难以面对秦晋!秦晋的一番话则差点使他心有所感而失态。
“今日处置县廷佐吏,你一定另有看法吧?”
话说到刚刚的地步,秦晋觉得就足够了,没必要再继续延续下去,因此立即又提起了公事!
一旦说到公事,陈千里又恢复了一而继之的自信。
“少府君深谋远虑,但下走还有一事相请,县令崔安世的余党可尽诛以顺民意,激发同仇敌忾之心。对他的遗属还是慎重考虑为上!”
秦晋看着陈千里,对他的话有些不解,如果不能够做到一视同仁,那么这场一则震慑,二则振奋的大刑杀岂不是失去了意义?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内情?”
陈千里点点头,“的确!崔安世的夫人是当朝宰相韦见素的**!”
秦晋道:“法不容情,又岂可因人而异?”陈千里算是深谙官场人情,凡是处理涉及郡望大族的事情,都极为谨慎,这一点秦晋是知道的,但现在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抱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放,是不是就有些迂腐了。韦见素的**又如何?就算是杨国忠的**,他也敢照杀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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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兔丝附蓬麻
陈千里一本正经的详细道来原委:
“少府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家去岁与清河崔氏联姻,却没想到崔安世是个不能行人道的废人,想想,嫁过去就要守活寡,又有哪个能受得了?更何况是堂堂相公的幼.女?早在今夏就已经决定与崔安世和离,偏巧现在遇到了安禄山叛军南下崔安世作乱,不想被稀里糊涂的牵连进来……”
秦晋盯着陈千里,突然大笑起来。
“陈四啊,陈四,想不到你也会关心这等婆姨间嚼舌头的话题!”
陈千里也跟着尴尬的笑了两声,抹了两把额头汗珠,“见笑,见笑了,还请少府君三思!”随即他又正色,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杀一个女人容易,可站在她身后的是堂堂宰相,包括她的兄弟也在中书门下兼任显赫要职,如果被这些人记恨上,早晚会有祸事加身的!”身在大唐官场如果不对这些掌故勾当了如指掌,说不定哪一步就会踩错了陷坑,可并非是他陈千里喜欢打听这等绯闻隐秘之事。
笑过一阵,秦晋刚想拒绝,却猛的心头一动,顿时又改了主意。
他何尝不知道,惹恼了皇帝身边的权贵会带来无限的麻烦,但是现在新安危在旦夕,安禄山主力大军随随时都会到来,他们就连自身都尚且难保,哪有心思再去顾及其他,如果为这些朝中的烂事束手束脚,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不如干脆扯旗造反来的痛快。
“韦相公的幼.女关在何处?带我去见上一见!”
话音未落,陈千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去见身陷囹圄的县令遗孀,这里面可供想象的内容太丰富了。
“少府君?”
秦晋立刻就知道陈千里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好立即去解释,如此反而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盖了。于是他试图让陈千里明白,韦见素的幼.女自有利用价值:
“毕竟还没有和离,以我大唐律法仍是崔安世的妻子,如果饶她不死,总要有合理的价值!”
这句话还不如不说,秦晋意识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恐怕只会愈发加深陈千里的误解。
陈千里却干笑了两声,“下走明白,这就去安排!”说罢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县廷大堂,留下秦晋一个人在那摇头苦笑感慨,唐人风气开放,涉及男女之事,全然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谴责和负担。
不过,秦晋要见那韦见素的幼.女,却并非有什么私心,而是为了那块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惜全力一搏!
崔安世的妻子韦娢年龄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这让秦晋有些惊讶,同时又恍然,崔安世已经四十多了,两个人的年龄相差太过悬殊,也难怪她和崔安世没有感情。
这是县廷内的公廨房,原本供佐吏办公居住之用,现在闲置下来,被陈千里用来软禁了县令的遗属。这些人的毕竟身份不一般,他没有将这些人和那些普通叛逆一般都关进了肮脏污秽的大牢里去。软禁在县廷的公廨房内,也可以进退自如。
“少府君有何事见教?”
相公之女的气度果然不一般,完全没有阶下之囚的觉悟,她甚至还直视着秦晋的眼睛,有些咄咄逼人。
秦晋从她的眼睛里没看有到仇恨,与之相反,倒有几分蔑视。
“崔安世通敌叛国,夫人也在诛联之列…”
秦晋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又停顿不语,静静看着韦娢的反应。按照常理揣度,寻常人不论男女,听到自己被叛逆诛联,都会鸣冤叫屈,以希冀于对方的开恩,而免除一死!
令秦晋没想到的是,韦娢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缕笑容,这笑与那日崔安世在校场上如出一辙,眼睛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少府君肯拨冗相见,想必已经为妾筛明了一条不死之路!”
既然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来意,他也就省得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夫人随时可以返回关中,县廷甚至还会派人护送,不过却须为秦某做一件事!”
“少府君果然快人快语,成交!”
事情顺利的超乎想像,和这个女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秦晋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递到韦娢的面前。
“请夫人阅览后,自然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封信对秦晋来说,重于千斤,正因为面前的是宰相之女,他才希望藉由此女之口替他说出一直筹谋而不得门路的计划。说到底,还是关乎到朝廷对河北道起事的态度,希望朝廷能重新起用封常清,由他领兵再兼以范阳节度使的名义,节制各郡太守。如此一来,只要能够多撑得一月两月,大唐这一盘颓势明显的棋局,将满盘皆活。
秦晋真正的打算,希望韦娢作为他的说客,去说服父兄,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说不定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韦娢也完全可能不会替他说一句话,甚至出言污蔑也未可知,但总要尽人事听天命吧!
韦娢臻首低垂,捧着那封书信读的很仔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向前走了两步,很认真的问道:
“少府君有意让妾身去做说客吗?”
秦晋没有否认,唐朝在安史之乱前,权贵家的女人一样有着很可观的政治能量,让韦娢去游说,甚至可能比封常清和高仙芝的上书更要有效果。
“若能说动令尊,假若令尊又能使皇帝陛下不被奸人蒙蔽,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他不介意先送韦见素一顶高帽子,其实他心知肚明,李隆基杀封常清也好,杀高仙芝也罢,根本就不是受什么奸人蒙蔽,包括对河北道的起事并不上心也算在内,还是他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本性在作怪。他需要有人为他去背这个丢失东都洛阳罪责的黑锅,而封、高二人又自持军功向来于朝中的奸臣、奸宦不睦,到了这个节骨眼,跳出来的只能是落井下石的人,而绝不会有雪中送炭的情况。
岂料韦娢竟摇了摇头,目光中的不屑少了几分,却又平添了几许嘲樊意。
“少府君想的天真,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家严是杨国忠的影子相公?只怕爱莫能助……”
回答的干脆直接,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她还真是嚣张托大,难道以为新安县廷不敢将她诛联吗?
秦晋对这些郡望士族没有好感,已然动了杀心,既然韦娢不能亦或是说不屑帮助他游说,那她只能作为叛逆遗属给死守新安的唐军祭旗了!
岂料韦娢的一句话又让秦晋心里生腾出一股希望来。
“少府君公心谋国,妾身感佩之至,虽然韦家能力绵薄,亦可勉力一试,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转折来的太突然,乍闻之下,秦晋心下狂喜,继而又双手深深一揖,“夫人高义,请受秦某一拜!”
就是在低头的当口,秦晋完全没注意到,韦娢又向前迈了几步,等施礼完毕直起身子时,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骤然间,身影晃动,面前的女人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撞了过来,紧接着胸口就是一阵刺痛。
在本能的驱使下,秦晋一把推开了她,赫然见到胸口竟插入了一枚玳瑁发簪,只是因为用力过猛,簪尾已经折断,留在体内的小半截簪子并不足以致命,仍旧疼的他直咧嘴!
眼前的女人说翻脸就翻脸,竟然先诓骗了自己,然后又痛下杀手,这让秦晋恼怒不已,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如果她手中是一柄短剑,那么此刻的自己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再也休提什么匡扶大计!可笑他还幻想能够说服这个女人返回关中,去游说父兄……
急切之间为防对方再施袭击,秦晋抽出腰间的横刀,呼的一声挥了过去。两个人的距离并不远,如果这一刀结结实实的砍下去,韦娢势必会身首分家。可她并没有躲,反而闭上了眼睛,神情卸去伪装,露出了本来的恍惚忧伤。
似曾相识的表情让秦晋大有恍若隔世之感,怒火顿时就被浇灭,横刀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
然而,睁开眼后,韦娢的态度再次转变,她并没有纠缠在秦晋因何没有痛下杀手这种问题上。
“少府君杀了崔安世,现在身上挨得一计,就算妾身为他报了一箭之仇,从此与他两不相欠!只不知将来又要落到多少人的舌头根子里。至于少府君的拜托,妾身也一定会勉力尽心……”好像刚刚她那一刺,不过就是个玩笑一样轻描淡写!
秦晋彻底败下阵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也说不出是恼怒抑或怀疑,总之这个女人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秦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安排人手护送韦娢返回关中,直到马车消失在新安西面的驿道尽头,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愿这个女人能够言而有信。
一阵北风凭空卷起,激的秦晋猛烈咳嗽起来,每咳嗽一下,胸前的伤口就跟着抽搐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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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张网待逆胡
新安东城外封冻的涧河被悉数凿开,两排一人多高的冰墙在河水西岸耸立而起,位于最内侧的冰墙之内人头攒动,汇集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幼。他们不是被征召起来劳作的民夫,而是观刑的百姓。
沿着冰墙内侧,上百个身着囚服的男女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咒骂声,哭泣声,告饶声,不时从其中传来,但很快就被百姓们鼎沸的议论声而湮没。
“看看,那不是崔安世的家奴吗?平日里耀武扬威,欺男霸女,想不到也有今日下场,真是活该!”
崔安世绝大部分的家奴都在校场的变故中被尽数斩杀,但也有极少数人因为没有跟在他的身边而暂时幸免,后来大都被契苾贺带人给搜捕了出来,又因为有着陈千里的阻止,一直活到了今日。
现在,秦晋决定拿他们的肮脏的血液祭旗,激发城中军民的抵抗意志,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新安县县廷在秦晋的带领下几乎倾巢而出,陈千里展卷宣读着待宰囚徒的罪状。
“……通敌造反,诛联三族,当此非常之时,上安天心,下顺民意……即刻行刑……”
宣读完毕,秦晋冲陈千里点点头,陈千里则面无表情的又提着气高呼了一声:“行刑!”
**着上身的刽子手,手持着锋利的大斧早就跃跃欲试,听到县廷长吏的命令,早就有人上前将囚徒的脑袋按到在刺骨的冰面上,锋利的大斧闪着耀眼的阳光狠狠挥落。
上百颗血淋淋的头颅当场滚落,囚徒腔子里鲜血箭一样喷到了几步远的冰墙上,瞬间的功夫就将冰墙染的通红。紧接着,刽子手上前将亲手砍下的头颅揪住发髻,高高的举起,呼喝道:“请百姓们验看,通敌造反者已经尽数伏诛!”
几日下来,谁家没有好男儿死在逆胡叛军手中,百姓们自然恨透了这些通敌的败类,见到这些人伏诛顷刻间人心大快,呼喊万岁,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斩首的尸体统统扔到涧河河水中冲走,至于头颅则被整齐的码放在冰墙上,以震慑心怀不轨的叵测之人。
唯一的遗憾是,被斩首的人中并不包括范长明的族人,当契苾贺带着千人队赶到长石乡以后,范氏族人造就在范长明的带领下,逃之夭夭。捉不到正主,又不能牵累其他人,契苾贺只好悻悻的返回新安。
其实这也在情喇中。以范长明奸狡过人的性子,在得知蕃兵叛军败退后,怎么可能还留在长石乡等着人上门去拿他呢?
“听说那老竖子被生生气的吐了血!”
“也难怪,老年丧子,这种打击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哼!还不是那老竖子自作自受?弄到现在没了子嗣给他养老送终真是活该啊!”
范长明的两个儿子,范伯龙和范仲龙都因范长明作乱而死,等同于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两个儿子。
围聚在秦晋身后的佐吏们在低声议论着范长明,陈千里回头狠狠瞪了那几个佐吏一眼,他们缩了下脖子,瞬间就没了动静。一场血腥的刑杀让所有人都心怀畏惧,看到少府君的面色阴沉似水,便都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这其中与县廷一干人站在一处的郑显礼则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他对秦晋这种以杀人震慑人心的方法是持保留意见的,但是鉴于此人面对逆胡叛军历次都能化险为夷,反败为胜,便也认定这未必是秦晋的泄愤之举。
前日城外一战,死伤无算,秦晋一手带出来的团结兵折损了大半,就连丁壮们都是十损其四,秦晋的确是愤怒了,这才有了今日涧河内的大刑杀。
刑杀结束,百姓们们被组织起来返回新安城,原本人声鼎沸的东关城外立时就变得一片萧索,只有一人多高的冰墙上,那一字排开的头颅倍显狰狞可怖。
心腹们紧随在秦晋的身后,他们对这位杀伐决断的秦少府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相信只要有他在,新安便会守的如金汤城池一般。不过,这几日已经有人开始在私下里议论,高仙芝的二十万兵马究竟什么时候能抵达新安!
“走,去城南!”
这一日,秦晋的话少的出奇,上庐后,一抖缰绳,战马向东关城与南山之间的皂河谷地奔去。陈千里、契苾贺、郑显礼也拍马跟了上去。
十数匹战马很快便从关城与南山间的狭窄谷口进入,这个所谓的谷地不过是皂河封冻形成的,一旦出暖开化,再想进入却是难上加难。与外面深可及膝的大雪不同,谷地封冻的河面上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学壳,马蹄踩踏上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条河谷大概有六七里长,走了约有三四里的路程,河面逐渐宽阔了起来。显而易见,出口处狭窄,河水自然就会变得湍急,难以行船,以使关城险要。只不知这是当初建造关城的人故意为之,还是山势水势原本就浑然天成。
不过再往前走,山势便突然变得陡峭起来,连带着河谷也在逐渐收窄,再也不能几匹马并排前进!
一行人都被秦晋弄得满头雾水,这皂水河谷虽然可以作为通往新安城以西的通路,但却紧邻着新安南城,地势险要极了,并不会对死守新安构成威胁。
而秦晋却突然发问了,“郑将军,那日足下从这条谷地经过时,城上可曾有人注意到你们?”
郑显礼被问的一愣,继而仔细回想一番后,便摇摇头。
“那日鹅毛大雪下的几步远就难以视物,我又命部下以麻布包裹了马蹄,行走在谷中便悄无声息,人们的心思都在危在旦夕的东关城上,没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
可秦晋却突然面色一变,声音变得已经有几分阴冷。
“如果再有一个这样的雪夜,东关城会不会再次上演这种情况?”
契苾贺陡然醒悟过来,失声道:“难道蕃兵会有可能从此处过……”愣怔了一下,他又信心满满的道:“少府君不必忧虑,咱们在谷口如涧河内冰墙那般炮制,将这河谷封堵就是,蕃胡叛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进来,除非他们生了翅膀!”
他的建议得到了人们的同声附和,不过郑显礼却觉得,秦晋亲自走了一遭这河谷,绝非仅仅是要封堵谷口这么简单。
果然,秦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不要封堵,我就是要让蕃胡叛军,趁着大雪之夜进入这里,正好给他们来个火烧皂河谷!”
郑显礼听罢,不禁为秦晋的想法击掌叫绝,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此计虽好,怕只怕逆胡叛军不肯乖乖入彀啊!”
直到此时,秦晋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就要感谢我们的范啬夫了!”
众人一阵愕然,谢他何来?
秦晋忽然指着这谷中薄薄的雪地上一条深浅不一脚印直向西延伸而去,“难道诸君就没注意到,这新下的雪上有新踩出来的足迹吗?”
“难道?”
陈千里失声道,“难道是范啬夫派了奸细来探查这条谷地?”
秦晋指着身边的户曹刘四道:“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四这才带着一副献宝般的表情上前道:“说来惭愧,俺有个表叔家就在长石乡,也是巧了,今日一早俺在南城上当值,正瞧见俺这表叔从那峭壁上攀爬下来。当时俺就扯着脖子问他,冰天雪地的来作甚,他只说趁着大雪来打几只野兔,开开荤。百姓乡民们经常由此攀爬,上山打猎砍柴,俺也就没多想。可过后越想越不对劲,就把这事告知了少府君……少府君当时就断定此人是范啬夫的奸细!”
众人没想到今日一早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插曲。刘四咽了口唾沫又道:“俺当时还不敢相信,俺那表叔果真从了范啬夫那老竖子,然后就打发俺兄弟去长石乡走了一趟,诸君猜猜结果如何?”
“别卖关子,赶紧说!”
契苾贺被刘四弄得不耐烦斥了一句,刘四吓得一缩脖子,也顾不得卖关子了,乖乖道:“俺表叔那个里跟着范啬夫走的不下百十号人,俺表叔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此处,契苾贺冷笑道:“这回范啬夫老竖子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显露出几分忧色。“咱们沿着东关城外的涧河修了两道冰墙,又凿开了涧河河面的厚厚坚冰,滔滔河水岂不是阻碍了他们进入这皂河河谷?”
“也不尽然!”陈千里跺了跺脚下的覆盖着雪层的皂河冰面,“皂河流出河谷,在东关城外与涧河交汇,咱们可没将冰墙修到皂河上啊。相反,如果得计太容易,反而会让多疑凶残的逆胡叛军有了警觉!”
众人击掌喝彩,认为陈千里分析的很是合理!
秦晋当场下令。
“陈千里,回城后立即清理府库,将全部火油搬到南关城墙上备用。”
陈千里轰然应诺!
“契苾贺,令你带人多备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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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胡将引兵来
眼看到了西关城,临出皂河谷口,紧窄的河面又开始放宽,秦晋忽然勒马驻足,指着封冻的河面。
“召集丁壮,将此处宽阔的河面凿开十步宽的口子!”
郑显礼担忧的说道:“如果奸细再翻了南山来探路,发现咱们凿了河面,岂非打草惊蛇?”
陈千里立刻回道:“这个简单,逆胡能派奸细,咱们也可以派哨探,撒到山上去,来一个便弄死一个!”
皂河所依傍的南山山壁几乎与新安的南关城墙平行,陡峭险峻,能够容人攀爬上下的地方也就仅有几处而已,陈千里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秦晋却一摆手,“不必如此,今天傍晚前凿了冰,明日一早又会冻上,到时候再嘱咐人往上面撒上一层雪,保管没人能看得出来!不过却须做好记号,别误踩了刚刚结冰的河面,掉进冷水里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众人恍然,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城东关墙外的涧河水面不也得每日凿冰,以防止结冰冻的结实了吗?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又忐忑的,两日后洛阳方向仍旧没能派来大军攻城,然后一则谣言却从洛阳城中隐秘的渠道传到了新安城中。
安禄山患了极为严重的眼疾,正四处求仙问药,甚至有人直接说逆胡已经瞎了!对于这则消息,新安众人都将信将疑,在他们眼中安禄山身宽体胖,怎么可能不迟不早就在拿下了洛阳以后就患了眼疾呢?
但秦晋却突的记起了百度百科上对安禄山的一则描述,“身体肥胖,常年长疮疖,起兵叛乱之后视力渐渐模糊,直到完全失明”!这是典型的糖尿病慢性并发症啊,而且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所以在这个当口有安禄山患眼疾的谣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或许这就是逆胡叛军迟迟没有大举举兵西进的原因。
其实,只要摊开都畿道河南府的地图也能从中领悟一二,洛阳向东是青州、兖州等要地,向南则是淮南道的粮米财赋重地,往西更是大唐帝国的京师长安所在之地。更何况,河北道二十四郡一夜之间又重归唐朝,逆胡叛军的后路随时都有被切断的危险。
安禄山占了洛阳这个四战之地,实则也等于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炙烤。既要出兵河北道平乱,还要攻略青兖、淮南等地,可用之兵自然也就可能捉襟见肘,同罗部是与安禄山亲卫曳落河齐名的蕃军,可能谁都不会想到,居然会在小小的新安城下,折戟沉沙,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县尉手下。
等待的时间越长,秦晋心头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不知逆胡叛军终究会调遣哪些蕃将来攻打新安?
……
东都洛阳以西三十里,谷水北岸有一处小城名为慈涧,叛军大将孙孝哲领五万大军顿兵于此。孙孝哲刚刚领了安禄山的军令,都畿道以西各路人马皆由他节制,当然也包括了刚刚兵败逃回的同罗部。
同罗部首领咄莫被唐军以重弩射瞎了右眼,伤口牵动整个头部疼的他暴躁不已,“将那老啬夫给老子带上来!”如果不是铁甲面具挡住了弩箭的大部分劲力,他早就被重弩一箭洞穿脑壳了。咄莫正憋着一口恶气没处发泄,不想那老啬夫竟然举族东投,正被他的部将撞上。
一名铁卫来到军帐中,愤愤回禀:“老啬夫被孙孝哲的人带走了……”
咄莫瞎了一只眼,记恨上老啬夫,本想好好炮制一番,出一口恶气,现在竟又被孙孝哲抢了先,忍不住破口大骂。
“骈妇子算什么东西,现在也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了!”
孙孝哲的母亲与安禄山私通,他本人也深受安禄山信任和重用,这让很多桀骜不的骁勇悍将妒火中烧,私下里都侮辱性的别称他为骈妇子。
如果是别人抢了他的俘虏,咄莫一定会带着人打上门去,不但要将人夺回来,还要打的对方跪地求饶。但他害怕安禄山,因此便不敢动深受其宠幸的孙孝哲,只能恨恨的独自生着闷气。
乡啬夫范长明受到了孙孝哲极高的礼遇,受宠若惊,老眼含泪,哽哽咽咽的诉说着自己和唐朝官吏解不开的仇疙瘩。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天幸有安大夫吊民伐罪,讨伐奸佞,否则老朽这比海还深的冤屈都不知道向谁说去,万望将军主持公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范长明言之凿凿,将起兵叛乱说的一身正气,孙孝哲听着虽觉滑稽,却也很是受用,甚至还跟着附和了几句,不过他是契丹人,肚子里水平有限,说出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话。
“老朽此来可助将军拿下新安!”
范长明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只要能为两个儿子报仇,甚至不惜做任何事情。然而,他的一张热脸结结实实的贴在冷屁股上。
“此事容后再议!足下先说说,当地乡里对我北军的态度与看法……”
很明显,孙孝哲的兴趣不在攻打新安这件事上面,反而更在意附近的风土人情,他捡重要的问了几句,又褒奖了几句,就挥挥手将老啬夫打发了出去,完全没给范长明发表攻城长策的机会。孙孝哲作为安禄山的亲信,已经得到了确实的的消息,安禄山将在来年正月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大燕。
了解乡里百姓对燕军的看法,也是孙孝哲的任务之一。换言之,收买人心已经成为首当其冲的问题,燕军再不能像刚刚起兵那样烧杀抢掠。因此,对于范长明这种地方乡老出身的啬夫、里正,都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
至于新安城的数攻不下,孙孝哲认为,咄莫的自大无能是主要原因。只要踏踏实实的攻城,燕军起兵伐唐到现在,还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呢!当然,颜真卿的平原郡是个例外。
在受命出征之前,孙孝哲就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连新安往前数百年的历史都了解的七七八八。说穿了,这不过是一个从汉代以后就废弃的关城,而且依照当地人的描述,现在的新安土城早就不复当年汉函谷关的雄峻险要,城墙高才不过两丈,新安县可堪守城的丁壮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七八千人。
听说咄莫那蠢货在新安城外又杀了不少人,现在城中守军早就精疲力竭,成了强弩之末。在孙孝哲看来,自己此时携大军趁势碾压过去,直等于白白捡了个便宜。
亏得那个老啬夫竟大言不惭,自称可助燕军攻取新安,想起来孙孝哲就想发笑。
次日凌晨,孙孝哲颁下军令,大军分成前中后三军次第开拔,进击新安。同罗部也在开拔的诸军之中,不过却被孙孝哲安排在了后军垫底。他不想让这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铁勒人坏了自己的行军计划。
慈涧距离新安只有一日路程,经过连夜行军,孙孝哲所在的前军终于在午时之后抵达了新安,但眼前所呈现出的场景却是他前所未见过的。
新安的夯土城墙的确高不过两丈,可在夯土城墙数十步开外的距离上居然还拔起了两堵冰墙。
“擂鼓,攻城!”
鼓声霎时震天动地响起,数千步卒抬着云梯,举着盾牌山呼海啸的向新安汹涌狂奔而去。
……
新安城头,校尉契苾贺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旌旗招展,人马蜿蜒不绝,竟似无穷无尽一般。果然让少府君说中了,逆胡叛军再度攻城就会派出数万大军,志在必得。
他冷冷看着第一批攻城叛军蜂拥而上,脸上竟忽然浮现出了几分颇为古怪的表情。
就在攻城叛军即将抵达第一道冰墙时,在距离十数步的距离上,轰然陷了下去。薄薄的冰面碎裂,下面涧河水滔滔,瞬间就吞没了冲在最前面的叛军。
由于是冬天,涧河水量下降的厉害,成年男人在河中央也仅仅能没过腰部,但事起突然北人蕃兵又不习水性,在数九寒冬里跌入冰冷的河水中,叛军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在水中踢腾挣扎,不少人在呛了几口冰冷的河水后失去了知觉,竟被活活淹死在了齐腰深的水中。
后续赶上来的蕃兵则刹住了脚步,不再向前冲锋,挤在涧河岸边进退两难,后面的人有不知道情况的仍旧在继续向前推进,以至于河岸边的叛军像下饺子一样,被纷纷挤落入冰冷刺骨的涧河中。
孙孝哲眼见中了唐军陷阱,知道士气已堕,再催促强攻唯恐徒增伤亡,就算攻下了新安也反为不美,便果断的下令收兵,待休整之后明日再战!
金铁交击之声在战场上空回荡,新安城头的唐军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势直透天际。
首战失利,孙孝哲也很沉得住气,下令在新安东关城外两里扎营,同时又命人去请随军而来的乡啬夫范长明!
咄莫跟随后军在当日傍晚抵达新安城外,当他听说孙孝哲初战吃亏以后,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自觉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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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城东数重围
叛军终于再次抵达了新安城下,规模远胜此前的同罗部蕃兵,站在城墙上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架势。县廷内,各曹的佐吏们虽然十分紧张,可在秦晋每日近乎于警告的提醒下,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白天里的一战,在涧河上设置的陷阱起到了作用,叛军猝不及防吃了败阵,一时间使得人们情绪亢奋,觉得叛军也不过于此,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败来犯叛军,心中的恐蕃情绪已经与初闻洛阳陷落时,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一些性子粗放,胆子大的人甚至叫嚣要趁夜出城偷营,让叛军不得安生。
列席县廷大堂的郑显礼眉头紧锁,很显然并不似有些佐吏那么乐观。校尉契苾贺是这种盲目乐观的典型代表。
“以前都说那叛军有三头六臂,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都是**凡胎,爹生娘养,没甚可怕的!”
秦晋被他们一派盲目乐观弄得有些不悦,现在是要切切实实的想办法御敌,而不是在这里胡吹。他决定站出来,为县廷内高涨的乐观情绪灭灭火。
“涧河凿冰的陷阱只能用一次,对方就算再愚蠢也不会两次上同一个当。诸君群策群力,都好好筹算筹算,可还有良策退敌?”
商议了小半个时辰,大伙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偷营,坚守之类的法子,乏善可陈。秦晋无奈之下,只好将人都打发走了。
佐吏们鱼贯退出了县廷大堂,郑显礼则留了下来,看他样子似乎满腹心事,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少府君明明已经有了对策,火烧皂河谷,绝佳的妙计,为何还要瞒着县廷各曹的佐吏?”
火烧皂河谷的对策只有那日穿谷而过的十几个人心腹知晓,秦晋曾有言在先,要求他们严格保守消息的秘密性,就算砍伐柴草,搬运火油,也决口不提火烧皂河谷的只言片语。
郑显礼是何等样人,一眼就看透了秦晋是在提防着什么。
当所有佐吏都不在面前时,秦晋才难得的放松一刻,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反问了一句:“足下认为,新安还能守上几日?”
郑显礼下意识的准备作答,可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面色陡然一变。
“少府君难道不是要坚守新安吗?”
在他的印象里,秦晋是力主死守新安的,而从刚才的问话中,分明已经流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难道秦少府已经有了退走的心思?
“敢问少府君,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实话!”
郑显礼毫无保留一五一十讲诉了自己的想法。
“郑某最初的确认为新安不可守,主动放弃,战略转移才是最佳的法子。但现在看来,这个法子似乎并不是很好……”
否定自己并不容易,但他并非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各地的形势都在好转,河北道一共才二十四个郡,现在就有十几个郡起事反对安禄山。而且又有传闻,安禄山患了极为严重的眼疾,虽然消息未必确实,但总非是空穴来风,叛军内部的压力与麻烦,可能远超你我想象!若果真能坚守新安,副元帅提兵支援,再有封大夫能渡河北上,以范阳节度使之名节制各郡,天下指日可定……”
郑显礼侃侃而谈,对局势充满了乐观情绪,秦晋盯着他看了半晌,胸中生出一丝不忍,将一个人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无情打碎,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最终,秦晋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郑显礼。
这是一封没有抬头署名的信件,郑显礼接过后微显诧异,但摊开来后,才看了几眼就勃然色变。继而,他粗大的双手紧握成拳,右拳狠狠的砸在了座下榻上。
“一定是朝中奸佞小人作梗,否则大夫怎么会遭受如此不公待遇!”
大唐皇帝李隆基最终还是下敕书,褫夺了封常清的一切官职使职,令他以一介白衣,效力于高仙芝军前。
秦晋自以为能够改变他所熟知的历史进程,也曾试图努力过,但该发生的似乎果如滚滚车轮一样,难以抵挡。封常清的被贬,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相信此时此刻李隆基已经对封、高二人动了杀心。秦晋才不相信,李隆基冤杀了封常清和高仙芝是受到宦官边令诚的挑拨。要知道,李隆基也是一手发动政变杀死了亲姑姑,逼迫亲生父亲交权,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强势皇帝,就算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可也绝不至于昏聩到这个地步。
郑显礼突然发现,封常清被贬,对秦晋的打击好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恩主的个人遭遇,可从秦少府的表情来看,怎么似乎连新安的防守都大受影响呢?
“少府君不必过于忧虑,以封大夫的能力,就算白衣效力军前,再凭借战功封侯拜将也未必是难事。”郑显礼反而宽慰起了秦晋,在他潜意识里,诚然气愤封常清遭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也的确是如此认为的。
秦晋内心的愤怒要多过失望,但他很快从不狼中恢复了过来,何必受唐廷的影响,只要认准了自己的计划,坚持下去就是。李隆基这个人已经年逾古稀,很难再有所作为,他的所作所为的不过是想有个安稳的晚年余生,世间事他已经顾及不上,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仍旧在做着这个愚蠢不可及的怪梦。
他摒弃了内心的各种杂念,重新审视着未来,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可避免,那么天下大乱,藩镇割据的日子即将不远,自己为什么还要死守着如此愚蠢**的唐廷?这个唐廷与他印象中恢弘大气,包容万象的大唐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这是个让人感到陌生又齿冷的时代,上位者自私冷血,人命贱如草芥……
“少府君?”
秦晋想的入神,直到郑显礼连声呼唤才彻底惊醒了过来。当他再次看向面前的壮汉时,目光里已经充满了坚定与火一样的炽烈。
“新安的确有坚守的条件,只要咱们同心同力,未必不能创造奇迹!”秦晋又将话题从封常清身上拉回了眼下的新安防守之战上。
对此,郑显礼深以为然,事实上秦晋已经创造了奇迹。他能以八百战斗力孱弱的团结兵在野战中一举击败优势蕃胡叛军,又在西南城下击退了与曳落河齐名的同罗部,仅仅这些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所以,到了此时此刻,郑显礼对坚守新安是充满了乐观情绪的,这与他初次见到秦晋时的判断已经大相径庭。
“难道少府君是在怀疑县廷里有奸细?”
火烧皂河谷的计划被秦晋严格保密,似乎隐隐印证了郑显礼的猜想。
秦晋不置可否,只说人多口杂,说不定哪一层有了疏漏就会将消息走漏出去,更何况这些决策也没必要搞的尽人皆知。倘若果真有奸细,就算不对众人明言,县廷如此大张旗鼓的搬运火油,屯集柴草,叛军也能猜出个一二!所以,不能讲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条奇计上,至少要有两手准备,才能以策万全。
这时,陈千里又去而复返,他手中捧着一份名单,是补充团结兵的员额。
“乡民们情绪很高涨,布告张贴出去,自愿加入团结兵的足有上千人。”
到此时,秦晋才又露出了笑容,这说明授勋与授予相应待遇的办法奏效了。不过他一直都笃信兵贵精而不贵多,计划补充满一千人,就仅止于一千人。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几桩事都有了定计,陈千里才松了一口气,不禁叹道:“现在万事齐备,只等鱼儿入网了!”
……
中军帐内牛油大蜡扑扑乱跳,咄莫很愤怒,孙孝哲这个“骈妇子”居然让那老啬夫坐在了他的上手边。气血上涌之下,右眼处的伤口,又突突的疼了起来,这更使得他如坐针毡。
范长明眉飞色舞的讲诉着自己的计划,“皂河谷是一道贯通新安东西的捷径,唐军在新安东关城外把守严密,但西关城就要差了很多,如果将军派出一支奇兵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西关城下,到时东西两面同时夹攻,新安一鼓可下!”
听了老啬夫范长明的计划,孙孝哲默然不语,似在盘算着此计的得失利弊。咄莫则连连冷笑,“老啬夫献的好计,你当守城的唐军都是傻子吗?大队人马从皂河谷进去,南城墙上的唐军就看不到,听不见?”
范长明耐心的解释着:“咄莫将军好忘性,怎么忘了那日在新安城外,天降鹅毛大雪,目不视物?”
这句话正戳中了咄莫的痛处,新安城下的惨败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这老啬夫表面上笑呵呵的,实则是在嘲讽他战败无能。咄莫忍无可忍,极力克制才忍住了抽刀的冲动,最终只以突厥语骂了几句,起身不顾而去。
孙孝哲这才站起来打圆场,“咄莫是西域来的胡人,脾气乖戾,啬夫不要见怪,皂河谷的主意的确不错,问题要等到难以视物的鹅毛大雪,只怕不太容易,难道一个月不下,大军还要等上一个月吗?”
范长明拍着胸脯保证:“将军放心,老朽在新安多年,对天气变化了熟于胸,不出三日准保有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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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石砲显神威
出了孙孝哲的中军帐,老啬夫范长明脸上笑容消退的一干二净,儿子惨死的忧伤和仇恨再次爬了出来,阴沉的面容让所有跟随他的乡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和咄莫提供的“待遇”相比,在孙孝哲这里,范长明有着比较明显的自由。
“啬夫,城中子弟透出话来,姓秦的小竖子在满城的搜集火油,听说契苾贺还带着丁壮砍了不少柴草。”
范长明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他在琢磨着另一件事,然后又陡而醒转。
“小竖子还有什么举动?”
那传话的乡丁寻思了一阵,“东关城外的冰墙,还有凿了冰面的涧河水,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动作。”
“嗯,知道了,告诉咱本乡的子弟,没有重大意外就不要冒着风险传话,以后说不定还要有大用。”
范长明数次在秦晋的手中吃亏,几乎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他想不明白多备火油与柴草和阴谋诡计有什么牵连。如果说此举是故意针对偷袭皂河河谷的所为,那个小竖子简直就不是人了,他难道是借助了鬼神的能力,可以做到未卜先知吗?
火油与柴草不过是寻常的守城和取暖之物,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呢?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在犹豫着,要不要与孙孝哲再商议商议。
和那个咄莫比较,孙孝哲看起来是个可以成大事的人,听说又是安禄山相好的儿子,说他是安禄山的半子也不为过,绝对是个可以依靠的大树。为此,他不能不谨慎小心,万一出了纰漏,范氏一族不但在唐廷,就连安禄山那里都无法立足了。
那乡丁的话却又让他一阵心烦,“啬夫这番叮嘱晚了,他已在今日凌晨逃出了新安城,说是怕叛军连夜攻城。”
“没用的东西……”范长明发泄般的骂了一阵,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好生安顿他吧,别寒了咱们族中子弟的心!”
这番叮嘱让那乡丁一阵眼红鼻塞,族中子弟们跟随老啬夫一则是相信他的眼光,认为大唐气数已尽。二则是他的这份重视乡土情谊的心肠,相信老啬夫绝对不会亏待本乡本土的子弟们。
“哭甚哭!只要替孙孝哲立下功劳,大郎和二郎的仇不但得报,咱们范氏一族也终将飞黄腾达,封侯拜将,金钱无算……”
范长明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对这些乡丁描绘一番美好的前景蓝图,乡丁们开始并未当真,但久而久之说的次数多了,也免不了耳热心动,由将信将疑到信以为真。
打发走乡丁,揣着心事的范长明坐立不宁,决定去求见孙孝哲,将这个重要的情报详细禀报一番。可是,他却没能如愿以偿的再次见到孙孝哲,早有亲卫将其拦了下来,冷冷的甩下一句,“将军岂是一个乡啬夫就能够随意求见的?回去吧,将军传见了,自会有人去唤你!”
吃了闭门羹,范长明暗暗数落着这些狗仗人势的蕃兵,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逐一问候了一遍。但向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不论中外都是如此,他惯常与官府打交道,便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金锞子,偷偷的塞在那蕃兵手中。
“小老儿确有紧急军情禀报,还请将军通融,通融一二……”
范长明恭维的称呼蕃兵为将军,看在金锞子的份上,蕃兵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并非某不近人情,实在是军中法令森严,不如这样,如果啬夫放心,某可代寻着机会代为通传!”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长明知趣的不再提额外条件,只要话能稍到孙孝哲那里,自己见与不见他都无所谓了。接下来,他所需要的就是等待,等待孙孝哲数万大军破城,秦晋那小竖子伏诛授首,自己杀子大仇得报。
……
一连三天万里晴空,叛军在新安关城外扎起了连绵的营帐,每日佯攻一阵就草草撤兵。县尉秦晋带着一众亲信属吏也没闲着,城里城外的视察,凿冰和抢修被破坏的冰墙都是每日督办的重点。他甚至还在府库中发现了一架已经残破不堪的石砲,其时仅剩下了几根木杆的架子,抛臂和圆斗等关键部件都已经不见了。
秦晋只在游戏和书中了解过这种攻守利器,他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围着石砲的残骸一连转了两圈,口中啧啧连声,心中在盘算着此前怎么就忽略了这种武器呢!
陈千里见到秦晋对这架石砲大感兴趣,便介绍了几句:“听说这架石砲还是前隋造的,我大唐立国以后,中原再无战事,武备逐渐松弛,抛臂是上好的桑木打造,可做强弓,也不知哪一年被县廷的佐吏偷偷拆走,圆斗是生牛皮缝制的,拿到集市上也值不少钱哩……”
“此物,县廷中的工匠可还能打造?”
“石砲原理简单,工匠们打造不难,不过想要达到与前隋一般的水平只怕不易!”
只要能打造就好办,秦晋心里有了底,而且打造石砲的主要原材料新安也不缺乏,城西就有一大片桑林,砍来做成抛臂也是正好。
陈千里又提出了一个要害问题,“打造石砲的原料新安并不缺乏,就是木料需要风干,没有一年半载只怕难以成型!尤其是石砲的抛臂,刚砍下来的桑木韧性不够……”
在秦晋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的要求很简单,不求造出来的石砲有多精良,只要能够具备基本的功能就行。相信十几架这种大家伙架上新安的城头,石砲齐发的场面一定很是震撼。
说干就干,秦晋立即召集了县廷的工匠,同时又在丁壮中征募会木匠手艺的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捣鼓,终于折腾出来一架看起来还像回事的石砲。
不过,比起县府库中的那一架残骸,工艺上明显粗糙了不少,而且底座上也没有用作移动的轮子。但这都不是问题,反正是用来守城的,能不能移动都无所谓。将这种大家伙装置在空间局促的新安城墙上,着实让工匠们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
工匠们将加工好的木料抬上城墙,然后在城墙上组装固定,但问题也接踵而来,安装好炮架之后,负重石与抛臂便施展不开。最后秦晋从记忆力一部电影中得到了灵感,取消负重石,仅以抛臂做弓,伸向城墙内侧,然后以小臂粗细的麻绳绑住抛臂末端,再用十数人在城下用力下拉以使抛臂弯曲,最后松开弯曲的抛臂,圆斗中的石弹就势击发。
工匠甚至还别出心裁,在石弹表面绑缚火油易燃物,以增加威力。
看着距离城外三里的叛军连营,秦晋觉得仓促建成的石砲恐怕难以达到这种距离。书上记载,宋代石砲可发石百斤,射程五里,他认为那都是古人吹牛逼的春秋笔法,实际上能有一两里地的射程都不错了。
“少府君,发令吧!”
陈千里在催促秦晋进行第一次试射,秦晋闻言后点点头。
“传令,发射石砲!目标,叛军连营!”
早就准备好的工匠轰然领命,调整好方向后,将石砲的抛臂压缩到了极点,然后骤然松开。几十斤重的石弹带着浓烟和火焰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在夕阳映照下于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线。
城墙甬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团结兵和丁壮,眼见着着火的石弹砸进了叛军的连营中,顿时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就连秦晋都暗暗咂舌,想不到这个时代的石砲竟又如此之大的威力,如果精工细作,石砲的射程和可靠性也许还会更上层楼。
“再来一发!”
工匠们再次卯足了劲头,用力拉下抛臂,但不知何故,抛臂居然咔擦一声从中间断裂,众人顿时又嘘声一片,意兴索然。
未经过严格加工程序的桑木果然稳定性不佳,但也不是问题,大不了多打造几根抛臂,一旦有折断损坏的换上新的就是。
对于这次试射的成果,秦晋甚为满意,当即下令大规模打造这种石砲,多多益善。
……
孙孝哲招待洛阳来的使者喝了不少酒,刚刚卧在榻上小憩,便听闻营中一阵骚乱。他秉承安禄山的风格,治军甚严,对这种目无军纪的行为深恶痛绝,还没等他派人去查看情况,便有亲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将军,出大事了……”
亲卫的表情很是震惊,说话更是口齿不清,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慌张个甚?慢慢说!”
见到主将沉心静气,亲卫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唐军发射飞火石,击中了一帐营兵,死伤十数人!”
说来也是巧合,那几十斤重的石弹正好砸中了一顶军帐,里面的蕃兵无一幸免,非死即伤,除此之外甚至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火灾。凭空飞来的着火石头给人的震撼太过强烈,因此那亲卫才被吓得面无人色,口齿不清。
孙孝哲闻言之后也是大惊,酒顿时就醒了一半,唐军竟能由城中发射发石达到三里开外,如果砸中的是他的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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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燕兵夜引弓
孙孝哲看着支离破碎的军帐与满地的残肢断臂,面色阴沉难看至极。最让人震撼的是,一块几十斤的石弹竟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如果唐军一次发射十几块这种飞石,一连射上几轮,他的军营岂非要被打成了筛子?
这个想法让孙孝哲陡然心惊,大声疾呼下令:“传令,大军拔营,后撤五里!”
早在上午,孙孝哲就收到了关于新安城头的异动,他初时并未在意,城中的守将喜欢捣鼓些奇技淫巧之法,或许会收一时之效,但攻城守城拼的是粮草和人马,而燕军无论哪方面都远胜唐军,所以也就由着那些人折腾。可万万想不到,唐军的一次试探性射击,竟然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慌和麻烦。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天色大亮以后,大军连营终于重新安扎完毕,但番兵们也都累的筋疲力尽,以至于每日的例常袭扰攻城都不得不暂停了。孙孝哲抬眼望了望刺眼的太阳,突然想起了那个预言三日内必有大雪的老啬夫。
就在昨天,安庆绪居然派了使者来催促他加快进军的速度,并且希望他最好能够在安禄山登基之时拿下潼关,以作为恭贺大燕立国,皇帝登基的贺礼。
孙孝哲与安庆绪一向不对付,两个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安庆绪此举绝对不会是出于好心,很可能会在进军速度慢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没准还会在安禄山面前进献谗言。
此前他之所以不愿强攻新安,是不想自己的精锐人马在西进中折损过甚,同时也在等待着一场及时的大雪,然后偷越皂河谷,袭击新安的后方,由此新安关城便旦夕可下,又甚少折损,一举两得。
看来要加快攻城的步伐了,孙孝哲暗暗下着决心,如果今日再不下雪,说不得就只好下令强攻了,即便拼着损失部众也不能失去了安禄山的宠信。心事重重之下,他便和身边的亲卫议论了几句天气,询问他们,觉得今夜是否会有大雪。
那几个亲卫支支吾吾一通,当然说不出个子午寅卯来。但其中一个人却欲言又止,孙孝哲看在眼中大为奇怪,便问道:“有话但讲无妨,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是!昨天那老啬夫曾来求见将军,说,说新安城中在备制火油、还在大肆伐木,让将军小心应对……”
“哦?”
这让孙孝哲大为惊讶,没想到那老啬夫也有些手段,看来此人必在新安城中有内应,至于他说的那些情况,可能就是唐军在新安城头竖起的几架石砲。
“将军要不要见一见那老啬夫?”
见到孙孝哲的面色有所缓和,那蕃兵试探的问了一句。
“不必,他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见与不见都一样,如果今夜能有一场大雪,本将倒真要重赏一番!”
孙孝哲现在急需打破僵局,以堵住安庆绪的嘴,省得这厮在背后给自己制造麻烦。
“传令下去,大军白天休息,到了晚间随时待命,准备出击!还有,告诉那老啬夫,一旦天降大雪,请他辛苦辛苦,出面带路!”
突然间,孙孝哲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寻思半晌才终于恍然警觉,以目下情形判断,那新安县尉必然是个狡黠之人,皂河河谷这个隐忧,怎么可能全然无觉?
想到这里,孙孝哲有点意兴阑珊,同时又犹豫着,究竟是否应当冒险执行偷越皂河河谷的计策。
也曾有人质疑范长明是唐军的奸细,但经过仔细的摸底之后,孙孝哲就打消了这种顾虑,此人二子皆因新安县尉而死,据说新安县廷还曾派人去长石乡锁拿全体范氏族人,试问谁会和与自己有杀子之仇的人坑壑一气呢?
……
新安城头,经过了一日一夜的赶工,十架石砲在东关城上组建完毕,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长,看起来更加结实的桑木加工成抛臂。
“少府君,要不要再试一次齐射?”
昨天第二次试射,抛臂就因为不堪拉力而折断,这让很多人都耿耿于怀。城外军营连夜开拔,退到五里开外重新安扎,大伙都看在眼里,如果抛臂没能折断,亦或是当时有根备用的抛臂及时换装上去,至少可以多发射些着火的石弹,一方面可以杀伤蕃军,另一方面则可以对蕃军进行持续的震慑。
秦晋欣然点头,他也要看看这种石砲齐射的威力究竟有多强劲!
片刻之后,风声呼呼响起,十枚几十斤重的石弹夹着烟火,抛射向了天空,直往极目尽头而去。他不指望这种石砲的射程这能超过五里,但只要能够形成持续有效的杀伤,就会尽可能阻滞叛军的攻城。
石砲的射程果然没有超过五里,但威力还是让新安城上的众人深感震撼。
就在众人啧啧称叹的当口,一名团结兵忽然发问:“如果叛军也造出了这种利器该怎么办?”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当然也包括秦晋。石砲技术简单,制造过程并不复杂,木匠只要稍加研究就能制造出来,而且很多涉及到匠作的书籍上也对石砲有各种记载,相信叛军中的主将只要有心,未必造不出这种威力巨大结构简单的大杀器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兴奋都戛然而止,很显然大家都认同了这个简单的推断,石砲的威力有目共睹,几十斤重的石弹砸在地上就是个数尺深的大坑,如果砸在夯土城墙上呢?如果石弹足够多,足够密集,破坏了绝对是人们难以想象的。
这时,一向不甚发表意见的郑显礼出面道:“诸君有所不知,胡人擅战阵,却不擅技艺,短时间内向造出石砲来也不容易……”
现在新安军民都知道,这位姓郑的将军曾是封常清的亲随,在西域戍守边将十几年,和胡人打过无数大小战斗,他的话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专门负责操纵石砲的石砲手又继续进行试射,他们甚至还总结出了一套办法,可以通过控制拉抻抛臂的弯曲度,以改变石砲射程的远近。
这一日平静的让秦晋多少有些不安,现在新安众人已经得知统领数万蕃胡叛军的主将是孙孝哲,对于此人,他多少还有些印象,史书记载此人在留守西京时,曾受命屠杀霍国长公主等数十名唐朝宗室,并残忍的将他们剖腹剜心。
面对这种人物,如果说秦晋没有心理压力那是假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几斤几两,不过能在安史之乱中留名的安史叛将多数都不是无能之辈。他深知不能轻视古人的智商,所以此前筹划的火烧皂河谷,后来仔细琢磨一番,又觉得有些想当然了。
就算范长明真的顺利与孙孝哲接上头,又成功将皂河谷这个新安的软肋吐露给他,孙孝哲又岂能不评估衡量其中的风险性?如果真就傻乎乎一头撞上来,那么安禄山又凭什么重用这样一个蠢货呢?
这种侥幸的心思淡了以后,秦晋又重新开始琢磨守城的法子,所以才有了石砲这种大杀器。
由于叛军白天并没有发动攻击,所以秦晋在夜间格外警觉,甚至还在东关城上待了一夜,但直到天亮叛军也没发动袭击。随着太阳冉冉升起,所有人紧张的心都渐渐放下,黎明这一刻是最令人安心的,不论敌我双方都在起锅造饭。
忽然有人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惊呼:
“天哪!快看,那是什么!”
秦晋闻言,向城外望去。只见叛军军营前赫然出现了两架石砲,每架石砲由数十人推着,正缓缓的向新安方向移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那名团结兵的担心竟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现实。任谁都知道,新安城墙是死的,面对石砲打击只有默默承受的份……
一向勇武的契苾贺当即表示要带着敢死之士,出城去将那两架石砲捣毁。秦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在他看来,麾下团结兵的性命比那两架石砲重要多了。更何况,叛军能在一夜之间早好两架石砲,就算捣毁了这两架,他们一样能很快造出第三架,第四架……
“所有石砲手,各就各位,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经过秦晋的提醒,石砲手们立即反应过来。
“快,快,操砲,把绳子拉紧了!”
“把石弹装好,往胡狗身上招呼!”
“放!”
木轴急促的摩擦声,石弹呼呼的破空声,骤然突响!
“砸空了……”
城上的团结兵们爆发出一阵惋惜,十枚石弹远远的抛在了对方石砲的后面。
石砲手们并不气馁,第一轮只不过是校正落点,他们用足了最大的力气。
“兄弟们,松把劲,拉紧绳子……”
“送胡狗回老家去!”
甚至还有人脱下裤子,冲着石弹尿了一泡尿。
“童子尿辟邪!打的胡狗魂飞魄散!”
一句话,城上所有人都为之轰然!
石弹再次齐射,迎着朝阳划出了一道道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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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萧萧北风起
齐射的石弹再次砸在了空地上,唐军石砲一而再的没有准头,使得逆胡叛军气势大盛,蕃军打造的两架石砲也不再向前推进,十几名蕃兵开始往石砲的圆斗中放入十几斤重的石弹。为了方便移动,蕃军打造的石砲明显比新安城头的固定石砲小了许多,然后他们又松开勾住负重石的木杆,负重石狠狠落下,带动抛臂猛然向前方翘起,圆斗中的石弹呼啸而出。
哗啦一声,石弹砸碎了涧河面上结出的薄冰,落入河水中,溅起了团团水花。
城墙上的校尉契苾贺勃然色变:“不好!叛军要以石砲杂碎冰墙!给我瞄准了那两架石砲,狠狠的打!”
绝对不能让蕃军的意图得逞,否则新安的防御工事被破坏,他们在孙孝哲的数万大军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站在一旁的秦晋也陡然紧张起来,“沉住气,蕃军石砲的射程比咱们的石砲近,只要大伙加把劲,一定会将他们轰烂!”
城上的人很快就有了惊喜的发现,城下蕃军的石砲和果然和城上的固定石砲有所不同,不但小很多,而且还在城上石砲的射程之内,把他们轰烂那是早早晚晚的事,于是又都发出了阵阵嘲笑。
而负责操砲的石砲手也很是给力,在进行第四轮齐射的时候,一枚石弹正好砸在了其中一门石砲的炮架上,顷刻间木杆折断,碎屑横飞,躲闪不及的蕃兵有不少被高速迸溅的碎木刺中而受伤。
眼见如此恐怖,侥幸没有受伤的蕃兵一哄而散,就连那一架完好无损的石砲都被丢在当场。
新安城头爆发出阵阵欢呼,石砲手们卯足了劲,又进行了三轮齐射,终于将第二门蕃军打造的石砲也给轰了个稀巴烂,威胁就此解除……
“他娘的,这些胡狗学的快……”
“幸好他们手艺不行,要不咱们还真要费点气力……”
再一次挫败了蕃兵的计划,团结兵石砲手们一个个士气高涨的厉害!
可很快又有人发现了城下的异动,指着远处的九坂林地,“胡狗在伐木!”
果然,只见蕃兵已经伐倒了十几棵大树。秦晋早就有预感,孙孝哲绝不会像同罗部的蕃兵那般无脑,只知道一味死冲乱打,现在看来,预感果然应验。
这个时代绝不乏能工巧匠,造出一些可以攻城的大型器具也不奇怪。
不过石砲的射程只有三四里,远远达不到九坂林地,他们也只能在城上望而兴叹。
“怎么办?少府君可有法子教训教训他们?”
对此秦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他自问不是智计过人的人,所以踏踏实实的守城才是上策,目前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静观其变。以目前新安的城防结构,蕃兵想要破城绝没有那么简单,仅仅那道冰冷的涧河河水与两道冰墙组成障碍将会成为他们难以逾越的噩梦。
这也是因何孙孝哲抵达了新安城下三天,仍旧不紧不慢,没有发动倾力一击的原因之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伐倒的木头被基本加工成型,碗口粗细的原木被加工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是浮桥!”
城上的几个匠作坊木匠一眼就认出了蕃兵在做什么,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更多的大型攻城器具。这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石砲的威力虽然巨大,可毕竟准头奇差,效率有限……只要蕃军越过了涧河,再通过大型器具辅助,翻越两道冰墙,后果不堪设想
秦晋忽然觉得脑门一片冰凉,一片雪花化成了水渍,竟然下雪了。下雪对于守城绝对是个好消息,这将会迟滞攻城大军的步伐,甚至会将那些打造的笨重大型器具困在雪地中寸步难行。
“不管他们,注意警戒,都散了吧,都吃饭去……”
按照九坂林地边蕃军打造器具的速度,今日注定不会有大战,而经过了一夜的枕戈待旦,所有人都已经身体疲惫,饥饿难耐。城下大锅中熬煮的肉汤已经滚沸,肉香气顺着微风飘上了城头,引得人们口水直流。
有时候,一顿肉食,比一箩筐话语还能激发士气,这是秦晋在守城战中总结发现的。
……
同罗部的首领帐篷内,一众蕃将聚在火盆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当前的局势。
“听说骈妇子今天又在城下吃了亏,让这种草包来统领咱们同罗部的勇士,还真是让人不甘心呢!”
另一个声音立即就以嘲讽的口吻接着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骈妇子在新安城下打的满地找牙才好……”
“安大夫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净重用这些只会巴结的无能之辈!”
“都小声点!这些话如果传到骈妇子的耳朵里去,有你们好受的!”
马上又有人借机警告着众人。
咄莫被部下们胡言乱语此计的脑仁生疼,右眼的伤口也随着突突乱跳的难受。他以马鞭敲了敲铜制的火盆边缘,立即就发出一阵清脆的交击之声。
“行了,都给俺省点心,少琢磨这些没用的事,孙孝哲打了败仗,同罗部也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那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咱们同罗部和孙孝哲一样,都是无能的草包!”
安禄山军中蕃胡混杂,其中以来自西域的胡人地位颇高,比如出自铁勒人的同罗部,而辽东漠北当地的北虏则地位相对较低,其中既包括了契丹人,也有高丽人。
孙孝哲就是契丹人,又以其母是安禄山骈妇的因由而上位,因此更遭军中胡人的鄙视。
众人被咄莫数落的满面通红,但又不善口舌,无法辩驳,毕竟他们也在新安城下被打的灰头土脸。但谁都不认为这是无能所致,这其中有运气使然,更多的则是轻敌所导致。在同罗部中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共识,只要他们好好打上一场,不再轻敌大意,绝对不会有此前的那种惨败!
“好了,好了!”咄莫继续敲击着铜盆,铜盆里的炭火越烧越旺,“眼下就有一桩机会,骈妇子是个懦夫,只知道捣鼓那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狼群不会永远窝在豺狗的窝里,同罗部就是草原上最凶残的一群狼,现在是证明的时候了!”
军帐外,太阳西斜,鹅毛雪片越来越大……
大雪的突然而至影响了打造攻城军器的进度,孙孝哲很是恼火,石砲的威力他刚刚已经见识过,他也决心打造出几架威力巨大的石砲,可是不论工匠们如何改进,射程和威力总是比城头上的那些石砲差了许多。
为此,孙孝哲迁怒于打造石砲的工匠,甚至还差点拿木匠开头。后来,还是一个脑筋比较灵活的木匠道出了其中原委。
“其实咱们造的石砲一点都不比唐军的差,咱们的石砲之所以没唐军的射程远,那是因为他们将石砲架在了高高的城墙上,射程自然就远了许多!”
这个理由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但石砲不能因此而停止打造,除此之外,为了在总攻中安然渡过那一道十几步宽的涧河,木匠们又按照孙孝哲的意思打造了几十架浮桥。
虽然打造大型器具的速度很慢,但是孙孝哲认为这点时间消耗是值得的,有句古语说的好,工欲善必先利其器!他就是要将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只等时机成熟,新安这座弹丸小城必然一鼓而下!
还有,新安的县尉也是个人才,如果能将此人生擒,孙孝哲甚至有了劝降的打算。安大夫正满世界的招募读书人,听说那个县尉还是科举出身,进士及第,这种能文能武的大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泥炉中炭火烧的通红,中军帐外风雪越来越大。门帘忽然挑起,一名亲卫急吼吼奔了进来:“将军,咄莫带着人进了皂河谷,营兵们拦不住!”
闻听此言,孙孝哲陡得跳了起来,咄莫这夯货,行事从来如此鲁莽,难道就不怕中了唐军的埋伏吗?想要争功也不能如此不要命啊!
“快!派人去追!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拦回来!”
那亲卫刚要领命而去,孙孝哲又忽而改了主意,“慢着!回来!”
亲卫停住了脚步,面露不解与焦急。
“排一队人跟上去,一旦谷中有异动就立即回来禀报!”
咄莫自己赶着去送死,又何必拦住他,既然这样,不如就拿他当一把探路石,如果他能安然无恙的通过皂河河谷,那就证明自己高估了那个小小的县尉。
顷刻间,整个军营都动了起来,大将军孙孝哲的军令连夜传达下来。
营中各军有条不紊,大军随时待命。已经造好的浮桥被抬到了辕门前,一副连夜攻城的架势拉的十足。不过夜间攻城的例子并不多,成功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都不许举火,大将军有严令,违者立斩不赦!动作都快点……”
孙孝哲穿戴整齐甚少使用的铁甲,勒马立于辕门前,目光中闪动着幽幽的光芒。
老啬夫从热乎的被窝中被人拎了起来,“将军有令,今夜会有行动,请老啬夫随俺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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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逆胡连入彀
唐军的冰墙沿着皂河与涧河交汇处分别向西向北修建,所以在涧河与延伸到新安关城以南的九坂山地间,实际上是有一块空地的。咄莫屡屡在新安城下受挫,为了一雪前耻,早就将新安附近的地形摸得七七八八。因此在风雪狂做的情形下,仍旧能带着所部数千人摸准了这一处缺口,鱼贯进入皂河谷口。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夜色漆黑难以视物,北风呼号掩盖了一切声音,为了尽可能降低被发现的几率,咄莫仍旧下令,将战马上好嚼子,马蹄全部用麻布包裹严实,所有人口中衔枚,禁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进入谷口之后,能明显的感觉到谷中风雪小了许多。成败在此一举,咄莫可不像骈妇子孙孝哲那般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他需要这次豪赌,赢则盆满钵满!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新安东面城防被唐军整修的滴水不漏,而西面则残破的多,加上突然袭击之下,一鼓而下也不是问题!在咄莫看来,自己的赢面很大!
南关城的敌楼内,几个铜铃铛忽然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打盹的团结兵被惊醒,顿时睡意全无。
“刚刚是铃铛响了吗?”
睡眼惺忪的几个人还不敢确定,但紧随其后铃铛再次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团结兵们大骇,“快,快去报信,有人进谷了!”
南关城的城墙修建在一片岩石基座上,加起来距离河面足有三四丈高,天黑雪大之下目不视物,为了加以监视,秦晋特地令人在谷中横拉起数条细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通过滑轮延伸到城墙上,连着铜制的铃铛。黑夜中一旦有人马经过,必然会触动麻绳,铃铛作响,城上的人自然就会有所警觉。
现在,铃铛果然响了,团结兵飞奔报信,今夜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身为掌管城中大小事务的县廷长官,秦晋并没有住在县廷,而是搬到了东关城内的军营中办公吃住。团结兵赶来时,他正和契苾贺、陈千里等人商议对策,孙孝哲打造浮桥等大型器具,足见其攻城的决心,如果不拿出来绝好的应对办法,涧河与冰墙将很快失去效用。
听到谷中果然来了人,契苾贺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胡狗果然中计!少府君料事如神,如今不知省却了咱们多少麻烦!”
“走,到南关城上去看看!”
南关城上仍旧是一片漆黑,雪已经积了尺把有余,只有两盏风灯高高挂着,随着呼号的北风左右摇曳。
此时团结兵们已经被召集起来,悄无声息的立在城墙甬道上,之所以没点火把,是怕打草惊蛇,这一点秦晋早就交代过。
秦晋把着女墙,探身出去,侧耳倾听,风雪由谷口而过鼓荡出的气流声阵阵刺激着他的耳鼓,但仍旧能够感觉到其间参杂着沉闷的马蹄哒哒之声,听起来规模至少当有数千人。如果不是有意留心倾听,任谁也难以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发觉异常。
“少府君动手吧!”
秦晋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立即动手的冲动,几千人还没达到他的预期底线,以皂河河谷的规模至少要装进来万人以上,才值得动手。更何况,他不相信,孙孝哲若要前后夹击新安,才仅仅派出了几千人。
“再等等!”
“再等,再等,他们就出谷了,西关城的防御没有东关城那么齐备!”
“这是一支试探的人马,如果现在就收口,等于打草惊蛇!”
秦晋果断的做出了决断,放那些人出谷。
陈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西关城的谷口处,皂河冰面不是被凿了十几步宽的口子吗?万一他们踩塌了冰面,不还是打草惊蛇吗?”
这倒提醒了秦晋,西关城的谷口处,的确有一段皂河冰面被凿开过,但后来出于这种考虑就没有持续凿冰,经过了三四日的结冻,冰面的强度承受人马路过应当不成问题。
但有了陈千里的提醒,为防万一,秦晋又下令,一旦有人马踩塌西关城的谷口冰面,就算没达到预期目标,也必须立即动手。
“契苾校尉,令你现在召集城中所有团结兵待命,一会我自有分派!”
“陈四郎,令你即刻带人巡察坊市,一旦与逆胡交战,要力保城中不乱!”
……
一切分派完毕,秦晋的心境没有丝毫放松,他原本都不对皂河谷地的诱敌之计报以希望,可没想到最终是一场大雪使得峰回路转。他默默祈祷着,但愿此战能够一役退敌!
……
风雪愈大,叛军大营,孙孝哲得到了回报,“咄莫骑兵出了西关城谷口,城上唐军仍旧没有动静!”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孙孝哲的胸中一阵狂喜,事情的发展竟然如此简单明了,目下看来以前的种种疑虑都是过于保守了!咄莫这夯货,今夜运气不错。
“李存忠何在!”
“末将在!”
“令你点起一万步卒,即刻杀入谷中,对西关城发动突袭!入谷以后,所有人口中衔枚,切勿发出声音,打草惊蛇!”
李存忠是孙孝哲的心腹,也是契丹人,他重重的应了声诺,又从人群中揪出了老啬夫范长明。
“走吧,少不了老啬夫带路!”
此刻的范长明既兴奋又害怕,原本听说孙孝哲取消了皂河谷的计划,他一连失落难过了几日,不想今日柳暗花明,想到两个儿子的大仇即将得报,禁不住老眼通红。但他毕竟是个普通的乡下老翁,听说自己也要一同进谷,身子就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
孙孝哲目送着李存忠带领一万步卒消失在漆黑一片的风雪夜色中,他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行军,穿越皂河河谷。一个时辰后他将下令举火,正面攻城!
……
“来了!听,有动静!”
此时,谷中的气流声逐渐减弱,趴在女墙上倾听城下动静的团结兵不断说出自己的判断,“好像不少人,声音很嘈杂!”
秦晋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也趴在了女墙上,试图看清楚谷中的情形,奈何鹅毛大雪与漆黑的夜色使得他看不到下面的一丁点东西。只能侧着耳朵,听着逐渐变大的嘈杂声。
“传令契苾贺,往西关城谷口堆积柴草,泼洒火油,一旦胡狗露头,立即点火!”
团结兵们兴奋的应诺之声都激动的在颤抖。
至于东关城的谷口,秦晋安排了战阵经验最为丰富的郑显礼,只等逆胡叛军悉数进入谷中,便带着五百团结兵翻过沿着皂河修建的冰墙,于此截断退路,同时也堆积柴草泼洒火油,只听城上鸣镝声响,便立即举火。
等待的时间让人倍感煎熬,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谷中道路崎岖,短短的五六里路,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有余。相比之下此前的骑兵行军如风,没用了半个时辰便悉数出谷,由此也可以见得前后两支人马战斗力不一。
只是,那股骑兵不知何故,出了谷以后却没有立即对新安的西关城发动突袭,这也是秦晋所期盼的。只要成功的封堵了河谷的前后两端,今夜一战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
乡啬夫范长明毕竟是老胳膊老腿,谷中路面虽然是河水冰封而成,但由于气流使然,落在冰面上的雪却高低不一,他已经一连摔倒了十几次,摔的浑身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眼看着即将走皂河河谷,范长明长吁了一口气,忽见一道红亮的弧线划破了漫天夜色,面前陡然亮起了团团火光。
谷中顿时被照的通明,契丹蕃将李存忠大惊失色,“不好,中计了,快冲出去!”城墙上一团团的柴草带着火苗和浓烟被扔入谷中,趁着火势还没有烧起来,李存忠边向前冲,边吼道:“都跟老子冲出去,冲出去!”
谷口就在眼前,只要冲出去,唐军的火攻之计就难以奏效。李存忠一马当先,身后数百人跟着狼奔豸突,岂料刚刚冲到了烟熏火燎的柴草堆前,所有人竟连同柴草堆都骤然陷落了下去。
竟是冰面开裂,上百人一齐跌入冰冷刺骨的皂河水中!火光映照下,冰层碎裂后赫然出现了一片十几步宽的水面,前路已经断绝!城墙上仍旧在不断的向下抛掷着火的柴草堆,蕃军步卒乱成一团……
眼见如此,乡啬夫范长明通红的老眼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一屁股跌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完了!彻底完了!他不甘心,为什么秦晋这小竖子总能算到他的前面!
不!不能就此放弃,大仇还未得报,怎么能轻易的死去,一念及此,范长明就像恶鬼附体了一般,从雪地上一跃而起,而今唯一的生路只有那峭壁上鲜为人知的山路,爬出去,活!爬不出去,死!
与此同时,南关城上已经开始向谷中发射弩箭,每一轮弩箭砸落,河谷中便会回响起阵阵惨叫,然后倒下一片蕃军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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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射杀呼延将
主将跌入皂水河里,冲在最前面的蕃兵顿时乱成一团,城上的弩箭与着火的柴草不断砸落,很快滚滚浓烟就充斥满了整个谷地。
“李将军落水了,李将军落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就失去了有效指挥的蕃兵顿时就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谷地中部的蕃兵开始蜂拥向前冲去,试图冲出这致命的河谷。冲在最前面的蕃兵由于冰面的突然断裂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而后面的人在不断的向前冲,向前挤,推得他们身不由己的向前,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落水,一如孙孝哲兵临城下第一日的那幕。
所不同的是,那一日有孙孝哲统筹全局,见到士气受挫就立即鸣金收兵。而今日今时的皂水河谷中,番兵们失去了主将的节制,在火攻与弩箭的双重夹击下,陷入了难以自制的疯狂与恐惧中。
“冲出去,冲出去……”
随着大队蕃兵不断的向前挤压,跌入冰面破裂的皂河水中的人越来越多。
“别向前冲了,退回去,都退回去……”
一名蕃将眼见着自己也要被推落冰冷的河水中,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左右劈砍,试图逼退已经失去了狼的乱兵。但他就像激流中的一叶小舟,很快就被惊涛狂狼拍翻。
老啬夫范长明夹在乱兵群中,几次试图挤向山谷的边缘,却每每都被裹挟着距离那冰层破裂的河面越来越近。
怎么会是这样?范长明绝望的,反复的质问着自己,这条计策明明是万无一失,怎么就让秦晋那小竖子占了先机呢?这还不算,孙孝哲因为他的献计而损兵折将,又怎么会放过自己?范氏族人既反叛了唐朝,又得罪了安史叛军,天下之大竟难有立足之地!
嗓子被熏得冒烟,眼睛被呛得睁不开,身体的痛苦与精神上的恐惧,竟陡得激发了他老迈躯体内的潜能,三下两下挤到了山壁的边缘。这条河谷他在平时走过许多次,乡里的猎户也经常在此处行走,因此曾清楚的记得在山壁间曾有几条不易察觉的山路。如果老天还眷顾他,就让他顺利找到那山路吧,如果老天要抛弃他,抛弃范氏族人,就将他困死在这山谷里吧!
新安南关城上举火,将整个河谷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鹅毛大雪竟适时的逐渐转小,谷中情形瞧的一清二楚,却又很快被迅速升腾流窜的浓烟所遮蔽。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河谷的空间就那么大,城上的团结兵们只需将着火的柴草、滚木、礌石、弩箭一股脑的招呼下去就行,每次都会换回一阵绝望的惨呼。
自叛军兵临城下以来,新安军民何曾有过这等痛快的杀敌,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叛军,守军气势大盛!
“杀光胡狗!给乡里父老们报仇!”
叛军多次袭扰东关城外的百姓,几乎半数的丁壮家中都有人惨遭欺凌,劫掠。现在逮着机会,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南关城的厮杀开始以后,秦晋的心思就已经转移到了东关城,他相信孙孝哲绝不会仅派出这一部蕃兵单独作战,一定会与呼应,对新安进行东西两侧的前后夹击。
而且咄莫的两三千同罗部蕃兵又冲到关城以西,如果他们不趁机攻城,而是在新安以西流窜,劫掠百姓,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但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算无遗策也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发生,目下击败孙孝哲已经成为首要目标。况且,秦晋相信,咄莫的同罗部蕃兵绝不会放弃攻陷新安的诱惑,只要他敢来攻,就一定会教他有去无回!
……
“将军,快看谷中!好像有人在放火!”
咄莫遥望皂河谷中的方向,果见隐隐的火光冲天而起,心头顿时一沉,但马上又涌起了一丝幸灾乐祸。
那一定是孙孝哲的部众,这厮也派人跟着同罗部进入皂河谷中,但却料不到中了唐军埋伏。
“同罗部后路已断,请将军立下决断!”
咄莫大胜冷笑:“怕甚?新安西关城就在眼前,击破新安,进城吃早饭!”
火光隐隐然,新安低矮的西关城墙,与东关城果然不能比。
“去砍伐大树,撞破城门!”
咄莫马鞭一指皂河边的林地,那里生满了一人难以环抱的树木。
这里没有护城河,没有冰墙,甚至连城墙上都灯火寥落,远远的只有几盏风灯,看起来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其他地方。
“都打起精神来,唐军还没有发觉我同罗部,今次出其不备,必能一举破城!”
咄莫不断的在向部众打气,他自觉终于逮到了机会,就算那城中的县尉小竖子再奸狡,也不可能面对三面攻击吧!他在静静的等着,等着孙孝哲于东关城发动攻击,到那时,便是同罗部一雪前耻,踏破新安之际!
同罗部的蕃兵就像饥饿的狼群,隐匿在皂河边的林地间,等待着机会,而新安就是他们眼中的肥羊!
……
陈千里安排完毕城中巡察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西关城,现在新安缺少人手,他现在几乎是以一当十,已经有连续三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蕃兵还没有动静吗?”
东关城外的叛军有了动静,他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按照秦少府的推测,只要东关城出现异动,穿越河谷的蕃兵一定会对西关城发动突袭!
“胡狗不来则已,来了就让他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团结兵和丁壮们的士气很旺盛,连日取得的一连串胜利,已经使他们摆脱了对蕃胡叛军的恐惧!甚至还隐隐觉得所为蕃胡叛军也不过如此!
陈千里刚要说几句激励士气的话,一名丁壮突然指着城外的一点火光,“那里有火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虽然鹅毛大雪逐渐变小,可夜黑如墨,除了远处林地间的那一天火光,便什么都看不清。侧耳间,除了北风呼号之声,还是北风呼号之声!
突然一阵重重的颤动自脚下传来,城下赫然响起了沉闷的呼喝。
“不好!叛军撞城门了!”
防守城墙的团结兵和丁壮还是经验不足,竟然连蕃兵逼近城下都没发觉。
“都别愣着了,蕃兵就在城下,都给我往下招呼!”
陈千里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滚木礌石与弩箭纷纷砸落……
……
声东击西的小计谋十分成功,咄莫暗暗得意,守城的唐军注意力果然都被皂河林地的点点火光吸引过去,而他的部众则下马抬着两人环抱的原木,一路冲到了新安的西门下。
原木重重撞在木质的城门上,夯土城墙上立即就有土石颗粒扑簌簌落下。
“撞破城门,鸡犬不留!”
一下,两下,三下……
番兵们顶着城墙上纷纷落下的擂石与弩箭,抬着原木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新安城门,一旦有人倒地便立即有人补上,进攻的节奏丝毫不受影响。
咄莫带着大部人马则在距离城外一箭之地观望着,大约一刻钟过去了,忽见城下火起,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撞破城门后以举火为号!
“冲啊,破城了!杀进去,鸡犬不留!”
咄莫一马当先,在铁卫的前后簇拥下,顶着唐军乱哄哄射下来的羽箭,风驰电掣一样冲进了新安西门!
想不到,新安竟如此轻易的就被攻破了,想想此前的种种的挫败和不甘心,他已经准备大开杀戒一雪前耻!
率先冲进新安城中的部众陡得一阵混乱,还没等咄莫出言斥责,头顶上四面八方滚木、礌石、弩箭如雨落下……
“将军,这,这是个瓮城!前面还有一道城门,咱们中计了!”
惊悉中计的咄莫顿时大惊,肩头骤然剧痛,一支弩箭穿透了厚重的铁甲,直钉入了骨肉之中。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的当口,胯下战马又希律律的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咄莫随着战马的倒地被狠狠甩了出去……
“快撤出去!”
一句话还未及喊出口,乱马踩过,铁蹄正踏中了他的大腿,一条粗壮的大腿顿时就血肉模糊,咄莫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腿骨碎裂。
“救我!”
同罗部铁卫忠勇无比,在发觉首领跌落马下以后,立即赶过来护卫,但却为时已晚,咄莫一条大腿已经成了一堆血水烂肉。
……
东关城外,涧河河面上搭满了浮桥,孙孝哲大军渡过河水,攀上冰墙,蚂蚁一般的向城墙涌去。
“石砲调整角度,轰塌浮桥!”
浮桥是孙孝哲大军攻击东关城的要害,只要能以石砲能将之击毁,便可大功告成。奈何石砲的准头有限,打击成片成群的目标还可以,一旦瞄准浮桥这种比较小的目标,能否击中就只能凭借运气!
“打中了!”
映着熊熊火光,只见一枚石弹砸中了其中一架浮桥,顷刻间木屑与血肉横飞,侥幸不死的蕃兵跌落水中……
但河面上浮桥有十多架,毁了一架,仍旧杯水车薪,挡不住蕃兵如蚁如蝗而来。
秦晋抬眼望去,蕃军军阵火光通明,一面纛旗分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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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借问谁家子
是孙孝哲!
有资格使用纛旗的,在城外蕃军中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所有石砲,打那面纛旗!”
天气冷的可以滴水成冰,石砲手们却一个个精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在一名团结兵的指挥下,拉动绳索弯曲弓臂。早有人将捆扎好麻布的石弹放入圆斗,浇上火油,再用火把引燃。
“放!”
十余个火球弹射而出,十余道明亮的弧线划破漆黑一片的天空,直延伸往蕃军军阵之中。
秦晋试图以石弹打击孙孝哲的纛旗,虽然打中的几率十分低,但打击浮桥的命中率也没高多少,反正都是碰运气,不如用来轰击纛旗。
果然,一轮齐射仅仅落在了距离蕃军军阵前百余步的距离上,而这几乎已经是石砲射程的极限。石砲的射程接近四里地,孙孝哲很明显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竖起了纛旗大摇大摆的观战。
石砲齐射一开始的确给蕃军带来了一阵骚乱,被这种数十斤重的石弹砸中,只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可两轮齐射过后,番兵们又发现,石砲的射程有限,根本就打不着他们。
越过浮桥的蕃兵已经攀上第二道冰墙,再向前将没有任何阻拦,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一直竭力控制情绪的秦晋也由不得焦躁起来。
“石砲的射程还有没有提升空间?那面大纛旗,打中了赏千金!”
一名石砲手抹了一把满是汗水的脸,“俺不要千金,少府君能授予俺们一个乙等勋章就成!”
到现在这个时刻,莫说是乙等,就算甲等,只要有人能够把那面大纛旗击中,他也毫不会吝啬!
……
关城以东,皂河河谷谷口,城墙上火油弩箭齐下,守御断后于此地的蕃兵早就乱作一团。郑显礼率五百团结兵将谷口堵住,堆满如山的柴草一把火点燃,使谷中蕃兵后路断绝,彻底难以逃出来。
就这样,郑显礼还不放心,又带着人去凿皂河河面坚冰,不过战事一起,秦晋立即下令他与所部五百团结兵立即撤回冰墙之内。皂河以南到九坂林地间有一整片开阔区域呈扇形往新安方向收缩,皂河穿流其间,仅仅凿开冰面并不足以遮挡整个开阔区域,所以秦晋下令凿冰时并没有将这一段规划在内。
就在郑显礼准备撤回冰墙之内时,瞧见一群蕃军游骑直奔此而来,便立即拉开了阵势准备迎战!
“结枪阵御敌!”
他对团结兵的长枪阵很不适应,但也明白此时用此阵,是最合适不过的!
战事推进按部就班,新安城的抵抗黔驴技穷,纛旗下端坐的孙孝哲眉宇间颇有得色,此前有新安方向杀声火起,想来用于偷袭的一万步卒已经与守军接战,唐军现在一定已经疲于应付。
派出去联络领兵蕃将李存忠的游骑还没回来,孙孝哲却也不担心,唐军在发觉后路被偷袭后,一定会遮断皂河谷口。然而已经无济于事,只要新安陷落,从洛阳到潼关将就此一路坦途。
“将军,唐军阻断皂河谷口,我游骑被击退了!”
听到部下的禀报,孙孝哲眉头微皱,一丝阴影蒙上心头,但看着节节向前推进的大军,没有半分异样,又放下心来。
“派兵,将唐军打回城去!”
此时让一股唐军在林地边缘游荡,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眼看着第一波攻城步卒踩着浮桥渡过涧河,翻越过了一人多高的冰墙,又断然下令再次压上五千步卒。到现在为止于新安东关城前已经投入了将近两万人的攻城步卒,在相对狭窄的关城前诚然无法展开如此多的士兵,但他就是要让守城的唐军见识见识燕军的强大,让他们明白,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奸狡巧记的卖弄和抵抗都将是徒劳无功的,是螳臂当车。
带着浓烟与火苗的巨石陡然从天而落,附近战马车盖四裂粉碎!
“快护住将军,护住将军……”
带着怒火的石弹再次砸落……
……
“打中了!”
负责观望的团结兵惊呼一声,遥遥只见蕃将的大纛旗已经倒了下去。石炮手们激动的跳脚欢呼,将石砲弓臂弯曲到了极限,不想竟又将射程提升了一大截。
此前他们进行了不下几十轮齐射轰击涧河面上的浮桥,才仅仅中了一弹。现在齐射了四轮便有四五发石弹准确命中目标,砸毁叛军纛旗,甚至连蕃军主帅孙孝哲也没准一命呜呼了!
这难道不是老天护佑吗!
秦晋头一次激动了,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孙孝哲纛旗砸毁,正是新安的大好机会。
“众军齐呼,孙孝哲已亡!”
新安城头的团结兵依令开始同声疾呼,“孙孝哲已亡!孙孝哲已亡!”
越过了冰墙的蕃兵并不相信,明明将军的纛旗仍旧高高耸立于中军,这等伎俩也太卑劣了。可直到有人回头望向中军方向时,心头都凉了半截。
明明一直高耸的主帅纛旗,此刻已经不见了影子,远远的隐约能够看见,其下也早就乱作一团。
“唐军石砲击中了帅车!”
不知谁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原本还气势如虹的蕃军兵锋顿时重挫,鸣金之声没有响起,便不能撤兵,只能继续新安城墙冲击。如雨弩箭嗖嗖砸落,立时就有一片蕃兵倒地,瞬息之间,士气已经天差地别!
过了不久,大纛旗又重新于叛军中军竖起,激发进击的战鼓隆隆加剧,号角呜呜,竟又有五千人压了上来!
秦晋口中发干,他知道至关重要的一刻来了!
“少府君,难道,难道叛军主将未死?”一名佐吏紧张的问道。
“休要胡说,箭在弦上,岂有不发的道理,顶住叛军攻击,天明太阳初升之时,就是叛军退兵之际!”
秦晋大声斥责着,现在他也不敢确定孙孝哲究竟有没有死!在临战的关键时刻,只能宣讲对方主帅已亡,死拼到底!
“报!”一阵急促的粗重声音自城墙内侧传来,传令团结兵狂奔上城,“报少府君,西关城大胜,斩杀同罗部首领……”
半个时辰后契苾贺也派人报捷,谷中万余蕃兵俱被焚烧困死,一战歼灭逆胡叛军上万人,即便败了也对得住城头猎猎飘扬的唐军战旗。
蕃兵云梯搭上新安城头,开始攀上城墙。团结兵欢呼过后,再一次陷入苦战之中。
东方天际隐隐泛白,金铁交击回荡于战场上空,蕃兵海水退潮回卷而去。城上的石砲手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石弹接二连三的砸落群兵之中。
“少府君果真神算,蕃兵天明撤兵!”
此时,秦晋已经基本确定,孙孝哲定然在石砲的袭击中有了变故,即便没被砸死也应是身受重伤难以视事。
蕃军停止了进攻新安城墙,绵延数里的叛军连营已经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放眼城下,遍地尸骸,两道冰墙也被破坏的残破不堪。一个细节吸引了秦晋的目光,涧河上的浮桥已经被流水冲的横七竖八,胡乱浮在水面上。
至于城南皂水谷地中的大火,则燃烧了整整一天,烤肉焦糊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新安上空。同罗部蕃兵被俘者上千,余者四散溃逃,再对新安西关城构不成威胁。
熬过这一天一夜,团结兵们陡然发现,东关城外绵延数里的叛军连营消失不见了。
良久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欢呼:“胡狗撤了,胡狗逃了!”
……
长安兴庆宫,这一日是月中常例的朔望朝会。等候上殿的大臣们聚集在大同门外,一个个面色凝重,战战兢兢。安史叛军初起之时,朝野上下都抱定十分乐观的倾向,认为安史之辈不过是跳梁小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平定。
可时间进入腊月以后,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河北道相继失陷,紧接着就连名震西域的封常清都连战连败,东都洛阳陷于贼手。直到此时,大臣们才慌了神,大有末日降临的感觉,煌煌盛世的大唐竟在顷刻间有了大厦将倾之势。
内侍宦官尖细的嗓音自大同门内唱起:“圣人不豫,今日停朝!”
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会,大唐天子李隆基即便已经年逾古稀,也甚少缺席。现在说停朝就停朝,究竟是皇帝果真身体不豫,还是这风雨飘摇的帝国中枢又起了宫掖之变?
自天宝以来,大臣们早就习惯了圣明天子的威权,今日颓势如此,让人更是惶惶然,不知所措。原本希冀于朝会一探朝廷举措前景,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隐在百官中一同退出兴庆宫的大臣,有一位却是例外。
韦见素的宅邸位于兴庆宫西面的胜业坊,刚刚进门便见长子韦倜已经先一步回来,候在门廊下。
“阿爷!”
自**从新安回来以后,便整日寻了她这位兄长在自己耳边聒噪。
但今日韦见素却郑重其事的将韦倜唤进了书房。
“娢娘终日与你唠叨的那个县廷小吏叫甚名字了?”
韦倜官至给事中,为门下要职,有审议封驳诏敕的重权,但在父亲面前仍谨慎小心的像个孩子。
“儿子也觉得娢娘所言多有不妥,已经不见她了!”
韦见素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舒展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韦倜明显在言不由衷,他一向亲近这个妹妹,又岂会拒而不见?但也不说破。
今日陛见圣人,皇帝拿出一封奏捷书让杨国忠和他观看,说的居然就是这个县尉。李隆基还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汉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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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不知绊人心
大唐天子李隆基已是老迈残躯,身处如此逆境下难免有英雄迟暮的感觉,对天下乱局力不从心,韦见素已经能够明显的察觉到这一点。但一句《白马行》使韦见素依稀有回到了五十年前的错觉。彼时,圣明天子还是年轻的临淄王,勃发进取,杀伐决断。而他也是相王府的参军,虽然未能在唐隆政变与先天政变中从龙一跃,却也一直与这位一代英主多有交集。
李隆基为天子四十余载,极善用人,又不拘一格,重用姚崇、宋景为相,成就开元盛世,后来又有杜暹、张九龄等人,哪一个不是治世干臣?边将节帅,如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安思顺者,又有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声震一方的领军将帅?就连逆胡安禄山都算上,也是战功赫赫,打的北地胡虏屁滚尿流。
若非天子老了,心思不密,又岂能有今日之祸?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留给人后悔的余地,就算御极八方的天子也不例外。今日于兴庆宫交泰殿的奏对中,韦见素敏锐的发觉,圣明天子有意破格重用那个县廷小吏。
韦见素拍了拍桌案上的一封书信,看着一向持重的儿子。
“此子既谋国,也谋私人,如果你将这封书信呈递到圣人面前,就没想想咱们韦家今后的祸福吗?”
韦倜最初只是拗不过小妹的软磨硬泡,才将那区区小吏的书信送给父亲观看。而韦见素最初看了之后甚至不发一言,更不许他再参与此事。今日陡经提醒,才又重新审视这个小吏的自大之言。骤然感觉父亲一定还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的事情,但他不说自然是不想明言,只能在肚子里胡乱的猜测着。
“此子也算有勇有谋,天子不日将会重用。可与之方便,却断不可再提这书信上的一字一句!”
韦见素说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声色俱厉,这更是极为罕见的。
就这样,受到严厉警告的韦倜带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离开了父亲的书房,出了胜业坊韦府,赶往门下省。过了午时,皇帝的敕书也就该送到了,身为给事中的他,还需要审核内容,用印覆奏。
直到他打开了敕书,竟忍不住愣在当场,手抖的几乎连绢帛质地的敕书都拿捏不住,骤然之间冷汗淋漓,后怕不已,同时也明白了父亲因何不让自己吐露那县廷小吏书信中的一字一句。
天子竟已经下定决心处死封常清与高仙芝,尽管封常清刚刚被贬为白衣庶人,仍旧以丧师失地而获死罪。至于高仙芝,处置他的罪名则看起来有些可笑,只因有人举报其贪墨公帑军饷。高仙芝在钱财方面名声的确不是很好,可面对如此生死存亡的境地,试问一名主帅贪来金钱何用,而朝廷杀掉一位领兵的重臣,又何其鲁莽!
那新安县尉的书信中可谓是字字句句都在为封常清开脱,如果当初自己贸贸然将书信的内容吐露出去,让天子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就此把他归入封高一党呢?
要知道当今天子最痛恨的就是臣下勾结边将,届时又该如何处置自己?天子御极四十余载,多少名臣权相俱往矣,其父韦见素能够在险恶的权力斗争中直至今日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还位列宰相之班,所凭借依仗的不就是一生谨慎小心,既坚持原则又明哲保身吗?
但也正因为如此,韦见素在世人眼中落得了一个性情软弱,易于控制的名声。这里面诚然有性格因素使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重大事情面前,他是卓有远见的。
想到妹妹还在为了她的承诺,四处奔走游说,韦倜顿时就坐不住了。天子向来杀伐决断,既然已经对封高二人下了杀心,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谁想挡在前面,就得先问问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以韦家今时今日的风光地位,趁机踩上一脚而落井下石的人绝对大有人在,一定不能让她再如此莽撞了。
父亲今日罕见的,郑重其事的召自己进入书房,恐怕根本目的就是要让他劝阻小妹再继续如此。
韦倜如梦方醒!
…
“阿兄来的正好,快说说,阿爷今日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说了些什么?”
被问的一阵语塞,韦倜便搪塞般的回了一句。、
韦娢娇嗔回道:“阿兄为何明知故问?”
韦倜盯着妹妹半晌,最终还是狠下心来,问了一句:“阿妹如此替一个区区县廷小吏四处奔走,图的是什么?”
“自然是一诺千金,答应人家的事情,岂能出尔反尔?”
兄长如此直白的询问,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本能的回答了一句,可同时也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是啊,图的是什么?这其中固有重然诺的因由,而更多的还不是她已经从心里边接受了这个人的想法吗?说来也奇怪,此人手段很辣,杀伐无情,她明明应该恨他的才对,何以却心境若此?
“不管怎么说,是那小吏杀死了崔安世,阿妹如此尽心为其奔走,难免会在世人口中落下背弃夫家的话柄!”
崔安世与妹妹的婚事,韦倜其实并不看好,首先崔安世已经年过四十,又曾有过贪墨渎职的罪责,若非有着清河崔氏的金字招牌做后盾,别说屡迁上县县令,只怕早就被被对手逮住机会拿问治罪了。
当初父亲应承了崔家的求亲,还不是看重崔家门第的显赫?也正因为此,才牺牲了妹妹的婚姻,还差一点将她推进了不见底的深渊。若非她坚强胜过男儿的性格,只怕也撑不到今日。
想到这些,韦倜又禁不住心软起来。
韦娢却冷笑道:“崔安世叛逆降贼,就算旁人不杀他,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难道不是你们将我一手推进了这个火坑中的吗?若不是那个叫秦晋的县廷小吏网开一面,阿妹现在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阿兄以后也休要在再提什么崔家!”事涉权力斗争,韦家早晚会与崔安世划清界限,若是她没有脱离了那深渊地狱般的新安,而被诛杀掉,只怕韦家门里再也不会承认有她这个人了。一想到这些,韦娢就从里到外的感到心寒,甚至对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兄长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没能说服妹妹,韦倜自己却险些被她说服,最后只能一咬牙将在门下省所见敕书中的内容说了出来。
“阿妹好糊涂,天子准备诛杀封常清与高仙芝,就在刚刚,敕书已经送到了门下省,用不了多久这两个人的首级就会被传阅众军。你这么做不但不能帮助那个区区小吏,反而会害了他,试想想让天子知道了打算重用提拔的人与即将诛杀的叛逆同为一党,还会有好下场吗?”
这句话正切中了要害,韦娢不在乎封常清与高仙芝的死活,只想着履行然诺,本来已经打算求了霍国公主的门路疏通,若不是兄长的突兀出现,现在已经身在路上。又听到天子准备重用那个人,韦娢先是一阵担忧,继而又觉得如释重负,最后竟还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意。
看到韦娢的表情变化,韦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妹妹,可看到她那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心中又着实不忍。
“阿妹也不要再怨恨阿爷,等逆胡乱贼平定以后,阿兄一定禀明阿爷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不料韦娢却立即变脸,“我为你家已经跳过一次火坑,难道还不够吗?”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扭身去了,留下一脸尴尬与难言的韦倜愣在当场,也不知是喜是忧。
次日一早,长安东城延兴门里青龙寺前,十几辆驮马大车鱼贯停下。车夫们征尘满面,破旧的衣衫好像还带着斑斑血迹,大车上围罩的芦席被呼啦一下掀掉,附近围观的百姓立时就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十几辆大车所装载的并不是什么货物,分明是一颗颗被冻得的青黑冷硬的首级,而从面貌发饰上来看,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胡人。
长安百姓多年不闻刀兵之声,即便安禄山叛军已经攻陷了洛阳,一样觉得这距离他们还太过遥远,在他们眼中盛世大唐,万国来朝,圣明天子更是号称天可汗,战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长安来,逆胡作乱也必将是传檄而定的事。
“老哥从何处来?”
有百姓忍不住询问赶车的车夫!
车夫赳赳道:“俺们从新安来!”
周围啧啧声起,连连称奇,长安百姓见多识广,也没见过百里来京贩运人头首级的。
那些车夫听了百姓的议论却不干了,大声反驳着:“俺新安在秦少府的带领下,诛杀上万叛军,这些首级是特地来运来长安献捷的!”
人们顿时轰然一片,一战斩杀万人,那得多大规模的大战,又都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车夫们听闻后,甚觉脸上有光,腰板也挺的越发直,骄傲的昂着头。
一夕之间,新安大捷的消息传遍长安全城,青龙寺外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让所有人都能直观的感受到,这是一场切切实实的大战,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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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愿借千里足
新年在即,逆胡叛军攻克洛阳的消息,好像对长安城中的百姓影响不大,家家都在张罗着元朔日的用度。一派辞旧迎新的气象,让陈千里大为感慨,想起新安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此刻如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就像逆胡叛军燃起的滔天战火,从不曾波及到庞大的帝国腹地一般。
难怪世人只道长安好,陈千里才在这锦绣繁华的长安城待了一日,就已经生出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的慨叹。只有青龙寺前那些堆积成山的逆胡首级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逆胡在潼关外已经搅的天翻地覆,如果不奋发振作,说不定长安就是第二个洛阳!
这句话从秦少府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时,陈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在他的内心里,长安就是一座不可能陷落的天上之城。实在难以想象,如果长安也落到了逆胡安禄山的手中,大唐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少府自打诛杀叛逆崔安世以来,对局势的判断和应对,每每都精准得当。这种极度悲观的假设,对县廷中几个参与决策的官吏,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将刚刚取得大捷的兴奋和喜悦驱赶的一干二净。
哪位是新安县吏陈千里?
一个尖利的嗓音,在围观人众的嘈杂中格外明显。
长安城天子脚下,权贵如云,陈千里对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听到有人准确唤出了自己的职属姓名,便举目再人群中搜寻。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费力的寻找,人们早就自觉的分开,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青袍官员立在当场。
“正是下走!”
“天子口沼,新安县吏陈千里勤政楼问对!”
这是一名宫中的内侍宦官,此言一出,陈千里顿时受宠若惊,皇帝派人到市井中宣谕召见,这是何等的荣耀!
勤政务本楼不同于宫墙深锁的禁苑宫殿,南向直面东市、百姓,凡有重大典礼、节庆,大唐天子李隆基常登此楼与民同庆。如果秦晋能亲自来到长安,见到勤政楼前宽阔的广场,一定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陈千里匍跪在殿上,也不知是否因为刚刚经过了重重宫门,绕的晕头转向,连说话都因呼吸急促变得愈发困难。
“臣拜见皇帝陛下无恙!”
一个声音好像自天上而来。
“免礼,赐座!”
“还不快起来,圣人赐你免礼入座!”
直到内侍宦官小声提醒,陈千里才回过神来,将身子稍稍直起,俯首诚惶诚恐答道:“臣不敢!”
那个声音便又问道:“新安捷报朕看了,你们很好,不愧是我大唐的健儿勇士!”
“全赖陛下天威护佑,秦少府决断,将士用命!”
陈千里搜罗组织着他认为最得体的话来回应天子的褒奖。
“说说新安的情况,朕听闻封常清在洛阳连战连败,你们是如何凭借一座小城击败逆胡,斩首万余的?”
面对天子的疑问,陈千里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一五一十的讲诉了秦少府是如何诛杀叛逆崔安世,又是如何训练团结兵,最后又设下巧计,伏击叛军的前后经过。
这些经过秦晋早就在奏捷书中写的一清二楚,陈千里这此押运逆胡首级亲来长安,主要是受命探听京师各方对目下局势的态度。只没想到,皇帝就然破格直接召见了他。
天子似乎对秦晋很感兴趣,一连几个问题都与秦晋有关,甚至连家世出身都详细的询问了一遍。
陈千里不过是秦晋身边的佐吏,对这些事都不甚了了,竟被问的张口结舌。反而是陪坐在侧的一名紫袍重臣详细道来,“此人是天宝十三年进士及第,那一科的进士们还曾在勤政楼聆听圣人教诲!”
天子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在努力的回忆着那一年的事,试图在数十个模糊的面目里记起只鳞片爪,但他实在太老了,很多刚刚发生的事,一转眼都未必记得起来,更何况一年以前那么遥远。
大唐以武功立国,一向讲求出将入相,开国武将以军功入相者比比皆是。承平日久后,进士出身的宰相才逐渐多了起来,但几乎无一例外,都变得只能入相而不能出将。像秦晋这种进士出身,又善用兵的人突然横空出世,立时便如鹤立鸡群,得到了这位老迈天子的关注。
青龙寺前那数千颗触目惊心的逆胡首级,高力士亲自去验看过,绝无作假的可能。天子只叹息,这样的少年才俊,不能立时就亲自一睹。
目光透过松弛的眼皮,投射在身侧的紫袍大臣身上,天子心里不无慨叹。
这些年他重用的几个宰相,从张说到李林甫,再到面前的杨国忠,都是些以权谋为体的人,并非当国正才。这样的人虽然听话,用起来顺手,却无法堪乱。而今国难当头,仓促间竟找不出一个可堪用的正才,只能继续依赖身边这些只以权谋立身立命的人,是他此时此刻莫大的悲哀。
天子欣赏陈千里的忠勇,打算将他留在身边。陈千里在谢恩之后,竟直言愿为陛下杀贼,婉言拒绝了!
直到出了兴庆宫,陈千里这才感到了后怕,能够在皇帝左右随侍,是多少人做梦都得不到的机会,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拒绝了,也不知道此举究竟是福是祸,会不会触怒了天威不可测的皇帝。
此时的陈千里想不到,就是今日这次陛见,将对他今后产生莫大的影响。
回到驿馆时,便有新安带来的团结兵迎上来禀报:“有客到访,已经等候多时了!”
在不用面对天子时,陈千里的头脑立时就清明起来,他们在长安两眼一抹黑,根本就没有故人,究竟是谁上门求访?很快,谜底揭开。面前一身男装的竟是那位韦相公的女儿。
陈千里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男装丽人,新安一众官吏等差点将她作为崔安世的遗属诛杀,若非秦少府的坚持,此女早就化作地下一鬼。她出现在驿馆,究竟所欲何为?
“长安将有大变故,这封信请君务必在一日内送到秦少府的手中,再迟就来不及了!”韦娢的语气很是急促,也没有“叙旧”算账的意思,陈千里仍旧警惕的看着她、
“不知夫人肯否相告,信中所言何事!”
韦娢本不想说,但转念之后一咬牙,还是和盘托出:“天子要诛杀封高两位大夫……”
这则消息让陈千里心头一阵狂跳,刚刚在勤政楼陛见时,他面对的分明是一位祥和的老迈天子,可哪里料得到,就是同一个人竟能对两位功勋卓著的重臣,动辄言杀。
……
新安,秦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着陈千里到了京师,算着陈千里该何日返回新安。他现在急需知道,长安城中各方对待时局的态度。
战后,秦晋再一次扩充团结兵,由一千人增加到了两千人,专以枪阵训练,时间仓促之下,仍旧如第一批团结兵那样,只能掌握简单的齐步走和立定等几个口号。歼灭同罗部时,缴获了约有数百匹完好的战马,他又挑选了会骑马的丁壮,组建了一支规模有数百人的骑兵。
虽然战斗力与蕃军骑兵不可同日而语,但从无到有,对新安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然而,就在新安厉兵秣马准备再大干一场的同时,坏消息随着一股溃兵来到了新安。
“什么,逆胡叛军从垣县南渡黄河,袭取了渑池?”
“叛军现在向硖石进兵,可能还不知道新安的叛贼打了败仗!”溃兵中一名校尉如是分析道。
时值隆冬,黄河封冻,叛军其实可从任意地方难渡黄河。渑池位于谷水上游,在新安以西不足百里的地方,一旦渑池和硖石落入叛军之手,坚守新安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连新安本身都将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境地。
思量一阵后,秦晋立时恍然,攻打新安也好,从垣县渡过黄河攻打渑池也罢,这都是叛军的战略手段。他虽然成功的击败了进攻新安的叛军,在战术上取得了局部胜利,可从整个战略上考量,他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渑池的失陷,将使得他在新安所取得的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摆在秦晋和新安面前的路越来越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难道就只能选择撤退了吗?
撤退又谈何容易,新安军不会丢下父老子弟而离开,但如果拖家带口,这还是一支军队吗?又与难民逃难有什么区别?
秦晋立即派人召来了郑显礼与契苾贺商议此事,至少要现在新安团结兵的内部就此事取得共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在听说了渑池失守的消息后,态度竟出奇的一致。
撤出新安,保存实力!
契苾贺与陈千里不同,他直接建议,只带着丁壮离开。逆胡安禄山即将称帝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新安,他认为逆胡为了收买人心,当也不会做下屠杀这等丧尽天良,民心尽失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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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哥舒能饭否
秦晋在经过了一整夜的苦苦思索后,终于下定决心,举新安迁移。
当日上午,县廷贴出了布告,言明叛军的进展,以及新安的态势,迁民退走是不得已的事,并强调原则上以自愿为主,如果有希望留下来的,县廷也不会反对。
布告一出,便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浪。
大胜之后的欣喜兴奋还没来得及消化,便被当头棒喝,有些人甚至想不通,明明一片大好的形势,怎么就突然间败坏了呢?不是说高大夫领兵二十万出了潼关吗?
一时间,新安内外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另一方面,新安县廷立即开始着手组织撤离,秦少府下了死命令,不论如何,城内的万余居民必须全数撤走,但又不能用强。无奈之下,县廷的佐吏只能使用一而贯之的恫吓手段,只说新安一战杀伤蕃兵太多,新安一旦落入叛军之手,他们肯定会屠城作为报复的。
这种例子在当时很常见,大军攻城,但凡遭遇激烈抵抗的,城破之后,都会使用屠城的报复手段。
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有八成的人同意离开新安避难。但问题又随之而来,众多的财产带不走怎么办。
有人希望县廷出一笔钱来补偿他们损失,还有人认为县廷应该帮助他们运送财产。
“无耻,无耻之极。”契苾贺听到这种近乎无理的要求后,大骂那些狮子大开口的人。其实但凡提出这种要求的人,都是本地的名流是神,甚至很多人在朝中都有着深厚的背景,他们已经被太平盛世娇纵的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
为此,县廷还特地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召集在一起,试图商议出个结果来,结果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连半步都不敢让。甚少对当地百姓发火的秦晋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不想走的都留下,户曹佐吏何在?”
“下走在此!”
“把不想走的人都登记在册,将来朝廷光复,若察觉有附逆的,一概从重论处!”
说罢,也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秦晋下令将这些顽固的世族悉数都赶了出去。
相比士绅,本地的普通百姓则要通情达理的多,很多人甚至主动带头提出来,不要给县廷增加负担。
“父老们,秦少府待咱们新安如何,大伙都有目共睹,到了这个节骨眼,咱们可不能拖了人家的后腿!”
坊里的百姓齐声称是。
“老哥不用说了,俺们都信得过少府君,哪个敢矛头炸刺,俺们决不答应!”
对于这次举县撤离,秦晋在县廷内部也给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说法。
“虽然决意撤离新安,但是新安的架子不能散,从今而后咱们就是流亡县廷,希望诸君戮力同心,撑过这最艰难的时刻。”
既然要带着百姓走,就要涉及到人口的管理,这些离开了官府是万万行不通的。
至于往何处去,秦晋对着地图研究了一夜,黄河以北太乱,到处都有乱兵,绝对不是一个避难的去处,那么只能往南走,翻过熊耳山渡过伊水,往山南道去,商洛与卢氏都是绝佳的去处。
“这几个地方虽然是避难的好去处,但都是些深山老林,一旦进去,想再出来也就难了,这不是与少府君一贯主张的背道而驰吗?”
郑显礼发觉了秦晋前后态度的转变太大,以至于有此一问。
目下县廷仅有秦晋、郑显礼、契苾贺三人商议此事,秦晋也不隐瞒,直言计划。
“安顿了父老子弟,团结兵们才能免去了后顾之忧,与你我杀贼抗敌!商洛大山里,我是决计不会去的!”
契苾贺拍案而起,“俺也不去那劳什子山,追随少府君杀贼!”
“不如咱们安顿了百姓以后去陕州投奔高大夫,杀敌建功!”
郑显礼的目光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恩主封常清也在陕州,能够与他们并肩作战,想想都是快意事!
“自洛阳陷落以来,咱们从来都是等着被动挨打,与叛军做正面决战。仔细思量,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吗?”秦晋停顿了一下,又道:“从今天起,咱们不如就换个打法!”
听说秦少府有新的策略,两个人立时精神一阵。
“请少府君明言示下!”
契苾贺更是直接询问,秦晋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对此,秦晋只给出了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郑显礼思索一阵,当即拍手称妙,只是又显出一点失望,如果按照秦少府的策略推测,他只怕是不会去陕州投奔高仙芝了。
“难道咱们不去陕州投奔高大夫吗?”契苾贺心直口快,问了出来。
秦晋摇摇头。
“咱们人少,又是地方的团结兵,去与不去,对高大夫而言,至多是聊胜于无。”
“难道少府君打算去往河东?”郑显礼骤然问道。
“确是如此,王屋山地势险要,背靠河东,直面黄河,进可攻,退可守,难道不是绝佳的去处吗?”
王屋山位于都畿道与河东道交界处,向东可威胁河北道,向南可进击都畿道,只要能在此处立足,无异于拿着短剑,逼住了逆胡的脖颈。
“听说河北道不少大郡都反对安禄山,咱们还可与之联络。”
……
长安城,陈千里派了快马将韦娢的信送往新安。他还要等候天子的赏赐,所以须得多耽搁几日。城中的消息果然是一日数变,听说天子已经加封病废在家的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唐代,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天子拜一个病废之人为宰相,其意图已经呼之欲出。
哥舒翰今春中了风疾导致半身不遂,人人都以为他将从此淡出大唐的官场,没想到几经峰回路转之后,竟然登顶了权力巅峰。
陈千里却喟然一叹,看来封高二人的死期越来越近了,不过往陕州传旨的中使迟迟没能走出长安,这让一直置身事外旁观的他有些奇怪。
谁都没想到,这封夺命敕书居然卡在了门下省,几次审核下来,不是中书省的用印不合规制,就是敕书的抄件有字迹不妥处,总之都是些平素里睁眼闭眼的事,现在却都较真起来,再加上各省之间处置公文的效率不高,竟一连耽误了两天。
天子身边的内侍宦官边令诚几次都没能将敕书从尚书省领出来,便去找身兼门下侍中的韦见素讨个说法。
韦见素位列宰相,平素里并不过问门下省庶务,面对边令诚的质问一头雾水。
“不如请将军宽座,某现在就遣人去了解下情。”
边令诚不是个简单的宦官,早在天宝六年,天子便以此人在安西监军,高仙芝历次征讨西域都少不得他的身影。这个人在大唐开了宦官监军的先河,又屡有战功,于兵事上颇受天子重视。现今,高仙芝顿兵潼关外的陕州,他就以监门将军继续充任监军。
他曾经与高仙芝打的火热,又互为奥援,而今说翻脸就翻脸,检举高仙芝贪污军粮,拥兵自重,简直比翻书还要快。按照古人的说法,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万万得罪不得。
几经折腾,这位监门将军终于如愿以偿的离开了长安,踏上东去的道路。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从新安大捷开始,天子接二连三的决断处置,使得原本人心惶惶的朝野立时就安稳了下来,人们开始期盼着一场更大的胜利,以期彻底打消他们胸中的恐惧。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道天子敕书再次颁行,右迁新安县尉秦晋为弘农郡长史。但这则消息从门下省传出后,再一次于百官中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天子将一个从九品上的县尉擢拔为正五品上的州郡长史,有唐以来空前绝后。多少官员穷其一生也难以越过五品这道龙门,一个区区小吏竟如此容易的就成就了。
并且,弘农郡太守因督办粮草不力,已在数日前待罪贬官,长史又为州郡长官之副,在没有任命太守的情形下,就已经在实际上掌管了一郡的权柄。
对此,有人嫉妒,有人赞叹。
一直滞留在驿馆中陈千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新安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秦少府。
弘农是上州上郡与陕州南北相望,原本同为一郡,武德年间弘农被一分为二,陕州被单独分出。在潼关设置以前,弘农还是关中门户,现在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陕州。将秦晋放在弘农为长史,天子的用意不言自明,也足见天子对秦晋的欣赏与重用。
归心似箭的陈千里久候不到中书行文,不敢擅自东返,又不知具体因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在长安举目无亲无故,只好去求见唯一有些干系牵连的韦娢,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这位望族贵女能够屈尊一见。
不想,韦娢竟当即见了焦心不已的陈千里,并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所求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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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恶向胆边生
焦急等待了半日,眼看着天色见黑还没有消息,陈千里打算再次登门去询问情况,不想韦娢竟轻车简从亲自来到了驿馆。
“查清楚了,中书省行文到文部,你即将被调入龙武军!恐怕,新安是回不去了!这也不算坏事…”
韦娢进门便直接道明了情况,龙武军是当今天子最信重的一支禁军,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追随天子四十余年宠信不衰,能够进入龙武军寻常人连做梦都没这个资格。
然而,陈千里心里惦记着新安,惦记着曾并肩战斗过的袍泽,对于突如其来的升迁没有一分欣喜和兴奋。
“也是奇怪,杨国忠竟然亲自过问了此事。到现为止,除了天子,没有任何人能够推翻这个任命……”
陈千里知道,韦娢这是在告诉他,调入左龙武军已经板上钉钉,再难更改。同时他也暗暗咋舌,杨国忠办事果然秉承天子心意,明明那日在兴庆宫中,他已经拒绝了天子的留任,而且天子也没有表示反对和坚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还是亲自过问并留下了他。
看到面色失望又复杂的陈千里,韦娢安慰了一句。
“龙武军中将佐向来由勋贵子弟充任,等闲之人都可望而不可及,能在龙武军中任职绝不是坏事。而且秦少府不日将赴任弘农,你再回新安,也是物是人非了。”
明知道韦娢说的不无道理,可陈千里的心里仍旧疙疙瘩瘩,他只想阵前斩杀逆胡,而不是终日在深宫大内做一个执戟之人。当然,陈千里是文吏出身,即便在禁军中,充任文职属官,才是他最合适的位置。
有了确切的消息,陈千里也终于不用七上八下,他深深一躬,谢过了面前这位险些命丧新安的贵妇。
“下走,谢过……夫人……”
岂料韦娢却咯咯笑了,“还谢甚?当初如果不是你拦着契苾贺那莽夫,此刻站在这里说话的就是女鬼了!”
陈千里暗道惭愧,当初他阻止契苾贺杀戮崔安世的亲眷,不过是出于少惹麻烦的心理,谁曾想过今日竟还会有交集。
韦娢又幽幽一叹:“你来日与秦少府再见,请代为致歉,答应他的事我已经尽力了!”
……
新安,迁民的速度出奇的快,先后已经两批共两万余人在县廷的组织下翻过长石山,赶往洛水,然后他们将沿着洛水溯流而上,抵达卢氏后,再向西便可进入商洛大山。
叛军兵锋再盛,也不会轻易进击人口稀少群山遍布的商洛。与之相比,河南道南部与淮南道遍布丰腴富庶之地,那里才是他们除长安之外,进军的主要目标。
换言之,只要百姓们到了商洛,便算安全了。
“听说,安禄山已经开始征发各占领郡县的丁壮,叛军的兵力应该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郑显礼说的不错,秦晋点点头,“嗯!河北道平乱,占领河南道,又要进逼长安,他那十五万人的确不够,怕只怕那些不肯走的百姓会遭到叛军的报复。”此前他们在新安杀伤叛军过甚,叛军自起兵南下以来,头一次如此伤亡惨重,等到叛军卷土重来的时候,大举报复的可能性将十分之大。
紧接着秦晋的目光一凛,此前他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那是因为有新安,这是他的根本,但有时也会成为累赘。现在渑池失陷,新安的战略地位尽数丧失,在丢掉根本的同时,他也甩掉了包袱。
这让秦晋看待目下局势时,又站在了另一个角度。
诚然,叛军现在四面进击,表面看占尽了优势,却也是四面漏风,所占领的郡县并没有足够的守军,投降叛军的官员也没有足够的忠诚度,随时都会重新反正归唐。
如此,他和团结兵将大有机可乘。
“少府君,这是最后一批八千人,走吧!”
一名佐吏催促着秦晋。秦晋在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点火!”
拥挤的城中坊市已经堆满了柴草遍洒火油,随着秦晋的一声令下,大火腾腾窜了起来,很快,整个新安城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就算是走,也不能留给叛军蕃兵一砖片瓦半粒粮食。
当然,秦晋还有一个隐隐的理由没说,烧了新安就等于断了百姓后悔的路,这样做虽然残忍了点,可很快中原腹地将会陷入唐军与叛军的反复争夺交战之中,他们留在新安也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到最后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转过山口,回望了新安最后一眼,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最后这批离开新安的人没能看见,一名骑士自西向东打马而来,眼见着新安燃起的熊熊大火,惊急万分。他不知道新安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绕路往附近的乡里打探消息,但却骇然发现,整个新安县各乡里的人似乎都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他几乎陷于绝望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名从长石山上下来的猎户。
……
“是从长安赶回来的信使!”
契苾贺领着人断后,发现了一路打马向南疾驰而来的骑士。等他拦下对方时,马上之人则突然翻落马下人事不省。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落庐人的身份。
“那不是郭七郎么?跟着陈四郎上京献捷的!”
契苾贺立刻命人将他救起,几口水喂了下去,又悠悠醒转。
“信!信!”
这位郭七一路马不停蹄,在新安又惊惧过度,以至于脱力坠马。醒来迷糊间也不忘使命,右手捂着胸口,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字!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七手八脚的在他胸前摸索着,果然从他衣服中掏出了一个油布包,打开油布包,里面有一封信,封皮上写着五字,笔体娟秀,“秦少府亲启”!
契苾贺不敢怠慢,当即便向南追了过去,将这封信亲自交给秦晋。
才看了几眼,秦晋捏着信纸的手就不由自主的发抖,愤怒很快充斥满了他的胸膛。
“是陈四的信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就连契苾贺都注意到秦少府看信时,表情很是不对。信上的字字句句落在秦晋眼中,如针刺刀扎。
秦晋没有回答契苾贺的问题,只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身侧的郑显礼。一头雾水的郑显礼接过信件后,才看了两眼就痛叫一声,竟罕见的失态,破口大骂起来,骂朝廷,骂天子,骂宰相
此情此景把契苾贺惊的直缩脖子,他搞不清楚,一封信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两位素来持重的人变得如此失态。
然而,骂完之后,郑显礼又无奈的面相西方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热泪夺眶而出,语不成调。在朝廷和天子面前,他们渺小到没有任何说不得权力,只能默默的承受。
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以后,秦晋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着,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提醒着他。
“你一定不能放弃,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反问:“不放弃,又能做什么?”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骤然间,一个念头从秦晋的脑中蹦了出来。
听了秦晋的主意,郑显礼先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继而又咬紧了牙关,重重点头。
“某这条命何足道哉,只要能救得下恩主,就算刀山火海也上的下得!”
秦晋与郑显礼商议时,避开了契苾贺,并非他不信任契苾贺,而是不想契苾贺沾边,一旦牵扯进来,万一事败,那就是诛族的大罪。
“少府君,也算俺一个!”
但还是被契苾贺有意听到,他对封常清没有多少感情,但却一直记着秦晋的救命之恩。
“胡闹!你知道么,一旦事败是要抄家灭族的!”
契苾贺嘿嘿笑道:“少府君也忒小瞧俺,俺血管里流的是铁勒人的血,铁勒人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从契苾贺的名字里,秦晋就知道他一定不是汉人,只没想到他是曾经叱咤草原的铁勒族人。
反倒是郑显礼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铁勒可汗、镇军大将军、凉国公契苾何力与你是什么关系?”
契苾贺骄傲的一仰脖子,“正是家曾祖!”
铁勒可汗契苾何力在贞观年间归附唐朝,追随太宗灭吐谷浑,征龟兹,征高丽,可谓是战功赫赫。却想不到,他的后代在百年之后竟沦落成为了县里乡兵的一名校尉。
契苾贺从未提及过他的身世,契苾家的败落还是在武后当政时期,有唐一代,朝廷斗争险恶,王侯公卿转眼破家灭族的数不胜数,家族后代能够在区区新安做个平凡普通的良家子,已经是难得的幸福了。
但是作为铁勒可汗契苾何力的后代,就注定了他的一生不会永远这么平凡下去,契苾贺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安禄山造反作乱,洛阳陷落,新安危急。秦少府横空出世,带领团结兵大败叛军,一战杀贼上万人,使他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和认知。
秦晋不再坚持,决定接纳契苾贺参与进来。
退一万步讲,救下封高二人,他不知道会对将来有什么影响。但如果不救,对唐朝而言绝不会是一件幸事。更何况这又是秦晋一直以来试图避免的,绝不能让遗憾和悲剧在他的眼皮底下又一次上演——
注:文部,天宝十一年改吏部为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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